《流放后我成了扶贫县令》 1. 穿越 永安十二年,十月初三,安南县衙后宅。 昨晚突下暴雨,原先还炎热的天一夜之间也跟着转凉。柳氏今日一早食用完朝食,便赶紧带着两个女儿,三娘四娘一起缝制新被褥。 仆人韩老三也一早被柳氏派出门,她昨日从衙役口中打探到一乡下有巫医,懂不少奇异偏方。 他们这一家都是新上任县令的家眷。只是跟寻常任职所不同的是,这位县令韩二郎韩彻,乃是被流放到安南来的。 说起来,前年秋闱高中状元的韩彻,按照制度授封了京城官阶。韩彻的初始官阶虽不高,但不出意外,熬出些许资历再经过差遣外任,有极大可能迁转为高官。 奈何年初,永安帝病危,太子监国。 以太子为首的一干重臣纷纷出力,更有一亲信者替太子谋划,还言某某某,亦或某某官员颇有才华,太子继位后可重用。 其中某某里面,就有才考上状元被授京阶,又与这位亲信交好的韩彻。 结果两个月后,一好转过来的永安帝便以“蛊惑太子,动摇国本”为由,痛斥这一干人等,还将其流放至偏远艰苦之地。 不过流放也有等级,刺配流徙多为罪大恶极者,在二者之上还有安置,编管,谪宦。 如韩彻这般得“太子继位后可堪重用”者被流放,便多归属为最后两类,编管或谪宦。 永安帝还不解气,便言道韩彻等几人,纵缝恩赦,亦不在量移之限。 也就是说,你们这几个人,将来不管碰到什么朝廷恩赦,都别想获得赦免。 从春风得意的青年才俊状元郎,再到被流放毒瘴之地安南,对韩彻的打击不可谓不大。而永不可获恩赦,更等于宣告了韩彻的政治之路,几乎到此为止! 举家被迫被流放到安南后,韩彻所遭遇到的生活境遇也是十分困苦的。他当然不甘心一辈子留在这么个地方,于是韩彻提笔写信给了京中未来老丈人。 若非去年夏天恰逢对方守孝,两家这婚事去岁冬日便办了。 可让韩彻没想到,未来老丈人是有了回应,还千里迢迢派遣了人过来。但却并非如韩彻所设想的帮助,对方而是先言词恳切的表示,如今永安帝震怒,朝中政敌又紧盯,求赦免一事不可操之过急。 接着,对方又以两地相隔甚远,不好耽误韩家传宗接代大事,取回了婚书,再留下一笔银钱,让韩彻在安南另娶他人。 在对方离去后,韩彻便一病不起。请了县里的大夫来看诊,更言其乃瘴疟加心症,恐性命难保。 如今这安南县不少人也都知晓,新上任的韩县令怕是不成的事。衙门一些官吏在最初还过来表示探望后,现在也只旁观等待了。 然韩家其他人却一直当韩彻为全家指望,哪能接受得了这个。 再者,他们作为亲眷家属随韩彻一道被流放到安南,便也一样无法轻易离开此地。若韩彻没了,他们连这县衙也住不得,还不知该被安置到安南乡下的哪个疙瘩去。 * 待到第一床被褥赶制好,柳氏站起身来。 “四娘,你赶紧将这被褥拿去给二郎替换。” “嗯。” “三娘,你继续缝制其它的被褥,我得去给二郎煎药了。” “……” 韩彻刚恢复意识时,迷迷糊糊见着一个七八岁,穿着古装的小姑娘,刚拿着一床灰色的厚实被褥替换掉他身上略薄些的。 紧接着,一连串记忆突然涌进了他的脑海中。 他穿越了。 他在刚参加完农业技师的报考后,不知为何突然穿越到了这里,还穿进了一个跟他同名同姓的人的身体中。 原身出自没落士族,幼年时,韩父又去世,振兴韩家往日荣耀的重担便都落在了原身肩膀上。 原身一路勤学苦读,倒也争气高中状元。怎奈背负重任的原身过于急切,最终惹怒永安帝,被谪宦至安南。 韩彻虽不懂做官,但学过历史,小说电视剧也没少看。 在韩彻看来,永安帝病重,虽让太子监国,可太子终究还只是太子。所以太子与其一味的在政事上表现能力,也该对病重的永安帝多尽孝心。 而不是在永安帝病重时,只关心朝政,还接纳亲信对一干官员的任用提议。 要知道这一系列的行为落在本就病重的永安帝眼中,自然也就成了太子已经在巴望着他死后好登基了。 若永安帝彻底病故也就罢了,偏永安帝还又好转了。 好转起来的永安帝,作为万人之上的君主震怒,他一时半会或许不会去动太子,但绝对不会放过在他病重时,给太子出谋划策的一干人等。 …… 将脑海中记忆全都梳理完一遍后,韩彻忍不住叹了口气。原主这一被流放,全家都跟着受到了牵连。 需知晓,古代的刑罚好多都有连坐家属。 原主被流放到安南,家中除了出嫁早些的大娘,寡母柳氏还有尚未成婚的两个妹妹便都得跟着他一起来到安南安置。 这些时日,原主一病不起,家人也跟着备受煎熬。 “二兄!”四娘换完被褥准备离去,就见着昏迷两日的韩彻醒来了。 “嗯……”韩彻想起身,却只觉全身虚弱无力。原主毕竟得的是瘴疟,发病急骤,病势凶险,且又昏迷数日,全靠药物支撑。 “阿娘,三姊,二兄醒了!二兄醒了!”抱着被褥的四娘激动的大喊起来。 外间的柳氏和三娘听闻后,连忙跑进屋。 两人见着清醒睁眼的韩彻也是既高兴又激动,柳氏红着眼眶更是一连串的关切询问:“菩萨保佑,可算是醒过来了……二郎,可还有哪不舒服?头晕不晕?痛不痛……” 然后还没等韩彻回答,柳氏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松了口气的欢喜道:“不烫了!” 烧退了,人清醒了,眼神也瞧着清明起来……急忙被三娘跑去请来的老大夫在给韩彻做了一通检查后,也是松了口气:“大人万幸,只需再好生休养几日,便基本无虞。” 屋子里众人正喜极而泣时,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正是仆从韩老三带着乡下请来的巫医回来了。 随巫医一道而来的,还有一头壮牛。 谁都未曾想这短短半日,瞧着原本已然大不好的人能突然好转。 柳氏正犹豫着还要不要请这位巫医上前也看治一番时,巫医进屋一瞧见老大夫,便勃然大怒,指责众人。尤其是刚替韩彻看诊完的老大夫,巫医更是暴跳如雷:“赶走!快赶走!惹了神怒,病不可复治!” 柳氏和三娘四娘,韩老三皆被吓到。 老大夫更是羞愤不已,却不知为何,并不敢反驳,只快速收拾自己的物品。 病床上,刚穿越过来,才接收完原主记忆,原本并不想说话的韩彻:“胡扯!” 哪里来的愚昧巫医,一进来就指责痛骂,要赶走老大夫,还说什么请大夫看病就会惹得神仙发怒,他这病就会治不好了! 还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的巫医骂声一滞,满脸涨红,越发愤怒。 韩彻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让这样的人替自己看诊,谁知道这病看了,后果是不是将才穿越而来的他直接送走。 这若是能穿回去也就罢了,最怕的是人直接折腾死翘翘,再没以后了。 韩彻强撑着力气,没耐心再听巫医盛怒之下的连番指责,直接吩咐韩老三:“送,送巫医走!” 巫医被请离去时,可谓愤怒到极致。但韩彻并非他平日里看诊的寻常百姓,巫医除了愤怒,旁的也不敢多做,只放话一句:“神怒,再不登门!” 柳氏和三娘四娘见状,很是担忧。 实在是原身那一病吓坏了他们,此刻韩彻赶走了巫医,巫医离去时又这般愤怒发言,他们心中难免会担忧韩彻病情再出现意外。 柳氏犹豫:“二郎,巫医……” 韩彻少不得打起精神,先宽慰柳氏等人几句,又言道:“还劳烦老大夫继续替我看诊。” 老大夫也未料到韩彻会这般干脆利落的请走巫医,竟受宠若惊的躬身行礼:“多谢大人信任!” 看诊的给被看诊的行礼,韩彻可不敢受,连连摆手。 知晓韩县令一家初来乍到,看诊完毕,老大夫临走前也替众人解惑:“大人有所不知,安南百姓信重巫医。凡有病者,皆请巫医看治……” 不仅如此,巫医排斥大夫,若生病的人去请大夫看诊,便会遭到巫医发怒,犹如刚才的那位巫医一般,以“神怒”为由,逼迫病者将大夫赶走,药材丢掉。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韩彻更是表情都扭曲起来:“药材都丢了,那些巫医拿什么看诊?” 老大夫长叹一口气:“巫医常以牛为药,杀牛以祷。” 若牛死,人好转,这一切的功劳那就是巫医的。但若是牛死了,病还没好,就继续杀牛,直到人撑不住死去。 死者是不能说话的,也就没法去找巫医问罪。家属亲眷又受蛊惑,信重巫医,这件事便到此为止。 也因安南这地方巫医盛行,正经大夫被打压到很难立足。多数大夫能跑都跑了,跑不掉的也改行,只老大夫因家底还算殷实,药铺又开在县城内,方才勉强支撑至今。 …… 最后韩老三买回来的那头牛当然不可能杀掉。 送走大夫后,大病初愈,身心疲惫的韩彻闭了闭眼睛,在心中长长叹了口气。 他需要好好缓一缓。 韩彻原本都想着穿就穿吧,现在也没办法回去了。而且在这里,他好歹穿的是个有官职在身的。 条件艰苦也就艰苦些,想他能有资格去报考农业技师,除了专业学的是农业,参与农业实践多年,也在相关领域技术工作了整整六年多。 搞农业技术,参与农业发展,做农业技术推广与培训,从而改善民生,在哪不都是做? 但韩彻怎么也想不到,原主谪宦后被任职的安南,竟是有着这般奇风陋俗的不开化之地。 * 这一天晚上,韩彻还做梦了。 梦中全是一头头被抓去替人治病待杀的耕牛,牛的眼中皆饱含泪水。 睡梦中被惊醒的韩彻:病不延医,杀牛赛鬼? 什么鬼! 2. 不气 听闻韩彻身体有了好转,县衙的官吏便陆续上门探望。过来时众人的态度也尤为热情关切,与之前韩彻病危时截然不同。 毕竟韩彻官职摆在那,众人在面子上的功夫便总要做些。 自清醒后,韩彻的身体也一日好过一日。没几日,他便能下地,现在更是能在县衙里面走上两圈。 虽已进入初冬,但安南常年气候炎热,入眼望去,所见之处仍是翠绿一片。 韩家人居住在衙门后方的宅院里,得穿过起阻拦隔绝作用的花厅,韩彻才来到了衙门众人平日里办公的场所。 “见过大人。” “大人安好。” “大人……” 一路所碰见的官吏都不忘朝韩彻躬身行礼,只是这礼一行完,他们便神色匆匆的离去。 原身之前赶了三个多月的路到任,见着破败不堪的县衙,零星几个的衙门官吏,当下便大受打击。 后来原身更是一病不起,县衙里的事物也就根本没去管过。 先前那位老县令在原身刚到任便致仕返乡,故县衙的事这些时日都是杨县丞和郭县尉共同管理。 通常情况下,朝廷会在一县设县丞一名,县尉一名,主簿一名,协助县令共同治理。若县为上等,县丞和县尉还可视情况增多一人。 其中县丞为一县之副职,职责为辅佐县令,管理文书档案,增税等事宜。县尉管一县治安和刑罚等事宜,主簿管户籍,仓库等事宜。但安南为下等县,又是出名的毒瘴,不开化的南方边境之地,故一直以来县丞和主簿都为同一人兼任。 韩彻在衙门闲转的这几日,也碰见几次杨县丞和郭县尉。二人明面上对韩彻倒也恭敬,但有关于衙门事务一事,却一个字也未曾提起。 这状态显然是不对的,但韩彻却什么都没说,也没有主动去提要接管府衙事务。只是等身体彻底好转,他寻来一衙役,让其备好牛车。 结果就这点吩咐,衙役都跑去告知了杨县丞。 没多久,那位杨县丞便跑来笑着询问:“大人,可是有何需求?” 韩彻也没生气,只说他所住屋舍腐败残破,需要寻工匠修缮一番。若杨县丞有熟悉的工匠,也可推荐一二。还有他那屋子里的物件也不齐整,需要出门采买些许。 杨县丞笑着便表示寻工匠修缮房屋一事,他明日一早便可替韩彻寻来,随后杨县丞又吩咐衙役赶紧去把牛车备好。 这一次,衙役置备牛车的速度很有效率。 驾着牛车行走在街道上,韩老三便愤慨道:“大人说要备车,他去寻了杨县丞来是何意?” “阿三,不必生气。”韩彻宽慰他。 “大人,您未免太和善了!”韩老三仍气愤不已。在他看来,自家大人才是县令大老爷,整个安南县最大的官,杨县丞的威望未免过高了些。 “无事,我身体才刚好转,杨县丞替我分担些,我也能轻省许多。”韩彻笑道。 听闻韩彻这么说,韩老三立即便抛开刚才之事。之前原身那一病,命差点都要没了,眼下确实是身体康健才最要紧。 事实上,韩彻身体已经大好。这一日,他带着韩老三,不仅将整个县城仔仔细细转了一圈,还出了城门,在县城附近的一个村子里也转了转,还与几户农家购置了一些吃食。 一直到城门关闭前,二人才驾着牛车载着购买物品回到县衙。 “二郎,怎这么晚才回来?”柳氏见到韩彻满头大汗的归来,忙吩咐三娘去打水拿帕,还特意叮嘱:“要热水,热水!” 韩彻接过帕子,笑道:“三娘,四娘,我买了好些吃食,你们快去瞧瞧,可有喜欢的。” 大概是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原主的一些情感,韩彻好似也一并继承了。这些时日,又有众人的关切爱护,韩彻对他们的情感也在逐渐亲近。 四娘年纪最小,孩童心性最重,一听韩彻这么说,便欢喜的跑去瞧了。 “二兄,这些是何吃食?” 韩彻望着四娘捧着的干果解释:“这是桂圆干。” “怎买这般昂贵的吃食了?还买这许多!”柳氏闻言,不免有些心疼银钱。韩家早些年也是兴盛过的,柳氏初嫁时,在京中便吃过两回桂圆干,那价钱着实昂贵。 “阿娘,没事。这桂圆干在京中虽贵,在安南却便宜得紧……”韩彻笑着便将今日在乡村购买吃食的事情一一说来。 三娘四娘凑在一起,一边吃着桂圆干一边听得津津有味。 柳氏却对韩彻口中便宜的物价,大为震惊:“乡下这般便宜么?早知晓,该吩咐人去乡下采买的……” 韩彻听着柳氏的话,脸上的笑容慢慢敛起。 原身一来便病倒,家中事务全依赖柳氏去操持。柳氏身为寡妇,在京中本就鲜少出门,初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安南,一心全扑在病重的原主身上,韩老三也被指派到处寻医问药,像每日所需采买这等小事,便全是让衙门衙役帮忙捎带。 衙役们捎带回来的物品价钱比之韩彻今日所购昂贵许多,可柳氏之前在京中生活,京中物价昂贵,直到此刻,柳氏方才发觉其中的不对劲。 也莫说什么县城物价比乡下贵,贵也不可能超出这许多。更何况,韩彻今日在县城逛时,也曾对物价进行一番了解。 “那些衙役当真可恶!”韩老三今日全程陪同韩彻一道,当下便气着大声嚷嚷。 柳氏面色变得难看,三娘四娘也停下了吃食。 韩老三气得还又骂出不少脏话,只韩彻神色平静,还抓了一把桂圆干塞韩老三手中:“在京中时可吃不到桂圆干,你也来吃些。” “哎……啊?”韩老三愣住:“大人,你都不气么?” “生气若无用,气了也白气。”韩彻笑着道:“阿三,你也不用再生气,我自有主意。” “阿三听大人的。”韩老三没再多说,只抓着韩彻塞过来的桂圆干,蹲到一旁,咔嚓一声,捏碎了一颗桂圆干。 “二郎你有主意便好。”柳氏松了口气。 三娘四娘也重新奔入到欢快的吃食行动中去。 众人情绪变化会如此之快,只因大家早就把原身当成了家中顶梁柱,主心骨。万事更习惯了原身去拿主意。 如今韩彻既然占据了原身的身体,这一家子便也成了他的责任。 想到这,韩彻便又想起了一件事:“阿娘,我今日还在乡下雇了一对夫妻来家中做事。” 韩彻归来时也提前跟衙门交代了一声,明日若见着一对乡下夫妻前来报道,让他们直接带到内院来。 柳氏纳闷:“雇人?” “对,以后有事便可吩咐他们去做。”韩彻解释道:“阿娘,你也不必再这般辛苦。” “阿娘哪就辛苦了。”柳氏嘴上虽这般说,面上却极为欢喜:“哎呦,二郎今日在外劳累一天,定是饿了吧?阿娘这就去给你准备餔食。” 说完,柳氏高高兴兴的就去将韩彻带回来的物品整理好,还从里面挑了只鸡,吩咐韩老三拿去厨房杀了,今晚她要给自家二郎炖鸡汤补补。 …… 如同白日置备牛车一事,韩彻归来后的一切行为,此刻也正有衙役在向杨县丞汇报。 杨县丞和郭县尉都是安南本地人,且俩人都是任职近十年之久。比之之前致仕返乡的老县令,任职时间还要长。 在老县令还在任时,杨县丞便成了县衙真正做主的人。 但即便如此,杨县丞一日未升至县令,他便一日住不得县衙后院的上房。为着方便处理府衙事物,杨县丞花钱在县衙附近修建了一座气派的宅子住着。 听闻韩彻今日出去一圈,满大街的闲逛,又跑去乡下购置了许多吃食,还请了一对乡下夫妻来府衙做事。 “咱们新到任的这位县令大老爷,倒不愧是京中派遣来的。” 杨县丞轻蔑一笑:“也罢,万事咱们总得随大人高兴。” 3. 架空 第二日一早,韩彻刚起床就见着杨县丞替他找寻的工匠来了。等到他吃完朝食,昨日雇佣的那对夫妻前来报道。 房屋修缮交给韩老三去盯着,韩彻对夫妻二人道:“你们先去把行李放好。” 安南县衙虽破旧残败,但该有的格局却也一应具有。 整个府衙后宅院是坐北朝南的格局,韩彻住正屋,柳氏住东厢房,三娘四娘住西厢房。这对夫妻则跟韩老三一样,都住在南面的侧房。 男的姓郭,家中排行第六,今年二十一。他家妇人姓杨,二人有一子两岁,来县衙做事后,父母在家替其照看孩子。 郭,杨二姓在安南是大姓,昨日韩彻所去村庄便为郭家村,而杨氏娘家杨家村,距离郭家村也较近。 见二人初来,神情忐忑难安,韩彻便没直接安排事物,而是先向他们询问一些地里的事。 “种稻谷的多,咱们安南雨水充足,种稻谷比种麦子收成好。”郭六郎和杨氏的神色果然轻松起来。 “麦子也有种,就是种得不多。” 麦子不同水稻,同一块地不可轮作。事实上,几乎所有的作物都不建议轮作,只水稻情况略好些。 “收成?收成今年不行,每亩只能出谷二石。” 正常稻谷收割里面有水分百分之二十左右,晒干后便只得五分之四。其中稻壳还要占据百分之二十左右,也就是最终得米率只能为百分之六十。 像这样的产量着实低下,不过韩彻也知晓,在农业发展落后的古代,历来产量都高不到哪里去。 所以老百姓只得多种植,产量不够,数量来凑。年复一年的辛勤劳作,只为多口饱腹粮食。 韩彻便追问:“可知为何收成不行?” “长了好多飞虱,叶子都被啃黄啃死了。” “唉,苗株也没长好,结了好多空粒,瘪粒。” “今年雨水比往年多吧?” “对,上半年时常下大雨。” 韩彻心中便大致明了了,稻飞虱是一种水稻常见的主要害虫,只要前期雨水多,就容易爆发稻飞虱之害。 若没处理好,水稻必然减产。严重时,减产一半甚至绝收都有可能。 更要紧的是,来年它还可能持续重发。 一听韩彻这般说,夫妇二人急了:“这可如何是好!” 庄稼人全靠地里的粮食生活,今年受稻飞虱之害已经减产三成,日子已然难过。若非如此,昨日韩彻与他们言要雇佣人做事,夫妻二人也不会轻易答应,今日一早便赶来。 也并非他们瞧不上这份工,而是任凭一个陌生人突然出现,要请人去县城做事,还言是他们的县令大老爷,难免会让人心生怀疑。 “莫急,时间也还充足,容我想想防治办法。”韩彻宽慰道。 闻言,郭六郎愣住:“大人,你……你能有办法?” “瞎胡说什么呢!”杨氏反应快,用力推了一把郭六郎,后忙向韩彻告罪:“大人勿怪,我等并非不信大人,实在,实在是太过欢喜!” “对对对,小人是过于欢喜!”郭六郎说着,噗通一声便跪拜在地上。 “无妨。”韩彻连连摆手。 他让郭六郎赶紧起来,又唤来监工工匠修缮的韩老三,让他将二人带去做事。 郭杨夫妇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在二人走后,不习惯被人跪拜的韩彻也松了口气,抬脚往书房走去。 通过这些时日的情况来看,韩彻当然早就看清楚,衙门那两位是在对他实施架空手段。 在能力上,他们任职安南多年,又是安南本地人,无论对安南政务上的了解,还是办事的经验,都远超韩彻这个初来乍到者。 在消息上,衙门里的各官吏也跟他们一样同为安南本地人,可谓上下一心。韩彻莫说管事,便是连消息,只怕也接收不到。 既然如此,韩彻便需得另想办法。 至于现在,他还是先把稻飞虱的防治办法想出来。 消除稻飞虱最有效的方法,便是化学防治。不过眼下各种化学农药是别想了,韩彻只能从农业防治入手。 然而正当韩彻书写的入神时,屋外忽然传来了争执。原来是那群工匠已经按照要求,将房屋修缮完毕,来与韩老三结算工钱。 韩老三一听工钱,表情震惊,声音都尖锐起来:“只翻新补齐了些许瓦片,修缮了几个门窗,怎就要这么多银钱了?” “我们素来修缮,便是这么多的工钱。” 韩老三愤怒:“你等定是在诓我!” “谁诓你了?” “我等如何敢诓县令大老爷?” “就是……大老爷若是不愿意给,我等也只能受着……” “你!你们!”韩老三气得表情都扭曲起来,偏他只一人,还嘴笨,可说不赢这一群十数人工匠。 昨日韩彻没说要多少工匠,杨县丞似是怕耽误房屋修缮,今日便直接安排这十几人过来。 韩彻又没想大修,故不到半日,这点活计便做完了。 听了这一番争执,韩彻高声道:“阿三,将银钱与他们结了。” 韩老三争执停顿,不情不愿的跑去找柳氏支取了银钱。 工匠们领到银钱便快速离去。 韩老三:“大人,这些工匠明摆着在讹咱们,还一次比一次过分。” 今日这工钱要的,可比前些时日的采买还狠。 韩彻点头,道:“嗯,我知晓。” 韩老三不解:“那大人怎还给了他们银钱?” 韩彻又问:“阿三,你说寻常工匠,敢去讹诈当地父母官的银钱吗?” “那定是不敢的!”韩老三恍然:“是杨县丞!一定是杨县丞支使的!他怎敢如此?怎敢如此!” 在威信上,衙门人明显只听从那位杨县丞的。如今,他家大人连找些工匠修缮房屋,都还要这般欺辱! 这也太欺人太甚了! 韩老三怒不可遏,张嘴又骂起了脏话。 “阿三,你不用生气。若再碰上这等事,也不必再与他们争执。放心,今天他们讹走的银钱,日后一定会数倍吐出。”韩彻轻笑道。 韩老三睁大眼睛:“大人可是有主意了?” 韩彻笑着点头。 韩老三连连保证:“我听大人的,下次一定不再跟他们争执。” …… 郭杨夫妇二人手脚勤快,人也细心。安南当地人虽口味清淡,但杨氏在做膳食前,还特意去寻柳氏询问了众人口味。 杨氏用食茱萸膏调味,头一次做口味略重些的菜,味道竟也不错。 人是韩彻自己寻来的,工钱基本符合安南当地的行情,柳氏便对雇佣这对夫妻做事,表示很满意。 家里多了两个雇佣的做事,韩彻也好似多了谈话的对象。一连几日,韩彻连县衙也不闲转了,一有空,他便唤来这对夫妻俩唠嗑。 郭杨夫妇起初对韩彻的身份还有些畏惧,可架不住韩彻实在是太接地气,每次与他们聊天的话题基本都是种地上的一干事宜。 甚至对一些作物的种植,这位县令大人还很有见道。每每听韩彻说起这方面,夫妇二人就变成了小鸡啄米一般。 “对对对!就是大人说的这样!” “哎呀,可不就是!” “原来还可以这样去种植啊?” “……” 当初挑选人时,韩彻也是特意去选性格爽利,善言辞,年纪也不大的。 年长者顾虑多,有些话未必敢多言。年轻者心气旺盛,相对来讲,会比年长者更容易套话。于是在闲聊中,韩彻也从他们口中套出不少有用的信息。 又过去数日,韩彻方才表示自己身体已经好转,准备接手县衙一干事物。 郭县尉和杨县丞明面上对韩彻倒也恭敬,韩彻一吩咐,没多久,杨县丞便将他所需要的文书整理好,跟郭县尉一同过来。 韩彻先翻开户籍册,惊得差点没拿稳。 “四千七百余人?”(1) 纵使韩彻再不熟悉古代,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也着实没想到,作为一个县,总人口才这么点。 安南是下等县,又隶属南方边境。但它这个县的总面积,却足有两千六百多平方公里。 这么说吧,韩彻穿越前的老家也是一个小县城,总面积才一千七百多平方公里,但常住人口数量却有近一百二十万。 杨县丞便言道:“大人有所不知,早些年人口还不足两千人。也幸得圣上圣明,太平年岁,人口数量如今已然增多一倍有余。” 当然,这个数字并不十分准确。 安南地处南方边境,又多山峦,一些未经教化的土著人又常年居住在森山老林中。朝廷很难管理到位,自然也就无法将其一一登记在册。 再者,现代和古代也没法比。古代封建社会里,生产工具落后,农业技术落后,再加上各种苛捐杂税,使得平民生活艰辛,人口增长自然缓慢。 若碰上太平年岁,百姓还能有个较为安稳的环境,若不幸碰上战乱,那便是人命如草贱,人口也必然锐减。 韩彻听完杨县丞的,蹙眉又向郭县尉询问。 一个县衙当然不可能只有少许几个官员,主簿之下还有典史一名,主管监察狱囚。再有捕快和其他若干小吏,零零散散加一起,总人数为四十六。 然后在县之下,还设有乡和里。 其中乡长和里正的主要职责为“课督赋税”。 直白一点来讲,就是协助县衙更好的向老百姓增收赋税。 这些人都是“未入流”,也就是无品阶但有具体岗位的佐杂官,自然也就领取不到朝廷的工资,那么他们的俸禄便需得县衙出资。 而县衙发给他们的俸禄从何而来?自然是从当地的百姓身上征收。 当然,也不能说为了省却这笔钱,便不要这些佐杂官了。偌大一个县城,先不说事物繁多,若没点武装班底子,也是很危险的。 然而韩彻穿来也有好几日,除了那位周典史和两个跑腿小吏每日留守在县衙坐班。其他登记在册,如有具体岗位,也领着俸禄的捕快小吏,他却没见着几个。 郭县尉一早便知韩彻会询问,便告知他:“大人,安南地广人稀,故多荒矿无主地,常有奸人聚集……” 奸人指的便是流民和盗寇这一类的,这些人聚集势必会生事端。郭县尉的意思是,县衙里的那些捕快之所以经常见不到人,是去巡查和管理治安了。 韩彻听完便没再说其他的,平静的让两人离去。 郭县尉见状,嘴角不免噙着一抹微笑,与一旁的杨县丞快速对视了一眼。 纵使韩彻是县令,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又如何?他们俩都是本地人,更在县衙担任要职多年,可以说,早将整个安南县里里外外一把抓。 便是先头那位老县令在任职期间,每有要事,也都会先过问他们俩的意见,做最终的决策。 韩彻今日这一番了解,也在心中做了总结。 被架空?没钱?还没人? 韩彻的目光落在户籍文书上,陷入沉思。 人,倒也并非没有。 4. 雇佣 这日,韩彻又一次吩咐衙役备牛车。 杨县丞听闻他又要下乡购置物品,心中便笑话起来,他还当京中调遣来的官多有钱,原也不过如此。 这才几日,便支撑不住。 杨县丞便言道,这等小事,以后不必再报。 有了杨县丞的话,后面一连几日韩彻再吩咐衙役备牛车,效率便起来了。 杨县丞是真当韩彻是为了节省银钱,去乡下购置。毕竟县令虽有俸禄,但并不多。真正的大头,还是衙门油水。 这部分油水还属于朝廷半允许的灰色收入,但如今掌管县衙一干事务的可是他。 然而,没等几日,郭县尉便气冲冲跑来质问,为何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告知他一声。 杨县丞被质问得一头雾水:“发生何事?” “还何事!”郭县尉:“那韩彻每日下乡,你都不知他去做什么了吗?” 杨县丞:“不是去购置物品么?” 他还撞见过几回,韩彻带着韩老三和郭六郎,今日一只鸡,明日一只鸭,后日三两条鱼的往县衙拎。 对这事,衙门里的那些官吏也没少议论。众人都言新上任的这位韩县令,这官做得可真轻松,万事都不管,每日只顾自己舒坦。 可这对杨县丞来讲,是好事,大大的好事啊! 郭县尉本就气愤难耐,见杨县丞竟真全然不知,更是怒火冲天:“他在郭家村和杨家村雇佣了好些人,现正带着这些人,在那朱家冲开荒种地呢!” 什么? 杨县丞不久前还在为韩彻这些时日的行径而得意,也别管他是真的昏庸无能,还是因看清了形式而主动识时务。 结果就听到郭县尉这么说,杨县丞整个人都震懵了。 那位不是连指派下面人采买都不舍吗?怎还舍得花钱去雇佣人了? 还有! 杨县丞:“朱家冲不是多流民盗寇吗?” 郭县尉憋了一肚子的火,开始咆哮:“有流民盗寇又如何?” “他花钱雇佣了好些壮丁,浩浩荡荡的一大批人过去,谁还敢轻易来招惹?” 朱家冲是多流民盗匪,常年占据那片地方,使得它成为了安南有名的荒矿无主之地。但并不是说这些流民盗匪就有多成气候! 毕竟真要成什么大气候,官府早就容不得他们了。 安南县确实是人少,县衙的武力也不足。可县衙之上还有府州,府州不行,还有戍边将士。 杨县丞意识到不好,忙问:“除了种地?他可还做了别的?” 郭县尉:“暂时还没有。但我总觉得,他肯定还有后招。” 单纯种地? 他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韩彻的目的绝不可能只是这样。 杨县丞便道:“绝不能让他继续下去。” “我当然知道!”郭县尉又气又头疼:“你怎就没把人看好呢?现在他都已经雇佣好了人,地也在开垦了!” 杨县丞咬牙:“那又如何?咱们直接让他再出不了门。” 傍晚,韩彻带着韩老三刚回到县衙,杨县丞和郭县尉便寻来。 二人态度客气,又用一副替韩彻关心着想的措辞,言那朱家冲奸人聚集,恐伤害到韩彻,故请求韩彻短期内还是莫要再出县衙为好。 可谁也不是傻子,话说得好听是为着安全让韩彻暂时别处县衙,但实际上这就是变相的对韩彻实施了囚禁。 韩老三气得抓紧了手中的鸡,怒视着郭杨二人。 韩彻面色却很平静:“多谢二位挂念,正巧,我也正想跟二位说这事。” 郭县尉愣住,不由得看向身侧的杨县丞。 杨县丞此时也在看向郭县尉,二人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一样的茫然错愕。 正当二人想要细问,早上同去,却不知为何晚归一步的郭六郎跑过来了。 韩彻笑了:“人都到齐了?” “大人,都到齐了!”郭六郎高兴道:“现都在衙门外候着。” 郭县尉心头一跳:“什么人?” 韩彻叹气:“我这几日不是雇了人去了朱家冲开垦荒地么?二位挂念我的安全,我也有这方面的忧虑。衙门捕快事务又繁忙,也着实腾不开手。好在我这手里头还有些银钱,便想着自己花钱雇些人吧。” 缓过劲来的韩老三:“对,有这二十人护着,定可保我家大人安全无虞!” 韩彻又道:“暂且便将人安置到班房住着吧。” 班房一般情况下是给捕快住的,但朝廷一般只对地方主官强令要求必须住在府衙,其他职位的官吏,不当值时,可自由回家居住。 但安南县却还是过分,登记捕快三十余人,偌大个衙门每日却只有少许几人坐班。 人都没来坐班,又谈何住在班房。 可班房能一直空着,但一听到韩彻要安置他的人进班房住着,郭县尉却不肯依:“这如何能行?” “为何不能?”韩彻正色道:“衙门人手不足,我为一县县令,招些乡民做事而已。班房又多空置,多些人住着,衙门安全也能多些保障。“ “你说,对么?杨县丞。” 杨县丞勉强挤出笑容:“……大人考虑周全。” 然后在韩彻的吩咐下,韩老三抬头挺胸,一脸得意的喊上郭六郎,出去安置那二十名乡民。 郭县尉气得一个劲的瞥向杨县丞,而这次却换杨县丞强忍着怒火,连告退礼节都忘了对韩彻行,将郭县尉强行拉走。 “你怎能同意让那群刁民住进班房!”郭县尉暴跳如雷。 “好了!你冲我发火做甚?难道我不同意,那些刁民就住不进了么?”杨县丞也气得浑身在发抖:“二十人!已经守在县衙门外了!” 郭县尉咆哮声一滞:“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难不成就由着他去了?” “当然不行!”这若是由着韩彻继续下去,要不了多久,只怕他就会将整个县衙的捕快班子都给替换掉! 愤怒,震惊……众多表情叠加,使得杨县丞的面容越来越阴鸷。最后,杨县丞冷声道:“你明日就去把所有人都喊回府衙。” 郭县丞黑着脸:“好。” 可这人也并非那么好喊齐整的。 说起来,捕快这个职位虽没有品级,但却有俸禄,有些衙门甚至还会给捕快一些贴补。 安南县贫穷,俸禄给不出多少,可人口少,土地多啊! 杨县丞和郭县尉便联手,暗中将一部分官田分给捕快。当然,能让他们愿意这般贴补的捕快,要么是县衙资料够老,要么就是跟他们本身利益相关。 这些捕快便属于登记在册,拿着俸禄和官田贴补,却啥事也不去干的。 韩彻在县衙里见不着几个官吏,其根本原因也是在这。 郭县尉为了召齐整这些捕快,整整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待到第二天,韩彻一行人正要出门,就瞧见杨县丞和郭县尉领着一群站姿歪七扭八的捕快,站在县衙门口等着他。 郭县尉阴笑道:“大人,捕快们都忙完公务回来,这班房怕是住不下那么多人了。” 韩彻惊愕:“公务全都忙完了?” 郭县尉:“当然。” 韩彻眉头紧皱:“短期内不需要再外出忙碌了吗?” 郭县尉得意:“不用了。” 然后,预料当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韩彻突然高兴道:“那这可太好了!既如此,我这正好有事要交予你们去办!” 意识到不对劲,郭县尉瞪向杨县丞,杨县丞嘴唇翕动,可已经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大人,不知所办何事?” 韩彻瞬间正色道:“剿匪!” 还言道,他这几日已经摸清了一处盗寇的藏匿之处,正愁县衙捕快不在。 “什么?剿匪?” “这,这……” 捕快们喧哗起来,他们一个个的平日里坐班都没来,哪里敢去剿匪。故韩彻这话一出来,杨县丞和郭县尉表情也变得呆滞。 韩彻却好似没瞧见,还催促大家:“时间瞧着也不早了,我这就将地方告知……你们也好早些去,早些回!” 神特么的早些去,早些回! 谁要去剿匪送死啊! 捕快们闻言,心中骂骂咧咧。有那反应快的,全然不顾之前所答应的事,朝着韩彻告起假来。言道他刚忙完公务回来,久未归家,身上也多有不适,需得歇上一段时间。 有人带头,马上便有不少人跟随。 没多久,大部分捕快都抛出各种理由借口来告假了。 韩彻目的达到,却仍故作惺惺叹气:“唉,这确是我考虑不周。” 杨县丞和郭县尉见状,只觉心中气血翻腾,差点没被气死! 5. 声望 早上衙门口闹出那般大的动静,柳氏也不免听闻了些风声。她在家忐忑不安了一整天,终于盼到韩彻归来。 这些时日韩彻身体都已经好转,一直没见着他去衙门坐班,柳氏心中便早就有了些许不好的猜测:“发生这么大的事,你怎不跟家里说一声。” 韩彻乐呵呵的晃了晃提着的竹笼:“阿娘,三娘四娘,今日开荒在一处沼泽地里挖出不少大蟹,咱们今晚可有口福了!” 三娘四娘一听,忙跑过去瞧。 “二兄,好大的蟹!” “我还从未见过这般大的蟹呢!” 柳氏听闻,也没忍住往竹笼里瞧了过去,震惊:“这个季节居然还能有蟹!” “这是本地才有的青蟹,在京城,咱们可是见都难见着。”韩彻让杨氏把青蟹拿下去处理,才笑道:“阿娘,你不用担心,一些小事而已。” 柳氏:“当真?” 韩彻一脸笑容:“真的。” 柳氏瞧着他神情轻松,提着的心终于能放下。 韩彻也并非哄骗宽慰柳氏,若一开始,郭杨二人就对他实施囚禁,说不得还真能将韩彻难住。 但现在么,怕是为时已晚。 韩彻雇佣郭六郎夫妇来府衙做事,有了他二人作证,郭杨两个村子的百姓便不会再怀疑他这县令的身份。 名一正,事情就好办。 这时,韩彻再表示他想雇佣两个村庄的壮丁去到朱家冲开荒。寻常老百姓又哪里知晓县衙争权夺利的那点事,他们只知道韩彻便是新到任的县令,是他们安南县的大老爷。 县令大老爷发话,便是不给工钱,有时候都得去的。更别说韩彻在工钱上又给得特别足,本来初冬时节,地里活计也少,以至于那些百姓们还争抢起来。 这还不止。 一大早,郭杨二人正在县衙里绞尽脑汁继续商量应对法子时,有衙役来报:“大人,韩老三今日一早便去了城中米铺和布店,购置了两大车粮食和一些布料被褥。接着他还去了铁铺,定了好些农具。” “粮食和布料被褥已经快拉到县衙了。” 购置这么多东西,定是要拿去给那些开荒的平民用的! “你不是说早将他根底探清?”郭县尉立即瞪向杨县丞:“为何他现在又这般舍得?” 杨县丞也憋火:“我怎知他为何这般舍得?你何故对我发如此大火?倒是你,带着三十余人,结果昨日连个人都拦不住!” 郭县尉冷笑:“那怪我?人每日在你眼皮子底下,你却连人去了何处,做了何事,都不知晓!这难道不是你失误!” 杨县丞一时语塞,过了会才道:“我不想与你再在这里做无谓争执,眼下咱们该做的是齐心协力想法子,绝不能让他继续下去!” 郭县尉也歇了火:“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杨县丞开始在屋子里来回走动,过了好一会,这才咬牙道:“这样,还是按照我们昨晚商量的。你先派几个人跟过去朱家冲盯着……” 于是,临出发前,郭杨二人便皮笑肉不笑的领着四个捕快过来。言道他们还是挂念韩彻安危,需得人在他身边跟着,方才能安心。 结果一听这话,韩彻便高兴道:“多谢!多谢!还是二位考虑周全。” 郭杨二人又一次惊了,有了昨日一出,他们不信韩彻看不出来这四人的真正目的。 可韩彻竟一点抗拒也无的接受了! 他还表现得这般高兴! 郭杨二人不免心头一突,忽觉此事恐有不妙。 然而不等二人再开口,韩彻就道:“时间不早了,咱们该赶紧出发了。嗯,你们四人也都跟上。” 提前便得了命令的那四名捕快,在听了韩彻的话,自是跟着一起行动。 一群人出了城门,直奔朱家冲方向。 经过几日忙碌,朱家冲也有了不小的变化。还未到达,四名捕快远远便瞧见有不少百姓在那忙碌起来。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跟着韩彻一道回县城,入住班房的。甚至住在自家,比跟去县衙住着会更方便。 韩彻再在这些人里面,挑选出几个小管事。这样即便他不在时,开荒的进程也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到达地方后,韩彻让人将大家都召集,先告诉众人为了能赶上来年春耕,开荒队伍还需要多多招人。故原本聚集在朱家冲的流民,他这边打算一并招收。 这些流民居无定所,所以韩彻还准备在周围简单修建一些房屋,供做工者居住休憩。如粮食和被褥等物品,更是已经购置了一批。 另外,韩彻还要给已经在这做工的众人每月再涨五十文工钱。之后表现优异者,也可升做小管事,工钱还有涨不说,每月还能有一笔奖金。 韩彻还大声道:“只要你们勤劳做事,工钱定会越挣越多!” 这话一出,人群一片哗然,面露惊喜。 要知道原先为了能快速招来更多的人开荒,工钱这一块,韩彻直接以日结的方式支付。 做一日工,当日便可领取工钱。 韩彻在伙食上也舍得,每日中午还给大家管一顿饭食。饭食是提前分好,凡做工者,每人只得领取一份。 但每一份分量都很足。 有些做工的舍不得一顿全吃了,韩彻也允许大家带回家。 不仅如此,在开荒上,韩彻还带头劳作,于一些种地上的事情,他也颇有见道。 老百姓都是常年在地里刨食的,一个人到底懂不懂种地,他们一听便可分辨。 于是才短短时日,韩彻在这群百姓心中的名声便颇佳。 * 得了韩彻的吩咐,参与开荒耕种的百姓们皆广而告之,言道他们新到任的韩县令正需要大批量人手开荒耕种,凡有意者,皆可前去报名。 “我们也能去吗?” “当然能!韩大人说了,居无定所者,还可优先录取!” “有工钱拿,还管住和一顿吃食!” “竟有这般好?” “那当然!” “那,那咱们过去瞧瞧?” “速去!莫要被别人抢了先!” …… 消息越传越开,朱家冲这一片的流民便都朝着工地冲来。对这些人,年轻力壮者,安排开荒等体力活。 老弱瘦小者,自也有轻省一些的活计。 总而言之,韩彻是来者不拒。 当然,这人一多,银钱也是哗啦啦的流出去。 不过韩家虽是没落士族,但烂船也有三分钉,原身又是被谪宦到安南,家中能置换成银钱的,离京前便都置换出去。 再者,当初原身被退婚时,对方还曾送来一大笔赔偿银钱。 原身接受不了被退婚,这笔银钱被他视作羞辱,不愿使用。可对韩彻来讲,银钱本身是无错的。原身渴望的是振兴韩家,韩彻如今用了这笔银钱,也是在挣一个声望。 韩彻先用银钱刷声望,再用声望拉出一支只听从他的队伍,便可不再受郭杨二人的挟制。 郭杨二人眼见韩彻这般行动,哪里还猜不出他想做什么,越发气急。 他们原本派遣了捕快过去,一来是想盯着韩彻的举动,好及时作出应对。二来,也好瞅准机会,制造点什么麻烦。 哪曾想,那四人跟着去了朱家冲,便被韩彻严令跟随他身后“保护”。 四人想不贴身跟随也不行,那韩老三眼睛毒得厉害,带着几个人,将他们四人盯得死死的。 于是这么一弄,反而成了给韩彻在造势! 还是那句话,寻常百姓压根看不到背地里的权利斗争,他们只看到捕快贴身“保护”着他们的韩县令。 流民见了,更不敢轻易闹事! 如今县衙的班底虽仍旧被郭杨二人掌控在手中,可安南县越来越多的百姓都知晓新到任了一位韩县令,并且众人在听闻朱家冲开荒的一干事迹后,更是对韩彻诸多夸赞。 更让郭杨二人气恼的是,朱家冲那一片的盗寇,竟也跟凭空消失了一般! * 朱家冲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附近这一片的盗寇自然早就注意到了。 但起初,他们听闻是新到任的县令带了人在这里开荒,不敢轻易下手,打算先暗处观望一二。 哪曾想,韩彻这般舍得花银钱,竟将周遭这一片的流民都接收了去。 韩彻实施以工赈灾,给流民一口/活命饭吃,以及稳定安全的居住场所,自然就大大减少了闹事的行为。 流民一解决,盗寇之害便也跟着解决。 因为所谓的盗寇,有一大部分便出自这些流民。剩下的那一小部分,瞧见官府这越来越庞大的开荒队伍,躲都来不及呢,哪还敢轻易过来招惹。 他们又不傻! 6. 流民 时间一晃便进入到十二月初,官府一年一度的征收徭役,征走了好些百姓去服徭。但在朱家冲开荒的队伍却一点也未见减少,反而越来越庞大。有原本盘踞在朱家冲的流民,也有听到消息,从更远地方跑来的。 朱家冲专门修建出来的登记处,此时也正有一群年轻汉子前来报名。 郭六郎按例询问:“叫什么名字?” “王,王铁柱。” “多大了?” “二十四。” “可会木活” “我,我会木活。” 郭六郎拿出一块涂抹红色的竹牌:“会木活……你拿着这块牌子,去我左边的屋子。” 接着,第二人上前来。 “叫什么名字?” “王,王铜柱。” 郭六郎一顿,扭头一看,才见着前一位叫王铁柱的汉子,拿着牌子并未直接走人,而是在一旁等着。 “多大了?” “十七。” “可也会木活?” “不,不会。” 郭六郎拿出一块涂抹黑色的竹牌:“不会木活……那你拿着这牌子,去我右边的屋子,那边有人安排你做事。” 王铜柱愣住:“我,我们不在一起做事吗?” 旁边等着的王铁柱也看了过来。 郭六郎解释:“你们一个会木活,一个不会,活安排的当然不一样。会木活的一会还要考核,考核若是通过,工钱会更高些。” 拿着黑牌的王铜柱神情踌躇:“大兄,现在怎么办?” 王铁柱握着手中的红牌:“我先陪你过去看看。” “我来之前也都打探清楚了,这里做工虽是分类,但也离得并不远。咱们就先做着,不行再一起跑……” 王铁柱用的是土话在交待,这样便是被人听见了,也很难听懂话里的意思。他们两兄弟也不是真正的流民,而是居住在距离朱家冲三十多里的山林土著。 安南这地方贫苦至极,寻常百姓除了居住较为稳定,其他方面并未比流民好过多少。 韩彻在朱家冲开荒,又给工钱又包一顿饭食的,对安南这地方的人来讲,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 再加上现在又是冬日,闲在家里也是闲着,常年蜗居在森山老林的山间土著们,总有些人受不住这份诱惑,便大着胆子冒充流民混进来做事。 原本二人还担忧会被看穿不是流民,结果一路顺利的很。王铜柱先去了右边的屋子了解一番,又被带到做工的地方看了看,当即便拿起农具干活去了。 随后王铁柱去往左侧的屋子,那里的人也只是大致的检验了一下他的木活。 等到中午吃饭,兄弟两个端着刚领到的饭食聚在一起。 “大兄,这饭食分量给的可真足!”王铜柱一脸高兴道。 伙食谈不上多好,菜品也没什么花样。基本上每顿都是一个带点荤腥的菜搭配一个大锅汤,再配上满满一大陶碗的粗粮混合饭。 说起来,安南县也是一个很矛盾的地方,物资明明那么丰富,百姓日子却过得贫苦,物价也极低。 像工地给出来的这份伙食,一般人家也只在农忙日方才会这样去吃。 此刻,工地上的百姓们都捧着领到的那一大碗的粗粮混合饭,埋头喷香的吃着。也有一些家里日子过得实在是艰苦又惦记家人的,将粗粮饭剩下一半,然后跑去多领几碗汤喝。 菜和米饭是按人头定量分发的,但汤却是随便喝。 大锅汤里有盐分,多少也放了些许油进去提味,对穷苦百姓来讲,这样的汤喝进肚子里也能管一阵饱腹的。 待到傍晚,做完一天活,也如数领到了工钱后,王铜柱便道:“大兄,这里待遇真好,我想留下来。” “今日先回去。”王铁柱说道:“不过,等下咱们先去报名办住宿……” 下午在做木工活时,他便用心跟人打探过了。 工地房屋有免费给住,吃食的话,虽只管中午一顿,但在朝食餔食这两个时间段,工地是有热气腾腾的吃食售卖。 因并非为着挣钱来的,所以饭食售卖的价钱特别实惠。 王铁柱仔细算过,一日需食用两顿,中午管吃,只扣除掉一顿需要自己花费的吃食,这一日工做下来也依旧很划算。他们家离得太远,一回两回还好,若每日这般行走,白日还要做工,身体定然会吃不消。 * 工地这边的宿舍,房屋并未打什么地基,只按照不漏雨,能抗一定风的要求去修建,速度便快得惊人。 这边的气候也不同于京城,往年京城这个季节早已大雪纷飞,安南的气温却仍旧舒适宜人。 房屋里再设计成大通铺的格局,因住的人多,晚上睡觉时也变得格外暖和。 开荒初期,韩彻将人大致分为三组,一组清理树木杂草,一组随后开垦土地。若是会木活的,则去第三组参与修建房屋,或炮制农具等活计。 等朱家冲周围这一大片的无主荒矿地初步被开垦出来后,韩彻便开始亲自带人堆积,怄制农家有机肥。 众人便瞧见韩彻身为县令大人,竟一点也不怕脏苦累。更为要紧的是,也不知他从何得知的这许多肥地法子! 比如前期开垦荒地,清理出来的许多枯枝杂草,绿肥茎秆等物。韩彻让他们与一定比例的泥土,人粪尿等,再加入适量石灰混合到一起,用高温堆制法去进行堆肥。 如此一来,堆肥腐熟速度快,养分含量也高。 韩彻还告诉大家:“像这种堆肥,可做前期的基肥去使用,对沙土粘土效果不错……另还有一沤肥,就是将杂草,绿肥茎秆等物与淤泥,人粪尿还有石灰一起放积水坑中沤制。似这种沤肥,可做前期基肥施进稻田里……” 另外,朱家冲因靠近河流,附近有一片沼泽地,也被人清理出来了。之前韩彻拿回家去的青蟹,便也是从这边沼泽地里挖出来的。 这些挖出来的沼泽淤泥也是极好的肥料,上面的水肥可做旱地基肥,下方的淤泥,可做水田基肥。 除了这些,韩彻还又讲道:“人粪尿是很好的肥料,但茄子,荔枝,甜瓜,山药,芝麻等忌用……旱地要加水稀释后覆土,水田应浅水匀泼。” “家畜粪尿可与杂草,落叶,干土等积制……腐熟后也能做前期基肥使用……” 最早过来做工的郭杨二村的人,本就对韩彻这般懂耕种一事而震惊。每每到了这时刻,更是震惊到恨不得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牢牢记住。 待回到家去后,亦有不少人开始在家中学着韩彻所教的法子去制作各种农家肥。 而在带领众人堆制各种农家肥的同时,韩彻也在安排人对开荒好的土地开始进行针对性的精细翻耕。 就这样一直忙碌到年底最后两日,朱家冲开荒也基本完工。闲歇下来的大家方才惊觉,原先荒矿无主的朱家冲,经过这些时日的开荒改造,竟已然成了一块块规划良好,完全不输于他们自家耕种的良田美地! 不,甚至还会更好。 还有好些堆制好,或正在堆制中的肥料,可还未施肥到地里来呢! 众人无不感慨,韩彻果真不愧是能考中状元的。他们这些时日也听闻了有关于韩彻的一些事,这些事原本还是郭杨二人有意去传播的。 为的是让众人明白,韩彻是遭到当今圣上的贬谪,才流放到他们安南来任职县令的。 可结果消息是传出去了,但除了一些有头面的乡绅富户记了心,寻常百姓却毫不在意。毕竟对他们来说,京城太遥远了,别说这辈子他们都没机会见着圣上,就是连这安南县,好多人一辈子也不一定能走出去。 那么圣上喜不喜欢韩彻,对他们来讲,根本不要紧。 韩彻为了什么原因来安南任职的,也不要紧。 他们只知道,现在的韩彻是安南县的县令大老爷,是他们头顶上,现管的父母官! 再加上韩彻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让接触过他的百姓都觉得他是个好官,于是有些人心中还生出一种听话本故事时的心态——果然,好官就是容易被坏人陷害。 至于坏人是谁,他们哪知道,反正话本里都是这么讲的。 不多久,韩老三和郭六郎便抬着一箩筐的铜钱出来。 开荒已然完成,早些时日大家便都被告知,年后不再招人做工。不过县令大人言道这些时日他们开荒耕种辛苦了,故今日还要给他们每人多发五文钱的嘉赏呢! 这要不是好官,那什么才是好官? 难不成还是征缴税收时,恨不得将他们家里的每一粒粮食都搜刮走的官吗? 然后就在众人欢欢喜喜的准备排队领赏钱时,韩彻又投出一个重/磅/炸/弹。 韩彻告诉众人,他选择在朱家冲开荒,就是见着此地众多流民无家可归,心生不忍。现在他身边缺人,朱家冲开垦好的这些土地,也会一直需要人去耕种。 “若有人愿意长久留下来,依旧可得工钱,还可分得一间房屋。”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郭杨二村的百姓非流民,自然没法留下来。也不可能为了留下来做工,家中田土便都不顾了,便只能一脸羡慕的看着身旁的流民们。 流民们则一时被这惊喜炸懵了。 好一会,人群中才有人嘶哑着嗓子喊道:“大人,我们当真还能留下来一直做事?” “当真!”韩彻笑着点头。 流民多则易生乱,更何况,古代大多数的流民都是被逼到走投无路,才不得不背井离乡,流徙成逃户。 但凡朝廷肯给他们稍微稳定的日子过,没人愿意再继续当流民。 7. 春耕 年前最后一天,韩彻给郭六郎夫妇也放了假。这会在厨房里忙活年夜饭的两个妇人,是韩彻从流民里挑选出来的。 另外,他还挑选了八名汉子。 这十人并不同乡,但皆是因今年夏天渠县洪水暴涨,房屋田地全部淹没,家中亲人也多数丧生洪水中。后来洪水退去,粮食衣物等又暴涨。为了活下去,百姓只得卖田卖地,偏这田地价钱又因售卖人太多而大跌…… 眼见着又到了一年朝廷派人来征税收,一些在渠县实在没法生活下去的百姓,便只能变成逃户,流徙到安南来。 这些流民最后在朱家冲抱团求生存,而他们的食物来源便如未开化的远古人一般,一靠采集,二靠打猎。 安南县离渠县较近,整体地势略高,气候温暖,物资非常丰富。但它也多未经人开发的原始森林,毫不夸张的说,每逢春夏时节,空气里满是湿气和瘴气,田野间爬着毒蛇,河水里长着毒虫等。 于是从渠县流徙到安南朱家冲后,又因湿瘴气而爆发疟疾,死去不少人。 剩下的这些流民,每日里挣扎着活命,麻木的等待着他们生命中死亡那一刻的到来。却没曾想,韩彻这时候选择在朱家冲开荒,还愿意召集他们这群流民,给了他们活命的机会。 为了稳妥起见,这十人的来历肯定要经过一番细细询问。当这十人悲痛的讲述这些过往时,韩彻在旁边也听得心惊肉跳。 疟疾……一个闹不好,很容易发展扩散成瘟疫! 而且安南此地信重巫医,排斥打压正经大夫,可以说,真等爆发起来,毫无应对治疗的能力。 然而即便幸运的躲过了疟疾传播,冬日一来,山间能采集到的食物越来越少。流民为了生存,说不定只能铤而走险,走上不归路。 朱家冲那一片的流寇,大多数便是这么形成的。 这也是韩彻为什么挑选这十人的主要原因,他们成为流民时日很短,他才敢将人留在家中或身边做事。 * 家中多了这十人,县衙后院里便到处一派忙碌景象。 两个妇人忙厨房灶台上的事,剩下的八名汉子,劈柴的劈柴,打扫的打扫,还有忙着贴春联或是贴红灯笼……其中有两位还会木工,拿上工具,一起来就到处修缮得叮叮当当直作响。 柳氏带着三娘四娘也没闲着,早起便喊上韩老三又去购置了些食材回来,这会她让韩老三将厨房准备好的整只的鸡,整条的鲤鱼还有一个大猪头,摆在了供台上。 韩彻拿着三炷香,站立最前面,身后依次跟着柳氏,三娘和四娘,一起给韩家列祖列宗叩拜。 在柳氏对着韩家先祖牌面祭祀祈祷时,韩彻叹息着也在心中把原主的名字加上。 虽不知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的穿越,韩彻到底受了原主的身体。而原主的消亡,他这一辈子也没法去告知柳氏等人,只能独自在心中祭拜。 柳氏今日心情却很是不错,她一寡母,最大期盼便是儿女能一生顺遂平安。 这些时日,韩彻病好后不仅还振作起来,更是在朱家冲雇人开荒,解决当地流民盗寇之害。府衙上下虽仍受郭杨二人掌控,但有些人心中对韩彻还是生出了几分敬佩之情。 在见着柳氏等家眷时,言语间的态度也难免有了些许变化。 柳氏经历过韩家落败,丈夫早逝,亦是对人态度颇为敏感。她在感知到衙役们态度的转变后,第一时间便知与她家二郎有关,又如何能不高兴。 “二郎,快多吃些。看你都瘦了,也黑了。”年夜饭桌上,柳氏不停的在给韩彻夹菜。 “阿娘,我这是身体在变强壮了。”韩彻接过柳氏给他夹的菜,又拿筷子分别给柳氏,三娘,四娘都夹了好些她们爱吃的菜。 柳氏瞬间觉得心头宽慰。 待到吃完饭,韩彻又拿出三个一早便准备好的红封,里头塞的银钱虽不多,但为的是图一个压岁的寓意。 韩彻在给完红封后,还给三人准备了礼物。 这些是他前两日在县城银铺里挑选了好一番才买下来的,银手镯款式简单大气,两支鎏金银簪款式一支为莲花,一支为兰花。 柳氏心中既欢喜,却又惦记着韩彻在朱家冲开荒一事:“二郎,阿娘知你孝顺,但你如今花耗大,不该再耗费银钱买这些的。” 自从被流放到安南,又历经原主重病一场,才九岁的三娘好似一夕之间便懂事如大人一般。她一听柳氏这话,也连忙道:“二兄,我有簪子戴的。” 四娘看着柳氏和三娘如此,虽仍眼巴巴的望着那支莲花款式的簪子,手却默默的收到了身后。 “阿娘,不用担心,也就还有不到半年,银钱是足够了的。”韩彻笑着又按照姐妹俩的喜好,把兰花款式的给了三娘,莲花款式的给了四娘。 这一次,柳氏果真不再说什么了。 三娘四娘也开始眉开眼笑的互相帮忙戴好簪子,还笑嘻嘻的过来问柳氏和韩彻,她们戴得好不好看。 “好看,真好看!”柳氏笑得嘴角都合不拢了。 “没错,很好看。”韩彻也紧随其后夸赞道。 闻言,三娘四娘果然更开心了。 韩彻给家人送完礼物和压岁钱后,又去给南面杂屋中正吃着年夜饭的十人和韩老三也发了压岁红封。 众人惊喜的接过红封,口中不停给韩彻说着吉祥话。尤其是是那十人,两个月前,他们还在忧心今年能不能活过冬日,如今却跟在了韩彻身边做事,住到了这县衙后院,此刻饭桌上摆放着的一些吃食,还是他们流徙前也从未吃过的。 这一切的一切,好到让人只觉得如在梦中。 守完夜,他们躺在床上,却一点睡意也无。脑海中想了很多很多,想以前在渠县的日子,流徙路途中的艰苦,身边亲人好友的去世…… 想着想着,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低低的呜咽声,让听见的人只觉得眼眶也跟着一酸。 实在太过珍惜现在的好日子,这十人做事便越发的尽心,不怕辛苦。使得过了破五,年初六回到府衙来的郭六郎夫妇深感压力。 好在没过两日,韩彻就带着他们去朱家冲开始为春耕忙碌。 能长久留下来后,流民们比年前干活也更有劲了。这些人对韩彻的话可谓达到了一个惟命是从,韩彻说这地要怎么种,他们就怎么做,绝不带一点含糊。就是在干活的时候,一些人还常把韩彻挂在嘴边,满心满眼的信赖和崇拜。 对这些流民来讲,韩彻已经不亚于他们的再生父母了。 然而当衙门里的郭杨二人听完捕快口中的这些描述后,却并不以为然。韩彻确实有能力,让他们暂时拿他无从下手。 但那又如何? 银钱总有花销干净的一天,韩彻能拿银钱借势一时,他还能借势一辈子不成? 等到韩彻将手中银钱耗尽,他当真以为那些流民还会如现在这般对他感恩拥戴? * 这边,韩彻在确定天气已经进入到可种植水稻温度时,便开始带领流民处理稻种。 郭六郎见他这般早便处理稻种,心中正生疑惑,韩彻这时却让他们夫妻去召集郭杨两村村民前来。 听闻是县太爷传唤,不少人都过来了。 韩彻也直奔主题:“我听闻去年安南水稻滋生稻飞虱之虫害,此虫害若不处理好,今年多半会复发。故这次把大家召集而来,便是要教你们防治此虫害的办法。” 如之前郭六郎夫妇一样的反应,一听韩彻这么说,两村村民顿时急了。 有那经验的老者此时更是满脸愁苦,连连叹气。 他们又如何能不知稻飞虱来年易重发?而且这虫害专害水稻,啃食水稻茎基部,每生此虫害,当年水稻产量便大减。 然后人群中此时有人高声急问道:“还请大老爷教授我等防治虫害的办法!” “对,请大老爷教授我等……” 人群最前方的韩彻抬手示意大家先冷静。随后朗声道:“要想防治这等虫害,咱们第一步得从稻种入手。” 说着,韩彻这时让人把先前便备好的一桶稻种拿到跟前,现场教授大家如何用科学的手段,对水稻种子进行处理。 “晒种,能提高种子发芽率,健壮苗株。可选晴天巳时(早上九点)初,晒制下午申时中(下午四点),为时二至三日。” “盐水选种,确保种子饱满,出苗齐整粗壮……” 苗株壮硕,对抗虫害的能力便强。 “田间水做到浅水勤灌,适时晒田……” 另外施肥这一块,氮肥含量高的农家肥要减少,适量增加磷钾硅的施入。 “种子竟要处理这么多步骤啊?还是第一次听说,种子要泡盐水的。” “对对对,我记得有些田里的水少些,这飞虱确实也少些……”可水稻水稻,栽种水稻就是离不开水啊! “大人,这最后说的肥,到底该怎么施啊?” “施肥要看当时的具体情况。”韩彻耐心道:“你们也莫担心,到时候我会去往田间察看情况,再告知你们具体的施肥。” 有了韩彻这句话,村民们顿时放心了些,面色也变得轻松了起来。 然后这时,韩彻又对大家说,他见安南气候四季温暖湿润,作物生长速度快,决定试种两季水稻。 “若有村民愿意一起试种两季稻,可来我这边免费报名领取一部分秧苗。” 人群又是一阵哗然,但一时之间,并无人上前应话。 多种植一季,是能多一季粮食。但他们还从未听说有人在一年内栽种过两季稻,一旦种植失败,必然会耽误原本一季的种植。 到那时,便是一整年的颗粒无收,也就莫怪村民们会心生犹豫。 8. 三带 纵使韩彻愿意给免费秧苗试种,最后前来报名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对此,韩彻早有预料,倒也并不意外。 实在是这时候的农户抗风险能力太低,安南县去年又遭稻飞虱之害致使水稻减产,今年村民们是真的再也承受不起任何意外了。 郭六夫妇是少数报名者之一。 他们虽比不得一些流民对韩彻的盲目信从,但此刻却也是相信,韩大人既然敢带着村民们一起栽种两季稻,对此事必然是有极大把握的。 名报好后,郭六当日还抽空回家告知了家人一声。 说起郭家,人丁是真兴旺。 在郭六郎之上是两个兄长,三个出嫁阿姊。在他之下,还有一个小他两岁的兄弟。 兄弟四人除最小的郭七郎之外,均都已成婚,且都生育子嗣。但为了少缴纳赋税,郭家并未分家。 郭父郭母能管着这一大家子,和谐的住在一起,自然不可能是什么糊涂人。二老知道韩彻平日对郭六夫妻不错,俩人如今还又都继续在韩家做事。旁人可以不报名,他们夫妻却是真不好不报。 其他几个兄弟,因着郭六郎夫妻给韩彻做事,能拿回来银钱,就算对这事仍有忧心,此刻也说不出指责郭六夫妻报名的话来。 郭父还当着郭六的面,对其他几个儿子说道:“便是这早稻栽种失败,届时你们也不可去怪六郎。” 郭六一听,顿时便明了,郭父心中也并不大信这两季稻真能栽种成功。只是顾虑他们夫妻在韩彻身边做事,这才支持的。 但此时成果还未出,纵使郭六觉得此事能成,此时也不好多说什么。 接下来,郭六郎每天都与韩老三一起,跟在韩彻身边忙早稻种植,忙得那叫一个让他大开眼见。 也不止郭六郎如此,村民们也一样。 大家虽心存顾虑,不敢轻易跟着韩彻尝试栽种两季稻。但实际上,他们也格外关注着这事。 每日都会有不少的村民跑到韩彻开辟的秧田里瞧一瞧情况,在见着秧苗真就一点点的长出来,且出苗率高又齐整,好些人心中顿生懊悔。 都是以种地为生的庄稼人,到了此刻,即便对晚稻一事仍心存担忧,但也知晓早稻栽种的成功性是极大的。 郭父听见村里人讨论得越来越多,一个没忍住,他便也跑去瞧了瞧。 这一瞧,郭父就舍不得走了。之后更是每日都要过去瞧上一瞧不说,他还跑去寻了在地里做事的郭六郎,不停的询问:“六郎,大老爷说这秧苗何时能过来领取啊?” 他这些日子可还听说了,村子里的人对之前没报名领取秧苗的事后悔的很,有人便提议再去求求韩大人。 说韩大人人那么好,他原本也就是想要给大家免费发秧苗的,说不定这一求,韩大人心软,真就愿意再分些给他们了。 “阿爹,昨日不都跟你说了,还需再等十余日呢!”郭六郎无奈又好笑,之前郭父还不信此事能成,如今却一副生怕秧苗被别人抢走的模样。 “哦,那好吧。对了,大老爷有没有说,这田里的肥还需要怎么施啊?”郭父热切的又询问道。 “这个等我晚点再问问大人。”郭六郎说道。 “诶,你要记得。”郭父不放心的叮嘱。 郭六只得一个劲的点头:“记得记得,我一定记得。” * 这一边,还真如郭父担忧的那般,有那村民悔不当初,为着秧苗,大着胆子求到了韩彻这里来。 韩彻摇头,叹气道:“秧苗是按当时报名登记数额去下种的,如今实在是没办法再分与你们。” 韩彻懂村民们的所有难处,也很理解他们如今见好又上的举动。只是当时他们不肯报名,他也就没法提前多播种。 被拒后的村民们心中自是越发懊悔,在又过了七八日后,他们听闻那些有报名领取秧苗的村民,今日有被韩彻派来的人喊去忙秧田秧苗栽种前的准备工作后,便忍不住也跟来瞧热闹。 虽说他们是没办法再领取秧苗,跟着栽种早稻。但一点也不妨碍他们可以现在便过来学点经验。再说了,早稻是不成了,可再有几日,他们也要准备下稻种,育秧苗了。 这会多瞧瞧,说不定有些好的栽种法子,是他们今年也能用上的。 “大老爷说了,再有三四日秧苗就能移栽了。今日有些东西便需要教授给我们!”昨日收到消息,今日一早便过来的郭父笑呵呵的说道。 “才这么短时间,这秧田就长到能扯秧栽种了。那你们岂不是今年真的能栽种两季水稻?”田埂上站着的来看热闹的村民们闻言,俱是一脸的羡慕。 “大老爷说这是因为给水稻催了芽,秧苗长起来的速度可不就快些了么!”郭父喜滋滋的继续说道。 “这催芽的法子是真好,比我们直接把种子洒下去,长得快多了不说,秧苗也更齐整壮硕。”一老者瞧着下方秧田里长势极好的秧苗,不由得感叹道。 之前村民们不敢尝试栽种两季稻,其中便也有大家现懂得的种植技术里,还并未有种子催芽这一步。 所以韩彻这一次,光是在育苗期便节省了不少时间。也别小看了这点节省出来的时间,在种子还未经改良的现在,是能直接影响到两季稻到底能不能栽种成功的关键之一。 “这都得感谢大老爷,他会得可多了。”郭父也跟着感慨道。 不多久,从县城坐着牛车的韩彻赶来,远远的便瞧见秧田田埂上站满了一片村民。待到韩彻一走近,这乌泱泱的一片人头,便齐刷刷的扭转方向,朝着他热切的望了过来。 “大老爷来了,大老爷来了!” “前面的,莫再往后退了,没地了!” “哎呦……快拉我上去……” 只听噗通一声响,是村民们在给韩彻让开道时,有人被挤着,一个不小心掉到了旁边的秧田里。 好在的是,秧田最外面一圈未有秧苗。农户人又素来爱惜地里作物,便是摔下田里,这村民也愣是没让自己伤到秧苗。 在被同伴拉上来后,满是泥水的他也没舍得回家去换衣裳,而是一身湿淋淋的重新站到田埂上。 当然,他这一站,也确实有了不小的收获。 韩彻在今日教授给大家的便是插秧前,很重要的秧苗三带。 插前三带不适宜同一天进行,不然容易发生肥力浓度太高,反而有损秧苗的现象。但主要技术要点,韩彻却是可以今日便交给大家。 “这第一带,指的是带土。” 带土这里,种过水稻的村民都是知道一些的。秧苗根茎带土,有利于秧苗移栽后生长强壮。 “第二带,指的是带药,咱们也可喊做‘送嫁药’。” 秧苗移栽前便喷洒一些药水,能一定程度防治水稻后期生长的虫害。 “第三带,指的是带肥,咱们同样可以喊做‘送嫁肥’。这秧苗移栽前可看做嫁闺女那般,得给它带着些‘嫁妆’走。” 田埂上站着的村民们在听到韩彻的这些个比方后,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么! 都知道疼爱闺女的人家,会给闺女多置办些嫁妆去婆家。这秧苗换个地方,当然也得给它带些“嫁妆”走,它才能长得更好! 许是打了这比方,村民们很容易的就将插前三带的技术要点全记住了。他们在记住后,还很热心的到处去与人分享。 “大老爷说了,这扯秧苗,原来也是要给它们准备‘嫁妆的’!” 那日未能到现场的人:“......” 难不成他们过去种植水稻产量不高,竟是因为没给它准备“嫁妆”么? 9. 争抢 日暮时分,东城门口处,偶有一两人行走,皆脚步匆匆。 守城衙役瞧了瞧天色,走到一旁拿起擂鼓,敲响了关闭城门前的第一遍鼓声。 “咚!” 这时城门口突然有一群汉子快步奔进,在其后面是一辆牛车,牛车上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俨然正是韩彻。 牛车赶在第三声鼓声完毕那一刻,险险进城。 守城衙役听到动静,投去一眼,面上却已是习以为常。 韩彻为一县主官,正常情况下,是不能留宿在府衙之外的任何地方。 最近春耕农忙,韩彻为了教授乡民更好的耕种,他每日都是城门刚开,就带着韩老三等人往朱家冲赶,一直到城门关闭前,方才又匆匆赶回。 待到第三声鼓声敲完,守城衙役将城门关闭。一日工作完成的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晃悠悠的往家中赶去。 衙门里有供他休憩的班房,但他家在城内有房,平日里几乎是不住班房的。 安南县人口过少,物价极低,真就是什么都便宜。像他们这一类在衙门里当值的不入流小吏,城中都有自己的房屋,住着比班房可舒服得多。 更别说,从去年冬季开始,那位韩县令在朱家冲开荒,招揽了好些流民来身边做事,还将其带到县衙班房去住。 “回来了?餔食刚做好,快上桌吃饭。”他家妇人端着饭食上桌,口中还问道:“我今日听人说,大老爷又教授了一种制肥的好法子,说水稻前期需要什么分蘖肥……你在衙门里做事可有听大老爷讲?” “我是不想在衙门里干了,我去听这个!”守城衙役说着,又叮嘱:“你也千万别去外面打探,免得传到二老爷三老爷的耳中去。” 韩彻是大老爷,占着名。 郭杨二人为二老爷,三老爷,抓着权和人。 双方之间无形之中的那点争斗,衙门里上上下下皆心知肚明。县衙里也因为这事,气氛一直微妙到现在。 妇人把碗筷往桌上重重一放,不悦道:“就一个制肥的法子而已!怎的,他们还不让人种地了呀?” 安南县人少贫困,衙门里收不到什么赋税,给佐杂官也就发不出多少俸禄。 于是,就只能多给地。 衙门上上下下,每个佐杂官名下至少都有七八顷地。这么多的地,他们自己种不来,也寻不来多少农户租佃。 于是一些较差的土地要么随便扒拉两下种着,要么干脆直接荒废。 “地里粮食种多了,也卖不出什么价钱。”守城衙役叹气道:“为了那点多出来的粮食,还是莫要去遭嫌。” 他心中很清楚,新到任的大老爷确实是个心中有民的好官。 可那又如何? 粮食,粮食能多卖几个钱! 唉,他还是莫要掺和进去的好。 * 另一边,让守城衙役感到叹息的韩彻,此时也回到了县衙后院。 “二郎,今日那店家派人过来送了好些你要的藕种和莲种!”柳氏一见着韩彻,便立即告知他这事。 “那这可太好了。”韩彻闻言,也忍不住高兴。 早从去年刚穿越时,韩彻便一直在琢磨适宜安南的生财之道。 韩彻想要的当然不止是让安南百姓能有饭吃,他还想让县内百姓摆脱贫困。 对于一个农业农科技术人员来讲,搞农业技术,做农业推广和培训,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改善民生。 可纵使南方气候温暖,雨水充足,更适宜农业发展。但在时下,政治和经济却是以北方京城为中心。 如安南县,就属于一个地里位置极其偏远,环境未能得到改造还处于原始化的一个人烟稀少的艰苦之地。 也正因此,安南才会成为历朝历代,官员被贬谪的首选地之一。 安南在时下的道路状况也是非常糟糕落后的,从原主的记忆里,韩彻知道现今朝廷对官道的修建是有分等级的。 第一等级,也叫重路,只有以京城为中心的几个重要州郡才有条件修建。 第一等级里还有一等二级之分,也多是北方或上等州郡才有。 在第一等级下面,便是二等一级,二等二级。 而安南,是最末等的三等远小。 由此可见,安南这边的经济何其滞后。 都知道“要想富,先修路”。 路不修,安南的农产品便很难将其推销出去,打开大市场。 可修路是件大工程,先不说它短期内没法完工,单说这修路的银钱,韩彻也是拿不出来的。更别说,衙门如今还被郭杨二人掌控。 韩彻思来想去数久,终于被他想到了一个耕种时间短,又不会太受偏僻地理位置影响的农副产品——藕粉。 安南目前的情况,农产品不适宜走大众款,只能另辟蹊径,取巧,取稀有。 藕在这个时候虽已经被大众熟识,但曾经被献为皇室贡品,被众多诗人题词赞赏的藕粉却还未有人发明。 时下名人雅士又多喜莲,赞其品性高洁。故京城虽因天气寒冷,一些达官贵人和富户也皆爱在家中种植。 其栽种目的自然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观赏。 京中人平时吃的藕,多是距离京城较近的一些地方运输过去的。就韩彻所知,京中藕价并不便宜。 不过京中并不便宜的藕,在安南价钱却很低廉。 更准确一点来讲,安南这地方所生产的农产品,任何一样都便宜。但是这么一来,以种地为生的农户家中便更为贫苦。 韩彻也是早在年前便派人去购买藕种,奈何安南地方太小,韩彻要的订单量又太大,将整个县城的商铺找遍,方才寻到一家店老板表示,如果愿意给他们一点时间,或许能将韩彻要的藕种数量弄来。 柳氏见着韩彻此刻全身心的奔赴在那些藕种和莲种上,不禁心疼道:“二郎,你这都累了一天,不如先去洗漱,吃些餔食,明日再来弄吧。” 瞧见天色不早,韩彻便应道:“好,我这就去。” 说完,韩彻还是先喊来韩老三他们,一起将藕种和莲种妥善放好。 * 第二日,吃过朝食,韩彻带着韩老三等众人又驾着牛车出城,捎带上昨日到的藕种和莲种,赶往朱家冲。 经过数日农忙,朱家冲开辟的一块块水田,已经栽种满了秧苗。 在水田不远处,是一座座刚修建好的一层小房屋。 这些房屋都是才分给流民居住的,在这些小房屋的中心地方,是原先给流民居住修建的大通铺,后来韩彻让人把里面整改了一下,现在变成堆放各种物品的地方。 像最近韩彻教授众人制作适用于水稻前期分蘖生长所用的土氮肥所需材料——石膏粉,便放置在其中一间屋子里。 人和动物会食用很多含蛋白质的食物,在食用完这种含氮有机化合物后,所排泄的尿液里就会有很高的含氮量。 韩彻只需把石膏粉制作成熟石膏,再加入人或动物的尿液和水按照一定比例一起混合搅匀,封闭上十日后,便可得到含氮量极高的土氮肥。 水稻在分蘖期对氮肥的需求量大,要想保证它的有效分蘖,就需要促进分蘖早生快发,这样才能提高成穗率,稻穗才会更大。 但也不是一味的越多越好,都需得看稻禾的生长情况来确定施入肥力。而且今年极可能会再复发稻飞虱虫害,氮肥使用这一块,还需得格外注意。 不过除了水稻,氮肥对其他作物也很重要。 要知道氮磷钾是植物生长的三大重要元素,其中氮肥的使用,多用于植物生长前期。 好比前些时候,有那村民按照韩彻的教授,将制作好的土氮肥试着施入到一片叶面有些发黄,生长不良的菜地里。短短时日便见菜地里的菜苗叶面开始变绿变肥,顿感大喜。 自此,村民们对韩彻的话便更增多了几分信任。 好些村民们皆言,待到明年,他们一定也要来栽种两季稻。断不会似今年这般犯蠢,生生错过一季。 然后这天上午,村民们还在地里干活,便又听说韩彻购置了好多藕种和莲种在朱家冲栽种。还言道,村民们若有想学种藕的,不仅可以过去领取一部分藕种或莲种,更要紧的是种出来的莲藕,到时候韩彻会一并按市价收购! 村民们顿时沸腾起来,都顾不上自己地里的活计,直接扛起农具,撒开腿就往朱家冲奔去。 到了朱家冲,果然便瞧见韩彻带着一群流民在一早便规划好的水田里种藕。 “大老爷,我听闻您要教我们种藕?” 在他身边,还围着一群赶来的村民,正七嘴八舌的心急询问。 “这藕种出来,真能全卖与您?” “只要你们能种出来,我就能全要。”韩彻给予肯定回答。 “我种!大老爷,我要种藕!” “我也要,我也要种藕!” “还有我,我家也要!” 村民们开始争先恐后的抢夺。 不怪村民们会如此,实在是安南这地农作物过于廉价。寻常百姓地里的农作物种植得再好,但别说想要卖个好价钱,光是能卖出去都艰难。 地里农作物换不来多少银钱,但城中商铺里的物品却样样需要银钱购置。 而后待到这消息传到县衙的时候,郭杨二人震惊之下的另一反应便是:疯了,韩彻疯了! 10. 恶客 韩彻疯没疯,老百姓可没想这么多。他们只知道这位新到任的县令大老爷是个好官,真真切切的大好人。 当天,郭杨两村的农户几乎全都有来报名领取。目前韩彻手中的藕种和莲种的数量肯定是不够的,他便让人先给农户做登记。 店家对于这难得一遇的大单,也是给力。没等两日,他便给韩彻陆续将他所需的藕种和莲种运来。 东西一到,韩彻便派人去通知农户们赶紧过来领取。这两日里,农户们也没闲着,因为韩彻有要求,凡是报名免费领取藕种和莲种的,每家都需得至少留一人在他这里学习一日如何种藕。 安南气候温暖湿润,很适宜莲藕生长。但种出藕来,和将藕种植好,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除了郭杨两个村子的人,还有更远一些村子的少数人,在听闻了这消息后,也跑过来试试。韩彻都一视同仁的让人给他们做登记,但因着要学一日种藕技术,这些人当天便没有归家,而是留宿在朱家冲临时给他们准备的大通铺里。 “若患水蛆吸吮藕根茎叶之汁液时,应如何驱杀?”领取藕种和莲种之前,韩彻还都会这样询问一番。 水蛆是一种水生昆虫,安南河溪涧多生,也是莲藕生长期中易患的虫害之一。 “可,可施石灰驱杀。”面对韩彻,对方难免有些紧张。 “嗯,不错。” 韩彻接着又提了几个种植问题,对方虽回答的依旧磕磕巴巴,但答案都对了。然后就让一旁的韩老三,给其发放藕种和莲种。 莲藕栽种可用藕种,也可用莲种,两者都能成功种植。像韩彻给众人发的不管是藕种也好,或是莲种也好,还都是可以已经长出适宜栽种的芽苗,可直接进行栽种的那种。 对方在成功领取到藕种和莲种后,也很是松了口气。小心的用工具装好,朝家中快速赶去。 在这般大批量的免费赠予下,越来越多的农户跑来领取。即便韩彻有规定需得按户领取一定份额,可他那袋中的银钱也是在哗啦啦的往外流出。 毕竟是免费得的东西,种植出来后,还能按照去年市场价尽数售卖出去,又如何能不让农户们心动。 也莫说是农户们心动,衙门里的那些人也都忍不住动心。 实在是安南这地方太穷,便是他们这种在衙门里吃官饭,能拿俸禄的,也没多少其他门路可来钱。 然后郭六郎在发现有那些衙门官吏的亲眷竟也跑来领取时,赶紧偷偷告知韩彻。 韩彻并不觉得意外,还让郭六郎对此事权当不知,更莫去声张。对这些人也如寻常农户一般,照常发放便是。 没人舍得跟钱过不去,他们会来也是正常。 再者,在韩彻看来,衙门里的这些佐杂官跟他的关系还并没有到如郭杨二人那般恶劣程度。说到底,目前也是因郭杨二人势力根深蒂固,占据优势,趋利避害之下的人之常情罢了。 况且就算在日后,韩彻真成功扳倒了郭杨二人,也不可能一口气将整个衙门的佐杂官全都拔除,重新置换。若是一些不触犯原则的小错,届时稍加惩治,能用还是要用的。毕竟一整个县,韩彻总不能说一个有经验的人都不留下。 因着韩彻的默许,待到两个来月后,郭县尉便发现,安南县今年除了蜗居在深山里的土著人之外,其他农户们几乎家家都有种植一大片的莲藕。 杨县丞微眯着眼眸,满脸阴鸷,口中却道:“不过是都种了些藕,算什么大事?那韩彻既然都拿着银钱抛洒,难不成咱们还能拦着不让他们捡不成?” 郭县尉怒火高涨:“只是捡钱?你可知韩彻这般举动,如今整个安南县,到处皆是夸赞他韩彻的言语!再纵容他这般收买人心下去,你可想过后果?” 杨县丞冷笑:“后果?能有什么后果?” “他越是懂种地,届时莲藕产量便越多。” “一整个县的莲藕,那该是何等产量?” “韩彻今日能用银钱收买人心,来日也必得再拿出这份银钱来不可!” “若到那时,他还能拿出这许多银钱,继续收买人心,才可真让我为此事忧心!” “若拿不出银钱……呵!今日是哪些人在称赞拥戴他的,来日辱骂怨恨他的,必然也是这些人。”杨县丞好整以暇道:“我且等着看,在他耗费数月辛苦和撒出的大把银钱下的朱家冲,却成了为我们做的嫁衣后.......来日他韩彻,到底还能不能拿得出这一大笔银钱!” 闻言,郭县尉眼睛一亮:“那今日跟着一起栽种莲藕的?” “谁让他们贪!”杨县丞冷哼道:“一群眼皮子浅的!见着人家丢个骨头,就摇着尾巴咬上去。也不看这骨头上面到底有没有肉,会不会崩坏了牙!” “这都是他们活该!”他只等着,莲藕种出来,却无处可销的那一日! 杨县丞也是非常气恼衙门里的那些人,背地里偷偷去韩彻那领取藕种,栽种莲藕一事。 这对于他来讲,无异于一种背叛。 偏偏大家还全都去这么做了,让杨县丞想抓一两个人出来,起到一个杀鸡儆猴的效果都不行。 说到底,即便如今衙门众人都在他们这边,可杨县丞也不敢随便乱处置。尤其是在这种关键时刻,真要为这事处置了众人,难保一些人会心生怨恨,倒戈到韩彻那头去。 有气不能发,憋在心里也只会让杨县丞越憋越窝火,整日在衙门里便阴沉着一张脸。 韩彻并不知晓杨县丞的这股窝火,他每日都在为耕种的事情,忙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 一段时间过去,朱家冲又经历了一次大变模样。 之前栽种下去的莲藕如今已经进入到结藕初期,莲藕喜肥,对肥的需求量是比较大的。但施肥也需得当,不能一次施入过多,需做到薄肥勤施。 另外早稻也在这段时间里,进行了“薄水促蘖”,也就是水稻进入分蘖期后,对它进行勤水薄灌,只保持浅水层。 这样做能提高水温和土温,增加土壤养分,能让稻株提早抽穗,并提高成穗率。(1) 接着,韩彻再根据分蘖情况,带着大家进行“够蘖晒田”。 这一步,是起到一个控制无效分蘖,提高有效分蘖,以及强壮稻株,改善稻株体质,减少病虫害。(2) 尤其是今年复发的稻飞虱之害,在没有任何化学药剂的防治下,韩彻只能通过一些如科学治水,水肥合理施入等农业手段去防治。 好在通过韩彻这一系列的努力后,效果也是很明显的。 早稻很快便从分蘖期进入到拔节孕穗期,再从拔节孕穗期进入到抽穗开花期。 抽穗开花期时,全田一般五到七天便可从始穗进入到齐穗。 接着,水稻便进入到了乳熟期。 虽还未到真正水稻成熟的季节,可农户们瞧着稻穗上的籽粒饱满到将稻株都压到微微弯曲,再扯上一粒谷粒,用手轻轻一掐,便爆出乳白色的浆液,不由得大喜。 然后随着早稻越来越临近成熟期,每日去到地里瞧的农户也越来越多了。他们越瞧也越眼热,要知道单看这一季的早稻的长势,就可知产量将比他们去岁要多不少! 而就在这一天,韩彻带着韩老三刚从地里回来,便迎来久违的郭杨二人。 这二人属于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恶客,今日找来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也没拐弯抹角,不仅带来了一纸文书,还直接告知韩彻,朱家冲虽为无主荒矿之地,但只要在安南县辖下,就得归属衙门管辖。因此那一片地将被县衙接管,地里所种的粮食,待其收获时,也需得全数充入县衙仓库。 纵使韩彻为县令大老爷,也不得私自处理。 韩老三登时气炸了:“你们岂敢!” “阿三!”韩彻喊住气愤难耐的韩老三,也并未去接那文书,只平静问道:“我若是不依,你们预备如何?” 杨县丞面带微笑,言词客气,语气却并不恭顺:“还望大人,届时勿要阻拦我等办公。” 郭县尉也道:“大人身为一县之主官,想来更应带领我等以身作则,遵从朝廷律法。” 二人这话,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出其中的警告威胁。 韩彻听到这,直视二人,目光如炬:“行啊,我便等着看,你们到时究竟能不能有这本事将粮食收走。” 真以为,这安南的天,是他们只手便可遮得住的么! 11. 三娘 韩彻自穿越以来,一直给人的印象,便是脾气好。 似这般明面杠上,还是头一遭。 但任谁耗费心血数月,转眼成果将被人尽数摘去,也很难再做到无动于衷。 杨县丞也早有预料,拿着久无人接的文书,只慢悠悠道:“大人一心为民,我等上下皆看在眼里,心中都很是钦佩。只这律法便是律法,还望大人,来日勿要让我等为难。” 说完,他与那郭县尉朝韩彻躬身随意行了一礼,心情甚好的拿着文书便离去。 纵使韩彻再有能力又如何?掌管文书档案和仓库户籍的可是他,就这一纸文书,朱家冲便从无主荒矿之地,变成县衙自行开垦的官田。 待到二人一走,早已被气得怒火冲天的韩老三:“我呸!一群黑心肝的东西,这是来明抢啊!” “那朱家冲荒矿许久,以前可从未有人管过。”郭六郎也气道。 “正是!朱家冲能成今日良田美地,全赖大人劳心劳力,耗费众多银钱。” “他们这这么做,是要把我们逼上绝路啊!” “怎就一点活路也不给人留呢……” 一道回来的八名汉子此时也皆被气红了双眼,他们是突遭洪水天灾,从渠县流徙到安南。经历过家破人亡,如今好不容易才得来一条生路,却再次突逢噩耗,如何能接受得了! 更要紧的是,这次是人害! 恶官不做人,不肯给他们活路! 当下有一汉子便大喊道:“我不管了!谁若是不给我活路,届时我便与他们拼了!” “对,与他们拼了!” 左右都是死,不过是拼死和饿死,中间选一条罢了! “大家切不可冲动。”韩彻赶紧出声,语气坚定的说道:“我与大家保证!朱家冲的地他们来日占不去,地里的粮食,他们也绝对收不走。” “当真?” “大人可是有好办法?”众人充满希冀的看了过来。 韩彻道:“办法我有,但也需得你们做到一事。” “何事?大人快说,我等一定做到。” “不要动气!即便来日地里粮食真被抢走,你们也切不可做出跟官府对抗的举动。”韩彻说道。 “……”众人先是一愣,很快便有人不解又心焦道:“大人,您不是说,绝对不会让他们将地里的粮食收走么?” 怎得现在又说,让他们来日见着衙役来抢粮,也不许动气阻拦? “你们不要急。”韩彻说道:“我这么做,必然是有我的计划。” “你们是民,民一旦与官府对上,吃亏的便只会是你们。我既是安南县的父母官,护住地和粮食的事便该我来。” “只要你们能稳住,莫冲动,我这边自有法子护住地和粮食。” 众人听了韩彻这番话,虽面上仍带犹豫,到底也还是应下。 …… 好不容易将这一干人安抚好,韩彻转头又迎来了家人的担忧。 郭杨二人寻到后院来,柳氏和三娘,四娘,自也将此事全看在了眼中。 “二郎,餔食已经备好,你先去洗漱还是先食用?”柳氏不想再让韩彻劳心,只她虽将满腹忧患藏在心底,面上却终究还是显露出来。 “劳累一天,肚子早饿了,先食用餔食吧。”韩彻冲柳氏笑道。 “二兄快进屋坐着,我这就去把饭食端上。”三娘说着,带着四娘撒腿便往厨房跑去。 “唉!”柳氏没忍住,叹了一声。 “阿娘,你不用叹气。”韩彻轻声宽慰道:“我一早便想好了法子,他们是决计办不成此事的。” “真的?”柳氏性子软,家中主心骨一直都是原主,此刻韩彻这么一说,她脸上的愁容顿时便淡去不少。 “当然是真的。”韩彻笑道。 说起来今日这一出,确实是一早就被韩彻预料到了。 朱家冲是无主荒矿之地,未被开垦前,它没有任何的价值,自然不会被任何人在意。可一旦开垦好了,荒地变成良田美地,依着安南县的穷苦,还有郭杨二人连原身日常采买等花销都想贪墨的性子,又如何能不眼馋惦记。 而他们能使用的手段,最名正言顺的也就只有这一种。 这一招也确实好用,但奈何韩彻已经屡见不鲜了。 要知道在韩彻穿越之前所在社会的八/九十年代时期,最早开办工厂的那一批人,就有很多私人老板被这招算计得倾家荡产。 在那时候私人不允许开办工厂,为了能把生意做大,赚更多的钱,好些人便会选择一个国有单位去挂靠。 结果这一挂靠,工厂做大做强后,都是一纸文书,上头任命新的厂长空降,取代了位置不说,连工厂都不是他们自己的了。 郭杨二人这次用的招数也是如出一辙,但可别忘了,韩彻并不是那些普通人,他也是有官身的。而且韩彻才是这安南县的县令,即便郭杨二人将县衙上下全权把持,可朝廷认可的安南县主官,始终只是他韩彻。 “阿娘,你就只管放宽心。”韩彻还说道:“他们动了,对我才是好事呢!” 柳氏听得都有些糊涂了,不过瞧着韩彻这一脸轻松模样,想来确实是胸有成竹,心头顿时又放松许多。 这时候,三娘,四娘和郭氏等人一起端着饭食过来。柳氏瞧见了,记起韩彻说他早饿了,忙让他快去食用。 “你也快去吃饭吧。”韩彻坐下后,对郭氏说道。 等到食用完餔食,又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衣裳的韩彻坐在书桌旁,开始研磨墨汁,准备书写。 既不能动用流民,韩彻便只能另寻外力。 韩彻仔细斟酌许久,又修修改改,终于写出两份用词让他比较满意的信件。 写完信件后,韩彻坐在椅子上,不由得长舒一口气。他得亏继承了原主的记忆,要不然这信还真不一定能写得出来。 “二兄?”是柳氏见着韩彻房间的灯火一直亮着,让三娘送了些吃食来。 “怎得愁眉苦脸的?”韩彻一打开门,就见着三娘眉头紧蹙的盯着自己。 三娘将吃食往桌上放好,犹豫良久,到底还是没忍住:“二兄,你为何要让大家到时切勿去阻拦那些人抢粮?” “你认为该让他们去阻拦?”韩彻问道。 “那当然!”三娘小脸一肃,往日话并不多的她,此刻却语出惊人:“明明二兄才是安南县的主官,那郭杨二人是从属,从属就需得服从上司之命。” “他们不听上命,则名不顺。做出此等行径,更为大错。” “二兄还得民心,拥戴二兄的人数比之府衙衙役更多数倍。便是对上,那些衙役又能奈咱们如何?” “……”韩彻震惊了。 他从未想过,三娘一个才刚九岁的小姑娘,竟能说出这么一番硬气又有条理逻辑的话来。 震惊过后,韩彻不由得夸赞道:“你说的这办法确实可行。” “那二兄……”登时,三娘双眼亮晶晶的看了过来。 然后,韩彻便告诉她,朝廷制定律法是用来维护社会,规范秩序的,任何人都不该轻视和挑战律法。 更何况带动流民跟衙役对抗,一个弄不好便会出大乱子,所以硬杠是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轻易去使用的招数。 韩彻也告诉三娘:“莫担心,二兄这边早就想出了更好的法子,定能让他们这次彻底栽进去!” 他想要的,可从来不止是保住朱家冲。 谋划 第二日一早,韩彻照常食用完朝食,便带着韩老三等人架着牛车赶到朱家冲。之后,韩彻再将昨晚上写的其中一封信件,交给了韩老三,再让他带上两个从流民中选出来的壮硕汉子陪同,路上也好注意安全。 至于另外一封信件,韩彻今日并未带出来,因为现在还不到它出场的时候。 韩老三和两个汉子的离去,暂时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朱家冲开荒面积不小,否则也不会引来郭杨二人这般觊觎。除了水稻,莲藕,韩彻还种植了好些本地常见的作物。 一些生长周期没那么长的蔬菜,如今已经到了能采摘的时候。像最近给众人中午准备的饭食,好些都是从地里直接采摘的。 韩彻每日还会捎带好些蔬菜回县衙,家中如今除了荤腥外,已经不需要再花钱购买了。 “大老爷,咱们这地里的粮食真的不会被抢走吗?” 昨日的事本就成不了秘密,韩彻这边才刚吩咐韩老三等人离去,马上就有在朱家冲安置的一流民听到了些消息,便找过来询问了。 “当然不会。”韩彻回答的斩钉截铁:“你们都不用担心,万事有我在呢。” 韩彻表现得实在是太过于轻松,询问者一听,顿时就放心了。他冲着韩彻躬了躬身,便跑一旁欢快的与人咬起耳朵来。 “大老爷让咱们不用担心,地里的粮食那些人抢不走的。” “我就知道,大老爷肯定不会不管我们的。” “可是二老爷三老爷的连文书都做出来了……” “我呸!屁的二老爷三老爷,一群就只会欺压剥削百姓的狗官!他们再大,还能大过大老爷去?” “可我听说,衙门里的人都只听那两人的。” 为了保险,韩彻每日都会带一群人住宿班房。时间久了,韩彻跟衙门众人的这种微妙关系,自然也就多少会被看出来了些。 “那也不怕!衙门才多少人?咱们又有多少人?有咱们在,大老爷还用得着惧怕他们那点人不成?” “可别!大老爷可说了,坚决不许咱们跟衙门里的人杠上。”被韩彻提前叮嘱过的郭六郎,适时出声道。 “我,我就是担心……” “不用担心的。”郭六郎说道:“你们只需要稳住,万不可坏了大老爷的事!” “我等一定稳住,绝不坏事。”流民们纷纷点头保证。 其实韩彻是真不怕郭杨带着衙役们到时候来抢粮,更准确一点来讲,他还在盼着那些人的行动。 然后一直到傍晚,韩彻准备带着人回县衙时,才有人发觉韩老三不见了。 韩老三不同于旁人,他可是韩彻从京城带过来的仆从。此时瞧见他人不见了,马上就有人询问起来。 韩彻便告诉大家,朱家冲如今已经开荒基本完工,他便让韩老三带人去安南寻摸其他适宜开荒的地方。许是韩老三寻摸得地方远了些,今日才未能赶回。 …… 韩老三不见一事,马上也被传到了郭杨二人耳中。 “你说,这韩老三当真是被韩彻派去寻摸其他荒地了?”杨县丞是并不信这说辞。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郭县尉并不当回事。 在郭县尉看来,那韩老三即便被韩彻有另外的安排,也不需要担忧。他们这次可是走的正经流程,朱家冲充入官田的文书更是已经造好。 不论韩彻怎么折腾,都已经无力回天。 “你还是不要太过大意。”杨县丞皱眉:“你也知道,韩彻将那些流民都安置在朱家冲。届时收粮,那些流民必然是站在韩彻那边的。” 郭县尉得意道:“这不是正如咱们的意了么!” 说实话,韩彻这几个月在朱家冲开荒,收编流民耕种,又教授乡民种地等举动,收获了不少百姓的称赞拥戴,也让郭杨二人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威胁。 他们二人虽然掌控县衙,但若安南县的百姓只认他韩彻,迟早有一天,县衙就成了个摆设。 韩彻还占据着名,须知他才是朝廷任命的安南县县令。 于是在眼见着韩彻还真有可能将双季稻栽种成功时,更让郭杨二人意识到,绝对不能再让韩彻继续下去了。 那可是从未有人做到的一年两收水稻啊! 还是能被当吉兆,呈报给朝廷,受到圣上称赞嘉赏的! 再者,郭杨二人也得到了确切的消息,韩彻在朱家冲栽种的早稻,即将迎来大丰收。虽说安南县的物价极低,粮食是一贯来不值钱。但一点粮食和一堆粮食,区别就大了! 安南县又为下等县,登记在册的人口总数就只有那么多,郭杨二人每年能从中捞得的油水其实并不多的。 郭杨二人既为了打压韩彻,也心动朱家冲那一大片即将成熟的早稻,便决定这时候对韩彻出手。 在他们的计划中,第一步就是造文书,将朱家冲录入县衙官田。 韩彻必然不会同意,朱家冲的那些流民也必不肯,届时流民只要一闹,县衙便可以流民不服管制,对抗官府为由,对其实施镇压。 县衙捕快虽不多,但别忘了,整个县衙任职者上下皆是安南本地人。 这么多年来,郭杨二人能掌控住县衙,令县令只是摆设,靠的可不仅仅是县衙这么点人数。所以韩彻身后有流民,县衙身后可是这安南众大族。 只要他们将流民镇压住,便可给韩彻戴一顶“蛊惑流民闹事,对抗官府”的罪名。 而且他们还都打探清楚了,韩彻当初就是被圣上以“蛊惑太子,动摇国本”为由,厌弃贬谪流放到他们安南来的。 这么一来,韩彻这县令绝对是做到头了。 待到韩彻一栽,他们就可以安排人将那两季稻一事继续下去。届时,凭借着两季稻的大功劳,杨县丞说不定就能摆脱非科举的出身桎梏,谋得这安南县县令一职。 想到这,杨县丞不免愉悦道:“唉,咱们还是得感谢韩彻的。” 郭县尉嗤笑:“那是他蠢。” 这么大的功劳,韩彻竟不想着先自己偷偷捂住,待栽种成功后找朝廷邀功,而是自掏腰包,免费给那些个农户赠送秧苗,还把这两季稻的栽种技艺,尽数教授出去。 如今可不就得便宜他们了么! 然后就在郭杨二人得意万分时,昨日出门的韩老三终于回来了。 确定韩老三将事情办妥后,韩彻这天来到了县衙。当着郭杨二人和一些衙役的面,将他那晚写的另一封信件,交给一衙役,命其速速送往府州。 郭杨二人顿感不好,脸色大变。 这个时候,韩彻要给府州送文书,一想便可知是为的何事。 于是等到韩彻带着人一走,这封信件便落到了郭杨二人的手上。二人快速的将信件拆开,在看清文书所书写的内容后,脸色便越发的难看。 如他们所猜测的一样,韩彻已经将两季稻的事书写成文书,欲报给府州。 “这文书不能让他送出去!”郭县尉扭曲着一张脸道。 “文书烧了吧。”杨县丞更狠:“听说朱家冲早稻即将要收割了?” 郭县尉:“那韩彻有言再过四五日便可。” “那就不等了。”杨县丞说:“你今日便去各家通知,让他们准备好,后日一早,我们便去那朱家冲收粮!” “好!我这就去!”郭县尉瞬间心都要沸腾起来了! 抢粮 随着早稻逐渐成熟,金灿灿的稻穗将稻株压得都弯垂起来,吸引得附近这一片的乡民,每日都有不少人跑来瞧上一眼。 “我这辈子还从没见过长得这般好的稻谷!”郭六郎激动的说道。 如今水稻种子还未经过系统化的去改良,产量其实远不能跟后世相比的。但眼下农业技术实在落后,时人施肥手法更是简单粗暴。耕作仔细者也不过是勤浇水施肥,多锄草翻地。 像去年安南还遭受了稻飞虱之虫害,水稻产量锐减。所以韩彻带领大家栽种出来的早稻,对比才越发的强烈。 “今年精细的留下种,争取把明年的产量再提高一些。”韩彻对头一年早稻能有这种成果也还是比较满意的。 说来朱家冲虽然是无主荒矿之地,但地里肥力却并不差的。再加上安南气候温暖湿润,本就十分适宜水稻生长。 韩老三是从小在韩家长大,虽是仆人,但对地里的作物具体的产量并不怎么清楚。然郭六郎不同,他当下便震惊道:“明年产量竟还能更多吗?” “种子经过培优挑选,只要明年这老天不闹事,产量当然还能更高。”韩彻笑道。 农民靠天吃饭,像今年早稻能这么成功,天气给力也有一部分原因的。 “那大人,咱们什么时候开始收割啊!”郭六郎听得心情澎湃,再瞧见地里沉甸甸的稻穗,恨不得现在就操着镰刀下地。 韩彻却道:“不急,再等等。” 然后他这句“再等等”才刚落下,就见着不远处一大群人气势汹汹而来。领头的正是郭杨二人,在他身后众衙役几乎全都齐整不说,还有好几十身材壮硕的汉子。 韩老三当下便愤怒道:“他们竟还当真敢来抢粮!” “大,大人……”郭六郎则慌乱的看向韩彻。 “无事,我来。”韩彻竟还带着笑意。 韩老三也轻哼一声:“对!你莫慌,有咱们大人在呢!” 眼见着人都到地里来抢粮食了,韩彻和韩老三竟是一点也不着急,郭六郎的表情变得错愕起来。 三人说话间的功夫,那一行人已走至跟前来。 原本还在地里劳作的流民们意识到不对,纷纷停下手里的活,朝韩彻身边快速聚拢。 郭杨二人带着人朝韩彻随意的行了个礼,那郭县尉便迫不及待道:“大人,听闻朱家冲早稻已经成熟,我等特来帮忙收割。” 他们二人因要管着县衙大大小小的事,这几个月来是连城门都没出过。 虽早就听说韩彻带领流民在朱家冲栽种早稻极其成功,但耳闻终究不如一见,郭杨二人也是头一次见到稻穗长势这么好的稻田。 杨县丞脑海中甚至都已经幻想来日他被朝廷嘉赏的场面:“今日众人都将手中活放下,先与我将这稻谷收割完。” 竟还直接安排起朱家冲的人做事! 闻言,朱家冲众人皆气愤难耐。 若非韩彻之前一再交代众人,不得与衙役直接硬杠,只怕流民当中的一些汉子,早就跳起来了。 饶是早有应对计划,韩老三也还是被气黑了一张脸:“我家大人还站在这呢,什么时候轮得着你在这里发号施令了?” 杨县丞笑了,阴阳怪气道:“那还请大人吩咐众人,将朱家冲的稻谷快快收割了,莫要耽误了我等收粮的公务。” “今日这粮,你们收不得。”韩彻站在最前面,毫不客气的表示拒绝。 郭县尉一听这话,便想带着人行动,被杨县丞拦住了:“还请大人莫要让我等为难,我等依着朝廷律法办公,大人应当行配合才是。” “正是!大人若再阻拦,便是枉顾朝廷律法。纵使大人为大老爷,我等怕也只能不客气了。”郭县尉也口出威胁。 韩彻听了,依旧一动不动,只重复道:“我说了,这粮食,你们收不得。” 杨县丞眼睛一眯,阴恻恻的盯着韩彻:“大人若执意如此,便莫要怪我等冒犯了。” 韩彻还未说话,郭县尉已经急切的冲着身后的人一挥手,便带头冲向了旁边的稻田。朱家冲的流民一见,少不得有人下意识的要去阻拦。 韩彻扬声道:“让他们去,所有人都不许阻拦!” 流民们动作不由得一顿,但想要阻拦的念头仍牢牢扎据在心头,有那流民终是忍不住尖锐的哭嚎道:“我的粮食啊!老天爷啊,这是不给人活路了啊!” 他们因韩彻的话而不敢再去阻拦,但仍跌跌撞撞的奔至稻田旁,趴跪在地上,放声哭嚎。 “你们快起来,莫要担忧,大人说了能保住粮食,就一定能保住粮食的。”韩老三忙冲过去对着流民们逐一安抚,奈何他们见着地里的水稻不停的被人胡乱的收割着,免不得悲戚万分,涕泪纵横。 郭杨二人一早便预料到朱家冲的流民绝不会听从安排收割,再者他们也要防止抢粮时流民暴动,因此今日是把能带来的人都带过来了。 安南县又穷苦,县城能做生意维生的没几家。这些人便几乎全都有地里劳作的经验,因着又是抢粮,手上的动作便格外的快。 韩彻站在原地,听着流民们的悲戚哭嚎,在随着水稻被割掉的越来越多后,他看郭杨二人的眼神也越凛冽。 杨县丞也站在原地没动,直对韩彻冰冷的目光。 时至今日,二人之间的争斗已经彻彻底底摆在了明面上。双方之间已然再无共存的可能,不是韩彻死,便是他们亡。 但杨县丞此刻已经确定,失败的不会是他们。 说实话,一开始杨县丞还担忧过受韩彻鼓动的流民太多。要知道很多流民都是一群经历家破人亡的亡命之徒,这种人为了活命,是能豁得出全部的。 不过让杨县丞没想到的是,韩彻竟然严厉阻止流民的对抗。 杨县丞心中不由得嗤笑,最后一点希望都被韩彻自己亲手掐住。不过他连骂韩彻蠢,也都懒得骂了。毕竟韩彻这么做,对他们是有极大好处的。 随着太阳渐渐移动,郭县尉带来的那些人在地里也舍得下力气,他们又不急着给水稻脱粒,只管收割。于是很快大部分的水稻被割掉,而伴随着这些水稻割倒,便是田埂上流民们的一直悲戚哭嚎。 “老天爷啊!请你开开眼啊!” “救救我们吧!” “别割了,求你们别割了!” “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呜呜呜……” 正如杨县丞想的那样,流民们不怕跟官府对上,大不了拼了这条命。可他们的主心骨是韩彻,没了韩彻的支持,流民们如同一盘散沙。 对上郭县尉等人,便只剩任人宰割的脆弱。 然正当杨县丞见此情景,心中万分得意之时,有一支军队也突然赶至朱家冲。 领头者瞧见地里这般情况,当即下马厉声询问,这是怎么回事,随行将士更是将在场所有人团团包围。 众人被这突发情况惊吓住,流民们不敢再哭嚎,地里抢割稻禾的众人也纷纷停下。 正当众人怔愣又不安时,早已忍耐到极点的韩老三立即指着杨县丞大喊道:“贺大人,这些人都是他派来抢粮的!” 贺冲闻言,当即便冲过至杨县丞跟前,瞪眼:“你是何人?竟敢来抢老子的粮食!” “我……我……”杨县丞又惊又惧,实在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面对贺冲那股独属于军队将士的骇人气势,更是慑得他心头慌乱无比,脸色惨白。 到了此刻,杨县丞哪还不清楚这贺冲定是韩彻寻来的救兵。如今抢粮还被人抓个正着,他只得尽力补救:“贺,贺大人……咳咳咳……我等并非在抢粮,只,只是帮着收割……” “对,我等只是在帮忙收割!”郭县尉回过神来,忙稳住发抖的身体,也大声喊道。 “放屁!你们就是来抢粮的!”韩老三忙反驳道。 “就是!他们撒谎,他们就是来抢粮的。” “……” 流民们中有那胆大的,此时也纷纷壮着胆子边哭便把郭杨一行人如何恶劣抢粮的行径诉出。 郭杨一群人当即也忙反驳:“谁,谁撒谎了……我等就是来帮忙收粮的。” “正是,你瞧着田地里的粮食都在这呢!” “对对对,都在这里呢!” “……” 听着双方的争吵,贺冲皱起了眉头。见着开头那一幕,他当然清楚郭杨二人说的是假话。 只是之前韩老三带着县令印章和书信寻他时,说的是新到任的韩县令体谅将士们辛苦,故要将带领一干流民在朱家冲开垦出来的一大片荒地所收之粮食赠予。如今早稻已然成熟,奈何县衙人手不够,无法运输过去,只得恳请他们近一两日带领士兵们过来收粮。 因安南处于南方边境,故戍边军队驻扎此地不远。而贺冲的官职为团练使捉使,其中屯田,储备粮食也是他的职责之一。 韩彻这时再故意放出文书,逼得郭杨二人也于近日动手,双方能撞个正着是最好的。撞不上也没关系,他只要确保郭杨二人动手早过军队到来便可。 结果因为朝廷重文轻武,戍边将士生活历来便多艰苦。故一听说安南县县令韩彻要白送一批粮给军队,贺冲竟亲自带队来此。 “安南县县令韩彻,见过贺团练使。”韩彻走到跟前来,先拱手行礼,随后一脸难堪道:“让贺大人见丑,是我管制不当,才纵得郭杨二人这般行事。” 贺冲略一思考,心中便有决断:“这分明是他二人贪欲熏心,贼胆包天,跟韩大人有何关系。” 被那韩彻利用也无妨,粮食是真给就行! 闻言,郭县尉心头惶恐更惧,不由得大喊道:“朱家冲乃官田,我们收粮乃是公务!” 韩彻睥睨:“你们领谁的命,办的这公务?” 只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杨县丞和郭县尉等人顷刻间脸白如纸,身体颤如抖糠。 他们掌控县衙已久,早已将自己视为安南县的主人。却都忘记了,韩彻才是朝廷任命,名正言顺的安南县令。这朱家冲便是登记为官田,也一样归属韩彻管辖。 处决 贺冲带着军队是为着粮而来,韩彻便请他们先在一旁等待。 之前为了能尽快抢走粮食,郭杨二人带来的一干人已经割掉一大片的稻禾,剩余的这部分,众人加快速度,今日大概率是能抢收完的。 还有郭杨二人既带了这么多人来抢粮,韩彻说什么都得圆了他们这份‘爱劳作’的心愿才是。 韩彻还吩咐:“阿三,带些人盯着他们。” “大人放心,我一定带人好生盯着,定不会让他们偷一点懒!”韩老三登时亢奋起来。 “阿三,让我来吧!我盯人可厉害了!”那边流民们一听,立即也有人跑到韩老三跟前来踊跃报名。 他们好不容易才得条生路,眼见着能过上稳定安生的日子了,却只差一点就要被这些人给毁了,心中如何能不恨。 如今又瞧见这些人再无翻身的可能,自然就想把心头的怨恨发泄出去。 韩彻也随他们,只说道:“对了,还未把打谷机拿出来。” 收割水稻,当然少不了打谷机。 早在水稻进入乳熟期时,韩彻便将打谷机制作图纸交于城中铁铺定制。三天前,他还将制作好的四台打谷机拉到了朱家冲来。 韩彻先让人将打谷机组装好,又让人在扮桶三面的上端都围好蔑席,好防止稻粒溅飞浪费后,便现场给众人演示了一番打谷机的使用。 这打谷机做的虽是最老款的脚踏式,可一出来,便给众人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要知道时人给稻谷脱粒尚且还处于最老古的摔打稻粒,而这打谷机只需人用脚踩动,手再拿一捆稻禾放在滚动的脱粒桶上,来回这么翻转几下手中的稻禾,稻穗上的稻粒被瞬间被脱干净了。 贺冲所带的军队也皆看傻了眼,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稻谷竟能脱粒得这般轻松。 “脚踩那么几下,稻粒就能自己脱落了?这可比咱们平时摔穗轻松多了!” “也快许多!” “何止!你们看那扔出来的稻禾,脱得还可干净了!” “这么好使的打谷机,若咱们也能用上便好了。” “大人……” 需知晓,朝廷军队是分常备正规军和非正规军的。 前者主要职责或外出作战,或担任州郡防御工作,是受招募,雇佣的职业兵。 贺冲今日带过来的这支军队属于后者,为地方军。他们虽然也要接受训练,但一般情况下只在有战事,才会按需接受临时征发,配合正规军作战。而在农忙时,他们还要参与务农。 这群将士们需常年务农,此刻瞧见这般好用的打谷机,又如何能不心动。 在将士们期待又激动的注视下,贺冲终于走过去找韩彻询问。对方很痛快的表示,不仅打谷机的制作图可以赠送,连两季稻的栽种技术也准备送出。 “当真?我们也能种出一年两季水稻?”贺冲大惊。 一年若真能种出两季,也就等于以后每年粮食产量都能翻一倍!虽说南方边境是多田地,但更多为从未开垦过的原始荒矿地。 开垦荒地耗时耗力,且一些路程遥远的,便是开垦出来,后续种植也是麻烦。 所以前些天,韩老三寻来说要赠粮的时候,贺冲心中还有过怀疑。此刻他还笑着言道若非韩老三手拿印章,当时都要当骗子处理了。 韩彻听了有些懵又有些庆幸,当初他是怕韩老三连人都见不到,才让他带着印章去的,于是便忙道:“自是也能栽种的。” 军队驻扎的地方离朱家冲是真不远,两地气候一样,朱家冲能成功,那边自然也是没有问题。 不过,韩彻又道:“这两季稻的栽种技术和打谷机的图纸,都还需得回县衙取。” “哈哈哈,那今日我便要劳烦韩大人了。”贺冲爽朗笑道:“正好,那些个利欲熏心的贼子,我还未处理呢!” 言下之意便是,礼尚往来,韩彻给了他好处,他也来帮韩彻彻底解决掉麻烦。 团练使捉使已经属于地方武将里的高阶品职位,除了在军事上的招募,训练,屯田储备物资等,职责还有剿灭或招抚盗匪,叛军,镇压民变等。 这也是韩彻让韩老三去找贺冲的最主要原因,如郭杨二人带领衙役们和一干安南县民众,不从上命的抢粮行为,贺冲出兵镇压正是名正言顺。 而郭杨一干人等被逼着在地里硬生生的将水稻好不容易收割完,还未来得及喘口气时,就又听闻到贺冲要带领军队押送他们入城的消息。 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这些人瞬间犹如五雷轰顶。 “大人,我是受胁迫的!”有衙役当即便求饶道:“郭杨二人把控县衙多年,我实在是不敢不听他们的啊!” “对,都是他们逼着我们做的……我也不想的……” “大人,我们知道错了……” “果真?你们全都是被逼的?”出乎预料,韩彻语气十分温和。 “真的!是他们二人……”事到临头,这些人只想替自己开脱,好求得一条生路,不仅表示他们只是屈从郭杨二人的威势,还纷纷主动检举二人这些年的贪墨违法行为。 郭杨二人在听见衙役们对自己的检举时,自是又惊又惧又气,免不得跟他们争执对抗起来。 “我呸!什么叫我们逼的?当初说来抢粮时,嚷嚷着要分大头的可就有你!” “我贪墨?这些年来,你们贪墨的就少了吗?” “我告诉你们,你们不仁,那我也不义了!” 郭县尉个性冲动,一气之下还真将平日里跟着他们贪墨或欺压最甚的几个衙役点了出来。这些人被点出自是惊慌失措,一边尽力反驳,一边表示自己是被胁迫,又攀扯出其他的人。 韩彻全程都由着这些人检举争吵,只在大家争吵得逐渐停息时,转身向贺冲求助。 他需得赶在押送这些人进牢狱之前,让韩老三和郭六郎带着几个刚没怎么被检举的衙役去领路,先一步带着军队进县城,将几个为首要犯的屋子包围起来。 之后,韩彻再与贺冲带着剩下的将士和从流民中挑选出来的一批汉子,押送这些人回县衙。然后他又根据之前他们的检举,将人分批关押到不同牢房里接受审问。 没办法,这次来抢粮的人数足有一百多人,安南县衙牢狱一时根本不够分。 处理完这些,韩彻便立即履行承认,将两季稻栽种技术要点和打谷机的制作图,一并交于贺冲。 贺冲第二日一早便带着两份图纸和朱家冲刚收到的粮食返回,不过他也大方的留了一部分的将士守在县衙,防止郭杨等人越狱逃窜。 这边韩彻在得齐这些人的证据和口供后,立即派遣人往府州又发送一封文书。 其他的人倒好说,郭杨二人是有官职在身的,韩彻不仅需要将他们所犯之罪汇报至府州,也需要府州安排新的县丞和县尉前来继任。 两日后,府州便来人了。 郭杨二人可不止是不听上命,带人公然对抗韩彻这一错。他们还犯有欺压百姓,贪墨官田等数罪。且因贪功,还将韩彻之前发往府州的文书拦截并烧毁,并因带人抢粮,直接让府州错失亲眼目睹朱家冲早稻丰收的现场。 不论何时,粮食都是关乎民生的重中之重。似这般一年两熟的吉兆,还又正合圣上大病初愈,恐年岁老去的心意! 唐刺史气急,当即下令严办二人。 最终,一干犯事严重者,皆被获刑,家中财产也尽数被查没,首犯郭杨二人更是被判流放极北之地。 他们这种流放,和原身当初的流放可不同。原身是属于谪宦,除了不得随意出安南县,既有官职也有一定的人身自由。 而他们则归属于流徙,是要带着镣铐,远赴数千里,去到极北之地服苦役刑罚的。 * “唉,朱家冲的粮食还是都没了……”一切尘埃落定,大获全胜,韩老三却唉声叹气。 “谁说粮食都没了?”韩彻笑道:“那郭杨等人家中可有不少良田,再有些时日不就成熟了?” “对哦!”韩老三眼睛唰的亮了。 “他们这些人占的可还全是最上等的良田,加一起怕不得有上千顷呢!呀呀呀,这粮食收回来怕不得比朱家冲的还多!”说着说着,韩老三也越来越兴奋。 郭杨等人本性贪婪,纵使安南县贫穷,这十数年来掌控县衙,贪墨到手的灰色收入在查抄后,韩彻也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想到瞬间就充实起来的府库,韩彻也不禁感叹,难怪以前看电视剧的时候,里面的皇帝老是爱抄贪官的家。 果然发家致富,抄家最快啊! 编户 安南县本就人少,能在这地混得不错的,几乎都跟郭杨二人往来密切。韩彻只得抓大放小,一些过错并不大严重的,只做银钱处罚。 如此,县城一些乡绅富户才得以幸存。但也因此战战兢兢,起码短时间内,是没人敢轻易蹦跶了。 这日,韩彻听着柳氏她们回来说因为好些贴着封条,大门紧闭的铺面,县城如今越来越荒凉,没什么人气的话后,便说道:“阿娘,再等上些时日,人肯定能多起来的。” “那是自然!”三娘小脑袋一扬:“二兄将贪官污吏都抓了,衙门肃之一清。使县城重获繁华,不过时间早晚而已。” “嗯嗯嗯!”四娘也如跟屁虫一般,猛点脑袋。 当初韩彻受困,郭杨二人势大。柳氏她们作为韩彻的内宅家眷,也一样不得不低下些身段。现如今,韩彻彻底掌控县衙,她们的底气便也跟着起来了。 自将人抓入牢狱那日起,柳氏便时常带着三娘四娘出门走动。 哪怕现在县城越来越没什么值得闲逛的。 而要想县城能变得繁华,首要的便是得有人。至于这人从哪里来,一部分是外地商客,另一部分还得是本地人口增长。 说到本地人口增长,韩彻其实一早便有了计划。 数日后,韩彻和新继任的钱县丞,刘县尉一同来到朱家冲。 眼下已是农历七月,晚稻早已栽种完毕。 钱县丞瞧着田地里长势良好的秧苗,不禁问道:“大人,这些便是晚稻?” 刘县尉闻言,也看了过来。 不知是不是怕重蹈覆辙,府州那边这次派遣过来任命的这两人,都并非安南县本地人。 二人来继任前,也早就听闻了安南县的这一场大清理。他们还知晓韩彻在实验两季稻,并且已经将早稻栽种成功。 韩彻点头:“是啊,朱家冲这一片水田里栽种的皆是晚稻。” “大人大才啊!”刘县尉赞叹道。 “这多亏安南气候适宜。”韩彻摆了摆手,表示这并不值当多夸赞。 说到底,他不过是幸运的踩在了前人的肩膀,将一些农业技术提前弄了出来。 巡查完晚稻的生长情况,韩彻便让人将朱家冲所有登记在册的流民都召集到一起,又命人去搬来几张桌椅。 提前便得了任务而来的钱县丞也拿出笔墨纸砚等,摆放在屋檐下的桌子上。 刘县尉则带着一群衙役,用以维护现场秩序。 “大人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流民们一听是韩彻传唤,便撒开腿跑来。但心中也好奇,怎么好端端的将所有人都召集过来了。 “去了你们就知道了。”韩老三笑着卖关子。 “可是有好事?”有流民见状,忙问道。 韩老三点头:“是啊!” “是何好事?”一流民扯住韩老三的胳膊,满脸迫不及待的求知欲。 “哎呀,都说了你们去了就知道了……”韩老三作为提前得知消息者,其实也迫不及待想告知大家这一喜事。可他又怕这喜事说得太早,一会流民们对着韩彻时就少了份惊喜了。 于是因着韩老三这般吊人胃口,韩彻在人到齐整后,对上的就是一群眼巴巴望向他的流民们。 韩彻清了清嗓子便扬声告诉大家,待到下半年的晚稻收获归仓后,他将要给流民们在朱家冲进行编户齐民。 这次编户齐民,不论男女,皆可分得已开垦好的土地二十亩,农具若干,其中户主名下另再授田二十亩。并且只需种植满三年后,所授田土便可归种田者所有,为永业田。(1) 瞬间,流民们被这消息炸懵了。 朝廷并非没有组织过赈灾救济,编户齐民便是历来的一种常规操作。 每人能授田数目也是朝廷定的,韩彻即便为县令,安南县再地广人稀,他也不得随意私自更改。 流民们自从来到朱家冲给韩彻做工的那一刻起,很多人也是早就做好被编户齐民,留在安南县的心理准备。 但一般情况下,朝廷只会在初期给予些许粮食救济,再给流民分得一些荒田和农具,让他们自己去开荒耕种。然而韩彻这里给出来的,却是他耗费众多银钱和心血,已经带着大家开荒成功的良田美地! “只要种满三年,这田,田土便可为我们的永业田?”有人颤抖着扬声问道。 “当然!”韩彻回以肯定。 接着,韩彻还又继续冲流民们扔出一颗大/炸/弹:“凡家中有老弱残疾,或无成年男丁者,届时每户还可分得猪仔一对,耕牛一头。” 韩彻到底是安南县县令,故敢在朱家冲登记做工的这一批流民,多为底细较为清白的普通百姓。但也正因如此,里面病弱残疾,寡居等比例也不小。 身强体壮者留下,是能快速提高赋税,有助于政绩增长。可对于韩彻来讲,他既做了这安南县的父母官,不论什么样的人都是他管辖下的子民。 越是弱小者,更该给予多些帮助,助他们渡过生存难关。 然后流民们在听完韩彻给予出来的编户齐民补给后,一个个的也心情澎湃的忙大声表示他们愿意。 “大家不用着急。”韩彻大声道:“今日先做一个初步登记,家中若有老弱病残,或无成年男丁者,记得报上。” “记得记得,我们都记得的!”流民们忙纷纷表示。 这可是关系到一对猪和一头耕牛的领取,忘记什么,他们也绝对不会忘记这个的。 见着流民们这般急切的模样,韩彻点点头,冲钱县丞和刘县尉说道:“开始给大家做登记吧。” 这一日,钱县丞和刘县尉是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一把,何为被扬着笑脸,炙热又急切的流民们围堵起来的滋味。 附近一些村里的乡民们在听闻到这消息后,也忙跑过来瞧热闹了。这些人围在外圈,一面瞧着登记处的拥堵,一面满脸羡慕的听着已经登记好的流民们兴奋的在那讲述着他们一家几口人,一共能得多少田地和农具,还有一些甚至开始考虑起该在何处修建养猪仔和耕牛的杂屋了。 有乡民不免震惊:“你们竟还能领取猪仔和耕牛?” 那流民就得意的说道:“大老爷说了,家中凡老弱病残占一样,便即可分得一对猪仔和一头耕牛。我家阿爷已满五十,占了老者这条。” “我家阿母去岁逃离时,伤了右脚,自此落下残疾,也可分得。” “我家是无成年男丁……” …… 随着这消息越传越广,安南县内但凡听闻此事的人都忍不住感叹一番,朱家冲的这些流民/运气属实也太好了。 只当日负责登记的钱县丞,却因此事颇为苦恼。 跟之前郭杨二人不同,这位新到任的钱县丞对韩彻是极为恭敬的,他也是在犹豫许久后,到底还是拿着这苦恼事来寻韩彻了:“大人……” 母猪一胎多生,一胎七八头,甚至十几头也是常有的事。安南一年四季温暖,养猪简单。县衙府库又因着抄家一出,也不缺钱。从中拿出一部分银钱给编户齐民的流民们购置猪仔,更是小事。 只这耕牛。 要知道安南县人信重巫医,巫医常以牛为药,杀牛以祷。尤其是是富者,为治一病,甚至一次宰杀几头,乃至十数头。 耕牛因此被杀无数,寻常百姓纵使攒够银钱,也无处可买。 韩彻刚穿来时便经历过这么一场,自也是十分清楚这情况。 然他却笑道:“此事不用担忧,牛到时候一定会有的。” 寻常百姓确实难以购买到耕牛,可在这样的情况下,安南县却还是有了这个奇风陋习,且经年已久,便说明一点,此地是绝不缺牛源的。 商队 事实上,对于耕牛这块,韩彻早就有了计划。 就这般,时间又过去一个半月,早前栽种的莲藕也正式全面进入成熟期。 韩彻当下便派人去各乡发布告示,瞬间整个安南县的农户们都忙碌起来,欢喜的将栽种的藕挖出,做简单的清洗后,又赶紧拉来朱家冲售卖。 朱家冲这边为着收藕,更是一早便提前修建好了几个大草棚。 “你家的藕都卖了?”草棚外,有一汉子挑着空掉了的箩筐,正准备离去时,便被最后端排队等着卖藕的一人唤住。 汉子一脸欢喜:“卖了!都卖了!” “也没挑拣?”那人盯着汉子空荡荡,一点莲藕都没见剩余的箩筐,又惊道。 “他们说我家的莲藕清洗得很干净,没带泥土便全都收了。”汉子喜滋滋的说道。 不管什么年代,农户们想要卖地里的产出,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产量不行,卖不到手几个银钱。 产量多了,当年价格便大幅度下滑,同样到手不了几个钱。 便是在售卖时,买者还要再挑拣一番,品相不满意的,更是一分钱也拿不到。 所以像眼前这位汉子所带来的莲藕竟一点挑拣也不做,就被全部要了,又怎能不令人震惊欢喜。 但更让人震惊的还不止这一点,汉子还告诉他,说他卖完藕还得了一张条子。说是等之后,许是还会有银钱可领取。 “怎还能领取银钱?” “说大老爷讲了,衙门收这些藕是为了咱们挣银钱的。这次给的钱只是第一批,后面要是售卖出去,挣了更多的银钱,到时候所有的获利,会按照咱们之前卖的,再给大家分。” “竟有这么好!”闻言,众人皆震惊了。 韩彻当初号召大家种藕,本意就是为着给安南百姓增多收入的。所以后续若真挣回银钱,当然要重新按比例分发给农户们。 至于生意会不会成功,万事无绝对的。 若是亏损,给出去的银钱便是真的给出去了。 对此,钱县丞还曾提议,或许可以先收购乡民的莲藕。待到售卖出去后,再按所得银钱一起给大家分钱。 韩彻拒绝了:“不必,若真有亏损,届时我来承担。” 当初是他承诺农户们的,若他这次出言反尔,以后的信用必然大打折扣。 韩彻在决定这么做时,便做好了最坏的结果。不过他也有信心,能将这藕卖出好价钱。 因此在专门收藕的草棚旁边,还有两间专门做藕粉的屋子。 为此,韩彻还又在朱家冲放出消息,言道他这边还需要招收一批人来处理藕。 朱家冲每日里便人来人往,有或挑着,背着,拖着藕过来售卖的农户们。也有为了挣些工钱,在这里做工的。 * 说起来,安南县虽穷,却有一样声名远播的特产——沉水香。 也就是世人常说的沉香。 沉香木形成条件苛刻,想要其结香,需生长在高温潮湿的环境里,对外界的温度湿度细菌等都有严格要求。还需得至少数十年以上才能发育较好,故价格历来昂贵。 因“沉水不上品”,故人们还把沉香做了等级划分。 品阶由次往上分为漂浮在水面上的,称之为黄熟香。半沉半浮的,称之为弄水香。入水沉没的,则被称之为沉水香。(1) 沉香也是一种名贵的中药材,在中医里,因其焚香时其气味沉静,能使人平心静气,有免疫避邪的功效,所以时人便多熏烧沉香用以除秽驱鬼辟邪,或将其制成礼佛时的上等贡品。 另外,沉香在燃烧后散发出来的香味高雅,又有提神醒脑的功效,还被时人称之为众香之首,最受名门雅士等贵族阶级的喜爱。 这些人又掌控着时下百分之九十九的权利和财富,在他们的追捧下,哪怕安南是个距离京城数千里的毒瘴之地,每年一进入初冬,便开始有不少商客千里迢迢奔来收购。 然后他们也根据安南这地方人的需求,从其他地方带来了无数的耕牛。 这些商客们的到来,便成为了安南县一年当中最热闹的时刻。纵使之前沉寂下来的县城各商铺,也纷纷打起精神,为欢迎他们的到来做准备。 而在去年,韩彻虽为了尽快扳倒郭杨二人,每日都在朱家冲带领流民们忙碌开荒,但这么大的事情,他还是打探回来不少消息。 于是为了抓住今年的耕牛货源,韩彻也一样早早便做起了准备。 很快,安南县便迎来了今年的第一批商队。 这是一支多达一百往上人数的大商队,要知道在交通极其不发达的古代,往来两地时山高路远且不说,一路上还恐有盗寇劫匪等危险。届时货物银钱损失是小,最可怕的是连性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所以商队人数都不会太少,尤其是但凡大点的生意,便不是寻常百姓想做便能做起来的。 此刻,这支队伍正带领着上百头的耕牛,如往年一样有序排队,等待守城衙役的盘查放行。 但才刚开始,前方便出现了状况。 只见守城衙役在查看过文书等物皆无问题后,却并未立即放行,反而是另唤来了一衙役,笑着言道接下来,将由他给这支商队做进城带路。 商队领头者是京城有名商户赵家的四郎,来安南收购沉香木原料已经并非第一次了,却还是第一次被这样对待。 准确一点的来讲,是他去往任何州县做生意,都没碰见过这种情况。 赵四郎瞬间将警惕心拉满,负责带路的衙役瞧出他脸色不对,便忙解释道,他们是受了安南县新到任的韩县令大老爷的吩咐,今年要对所有来安南做生意的外地商户,给予超高标准的待遇。 这待遇不仅有衙役亲自领人进城,还有给他们准备好了免费的舒适住宿。 赵四郎如释重负,这才冲着身后招了招手,带着队伍和大批耕牛随眼前的衙役带路进城。 带路的这位衙役还边走边说道:“你们不用担忧,咱们大老爷可好了……” 先前那次衙门大清理,哪怕韩彻有心想抓大放小,但架不住整个衙门上下皆腐败太过,他费了老大劲,才挑拣出几个勉强还能留用的人。 于是,韩彻只能从其他地方挑选人手补齐。 而他比较了解的,便是朱家冲的那群流民,以及郭杨两个村子里的人。 像眼前这位给赵四郎带路的,便是韩彻从朱家冲那群流民当中挑选出来的,名唤孙大郎。 不过现在也不能再称呼他们为流民了,虽说还需再等一月才会正式在朱家冲给大家分田分地,可官府已经把朱家冲更改为渠家村。 村名取的便是流民们多是从渠县流徙而来。 渠家村的流民都把韩彻当做再生父母,对其感恩拥戴还正是持续高涨阶段。孙大郎又在衙门里得了职位,这时候对赵四郎等人讲起韩彻时,各种夸赞的好话连连蹦出,一路上甚至都没停过。 最后,赵四郎这支队伍可谓是听了听足了韩彻的各种传说,才被带到的县衙旁边的一间豪华大宅子的门口。 赵四郎震惊了:“这,这里不是杨大人的住宅么?” 怎能将他们安置到这里来! 作为往来安南县多次做沉香木生意的大商户,赵四郎当然与全权掌控安南县衙多年的郭杨二人打过交道。 甚至这宅子,赵四郎还曾携带礼品进去拜访过。 然赵四郎这话才问出口,原本一路笑脸热情对待他们的孙大郎脸色倏地一遍,张嘴便骂道:“我呸!什么狗屁杨大人的宅子!一个贪官污吏,他能修建出这么好的宅子,可全是从我们老百姓身上搜刮下来的!” 韩彻做这出决定时,还告知众人,言道这种既是搜刮民脂民膏修建起来的宅子,得让它们为老百姓做付出,才是它们本来该有的归宿。 “大老爷说了,你们是来给我们送耕牛的。有了耕牛,我们才能种更多的地,收获更多的粮食……”说着,孙大郎还又扬起热情笑脸:“给你们住才是应当的。” 没错,韩彻将县城这些抄家得来的大宅子,做成了高端招待所。 他还在询问县衙仅存的几个老衙役,对每年到来安南县收购沉香木的商队做了一番较为细致的了解后,便做了一系列的安排。 韩彻将商队的实力做了划分,因着这门生意并非寻常人能做,故每年到来的商队其实也就是那几批。 赵四郎是名单上被重点化圈的一位,所以孙大郎才会直接将他们带到整个县衙最豪华的宅子——原杨县丞的住宅。 临走前,孙大郎还又做了一番细致的交待:“宅子里已经准备好了十名杂役,十名厨娘,每日可帮忙做些简单的清扫和吃食。食材这块,你们可自行安排人去采买,也可吩咐厨娘帮忙采买。” “哦,对了,厨娘和杂役这些也都是不需要你们花费银钱的。” “旁边就是我们县衙,住在这里,安全你们也绝对可以放心!” “若还有什么需要,也可派遣人去县衙通告一声。” “……” 截胡 赵四郎在其走后,将人分为两批。一批去查看房间和放置行李,另一批则是去安置耕牛。 说到耕牛,赵四郎其实并不怎么满意住进这宅子的。他带着商队千里迢迢是来做生意的,又并非跑安南来赏玩的。这宅子便是再舒适,但在耕牛的安置上,是怎么也比不得县城专门为招待他们而修建的客栈方便。 奈何当时孙大郎就守在城门口,赵四郎想好生在安南把生意做下去,便不好拒绝太过。 结果没一会,去安置耕牛的人便一脸轻松的回来告知他搞定了。 宅子里不仅有修葺好的大牛棚,还足足有四个! “怎会有这么多牛棚?”赵四郎奇道。 这宅子原主人可是安南县之前的二老爷,县衙曾经实际的掌权人啊!他在家中修建这许多牛棚,便是为着治病,一次也用不上这么多头牛吧? 安南人信重巫医,名声由来已久。像赵四郎这种其他地方来的商户,虽也觉得这种奇风陋习很是离谱,但也绝不会多管闲事。 “不是原来宅子里有的,是前些日子,那位韩县令让人专门修葺的。”安置耕牛回来的人解释道。 就在他们说话间的功夫,又有人载着满满两牛车的青草送来。 “这都是刚割下来的鲜草!”赵四郎震惊了。 正在往下搬运青草的汉子,咧嘴一笑:“青草不耐放,牛棚只能备干草。这不收到消息,便赶紧将青草送来了。” “有劳你们费心了。”赵四郎忙道。 汉子摆摆手:“这有啥,都是应当的。” 大老爷可都说了,他会想法子把这批耕牛留下来,届时分给安南县各农户。虽说得优先老弱病残或家中无成年男丁者。可说实话,残疾和无成年男丁或许占不到,但如今哪家没点老弱病啊! 便是这批等不上,下批总能排上的。 宅院里做事的人也是这般想法,这不见着鲜嫩的青草一到,马上便帮着搬运到牛棚,喂给那些耕牛吃。 见状,商队中不免有人咋舌:“啧,连牛都伺候得这么精细。” “这位新到任的韩县令,究竟是怎么回事?”另一个管事在听闻此事后,却皱起了眉头。 别看他们这些商户挣着大笔的银钱,但实际上,社会地位并不高,属“士农工商”四民当中最末端。 前几年他们来到这安南县,那郭杨二人哪怕言词客气,但眼神中却并未真正高看过。他们也曾恼恨这些人一面索要钱财时毫不手软的贪婪,一面却又轻视商户。 可似今年这般突如其来的超高标准礼遇,却也让他们不得不心怀警惕。越是如他们这般的商户,便越是明白一个道理。 天上不可能有免费的馅饼掉。 赵四郎:“我听说去年圣上将一位韩状元郎贬谪到安南来,想来应是这位了。” 赵家为京中来的大商户,像去年圣上重病初愈后大动肝火,将拥护太子的亲信等大肆贬谪一事,赵四郎自然也是有所听闻的。 “那他这般礼遇咱们,可是有所求?” “莫非他是想回京?” “可我等只是商户!” “商户又如何?那韩彻既是从京中被贬谪来的,定是对我们赵家有所了解……” 商户是没权,但是商户有钱啊! 尤其是他们赵家,乃是京中数得上号的大商户。若韩彻能谋得赵家的银钱资助,说不得还真能走通关系。便是最后回不了京中,换个比安南好的地方去任职却是没多大问题。 当然,这也是赵家商户人对当初贬谪的具体情况了解不多,才会做出这些猜测。若他们知晓韩彻可是被圣上直言:“纵缝恩赦,亦不在量移之限”,便绝不会说出刚刚那样一番话。 “好了,你们都莫要在这里乱猜测了。”赵四郎这时出声打断众人:“咱们且先看看。” 对于大家刚刚猜测的那些,赵四郎心中是并不怎么担忧的。 商户地位是不高,可能做到赵家这般等级的,背后自是有大靠山的。那位还是遭贬谪到此的韩县令若真要在安南对他们动什么,也得先掂量掂量一下,能不能承担得起他们身后人的怒火。 * 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大家也早就疲惫不堪,当下赵四郎便唤来宅子里的厨娘替他们准备吃食。 至于菜品,赵四郎只点了一些荤菜,其余的便全权甩手给厨娘们了。 宅子里的厨娘们皆是一群手脚麻利的,没过多久,就将这一百多人的饭食做好摆上桌。 待赵四郎等人坐下后,却见桌上多了几道连他也未曾见过,并且还全都是跟莲藕有关的菜肴。 没等赵四郎询问,一厨娘便热情解释:“这几道菜都是我们安南这个季节的特产,大人特意吩咐过了,让我等务必要做给客人们品尝一番。” 这里面有蒸得软烂香甜的桂花糯米藕,也有喜食咸口的椒盐糯米藕,酥炸藕夹,以及常见的莲藕排骨汤等。 京中藕价本就不便宜,如赵四郎还好,倒谈不上什么吃不起藕。但即便他能吃得起,也没见过藕居然还能有这么多种做法。 这些菜品当然也不可能是厨娘们会的,而是韩彻近日才教会大家的。 纵使厨娘们头次做这些菜品,可要知道,这些烹饪手法乃是韩彻从五千年美食文化中挑选出来的。 于是赵四郎都被这一桌子震惊到了,商队里的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对着这些色香味俱全的这些菜肴,有人甚至不由自主的吞起口水来。 这时又有厨娘们端着许多小碗进来,对众人介绍道:“最后上的这个是八宝藕粉,可是我们安南县独有的特产,滋味甚是不错,还有益胃补心,安神助眠等功效,客人们可一定要尝尝。” 所谓的八宝藕粉,其实是韩彻带着厨娘们一起研究,依照八宝粥做出来的符合时人喜爱口味的藕粉。 味道是甜口的,如今糖还是个奢侈品,时人便更为喜甜。然后八宝藕粉里的甜,还是韩彻用的蜂蜜加桂花一起调制的。里头还放了炒香的花生碎和芝麻,再加入安南这地产的几种口感酸甜的野果干。 赵四郎便只见这八宝藕粉盛放在碗里时,晶莹剔透恍如凝脂琼浆,细看下还带有隐隐粉色。凑到鼻尖细闻下,登时一股淡雅清香袭来。待到吃进嘴里后,当真是集甜香滑浓为一体,让人惊叹。 又不同于赵四郎这般对美食的细品,商队其他人的吃相便豪迈多了。只见这些人,三两下便干完藕粉,只来得及在脑海中闪现一个极其味美,然后便抄起筷子朝其他藕制菜肴飞快夹去。 “唔,这个桂花糯米藕也太好吃了!” “我觉得这个椒盐糯米藕更好吃些。” 这是甜口和咸口的爱好不一致。 “要我说,还是酥炸藕夹更好吃!” 这就是更喜欢香酥口感的。 “这莲藕排骨汤也好喝,比我在京中喝到的滋味更佳。” “是这藕不错,粉粉糯糯的……” 待到一群人食用完毕,意犹未尽的还坐在那讨论今日这顿餔食时,赵四郎便朝正在收拾餐桌的一厨娘询问:“这藕粉可有售卖?价钱几何?” 作为一个商家,赵四郎自是早就锻炼出一双善于发现商品的眼睛。 他有预感,若他能将这藕粉带去京城,必然能在京中引起一股新的美食潮流。 “这是我们大老爷所制,原本也是要拿出来售卖的。贵客若是喜欢,我这便去替你回禀。”提前就受到过培训的厨娘,笑眯眯的说道。 “那便有劳了。”赵四郎忙道。 * 虽说早从昨晚桌上见着这些菜肴起,赵四郎也已经猜测到了些。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第二日一大早,还没来得及食用朝食,韩彻便过来了。 赵四郎忙躬身行礼:“拜见韩大人。” “我听闻你们这次携带不少耕牛过来。”韩彻一开口,便是直奔主题:“藕粉我可卖你,价钱也必然合适。但我不要银钱,只要同等银钱的耕牛交换。” 实际上,韩彻做这么多,除了想要发展安南县的经济,也想要截胡这批耕牛。 朝廷是有明令禁止,无故不得宰杀耕牛,违者徒一年半。但律令是律令,一直以来耕牛被宰杀的情况,全国各地都屡见不鲜。 尤其是在安南这等天高皇帝远的偏僻小地方,纵使韩彻想依照律法去严抓,其实效果也起不了多少的。 富户们有钱有权,自有各种办法解决。而山间土著们,他们为了躲避赋税连人口都能瞒下,杀牛这点事,完全能够做到半点消息都不透露出去。 可以说,起码在短期内,韩彻是做不到以律令的方式,遏制安南杀牛赛鬼的恶习。 既然如此,韩彻便只能从源头先入手。 “大人,此事恐难办。” 赵四郎为难了。 他确实是很看好藕粉,但商队此行是为着沉水香而来。需知晓安南此地人信重巫医,尤其是山间一些土著,与他们做沉水香交易时,更是只要耕牛。 听书 安南此地,会在每年的十二月在活树上第一次凿采木香,称之为开门香。凿取下来的木香也有等级之分,最低等为白木香,最高等为牙香,也唤女儿香。 香树本就生长不易,牙香还需得从老香树上凿取,再经过香农们精心制作,方才可成。 偏掌握香树和制香手艺的香农又多为安南山间土著,他们也是对巫医最为信重的那一批人。商户们为着能换取到高品质的沉水香,才会不辞辛苦的从其他地方赶来大批的耕牛。 所以这饭不论吃多少次,赵四郎都不觉得自己会改变主意。 直到赵四郎被韩彻带出招待所,来到一处茶馆。 安南县原来的茶馆在之前大抄家里被清理了,如今的茶馆,是韩彻近些时日才安排人重新开设起来的。 “拜见大老爷。”茶馆店家一见韩彻,一脸热情又亲切的跑来:“大老爷快请上座,可要现在便开始?” 韩彻点头:“嗯,开始吧。” 店家闻言,立即笑着应下,下去准备起来。 很快,茶水点心陆续摆上桌。 赵四郎此时已经有些看不大懂韩彻的操作了,说是请他吃饭,来的却是茶馆喝茶,吃点心。 不过旁的,赵四郎倒是看出来了一些。好比这位韩县令在被贬谪到安南后的这短短一年的时间里,貌似颇受当地百姓的喜爱拥戴。 今日茶馆店家如此,昨日孙大郎还有那些厨娘杂役亦是如此。 这不得不让赵四郎生出几分忧虑,他虽有靠山,但毕竟远在京城。而韩彻在当地这般受乡民爱戴,与他换取耕牛亦是为分给农户。 若韩彻最后真来硬的,那他这次怕是有点麻烦了。 为了招待赵四郎,韩彻今日还命人准备了节目——说书。 “来,听听我们安南的民间故事。”韩彻微笑着,替赵四郎茶杯中注入热气腾腾的茶水:“虽是乡间故事,也颇有一番趣味。” 赵四郎忙道:“多谢大人。说来,我平素也爱听闻民俗趣事。” 韩彻笑道:“那感情好。一会你可定要好生听听,再与我讲讲别处民俗与安南不同之处。” 这话一出,赵四郎便是想不用心听书,都是不成的了。 “啪!” 只听得醒木一敲,前方说书先生便扬声道:“话说,安南某地有一户人家,夫妻二人为人和睦又良善。却不知为何,成婚十数年亦未怀有子嗣。” “某日,有一行僧前来化缘,受夫妇二人恩惠后,便与二人指点,言道二人或可在家中供奉观音大士。” “夫妇二人听用,每日都与家中虔诚供奉大士。一年后,果真喜得一闺女。二人感念大士赐儿之恩,为其取名为芙蕖。” “芙蕖,莲矣。” 观音大士坐莲花台,而莲花又曾被人称之为佛花。 “这芙蕖自幼便聪慧孝顺,这日,她同父母,乡邻一道与海边赶海。突遭逢恶蛟做害,为救父母和乡邻,芙蕖使计将恶蛟引来自身,最终众人成功脱险,而那芙蕖,却惨遭恶蛟一口吞食!” 说书先生说到这,停顿下来,摇头长叹一气。 一旁的韩彻留心注意到,此时赵四郎眉头也不由自主的跟着蹙起,显然已是在替那芙蕖惋惜。 实在是时下本就没多少娱乐项目,如说书更是直到宋朝才真正成型,立时便成为了当时最受欢迎的娱乐项目之一。 韩彻从原主记忆中更得知,时下说书还未兴起,故特意安排了眼前这一出。 这故事的灵感来源于后世的《哪吒闹海》,但因着原故事斩杀恶龙,抽龙筋等行为有人们借助神话故事在表达对天子的怨恨,因此韩彻便不得不做出修改,把恶龙改成恶蛟。 毕竟韩彻本意,是为着推广藕粉。 也如韩彻预料那般,赵四郎果然被故事吸引,全然一副全神贯注的神态,盯着说书先生,等待后续。 “正当夫妇二人因此痛失爱女,悲戚难耐,又恐恶蛟继续前来做害时。之前点播二人的行僧突然而至,立时将恶蛟斩杀。奈何为时已晚,夫妇二人刨其腹,却连零星碎骨也未能得。” “夫妇只得跪求行僧,行僧感念芙蕖舍己救人此等壮举,便借助莲藕,为其造出藕身人形。” “芙蕖得以复活后,才告知父母一隐事。原来她本是随伺大士身边之莲花化身,行僧也非寻常僧侣,而是大士念夫妇二人良善,特幻化而来。” “在芙蕖被恶蛟吞食后,前尘往事皆被记起,灵魂亦回至大士身边,方才求得大士及时赶来。” “芙蕖还寻大士又求得这一世亲缘,恢复记忆的她教授乡民种藕,食藕,更带领大家制作出有玉玲珑之称的藕粉!” “……”原本真只当这是一个民俗故事,听得都入迷了的赵四郎,听到这,终于也意识到不对劲来了。 果然! 只见那说书先生,手中醒目“啪”的又是一声响,声音也突然变得激情高涨:“且说这芙蕖教授大家所制之藕粉,其色泽当真是白里透红。冲泡好后更是质地细腻,还有生津止渴,开胃补肺,滋阴养血等功效……如老弱妇孺,体弱多病者饮用,尤为最佳……” 于是待到这一场说书听完,赵四郎端正身子,思考良久,终是问道:“大人,这藕粉我愿再加价五成,如何?” 听这故事之前,赵四郎只觉藕粉不过一新鲜好物。 将藕粉带去京城,确实能挣来些许银钱,但也不过如此。 可在听完这故事之后,赵四郎终于重视藕粉。 也别觉得这只是一个说书先生讲的神话故事,事实上,本就不错的商品,加上这样一份神话来历,再好生操作一番的话。必然便能让听者好奇,从而争相追捧,使得藕粉的身价暴涨。 作为商家,便可从中获取更多的利益。 但藕粉再好,可终究还是比不得素有“一两沉香一两金”之称的沉水香。 然,韩彻也不肯放弃耕牛。 “我愿再加些许价钱。”赵四郎咬牙道。 韩彻并未回答,反而突然问道:“赵四郎,你可愿在我安南开设铺面?县城如今还有不少位置不错的铺面空置。” “这……”赵四郎一脸为难。 “铺面可供你选择,我还可予你五年免租。”韩彻笑道:“往后你便不需再这般急切奔波赶来,可让人帮你先行收购。如此,便是今年耽误些许,来年也可补上。” 如这些外来商户,以前是几乎从不在安南开设铺面的。毕竟安南这地方过于偏僻贫穷,每年只有初冬后这短短时日,才得几分热闹。 在这开设铺面,还需得安排人管理,耗时耗力耗银钱,实在过于不划算。 所以韩彻即便给予免租五年等各种优惠,又列举众多安南特产,可实际上对赵四郎的吸引力还是不大。 “哦,对了,我有一事忘记告知。”韩彻笑眯眯的看向赵四郎,言道:“今年裕州上贡,藕粉便在其中。” 裕州便是管辖安南的府州。 安南被选入上贡的物品,一共是两样。 其一为两季稻。 朱家冲的早稻当时确实都赠予了贺冲,可别忘了,如郭六郎等少数乡民等家中,所栽种早稻还在。 韩彻将郭六郎等乡民栽种的早稻中挑选出精品,与晚稻精品一起,前些时日便已经送至府州。 其二便是这藕粉。 而唐刺史之所以愿意把新品藕粉加进去,除了藕粉确实新鲜不错外,也更因韩彻将两季稻的具体栽种技术交出。 话虽未明说,可彼此心里都清楚,韩彻是将两季稻的栽种功劳全权赠予了府州。 唐刺史得了这巨大好处,便也对韩彻投桃报李。 至于韩彻自己为什么不要这份大功劳,实在是他才遭贬谪,又得圣上那般厌恶。便是此时将他报上去,只怕圣上也未必会多高兴。 既如此,韩彻还不如老老实实先在这安南待着,做他的小小县令。 “藕粉被上贡了?”赵四郎心变得火热起来。 那可是贡品啊! 一旦藕粉真成为今年新献上的贡品,身价何止暴涨,那得叫一个翻天覆地! “当然。”韩彻还道:“我还愿再赠送昨日餐桌上的那些菜肴方子。” “加上方子?”赵四郎动心了。 韩彻笑道:“对,藕粉仍按之前所说的价钱售卖。菜肴方子白送你,用以换取此次耕牛交换与我些,可好?” 赠礼 赵四郎这次原是带足了耕牛而来,可架不住被藕粉吸引,最后只得拿出三十头与韩彻做了交易。剩余的耕牛,他还是要拿去交易沉水香的,总不能空手而归。 在进行交易之前,韩彻还又去请了县城老大夫过来,让赵四郎好生了解了一番,藕粉的食疗效果。 赵四郎方才知晓,之前说书先生所讲并无夸大,这藕粉是极适合老人,婴孩,病者的滋补品,完全当得上一句“服食轻身益年”。(1) “大人,剩余藕粉全卖与我,价钱我可再加一倍。”赵四郎不死心道。 “今年我只要耕牛。”韩彻很干脆的摇头。 虽被拒绝,赵四郎眼睛却一亮。他早知晓韩彻这次是为着要给农户们发放耕牛,才这般坚持交易。但等到明年,岂不是就能以银钱做交易了? 他心里这般想,也直接这般问了出来。 “明年应是可以。”韩彻笑着回答。 虽说在赵四郎这里只交易到三十头耕牛,但因沉水香而来安南的,也不止他这一支商队。然后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韩彻先后又用同样的方法,与不少商队们都分别交换到了些耕牛。 另一边,安南县的商户们听说有商队到来,一个个的翘首以盼,彼此间又互相警惕。结果没想到同行还没出手,韩彻先一步截胡。 但事实上,耕牛虽被韩彻截胡去了不少,却也并未影响他们的生意。要知道韩彻出手狠归狠,可商户们的日子反而比郭杨二人在时更好过。 其根本原因,在于韩彻不贪。 韩彻这里不接受任何孝敬,上行下效,衙门里其他的人也不敢去伸手。更别说之前大抄家那一出,被韩彻的雷厉手段吓坏的可不止是他们商家,更是衙门里的人。 商户也是不会做亏本买卖的,之前孝敬给郭杨等衙门里的银钱,他们就必定会从买卖上找补回来。 如今省了这份对官府的孝敬,买卖里的利润空间变大,也可退让的余地自然变多。 先前大清理时韩彻还清除掉了不少商户,这便使得剩余的这些商户也少了好些同行竞争。于是最后这般算下来,不管是香农,还是商户,入账的银钱竟还比往年多。 * 一转眼,年底将至,商队们也开始准备返回。 在赵四郎带领商队离开这天,韩彻还去亲自送了他。顺便他也把柳氏她们给大娘准备的平安信和一些安南特产,一并拜托给赵四郎,托他转交。 当初原身被流放到安南时,大娘因已出嫁,不在受牵连之内。 去年韩彻自己都受困,柳氏因担忧他,也就根本分不出精力去记挂大娘。 待到今年情况好转,柳氏又从韩彻口中得知赵四郎为京中来的大商户,便来寻韩彻,可否让赵四郎帮忙一二。 交易做完,耕牛也全都交换成了更为值钱又轻省的其他货品,韩彻拜托转达的物品对赵四郎这一百多人的大商队来说,也不过是顺手之事。本着来年还需得再来安南做交易,赵四郎一口便答应,还郑重表示:“韩大人放心,我必替您将东西送达。” “多谢四郎,但怎好让你白帮忙一场。我这有一赠礼,还望勿要推辞。”韩彻说着,将提前准备好的礼物递了过去。 正是一本手抄本——《芙蕖救亲》。 赵四郎一看这抄手本,便一脸欢喜:“多谢大人赠书。”他正琢磨着,待回京后便去找人,定要将这故事复述出来,好给新品藕粉做一波大的推广呢! 韩彻还道:“我这书中用的是白话文书写,这样便是不通文墨的寻常百姓,也可轻易听懂。” 时下通用语言有两种,一种是雅言,也就是韩彻穿越前课本学的文言文。雅言多为文人墨客和贵族阶级爱用,因此若是不懂雅言,是会受到歧视的。 另一种,就是寻常百姓交流时用的口语,称之为白话文。 韩彻完好的继承了原主的记忆,用雅言去交流和书写完全没有问题。可若想藕粉能以最快的速度打开知名度,显然将白话文用于说书中效果更好。 这些话,韩彻并未明说出来。可赵四郎是何人,作为一个商家,还会看不懂这些。当下他便拱手朝韩彻道谢:“有劳韩大人费心了。” 藕粉知名度打得越开,赵四郎从中能得的好处也越多。想到这,赵四郎还不禁有些感叹,只觉得韩彻果然不愧是曾经的状元郎。 这些时日,赵四郎自己也另外又对藕粉去做了一番了解。然后他才发现,安南以前可从不知什么藕粉。就连这莲藕,也只有少数百姓会偶尔种植些许食用。 是直到去年,韩彻这位新到任的县令,突然免费给乡民们发放藕种和莲种,教授大家种植,还又以市价将乡民们所收获的莲藕全数购买。 赵四郎还知晓,便是这藕粉的制作,也是韩彻教授乡民的。 所以,所谓的安南民间神话故事,那不过是韩彻为着推销藕粉,自己编造出来的。便是这做生意的手段,那位韩县令也是一套一套的。让即便出身大商户家族的赵四郎,也不禁为之叹服。 当然,赵四郎并不知晓的是,韩彻不止给他一人送了手抄本和菜肴方子。 而且是但凡与韩彻做耕牛交换的商户,临走前都收到了他这份赠礼。 “大人,这般好的菜肴方子,怎就全白送了这些商户啊!” 对于韩彻赠书,韩老三没什么想法。 但对于韩彻这般舍得的赠菜肴方子,韩老三十分不解。 要知道在时下,谁家里若有个独门秘方,那都是恨不得捂着藏着,坚决不会对外透露一丝一毫,只做传家宝去传承给子嗣后代的。 “你家大人我又不能行商贾之事。”韩彻说道。 “那也没必要白送给他们啊,多好的菜肴方子,都能拿来做招牌菜了。”韩老三一脸惋惜道。 便是真要给,也该只给予藕粉相关的菜肴方子啊! “无妨。”韩彻笑道。 菜肴方子放他手中,甚至是放在安南,也不过是满足当地人几分口腹之欲,作用并不大。可给了赵四郎他们这种商户,对莲藕和藕粉的推广可就大了。 “凡事有舍才有得,今日他们商户得了这些菜肴方子,来日农户们便可多得一样经济农作物。” 要知道农业推广的最终目的,是改善民生,提高农民收入。至于是哪里的农户,又何必要分得那么清楚呢! “再者,我这方子可不是白给的。”韩彻对着韩老三,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你且等着看,要不了多久便会懂,这世上越是免费的东西,才越是昂贵。” 耕牛 最终,韩彻一共换取到耕牛两百九十六头,然后这几个月忙碌所制成的藕粉也只剩下一小半。 瞧着这换取到耕牛好像是不多,毕竟这几乎是大半个安南县农户今年所栽种的莲藕所出。但实际上,农产品在时下是真不值钱。这还得亏莲藕在北方售价历来不错,另藕粉又是才面世的新鲜好物,还得了贡品的身份后,身价才得以上涨。 再者,时下牛一头作价又约2至7贯。其价钱区间之所以这么大,其一是因为每个府州的缺牛情况不同,其二则是牛的用途不同。 朝廷律法,无故不得宰杀耕牛。 这里得注意,是无故才不得宰杀。事实上,除了安南这地方信重巫医,杀牛治病外,其他的一些地区一样有杀牛祭祀的习俗。 于是,朝廷为了减少耕牛被宰杀,便规定凡做祭祀而用只得选用纯赤黄色牛犊,作价也为最贵。 通常情况下,祭祀所购牛价,便约为5-7贯。 商户们赶着大批的耕牛来到安南,不会也不敢以祭祀专用的名义。但在售价这块,还是多为4-5贯。 这价钱其实是属于偏贵的,可没办法,安南这种偏僻地方,商户们大老远的运来耕牛,耗费的精力也不小。 最后用藕粉换取到的这批耕牛,衙门再以等价银钱购置,做账录入府库后,方可分发给农户。 衙门在做完最后一次数据核对,经确认无误后,钱县丞拿着文书前来汇报:“大人,渠家村共计九十三户,均需分发耕牛。” “其它村子所需耕牛呢?”韩彻问道。 “扣除渠家村,县城总共还有一千零二十七户。其中县城三十五户,乡镇九百九十二户。这里面只两百一十六户,不在需发放耕牛之列。”钱县丞说着,都忍不住叹气。 还差近六百头耕牛的缺口,便是年年都能似今年这般,那也还需得两年才能办到。 其实要钱县丞来讲,韩彻大可不必如此。要知道便是富庶如京城,也不可能做到辖下每一户农家皆能有耕牛助劳作。 只是钱县丞也看出来,韩彻是下定决心要做这事。他一个才刚调任而来的下属小吏,便不好在此事上言词过多。 韩彻思忖良久,才道:“这样,你再安排人去通知各乡镇的乡长和里正,选出各村最为贫苦人家。” * 农历十二月二十一,渠家村的藕粉作坊宣布休假一日,因为今日衙门里的人要过来给大家发放耕牛了! 于是放假后的渠家村非但没冷清,反而变得更热闹起来。有其他村的农户们跑来了,甚至还有一些山间土著也跑来了。 其实这些山间土著倒也并非完全与世隔绝,他们只是躲避官府,躲避赋税厉害。但平时一些生活必需品,他们也时常跟山下的村民们购置或交换。 更甚至渠家村的藕粉作坊,这次同样也混进一些山间土著在里面做工。 韩彻在知晓此事后,却依旧权当不知。 在韩彻看来,这些山间土著即便没有被衙门登记在册,可他们终究是生活在安南这片土地上。 迟早有天,韩彻会让这些山间土著心甘情愿下山,接受官府管辖。 然后待到韩彻带领衙役们,赶至渠家村发放耕牛时,迎接他们的便是乌泱泱的一大群乡民。 “渠家村的乡民们请往中间靠拢!其他村的乡民们麻烦让让,往四周散去……” 刘县尉扯着嗓子边喊,边带着衙役们将秩序维护好。 这边,韩彻也懂乡民们想要领取耕牛的急切心情,也就没费什么话,让韩老三拿着钱县丞给出的名单,每喊出一家户主,另一边看守耕牛的衙役,就从中牵出一头交于对方。 “多谢大老爷!多谢大老爷!” 领取到耕牛的农户兴奋又激动的大喊着,就连牵着耕牛绳索的手,都因情绪太过激烈而忍不住在颤抖。 旁边站着的,原本只是来看热闹的乡民们瞧见这一幕,情绪不由得也受到了感染。一时之间,羡慕之下竟也跟着激动起来。 “这些流民/运气可真好,耕牛也能白领。” “哎呀,瞧这些耕牛,还全是上好的壮牛!” 毕竟是跟官府做生意,韩彻要这些耕牛又是用作地里劳作的,要求也较严格。如赵四郎等商户,自然不敢给太差的。 然有羡慕者,自然也有艳羡至泛酸者。 “啧……我等竟还不如这些流民日子好过了。” “哎!可不就是……” 要知道这是一头耕牛啊!对于时下农户来讲,已经是一笔较大的财产了。更别说这些个流民,早些时日分田分地,家家户户还又都分到了一对猪仔。 等到隔日,韩彻带领衙役去到最南面靠海的刘家村,一面与他们补发之前莲藕多获利的部分银钱,一面按照细致筛选,将多出来的这两百余头耕牛,免费发放给目前最困难的一批农户时,就见着有一些乡民在远处直盯着他们,踌躇徘徊良久。 “可是有事?”韩彻瞧见,便派人将他们唤到面前来。 这些乡民被唤来后,眼神不停看向同伴,很是局促不安。 “可是为了耕牛。”韩彻又问。 这些个人当中有个机灵的汉子,倏地朝着韩彻跪拜下去,大声喊道:“大老爷,我家阿爷年迈多病,恳请大老爷也给我家分发耕牛!” 这一喊,剩下的那些人也纷纷有样学样,对着韩彻这样恳求起来。 “大老爷,我家中亦有年迈双亲需奉养……” 刘县尉一见这出,立即喝道:“大胆!” 说着,他便要带领衙役过来。 韩彻冲刘县尉摇头,示意他不用管,再问向那些人:“你们皆言家中困难,需要耕牛。那且先报上名来,自有耕牛发放。” “多谢大老爷!我乃……”汉子闻言一喜,当下便要报出名来。 韩彻这时却出声制止:“先不急。有一事,我需得与你们事先说明。官府此次一共只得耕牛不足三百头,无法做到每户皆有。渠家村得耕牛因为刚授编户齐民的流民,官府为其安家落户,初始必然要给予一定帮助。剩余耕牛发放者,官府事先也派人经过详细调查,皆为各村最为贫苦人家。” “若你等真是这般贫苦,耕牛自然应发。但此事也为你村里正办事不利,衙门也当给予处罚。” “……”那几人一愣,随即脸色惨白起来。 因着先前韩彻在大抄家展现出来的雷厉手段,各村镇里正和乡长在办理此事时皆不敢有丝毫弄虚作假。 若真去核查,他们非但耕牛拿不到,还必定得罪里正! 韩彻又问:“如何?可还要将名字报予我?” “恳求大老爷恕罪!” “是我等错了……” 见着这些人终于懂得害怕,韩彻点点头,语气又再度变得温和:“其实你们想要耕牛,我也都理解。” 虽说这些人刚刚恳求的举动,未尝不带有一丝知晓韩彻素来对百姓好说话,以弱逼强的胁迫。 但正是因为他们的这份弱小,让韩彻作为一个农科技术人员,如今更是身为安南县的父母官,实在是忍受不了他管辖下的农户们这般辛苦。 要知道古代没有各种先进农业机械,全靠人力去耕种。若再无耕牛助力,便真是农户们抛洒着一把把的血汗在地里谋求生存。 韩彻若没有能力便罢了,他如今既有这能力,又如何能做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事实上,耕牛缺少的问题,韩彻也早就想到了其他的办法。 “耕牛一事,无法全靠官府替你们出钱购来。”韩彻便说道:“不过我手中有一技艺,倒是可教授与你们。待到你们学会技艺,官府依旧会如藕粉一样,由官府来替你们统一售卖。到时候你们不仅能凭借自己赚来的银钱,去购置所需耕牛。而且年年都能因这门技术,挣得银钱回来。岂非更好?” “多谢大老爷传授技艺!”那汉子反应最快,立即便高声说道。 “多谢大老爷,我等定当好生学技艺。” …… 见状,韩彻便点点头:“如此,你们就且先安心等着。” 需知晓真正的助农,是教授农户技术,帮助他们寻求销售渠道,让他们靠自己的努力致富,而并非一味的去给予。 至于去年韩彻会那么大手笔资助全县栽种莲藕,是因他见着整个安南县的农户都太过贫苦。然今年借助藕粉,除了山间土著外,安南县几乎所有农户都分得了一笔银钱。 这笔银钱对于乡绅富户来讲不算什么,但已经足够让农户们好过一年半载时日了。 更何况,藕粉带来的价值还没完呢! 这不,眼见临近过年,安南县突然迎来好几波从府城来的商户,言道他们想要购置大批量的莲藕和藕粉。 代购 时间倒回至半月前,府州突然刮起一股说书和食用莲藕的潮流。 最开始增加说书表演的是一家饭馆,并且还同步推出许多莲藕为主的新菜式。 这些新菜式不仅滋味盛佳,口味也众多。如甜口,咸口,油炸,炖煮,乃至甜品点心皆有。 其中还有一道众人从未见过的八宝藕粉,饭馆里才安排起来的说书先生这时便起了大作用。在他的激情说书下,一众食客全都听入了迷。 店家这时还言道,藕粉乃是今年裕州新上贡给皇室的贡品。 即是贡品,里面还用蜂蜜做调味,价钱自是不便宜。 但这世上从来就不缺有钱人,裕州又是府城。一些生活富足的老饕餮被勾起了兴趣,纷纷决定一试。 然后也就那么短短一两日的时间,藕粉在府城便传开了名声。纵使未曾吃过藕粉的,也都听闻过《芙蕖救亲》。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前来购买藕粉,这些人大多都会先在店里食用,再听一次说书。毕竟时下娱乐项目是真不多,如说书这般文艺的就更少。 在听完书后,他们还会再买几份回家捎带给亲人。故事里都讲了,这藕粉食用还有轻身益年之功效,最适宜体弱多病和老人滋补了。 试问谁家里还能没个年迈长辈了啊! 待到这么又过去三五日后,有人便发现,竟还买不到这八宝藕粉了。 “怎就没有了?一份也匀不出来了吗?”有一老客,此刻便不甘放弃。 实在是他自己不吃便也罢了,但家中祖母最近因食用这藕粉,原本不佳的胃口竟因此好转起来。 请了大夫来瞧,大夫也言这藕粉确有开胃的功效。 有了这出,他今日说什么都得给祖母买一份八宝藕粉回去。 “实在抱歉,店里总共只购得那么多藕粉,如今已然全数售罄,实在是一份也拿不出来了。”店家已经记不清了,今日是第几次这般对老客户抱歉赔不是了。 “瞧见生意这么好,你们当初便该多置备些啊!再不济,也该早点去补给回来!”因挂念祖母身体,老客不由得火大道。 “抱歉抱歉,您说的对,这都是我们考虑不全……”店家被责怪,只得继续小心赔不是。 但说实话,店家也是有苦难言。 无他,全因这藕粉如今只安南县独有,而韩彻当时又必须商户们拿耕牛才肯做交易。 所以即便韩彻带领全安南县的百姓都种植了莲藕,可当时众商户还需得留出大半耕牛去交易沉水香。故每家商队最后交换到的藕粉数目其实都不算太多,这些商户们还又来自天南海北众不同的地方。 如府州这里,就只有这一家在售卖藕粉。 独家生意是真好做,但前提是,货源也得跟上啊! 然后越是买不到,大家对藕粉便越是追捧夸赞,《芙蕖救亲》的故事也更广为人知。 这日,有三位书生相聚饭馆。闲聊间,提到此事,其中一着白衣的书生便惋惜道:“哎,可惜我当时在学院念书,未能去品尝一番。” “这有何难。”同桌另一着青衣的书生则不以为然道。 白衣书生眼前一亮:“莫非,你有办法?” 剩下那位着蓝衣的书生却不信,还言道:“我可听说,常子昂前些时日使仆从前去购买,也未曾购得呢!” 这位常子昂也是他们书院里的同窗,家中很是富裕,且与杨长史还有些许亲戚关系。 杨长史便是唐刺史的副手。 有这般的关系和优越家境在,可那位常子昂都购买不到这八宝藕粉。 这也是因商户们使了点手段,不想货源轻易就被人探知。 他们在给客人介绍藕粉时,便都只提到了裕州。 实际上,商户们此举也算不得撒谎。毕竟安南归属裕州管辖,便是真有好物要进贡给皇室,也皆是以府州的名义。 不过韩彻为了能提高安南知名度,自然也早就有所准备。 眼下,青衣书生显然平日里关系与那常子昂不甚友好,便道:“他常子昂购置不到,那是因他不够聪慧。” “行啊,我倒是听听看,你有何好办法。”蓝衣书生不服气道。 “那《芙蕖救亲》,你们可曾听过?”青衣书生突然发问。 蓝衣书生当即便道:“听过又如何?” “那你定没仔细去听。”青衣书生便道。 “我没仔细听什么?”蓝衣书生仍旧不服:“我与你讲,《芙蕖救亲》整个故事我都能与你背出来!” 青衣书生闻言,竟还嗤笑一声。 “怎的,我还诓你不成。”蓝衣书生当下怒不可遏,张嘴便背了起来:“话说,安南某地有一户人家,夫妇二人……’” “安南,安南!”白衣书生呢喃着,忽地激动的一拍桌子,大喊道:“哈哈哈,我懂了!” 听他这般说,蓝衣书生也终于反应过来,但他仍嘴硬:“便是话本里提了安南又如何?若安南真有这等好物,怎会从未听闻。” “既如此,我们打赌如何?”青衣书生说道:“我等均派遣仆从,看看这藕粉到底是不是出自安南。” “好!这主意不错。这样,我也派遣些仆从同去。我听说这藕粉不仅味道甚佳,还有滋补功效。届时若能多购置些回来,也能做年礼馈赠给亲朋好友。”白衣书生一脸兴奋道。 蓝衣书生这次,难得的没再嘴硬。因为他经白衣书生提醒,竟也在思考自己或许也该让仆从多带些银钱去安南。 * 时间又说回到现在。 三位书生的仆从们一同来到安南后,经过询问打探,很快便人被指路县城一家铺面。 然后还没走到地方,仆从们就先瞧见了三条长长的队伍。他们上前一问,得知前面就是售卖藕粉的店铺,而这三条队伍也全都是在依次等待购置藕粉的。 之前韩彻确实态度强硬,藕粉必须用耕牛才可换取。 但在解决完耕牛的急缺后,韩彻又为安南的经济发展考虑起来。 韩彻便选了被查封的一家大商铺,安排人每日在此售卖藕粉。 “果然如我家郎君所料,藕粉真出自安南!”青衣书生家的一仆从当下便兴奋的说道。 “快莫要喊了,赶紧排队吧!” “对对对,排队要紧!” 这么长的队伍,还不知晓今日能不能轮上他们呢! 仆从们冷静下来,便快速的跑到队伍后面。 队伍瞧着其实是长得有些吓人,不过出乎预料的是,仆从们在排上三个来时辰后,还真让他们轮到了。 “藕粉多少钱一斤?” “一斤一百文。” “什么?一斤才一百文?”蓝衣书生家的仆从一听这么便宜,掰着手指头在那快速算了下后,立即便激动的大喊道:“那给我来五百斤藕粉!” 别看蓝衣书生之前那么嘴硬,各种不服气。但他也是对藕粉极为感兴趣的,又因着出发时并不清楚藕粉到底作价多少钱一斤,再听闻饭馆里那么一小碗八宝藕粉便要作价三钱银子后,蓝衣书生便交予仆从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银子对于穷苦百姓来讲,是很大的一笔财富了。但对于蓝衣书生来说,也就那样。毕竟这时代能念得起书的,家境都不错。更别说还是在府城书院念书,时常还能与同窗好友聚餐游玩的。 所以不止蓝衣书生家的仆从被这般交代,其他两家这次带出来的银钱更分别都有足足一百两。 此时排另外两条队伍的仆从,更是财大气粗的也先后大喊道:“给我来一千斤藕粉!” “……”周围人便全都把目光看向了这几人,只觉得这几人当着是无知的好笑。 切!谁还不知这藕粉作价便宜啊,若非安南的这位韩县令搞出什么限购,规定每人每排一次队伍最多只可购买十斤藕粉。 哪里还有机会轮得着他们这群刚来的在这装阔啊! 当然,会在这里排队的,除了少数安南本地的乡绅富户外,其余基本都是通过《芙蕖救亲》找寻到这里来的。所以这些人也不知道的是,若是数得上号的大商家,韩彻是有另外专门的接待。 那些大商家,自然不可能如普通人这般做限购。 三家仆从经商家提醒,也终于明白为何他们到达这么晚,还能排队买上藕粉。但想着他们往来一次实在不便,便恳求商家能否多售卖他一些。 结果自然是被一口拒绝。 其中一位机灵点的,平时就能拿点小主意的仆从,当下就把目光对准了周围还在排队等待购买藕粉的人。 他直接言道:“你卖与我,我一斤多给你五文!”还一副你赚大了的表情。 当然,如那穿着打扮足够好的,仆从是绝对不会去打这主意的。 却没曾想,仆从竟因此挨了对方一记白眼:“嘁!瞧见了没,就是那位坐在对面茶馆,穿蓝色绸缎的大老爷!人家一斤都给我二十文呢!” 说起来,无人知晓的是代购这行当,其实是韩彻有意派人去引导的。甚至这些每日都在县城帮忙排队购买藕粉的黄牛们,只需提供证明本地身份的户籍,便可享受县城内免费的临时住宿。 毕竟莲藕在京中北方等地虽贵,但在安南,以往市场价不过一斤两到三文。在正常情况下,十六斤莲藕可出一斤藕粉。 所以即便藕粉虽是新鲜稀罕,却也不好售价太贵。 然后,对方这话直把仆从们惊得目瞪口呆。 排个队,代购买藕粉而已,时间也就三个多时辰,可转手便能入账两百文!这般好的事,他们好像也可以啊! 为您提供大神 孺人 的《流放后我成了扶贫县令》最快更新 代购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笑话 待到仆从们商量一晚,一致决定也花些银钱请人代购买藕粉。毕竟这藕粉便是因请人代购,每斤加价二十文,也仍旧属于拿回去后,能便宜到让自家郎君夸赞他们。 结果第二天仆从们去寻人代购,才发现纵使他们舍得花钱,这代购也并非他们想寻便能寻到的。 藕粉目前只安南独有,随着名声越传越开,寻来安南购买藕粉的人也在每日增多。 如三位书生这般派遣仆从前来购买的,还只是为自家所需,要量终究有限。真正需求量大的,还得是那些商户。 这些商户皆曾亲眼瞧见过藕粉售卖时的火爆,然后等到了安南后,又得知藕粉一斤才一百文!突然间,这些商户心中都滋生出了一种买藕粉就等于在捡银钱的激动! 于是为了能捡到更多的‘银钱’回去,这些商户们便开始花钱请人代购,甚至一些商户每日都寻数十人替自己去排队。 对于安南的百姓来讲,三时辰,也就是后世的六个小时,便可收入两百文,已然是一份很高的收入了。 若还能赶得上最早那批,一天便可赶在宵禁之前轮上两次,收入就能再增多两百文。 需知晓在今年之前,好些人家里连温饱都做不到。时下农业技术本就落后,而一些上等的好田地,又很难落到普通农户手上的。可即便如此,官府前来征缴税收,农户却又不得不交。 于是越来越多的农户们赶来县城,替人排队代购买藕粉。 为更好的避免人多生乱等现象发生,韩彻便派遣衙役在售卖藕粉旁边的铺面,设置了一个临时办事处。一日内的代购交易自由,但若是有长包需求,双方需得到此登记立契。 外来商户需得提前提交足额保障金,而代购们则需得拿出自身户籍,做详细登记。 这样一来,有官府做保障,外来商户们便不用担心被骗,或被坐地起价等意外。而代购们也不需要再担心,商户临时反悔,讨要不到报酬。 当然,照目前的形式来看,藕粉短期内是不可能出现会砸手中的情况。 对此,最为满意的便是外来商户们了。他们都是带来多少银钱,就恨不得全拿去招代购。 因为他们在登记立契完毕,便再不需要操心采购一事。只需耐心等待一定时间,便能拿足所需藕粉返程。 当然在这之前,商户们本人还是得留在安南,一定的消费支出便省不了。 衣食住行是必不可少的,还有一些本地特产,商户们既然人都已经来了,瞧着东西不错,价钱也低廉,少不得也会采购一批。 便是那些来城中做代购的,每日于吃食上也能产生一些消费。 安南县城内的商户们这些时日,因此也沾到了不少的好处。如今他们一个个的精神十足,招待起客人来更是分外热情。 衙门这边,也因此收得了一些税收。 如进城时的落地税,还有商品流通的商税等。时下税收还是以农业为主,商业这一块,朝廷规定不在市场上出售和百姓自产自用的物品皆可免税。 便是市场交易时的税收,除特定商品外,其余皆增收得很低。韩彻还给进城做代购的农户们安排了免费住宿,使得他们只需缴纳一次落地税。 但架不住进城总人数多啊! 最后算下来,因藕粉引来客流这出,使得年前这短短时日的进城落地税和商品流通的商税,均已多过历年一整年这两项的总税收。 不过这也跟安南历来偏僻荒凉有很大的关系,毫不客气的来说,这地方一年到头,基本上也就只有初冬时,因沉水香而引来的那点客流了。 好比先前韩彻跟赵四郎等好些商队,都表示过有好位置的铺面可供他们选择,还可减免前五年租金,但最后都无一家商户愿意在安南开固定铺面做生意。 “若安南能一直这般热闹繁华便好了。”这日,在核对完头一天的各类数据后,前来将文书交给韩彻查阅时,钱县丞不由得感慨道。 韩彻笑道:“放心,安南迟早能繁华起来的。” 钱县丞附议:“大人说的是。如今有了藕粉,又何愁吸引不来客流。待过些时日,其他府州的商户估计也要赶来咱们安南了。” “要我说,咱们明年还得让农户多种植些莲藕才是。你瞧那些个商户,一个个都在那哄抢,这藕粉根本就不够卖!”刘县尉管着全县的治安,对此格外有发言权。 韩彻低头翻看着文书,并未说话。 算起来,今年安南不仅种植的莲藕多,产量对当下来说,其实也高得惊人。 时下莲藕亩产量多为六七百斤,但在韩彻教授下种植,安南农户们今年所栽种的莲藕亩产量最后合计,竟达到近四千斤! 当然,这数字之所以相差这么大,最大的原因在于采收这一块。 要知道时人栽种莲藕,因栽种技术不到位,一年皆只能做到采收一次。可实际上,在现代的常规种植技术下,完全能让莲藕实现一年采收三次。 若非如此,安南早就没藕粉可卖了。 “大人,明年衙门可还要继续去收购农户们所栽种的莲藕?”钱县丞想到一事,突然说道:“我听闻这些时日,亦有一些农户言道藕粉售价太低。” 实在是那些个在县城做代购的农户,着实被藕粉的畅销程度惊到了。连他们只是站那排队购买,转手便可一斤得二十文,还被人争抢着要。 然而他们却不知,今年藕粉能售卖得这般火爆,其一是宣传到位,其二是新鲜稀罕。 但新鲜劲是有时效性的,再者藕粉的制作,本身并非多大难度的技术。说不定眼下,就已经有人琢磨出其中的关键技术了。 这便也是韩彻不给藕粉定价太高的原因。 韩彻现在都预料得到,来年其他可种植莲藕的地方,必然也会陆续有藕粉产出。 在听完韩彻的这一番分析,才刚提议得让百姓多种植莲藕的刘县尉傻眼了。 “这才一年,咱们藕粉便卖不出去了吗?” “不是卖不出去,是想要再如今年这般火爆,怕是很难。”不过,韩彻倒也并不担忧:“明年咱们还能引来这么多客流,藕粉便还能继续好卖。” “可若是其他地方也有藕粉售卖,谁还一定要来咱们安南这等偏僻之地啊!”刘县尉叹气道。 钱县丞原也生出几分忧心,却在瞧见韩彻眉宇轻松,心头不由一动:“大人,可是已有好主意?” “既然今年能靠着藕粉引来人气,明年再用一好物,自然也能将人引来。”韩彻笑道。 刘县尉纳闷:“咱们安南还有何好物?” 他来安南也有半年,怎从未听闻。 “我有。”韩彻笑眯眯道。 为了赶上这波现成的人气宣传,韩彻上次从刘家村回来后,便已经着手准备。 “此为何物?” 钱县丞和刘县尉瞧着眼前碗中红棕色的浓稠汁,满脸疑惑。不过闻之,香郁扑鼻而来,引人食欲。 “二位还可先直接品尝一下。” 韩彻一面吩咐人下去煮些清水面,一面又笑着分别给两人递过去一双筷子。 刘县尉接过筷子,就沾了一些放最终,登时眼睛一亮:“大人,这究竟是何物,怎得这般鲜美。” 钱县丞随后尝过,也惊讶其味之鲜美。 韩彻笑道:“莫急。” 待到衙役将清水煮的面条送来,韩彻便用此物又给两人分别拌了一小碗的面条,才道:“来,再试试我这耗油拌面。” 没错,那碗里的正是耗油。 前段时间,韩彻去到各乡补发银钱和耕牛,也有考察各乡地里位置,好因地制宜,找出最适宜当地发展的农产品。 然后在刘家村,韩彻发现此村离靠海极近,当时便想到了制作耗油。 现代人对耗油均不陌生,但实际上,耗油是直到1988年,在广东珠海,才成立了第一个小家庭作坊。 而安南此地虽早就有吃生蚝的习惯,但多为“肉大腌为炙,肉小者炒食”。就是用盐糖酱油酒等各种调料浸制加工,被称之为耗鼓。(1) 历史上苏东坡在《食耗》中,也曾取其肉与酒一起煮食。 * 第二日,安南县藕粉铺子另一侧的店铺,突然开门营业了。 只见着那店伙计们站在门口大喊着:“免费赠吃食了,耗油拌青菜,人人皆可过来领取!” “上等的耗油呢!鲜美赛过山珍海味!” 耗油是什么,无人听闻过。但赛过山珍海味的口号一出,少不得就有人动心。吃食还又是免费赠送,便是不好吃,他们也损失不了什么。 在排队领取耗油青菜时,还有人笑话这店家:“真真是只赚吆喝,不赚买卖啊!” 无他,只因人家开店铺的都是为着挣银钱。可这家店铺,吆喝着白送蚝油青菜,铺子里却一样商品也无。 然待到他们品尝完,瞬间大惊! 这耗油到底为何物,单只用来拌青菜,竟也能使得青菜这般鲜美至极! “店家,你这耗油如何售卖?” “店家,咱们做生意的,怎能有银钱不挣!” “店家……” 为您提供大神 孺人 的《流放后我成了扶贫县令》最快更新 笑话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蚝油 铺面开着自是为着挣银钱的。 店家见着众人皆这般热情想要,便道:“我这蚝油目前产量甚少,故作价有些昂贵。先前赠予大家品尝,也是为求得识货伯乐。” 听到作价昂贵,人群果然静默下来。 然,马上还是有人问道:“你且先与我说说,这蚝油到底作价几何?” “正是!你且先报出价钱!” 店家便唤伙计,拿来巴掌大一小罐子,笑眯眯与众人展示:“如这般一份,需得银钱一两。” 众人便见小罐内红棕色的浓稠汁还只装至约八分左右高度,好些人便也觉这价钱确实过于昂贵。说来刚品尝的蚝油青菜滋味是不错,但若让他们花这许多银钱,到底还是觉得有些不划算。 但这也没办法,韩彻如今尚未教授刘家村养殖生蚝。这产量不够,目前作价自然便会昂贵些。 瞧见不少人摇头,店家也不着急,仍笑眯眯言道:“我这蚝油乃是一款鲜味调料,用其调配青菜,只是它最简单的食用方法。” “哦?还有何种食用之法,你说来听听。”有一商户喊道。 他虽也觉得蚝油作价昂贵,但还是那句话,这世上有钱的人多了。只要东西足够好,昂贵物品也有其昂贵的消费群体。 如他这般经商做生意的,看重的是物品本身。 “不若贵客先花费十文钱进店,我吩咐人去与你做些其他吃食品尝。若吃得满意了,可再考虑要不要购置我这蚝油。”店家态度极好道。 “好,我便进去试上一试!”商户一听,毫不犹豫,抬脚便往店里走去。 “这样,我也来试试……” “还有我!我也试试!” 有一人带头,随后便陆续有人也跟着走进店内。 当然,有人进去,也有人就此作罢。这不一听要花十文钱才能进店试吃其他的蚝油菜品,亦有不少人摇头,慢慢散去。 说来这十文钱是真不多,对韩彻来讲,属于不赚钱还需倒贴些许的,但它却是一道坎。 如这位从府州来购置莲藕的商户,自是不差这点钱的。他也是真对蚝油其他吃食法子感兴趣,用这钱买个试吃,在他看来便是值得。 然十文钱说少也不少,这不一听要花钱才能进店试吃其他的蚝油菜品,亦有不少人摇头,慢慢散去。 却说这些走进店里的人,待到后面走出店门时,众人便瞧见,他们都或多或少购置了蚝油。 有些人便猜测到这蚝油做出来的其他吃食滋味定是不错,便赶紧跑去言道,他们也愿意花十文钱试吃。结果却被店家告知,今日蚝油已经售罄,只得等待明日。 第二天,这些人再度跑到店里,有顺利排上号进去试吃的,也顺利买到了。然也有那些来得晚了的,如昨日一般,店铺也进不去。 当然,他们还不是最惋惜的。最最后悔的是那些挂着尾巴,明明都排上号进去试吃了的,结果却因为享用时耽误了那么一点时间,等到他们想要再购置这蚝油,便突遭店家告知,今日蚝油又一次售罄。 “我刚还瞧见有的,这才一小会功夫,怎就没了!”有那外地来的客人,因着藕粉购置足够,今日便计划动身返程,这时候少不得就在那发泄不满。 “抱歉抱歉!实在是蚝油目前产量还太少,小店每日最多也只能得这五百份。不若客人再在安南多留一日,明日早些前来购买?”伙计一边小心赔不是,一边提议道。 “五百份全卖光了?不是每人最多只可购买五瓶么?”客人震惊。 “是每人限购五瓶,今日一共售出一百起。”伙计找来店家,店家拿出账册,翻到今日销售那一栏,直接呈给他看。 “罢了,看样子我只能再多留一日了。”见状,客人只得无可奈何道。 没办法啊,这蚝油与那藕粉一样,皆是安南独有。并且他觉得自己最好如购买藕粉一样,请个代购替他早些去排队,若不然可能还买不到这蚝油。 也如他猜想的一样,这蚝油还真到了需得请代购的地步。而且比起隔壁铺子量大许多的藕粉,蚝油这边有些人便是请了代购,最终也不一定能买到! 虽说店家每次都会特意告知,言道这蚝油来年年底作价必然会有所便宜。便是今年没买到,来年再来安南便是。 届时,定还能省去不少银钱。 可这话竟没人听进去! 既是来年的事,那等来年再说,速速将蚝油抢到手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 当这些外地来的人争相购买蚝油时,衙门后院这边,韩彻与家人也正一起品尝着各种美食。 “没曾想,安南这等穷苦偏僻之地,竟有这许多好物。”柳氏瞧着这满满一大桌,好些还是她在京中连见都未曾见过的美味佳肴,不禁感叹道。 好比这外壳粗矿又硬如石头的生蚝,将其带壳蒸熟来吃,佐以少许调料时,其口感鲜嫩多汁。破壳取其肉,熬煮成蚝油,再用其调制其他吃食,滋味更为鲜美。 韩彻便笑道:“安南此地物资本就十分丰富,只是远离京城,兼之人少,才不如北地繁荣。但若只论气候,我其实更喜欢这里。” “我也觉着这里好。”一旁正认真享用美食的四娘,也出声道。 “我看你就是只想着吃!”三娘说她。 嘴角还带着些刚不小心被沾染到酱汁的四娘,大声替自己辩解:“我,我才没有只想着吃。” “你还是快先擦擦嘴角吧!”三娘一边没好气的说她,一边却又拿出了自己的帕子:“把脸凑过来些……” 四娘听话的把脸凑过去,方便让三娘替自己擦拭干净。 “好了。”三娘收起帕子,还不忘叮嘱她:“吃食时勿要着急,动作需得放慢些……” 姐妹俩,三娘聪慧,其性子会偏强势些。四娘娇憨,性子也随了柳氏,有些绵软。 这些时日里,韩彻在忙外面的事情时,宅院里的好些事情,便是三娘在帮着柳氏操持。 这会,被叮嘱着的四娘再食用时,动作果然放缓了些。 待到饭食吃完,三娘又领着四娘向柳氏与韩彻道:“阿娘,二兄,我们先回屋温书了。” 柳氏忙道:“去吧。” 韩彻也笑眯眯的目送着姐妹俩离去。 自从扳倒郭杨二人后,家中便如在京中时一样,重新给三娘四娘寻了夫子来教导。 毕竟时下越是有条件的,越是讲究对家中子女的培养。 男子如此,女子也是一样。 尤其是豪门大族皆认为女子通文识字,才可明理知义,于家族兴盛有益。 事实上“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也是被后世曲解了它本来的意义。其上一句是“男子有才便是德”,上下连到一起,真正想表达的是不论男女为人都应当谦虚,需以德为本,不可自恃其才。 不仅如此,在名节这一块,也断不可能发生什么,韩彻以前在电视剧里所看到的,意外触碰一下就得以身相许的糟心事。 便是寡妇再嫁,历来也不缺乏嫁入高门头婚者。 但话又说回来,这些都是有条件的人家才会去讲究的。实际上,社会最底层的大多老百姓,终其一生所求,亦不过是衣食无忧。 为您提供大神 孺人 的《流放后我成了扶贫县令》最快更新 蚝油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寻牛 冬去春来,一晃,新的一年春耕农忙已至。 安南县城内虽不如年前那般繁华,但比之往年,仍旧称得上一句热闹。因着府城内较近些的客流返回大半,但更远一些地方的客流又陆续赶来。 这些本也是为着藕粉而来的新客流,最后自然也受到了隔壁铺子的蚝油吸引。 只是新到来的这批客人也免不得再重复上演一遍,那就是他们越是觉得东西好,便越是无法理解限购这一出。 尤其是因着原料越来越不足,这不年刚一过完,藕粉便从一人限购十斤,如今改成五斤。而那蚝油,更是从原来的每日供应五百份,改成了八十份,且每人只得限购两瓶。 这日,有一北地来的商户在排上队后,当即便提出愿意加价五成,只为一次多购置些藕粉和蚝油回去。 结果,不出意外的遭到了两边店家的一口拒绝。 他便再也忍不住发泄不满:“你这店家怎回事?有银钱怎就不知道赚呢?” “还请贵客勿要动气。” 店家处理这事已然经验十足,只见他虽说满脸歉意的赔笑:“正是因我这店中限购规则,如今才能等来您这般的贵客踏入啊!” “……”客人瞬间哑火。 要知道觉着东西好的,舍得花钱只为能一次多购置些的人大把。可韩彻要的并非短暂的利益,也并非单独的某一群人或某一个村富起来。 时下贫富差异太大,农户们挣钱便更为不易。而过大的财富差异不仅使得社会生产力低下,还会使民怨加剧,从而导致出现一系列严重的社会问题。 所以韩彻做这么多,为的就是把安南百姓的劳动获得成果尽可能的全升级成“良币”。 * 如今,县城内藕粉和蚝油的售卖都在井然有序的进行着,衙门里也有钱县丞和刘县尉协助管理。 又因政治和经济中心历朝历代皆以京城北方为主,故当初安南修建县城时,位置在靠北面。 然,刘家村却是位于安南最南面。 韩彻只得提前向府州发去文书,得了唐刺史准许,可暂且不必遵循主官不外宿制度。这日,他便带着韩老三和六名衙役去往刘家村。 春日多雨水,韩彻他们还特意选了个难得的晴天出行。结果行至半路,天色瞬间转阴,雨水不多时便也跟着降落。 眼下周遭又荒矿,暂无村落。一群人只得加急赶路,待到韩彻等人终于赶至刘家村时,浑身已然被雨水浸湿。 “大老爷!”刘家村里正坐在屋檐下逗着才刚一岁的孙儿,一抬头便瞧见韩彻等人,大吃一惊。 韩彻拱手:“还需得劳烦一下刘里正,替我等准备些热水洗漱。” 古代受寒可不是小事,尤其是春夏季的安南。空气湿瘴严重,一个弄不好,小命都得去掉半条。 “大老爷快请进。”刘里正忙应下,高声朝屋内喊道:“晚娘,快!给大老爷和官差大人们速去烧些热水来!” “多烧些!拿大锅!” “大老爷,还请勿要嫌弃,先在我这换身干燥衣裳吧。”刘里正说着,又要唤人去给他们准备衣物。 韩彻忙道:“多谢!衣物我等皆有自带。” 众人衣物都有用油布包着的,时下这种油布是拿棉布和熟桐油制作而成,能起到防水的效果。 “那便好,那便好……大老爷和官差大人们还请随我进屋。” “叨扰刘里正了。” 随后,韩彻被单独安排进了一间屋子,韩老三和众衙役们则被安排进了另外一间屋子。 待到韩彻他们洗漱完,换了干净的衣裳出来,屋外雨不知何时停了。只见着刘里正家中众人,大人们站在屋子里候着的,小儿们则好奇的站在屋外观望。 韩彻坐下后,先询问了下刘里正村中各农作物的栽种情况。 刘里正笑呵呵的忙表示,今年刘家村乡民们目前各农作物栽种皆顺利,暂且并未出现什么困难。 他还言道今年村民们皆栽种起了那早稻,计划着粮食好多收一季。 “如此甚好。”韩彻点点头,又指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六名衙役,说道:“我这次过来一是为着补发生蚝获利银钱,二是为着教授乡民生蚝养殖。今日天色也不早了,你明日再与他们一同去给众乡民补发银钱。另,若有愿意学习生蚝养殖技术的,让他们后日朝食过后来此。” “诶!”刘里正闻言,忙兴奋应下。 去年冬日,刘家村家家户户都靠着生蚝,赚来不少银钱。同时大家还又听闻那蚝油在县城仅巴掌大一小罐,就需得作价一两银子。 这些时日,刘家村乡民们便没少猜测,各家或许还能得不少银钱补发。 刘里正家的妇人听闻这事后,脸上也不由得洋溢着灿烂笑脸。待到晚上,韩彻等人也都歇下后,她就坐在床上,拿着之前卖生蚝的条子,不停的拨动着算珠,嘴里还念叨着自己明日能领取到多少补发银钱。 “你现在便在这算什么?”刘里正瞧见,便说她:“你能算得清楚吗?” “你管我!”他家妇人白了一眼:“我乐意算一下,不行啊!” “行行行!”刘里正想到就睡在隔壁屋的韩彻,恐惊醒了他,便只压低了嗓音说道:“那你拿到桌子上去算可好?” 好歹给他腾出睡觉的地方来啊! 他家妇人见状,只得不甚高兴的收起算珠。 过了会,原本都已经睡下的刘里正突然出声,用着既感叹又疑惑的语气说道:“大老爷竟还会养殖生蚝!” “大老爷可是状元郎!那可是顶顶有学问的人!怎会有他不会的事!”他家妇人因刚才的事,便没好气的回道。 刘里正不由得反驳:“念书念得是学问!这跟养殖生蚝有何干系?” “怎会没有关系?”他家妇人还说他:“你又没念过多少书,你哪里能懂这些!” 刘里正被气:“我那是,我那是……算了,不与你说了!免得吵到大老爷!” 妇人一听,不甚服气的哼了一声,但也没再多说什么。她只小心的把条子和算盘收好,再吹灭了油灯,也躺到床上睡觉。 然,晚上众人却都没睡好。 只因半夜,外面突然一阵阵喧哗响起。 “出什么事情了?” 才换了陌生地方,韩彻睡得本就没那么踏实。这不听到外面的动静,也快速穿好衣服,起来查看。 “大人,我去外面看看。”同样也披着衣裳起床的刘里正便说道。 韩彻听着外面隐隐传来的时有时无的焦急声,想了下:“这样,给我一盏油灯,我与你一去出去看看。” “大人!我也与你一同去吧!”韩老三一听,便忙道。 白日里因到得比较晚,又兼之下着雨,因此村子里鲜少有人知晓韩彻的到来。当刘里正带领韩彻等人提着油灯,循着声音找过来时,所见之村民皆明显大吃一惊。 “大,大,大老爷!” 之前韩彻有来过刘家村补发藕粉银钱,现如今刘家村的村民们也多识得韩彻。 而这家更巧,还是被发放了一头免费耕牛的特别贫困户。其家中年轻的此时不知为何皆不在家,只留一老者看家。 在瞧见韩彻后,这老者神色更是慌乱了起来。 “是出了何事?”韩彻觉察出不对,语气反而越发温和。 老者:“是,是小人家中耕牛跑,跑丢……” 韩彻点点头,说道:“既如此,我派人与你等一道找寻。” 却没想到,老者脸色倏地一变,颤抖着声音道:“怎,怎敢劳烦大人,小人,小人自家找寻便可。” 要知道耕牛对于这时候的老百姓来讲,那可是一笔不小的财产。这耕牛一跑,莫说自家人要赶紧追回,村子里的人但凡知晓的,也都会尽可能的去帮忙。 断没有似这般,韩彻派人帮忙找寻,反被拒绝的。 心中越发起疑,韩彻便道:“我既是这安南县令,如今乡民家中有事又正巧撞上,焉能置之不理?” 这家老者听韩彻这么一说,心头越发慌乱。可转眼门外便响起高兴的说话声,还有被一群年轻汉子挑着带回来的,捆绑得严严实实的耕牛…… “阿爷,耕牛找到了!” “大,大老爷?” 老者“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痛哭哀求道:“大老爷恕罪啊!家中小儿病重,我等实在是没了办法......” 随着老者这一跪,隔壁屋内也传来一声响动。 韩彻一个眼神,韩老三立即便冲了进去,从里面揪出来一人:“大人,是那位巫医!” 竟还是位老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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