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我是汉武帝他娘》 第1章 一穿越就生子? 疼,火辣辣的疼。 耳边一个尖锐的声音在喊:“用力啊!掐死这个水性杨花的贱人!” 脖子上有一双厚重的手犹如索命鬼的锁链,王阿渝刚醒来便被掐得直翻白眼,只见一旁站着身穿粗布麻衣的老妇人,正指挥着一个其貌不扬的糙汉子对着她脖子使劲。 “给我滚!”王阿渝一抬脚踹在糙汉子的心口上,吓得老妇人浑身一激灵,两个人一同摔倒在地上。 “造了孽了!你你你……竟然连自己的婆婆都欺负了,这日子没法过了!”老妇人在地上打滚,喉咙里传来十分刺耳的哭喊声。 王阿渝双眼一凛,说这话的人正是方才大喊用力之人,正想起身理论,一阵剧烈的疼痛让她倒回床榻之上。 她倒吸一口凉气,这才看清自己的处境,襦裙下摆已被撕开,纤细的双腿之间血迹斑斑,鼓起的硕大肚子阻挡了她继续往下看的视线。 忽听一阵微弱的啜泣声,王阿渝转过头去一看,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正在襁褓中瑟瑟发抖。 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过是去西汉博物馆参观,被一个飞来铜镜打晕了而已,为什么醒来不在医院,而是在生孩子? 肚子还没瘪下去,明显刚生产不久,对一个孕妇下手如此狠毒,可见这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低头一看,脐带竟然还没剪断,王阿渝仔细回想先前在学校练习的医学知识,抓起手边的剪刀,用烛火烤了片刻,一鼓作气把脐带一分为二。 那老妇人登时瞠目结舌,回过神来,使劲用手捶着地,仿佛着了魔一般嚎啕大哭,“我们金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摊上这么个妖邪!没法活了!不活了!” 王阿渝对这种言论置若罔闻,待逐渐适应这副身体的疼痛,她二话不说抱起孩子就往外面走,全然不顾自己现在衣衫不整。 金王孙瞬间起身拦住王阿渝的去处,恶狠狠地瞪着她,“你让我在全乡里抬不起头,如今还想去找你某个情夫?!” 王阿渝最看不起这种窝里横的妈宝男,上去就扇了他一个大巴掌,“滚!” 金王孙捂着脸,鼻腔传来温热感,他低头一抹,掌心一片鲜红。 一个七尺男儿几乎丢了魂魄,倚在门上不知所想。 老妇人见状再也忍不住,跳起来趁王阿渝一个不注意便抢走了孩子,“丧门星!你今天别想活着了!” 眼见金王孙逐渐回神,王阿渝心里没由来地感到恐惧,撒开脚丫子就开始奔跑。 这里是哪里,往哪儿跑,王阿渝一概不知。 她只知道,若再不跑,一旦被抓住,自己绝对没有活路。 反复回头确认甩开那母子二人,王阿渝扶住一棵树努力平复呼吸。 自己这是被拐卖了? 她低头查看自己的衣着,这衣料做工明显不是现代汉服,四周也没有任何高楼大厦或电线杆。 随身携带的手机以及手表都已不见踪影,王阿渝不敢相信,但脑海中一个声音在反复回响。 穿越了。 自己竟然穿越了! 刚刚经历生产的身体十分虚弱,王阿渝又受到剧烈的心灵冲击,一时间没了劲,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贱人在那里!” 老妇人的嗓音再度响起,王阿渝眼见两人越来越近,心下一片荒凉。 这时,一阵“嘚嘚嘚”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王阿渝顿时有了劲头,连滚带爬起身,走到道路中央拦住马车的疾行。 “大胆刁民,如此衣衫不整,阻挡太子行程,你该当何罪!”马匹上的侍卫拔出宝剑直指面前女子。 “有人要杀我,大爷救命啊!”王阿渝跪在地上拼命磕着头,“若大爷救民女一命,民女愿意做牛做马报答大爷!” 策马人面露难色,挑开帘子对马车里的人告知情况,马车里的人似乎同意了她的请求,让她跟随。 王阿渝拖着沉重的身躯加入随行队伍中,努力隐藏自己的身影。 她侧眸望向马车中的人,薄帘将他的容貌挡得严严实实,但从这凌冽的侧颜来看,长得肯定不差。 巨大的体力消耗以及惊吓,王阿渝越发力不从心,双眼一黑,直接倒了下去。 “殿下,这女人晕过去了!” “带她上马车。”车中人默默回应。 再次醒来,周围的陈设焕然一新,屋内飘散着淡淡的清香,王阿渝缓缓坐起身,呢喃道:“我这是在哪儿啊?” “你醒了?”一个身穿黑红色曲裾的中年女子推开门进入,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 “你好。”王阿渝该有的礼数都没忘,“请问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太子宫的御药房。”中年女子微微一笑,“还没告诉你呢,我是御药房的尚宫,你叫我李尚宫就好。” 尚宫?这不是古代女官的职位么。 王阿渝咽了咽口水,轻声试探:“既然这里是太子的御药房,敢问太子的名字是……” 李尚宫左右观望见周围无人,目露奇怪,“你不知么,自然是刘启。” 汉景帝刘启?! 王阿渝结合这个名字再加上面前女子所穿的曲裾,一个朝代跃然纸上——西汉! 自己竟然穿越到西汉了,这朝代要啥没啥,最爱吃的西红柿还要等到明朝才能传入,唯一不错的点就是这朝代没那么重男轻女。 但王阿渝知道,汉初战乱不断,除了各诸侯国内斗,还有北方匈奴不断侵袭,为了人口,自然鼓励女子们再嫁再生。 因此贞洁这种观念在西汉根本流传不开。 王阿渝松了一口气,这要是穿越到往后的某个朝代,自己这模样岂不是人人喊打。 “你在御药房昏睡了整整两日,可把我急坏了。” 李尚宫从进门到现在一直笑吟吟的,王阿渝对她很有好感,主动握住她的手,“姐姐,我如今无依无靠,只求在姐姐这里寻求庇护,哪怕做杂役也无妨。” “你放心,我早就想好了,膳房那边正缺人手,待你身体好些,直接过去即可。” 好人呐! 王阿渝险些落下泪来,“我明天就过去。” “不行,”李尚宫轻轻一挑眉,“你还没做完月子呢。” 第2章 太子刘启 一个月转瞬即逝,王阿渝的精气神比原主热烈,没想到真的把身体调养过来了。 从外表上看,完全想不到这具玲珑有致的身体曾经孕育过生命。 王阿渝在膳房过得游刃有余,大学宿舍六个人,全让她养活,因此刀工也比普通人强上不少。 在这三十天里,王阿渝心心念念自己那刚出生的孩子,虽然两人没啥关系,但是在那种家庭长大,怎么可能过得好呢,倒不如一起接进宫里来。 所有养娃的费用大不了从她月钱里扣,反正她会想办法回到二十一世纪。 “平日里一个个争强好胜,这时候怎么都跑没影了?” 李尚宫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王阿渝赶忙跑过去嘘寒问暖。 原来是太子妃那边需要侍女前去送东西,但太子妃的住处栖霞殿位于太子宫非常偏僻的地方,这天日头大,很多侍女不愿意往外跑,生怕被太阳晒伤。 王阿渝却有了想法,历史上的薄皇后是刘启登基之后才被废黜的,这时候薄太后还在世,人家虽然无子,但依旧稳坐太子妃之位,自己若是去那边混个眼熟,说不定也能讨着点好处。 “李尚宫,我去送吧。”王阿渝放下手中的菜刀,利落地洗手熏香,十分自然地接过了李尚宫手里的东西。 李尚宫非常满意,对她投去一个欣赏的目光。 一路上走过许多大大小小的宅院阁楼,一片片红瓦透过太阳散发出耀眼的红光,整个太子东宫仿佛要烧起来,不一会儿,王阿渝这脸就热了起来。 恰巧旁边有一条硕大的拱桥,拱桥下就是一条古代的人工湖,王阿渝用手捧了点水,反复擦拭自己热乎乎的脸颊。 她俯下身子去看湖中的倒影,说起来也是缘分,这身体的长相竟然与自己一模一样,但是不知为何,气质却天差地别,若说原先的自己是红楼梦里的史湘云,那现在这个便是眉尖若蹙的林黛玉了。 王阿渝忽然心血来潮,这个要送给太子妃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她伸手揭开遮盖物件儿的红布,里面竟然是一枚完好无损的铜镜! 王阿渝险些跳起来,导致自己穿越的罪魁祸首便是铜镜,她刚想去触碰,却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一想法缩回了手。 万一又穿越怎么办,穿越到有朝代可追溯的还好,一旦是某些架空王朝,那才是真的完蛋。 把铜镜盖好,王阿渝刚一起身,一阵熟悉的眩晕感便充斥在眼前。 难不成是蹲久了导致低血压?! 这时脚底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又粗又红的大蚯蚓,王阿渝吓得手足无措,不小心踩到一个长满青苔的石头上,脚下一滑,整个人就要往湖里倒去。 倒霉!倒霉!倒霉! 就在她即将跌入湖水的那一瞬间,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握住她纤细的腰肢,快速将她提了起来,周围万物都变得迅速,仿佛走马灯一般在她面前闪过。 感受到脚掌踩地的踏实感,王阿渝感激涕零,转过头去想要感谢,谁知一个又高又壮的男人身躯映入眼前。 这人有一张非常年轻的脸,剑眉星目,五官清澈,比画中仙都要俊上几分。 一身紫金色锦袍,一条金色腰带勾勒出腰身,黑发竖起以鎏金冠固定,修长的身体挺得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些许与生俱来的高贵。 眉间一颗点痣大小的朱砂痣,竟然有种年画童子的既视感。 王阿渝垂眸一看,这人腰间正好挂着太子玉佩,不是太子刘启还能是谁。 这不比某部电视剧里的刘启还要帅么! “奴婢给太子殿下请安。”王阿渝稳住身体,缓缓行礼。 “起来。”刘启上下打量她一番,“面生,你就是那日我带回来的平民之女?” “回太子,是。承蒙殿下关心。” 能碰到未来的汉景帝,王阿渝心里美滋滋 ,更别说这人长得如此秀色可餐。 “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给太子妃送铜镜。”王阿渝如实回答。 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但这抹情绪被瞬间压下,“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阿渝。” 刘启静默许久,终是点了点头,“今夜,在膳房等着。” 这是什么意思? 王阿渝不知所云,只好点头应下。 栖霞殿十分宽阔,可能是太过宽阔,一排绘着梅兰竹菊四君子图纹的屏风横在中央,将正殿一份为二。 透过雾蒙蒙的屏风,王阿渝看见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正坐于案前翻着书,瓜子脸,肌肤白皙,浓妆艳抹,身着桃红色美裙,就像是仕女图上的妙人儿一般。 屋外因风所掉落的秋叶影子不断映射在屏风上,香炉中飘出的烟雾缭绕整个屋子,仿佛误入了仙境。 她轻手轻脚走过屏风,太子妃正修剪着花瓶中的花朵,含苞待放,美则美矣。 “奴婢给太子妃请安,这是李尚宫命奴婢送来的铜镜。” 太子妃头也不抬,双手只顾捣鼓面前的花束,明明无枝可修,却仍不愿意松掉手中的玉剪,“放桌上吧。” 王阿渝轻轻把手中物搁在梳妆桌上,眼睛来回穿梭于栖霞殿。 这么大的屋子,却只有两个侍女打扫,这能打扫得过来? 真就不受宠到这种地步,太可怜了。 王阿渝回到膳房又开始切起菜来,但她此时心不在焉,脑海里全是刘启在烈阳下对她说的话。 一个不注意,刀尖正好切到食指指腹,王阿渝“哎呦”一声,跑到外头的井中反复冲洗。 血光之灾,不吉利。 李尚宫拿着纤细的布条过来,将她的手整个缠住。 “记住别碰水,容易留疤。” 王阿渝惆怅万分,眼眶忽然变得湿润,也不知道远在现代的家人朋友们怎么样了。 夜幕降临,王阿渝听话地守在膳房中不曾离开。 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提着宫灯进入膳房,“阿渝可在?” “奴婢在。”王阿渝上前一步。 “太子有令,命侍女阿渝前去侍奉。” 轰—— 王阿渝耳边忽然炸开。 第3章 暖床丫头 王阿渝穿越到西汉之后,做过不少心理建设,反正这地方到处是王公贵胄,哪一天被某个诸侯王或公子宠幸都是正常的。 可她万万没想到,她才出月子没几天,这刘启就兽性大发,说要她去侍奉。 禽兽啊禽兽! 可是内心骂得再狠,嘴上也不敢吐出一个“不”字。 王阿渝讪讪一笑,跟着年轻男人前往太子寝殿。 这个年轻男人自称苏小鱼,是刘启身边的内监。 太子寝殿灯火通明,但从窗户中却看不出任何人影,可见刘启并未在里面。 王阿渝心里的石头却始终放不下,这万一真的要来一发,身体能受得了吗? 刚一进入,一旁的苏小鱼便低声道:“阿渝,记得把衣裳脱了。” 王阿渝顿时僵在原地,“为什么啊?” “暖床丫头自然是要用身体去暖床了。”苏小鱼说得云淡风轻。 一个晴天霹雳把王阿渝从头到脚劈了个粉碎。 西汉这时候就有暖床丫头了么? 自己穿越的地方是西汉没错吧,为什么总感觉自己穿越到了宋朝,下一秒就要生下赵构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王阿渝只好照做。 将衣服尽数脱下,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肚兜,直接爬上了刘启的床榻。 王阿渝怎么躺怎么不自在,且不说这氛围很暧昧,就是这个大热天,有什么需要暖床的,还嫌不够热么? 身子越来越热,鼻尖都渗出了汗珠,王阿渝在脑中反复想夏天解暑神器。 “空调,雪糕,奶茶,风扇,你爱我,我爱你,米雪饼城甜蜜蜜......” 想着想着居然唱了出来,王阿渝的脸上莫名露出满足的笑颜。 沉浸在甜蜜里的她没听见寝殿内越走越近的脚步声。 身旁渐渐没了声响,她睁开眼睛,来人不是苏小鱼,而是刘启。 他双唇紧紧抿着,脸颊通红,额间青筋暴起,见王阿渝起身,忍不住咳嗽起来。 完了,给人唱出内伤来了,罪过! 王阿渝把被子裹在身上,跪地向刘启行了礼。 刘启看着她未施粉黛却妩媚动人的脸庞,情不自禁抚摸上去,指腹触碰到温热细腻的肌肤,有股暖流向他的某个地方汇聚。 王阿渝不敢躲,只乖巧地任凭他抚摸。 刘启将她扶起,一个使劲拽走她裹在身上的被褥,顷刻间,一具完美无瑕,白里透红的女性身体便呈现在眼前。 王阿渝面红耳赤,赶忙用手和胳膊尽可能地挡住自己裸露出的地方。 “别怕,可能会有一些疼。” 刘启嗓音低沉,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唇也在往王阿渝这边移动,热气喷在她颈间,她浑身一软,差点直接躺到床上去。 眼见刘启的身子即将覆盖,王阿渝立刻用胳膊撑住他火热的胸膛。 虽然你很帅,但我也是有原则的! “床榻奴婢已经给您暖好了,请殿下放奴婢回去吧。” “你不愿意?”刘启幽幽开口。 果然! 王阿渝将头又低了低,“奴婢身上的伤还未完全康复,恐怕无法侍寝。” “什么伤如此严重,一个月也不见好?”刘启伸手将自己的发冠摘下。 “奴婢......癸水来了。” 刘启怔愣片刻,忽而噗嗤一笑,眉眼宛如清水般泛起涟漪,“癸水也算伤么?” “殿下有所不知,《黄帝内经》有云,女子二七,天癸至,月事以时下,阴阳交,故能有子。奴婢一月前身子受损,如今来了癸水,自然要好生调养,方能不耽......不耽生子之事。” 王阿渝微微垂下眼眸,脸上一片绯红。 两人相顾无言,王阿渝的肚子却在此时叫了一声。 她心里一惊,顿时瞪大双眼看向刘启,支支吾吾解 释道:“奴婢今夜腹痛难忍,因而并未用膳,故此饥困,望殿下莫要怪罪。” 王阿渝用尽毕生所学想要安抚刘启别生气,史书上清清楚楚记载他在十几岁就用棋盘将吴国太子刘贤打死,先前她还感叹此人真乃绝世猛男,如今穿越回来服侍他,怎能不叫人害怕。 刘启的脸上没有任何起伏,迈着轻轻的步子走到门口吩咐一声:“小鱼,去膳房把我中午未啃完的猪肘子拿过来,我饿了。” 听到“猪肘子”,王阿渝的眼睛瞬间一亮,在膳房待了一个月了,胃里沾的荤腥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太子作为东宫之主,吃的用的肯定比宫人好多了,如果能蹭上一口...... 不多时,苏小鱼便端着一只比脸大的猪肘子进殿了,在暖黄色灯笼的映照下,这红扑扑的猪肘子仿佛燃烧起来,晶莹剔透的油水顺着盘子险些滴落在地。 刘启抓起就啃,丝毫没有一点包袱在身上,全然不顾殿中还有一个女子正无措地站立。 “殿下......” 刘启抬眸看了眼她,眼睛狡黠一转,“你过来,拿着托盘,我要吐骨头。” 王阿渝顿时石化,情不自禁地张大嘴巴。 没等她回过神,苏小鱼抢先一步将手中的托盘递给她,“殿下吩咐,赶紧照做。” 骨头一块一块放在盘子中的清脆声让王阿渝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 好你个刘启,馋身子不成就馋我劳动力了是吧! 王阿渝用手指死死扣住托盘的壁沿,嘴角越发向下,刘启瞧出了端倪,“觉得轻松了,那便跪着端。” 苏小鱼又是扶住王阿渝的肩膀就往下按,“慢着,”刘启伸手指了指床榻,“怕你太累,垫个枕头。” 王阿渝第一次体会到恨一个人恨到牙根痒是种什么滋味。 真是万恶的封建王朝统治者! 刘启从半夜吃到大清早,虽说双膝下方有一枕头,但长期保持一种姿势,王阿渝两条腿早已酸胀难耐,没了知觉。 屋外传来他人的请安声,刘启在苏小鱼的服侍下穿好了新衣,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王阿渝艰难起身,摇摇晃晃回到了膳房。 不过一夜,刘启在她心中伟光正的形象便破灭了。 膳房众人见她扶着腰,肿着眼泡的模样,一个个讨论起来。 李尚宫面带担忧地询问道:“阿渝,如何?” 王阿渝愁容满面,哽咽道:“尚宫,太子他太过分了!” 第4章 大灰狼 此言一出,众人连连惊呼,李尚宫示意她们莫要出声,刚想安慰几句,谁知上头来了吩咐,只好前去迎接。 在一旁切菜的小宫女采薇按捺不住好奇心,悄声问道:“阿渝姐姐,你真的侍寝了么?” 闻言,王阿渝的泪水奔涌而出,双臂抱头而泣。 侍寝?侍个屁! 连续几天不见李尚宫,王阿渝完全没了做菜的心,做出来的汤饼一次比一次难吃。 没了李尚宫护着,膳房里的众人便对她开始口诛笔伐。 “阿渝你到底行不行啊,你不行换我来,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注意言辞,咱这里可是膳房。阿渝,你做事的标准不能因为李尚宫在不在而决定,太子宫一堆人还等着吃饭呢。” “若不是我们伺候你,你这身体哪能恢复这么快。” 王阿渝越听越难过,放下擀面杖,抹着眼泪就出去了。 上林苑有一颗海棠树,她平日里很喜欢坐在海棠树底下小憩,她喜欢闻花香,但这棵海棠树却没有味道,只是花开的时候比其他海棠花要艳,她走过去取下一朵戴在头上。 这时,一辆高车煌煌然疾驰而来,车上迎立一人,腰悬长剑,一袭窄袖锦袍,肩膀上系一件水红色披风。 王阿渝定睛一看,来人正是刘启。 刘启跳下高车,阔步向八角亭走去,那八角亭距离王阿渝不过一米,他却将她视若无物,直直走了进去。 王阿渝摘下头上的西府海棠,紧紧攥在手中,几乎要把这花攥出汁水来。 切,一只大灰狼装什么小红帽! 王阿渝回到侍女寝舍还没五分钟,就见李尚宫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她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薄太后来了,太子又要选拔新妃嫔了!” 大家一听,把平时最好的曲裾拿出来换上,发髻高盘,淡施脂粉。 王阿渝坐在角落里啃着梨,不愿参与这事,但李尚宫却来了兴趣,抓着她就往外走。 今日是个大吉日,薄太后大驾光临,宫里的侍女们全都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一个个春风满面。 太子宫的花园极大,北面有一片长池,一望无际的湖面上飘着几艘无人的小船,几条大腿粗的溪流顺着长道流入湖内,大家来不及欣赏美景,一路上边走边打扮,有说有笑地跟着尚宫们去探望薄太后。 王阿渝顶着困意,也从人隙里不断搜寻,远远看到亭子中有一个端庄大方、雍容富态的妇人,发髻有些灰白,衣裙素雅干净,稳稳跪坐于软垫之上,宁静又惬意,几名侍女将其环绕在中间,那应该就是薄太后了。 这个薄太后的人生也很传奇,跟刘邦一次便生下了刘恒,领着刘恒在代国韬光养晦,多年媳妇熬成婆,阴差阳错做了皇太后。 在前往的路上,她隐隐约约听见几个侍女在谈论薄太后过来的缘由,既然自己的侄孙女迟迟没动静,那就从家人子中随便挑一个去侍奉刘启。 不单单侍女们,薄太后附近还有不少家人子,她先是叫上几个细细打量,询问些问题,举目远观,一片姹紫嫣红,美得眼花缭乱。 薄太后似乎满意极了,与身旁的女官说了几句话,却仍不见刘启的身影。 突然,垂柳丛中浩浩荡荡走出一些人,刘启身形笔直,袍裾飞舞,目不斜视,翩翩公子而来,引得众侍女们暗暗尖叫。 刘启径直走到薄太后面前,躬身作揖道:“大母安。” 薄太后看到孙子不由得喜笑颜开,“你这些日子真是淘气,也没见到你去长乐宫里瞧瞧大母。” “回大母,孙儿跟太子妃去游玩了,打了不少猎回去,等腌好了,就给大母送去尝尝鲜。” “哎呀不用了,你有这份心思大母就心满意足了,你上次送的里脊肉还没吃完呢,分都分不掉。” 薄太后笑着,眉眼中全是对后辈的爱意,“你看看这些家人子们 ,一个个美得不像话,你要不挑几个……” 离得太远,众人只能看到那对祖孙一问一答的模样。 王阿渝内心一阵抽搐,就刘启这种阴晴不定的人,谁能搞定他,被宠幸也是伴君如伴虎,指不定哪一天就噶了。 “太子殿下生得真好啊。” 身旁的采薇发出一声痴汉笑。 从她们这个角度分明只能看到背影,采薇是怎么看出刘启长得好的? 万众瞩目之下,只见高大魁梧的刘启欠了欠身,大步流星地从垂柳丛那边走了回去,跟着几个侍卫消失在视线中。 啊,就没了? 至始至终,他都没看一旁的家人子们一眼。 眼睁睁看着家人子们从活色生香到垂头丧气,王阿渝唏嘘不已。 刘启这是进入贤者模式了吧,不然这么多天仙,怎么可能一点兴趣都没有。 有几个侍女甚至哭了起来。 “当初入宫时明明说好了,我们进来是要为太子开枝散叶的,好不容易见上一面,他怎么都不看看我们啊!” “不会真的要等到二十岁出宫吧,那些银两还不够我家里塞牙缝的。” “难道真的像流言里说的那样,太子殿下已经不喜欢女人了?” “瞎说什么呢,太子殿下今年才二十五六,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怎么能忍得住?起码也要三十岁吧。” 王阿渝听着她们窃窃私语,无奈地注视着远处同样泄了气的薄太后,她颤颤巍巍地起身,对着家人子们说了些话,便被搀扶着离开了,仅留家人子们掩面而泣。 李尚宫的神情也有些坍塌,走过来对侍女们嘘了一声,柔声道:“大家回去吧。” 此刻她才发现,本该在场目睹全程的太子妃竟然不在,询问一圈后才知晓,原来是昨夜刘启好不容易答应薄太后去栖霞殿办事,时辰一到太子拔腿就走,两人啥都没干,仅留下太子妃一人在榻上瑟瑟发抖,她哭了一整夜,今日因为面容浮肿才没有来花园游玩。 我去,太惨了。 王阿渝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用脚趾抓了几下地。 第5章 惨兮兮的太子妃 待侍女们都走净了,李尚宫才对王阿渝提起一件事:“阿渝,太子妃相中你了。” 不用想都知道,明显是太子妃打听到昨夜有一膳房侍女被太子内监带走,于是专门过来要把人纳入麾下。 提溜着小小包裹来到永宁殿,王阿渝深深喘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 从旁边忽然闪出一青色身影,没等王阿渝问好,这青衣女子便道:“伸手。” 王阿渝一愣,但还是乖乖伸出了手,十指纤细白皙,没怎么干过粗活,如今灵魂换了人,她倒是能用这双手砍柴劈砖,穿针引线。 “脱鞋,看脚。” “啥?” “看脚!” 青衣女子从面容上看不过十七八岁,身形娇小但脾气不小,满脸都是对她的挑剔。 王阿渝脱下麻丝履,肉肉的双脚站在冰凉的泥土上。 青衣女子点头,“走吧。” 似乎每个加入了新人的老人单位都会有这么一种想法——都交给新人做。 青衣女子青黛也是这么想的,若非王阿渝一直追问,她还不愿意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她。 永宁殿里所有的曲裾,直裾,襦裙,都让王阿渝拿去永巷清洗。 王阿渝一遍遍跑腿,颇有种以前在学校跑接力的样子,只是接力跑完有名次,这个跑完啥奖励没有,速度慢了还要被训。 好不容易送完,青黛又神经兮兮地跑到她面前来,小声道:“快去把太子妃的帛画竹简都收走,今晚太子要来!” 一听见“太子”这两个字,王阿渝就没动力,刘启他要来就来,有什么好紧张的。 但青黛真的十分紧张,走路仿佛都飘着走,全身无力地扶着院子里的老槐树。 王阿渝轻啧一声,刘启啊刘启,看你名声臭的。 天光暗下来,王阿渝把最后一点文牍放入竹笥内,门口走过来一个高大的身影,空气里还飘散着些许熏香味,挺好闻的。 “太子殿下。”王阿渝吐槽归吐槽,礼仪倒是完全不敢懈怠。 好歹是太子,掌握生杀大权,背地里骂两句就行了。 “嗯。”刘启随口应了声,脚步没停,直接上了台阶。 第6章 太子驾到 王阿渝惴惴不安地回到永宁殿,把自己撒谎的全过程尽数告知了太子妃,太子妃似乎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只说了声:“无妨。” 有一说一,不会真的有人特地去长辈那里直接问这种事情吧,薄太后如此宠爱太子妃,就算刘启去问,她肯定也会看在太子妃的份上应下来。 家长真是操碎了心。 传唤的事情办好了,就差晚膳。 青黛看着后厨如此之多的食材,对王阿渝不悦道:“你难道知道太子殿下喜欢吃什么?” 王阿渝摇摇头,“不知。” “那你逞什么能。” “我没想逞能,去膳房问问吧。” 青黛又翻起了白眼,“就你聪明,让膳房开小灶,做完都要明天了。” 王阿渝虽在膳房工作过,但还没熟练到能猜测宫内众人的口味。 “青黛,你别为难阿渝了,”太子妃听着两人斗嘴,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差不多做几道就行了,太子这几日也没见得胃口多大。” 王阿渝到了膳房门口,刚想进去询问,迎面差点撞上从里面出来的李尚宫,一看到李尚宫在,她悬着的心就落了下去,立马问她刘启的饮食习惯。 李尚宫说,刘启素来喜欢吃肉,尤其是牛肉和羊肉,每次送去的水果里,只有酸果一类是吃得最干净的。 听完这些,她脑中构思出了太子的口味——酸甜口。 王阿渝心下有了思量,“还请姐姐挑一条最好的桂鱼给我,一定要活的。” 膳房里的人办事也是勤快,太子妃的上头好歹是薄太后,谁敢得罪她。 一路上,王阿渝反复琢磨先前在家中学习的松鼠桂鱼菜谱。 也不知道用西汉的食材能不能做出来。 把鱼提回永宁殿,青黛又开始挑起刺来:“你确定要在院子里做菜?这鱼好腥啊。” 腥?以前也没见你少吃! 王阿渝完全不理她,自顾自地磨好菜刀切起肉。 青黛被她这番熟练的刀工吓了一跳,“我本以为你在膳房不过是打打杂,揉揉面,没想到你还真有两把刷子。” 王阿渝表面上谦虚地摇摇头,内心却十分开心,自己可是从小就自主独立的,十岁起就会烧水做饭,每当逢年过节,桌子上可是有一半饭菜都是出自她手。 在永宁殿现场做,热气腾腾,就像在家中一般,让人心里暖暖的,充满烟火气。 西汉终究不比现代,瓜果蔬菜样样不齐,王阿渝只能尽力找东西贴合原来的味道。 才做完这一道菜,王阿渝就已热得浑身大汗,青黛始终在一旁冷眼观望,“若是做不完,知道自己会受什么罚么?” 王阿渝腾不出手,便用胳膊蹭了蹭呼呼冒汗的额头。 还能受什么罚,顶了天驱逐出宫,大不了在外谋生,她才不信自己会被饿死。 不过好在李尚宫挑的桂鱼又大又肥,而且只有刘启和太子妃用膳,外加上些汤饼小菜,这顿晚膳足够了。 太子妃用帕子捂着口鼻出来,见院子中满是雾气,抬手扇了扇风。 唉,这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们怎么连油烟味也闻不得了? 将手洗净,王阿渝将太子妃推到餐桌前,让她熟悉熟悉菜品,像一个在等待丈夫回家的贤惠妻子。 太子妃笑颜如花,王阿渝却在想,如果刘启不来,这些菜今夜便都要进自己腹中,要怪就怪他没有口福。 “太子殿下。” 青黛一唤,王阿渝和太子妃转过头去。 刘启不知何时到的永宁殿,负手而立,双眼微阖,很是惬意。 行过礼后,刘启才慢悠悠地走进殿内,三人对视一眼,紧紧跟在后面。 太子妃主动给刘启倒了杯茶水,见他没有想喝的意图,就一声不吭地退居案后。 案桌不大,两人离得很近,几乎一抬头就 能看见对方的双眼,但刘启就是不往太子妃那边看,眼睛死死盯着正殿角落里的几朵菊花。 离得那么远,能看见个啥? 王阿渝刚想把松鼠桂鱼端过去,没想到却被青黛抢了先,将菜呈在了案桌中央。 刘启匆匆一瞥,拿起筷子夹了一片鱼肉就往嘴里送。 见他吃了菜,几人心里全都雀跃不已,终于踏出第一步了。 “太酸了。” 刘启突兀的声音响起,王阿渝吓了一跳,他嘴里嚼得起劲,脸上却满是挑剔。 王阿渝又是一肚子火,心想:有的吃就不错了,我倒是想做些山珍海味,可里面很多食材西汉还没传过来呢! 像西瓜这种在现代都吃腻了的水果,也是汉武帝派张骞出使西域之后才引进的。 唉,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太子妃似是抓住了机会,她浅笑一下,亲自起身走到一旁的柜子上拿了一罐酒。 王阿渝定睛一看,是宫里最好的菊花酿。 应该是渐入佳境了吧,这都全副武装了,真的有男人顶得住微醺么? 青黛一脸笑意,两人没说一句话,但都对彼此的想法心知肚明。 只要熬过今夜,把事情办了,说不定太子妃的人生轨迹就能走上正途,她也能因为侍候有功而提前出宫,顺便多加些银子。 夕阳的余晖映在两人身上,王阿渝假装扫着落叶,青黛假装缝着衣裙,谁都不敢离开,生怕发生意外。 很快,大殿亮起了灯影。 王阿渝透过薄窗打量着刘启棱角分明的侧脸,眉间似乎舒展了,他从一旁拿起一本书简细细品读,不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凑得再近些,甚至还能听到他规律均匀的呼吸声,一伸手,好像就能感受到他的温热。 不知为何,她心中一漾。 王阿渝瞬间惊醒,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真是没出息啊,只是看了刘启几眼便要沦陷,那要是某一天真的跟他有了关系,那岂不是天天要笑醒。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至少刘启肯定不讨厌自己,不然也不会这么懂事地过来用膳,虽然薄太后的因素更多。 上次跪了一夜的仇她还没报呢,以后有机会,她甚至打算把刘启绑起来,让他眼睁睁看自己大快朵颐的模样。 第7章 要命,救了个小孩儿! 时辰差不多了,王阿渝和青黛一前一后进殿收拾餐具,两人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抓起盘子放入篮子里就往外走。 王阿渝稍微回了下头,太子妃正坐在帘子后的梳妆镜前卸着妆。 也不知青黛啥时候出的主意,深衣和中衣全部褪去,太子妃身上竟然只穿着薄薄的素纱襌衣,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 她瞪大双眼,感叹古人真会玩儿。 脊背忽然传来一阵寒凉之感,王阿渝悄悄扭过头去,恰巧捕捉到刘启从直勾勾看她到垂眸的全过程。 看我干什么,你倒是看一眼太子妃啊。 殿内的烛光越发细微,王阿渝心中却有些迟疑。 以前看影视剧,都说改变历史要付出代价,自己这么做应该不算改变历史进程吧,刘启又不可能一次就中。 这晚,殿里的宫灯一直亮着,刘启换了个地方看书简,坐姿倾斜,影子全照在墙上,从外面根本看不到他到底在哪里。 大清早,王阿渝打着哈欠去正殿查看结果,刘启不知什么时候走的。 太子妃还是端庄自持地端坐着,案桌上摊着一幅墨水未干的山水画。 她面容都舒展开了,看起来心情不错,见到王阿渝前来倒茶,轻唤道:“阿渝,来。” 王阿渝恭敬地走到太子妃跟前,太子妃拉起她的手将一冰凉之物塞到了她的手里。 她低头一看,惊得她差点叫出声来。 居然是一锭金块! 自己在现代打工十几年都赚不到吧! “莫要声张,给自己置办点好东西,去吧。” 王阿渝在院子里对着阳光细看金块的形状,笑得合不拢嘴。 有了金子这种东西,不说自己在西汉一辈子不愁吃穿,穿越回现代肯定也能拿去拍卖大赚一笔。 才开心没多久,青黛就从太子妃的寝殿中走出,面色铁青地瞪着她,“你在这里高兴什么?” 王阿渝不解,为什么这个人总是喜欢挑刺,跟现代网络上的杠精一模一样,“太子妃终于跟太子圆房了,我为什么不能高兴?” “什么圆房?太子昨夜看完书就回去了!” 第8章 薄太后 采薇挡在王阿渝之前正准备解释,只见侍女后面突然跑过来一个女子,她一把抢过男孩,啜泣道:“真是吓死我了!” 她泪眼婆娑地审视周围,“怎么这般不小心?” 视线落在湿漉漉的王阿渝身上,女子双眉微蹙,道:“你是?” 眼前女子衣着光鲜,发髻峨峨,妆容秀丽,气质非凡,必定是刘启的后妃之一。 王阿渝跪在地上行礼,解释道:“奴婢名叫阿渝,是太子妃宫中的侍女,原本与同僚前往永巷浣衣,路上见小殿下落水,便出手相助。” 女子的表情略带一丝怀疑,“你是太子妃的人?” 采薇轻碰王阿渝的胳膊肘,悄声道:“阿渝,这位是程良娣。” 程良娣是刘启早年宠爱的妃嫔之一,为他生育三子,分别是鲁王刘余,江都王刘非,胶西王刘端。 古时妇女月经来潮为“程姬之疾”,这个词便是从她身上而来。 王阿渝一激灵,那自己救下的孩子,不会就是......刘非吧? 程良娣抱着男孩起身,用手拍拍他脸上的水渍,“非儿,下次莫要再跑到湖边玩耍了。” 王阿渝汗颜,她仿佛感觉到腰间的长毋相忘银带钩正在飞向它本来的主人。 见孩子无恙,王阿渝与采薇行礼告退, 待她们走远,刘非才回头看了眼王阿渝的背影。 只是迷离中的一瞥,他便记住了她的容颜。 回到永宁殿,太子妃已经梳洗完毕,说是要去长乐宫拜见薄太后。 汉宫里有规矩,每逢月初与月中去给太后和皇后请安,所以这两个时间段都十分热闹。 长乐宫里有先帝的老夫人们,未央宫里有当今圣上的皇后和夫人们,有孩子的还要领着一起过去让太后亲亲抱抱举高高,两代后宫女性足以将两个宫殿塞得满满当当。 薄太后一直知道太子妃的性格比较内敛,不喜热闹,不爱跟人打交道,于是专门安排特定时辰与她见面。 进入殿中,薄太后坐于案后,窦皇后与慎夫人正吃茶谈笑,两人似乎正准备回宫,都极为客气地讲话施礼,对薄太后道别。 王阿渝悄悄跟在青黛身后,趁人多眼杂,多打量了窦皇后几眼。 窦皇后看样子四十岁左右,姿容风韵犹存,眉眼之间满是谦卑与温顺,手持一根拐杖,身边的女官长御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每一步都是先伸长拐杖探探路,眼睛直直看向前方,瞳孔却并无焦点。 史书里记载窦皇后有眼疾,没想到竟然这么早就失明了。 窦皇后贵为一国之母,穿戴却异常朴素,慎夫人华服满身,长袍曳地,而她只穿深衣,衣袍仅到脚踝。 王阿渝看到这一幕心里莫名沉闷。 薄太后慈眉善目,笑容满面,柔声细语,浑身却散发着一股威严感,大概就是这种威严感,才使得太子妃虽不受宠,但依旧在太子东宫受人尊敬。 连史书上权力巨大的窦皇后都只能在薄太后面前乖巧懂事,西汉又以孝治天下,可见在整个国家里,天大地大,太后最大。 太子妃貌似也只在这种时候才会放下自己身上对外人的戒备,如同孩童一般小跑到薄太后身边坐下。 宫中众人很有眼力见地退下了,青黛朝王阿渝使了个眼色,两人退居帘外。 薄太后轻轻抚摸着太子妃的发髻,“又瘦了。太子这两日可曾前去陪你?” 太子妃脸颊染上绯红,羞涩地点点头。 “他脾气差,你平日多哄着他。”薄太后将太子妃揽到怀中,“多上点心呐,太子如今清净些了,你可要抓住机会,赶快生个一儿半女,不然以后......” 一阵大风刮过,帘子不断拍打起来,后面的话便都听不清了。 王阿渝明显感受到了薄太后的着急,若太子妃一直不能生,那么这太子妃位和未来的皇后之位 都会不稳。 可着急也没用,历史上的薄皇后就是一直无子,在薄太后薨逝后马上被废,孤苦无依,薄氏家族也再没出过有出息的人臣和妃嫔。 盛极而衰,一个家族靠女子获得无上荣誉,自然也要承担女子离开后难以避免的衰败。 想着想着,刘启那夜啃猪蹄的模样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双膝又在隐隐作痛,她甚至有点替太子妃打抱不平,凭什么要让着他,太子妃就不比他大了几岁么,就他这种不讲人情的傲娇腹黑男,别来沾边。 王阿渝身侧的青黛苦着一张脸,双手无奈地交织在一起。 太子妃声若蚊蝇地提了句太子,薄太后耳背没听清,问道:“太子怎么了?” 青黛憋不住了,轻声道:“禀太后陛下,太子总是待到半夜便离去,太子妃也没法子。” 薄太后一时无言,良久才道:“确实要想个法子了。” 青黛咬咬牙,“太后陛下,奴婢斗胆,干脆让太子日日去永宁殿歇息,小皇孙一日不出生,太子便一日不能去其他地方留宿。” 王阿渝被青黛这番话吓了一跳,这不妥妥霸权主义,且不说刘启本来脾气就差,如此一压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薄太后似乎也被这句话惊到了,许久都没应声。 王阿渝决定打破僵局,悄声道:“太后陛下,可否让太子和太子妃前往别苑独处,小住一段时日,增进感情?” 薄太后手一拍,对太子妃道:“你和太子去甘泉宫吧,那里人少,又是避暑胜地,待到过年再回来。” “传令下去,就说太后吩咐太子与太子妃明日前往甘泉宫休沐,未得旨意不得回宫。” 青黛瞪了一眼王阿渝,“这么喜欢出风头,你还是回膳房去切菜吧。” 王阿渝反呛回去:“我凭什么回去,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谁瞧不起谁啊。” “你!”青黛怒目圆睁,身在殿内却无处发作,只能将怒火咽进肚内。 如今太子妃即将前往甘泉宫,永宁殿便会闲置下来,王阿渝打算今夜趁收拾行李时把永宁殿反复搜查一番,她就不信自己找不到那半枚铜镜。 第9章 栗良娣 夜深人静,确认太子妃和青黛已经安寝,王阿渝猫着腰,偷偷溜到正殿内翻箱倒柜地摸索。 来来回回找了半天,除了梳妆台上的铜镜,其余地方全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未见一点尘埃。 空手而归,王阿渝正准备回寝,一转身便见青黛提着一盏小灯笼站在门外,她似乎早已等待许久,灯笼里的烛火逐渐黯淡无光。 “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青黛一把抓住王阿渝的小臂,“大半夜偷偷摸摸的,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听我解释,我只是在找东西。” 王阿渝感到小臂被掐得生疼,不由分说地扭动起来,青黛却在这时一个箭步冲上前,双手反复在她的腰间探索,待摸到一物后,使劲一推将她推倒在地。 王阿渝摔了一个踉跄,抬眸的瞬间,她看到青黛手中正拿着那日在走廊所捡的银带钩。 “长毋相忘......”青黛的目光逐渐阴狠,“做工如此不凡,你是从哪里偷盗的?” 话没说完,只听殿外传来一众错乱的脚步声,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给我搜!” 青黛怔愣着眨眨眼,“栗良娣怎么来了?” 王阿渝一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门就被几个内监推开,两人见无法躲闪,只得被带到女子身边。 “你们便是太子妃的侍女?” 面前的女子耀如春华,一身艳红色华服,巍峨的高髻上几乎戴满了发饰,哪怕是在夜晚,也能靠雪白的月光映出金黄。 史书记载,栗姬是齐国人,刘启年少时最宠爱的妃子,刘启的前三个儿子都是她所生。 王阿渝大气不敢喘,这人在东宫的地位仅次于太子妃,千万不能得罪。 太子妃披上外衣走了出来,看清来者是谁,目光露出鲜见的锋芒,“栗良娣,你来做什么?” 栗良娣红唇含笑,“今早太子告知原本要送我的银带钩不见了,他最近这段时日总来太子妃这里,我思来想去,若是真的不见了,太子妃的永宁殿可最有嫌疑。” 太子妃双眼一眯,“所以你是怀疑我偷盗?” “太子妃家教良好,自然不会做偷鸡摸狗之事,但您的手下可就不一定了。” 第10章 甘泉宫 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感从手指蔓延到全身,王阿渝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她痛得不再清醒,她觉得自己的十指恐怕已经骨裂,口中传来腥甜的血味,而嘴唇被咬破的疼痛却丝毫分担不了手指的疼痛。 几近晕厥,又立即被一桶凉水泼醒,这桶水是特地放在冰窖里冻着的,沾上一点都让人牙齿打颤。 “还不说?” 王阿渝气喘吁吁,沙哑道:“没偷就是没偷,我无话可说。” 栗尚宫的笑意渐渐褪去,“继续。” 王阿渝唇色苍白,身上全是湿漉漉的水渍,她扬起头,栗尚宫正站在一侧静静看着,嘴角上扬,面露不屑。 一阵推门声响起,栗尚宫瞬间换了一副面容,谄媚道:“苏内监怎么来了?” “近日东宫情况多,太子吩咐我过来探探情况。” 是苏小鱼的声音。 王阿渝虚弱地睁开双眼,双手指节早已红肿泛起青紫,无力地垂在地上,止不住地颤抖。 “这是何人?” 苏小鱼注意到了地上的女子,询问道。 “这是永宁殿里的侍女,因偷窃被栗良娣送了过来。” “永宁殿?”苏小鱼眉头一皱,弯下腰来端详女子的容貌。 他“噌”得一下直起腰,不敢置信地对栗尚宫道:“你对她用夹刑?” 栗尚宫一头雾水,“往日里犯了偷盗的宫人都会受夹刑,更何况她偷的是栗良娣的银带钩。” 闻言,苏小鱼微微一愣,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自己的脑门,“那银带钩不是送给栗良娣的,是送给刘非殿下的,那日太子走得急,不小心将那银带钩落在了永宁殿,我原本想派人去取,没成想一时太忙忘记了!” 王阿渝脑中空白一片。 又是刘启,他是不是跟自己有仇啊,什么事情都有他参与。 之前膝盖一事还没找他算账,现在双手又平添伤疤。 栗尚宫一脸尴尬,大侄女栗良娣不是这么跟自己说的啊。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人放了!” 几人慌忙将木棍解下,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 此事苏小鱼责任重大,他蹲下低声对王阿渝道:“阿渝,你先回去,跌打药我马上派人给你送了去。” “跪下!”苏小鱼看向栗尚宫,轻咳一声,大声道:“栗尚宫不分青红皂白惩戒侍女,按我汉宫律例,立即送去永巷浣衣,洗至双手出血为止!” 栗尚宫重重磕着头,声音颤抖道:“苏内监,这只是个小小侍女,我也是奉命行事,真的要受如此严重的惩罚?” 苏内监眼神一凌,“怎么,栗尚宫是不服我的管教?那我只好领着你去太子面前对峙了。” 栗尚宫一身气焰尽失,整个人失落地瘫在地上,其他几人也是吓得连连叩首,大喊饶命。 月亮顺着山崖往下延伸,一轮朝阳高高挂于天空。 从几人押送到几人护送,这短短几个时辰里,王阿渝已经把刘启和栗良娣的祖宗八辈都拉出来吐槽了一顿。 手指的青紫,胳膊上的大片抓痕能证明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 回忆起栗良娣说的话,她只感到一阵胆寒。 那太子妃的举动呢,是心寒么? 王阿渝不敢多想。 青黛看见安然无恙的王阿渝被护送着回到永宁殿,一时惊掉了下巴,“你怎么没事儿啊?” 王阿渝冷冷瞥她一眼,“你好像很失望。” 青黛被这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怎么会,你回来我高兴还来不及。” 说着,她从殿里拿出包裹递给王阿渝,“马上启程了,你一夜没睡吧,今日在马车上可要好生睡上一觉。” 身侧传来挑帘子的声音,太子妃看到了王阿渝,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但这欣喜马上被忧虑压下,她只淡淡说了句:“回来就 好。” 王阿渝很想再次解释自己真的没有偷盗,但转念一想,说了又有什么用呢,太子妃依旧护不住任何人。 涂上苏小鱼送来的药膏,忍着手指剧痛穿好衣裙,又用胭脂将嘴唇上的伤口遮住,王阿渝擦干脸上的泪痕,她心底下了一个决定:不管怎样,她一定要回到现代,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甘泉宫内有许多温泉,部分王宫贵胄也会在秋冬时节前来休沐更衣。 甘泉宫比长乐宫小不少,坐落于半山坡的林间,秋日斑驳的树影随风摇曳,映照在宫墙之上,可谓层林尽染,美不胜收。 因为太子妃率先抵达,王阿渝提着包裹,本能跟着太子妃来到了主殿,一旁的青黛却转身堵住门口,“你去偏殿里住。” 偏殿乃是其他尚宫和侍女们的住所,王阿渝作为太子妃的侍女应当居住在主殿旁边的侧殿才是。 “为什么不能一起住?”王阿渝不得其解。 青黛的眉毛往上一挑,“你的手不是受伤了么,太子妃这边我一个人伺候就成了,你去偏殿休息去吧。” 说罢,扭身而去关上了门。 换做以前,王阿渝被人这般对待恨不得上去厮打在一起,不薅对方几把头发不罢休。 但现在不行了,宫规约束,官高一级压死人,无依无靠没后台,还能怎么办,照做呗。 偏殿里除了王阿渝,还有一位沈尚宫,年纪约莫四十岁出头,知晓她是太子妃的侍女,对她很是尊重。 翌日,王阿渝一起身就觉自己无精打采,她试了试额头的温度,冰凉一片,并没有发热。 轻轻撩开袖子,十指关节处已经发黑,稍微一摁就能感受到闷痛,她将药膏涂在患处,温柔地涂抹均匀,还好自己这双手安然无恙,不幸中的万幸。 沈尚宫唤她去正殿给太子等人沏茶,王阿渝爽快地应下,心里却有些忐忑。 一路上她反复祈祷:千万别碰见刘启。 甘泉宫的正殿跟太子东宫的正殿相比小了不只一点,不过好在里面物件不多,整体来说倒也不错。 净手熏香后,看着面前满桌的茶具,她一点点回忆方尚宫的教导。 半晌,看着全部沏好的茶水冒着徐徐青烟,王阿渝内心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看来自己在厨房方面颇有造诣。 王阿渝感觉到了背后有一个视线在细细打量自己,她回头一看,原来是沈尚宫,笑道:“许久未曾沏茶了,有些手生,还望沈尚宫多加担待。” 沈尚宫讪讪地欲言又止,单纯笑了笑。 “沈尚宫说就是。”王阿渝放下茶具,走到沈尚宫身边挽住她的胳膊,将怀中仅剩的几枚铜钱给了她。 沈尚宫看了眼门口,悄声道:“阿渝,你真的不知道?” 第11章 糟糕,把刘启烫伤了! 王阿渝苦恼道:“我若是知道,还会问尚宫么?” 沈尚宫看她一问三不知的表情,压低嗓音小声道:“我前些日子去未央宫送物件儿,亲耳听窦皇后跟馆陶公主说,若是太子妃还不生养,薄太后可能就要准备在太子妃身边的侍女中挑人了。” 沈尚宫声音又小了些,“如今见了你,我发现你或许比青黛更加合适。” 王阿渝愣神片刻,“怎么会呢。”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说完,沈尚宫推开门退了出去。 王阿渝捋了一下思路。 太子妃一直没有生育,薄太后便想着从家人子之间挑一个给刘启,但刘启一个没要,现在薄太后又打算直接从太子妃身边的侍女下手,让侍女生一个过继给太子妃? 如果自己没有被太子妃选中去永宁殿做侍女,那这次侍女爬床的机会应当非青黛莫属。 难怪青黛一直对自己看不顺眼。 在回偏殿的途中,王阿渝看到几个侍女站在一起面露难色,秉持着助人为乐原则的她自然没有一走了之,而是凑过去询问发生了何事。 原来是甘泉宫里的男役全都被刘启叫出去伴驾了,马上就到用膳时辰,剩了一堆柴火没有人劈,姑娘们哪里干过这种粗活,一个个不知所措,乖乖等着男役们回来。 青黛不知何时过来的,看着满地的柴火,抬眼对王阿渝吩咐道:“你去劈。” 王阿渝笑嘻嘻地接下活儿。 你见我生厌,我还巴不得离你远点呢。 领着几捆柴火到了后院,王阿渝捋起袖子噼里啪啦劈了一堆,汗水打湿了衣裙,额头上渗出的汗水模糊了她的双眼。 一开始是挺轻松,但都是用的蛮力,等热情劲儿过去,不但胳膊发麻,就连肩膀、腰肢,连带着大腿根部都开始酸痛。 青黛啊青黛,刘启连貌美如花的太子妃都不喜欢,又怎会去喜欢平凡无奇的你我呢?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 不断吐苦水的王阿渝没有注意,后院其实跟后山的一端连接着。 她用袖子擦了一把脸,身后突然响起“嘚嘚嘚”的马蹄声,她一转身,瞠目结舌。 一队彪悍的铁骑风驰电掣地从后山奔驰而来,地上扬起尘土,从后院瞬间冲了出去。 为首的竟然是刘启,也是一身利落的窄袖骑装,身后陆陆续续跟着十个铁骑,铁骑中还有一个人,是那日在明镜台碰见的中年男子。 王阿渝怔愣地望着一群高大威猛的士兵,手里的斧头不断颤抖,好像马上就要掉落在地,衣衫也是褶皱连片,鬓边的发丝乱糟糟地贴在耳间,用麻花辫盘起的发髻也摇摇欲坠,整个人狼狈不堪。 刘启也注意到了她,仅仅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将马鞭扔给别人,大踏步地进了正殿。 后面的护卫队接住马鞭后迅速拴好了马匹,跟在中年男子身后鱼贯而入。 苏小鱼倒是不急,走到她面前笑道:“你一个女子,怎么让你来做这种粗活?” 王阿渝不在意地笑笑,“因为必须有人去做啊。” “必须有人去做,也不一定非要你来做。” 苏小鱼扭头对站在墙角的几个男役大声道:“你们是男子吗?!这点小事儿还让一个小女子去做?!” 一名男役慌慌张张地接过了斧头,不好意思地冲王阿渝尴尬一笑。 想不到苏小鱼竟然如此靠谱,王阿渝眼睛一转,问道:“苏内监,太子身边那位中年男子是谁?” “那是中大夫晁错,太子殿下的师父,深受太子殿下信任。” 王阿渝一惊,现在如此受刘启尊敬的晁错,可曾想过自己今后的下场? 腰斩于东市...... 手上得了空闲,王阿渝去灶室瞧了瞧,每一个灶台都有东西烧着,看着面前的灶台火势不大,随手捡了几根地上的木柴往里扔,听着“啪 啪”的烧柴声,她终于放松下来。 沈尚宫似是专门寻找她,见了面就塞给她一个果笼,里面放置了很多青枣、柿子等水果,果子色泽鲜艳,散发着浓郁的果香,显然刚采摘不久。 “送到正殿去,给太子殿下垫垫肚子。” 王阿渝不想去,推辞道:“沈尚宫,你换个侍女去吧,我帮忙做晚膳就好。” “我早就唤了好几个侍女过来帮忙,现在没有活干的就差你了,去吧。” 沈尚宫态度强硬,王阿渝只好提着果笼去到正殿,路上,她又感觉自己身上热了起来,并且伴随着头重脚轻,眼冒金星,她用力按按眉间以及太阳穴,祈求能减少一点不适。 正殿中,刘启正襟危坐,一脸严肃,与身旁的晁错商讨着,其他侍卫则退居门侧。 他身姿挺拔,一身黑色窄袖骑装勾勒出他流畅的肌肉线条,活像一座高耸的山峰。 方才在后山见面,王阿渝没有仔细端详,如今细看一番,还是不得不承认。 这个男人真的很帅啊。 晁错正口若悬河地讲着匈奴的部防,说到激动处还站起身来,打开地图指点江山,刘启同样站起身来皱眉观望。 王阿渝蹑手蹑脚,悄无声息地将果笼搁在刘启身后的小台上,看着他一直没有回头,便松了一口气,正欲退去,只听背后幽幽传来声音:“倒茶。” 音量不大但足够有威慑力。 王阿渝只能转身捧起茶壶,她今日又累又忙,身子不舒服,还被吓了一大跳,许多情绪汇合在一起,竟让她晕乎到丝毫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她心底紧张万分,却又无可奈何,瞅准一个深色的目标,一鼓作气,将茶壶中的水倒了出去。 只听一声“噗哗”,茶壶嘴窜出一条晶莹剔透的水柱,可惜水柱的目的地并不是茶杯,而是……刘启的手背。 刚刚煮好的茶水啊!!! 刘启虎躯一震,一股带着温度的雾气顺着他的手背攀升,他好像也被吓着了,眼睛僵硬地下移,一声不吭地注视着自己如烧熟的猪蹄般红润的手。 跟那夜他啃的猪肘子一模一样。 王阿渝已经傻了,所有不适感在这一刻消散,在她心里,她已经想象出了自己今生今世所能受到的一切死法。 哎呀,夹刑还算最舒服的那几种…… 第12章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王阿渝失神地垂下眼帘,余光中似乎发现刘启的鼻孔都气大了。 她下意识地看着刘启腰间的佩剑,它还好好地悬在那里,没有一点要动的痕迹。 晁错也愣住了,眼睛在王阿渝和刘启身上来回观望。 刘启深深地闭了闭眼,依旧端坐,隐忍不发,抬起手拂去手背上的碎茶叶渣,继续聆听晁错讲解战略方针。 王阿渝悄悄退出去,肌肤上出的汗比方才砍柴时都要多,她一摸脑门,好家伙,跟洗头没什么区别。 每次都能虎口脱险,王阿渝感叹自己真是福大命大。 晚膳的菜品是从太子东宫里提前带过去的,其中肉菜占比最高,剩余小菜不过寥寥。 李尚宫和几个侍女男役准备了一天才把那些整猪肉切成小块儿。 刘启等人入了正殿,十余人坐在一起边吃边聊,说的话是一句也听不懂。 胳膊粗的大肘子直接捧起来啃,一口肉一口酒,吃得浑身是汗了都停不下来,跟着一群五大三粗的老爷们聊得热火朝天。 刘启一直大快朵颐,用心得仿佛从没吃过饱饭一样。 王阿渝倒是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汤饼便放下了筷子。 没等她放松太久,沈尚宫又来找她了,把一碗清可见底的汤交到她手里。 “沈尚宫,这是什么呀?” “莲子汤,你快送到浴池那边去吧,太子妃来了。” 一听太子妃来了,王阿渝一把推回去,“不行,我真的不行。” 青黛作为太子妃的随从肯定也跟来了,自己这一去又碰上怎么办?! “这是你的差事,送完了即可回偏殿歇息。” 沈尚宫说得异常坚定,王阿渝只好硬着头皮前往浴池,每到一处拐角地她就停下脚步,生怕撞到一些不该撞的人。 她没有进去,只是走到门口敲了敲门。 一开门,青黛看清了来人,脸刷地就僵住了,“你怎么来了?” 王阿渝从上而下审视着青黛,只见她穿着太子妃先前穿过的素纱襌衣,微微敞着怀,清风一刮竟有一丝飘逸之相。 第13章 钢铁之心 就在天空还是一片鱼肚白时,刘启便和自己的师父晁错去到静谧的后山上散步,顺便谈论些有关匈奴的事情。 晁错是个典型的进攻派,皇帝当年刚即位不久,虽然心里认同这些大臣们的观点,但仍觉得为时过早,在没有坐稳之前,不可触碰文武百官们的逆鳞,表面上看是将晁错除去了官职,可实际上是直接把他推荐给了刘启。 晁错心怀大志,所以一有新的主意,他便急冲冲地寻找刘启,告诉刘启他的观点,而刘启也在这种熏陶之下长大,对讨伐匈奴这方面非常感兴趣,两人想法类似,有时一聊就是一整天。 那日清晨,晁错依旧跟在刘启身边诉说自己的谋略:“太子,自大汉建立以来,匈奴不断触犯我国底线,屡次越境,几乎来去自如。我方士兵吃了败仗,难以快速恢复元气。匈奴人并非不可战胜,在不伤及百姓的前提下,应当团结士卒,主动乘胜追击那些敌人才对。说到士卒,殿下,我们以后应当主要选拔良将……” 话还没听完,刘启突然凝神,双眼看向一个方向。 王阿渝胡乱踢开脚下的竹叶青,身上的寒毛都立了起来,稍微抬眸,就看到了刘启和晁错的身影,她手脚并用爬到了山坡上,欠身行礼道:“太子殿下万安,中大夫安康。” 心里不慌那是不可能的,可是再害怕都不能忘了礼数,更何况在场的还有晁错。 “你这是要去哪儿?”刘启淡淡一问。 “当然是为太子和太子妃采果子。”王阿渝举起果篮晃了晃。 刘启朝前迈了一步,随手就从果篮里掏了一个柿子出来,用袖子蹭了蹭,直接咬了一大口,应该是太涩了不好吃,他转身吐掉时也把柿子扔了,“这边的柿子味道好。” “那奴婢重新采摘。”没想到刘启竟然给了台阶下,王阿渝赶忙答复。 “老臣今日身子不适,先回去了,太子殿下保重。”晁错拱手准备离去。 只听刘启道:“师父,今日我等要去前山捕猎,可能明日才归,为了师父能够安心养病,学生给您找了一个能照顾您的人。” 他转过身去,“你过来。” 王阿渝摘柿子的手一顿,不情不愿地停下手里的动作,怯生生地走过去,刘启拿走她胳膊上挂着的果篮,“师父抱恙,你陪他一起回去。” 得,又开始整她了。 但是她转念一想,也许自己这次救助了晁错,刘启能看在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放她出宫。 王阿渝站在坡上一望,原来山坡这边的确有路,还是条宽阔平坦的大路,刘启的侍卫们全副武装,正骑着马在路边驻守,如果刚才没碰见刘启,一个慌里慌张跑路的女人肯定会被这群人怀疑。 就算跑断两条腿也跑不过马匹啊。 “出发!” 刘启像丢马鞭一样把果篮扔给了侍卫,他们跨上马,一同跑下山去。 王阿渝不知道自己去往何处,只好紧紧跟着晁错。 晁错似乎真的身体不适,一路上疯狂咳嗽,她甚至担心面前的中年男人会不会因为咳嗽一口气上不来。 王阿渝想过去搀扶他,却被他挥手阻止,“姑娘照顾好自己即可,老臣无碍。” 在西汉,深受皇室尊敬的大臣会专门配备四马安车,王阿渝想扶晁错上马车,但晁错总觉得自己没事儿,不断告诉她不必管自己。 王阿渝无可奈何,上车后寻了个角落坐好,晁错这才不情愿地坐上去,甚至选了个最远的对角,一左一右,两人看到的风景都是天差地别。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刘启的卫队早已不见踪影,这条回去的路仿佛遥遥看不到终点。 她打了一小会儿盹,安车突然停止了前行,晁错跳下车跟几个策马人说了些话,策马人就把安车的四匹马放出来一匹,这样晁错就可以自己在外骑马。 安车上,只剩王阿渝 一人端坐。 她心头涌上酸涩之感,觉得自己是个大累赘,连一个中年老头子都嫌弃自己,同坐一辆马车都不愿意。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面的空地上突然传出朗朗说笑声,她撩开窗布一看,原来刘启等人早已在此驻扎,准备吃食。 待她下车,那些个侍卫分工明确,几个人生火造饭,几个人捕猎野鹿。 刘启在远处高坡上看着地图,时不时跟旁边的侍卫拿笔在上面涂涂改改。 王阿渝想过去帮忙,但她很明显并不会处理动物尸体,一个侍卫把鹿挂在树上,用巴掌大的匕首轻松一划,一拽,整张鹿皮就十分顺滑地下来了,再用水往肉上一泼,提个劲道的肉块就能放在火架上烤了。 王阿渝目瞪口呆,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这些人既不看她,也不跟她说话,自顾自地做着事情,就跟晁错一样,一路上不肯与她有任何交流。 唯有一个年纪稍小些的侍卫邱思肯跟她吱个声。 王阿渝为了不让他尴尬,故意站得很远,苦恼道:“晁大夫不搭理我,我是不是不应该跟过来。” 邱思喝着水,小声道:“你可是太子妃的侍女,晁大夫哪敢使唤你。” “那我跟过来不就是个累赘吗?” 邱思其实很想点头,但又感觉对一个女子如此直白不太好,想了想,说:“太子很敬重晁大夫,肯定是担心晁大夫半途病情恶化才让你过来服侍的。” 鹿肉熟了,每个侍卫都从行军袋中拿出餐具,围坐在一起分食鲜嫩的鹿肉。 最鲜嫩的鹿腿当然要给太子,刘启竟也丝毫不在乎礼数,拿起匕首一片片割着肉片放入嘴中。 晁错就像躲瘟疫一样躲着她,只给她留一个背影,倒是邱思懂事儿,把肉割成一个个小块儿递给她,担心味道不好,还把他唯一的一小袋细盐撒在上面。 王阿渝刚想道谢,邱思就端着自己的肉走到侍卫堆里高谈阔论去了。 不愧是刘启的身边人,一个个钢铁之心,毫无人情味。 第14章 他真的嫌弃她 刘启好像不会在乎这些事情,自从那夜之后,他就再也没给过她好脸色。 王阿渝一手拿着鹿肉,一手撑着下巴,不断偷瞄刘启。 不知道他有没有偷偷观察过自己,反正自己倒是不经意间就会看到他,谁让他是这里的老大呢? 随便吃几口鹿肉垫一下,王阿渝就抓了几把草喂马,一边揉着马儿的鬃毛,一边又苦苦叹息,若自己是个男子,肯定也是想要加入这种队伍的,跟着大佬们云游四海,行走在广袤无垠的大地上,多么快活。 而且刘启很喜欢他们,似乎只有在跟他们聊天时才会露出灿烂的笑容。 最气人的是,那笑容相当好看,恣意潇洒。 羡慕嫉妒,在王阿渝心中不断涌出。 林中传来沙沙声,正在啃食着地上杂草的马儿突然警惕地扬起头,四个蹄子躁动不安起来。 王阿渝一抬头,就看到邱思正火速向她跑来,边跑边抽出腰间的长刀。 其他侍卫也都站起身子,拔出长矛拉开阵容,刘启早已拔出长剑站在中央。 一队人马专心致志地看着不远处摇晃着的草丛。 王阿渝本能地站在安车上,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出声,邱思护在安车前,随时准备战斗。 沙沙声和顿顿声越来越近,林中的草木开始波涛般抖动,本以为自己面临的将是强悍的千军万马,却不料人没见到,冲出几只黑不溜秋的壮物,就像正在迁徙的族群,横冲直撞,一路狂奔。 这是一群凶猛的犀牛,它们成群结队,头顶上的大犄角似乎可以撞破一切,让人见了望而生畏。 王阿渝站得高离得远,她伸出手指特地数了数,正好十头,有大有小,看样子是一家人。 她心里其实没觉得很害怕,相反,她很乐意看这种家族和睦的动物出现,只是可惜了被践踏得寸草不生、一片狼藉的树林。 眼见犀牛们离去,所有人绷紧的背全都变得松弛,这种事情侍卫们都司空见惯了,刀剑入鞘,又坐在地上吃起了鹿肉,不过鹿肉沾染上了灰尘,张嘴一吹,照样能填饱肚子。 王阿渝在安车上打了个瞌睡,刚睁眼,邱思就说要出发了,她朝外一看,晁错依然骑在马背上。 明明他才应该坐车吧,而且这车是刘启专门为他准备的。 可惜她不会骑马,不然她夺过马鞭一夹马肚子就飞奔而去,晁错一个四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不好意思跟一个年轻女子相对而坐,宁愿在外头看看风景,吹吹秋风。 话说如果真的嫌弃她,为何不把她随便找个地方丢了呢? 安车就像一只慢吞吞的乌龟,晃晃悠悠走不到头,究竟走了多少里地完全察觉不出来,连晁错都开始犯了困,邱思也在不断打哈欠。 刘启卫队里的侍卫们都是些长相俊俏的男子,身强体壮,行事果敢,除了有些粗枝大叶也挑不出什么错了。 邱思跟刘启一样一样的,他也应该意识到了带一个女子随从巡视是拖后腿的。 不知不觉到了半夜,众人的水壶基本上都喝了个精光,就连一直坐在安车里的王阿渝都有些口干舌燥,更别说外头那些吹着冷风的男人们。 终于到自己要一展身手的时候了吗? 王阿渝自告奋勇道:“我去找水吧,刚才赶路时我听到泉水的声响了,就在不远处。” 担心别人抢先,她提前跳下车,拿着一个大木桶就跑走了。 这里的花草树木长势旺盛,应该是有水源的,可具体在哪里,她是全然不知的,为了找到水,她走了很久,人生地不熟,十分合理地绕了远路。 终于,一道从山顶自上而下的小瀑布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心底雀跃,捧了一把水就将脸洗干净,满满打了一桶水。 左右无人,风声呼啸,王阿渝衣衫单薄,忽然发冷,月黑风高之下一般都会发生不吉利的事情,她勒了勒衣 襟,提起木桶就往回走。 待走回去后,她愣了,没有人,没有安车,没有马,一丝人气都没有。 莫不是自己记岔路线了? 可土地上明明有安车踏过的痕迹啊…… 难道真如自己所想,这群男人真的把自己抛在这里了?! 木桶顿时落地,“噗通”一声,地上炸开一朵水花,王阿渝瘫软坐下,双手无奈扶额。 正当她打算捡起水桶继续赶路时,一匹黝黑的骏马瞬移般跑到了她的面前。 她抬头看,竟然看到刘启独自一人骑在马上,眉间拧起,掌中握着的长剑发出凛凛寒光,他身上带着点点血迹,满面焦灼,道:“晁错呢?!” 王阿渝慌张摇头,“我刚刚打水回来,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说完,她才发觉自己犯了口忌,没有自称“奴婢”。 刘启显然是被焦急的情绪冲昏了头,完全没有听出这句话的冒犯之处,“这里有埋伏的匈奴人!” 他跳下马,抱起水桶“咕咚咕咚”喝下了将近半桶,然后又将桶递给伸出舌头、喘着粗气的黑马面前,黑马闻到水味,立马埋头苦咽。 “太子,您受伤了。” 刘启的肩膀处渗出大片血迹,应该是被刀刃直直劈上去的,那处布料被一劈为二。 王阿渝想用手帕给刘启止血,却被他一把捉住手腕,拎到了一旁的草丛中,待两人蹲定,他眉间一皱,松开了她的手腕,并将自己的手往衣摆上蹭了蹭,看起来十分嫌弃。 刘启偏过头去,想对她说什么,在看清她的样子之后,一切言语全部哽在喉间说不出口。 “你......哭了?” 王阿渝惊觉自己竟然流了泪,慌忙用手背擦拭掉。 本以为刘启的一切针对都是自己的脑补,可方才他的举动,已经说明一切了。 他真的嫌弃她。 刘启见状无言以对,便头也不回地往密林中走去,王阿渝赶忙撩起裙摆跟着他。 她一句话都不敢问,只想努力跟上他的步伐,不至于拖后腿,惹他不高兴。 秋日升起,两人走了许久,王阿渝在后面气喘吁吁,面色潮红。 第15章 您是西汉贾宝玉么? 迎面来了条宽大的暗沟,刘启的骑装正是为运动所准备的,但王阿渝的侍女衣裙却是为婀娜多姿准备的,尽管她身体健壮,但不得不说这么宽的暗沟难免让人汗颜。 她往后退却几步,一鼓作气,双手扒到了对岸的软土上,软土松弛,时不时掉些土渣下去。 王阿渝急得团团转,“太子!太子救我呀!” 可惜完全没有人回应,王阿渝险些就要骂娘,靠天靠地靠别人不如靠自己,她双手一撑,每次都在即将翻过去时泄了力。 “你快点。” 一只骨节分明、粗糙但有力的手掌冲她伸出了援助,上面还缠着厚厚的棉布。 王阿渝一只手搭上去,但多次的攀爬试探让她的手腕及胳膊已经酸痛无比,使不上一点力气。 刘启反客为主,一把握住她的手,大声吼道:“两只手!” 听到刘启的怒吼,王阿渝心里又被激起火气。 凶什么凶! 上去后,王阿渝拍拍衣裙上的尘土,刚想给刘启也拍拍,却被他冷厉的眼神吓了回去,只小声道:“多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 刘启转头就走,她又屁颠屁颠跟上。 眼见仅剩一个高坡,刘启在跳跃时还不忘拉她一把,脸上的冰冷融化了不少。 可刚刚站上去,他的背影顿时僵住,王阿渝还以为碰到了阴险的匈奴人,急忙探出头去。 不看不知道,正是前夜飞奔迁徙的犀牛们,似乎是饿了好几天,这群大家伙们双眼猩红,虎视眈眈地望着高坡上的两人,其中一只大的甚至用角顶碎了一块儿跟人一般高的顽石。 两人屏住呼吸,想要不动声色地离开此地,却不料下盘不稳,几块石子被四只脚踹了下去,犀牛们莫名其妙被石子攻击,情绪愈发亢奋,也不知是哪一只先嚎叫,丛林中顿时响起“轰隆轰隆”的践踏声。 刘启扯住王阿渝就跑,那群犀牛见到“猎物”在逃跑,一个比一个亢奋,嘶哑的叫声与两人的喘气声交融在一起。 又到了方才的暗沟,王阿渝知晓暗沟边缘松软,不好着力,想要提前一步越过去,给太子减轻一些负担,可没想到被一条坚硬的软藤缠住了脚踝,她下意识抱住旁边的东西稳住身体,结果岸边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这苦命的一男一女就如此摔了下去。 “咚”的一震,王阿渝知道他们已经落了地,她的身子被刘启紧紧搂在怀里,一侧头就能嗅到成熟男子的气息。 她有些窘迫,撑起胳膊想要起身,却发现刘启正看着她,在他明亮的目光下,她惊讶地发现自己连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刘启其实也被吓懵了,忽然觉得腰间温热,他伸手一摸,整个手掌被染成了血红色。 王阿渝以为他是被某个坚硬的石头硌到了腰,将手放在他的腰下反复寻找,指尖忽然摸到一个尖锐的边缘。 她试着往外取,这正是铜镜碎裂后的边缘,把碎片拼齐,正正好好是半枚。 一个念头在她眼前浮现,她扶住刘启的肩膀,激动难耐地质问道:“你这铜镜哪里来的?你为什么会有这半枚铜镜?” 刘启挡开她,十分吃力地坐直身子,腰间的布料早已被鲜血染红。 王阿渝仰头望着,几只强壮的犀牛仍然守在坡上,蹭蹭蹄子,有种打算一跃而下的意图,口水滴答落下,一旦被跳下来的犀牛砸中,两人也许就交代在这里了。 她现在十分悲观,原来自己寻找许久的半枚铜镜一直在刘启身上,如今铜镜碎了,自己怕是没有机会回到现代了。 王阿渝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转身拔出刘启腰间的长剑,直指坡上的犀牛,道:“太子殿下你先走吧,奴婢来收拾它们!” 她一回头,就看到刘启伟岸的胸膛贴了过来,一股热气喷射到她的玉颈,她浑身一抖,不敢动弹。 只见刘启不知从哪里整来了一把劣质 弹弓,找了几块尖锐的石头射向它们的双眼,犀牛们吃痛,瞬间乱成一遭,一时之间消失不见。 就这? 两个人怎么爬上去呢,这么高的陡坡,枯老的藤蔓最多承受一个人的重量。 王阿渝破罐子破摔,既然回不去了,那干脆交代在这里算了! “太子,您上去吧,上去之后不用等奴婢,奴婢自己回去就好了。” 刘启一脸疑惑,仿佛在问:你自己还能回去? 他默不作声,只是眯着眼睛看了看上头,“你过来。” 她迈着小步子过去,双眼没有躲藏,她想,如果自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那也要多看一眼面前的男子。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太子,奴婢只是一个侍女,怎么能拖累您呢,您还是快上去,离开这里吧。” 王阿渝说完,鼻头酸酸的,她不知道心里的闷痛感是怎么回事,可此时此刻,她真的没什么求生欲。 “太子,麻烦您一件事,奴婢虽蠢钝如猪,但好人好事还是值得记载的吧,您回去之后记得让史官记一下奴婢的名字,供后人传颂,争取千古留名。” 大不了让刘启踩着她上去,在人生的最后一刻也能因为救了别人的命而发光发热。 王阿渝摆开架势,“太子,您可以踩着奴婢的肩膀上去,奴婢一定受得住。” 刘启注视着她,听完后默默叹了口气,“快过来。” 他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照射在她身上的阳光,“附近有一条路。” 王阿渝眨眨眼,“您为何不早说啊?” 走了几步,刘启就因为腰间的疼痛而咬牙切齿,时不时踉踉跄跄,看样子实在站不了多久。 “太子,您这半枚铜镜究竟从何而来啊?”王阿渝展开手帕给他看铜镜的碎片。 刘启淡淡扫了一眼,“出生就带着。” 出生就带着,搁这儿演红楼梦呢? 王阿渝憋不住笑,“您是西汉贾宝玉么?” 刘启脚步一顿,“我是谁?” “您是英勇无畏,刚正不阿,风流倜傥的当朝太子刘启。”王阿渝坚定地点点头。 第16章 祸福相依 远处有一个前人搭建的小树棚,王阿渝扶着刘启进去,就在这时,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她用雨水洗了洗罐子,顺便接了点雨水烧食。 她倒好一碗清水靠近刘启,也不知他是睡着了还是晕了,躺在草堆里一动不动,尽管光线昏暗,看不太清,但她还是隐约感受到了他散发出的热气。 她伸手一摸,脑门儿烫得她立即缩回了手。 在野外受伤,一旦伤口感染导致破伤风就危险了,现在发起烧,情况更加不容乐观。 王阿渝熟练地解开刘启骑装连接处的衣带,意外看到了他不知何时受伤的患处,几道狰狞的伤疤刻在血肉之躯上,结痂脱落后的肌肤还没有完全愈合,透露出嫩红色的皮肉。 腰上的伤口更是严重,经历这次掉下山坡的冲撞,巨大的豁口汩汩流淌鲜血,用于止血的薄条也被浸湿,她将目光移向刘启的脸庞,只见他的嘴唇已经没有了血色,所有的五官似乎都被疼痛逼迫地挤在了一处。 王阿渝用水轻轻擦拭伤口周围的泥土,从干净的里衣扯出几条新的薄条为他包扎,好不容易止住了血,却又被他愈渐滚烫的身躯吓得不行。 烛光摇曳,刘启憔悴的容颜似乎比平日里更加俊美,高挺的鼻梁上挂着几滴汗珠。 为什么刘启跟窦皇后长得不像呢,全随刘恒了么? 她想将木勺中的水喂给刘启,可他牙关紧闭,根本喝不进去。 她使劲掐了他的人中,可他只是不悦地动了动身子,丝毫没有清醒的想法。 王阿渝喝了一口水,缓缓靠近刘启的脸,她担心他突然睁开眼,于是兀自呛了一口,自己全吞了。 其实她可以直接扒开他的嘴巴强行往里灌水,可是那样做既容易呛到,也显得她太粗鲁。 又喝了一口,她终于鼓起勇气将唇贴了上去,努力撬开他的牙关,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把水渡进了他的肚子,看到他吞咽的动作,王阿渝松了一口气。 失血过多后,人的身体会变得畏寒,唇齿会变得干涩,而刘启又在发烧,所以在这个时候,更加需要水源来舒缓。 她抚摸仍留有热度的嘴唇,内心止不住悸动,吐出长气,又反复试了几次,尽管每次都成功了,但昏睡中的人一直没反应。 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寒风凛冽,小树棚里面没有被褥,王阿渝只好躺在刘启身侧,时不时睁眼看看他的身体状况。 可是两人今日奔波了一天,提起来的心就没有放下过,长时间一来谁都受不住,她稍稍放宽心,困意就如同山倾海倒一般向她袭来,没过多久,两眼一闭睡了过去。 睡了几个时辰,王阿渝睁开眼睛,天空黑蒙蒙一片看不清,身旁的刘启还是紧闭着眼,她摸了摸他的脉搏,微弱到几乎没动静。 她一惊,刘启没掉下高坡摔死,没被犀牛顶死,没因伤口疼死,而在她的服侍下热死,那她真是罪孽深重。 也许是太冷了,剥去戎装的刘启竟然有些蜷缩,王阿渝睡醒后已然精神,随后又生了一把大火堆,两人这才好受一点。 “您千万要顶住,不要死在这荒山僻壤好不好,奴婢还指望从您那里领些银子呢。” 黯然神伤的她没发现,刘启的手指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动弹了一下。 翌日,清晨,鱼肚白微微露出一块儿,刘启好了不少,能对王阿渝的话做出反应,但那双眼睛还是倔强地不肯张开。 她去树棚外的溪流中采了点水回去,然后就开始盘算起两人的早膳。 摘些小果子是不难,可巴掌大的东西顶不了饭,吃多了还会引起腹泻,总没有肉类来得实在。 周围荒无人烟,王阿渝也无所谓礼数,她撩起袖子,脱下布鞋,卷起裙摆和宽裤系在腰间,两条纤细白皙的腿露了出来,她以前没少蹚水,这点还没脚踝高的溪流完全难不倒她。 没想到小小的溪流中有 鱼也有虾,看着鱼尾强有力地挣扎,她开心地叫出声,没过多久就把一个草框装得满满当当。 回到小树棚,刘启潮红的脸颊色已经退却,仅剩点点红晕,阳光透过窗户照耀在他的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金粉。 王阿渝呆愣地看着他,自己糊里糊涂穿越到了西汉,糊里糊涂入了宫,糊里糊涂被选中成为太子妃的侍女,糊里糊涂被人欺负,又糊里糊涂跟西汉皇帝刘启“相依为命”。 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穿越过来看帅哥皇帝么? 王阿渝的魂飘向了远处,没有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她正要生火煮鱼,却听一低沉声音道:“不要用明火。” 她惊喜地回头看,刘启并未望着她,“有烟,不安全。” 确实,大清早在屋子里生火会飘烟,外面一旦有敌人可能就会发现坐标,昨夜下了雨,所以烧火产生的烟没有飘出去。 他垂下眼脸,静静地看着王阿渝,问道:“手怎么了?” 王阿渝赶忙将双手往身藏,“没怎么,应当是奴婢劈柴时太用力,肿了而已。” 刘启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药草,“这是蓟草,消肿化瘀,你磨点涂伤口上。” 王阿渝受宠若惊,双手怯怯地接过。 气氛暧昧又尴尬,她轻声道:“太子饿了吧,先吃些果子垫垫。” 刘启没有看果篮,而是拿起盛满了水的碗喝了精光,然后又继续躺在草堆里闭目养神,须臾片刻,竟响起了鼾声。 嗯,看样子是无碍了。 王阿渝自己吃东西也没有食欲,嚼了几口野果就倚在栏杆边下打瞌睡。 忽觉身后有异动,她迷糊着揉揉眼,刘启已经站起了身,一脸警觉。 还没搞清楚发生了啥,她便被捂住了嘴,刘启摇摇头,示意不要出声。 果然,棚外响起脚步声,到门口就停了,应当也是在试探棚内有没有人。 王阿渝紧张地屏住呼吸,佩服地看了眼刘启。 如此警觉,不愧是你。 屋门被推开一个小缝,但没有人进去。 一点风吹草动,都让屋内的两人心惊胆战。 第17章 万金油 终于,有一个人走进了屋内,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个,张开嘴说了几句话,两人竟然都没听懂,可见来人并非中原人。 传来碗罐的碰撞声,两人似乎摸遍了所有的东西,将几枚钱装进了袋里,从这种做派上来看就不是什么好人,难不成是埋伏已久的匈奴人?! 刘启现在有伤在身,对付一个人就吃力了,更别说对付两个人。 就在这时,窗内一闪,随即一阵倒地声,刘启松开王阿渝,朝着门口走去,推开门,只见门外站着十几个沉默的壮汉,为首一人上前道:“在下郅都,护驾来迟。” 王阿渝细细打量着郅都,高大威猛,眼神坚毅,不愧是刘启未来的苍鹰。 在上林苑铁骑中有条规矩,在危险境地,不得用“太子”等称谓,只准使用暗号对接,以免被敌人擒人先擒王。 刘启点点头,大步迈出门去。 而那两个人早已尸首分离。 侍卫们找回了主人,而不远处的一堆尸体血流成河,这次阻止匈奴人入朝的计划完胜,美中不足的就是刘启受了伤。 而邱思和晁错见到了平安无事的王阿渝并没有任何关心,只担心自己的太子伤势如何。 也是,谁会在意一个不值钱的侍女。 王阿渝暗自叹气,这些铁骑都是朝廷花大价钱培养出来保家卫国的大将军们,随便一个人都比她金贵。 两日后,刘启没有回甘泉宫的府邸,而是直接回了东宫。 太子妃早就回去了,左等右等寻不得刘启的消息,便请示薄太后让自己回去了。 她也没向薄太后告状,毕竟状告再多,人家也只会随便劝几句,她是薄太后的侄孙女又如何,刘启可是亲孙子。 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在永宁殿里待着,哪里都不去,免得刘启更加厌烦自己。 很快,刘启回到东宫里救治腰伤,铁骑们回到上林苑训练,王阿渝也只好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永宁殿。 “啪!” 青黛手里的戒尺没有打向王阿渝的手心,而是打向了她的脸颊。 王阿渝垂下头,脸上瞬间浮现一条红印,又麻又痛。 “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逃出了宫竟然还敢回来,那夹刑怎么就没夹断你的手指?!” 青黛眼里迸出盛怒的火焰,“偷了银带钩不说,现在又开始向太子谄媚,让太子独独带了你出去!” 王阿渝抓住机会,敞开了嗓音,尽量想让殿内的太子妃听见,道:“不是太子带了奴婢,是中大夫晁错带了奴婢,他身子不适,路上让奴婢前去照拂,因为时间紧迫,这才不曾请示太子妃,还望太子妃饶恕!” 青黛嘴里的话被噎了回去,若真是如她所说,王阿渝不仅不该挨打,还应该获赏才对。 太子妃大概也是听不进去了,“阿渝不是故意的,青黛你就放她走吧。” 王阿渝听出了太子妃语气中的失望,而青黛却不乐意,“您对她这么好,可她是怎么报答您的?!烫伤太子殿下的手背,偷盗银带钩,让您脸上无光,挂不住颜面,这种人,怎么配服侍您,怎么配待在永宁殿?!” “太子妃,奴婢发誓,奴婢这些天一直与晁错和侍卫邱思在一起,太子带领其余铁骑巡逻后山,奴婢并没有见到太子几面,若太子妃不信,可以亲自去询问太子,奴婢险些丢了性命,哪里还敢肖想其他的好处呢?” 她猜准了太子妃和青黛不敢去找刘启打听的心理,就算真的去问了,刘启大概也懒得回复。 太子妃那里没有再说话,青黛好像松了口气,马上去寝舍拿了几个包裹扔到王阿渝面前,冷言道:“既然你现在已经不屑于侍候太子妃,那这永宁殿也不适合你了,该去哪儿去哪儿吧。” 王阿渝捡包裹的手一顿,“去哪儿。” “反正你天生就是受苦的命,还不如回到膳房去洗菜 切菜,把一双手泡烂才好。”青黛嗤笑一声,转身离开。 偌大的庭院中,就只剩王阿渝一个人。 回了膳房“官复原职”,倒是真让青黛猜中了,整日里除了洗菜切菜之外就没什么活,唯一的缺点就是总要承受其他侍女异样的眼光,偏偏她还逃不走,只能承受。 膳房里时常能听到关于她的窃窃私语。 “她不是被太子妃挑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你有所不知,她偷盗了栗良娣的银带钩,被栗良娣亲手抓了出来,听说当场不认,和栗良娣扭打在一起了!” 王阿渝心里翻了白眼,以讹传讹就是这么来的吧,还扭打在一起,就栗良娣那个脾气,真扭打起来自己早就没命了。 手指关节的伤康复得差不多了,她将沾满凉水的手往围裙上抹了抹,想着既然返回不了现代,那不如在东宫多学几样本事,过几年出宫也能找些营生做。 有了这种想法,王阿渝只要干完膳房里的事情就往外跑。 不得不说,这东宫真是个好地方,蚕房、绣室、后厨应有尽有。 王阿渝就像一瓶万金油,后来,绣室针线收尾的活都交给了她,再后来,蚕房喂养蚕宝宝的活也交给了她,她虽劳累,但也过得充实。 西汉时期的侍女大部分都是从民间选来的家人子,本质上就是后妃预备队,有些尚宫见人下菜碟,看见侍女们不爱动弹,自然没有好脸色,但碍于她们年轻美貌,顶多就是训斥几句。 万一被太子看上,秋后算账的事情在这里也没少发生过。 但王阿渝是个例外,她手脚勤快,也没有什么脾气,忙里忙外,干久了,脸上红彤彤的,倒真和书上描写的“面若桃花”一模一样。 人心都是肉长的,尚宫们自己也有孩子,看着她每天辛苦奔波,心里渐渐升起了恻隐之心,除了一日三餐,还会单独给她准备一碗鱼汤。 曾经有几人挖苦过她,将她缝制的衣裙全部撕碎。 “你这么勤快做什么,是不是急着要被太子看中?告诉你吧,欲速则不达,你被我们使唤多了,手糙肤黑,你觉得凭你那张脸,太子会喜欢你?” 王阿渝一开始还难过解释,后来想想,反正自己又不会掉几两肉,随她们骂吧。 第18章 馆陶公主 风和日丽,李尚宫找到王阿渝,告诉她馆陶公主要来东宫探望刘启,需要委派宫女提前去驿站迎接。 王阿渝十分欣喜,馆陶公主可是刘启的亲姐姐,同样也是汉武帝未来的丈母娘,这地位杠杠的,如果能打上交道那真是一桩美事。 接下任务,王阿渝便马不停蹄跟着大队出宫了。 这几日下了大雨,道路泥泞难行,仅仅一天,所有人的衣摆都脏得没法看。 总不能这个模样去迎接馆陶公主,几人一致决定去驿站洗洗。 她第一次来到驿站,见识到什么叫人满为患,外面秋风萧瑟,但驿站人多屋小,女子们挤在一起,热得汗流浃背。 王阿渝不想跟旁人争抢,她环顾四周,忽然发现驿站的后院似乎有一个石头砌筑的水池,她拿起水盆,小心翼翼地朝着后院走去。 清澈见底的水池对于她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可是一旁悬挂的牌子又提醒她这个水池早已有人占领。 眼看周围没人,地面上也没有任何水渍,她迅速脱去衣裙,仅留一件刚好遮住双膝的素纱衣,舀了一盆水,蹲下身子洗起了沾满泥泞的衣裙。 不知是不是赶路太过劳累,她揉揉眼睛,一股困意涌向心头。 过去这么久了都没有人来,莫不是人家已经退房了? 她挂好衣裙,伸手触碰温热的池水,舒适的触感让她愈发头晕。 再也忍不住,她褪去了身上最后一件衣物,将羊脂玉一般的身子浸入了水中。 她仰面而坐,水至肩膀,双目微闭,在水池中泡了一小会儿就睡着了。 迷瞪之际,她好像听到了一阵开门声,以及开门之后,传来的女子的惊呼:“你是何人?” 王阿渝一下子惊醒,看也不看来人,拿起一旁未干的衣裙就往身上披,也不顾自己此时衣衫不整,站起身连忙道歉:“对不住,我不是故意要占用你的水池,我现在就走。” “慢着,”身后的女子叫住她,“这件衣裙……你是汉宫的侍女?” “是……您是如何知晓?”王阿渝低着头,湿润的发丝乖巧地披在身上。 “宫里的衣裙都有等级制度,不能随便穿,朱色宫服,云纹图案,一看便知。” 女子在认清来人是谁后似乎放下了戒备,主动朝王阿渝走去,“刘启让你来驿站接我的?” “是。”能直呼太子名讳的女子,不是内命妇,就是外命妇,可如果是外命妇的话…… 王阿渝一震,跪下行礼道:“馆陶公主万安!” “居然能认出我来,是个伶俐的。”馆陶公主把玩着胸前的长发。 “别怕,抬起头来。” 馆陶公主的命令好像有魔力,王阿渝鬼使神差地听了话,缓缓扬起脸,露出了一个自认为有礼且明媚的微笑。 她也看清了馆陶公主的面容,公主很年轻,大概三十岁左右,眉尾上挑,眸似墨石,黑白分明,五官端正秀丽,长发垂腿,耳边的鬓发微微显出,眉眼处与刘启很是相似。 馆陶公主迟迟不曾言语,良久,她才点了点头,“你叫什么?” “回公主,奴婢叫阿渝。” “时辰不早了,我先洗漱,你在此处伺候着,等弄完了,带我去见太子。” “是,公主殿下。”王阿渝拿起身旁的花瓣桶,一点点往里倒着。 西汉的公主大多以丈夫的封地为封号,馆陶公主的封号为馆陶,丈夫是堂邑侯陈午,馆陶县距离长安可是十万八千里,刘恒是有多不喜欢馆陶公主才把女儿嫁那么远啊? 亦或者,是因为窦皇后失宠,恨屋及乌? 洗漱完毕,王阿渝服侍馆陶公主穿衣。 一袭淡红色高腰儒裙,腰间系一月白色丝带,广袖轻盈,裙褶翩然,缓步行走,翩于身后。对镜梳妆,鲜丽的胭脂水粉在她的面容上不断刻画,发丝梳起,云髻峨峨,头上 斜斜插着一支碧玉珠钗,气质逐渐散发。 须臾,王阿渝才透过铜镜发现馆陶公主一直在观察自己。 “可识字?” 馆陶公主突然开口,王阿渝一激灵,“认得几个,但不多。” “太子近日可好,有没有宠幸新人?” 看到王阿渝摇摇头,馆陶公主长叹,“他都两年没有碰过女人了。” 王阿渝隐约记着,刘恒就是在二十多岁后对女子没了兴趣,登基后更是连孩子都不生了,整日里跟一个叫邓通厮混在一起,窦皇后去劝诫也不听。 难道这东西也会遗传吗? “虽说他现在已经有了九个儿子,但对皇家而言还是不够啊。” 王阿渝一愣,刘启现在才二十五六岁,就有九个儿子了? 想不到啊,太有能耐了。 “他那脾气,连我这个做姐姐的都猜不透。他向来喜欢把话藏在心里。” 馆陶公主用指腹轻轻擦拭脸颊处的胭脂,“也不知他那种性子是怎么出来的,脾气又急又闷。” 王阿渝极为赞同这句话,感叹一句:“确实。” “怎么?”馆陶公主的双眼亮了亮,“你和太子有过接触,他看上你了?” 王阿渝瞪大双眼,张皇失措地否认道:“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出身低,太子怎么看得上呢......” “这有什么,东宫里的唐儿,她就是程良娣的侍女,长相只能说是清秀,跟美丽不沾一点边,可她肚子争气,仅被宠幸一次就有了,还是儿子,无非就是不受宠,但以后的好日子可就多了,儿子封个诸侯王,再跟着儿子去做王太后,同样是一国之母。” “不怕你笑话,太子身边那么多女人,有很多都是我推荐的,他那口味我都摸透了,” 馆陶公主微微一笑,“他肯定喜欢你这种的。” 王阿渝顿口无言,目光慢慢移到了别处。 门外传来侍女的请安声,馆陶公主临走前拍了拍王阿渝的手,“你这姑娘聪明有心,未来定能富贵发达,但机会都是创造出来的,莫要观望太久。” “是。”王阿渝吹灭案前的蜡烛,缓步退出了屋子。 第19章 老天爷,你就整我吧 回到汉宫,宫外早有一群侍从翘首以待,几位身着浅蓝色衣裙的侍女一直望着离她们越来越近的马车。 下了马车,馆陶公主立刻笑得合不拢嘴,对着年长许多的李尚宫亲昵道:“李尚宫,真是许久未见了,刘嫖可想您了!” 王阿渝不敢抬头相望,默默移到旁边。 刘启正挺拔地站在宫门的城墙上,他一言不发,先是命令侍卫们下去帮馆陶公主搬运包裹,随后便安静地俯视一切。 李尚宫见了王阿渝便让她赶紧回宫歇息,她便只远远看了他一眼。 他也朝着她那边看了过去,或许是在看姐姐,或许是在看侍卫们,又或者……也在看她。 王阿渝低头看了看手,他先前送的蓟草她都用了,十分有效。 胸口似有小鹿乱撞,等她再次转头去看刘启时,却发现城墙上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王阿渝叹了口气,随手就想拿起马车上的包裹,一旁突然冒出一个侍女,态度十分强硬地将手里的包裹塞到她的怀中。 “别问,问就是这个轻快。”不等王阿渝反应,那侍女便风一般地离开了。 王阿渝抱着包裹无可奈何,只好跟着馆陶公主去寝殿。 不远处,刘启见人走远,才低声对苏小鱼问道:“东西可放好了?” “太子放心,奴才让那丫头把东西塞进包裹里了,阿渝肯定没注意。” “她的伤势如何?” “好得差不多了。” 闻言,刘启长舒一口气。 苏小鱼笑了笑,“太子真是有心了。” 刘启摇了摇头,目光望向远处,“还不够。” 安顿好馆陶公主,王阿渝这才得了歇息的机会。 也不知道馆陶公主的侍女们有什么大病,当时就一辆马车,所有包裹都是从马车上搬下来的,其他人的包裹没问题,凭什么就自己的包裹是抱错了的,明明都一模一样,玩针对么? 跟她一同做事的侍女们全都回了寝舍,王阿渝坐在膳房的院子里吃饭赏月。 她一口凉水一口馍馍,看着弯月挂在高空,繁星点缀,颇有朦胧之感。 吃饱喝足,王阿渝揉揉酸痛的肩膀,拿起小凳准备回寝,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进入了她的视线。 定睛一瞧原来是苏小鱼,王阿渝迈着小碎步过去打招呼。 苏小鱼看到她似乎看到了救星,一把拉住她往小树林走。 “苏内监为何如此慌张,莫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嘘!”苏小鱼见四周无人,这才小声道:“太子的玉佩不见了,你前些日子一直跟他在一起,可曾见到过?” “玉佩?”王阿渝反复回想,她当时对刘启上下其手,也只是摸到了半枚铜镜罢了,何曾见过什么玉佩啊,“并未。” 苏小鱼一脸痛苦,“完了完了,这可如何是好啊,那玉佩太子从小便带在身上,如今丢了玉佩,我有十个脑袋也不够赔的。” 王阿渝感同身受,明明是领导自己丢了东西,一切后果却都要下属背锅,“您最后一次见玉佩是在什么时候?” “大概在今日早晨,馆陶公主驾到,太子特地早起洗漱,那玉佩还是我挂上去的,结果用完午膳就不见了,无论如何都寻不得踪影。” “阿渝,你若是有空,不妨帮我一起找找,如果你能找到,我给你三百钱。” 王阿渝满头雾水,这哪儿是钱不钱的问题,她都没见过那枚玉佩,怎么找,靠鼻子闻么? “苏内监,您还是找别人吧。” 苏小鱼拉住她不让走,“不行!当初在暴室还是我及时赶到将你救下来的!” “及时赶到?”王阿渝发现盲点,“这么说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在暴室?” 苏小鱼惊讶自己一时说漏了嘴,赶忙狡辩道:“不是啊,是太子让我过去看情况的。” 还能怎么狡辩, 不就是自己的太子殿下知晓王阿渝被栗良娣送到暴室后着急得大半夜睡不着,所以才让自己去了暴室救人么? 他当时还不知道要去救谁,刘启啥都不说,就让他快点去,去慢了就打板子。 后来他才想明白,这不就是英雄救美? 他在背地里无数次吐槽过,既然您对人家一见钟情,您去跟人家说就是了,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还用各种方法吸引人家的注意,妥妥孩童心思。 “哎呀,你这个小姑娘就心善一点吧,回去看看有没有拿错包裹,说不定那玉佩就在包裹里呢!” 说完,苏小鱼拎着衣袍小跑离开。 王阿渝回头看了眼地上的包裹。 为何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蹲下身,轻轻解开包裹的带子,只见里面塞着几件衣物,做工精致,花纹秀气,很是少见。 将衣物展开平铺到地面,王阿渝发现这并非是女子的衣裙,而是男子的中衣。 拿出最后一件时,她用余光看到一样东西掉落下来,垂眸一瞧,惊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那不是别物,正是一枚玉佩,这玉佩通体雪白,周围镶了一圈金边,中间刻着大大的“启”字。 王阿渝浑身泄气,瘫坐在地上。 老天爷,你就整我吧。 且不说馆陶公主的马车里怎么会有男子衣物的包裹,关键是就凭这包裹里出现玉佩的概率,是不是太刻意了点? 更别说还是刘启的玉佩。 之前银带钩一事让她相当难忘,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对带钩之类的东西避之不及,生怕再捡到个什么导致被罚。 现在又来个更贵重,更贴身的玉佩,若是再次被污蔑偷盗,自己就真的要掉脑袋了。 王阿渝起心动念,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用石头砸碎它,再碾成粉埋起来算了。 正准备砸下去,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开门声,紧接着采薇的声音响起:“阿渝,大半夜不睡觉做什么呢。” 王阿渝立马将石头丢远,转身微笑道:“我起夜睡不着了,起来看看月亮,马上回去。” 采薇侧头,“你在扔石头?” 王阿渝向前一步挡住她的视线,“是啊,练臂力,对切菜有好处。” 等采薇回去,她拿起玉佩放入腰间,推开门进了寝舍。 砸玉佩什么的,明天再说。 第20章 你猜? 身体酸痛得睡不着觉,王阿渝从怀中摸出那玉佩,玉佩晶莹剔透,甚至毫不逊于月色,比她今生见过的所有玉佩都要美。 她又拿出太子妃给的金块,把两样东西放在手心中来回摩挲,最终判定玉佩更值钱。 王阿渝在榻上辗转反侧,既然铜镜已经碎裂,自己现在还要继续留在太子东宫么? 她掐指一算,自己都二十岁了,不能在这膳房里蹉跎了岁月,以自己的性情,在汉宫极难混出头。 过去许多天,感觉刘启已经忘了两人先前经历的事情,若他什么都不记得,或没功夫记,这玉佩还是还回去比较好。 明日便去找苏小鱼,让他把玉佩还给刘启,从此他们再无瓜葛。 翌日,王阿渝揉完面团便找李尚宫告了假,不断在外面溜达闲逛,留意刘启身边的人。 等了半天不见人,眼瞅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王阿渝顾不得了,对路过的内监悄声招呼道:“您可看到苏内监.......” 这人回头一指,恰好便看到太子宫侍卫邱思的身影去太官署方向了。 邱思,不就是那日给中大夫晁错驾车的侍卫么?虽然找到苏小鱼更好,但现在也顾不上挑肥拣瘦了。 王阿渝谢过,忽然觉得这人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脑子短路了,就是想不起来。 等急步追过去,转过宫角,果然看到前面一个玄衣持剑的身影。 前边的少府和太官署是负责两宫内务和吃喝用度的,各宫缺了什么,都会遣人前来。 而邱思到这里,肯定是受到刘启旨意的。 邱思听见后面有人叫自己,停下脚步转身查看,看清来人后有些吃惊,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拱手道:“原来是阿渝姑娘,姑娘来此有何贵干?” 王阿渝有点心虚,故意装作偶遇的样子,“邱侍卫来此是取膳食?” “不是,来取骑装,姑娘这是......” 王阿渝悄悄把苍白僵硬的手藏起来,“我回膳房做事了,请问......” 她想想问问刘启的伤势如何了,但明显术业有专攻,邱思的脑袋瓜可比苏小鱼迟钝多了。 说起来也是,能在刘启身边办事的百分百是人精,直接可以从人的眉眼里直接看出问题,心理学满分。 王阿渝试探地提了嘴:“听闻宫中多有丢失物品的人,我也丢了样东西,所以正在宫里转悠,希望能捡到呢。” 邱思点点头,“说起丢东西,太子近日似乎丢了一枚玉佩。” 王阿渝眼睛一亮,“请问,太子的玉佩是否找回了?” 邱思摇头,“并未。” 王阿渝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我在宫里转悠的时候疑似发现一枚玉佩,麻烦您问问太子是否还想找回,我可以领着过去。” 邱思点头,“遇到太子,一定传达。” 然后......然后这人就走了。 王阿渝觉得自己这一天天可太不容易了。 午膳过后,膳房众人都在筹备晚膳,一个个累得有气无力,近日忙到久不见人的李尚宫突然出现在院中,朝她喊道:“阿渝,快出来,有人找。” 邱思的效率这么快? 王阿渝赶紧从菜堆里爬出来,却见苏小鱼正站在膳房外,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他啧啧两声,“阿渝,你怎么还做这种粗活,看看这手,洗坏了可怎么办?” 连声啧啧,在一旁的几个侍女听出言下之意便不好意思了,慌忙搬走了好几盆蔬菜。 王阿渝讪讪地朝苏小鱼轻笑几声,“还是您的话好使。” 苏小鱼还是一脸笑意,悄声道:“也不问问太子怎么样了?” “哦,太子的伤怎么样了?” “挺不错呢,宫里有最好的太医,有最好的药,还有我尽心尽力地伺候着,肯定好得快。” 王阿渝一头 雾水,“阿渝愚钝,那您过来是什么意思?” 苏小鱼的马车已停在甬道上,“阿渝,上马车吧。” 王阿渝还是第一次被人请上马车,这种感觉怎么说呢,还挺刺激,不过最刺激的还是上马车时身后传来的众人惊叹声。 “苏内监,咱们要去哪里?” “带你去个好地方。”苏内监抿嘴一笑。 王阿渝低头看看自身,“我要不要换件衣裳?”实则是,要不要把玉佩带上,感觉今天用得着。 苏小鱼转过头来看向王阿渝,脸上露出一抹“都懂”的微笑。 他一定是误会了! “苏内监,我的意思是我的衣裙太脏了,让太子看见不太美观。” 苏小鱼眉尾一翘,“太子粗枝大叶,不会在意的。” 粗枝大叶不是褒义词吧? 王阿渝懒得再与他争论,将头靠在马车座椅上闭目养神。 路上太过颠簸,直接把昏睡的王阿渝颠清醒了,她撩开帘子,安车没去太子宫,而是出了宫门,一路上了堤。 王阿渝愣了愣,“苏内监,这是要去哪儿啊?” 苏小鱼用他不紧不慢的语气缓缓道:“你猜?” 她心底一慌,完了,难不成刘启要把自己卖了,亦或是杀人灭口?! 御花园的明镜台中,一个修长身影正负手立于水榭栈桥上,衣袍翻飞,长发飘飘,眉眼冷峻,满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疏离气质。 门口的青石道上,走进三名玄衣紧袖的上林苑侍卫,每人左右手各持一把佩剑和环首刀,来到栈桥,拱身道:“太子殿下。” 刘启转过身,一把抽出侍卫右手中的环首刀,随手劈向栈桥栏杆,寒光一闪,横木应声而断,可谓一气呵成。 “太子殿下,这环首刀经过淬火百炼,更加坚韧锐利,经过多次实战,确实比长剑更适合骑兵近身作战,劈砍更加得心应手。” “嗯。”刘启满意地轻哼一声,“刀身再长一些,锻造一批,装备骑营,多余的收入武库。” “是。”那侍卫奉上鎏金刀鞘,“这一把专为太子殿下锻造。” 刘启收刀入鞘,拿在手中,骑卫们缓步退去,眸光越过浩波,看向对岸,一辆马车正徐徐而来。 第21章 这么多年,你还是放不下 秋天已至,靠近湖边的宫殿开始变冷,王阿渝下了马车便感到手脚开始寒凉。 除了刘启那种身板,恐怕没几个人受得住。 “苏内监,这地方真的适合养伤?” 苏小鱼解释道:“这里比较清净。” 王阿渝还想说什么,但是想到汉宫人数多,清净的地方确实没几处,也就闭上了嘴。 她紧随苏小鱼往里面走,走进靠水的一间厅堂,就看到了木架上成堆的简牍,有的像随手搁于地上,有的被展开却并未合上。 可以想象刘启曾在此席地而坐阅览的样子。 些许凉意的风从格窗里吹进,帷帘随风飘逸,能清晰地看到对岸的八角亭。 苏小鱼驻足,捡起地上的竹简,回头对她笑,“阿渝,今日太子的午膳就麻烦你费心了。” 他随即又叹了声,“太子这几日胃口不太好,膳房里的吃食他都咽不下去。” 王阿渝也看到了,正对着窗的位置,上面已经摆放了案板,精美的漆盘里放着刀,一条肥嘟嘟的大桂鱼,菜蔬,豆和酱料等,很齐备。 她迟疑了一下,“太子想吃什么?” “你上次做的什么,这次就再做一遍。” 好家伙,原来刘启真的喜欢吃酸甜口的饭菜啊,他这种大口吃肉的人,能长期吃这种精细的松鼠桂鱼? 王阿渝上手很快,袖子撩上去,露出纤细白嫩的手臂,不过片晌就将菜做了出来,鱼很鲜,一切即断。 左右寻不得洗手盆,王阿渝只好去湖边浣手,也不知是桂鱼太过冰凉,伸手下去时竟没有那么刺骨,反而有些许暖意。 湖水十分清澈,隐约还能望见几条肥硕的红色鲤鱼在下面翻腾。 王阿渝来了兴致,去殿里随便扒拉出一掌心米面,蹲在栈桥上俯身往下投喂,那些鱼嗅到香气,一个个飞游而上,争夺漂浮的食物。 顷刻间泛起大片鲤鱼群,她想起以前跟朋友去泡温泉的情景,她脱下鞋子,将玉足放入湖水中,鱼儿误以为又是什么美味,争先恐后过去细细吮吸。 脚底传来轻痒感,王阿渝此时惬意得不行,完全没注意自己笑出了声。 突然觉得背后有被目光紧盯,她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殿里无人,仅自己一人备餐,苏小鱼早已退至院里。 此厅相隔一薄窗一软帘的隔壁间,从帘缝里,能看到对面厅里,空空的木地板上,大片散落的竹简,窗纱随风飘摇的影子,影影绰绰映在地上,显然是无人的。 细听,耳边是一片水声和山地混起的天籁音。 王阿渝松了口气,但仍不放下戒备。 为什么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凝视自己呢? 王阿渝低头看了看湖水,自己在汉宫里的样子就像这群鱼吧,吃的东西就那些,不争不抢就只有饿死的下场。 目光闪烁,她长长叹了口气,那自己在刘启眼里算什么呢,跟自己看鱼一样么? 她在心里都有点想嘲笑自己了。 在这汉宫中仅凭年轻和美貌是不够的,每年民间都会送一批又一批的年轻女子入宫,有多少人费尽心机也不能如愿,毕竟这偌大汉宫里只有两个正常的男子。 皇帝刘恒现在是好男风了。 若刘启这个太子也转了向,那真是一群人哭天喊地了。 王阿渝走出殿内,看到苏小鱼正在院中的躺椅上晒太阳,手里握着啃了一半的柿子,嘴里吧唧吧唧咀嚼着。 这人小日子过得挺腐败。 她轻唤一声,询问做饭时辰,苏小鱼明确无误道:一个时辰内就行。 王阿渝看看日头,正在晌午。 古代寻常人家吃饭,一天也就两顿,晌前和黄昏前,但宫里毕竟里是大户,一日可两餐,可三餐,全凭自己乐意。 她计算着时间,哪一餐都来得及。 刚才坐马车来时,她似乎看到了 蓬莱湖那边有宫人正在挖藕,正浓的秋季,不能少了这一道最美味的时令菜。 “苏内监,我去蓬莱河那边瞧瞧。” 说完,不等苏小鱼反应,穿上鞋子就走。 小跑直奔蓬莱河,王阿渝看到岸上已有几堆,都已洗得白白净净,一节节的如孩童的小胳膊小腿儿。 她告知自己是膳房侍女,那些人便会了意,甚至主动让出其中最脆嫩的三节。 王阿渝握着藕掂量几下,思索片刻,又请泥水中的宫人帮着摘了几片莲叶以及要熟未熟的莲蓬。 回去的路上,她一边琢磨用莲藕莲子做什么,一边想念大学食堂里的莲藕排骨汤。 临近明镜台,侍卫明显多了起来,可是离开时明明没几个人。 苏小鱼也不在躺椅上歇息了,而是站在殿门外与一男子相谈。 王阿渝哪里见过这阵仗,于是避开正面与他们接触,从一旁的水畔悄悄绕过去,用手指勾住门沿,抠了个缝便往里钻,猫着腰,缓步走到厅堂里。 没等她放松,一个高大的身影兀地压了过来,将午阳遮挡了大半。 王阿渝呼吸一滞,赶忙捂住嘴,寻得一个柜子角落蹲下,那身影不似刘启身形高挑,而是雍容宽大,似乎能看见他头上所戴的高冠。 “以后,禁止你去甘泉宫巡边!”那雍容的身影稍稍往前伸了下,声音不大却十分有震慑力,“把自己伤成这样,回来也不派人禀告,躲在明镜台一声不吭,若下次再犯,你连寝殿都别想出去了!” 殿内死一般的静默,无人回应。 “跟你说话,没听见?!” “是。” 一听就是刘启的声音,但这声音有气无力,心不在焉。 “啪!”琉璃盏应声碎裂,“你对朕竟然如此敷衍,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王阿渝倒吸一口凉气,来者竟然是刘恒! 刘启叹了口气,语气软下来,“儿子只是想验证一下自己提议的兵器铸造在实战中是否比长剑更加有效。” 刘恒依旧逼视,“还有呢?” 刘启摇摇头,“没有了。” 墙上的影子显然是在积压怒火,须臾,刘恒才不满道:“这么多年,你还是放不下。” 第22章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刘启忽然激动起来,大声道:“父亲,我如何能放下?!” “啪——” 王阿渝一愣,这是......耳光声? 堂堂太子竟然被打脸,她认命地闭了闭眼,自己进来真是找死。 刘启的呼吸声有些许颤抖,他的半张脸应当是红肿麻木了。 刘恒也静默了,良久,他才叹道:“启儿,父亲年至不惑,膝下只有你们兄弟三人,你们当中若有一个走在父亲前头,对父亲而言都是削肉剔骨之痛。朕多年前做过的错事已经无力挽回,你是朕最中意的儿子,无论你做了什么,朕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忍心责怪于你......” 刘启继续沉默。 “你是太子,大汉未来的继承人,是国之根本,今后莫要再做伤害自己的事情,遇到问题及时向朕禀报。” 墙上的影子牢牢看着一个方向,那是一个父亲充满希冀的目光。 “是。”刘启不情不愿地回应。 刘恒似是伤感极了,起身走向刘启,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父亲百年之后会葬入霸陵,他们......也会去的。” 刘启仰起头,“父亲,您找到了?” “少年夫妻,朕怎会让她的尸骨流落在外,你安心养伤,其余的交给父亲就好。” 刘恒慢慢转过身,步履沉重,缓缓出了门。 王阿渝动也不敢动,但一直藏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她微微蹲下,又顺着原路爬了回去。 刘恒和侍卫们启程离开,苏小鱼在外面躬身送行。 王阿渝将莲藕放在脸上蹭了蹭,水珠落在上面就像刚刚忙完回来一般。 她整理一下衣襟,朝着苏小鱼的方向走去,故意喘着粗气,询问道:“苏内监,刚刚这是谁来了?” 苏小鱼轻声道:“是圣上来了。” “圣上?!”王阿渝装作十分惊讶的模样,“圣上来这里做什么?” “这我哪儿知,但极大可能跟太子受伤之事有关,太子自从回来便一直命令我们瞒着圣上,也不知怎么露了馅。圣上肯定生气了。” 王阿渝眨眨眼,“那我辛辛苦苦采摘的莲藕,不能白费吧。” 苏小鱼将视线移到殿内,“不知道太子现如今心情怎么样,他难得高兴一次,结果圣上一来全泡汤了,甚至都没出门送圣上回去。” “你去的时候莫要与太子有过多交流,做完菜赶紧回膳房。” 王阿渝心下了然,刘启这时候肯定不希望有人在自己面前晃悠。 从正门进入,她放缓脚步,一是告知刘启有人来了,二是给自己提提胆量,一步一步走扎实了。 走过帘子时,王阿渝用余光看到了帘子后面的刘启,那酷爱穿一身玄衣的人,正背对着自己,默默看着平静的湖面发呆呢。 不知怎的,她好像理解了刘启的不苟言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从他和父亲刘恒的对话中便能窥得一二,他会变成这样一定是情有可原的。 如果不曾受伤,怎会让自己变成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 把莲藕去皮洗净,切成一片片后焯水备用,撒点蒜末,倒点料酒,放在餐盘中摆成一朵花,又剥了几颗莲子搁在里面。 就这样吧,想必刘启也没什么胃口了,吃点清凉的去去火也行。 回到膳房,只见青黛叉着腰站在院子里大声吆喝:“凭什么我们永宁殿的午膳就要等待片刻,长信宫的,未央宫的,你们敢怠慢么?!看我们太子妃好欺负是吧,说话啊,一个个不吭声,哑巴啦?!” 平日牙尖嘴利的膳房众人在面对青黛这种咄咄逼人的侍女真是一点气魄都使不出,全都低着头支支吾吾。 李尚宫只好出来解围:“青黛姑娘,不是我们膳房怠慢太子妃,而是这段时日馆陶公主大驾光临,带了不少人过来,膳房平日里还好说,有时还会让几人去永巷帮帮忙,但 这次真是忙得揭不开锅。你看,洗菜的人就两三个,但送来的菜可有百八十桶呢。”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太子妃地位尊贵,我们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偷奸耍滑欺负她呀。” “我们现在就做太子妃的膳食,今后绝对不会让太子妃饿肚子了。” 青黛走到菜桶旁,伸手下去掏了一把菜又放了回去,扬起头冷傲道:“那现在是谁洗菜啊,站出来,我看着你洗。”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脑子灵光的已经去后厨拿出花名册一个个点名了。 她们用手指着花名册的名单,一路向下念名字,忽然停住,说是给这个人了。 被叫到名字的侍女吓得腿都软了,磕磕绊绊道:“今日原本是我和阿渝洗,但是今早阿渝出去了,我就想着多洗一点,便把她的那几桶也洗了,按理说,应当是阿渝再替回来才是。” 王阿渝刚回来便听到里面在议论自己,本来有一点不乐意,可细想自己出去了一上午,膳房里的活儿确实几乎什么都没干。 李尚宫不知如何作答,其他人见此也都默不作声。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王阿渝定了定心神,走到青黛面前,垂头道歉:“我马上就去洗。” 青黛没说话,而是高高举起手,王阿渝本能一躲,谁知这手轻轻放在了她的额头上,又过渡到鬓角和脸颊。 “阿渝这是去哪儿了,看看这脸红的,还有一头的汗,慢慢洗就是了,毕竟曾在同一屋檐下,太子妃不会怪罪的。” 王阿渝摸不清青黛的意思,木讷地点了点头,但还是感觉到了面前人目光中的嫉妒与愤恨。 青黛轻描淡写地朝膳房众人挥了挥手,“大家继续劳作吧。” 李尚宫围着王阿渝身边转了一圈,用眼睛指了指她的腹部,“你多留意着点,一旦真有了,记得去永宁殿报喜,好歹是主仆。” 说罢,李尚宫又拍了拍她的手,“别忘了你我之间的情分,有朝一日做了母亲,一定多回来看看。” 王阿渝耳边瞬间炸裂开来,一旦真有了...... 李尚宫是误会什么了吧! 第23章 众口铄金 王阿渝一整天都懵懵的,但膳房里的侍女们全都对她刮目相看了起来,纷纷向她投去羡慕的目光。 “阿渝,今天是不是太子找你了?” “苏内监亲自过来接人,除了太子还能有谁......但你为何还要回来呢?” “对啊阿渝,你应该过夜呀,等明日再回来。” “不对,如果真过了夜,哪里还需要回来呀。” 八卦的几人瞬间明白了什么。 “原来鱼还没上钩啊。” 有人捂嘴轻笑几声,“我若有阿渝这等容貌,我也去当鱼饵。” 王阿渝无奈地抿了抿嘴,这就叫做众口铄金吧。 她心里有些烦躁,虽说自己的长相确实比较出众,但又不是只靠脸蛋,就说这干活儿吧,平日里自己也没少干,就算出去接别的营生也没耽误洗菜切菜。 一肚子不满,但她又不敢直接吐露心声,万一将来真的和刘启不来往了,自己就真的没有立足之地了。 这一洗菜就洗到了大半夜,手指都发白了,弯曲指节时还会传来些许疼痛。 又是累到睡不着的夜晚,王阿渝起床在院子里做了套广播体操,起夜的侍女们看到她的举动全都面面相觑,但也不好说什么,一个个仿佛看猴子一般注视着她。 王阿渝伸伸懒腰,突然想到刘恒与刘启的对话。 刘恒说少年夫妻,不会让她的尸骨流落在外......这说的是他自己吧,可窦皇后不是一直在未央宫的椒房殿里么? 莫非刘恒说的夫妻并非窦皇后,而是在代国为代王时的......代王妃?! 王阿渝心里咯噔一下,以前看西汉历史书,隐约记得长安当年喋血宫廷,短短一日就把所有吕氏皇亲国戚和达官显贵屠尽,孝惠帝刘盈的孩子们也齐齐失踪。 吕后把持朝政十余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前脚刚驾崩,葬入和高祖帝刘邦建制一模一样的陵墓中,后脚吕氏血脉就断绝了。 新帝从孝惠帝刘盈的儿子刘弘换成了代王刘恒,也就是当今圣上,如今坐拥大汉江山多年了。 而刘恒登基前的一个月内,代王妃吕氏以及由她所生的四个嫡子全部暴毙而亡,死因不详。 刘恒的侍妾窦姬一夜之间闪亮登场,成为了未央宫的中宫皇后,她的长子刘启,被刘恒立为皇太子,地位相当稳固。 现代许多专家学者在研究时都有了自己的猜测,因此各种说法和阴谋论层出不穷,可谁都没有确切证据说明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宫廷从此缄默,就连被选拔入宫的家人子和宫人也都知道避讳,对这些事情闭口不谈,一旦被人抓住把柄,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听闻几年前有一宫人仅仅提了句换帝之事便被刘恒处以肉刑,宫内人心惶惶,好奇的人恐怕巴不得自己从此失去好奇心。 可是谁能不多想,一个月内,屠杀了开国皇后吕家满门,开国功勋樊府几百号人也被牵连,孝惠帝刘盈的六个儿子以及刘恒的四个嫡子,都在幼年时期蹊跷死亡,而刘恒作为刘邦非嫡非长的第四子,被众大臣推崇成为新帝......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刘恒一共八个儿子,一下子失去四个,而今日刘恒与儿子刘启提起了当年往事,却打了刘启一巴掌...... 王阿渝脑中此刻产生了十万个为什么。 但这些不是她要操心的事儿,权力争斗一直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无论以前,还是现在。 翌日,王阿渝在案板上揉着面团,背后再次传来刺耳的指指点点声。 “你说阿渝被太子看中了,为什么还要回来跟我们做工?” “莫不是太子细看之后发现不合胃口吧,人都有自己的审美。” 有人啧啧道:“既然没看对眼,阿渝摆什么架子啊?” 王阿渝微微蹙眉,自己什么时候摆过架子了,不 是一直在膳房安心干活儿么? 长时间积压在心里的不平让她不再胆怯,她找到李尚宫,不好意思道:“李尚宫,你看看我这手,泡在凉水里太久,半夜总是抽筋,我能不能去其他地方呀?” 李尚宫忙得不可开交,看到是王阿渝来问也发不出脾气,直接道:“汉宫这么大,你去哪里都可以。” 获得自由的王阿渝出来后有点后悔,自己能去哪里呢,去绣房么? 王阿渝找到绣房尚宫问绣房还缺不缺人手,那尚宫对她很是熟悉,“你不在膳房了?” 看到她讪讪点头,尚宫才道:“那你过来吧,不过绣房的活儿很是无聊,你可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王阿渝不敢相信自己换工作换得如此顺利,先前为了不被膳房丢弃都是偷偷摸摸去宫里找营生,现在竟然随便说几句就可以了。 难不成,自己在汉宫已经人尽皆知了? 绣房无论是工作还是住宿条件都比膳房好了太多,绣房尚宫甚至单独给她腾了一间单人屋,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打开窗户就能看到花团锦簇。 打开包裹铺被褥时,王阿渝注意到了门外有几颗脑袋正探着头看自己。 窃窃私语的声音非常大,不知道她们是缺心眼儿还是故意让人家听到。 “这人有没有勾搭上太子啊,说换地方真就换地方了,住的屋子还这么好,我们当时换地方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呢。” “还别说,这长相是挺精致的,比咱们好看多了。” “宫里长相精致的还少么,少的是敢打太子旗号的。” 她哪里打过太子旗号,打过太子旗号的只有苏小鱼吧,他那笑容太让人误会了。 既然的确靠这个得了好处,那旁人的非议就装作听不见吧,反正事情已经发生,总不能把她再撵出去。 铺完床铺,王阿渝坐在榻上开始计划接下来的事情,例如什么时候去吃饭,吃饭的时候会不会碰到青黛,以及碰到青黛后自己该如何化解尴尬。 想着想着,王阿渝心里一阵惆怅。 刘启的玉佩到底该如何处理呢? 第24章 玉佩不见了! 王阿渝总是感叹,幸亏自己有一双巧手。 绣房内适用的缝制手法自己一点就通,丝毫不用别人教导太多便可上手。 认真学了几日,却一直没打听到明镜台那边的任何消息。 这天傍晚,王阿渝正在修补薄太后的衣袍,忽然察觉到有个身影在自己身后立了好一会儿,一直没有动作。 她扭头一瞧,竟是苏小鱼那张温柔和煦的面容。 “苏内监!” 王阿渝见到他十分雀跃,连忙起身小跑到他面前。 苏小鱼笑笑不说话,转身走到院子中央,王阿渝放下手里的东西跟上他。 “带上玉佩,跟我走。” 王阿渝这回学聪明了,轻手轻脚回到房间换了身衣裳,顺手去摸包袱里的玉佩时却摸了个空。 她把整个包袱摊开,一样一样去摸,还是没有。 整个床榻,柜子,角落全被翻了个遍,连个白色的物件儿都没有。 难道当时从膳房出来的时候就没带着? 王阿渝疾步出门,对苏小鱼说了几句便朝着膳房方向飞奔而去。 膳房众人看见她回来惊讶得不得了,全都停下手里的任务,眼睛就盯着她急躁的身影。 所有的旧物都翻了个底朝天,依旧没有。 自己这是把玉佩弄丢了? 脊背一阵发凉,鸡皮疙瘩顺着手臂往上攀登。 完了,这玉佩何等贵重,若是真被自己弄丢了,把身上值钱的东西全卖了也赚不回来啊! 这时,苏小鱼跟了过来,看着王阿渝的模样很是不解,问道:“阿渝,你在寻什么?” 王阿渝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我在找花呢,戴上花更好看。” 苏小鱼笑了笑,“不必,你现在已经很好看了。” 膳房和绣房两地跑,磨磨唧唧了许久,把太阳都耗到下山了,王阿渝才不得不跟着苏小鱼前往明镜台。 路上,苏小鱼似真似假地开了个玩笑:“这玉佩可要拿好了,这可是太子的母亲送给太子的。” 王阿渝一愣,太子的母亲,指的是如今的窦皇后,还是......以前的代王妃? 不管是谁,自己现在都犯了不可饶恕之罪,见了刘启要不要给他磕头认错啊,让他看在自己曾照顾他,给他喂水采果子的份上,饶自己一命。 要不干脆痛哭流涕算了,编瞎话她最擅长。 夜幕笼罩,明镜台的长廊里挂满了宫灯,但里面的宫殿却是漆黑一片,刘启已经歇息了? 两人刚到门前,一间寝室的宫灯突然亮了,紧接着传来一阵鸡飞狗跳般的凌乱声响,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捂着脸跑了出来。 王阿渝被吓得险些尖叫,她余光中扫到这个人似乎衣衫不整,发丝乱糟糟地披在身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发簪掉了,又跑回去捡起发簪飞奔而去,消失在夜幕中。 不单单她,就连苏小鱼也是直接愣住了,他伸长脖子看向那人逃跑的方向,问道:“看清长相了么?” 王阿渝摇摇头。 苏小鱼一脸认真,“肯定是个人吧。” 王阿渝点点头,不是人还能是谁啊。 苏小鱼尴尬地挠挠头,“我不记得我今日还传过谁啊?” 于是,两人站在门口,不知该如何是好。 看那人的状态,明显是被刘启轰出来的,这就说明刘启现在一定生着气,虽然不知道这次是因为什么,但自己要不要进去,这成为了新的问题。 “贸然进去,不太好吧......”苏小鱼又一次展开笑容。 王阿渝很自觉地做了个“您请”的动作。 苏小鱼略带慌张地后退一步,“我不去,我作为内监都是要在外等候传令的,唤我我才进,不唤我,我懒得进。” 哎呦呵,死小子搁这儿撒娇呢? “那我进去又算什么,我 伺候人有瘾啊?” 苏小鱼被这话呛了回去,又伸手挠挠头,“哎呀,反正我是奉命找你过来的,你拿好玉佩,静悄悄地走进去,太子应当不会生气的。” 如果玉佩还在,那她说不定会试上一试,但现在玉佩丢了,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踏入明镜台一步。 “阿渝,你仔细想想,太子是不是对你其实挺好的?”苏小鱼想用言语鼓励她。 王阿渝当然记得刘启的好,但刘启的坏记得更多,不然自己也不会背地里骂过他几十遍。 “太子现在发脾气呢,我不能真的往刀尖上撞吧。” 王阿渝冲苏小鱼露出可怜的眼神,“我很惜命的。” 苏小鱼深吸一口气,眼睛几乎要翻上天,脑子里疯狂想着对策。 “你上次做的鱼和藕片,太子可是全吃掉了呢,惊喜吧?” 那又怎么样? 刘启之前生气的模样她是见过的,好脸色是想都别想。 “阿渝,你若是想咸鱼翻身,就要主动抓住机会,犹豫不决和优柔寡断是万万不能有的。” 苏小鱼也是拼了命,“看看刚才那个人,肯定是打算爬床的侍女,虽然被轰了出来,但人家好歹尝试过了,尝试过了就不后悔!” 王阿渝表面笑嘻嘻,心里妈卖批。 富贵险中求也不是这么求的,万一富贵没求到,反而求到了环首刀该怎么办? 人在生气的时候能有理智,呵,根本不信。 看到王阿渝坚定的模样,苏小鱼失落地低了低头,“那就我先,你记得跟上。” 他脚步很轻,走到院子里,先把倒在地上的果篮扶正,再把散落一地的瓜果捡起来放进去。 苏小鱼悄悄地拎着果篮走上台阶,极其轻微地扶了一下门沿。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只听殿内传来一声暴烈洪亮的:“滚——!” 没等苏小鱼被轰出来,王阿渝就先拎着裙摆跑了。 倒也不是卖队友,她只是不想看见苏小鱼难堪,只要是人,那就需要面子,这种场面让人怪难受的。 反正刘启说了一句“滚”,就当做是说给自己的。 自己多听话,说滚就滚。 苏小鱼站在院子里看着王阿渝渐渐渺小的背影,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就是自家太子喜欢她的原因吧,善解人意明事理,总是为别人着想。 第25章 我不苦,亦不怨 其实那夜从明镜台回来,王阿渝心里是有些失落的。 倒不是因为没看见刘启,而是明明都看见有个女子从他的寝殿里跑出来,苏小鱼虽然声称他今日没有传他人过来,但这明镜台是什么地方,在上林苑啊,自己从汉宫过来甚至需要做马车,那女子又是怎么过去的? 就刘启一脸生人勿进的样子,哪个侍女胆大包天偷偷入室,恐怕就是刘启自己传令找人家过来的,只是人家没侍奉好而已。 王阿渝又想,若是单纯没侍奉好,刘启犯不着发这么大的脾气吧,先前她撒谎说癸水来了,他也没把她轰出去。 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背,这一切跟自己有半毛钱关系么? 临近年关,宫中到处喜气洋洋,连膳房给的膳食都加量了。 这几日绣得眼睛疼,听闻可以休沐,王阿渝正想跟绣房众人一起去,突然想到薄太后的衣裳已经缝制完成,主动向绣房尚宫请示现在就送过去。 长乐宫甬道两侧的芍药花全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大片菊花丛,连带着空气里都是一番恬淡的香味。 长信殿是长乐宫里最重要的宫殿,平素是供太后居住和处理小东朝政务的地方。 从汉朝开国皇后吕后开始,长信殿的势力便逐步增大,孝惠帝刘盈驾崩早,而幼孙继位无法处理朝政,加上开国功臣势力太过庞大,威胁中央集权,吕后作为太后直接去未央宫称了制,主理朝政多年,为孙子争取成长时间,直到自己驾崩。 吕后驾崩,陈平周勃等人趁机大肆诛吕,刘恒作为中子才得以称帝。 刘恒称帝时已经二十多岁,按理来说不需要太后辅佐政务,但吕后在前,太后余威到底还是被她打下,薄太后再低调,长信殿还是成为了除未央宫之外第二大权力中枢。 许多大臣深知胳膊拧不动大腿,便时不时去向薄太后告状,薄太后偶尔会管,刘恒偶尔会听,但也仅仅是偶尔。 朝政之事薄太后不多过问,但后宫方面还是她说了算,当年代王妃去世,刘恒心灰意冷不愿立后,还是薄太后提议立窦姬为皇后。 还有太子刘启,他的太子妃由薄太后亲自挑选,虽然太子妃多年无所出,但并没有妨碍刘启纳入其他妻妾以及生育子嗣。 王阿渝刚走到长信殿门口便被告知薄太后出门赏菊去了,不知何时返回。 她不敢将重要的衣物转交给他人,只能干等着,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莫名就转到大殿的左侧廊间了。 这地方实在太大,从绣房一步步走到这里将近三里路,王阿渝累得小腿肌肉酸痛,走到台面处,用袖子擦了擦灰尘便坐在上面休息,眼睛一闭,竟然睡着了。 不知过去多久,朦胧间感觉有一轻柔的触感抚摸面庞,她睁开眼,仰头一看,头顶上方的窗户已经被打开了,帷幔飘了出来,刚好蹭到她。 王阿渝打算起身离开,一侧身,苏小鱼的身影突然在眼前闪过。 现在碰到他,保不准又会被问起玉佩的事,等他走了再说吧。 等会儿,好像有什么不对。 王阿渝眉头一皱,发现事情不简单。 难道,刘启也来了? 殿内响起脚步声。 “启儿,身体可还好?” 是薄太后慈祥的声音。 王阿渝蹲下身,靠在墙上苦涩地叹了口气,别人偷听都是主动偷听,就自己是被动偷听。 “谢大母关心,孙子身体好多了。” 刘启低沉的声音从窗户里飘出来。 “我许久不出门了,本来想着出门看看花,听说你要过来,大母也觉得那些花没什么可看的,就马不停蹄回来了。”薄太后似乎拍了拍刘启的脸颊,“瞧你瘦的。” “大母,孙子就是想来看看您。” 为什么刘启在长辈面前说话总是无精打采的,好像被迫营业一样。 “这几日在大母这里住吧,咱俩好好叙叙旧,”薄太后笑了几声,忽然想到什么,“启儿,你许久没给汉宫添新孩子了。” 殿内瞬间沉默。 “你可别随你父亲,二十几岁登基后一个都不生了,我说话他也不听,你多在这方面下点功夫,孩子越多越好。” 第26章 刘启,哭了? “大母,孙儿理解。” “你若真的理解,就不该如此对待你的父亲,如此对待大母。” 刘启低头啜泣起来。 王阿渝原本还在懵懵懂懂串联对话里的意思,这时却愣住了,她揉揉自己的耳朵,反复证明自己没有听错。 刘启,哭了? 他竟然会哭?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从心底攀升到头,王阿渝想要赶紧离开,苏小鱼却在拐角处与一宫人谈论什么,一边说一边往她那边张望。 得,还是没机会,继续听吧。 “启儿,你在大母心里是不一样的,你就是比其他孩子珍贵,你母亲和兄弟做出了牺牲,你作为活下来的人一定要更加努力地活着,让他们死得其所。你是我和你父亲亲自定下的太子,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忘了曾经的一切,只要你这一脉传下去,你父亲便不会被口诛笔伐说是得位不正。” 薄太后双手捧住刘启的头,“启儿,莫要让大母失望,你是大母最最亲爱的孩子。” 刘启点点头,“是,大母。” “明日一早,你去拜见你父亲,祝他新年安康,然后一起来大母这里。” “你也要去见皇后,见了面记得亲昵一点,好歹是你名义上的母亲,不能太过疏离。皇后也做出过牺牲,咱要谢谢她。” “你父亲在,我们都依靠你父亲,将来你父亲百年之后,我们就要依靠你。启儿,你作为太子,必须学会接纳。” 王阿渝蹲在地上一脸黑线,好像有什么不对啊,史书上不都是写刘启是窦皇后的长子么,怎么就成代王妃的孩子了? 如果他真的是代王妃的孩子,那传言中一夜薨逝的四个孩子,他作为其中一个,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终于,薄太后身边的长御走了过来,王阿渝连忙迎上去把衣裳交给她。 边走边捂胸口,还好没被苏小鱼发现。 整个年节,王阿渝都在绣房里练习针线,汉宫中热闹的一切仿佛和她无关。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冬季,刘启似乎真的忘了她,也忘了自己丢失的玉佩,就连苏小鱼也不见踪影。 绣房坐落于汉宫的角落中,别说出宫,只要无人前来,绣房里的人就只能坐在屋子里发呆,跟与世隔绝没什么两样。 王阿渝用心时很勤奋,这段时日卯着劲头学习针线活儿,等出宫也能靠一门手艺养活自己。 也许是目睹了她的勤奋好学,绣房里的人渐渐不针对她了,在她虚心求学时也毫不吝啬自己的功夫,尽数传授给她。 偶尔也能听到有人嘀咕:若是我们当中真的有一个人被太子相中,绣房也能沾沾喜气吧? 王阿渝闻言有些尴尬,她觉得自己突然得了某种大病,哪里来的底气坚信刘启一定会来找她? 在汉宫里的万千女子中,自己除了“穿越女”这个身份,还有什么是值得他注意的。 不过那日树林里的初见,自己倒是一眼相中刘启了。 开春,天气乍暖还寒,王阿渝在绣房琢磨要不要转到蚕房,去学习如何养蚕织布,或者去薰房里瞧瞧,学习如何熏衣,她之前在刘启身上就闻到过香气,非常好闻。 此时,一个差人走到她面前,“阿渝,堂邑侯国有一差事,你可想去?” 堂邑侯国,这不是馆陶公主和她丈夫的居住地么? 王阿渝问道:“坐马车要多久?” 差人想也没想:“一个月。” 王阿渝赶忙回绝,“我能不去么?” 汉宫生活虽然无聊,但至少吃穿不愁,也不用风里来雨里去,堂邑侯国远在吴越之地,自己这一去又要累好久。 差人极为淡定地摇摇头,“不行。” 王阿渝十分不解,“汉宫有多少侍女求之不得,为何非要我去,找吴越之地的侍女去呗。” 那差人没有应答,转身大步出了门。 王阿渝急忙跑出去拉住差人的衣袖,“就算是馆陶公主点名找我,我这针线活儿刚学成,除了缝衣裳,其余的啥也不会啊,您行行好,换个人吧。” 差人用力抽出衣袖,头也不回地回去交差了。 从长安到吴越之地就相当于从西安到南京,一千多公里,坐高铁都要五六个小时,西汉的吴越之地可不跟现代一样繁荣,再加上西汉人口稀少,这吴越之地根本就是贫瘠之地。 自己要是去了,难不成一辈子不回汉宫了么? 王阿渝当着众人面,哭哭啼啼上了前往堂邑侯国的马车。 馆陶公主刚回去时,窦皇后便抱着女儿不肯撒手,说是几个月后便去看她,没想到这么着急就要过去。 马车里尽是些绫罗锦缎,金银玉器,女儿远嫁,母亲心疼,带些好东西过去不过分吧。 薄太后自己就是吴越人,她有个老侍女想落叶归根,正好顺路,恰巧这老侍女认识王阿渝,对她印象很好,馆陶公主先前也对薄太后提过太子妃有个叫阿渝的侍女脑袋很灵光,这才指定她一起跟着去。 老侍女坐在马车里笑得合不拢嘴,她说自己已经几十年没有回过故乡了,但是沿路上的景色却与几十年前一般无二。 王阿渝表面上笑着附和,内心却在愁眉苦脸,垂头丧气,自己这辈子恐怕要在吴越之地过一辈子了。 说起来也怪自己自恃清高,觉得自己是穿越来的,自带金手指便可为所欲为了。 这世间就没有几个人能像窦皇后一样运气这么好,她当年也只是个普通家人子,被吕后指定送到代国做代王妃的陪嫁丫头,并顺利为刘恒生下一女二男。 吕氏覆灭,代王妃以及她的孩子们一夜之间消失,她就这么捡便宜,一跃成为了大汉皇后。 虽然刘恒并不喜欢她,但薄太后却一路保她到现在。 那年,窦皇后离开长安去代国,是命运对她的偏爱。 现在,自己离开长安去堂邑侯国,应该是命运对自己的唾弃吧。 王阿渝眼角垂泪,面前的老侍女虽然多年没能回故乡,但至少能在临死前回家看一看。 而自己呢,也许已经回不了家了。 第27章 刘启真是艳福不浅 堂邑侯国不大,侯府自然没什么气派,远远一望,没有半点宫殿的华美,仅如汉宫的离宫。 侯府门口,许多侍从翘首以盼。 这是王阿渝第二次见馆陶公主,一身艳红深衣,在周围侍从素色的衣衫中尤为显眼,真是让人无法忽视。 馆陶公主的笑容跟自己的衣服一样灿烂夺目,她轻快地移步到后面的马车,笑嘻嘻地把薄太后的老侍女扶下马车,在看到王阿渝时,甚至冲她抛了个媚眼。 她的笑容就像冬日里的一把火,哪怕居住在千里之外的蛮荒,都没有抵挡住她的恣意活泼。 这跟窦皇后的安静内敛相反,也与弟弟刘启的沉默寡言相反。 王阿渝转头去找刘启,听闻他早到了几日。 刘启正和堂邑侯陈午站在门口,陈午下台阶去帮助馆陶公主,他便与其他人站在一起。 不卑不亢,气宇轩昂,在一众拘谨谦虚中同样很显眼。 侯府的侍女请王阿渝进去歇息,她便远远望了他一眼。 刘启也看向这边了,可能是在看姐姐,可能是在看马车,也可能看到了埋没在人群中的自己了。 那侍女带她步入后院,单独收拾出一间屋子,并端来膳食,嘱咐她早点歇息。 王阿渝确实累了,坐马车不亚于坐汽车,都是很磨人心的事情,她接水洗了把脸,想着赶紧睡上一觉。 这一睡便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起床后,王阿渝随手梳了个垂髻,站在小院里远眺别处的风光。 主院中,刘启和馆陶公主正肩并肩站着,似乎交谈着什么。 馆陶公主不知说了些什么,刘启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看到弟弟这般模样,她直接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脸颊,刘启急忙躲开,眉眼间却满是笑意。 姐弟俩感情真好。 王阿渝还见到了馆陶公主的三个孩子,三个孩子最大的也就十岁,领着一个小的在院子里呼呼乱跑。 老大是侯国太子,名叫陈须,老二叫陈蟜,老三是个小姑娘,小名阿娇,一张小脸圆滚滚的煞是可爱。 王阿渝看了一圈,不提阿娇长大后的所作所为,至少现在她是最喜欢阿娇的。 她拎起裙摆,迈着小碎步走到院子里,朝着小阿娇伸出了手,阿娇跟她的母亲一样活力四射,瞧见面前的女子十分面生,大笑着扑过去抱住她的大腿。 王阿渝蹲下身摸摸她的小辫子,阿娇松开手,又大笑着跑开了。 过了会儿,那侍女过来向王阿渝传达消息,说是让她去侯府正厅,馆陶公主和堂邑侯要设宴为长安远道而来的贵客接风洗尘。 这日大宴,刘启坐主位,馆陶公主陪着老侍女一起坐在右首,堂邑侯在左首,晁错和郅都也在。 馆陶公主坐在不远处,瞧见她入席,笑着挥了挥手。 王阿渝受宠若惊,回以微笑。 虽然坐在最后,但她仍觉得自己受了优待。 自己大概是第一个能成为坐上席的侍女吧。 馆陶公主是肉眼可见的长袖善舞,一边跟这些人说说,一边又跟那些人聊聊。 刘启也是放松,拿着酒杯反复斟酌,馆陶公主敬一杯,堂邑侯也敬一杯。 他的位置原本不在馆陶公主身边,结果馆陶公主过去跟尚宫们说了几句话,刘启便主动来到她的身边坐下,时不时跟他说说笑笑,堂邑侯也凑过来坐在太子身侧。 三人窃窃私语,不知不觉,刘启几杯烈酒下肚,脸颊浮现红晕。 王阿渝听不清他们在聊什么,只顾埋头苦干眼前的饭菜。 她尽量让自己吃得淑女一点,免得刘启看过来治她个败坏门风罪。 她低着头用膳,小笼包小巧玲珑,十几个洁白无瑕的小笼包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打开木盖,袅袅薄雾缓缓上升,皮儿娇嫩地就像年画娃娃肥嘟嘟的脸蛋儿,好像轻轻一掐就能挤出水来。 咬下一口,纯美的汤汁和翡翠般润滑的牛肉充斥在唇齿之间。 吃着藕片,王阿渝深信刘启一定会朝她这边看,如果他完全不在意,馆陶公主又怎会破例安排她入席。 馆陶公主吃着小酒,眼睛来回在两人身上看。 自从那日见到王阿渝,馆陶公主就坚信自己的好弟弟刘启一定会喜欢这个姑娘,今日迎接安车,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刘启的视线。 盯了片刻,她果真发现了端倪,刘启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偷瞄王阿渝,这种举措无异于锦上添花,于是她专门派人安了个席位上去。 但在宴席中,刘启始终没有看王阿渝一眼。 两人的位置明明一抬头就能对视。 吃得差不多了,馆陶公主轻唤一声,侍从们一个个上前撤走了餐碗食碟,转眼间,鼓瑟、箜篌、琵琶、古筝被陆陆续续送上了大厅。 婉转悠扬的乐曲如流水般自然地围绕在众人身边,随后,一个舞姬挑开珠翠垂帘,莲步姗姗到了中央,来了一段月下美人舞。 王阿渝不是没有看过舞姬跳舞,可是此等绝色佳人她是第一次遇见,肤如凝脂,倾国倾城,就算用国色天香形容都不为过,婀娜多姿的身躯酥若无骨,浅蓝色的水袖行云流水,一颦一笑之间,牵动着她的心。 连女子都觉得美丽的人,刘启也会喜欢吧。 她故意朝刘启扫了一眼,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姬,握着酒杯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甚至到了失神的地步。 一曲完毕,馆陶公主带头鼓掌喝彩,拉住刘启的手臂殷勤道:“这是我精心挑选出的舞姬,今年不过十六岁,据说百年难遇,倒是让咱们给碰上了。王姬,过来拜见太子殿下。” 王姬袅袅婷婷地凑到刘启身边,纤纤玉手执壶,斟满一杯酒递到他的嘴边,刘启眉毛一挑,深深看了王姬一眼,接过酒杯后一饮而尽。 见此,王姬含羞一笑,乖巧地垂下头去。 王阿渝顿时呛了一口茶水。 这是什么意思,在场之人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 佳人在怀,温软如玉,刘启真是艳福不浅。 王阿渝心中莫名酸涩,如果不出意外,这王姬今夜便要被送至榻上了。 第28章 偷听 馆陶公主明面上开开心心,心里却是埋怨父亲的。 堂邑侯国国力微小,而自己作为长公主,父亲却从未说过思念女儿,并召见她回汉宫看看,十几年了,委身在这鸟不拉屎的贫瘠之地,若是不想想办法,余生真的要在这里靠一辈子了。 虽然母亲时常派人嘘寒问暖,带些珍贵用具前来探望,但对自己而言都是杯水车薪,浇灭不了内心对盛世长安的向往。 如果父亲愿意多给堂邑侯国一些封地也好啊,可是什么都没有。 如今,堂邑侯国终于迎来了当朝太子,她要用尽一切手段牵住他的心,为自己打通翻身的道路。 王阿渝站在角落黯然失落,反正自己是个可有可无之人,这宴会待着也没劲,便想了个借口提前退场了。 呼吸着外头的新鲜空气,她才觉得好受一些,中途退场的还有郅都。 这郅都比邱思还要不解风情,他不喜欢莺莺燕燕,歌舞升平的浮华喧嚣。 王阿渝朝他打了声招呼,郅都走过来停了个极远的地方,好像觉得还不够,竟然又往后退了几步,将一卷轴放在栏杆上,这才拱手示意:“烦请姑娘将此物送至太子面前。” 说完,直挺挺地离开了。 王阿渝感叹郅都的木讷,打开竹笥,里面放着狩猎地图,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介绍,她认真看了几遍,终于能够大体知晓上面写了什么,难过憋屈的情绪顿时消散。 能看懂西汉时期的字,对她来说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就算是在堂邑侯府,太子寝宫也是最豪华的地方,位于庭院的中庭,风景雅致,视野开阔。 刘启不喜有太多人在他面前晃悠,便只在门口安了两个侍卫驻守,王阿渝把手中的竹笥给他们看了看,便十分顺利地进了寝宫。 竹笥自然要放到书房,她左看右看,等找到书房时,这寝宫也被她逛遍了。 放下手里的东西,王阿渝被脚边小小的花瓶给吸引住了。 瓶身不过手掌大小,上面却刻了满壁的文字,求知欲望强烈的她没有放过这个小物件儿,一字一句开始辨认起来。 可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听后门外传来了一男一女的说话声。 “总是这么急躁做什么,平日里也没有太多烦心事让你担忧。” “我哪里急躁了?”熟悉的反驳声音传来,也只有在亲姐姐面前,他才会展现自己不一样的语气,“我又没发过大火,这些年不是一直憋着吗?” 原来是馆陶公主和刘启。 脚步声渐近,王阿渝屏住呼吸躲到帘子后面,等了半天没动静,中厅又传来杯盏碰撞的声音。 “还说呢,你知道你的腰伤为什么总是愈合不了么,还不是因为你心神不宁,用的药材都没奏效。我看看。” 馆陶公主似乎打了一下刘启,“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小时候还给你擦过屁股呢,害羞什么,过来!” 一阵衣裳窸窣声,“瞧瞧,这么大的口子,又裂开了。” “我给你涂点药,马上就快好利索了。”馆陶公主打开药罐,把药膏涂抹在手帕上。 “嘶,你轻点儿!”刘启痛哼惨呼,“我可是你亲弟弟。” “这时候知道是我弟了,整天没个正经事儿,不让人省心。你也真是,几句话不投机就把吴国太子打死了,还好闯祸的是你,若是换成别人,脑袋早就和身体分家了,那吴王好歹是父亲的兄弟,你何苦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此人不死,难消我心头之恨!”刘启冷哼一声。 “那日究竟发生什么了?” 刘启静默,低声道:“他吃了太多酒,抱着母亲的灵位撒酒疯,还提起了母亲的旧事……” 馆陶公主许久没有出声,须臾片刻,才道:“他是怎么知道的,母亲的过去除了父亲,大母,几位庶母,以及咱俩,还有谁知道呢?” “但他就是说了,笑了,嘲讽了,他还质问我,问我到底是不是……” 中厅顿时寂静,只能听到屋外懒惰的虫鸣。 “你不承认就是,当年我弟弟病重,本来就挺不过去。我倒是认可父亲和大母的做法,就应该留一个健康的男孩儿,反正你和我弟弟长得像,我看到你就像看到他了。” 刘启很是欣慰,“但在母亲心里不一样。” “你要体谅她,她或许不知情。” “她不可能不知情。” “不管知不知情,反正母亲又看不见,要相处好,心里就不能有隔阂,我和你是亲姐弟,我对你可没隔阂,但母亲那里,你要多亲近才是。” 刘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是母亲对我不亲近。” “那你又主动亲近她了么?” 刘启一时语塞。 馆陶公主似乎拍了拍刘启的肩膀,“我知晓你心里不愉快,但你也要理解母亲,咱们姐弟三人,就我和刘武是被母亲抚养长大,她本来就对你有隔阂。现在成了皇后,还是从主母那里借来的福气,可终究无福消受,整个皇宫里就没几个听她话的,父亲根本不喜欢她,大母也是心思多,虽说当年是大母命父亲下旨封后,可那只是堵住朝臣之嘴的方法罢了,连册封礼都没有。” “刘武远在梁国,你跟母亲又不亲密,也就仅有我这个做女儿的能跟她说上几句话,但我现在远在堂邑侯国,母亲独守空房已经够可怜了,你这个做儿子的可要多多照顾她啊。” 刘启沉默不语,长长吐出一口气,“罢了,等我将来登基,我把姐姐接回京城来,你多陪陪母亲吧。” “此话当真?”馆陶公主惊喜的声音响起。 王阿渝听得入神,没发觉手指正一点点脱力,小花瓶跌落在地,尽管没碎,但还是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谁?!”刘启听见动静,大步朝着书房奔去。 “哎呀等等!”馆陶公主一把拉住刘启,“没有经过我的准许,侍从们是不敢进来的,难不成是你带来的小妾?” 刘启看着书房门思量片刻,“也许是我听错了。” 第29章 你想侍寝吗? 王阿渝瞅准时机,用手快速且小心地推开窗户翻了出去,窗户了。 仔细梳理着方才姐弟俩聊的那些话,原来传言中薨逝了的四个嫡子,其中有一个跟窦皇后病重的长子“狸猫换太子”了,这一嫡一庶年纪相仿,相貌都像父亲,因此被刘恒和薄太后对调。 而窦皇后失明的时间恰如其分,从此代王妃的儿子就成为她的长子了,反正她看不到。 王阿渝莫名有些恍惚,一般来讲,知道这些事情的都是主人们的心腹手下,而自己是太子的谁? 她越想越害怕,逃回房间刚关上门,就听见有人站在门口唤她出去。 是那个侍女,就端着一碗茶汤找到她,“姑娘去给太子殿下送醒酒汤吧。” 王阿渝愣了一下,赶忙找理由推辞:“好姐姐,你看看我这一身泥泞,这个样子去找太子莫不是太过随意?” 说着,她撩了一下裙摆,不单单只有泥泞,还有花丛中的一些碎叶子紧紧贴附在上面。 “太子殿下吩咐的,我无法抗拒。”这是本尊当着人面亲自下的命令,谁有办法拒绝。 王阿渝呼吸一滞,难不成被太子察觉出来了? 她哆嗦着接过醒酒汤,迈着千斤重的双腿,再去一趟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太子寝宫。 话说这个时辰去,应该会看到刘启和王姬在一起吧。 中庭已经掌了灯,附近静悄悄的,馆陶公主应该回去了。 王阿渝不知道刘启现在在哪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是暗的,一点声响都听不见,根本无法通过小细节去判断。 醒酒汤上氤氲的热气被晚风吹跑了大半,手上碗壁的余温也在消退,再不饮用,凉了就要闹肚子了。 “进来。”刘启淡漠的声音从内传出。 她深吸一口气,悄声走了进去,昏暗中,刘启的身影渐渐清晰,他手中执着一把六角形的长灯。 “你今夜是否来过这里?” 王阿渝心里扑通直跳,他果然是怀疑自己了,既然开始怀疑了,那就一定要咬紧牙关,一个字都不提,怎么样都不承认,吴国太子都被搞死了,更何况她这一个小侍女。 “回太子,是郅都大人让奴婢给太子送竹笥,奴婢就送过来了。” 刘启凤眼一眯,“你都听到了什么?” “奴婢听到了虫鸣,还看到了一个很小巧的花瓶。” 王阿渝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大概就这么小,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字,太厉害了,是哪个巧夺天工的匠人制造的,改日奴婢一定要找他拜师学艺,以后天天做给太子殿下玩。” 刘启不置可否。 王阿渝一着急,又开始胡说八道:“是真的,奴婢再告诉您一件事儿。奴婢还看见了交合的场景。” “交合?!”刘启疑惑。 王阿渝点点头,“是啊,您不知道那场面有多么壮观。奴婢这就讲给您听。” 刘启顷刻间涨红了脸,“不,不必。” 王阿渝自顾自说道:“奴婢看到好几只蜜蜂把从另一朵花蕊中取到的花粉带到了另一朵上面,大自然真的太神奇了!” 刘启意识到原来是这种交合,有些窘迫,轻咳一声:“那不是交合,而是授粉。” “原来如此,是授粉,奴婢真是孤陋寡闻。” 王阿渝故作恍然大悟,见转移话题成功,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却不料刘启看了她一眼,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了。 “太子,您看着奴婢做什么?” “看你现在竟然如此胆大包天,都敢扯谎了。”刘启轻哼。 王阿渝眨眨眼,“奴婢没有扯谎啊。” “本太子自从来到这里,不说蜜蜂,连蝴蝶都没见到过几只。” 王阿渝扑通一声跪倒,把茶汤放远了点,捣蒜一般磕起头来,“太子殿下,奴婢对天发誓,若奴婢扯谎,就就让我死无全尸,天打五雷轰!” 这发誓一说出口,王阿渝便紧张地缩了缩脖子,生怕老天爷真的劈下一道惊雷把自己烧成灰。 刘启仰起头看了眼天空,月色清冷,安静祥和。 浮云孤飞,晚风吹起了他的袍裾,袍裾不断刮蹭着王阿渝的额头,她有些畏寒,身子止不住抖动。 “你起来。” 王阿渝顺从地站起来。 “看着我。” 她低着头,丝毫不敢看,面前这个人的身份太过特殊,太过盛气凌人,又太过讨人厌。 刘启从上而下打量着她,眼神飘向地上那碗茶汤。 “这是什么汤?” “回太子,是醒酒汤。” 王阿渝心里吐槽,问我做什么,不是你让人准备的么? 刘启颔首,“你喝一口。” 这是让自己以身试毒呢? 王阿渝疑惑不解,但还是乖乖端起碗,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但她真是太紧张了,拿碗的手一抖,其余汤汁便顺着她的下巴尽数流下。 刘启见状皱起眉头,“脏死了。” 衣襟和胸口顿时变得湿漉漉,她垂眸看着已经见底的碗,欲哭无泪道:“太子,茶汤没了。” 说着,王阿渝正打算把碗递给刘启看看,谁知他高大的身影瞬间欺压上来,一股温热的触感扫过她的嘴唇。 嗡—— 王阿渝脑中一片空白。 她浑身僵硬,怔愣在原地,刘启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目光灼热地注视着她,眸中闪着丝丝亮光。 见她毫无反应,刘启再次凑近,轻轻用吻包裹住她的双唇。 这个吻充满了柔情,刘启细细辗转,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良久,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这茶汤很是好喝。” 这种悸动,这种雀跃。 王阿渝脑中闪过一丝念头,难道这就是喜欢? 不,自己怎么可以喜欢他 泪水终于抑制不住,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降落。 忽然,她感觉脸上有股冰凉的触感,抬眸一望,原来是刘启正在为她擦拭泪痕。 “你想侍寝吗?” 跟那夜的境遇一样,只是场景不同,两个人的心境也不同。 王阿渝抬头,刘启在昏暗中等待她的答案。 第30章 她想!她想!她想! 她喉间发涩,一句话都说不出,双手微微颤抖,手里的碗摇摇欲坠。 一只手平稳地把碗接了过去,随手搁置在廊台上。 刘启依旧在沉静中等待他的答复。 王阿渝感到体内无数个细胞都在让她赶快逃离,不要沉浸在其中。 她揉了揉胸口,这里的跳动越发强烈。 王阿渝想,自己或许不能再欺骗自己。 她稍微往右侧了一下头,刘启似乎会错了意,眼中闪过一丝遗憾,“既是不愿,那便回去吧。” 说完,他转身往回走。 王阿渝回过神,冲上去抱住了刘启的腰,顺便夺过了他手中的提灯,因为激动难耐,她深深喘着粗气。 她想!她想!她想! 她想把身体的每一处都与他贴合! 她想要一个人来填满她身心的空缺! 得到答复,刘启不再犹豫,转过身一把将她横抱起来,大步朝着内寝走去。 她在半空旋转的脚无意间碰到了廊台上的碗,啪嗒一下掉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刘启的床榻十分柔软,她仿佛置身在无边无际的海洋之中。 王阿渝知道自己身上的束缚一件一件被剥掉,月色照耀在刘启的脊背上,她情不自禁地抬手抚摸他肩膀上的一处刀痕,这是他最硬朗的象征。 刘启没有一上来就粗鲁地占有,而是先缓缓抚摸眼前人的手,从中指开始,而后再是食指与无名指,三指交互摩擦。 先摩擦手背,而后进入掌心,由掌心向上游移,用四指在手臂内侧专心爱抚,双唇逐渐攀上肩膀。 王阿渝感受着身体渐深的敏感,手指不由自主地深陷在刘启的长发之中,腰肢弓起,等待着他的“攻势”。 他小心翼翼地吻着她的玉颈,双手则不老实地浑身上下触碰她的玉体,似乎想要安抚她的情绪。 不知不觉中,两人都褪尽了遮挡的衣裳,紧紧相拥在一起。 刘启的身躯强劲有力,王阿渝无数次叫唤嘤咛,到后来,甚至嗓子都变得有些喑哑,她腾出一只手来捂嘴,却被他蛮横无理地扒拉开,转而将温热的双唇印上。 先使她心猿意马,然后再作深入的一掣。 心动气颤,直抵深处。 愈是如此,更能体会出交合快意。 这个连行榻事都要讲究策略的男子…… 不知过了多久,刘启将她整个人托起扶到自己身上,愈发剧烈的律动令她再也无法忍受,她主动揽住他的脖子,兴奋地小声低泣。 整张软榻“吱呀吱呀”响起,帘子也如波浪般晃动,迷离之际,王阿渝好像闻到了窗外刮来的花香。 清冷的夜晚,因为他的存在而热烈奔放。 殿外响起了脚步声,殿内的两人却丝毫不闻。 那是侯府的是个侍从,他站在门外双脚并拢,十分恭敬地请示道:“太子殿下,王姬即刻便道,请您耐心等候。” 无人回应。 侍从侧耳倾听,好像听到了殿内有动静,只可惜这侍从年事已高,耳背严重没能听清,他清清嗓子又重复了一遍:“太子殿下,王姬即刻便道。” 一只强有力的手探出榻外,摸到了架子上的一个东西,随手掷了出去。 门外的聒噪声瞬间停止。 那侍从呆若木鸡,耳边忽然“诤”一声,一把锋利的环首刀破窗而出,直直捅进了他身侧的木桩上! 侍从吓得魂都丢了,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馆陶公主本来对王姬抱有极大的期望,专门叮嘱她侍奉太子时要注意什么,若是把他哄高兴了,到时候带到长安的汉宫里去,封个良人或美人也是极好的。 没等她说完,就见派去的侍从滚了过来,声称太子要杀了他。 馆陶公主愣住了,只能看向正准备赶路的王姬,无奈地耸耸肩,自己这个喜怒无常的弟弟又在搞什么花样? 清晨蒙蒙亮,王阿渝身侧的榻边已经冰凉,刘启已经离开很久了,他一向自律勤奋,哪怕是在堂邑侯国也能做到早睡早起。 微光透过窗棂照耀在她的身上,她被热意闷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这才发现自己盖着厚厚的棉被,刚想起身,却发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痛,她难过地“哎呦”一声。 若非身上留下了欢好的痕迹,王阿渝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跟刘启在一起了。 “姑娘醒了?” 王阿渝吓了一跳,抬眸一望,原来是那老侍女,“您怎么在这里?” 远处的香炉飘散着淡淡的白烟,浓郁但不刺鼻的气息非常提神,她认真嗅了嗅,心下推测是天竺葵的香丸。 “今日我没有在院子里看见你,便打算过来看看,谁成想” 老侍女笑着用白布给她擦了擦额头,“姑娘现在承了恩,真是幸运至极呢,成为太子有名分的妃嫔也是指日可待。” “您这是什么话,太子一天不册封我,我就还是个小小侍女。” 王阿渝本想穿件衣裳遮挡,却发现自己身上早就被薄蝉衣覆盖,薄蝉衣细腻入微,十分合身,“这是……” 老侍女淡淡一笑,“此衣非我所带,应当就是姑娘想的那样。” 王阿渝脸一红。 “太子为人正直,定不会辜负姑娘。”说着,老侍女端起放在案上的一碗汤,“这是山药枸杞子汤,补气补血,姑娘喝了再歇息。” 王阿渝接过,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入口即化,清甜可口,她看了另一半床榻,“太子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也就不到半个时辰,这汤似乎不合他胃口,他只饮下半碗便走了。” 看样子又是去训练了。 王阿渝点点头,喝完山药枸杞汤,困意逐渐袭来,她眯了眯眼,问道:“太子当真整整两年都没有行过榻事么?” “岂能有假?馆陶公主可是为这事担心了许久呢。” 老侍女从腰间掏出一个陶瓷瓶,上面画着一朵朵小桃花,“差点忘了,这是老身给姑娘送来的桃花粉,等稍后洗漱,姑娘撒一些在水中,遮遮身上的欲气。” 王阿渝受宠若惊,“这如何使得?” 第31章 步摇 “不怕姑娘笑话,老身服侍薄太后多年,别的不会,就是会用花草树木做些熏香和粉末,这么多年习惯了,如今回到家乡,心血来潮,便做了这么一瓶,姑娘莫要嫌弃才好。” 老侍女微微侧眸,悄声道:“老身虽一生无子无女,但房事还是懂得很多,姑娘若是有那种打算,可以抬高腰肢,抬高双腿,这样容易受孕。” 王阿渝身子一僵,尴尬地笑了笑。 老侍女从腰包掏出几根花簪摆好放在她面前,“这是老身侍候薄太后时得的首饰,姑娘挑几副佩戴上吧。” “这太贵重了吧。” “无依无靠,无牵无挂,身上只有这些东西,可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老身留着又有何用?还是交给需要的人才是。” 在一排首饰中,王阿渝一眼就相中了一支玫瑰步摇,她拿起后爱不释手地端详着。 “珠华萦翡翠,宝叶间金琼。剪荷不似制,为花如自生。低枝拂绣领,微步动瑶瑛。但令云髻插,蛾眉本易成。” 老侍女眨眨眼,“这词很是耳生,可是姑娘家乡的歌谣?” 王阿渝伸手摸了摸玫瑰花中间的宝珠,“这是《咏步摇花》,算是我家乡的歌谣,我见这步摇美丽,便情不自禁地背出来了。” “姑娘真是聪慧。” “您谬赞了。” 目送老侍女离开,王阿渝躺回榻上,不知发了什么懵,她抬起双腿靠在墙壁上,这一靠就靠了半个时辰。 既然刘启两年没有行房事,那就说明滞留在她身体里的乃是两年的剂量,这送上门来的机会她岂能不要? 若是真的能怀上孩子就好了…… 等等,自己今年才二十,会不会有些着急了? 王阿渝狠狠摇了摇头,“想这些做什么,一发命中的概率太低了。” 放松下来,她开始算起月事,上一次来癸水是什么时候来着?这具身体好像从来都没有准时过。 王阿渝将桃花粉放入水桶中仔细搅匀,褪去衣裙踏入温水,舒服得她嗯哼出声。 穿好桃色长裙,再佩戴上几支花簪和玫瑰步摇,镜中的她整个人容光焕发。 以前学规矩的时候,尚宫们教导过簪步摇的女子,要温婉,要娴静,要淡定,动作要恰到好处,才妩媚,才诱惑,才风情无限。 莲步轻移,步摇微微颤动,每一步都是娇媚,每一步都是风情。 想着这些,王阿渝鬼使神差地在镜子面前走了几步,连带着扭扭胯,观察步摇上的流苏是否稳当。 她很想收拾一下,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去。 被宠幸一次说明不了什么,更何况刘启昨晚那骚包的模样明显是喝醉了酒。 王阿渝不断给自己洗脑,千万不要沾沾自喜。 有多少女子终其一生只得了一次机会,而后迅速被遗忘,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不下任何东西。 只有那屈指可数的幸运者,才能暗结珠胎,母凭子女贵,一跃成为皇室家族的一员。 自己不一定有这种好运啊。 老侍女在院中遥遥望着王阿渝疾步而去的身影。 姑娘要去,便由着她去吧。 她经过了昨晚,身份自然不同了,若回了汉宫,那便要进封,那从此便是夫人,一言一行便也都要受宫规之德的约束,再难有如今这样的自由自在。 高高在上的位分能给夫人们自身和母族带来尊荣,却也从此便剥夺了女子的天真。 不说别的,就说两年前诞下一子的唐姬,她比王阿渝还小着一岁,性子活泼,就是容貌逊色了些,原是程良娣的侍女,也想趁二十岁后出宫回乡,谁知那夜程良娣来了月事,无法承宠,便命唐姬前去侍寝。 太子被灌了不少酒,两人迷迷糊糊就办完事儿了,想着好聚好散,可是突如其来的孕事却给她带来了枷锁。 太子宫中有孕的都是些王公贵胄之女,程良娣就是名门望族出身,更别说前些年独得恩宠的贾良娣,以及连生三子的栗良娣,里面哪有一个善茬,都是未来能够巩固太子朝堂地位的姑娘,但唐姬就是一个小小的侍女而已,无父无母,纳了她分毫没用。 可好歹是个子嗣,太子没有办法,只能纳了她入宫,封了最低阶的姬妾。 因为太子并不喜欢她,所以她就整日如履薄冰,身为主子却连句教训话都不敢说,生怕惹太子不高兴,日子久了,倒真像个没有生气的冰冷雕像。 若王阿渝也变成了那般模样,太子还会继续喜欢她么? 她没有大家族做支撑,作为平民女子而言,如此秀丽究竟是不是件好事儿? 老侍女心底越想越难受。 可怜的姑娘,这么容易就被人故意编排了命运…… 从太子寝宫出来,那侍女就对她越发客气,王阿渝非常不习惯,趁机问了她当地的一些花草树木的种子,等回到汉宫时可以栽种一点打发时间。 晌午,馆陶公主请她共进晚餐,王阿渝心中惶恐,怕她责怪自己打乱她的受宠计划。 馆陶公主春风满面,还是笑嘻嘻地迎上去,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 “阿渝没有来过堂邑侯国吧,那你可要尝尝我们这里的饭菜,可香了。” 王阿渝随着侍女坐定,点头如捣蒜地夸赞好吃。 馆陶公主随口问道:“你在膳房和绣房都待过,是不是炒得一手好菜,缝得一手好衣呀?” 她谦逊地垂头,“只是皮毛而已,略懂一二。” “若是有功夫,你可要教教我们堂邑侯府的侍从们,让她们也见识一下汉宫姑娘的手艺,省得将来皇后赐我衣裳后刮了碰了的,她们修都不会修。” 这话像是在开玩笑,但王阿渝听着有点不舒服,说是阿谀奉承,又更像是嘲讽。 莫非是因为自己抢了王姬的机会,所以馆陶公主不高兴了? 其实馆陶公主不高兴也很正常,明明刘启在宴会上对王姬表示出好感了,偏偏晚上传唤了另一个人。 王阿渝有些汗颜,在馆陶公主眼里,或许会觉得是自己勾引了刘启? 第32章 爱和性是分不开的 片刻,王阿渝就把自己在绣房学习的凤毛麟角全部交给了馆陶公主派来的绣工们,就连那个一直在身边的侍女也想学习,她毫无保留,一视同仁。 晚上,刘启没有回来,据说为了狩猎,都在外面留宿。 翌日清晨,一队人马才浩浩荡荡地满载而归。 傍晚,庭院内燃起了篝火,大家热热闹闹烤起了肉,一时之间酒肉飘香,那王姬也来了兴致,不但献舞一曲,还用百灵鸟一般的嗓音唱了首歌。 王阿渝教导那些人穿针引线有些劳累,坐在屋子里没有出去一起玩乐,侍女不知端来了一盘什么动物的烤肉让她尝尝味道。 她用筷子戳了几下,一口没吃。 要不自己装病,然后把刘启让出去怎么样?馆陶公主出了名的善妒,万一她向刘启讨要,让自己留在堂邑侯国该怎么办? 馆陶公主明显是不乐意的,她意识到自己也在往这条道路上走。 他们姐弟俩感情不错,刘启未必会因为一个女人去跟亲姐姐闹不愉快。 王阿渝焦虑万分,肚子都紧张得开始疼痛起来。 如果真的留在这里,那她的人生就完蛋了。 深夜,王阿渝睡得很不安宁,忽然觉得身旁的软榻陷下去一块,一个人影走了进来,就坐在她的身侧。 她眯眼一看,是刘启。 他怎么到自己这里来了,王阿渝挠挠头,自己为了避宠,不是跟馆陶公主说今日体乏了么? 刘启沉寂地坐着,王阿渝也不敢说话打扰他,心里默默猜测:是不是又喝多了? 须臾,他手脚麻利地脱下外袍,蹬掉靴子,一声不吭地在她身侧躺下来,手还非常不老实地摸了摸她的小臂。 王阿渝一惊,一动都不敢动,不一会儿,耳边便响起了不太刺耳的鼾声。 听着刘启的鼾声,她其实挺开心的,但大半夜这样悄悄跑过来是不是有点地下恋情的意思? 如果真心喜欢她,他可以随时过来找她,这样做还能让馆陶公主看清他的心意,说不定馆陶公主知难而退,就把那个王姬给退回去了呢? 当一个人对你十分友善,那是因为你没有对她产生任何威胁,可一旦威胁产生,这些善意就会被慢慢消磨。 王阿渝用眼神细细描摹刘启的眉眼,如此亲近的距离,仿佛夫妻一般。 可她很清楚,刘启的性情不像长情之人,她希望他不要抛下自己,一定要把自己带回长安。 王阿渝垂下眼眸,明日一早,他又要悄悄离开了吧。 如果刘启不叫醒她,那她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窗棂透过晨曦的微光,洒落在屋内。 王阿渝知道刘启醒了,也知道刘启正在凝视自己。 虽然自己从小到大就被街坊邻居夸赞是个美人胚子,但刘启作为储君,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美貌对自己而言就不是太大的加分项。 如此强烈的凝视,哪怕隔着眼帘,王阿渝依旧能感受到自己脸颊此时一定热得发烫。 太子妃那种清冷美人他不喜欢,青黛那种活泼开朗的美人他也不喜欢,说句不好听的,就是难伺候。 嘴唇忽然被一热物覆盖,王阿渝“嘤”了一声。 刘启太过急迫,丝毫没注意自己整个身子都压在王阿渝身上,这个吻也是越亲越深,把人弄得喘不过气。 王阿渝暗暗窃喜,她真的很喜欢这种被强迫的感觉,倒不是自虐,她一直认为自己的感情是浓烈的,所以她也希望另一半可以同样热烈地回应自己。 她偷偷睁开眼,刘启常年在外狩猎,风吹日晒,肤质粗糙,但这种沧桑感却为他这张锋利硬挺的五官增添了更多成熟魅力。 这种荷尔蒙气息,让王阿渝情难自持,她双手攀上他宽阔的臂膀,感受着他身上越来越彻骨的热。 她无力抵抗这种诱惑,便把自己尽数交给了他 这是他们的第二次。 刘启仿佛有备而来,昨夜篝火吃饱喝足,又安安稳稳地睡了一晚上,可谓是精力充沛。 王阿渝原本还想矜持一点,但身体实在太过诚实,不等她反应,脊背和四肢便紧紧绷起,意识全被那人支配。 爱和性是分不开的,而自己的灵魂和身体已经被征服,自己这一生还能喜欢上其他人么? 答案是否定的。 这日,刘启都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床洗漱,王阿渝则一直昏昏欲睡,她甚至连心衣都没穿,就这么赤条条地蜷缩在被窝中,脸颊还有未褪去的潮红,嘴角流淌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等到王阿渝收拾完自己,忽然发现平日里进进出出的侯府庭院几乎空无一人,连那个侍女都不见踪影。 过了好一会儿,侍女才从外面跑回来。 她头戴花环,整张脸红扑扑的,说今日是花神节,馆陶公主已经在院子里设了宴,太子和贵客们都在,王姬刚刚献了舞唱了歌,众人开心极了,一片喝彩,连太子都破例赏赐了东西。 每年花神节,家家都会祭祖踏青,以求花神娘娘赐福,保佑国土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堂邑侯国处于吴越之地,春天来得早,因而把花神节定在十五日,再往南走,还有十二日的,长安那边春天迟,便选在二十五日。 馆陶公主有意把花神节办得热闹点,所有奇珍异草的各色花卉齐集一堂,花团锦簇,桌上放满了酒肉点心,一众人开怀畅饮。 王阿渝讶异,这么重要的节日竟然没有一个人通知自己。 那种异样的感觉再度涌上来,馆陶公主这些举动都像是故意支开她,好让王姬接近刘启。 她本想装病不去,但毕竟好奇古人如何过花神节,以及不想让馆陶公主如愿,于是便一问三不知,跟着侍女一起过去玩乐。 刘启,馆陶公主,各位君侯以及中大夫觥筹交错,身着艳丽花裙的王姬藕臂外露,单手执壶为刘启倒酒。 刘启扬起眼眸注视着她,没有一丝嫌弃之意,叫人不由自主想起那日她跳舞的样子。 王阿渝吃味,觉得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也许刘启他不在意,但自己却十分在意。 第33章 共侍一夫? 王阿渝正准备转身离开,人群开始玩投壶游戏了,馆陶公主拿着箭矢走过去,眼尖看到了她。 馆陶公主温和一笑,指着她道:“看看汉宫最好的绣工阿渝!我真心喜欢她,想把她留下来教习我堂邑侯府的绣工们。” 回眸看向自己的弟弟,“方才太子猜谜猜输了,那姐姐索要阿渝,太子可否舍得?” 王阿渝心里咯噔一下,后悔自己今早那么贪睡,若早些起身,及时央求刘启把自己带回去就好了。 实在不行她也可以直接跪下,哭诉自己在堂邑侯国水土不服,家里上有老下有小。 馆陶公主说完,含着笑意看向刘启。 两人隔得太远,王阿渝看不清刘启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摆开投壶的架势,十分精准地便把箭矢扔进壶内,而后回过身,并未给出答复。 见状,馆陶公主讪讪一笑,圆场道:“母亲拿了太多衣物过来,我一想到就提了提,您若不舍得,那便从汉宫里随便挑两个过来就好。” 王阿渝松了一口气,但馆陶公主这种笑容,显然结了一层霜。 馆陶公主内心也是埋怨自己太过着急,但手里的王姬必须送出去,父亲的皇位坚如磐石,眼前这个大弟弟的太子之位亦是无人撼动,另一个弟弟在富裕的梁国做王,同样是帝后的嫡子嫡女,凭什么只有自己屈尊在这堂邑侯国,太不公平了。 回到寝舍,王阿渝十分激动,如此说来,刘启这是认可自己了? 他若把自己留在身边,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在这汉宫里有了依靠,以后的日子就能顺遂无忧了? 但接下来的日子里,刘启没有来过,她也没被传唤过。 很快她被告知,刘启两日后返程。 王阿渝没什么可收拾的,过来的时候就没带什么,刘启的更不用她收拾。 那日,春光明媚,春风徐徐,馆陶公主与刘启含泪告别。 多年无法与兄弟父母相见,无论平时里有什么矛盾,现下的泪水足以让人动容。 远嫁出去的女儿确实太孤独了。 王阿渝早早坐在马车上,靠在角落处一声不吭。 馆陶公主各种叮嘱,擦完眼泪,就把王姬往刘启身边推搡,“你若看上了,就留她在身边,若是没看上,送到母亲宫里哄哄老人家,会唱歌会跳舞,解解闷也好。” 王姬就这样,一身桃红色曲裾,曼妙地上了马车,坐在王阿渝正对面。 王阿渝忍不住腹诽,这王姬是不是已经得手了?作为馆陶公主送的礼物,刘启确实没什么理由拒绝。 自己是不是要和她“共侍一夫”了? 看着对面妩媚动人的脸蛋和婀娜多姿的身体,王阿渝心里泛起酸涩,不过她告诫过自己不可以吃醋。 且不说吃醋是给自己添堵,就算吃了醋也没用啊,一介农女,连个位份都没有,刘启又不会哄人,顶多看她两眼。 王阿渝温和地对她笑了笑,王姬倒是挺直了腰板,她是馆陶公主选上来的,馆陶公主就是她的后台,而自己就是个侍女,若说地位,自己还要侍奉她呢。 认清形势,她马上垂下眼帘。 要不熟络下,培养感情,日后也好相处? 这一路,王阿渝有好几次想要搭讪,都被闭口不谈的王姬用眼神顶了回去。 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了将近一个月,长安雄伟的城墙才隐隐出现在眼前。 也许是被繁华的长安震惊到了,王姬终于转头对她说了第一句话:“若是我们一起住,那我要住东厢房。” 王阿渝无语凝噎,竟然都想到这份上了,你去住东厢房管我什么事,我又住不了西厢房,太抬举我了,我眼下只能回绣房里。 “我原是太子妃的侍女,没有资格住独立厢房。” 王姬闻言有点吃惊,感情一路上自己防了个寂寞,于是开始倨傲起来,“我带的东西多,到时候麻烦你帮我拿一下,还有这偌大的汉宫,以后你有时间也带我游览几遍。” 蹬鼻子上脸是吧? 王阿渝一顿,才颔首,“好。” “那么请你先给我讲讲这宫门吧。”王姬明显被这巨大雄伟的宫门给镇住了,不顾劳累,迫不及待就想了解。 王阿渝默默看着眼前的女子,为了着急赶路,车队连驿站都没歇过,自己早就口干舌燥了,大太阳晒得人头疼,你让我怎么讲得出口?而且你一路都没理过我。 “咱们和睦相处,住个西厢房有何难度,都是外乡人,抱团取暖总比单打独斗强。” 得,这就开始结盟了。 王阿渝没想到她会对自己说这些,一时无言以对。 自己的确有点心眼子,不过都是养家糊口这种 “阿渝。” 有人唤她,她回头一望,看到了苏小鱼和煦的笑颜。 “原来是苏内监,这么巧。” “不巧,我在这里等候多时了,你们这车才来。”苏小鱼笑着,朝马车上看了看,又特地多看了几眼王姬,点点头,开始收拾马车上的包袱。 王姬丝毫不怕生,“麻烦苏内监也帮我把东西拿一下。” 苏小鱼拿起红色包袱,掂量几下又放下,抓起旁边一个灰不溜秋的包袱,看向王阿渝,意思:这是你的? 王阿渝会意,点点头。 苏小鱼将包袱搭在肩膀上,回头看向王姬,“我来接阿渝回去,您且在此稍等,会有其他人前来帮您。” 在王姬惊讶的目光中,苏小鱼向王阿渝伸伸手,“阿渝,走吧。” 王阿渝也愣了,脚步没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是馆陶公主的人。” 苏小鱼理也没理,“走吧。” “不劳您费心了,我自己走回去就行。”说完,王阿渝向苏小鱼讨要包袱。 苏小鱼摇摇头,“太远了,我送你。” 王阿渝登上车,总觉得不太对劲,便轻声询问:“您怎么突然想起接我了?” “你说呢?” “我不知道。麻烦您快一点,我还有几套衣裳没缝补好。” 不可能是刘启吧,他那个大直男能这么体贴又细心地预测她今日到达长安? 第34章 傲娇直男又开始不理人了 苏小鱼轻叹一声:“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竟然只念叨几件衣裳。” 王阿渝很快发现马车没去东宫,而是驶向了御花园。 明镜台在闪耀半池银波的对岸,孤零零坐落于水上,看惯了馆陶公主那绵延的房舍,刘启的临时居所倒真是有些孤单。 “太子回来多久了呀?” “好几日了,太子这段时间不在,我估摸着你也快到了。” 王阿渝揣揣小手,“是太子让您来接我的?” “不然呢?” 王阿渝掩下嘴角的弧度,“那为什么不接王姬,她可是馆陶公主送的美人呢。” 苏小鱼回头一笑,“待我接到命令再去。” 王阿渝的笑容瞬间消失,本来还想套个话出来,没成想被泼了一盆凉水。 到了明镜台,苏小鱼把马车停下,“阿渝,你以后暂且住在这里。” 她心里实在好奇,下车后没让苏小鱼走,而是扯住他的袖子问道:“太子是怎么跟您说的?” “你说呢?” 王阿渝撒娇一般晃了晃,“我要听您说。” “你侍寝了?” 王阿渝脸一红,娇俏着点点头,“两次呢。” 苏小鱼也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太子看来是没吃够。” 如果自己没有成为刘启的过客,那就要想办法更进一步了。 走进院子,第一次仔细观摩,清闲雅致的两座庭院,王阿渝本能地用眼神去追寻东厢房,恰好一只肥不隆冬的毛绒之物从正门里滚了出来。 她有点愣,认真辨认一番,这竟然是一只硕大的肥兔子,通体纯白,身上点缀着暗黄色泥土,两只大耳朵安逸地垂在旁边。 苏小鱼得意地笑了笑,“看看这大兔子,不错吧,是我亲自养大的。” 他“嘬嘬”两声,这兔子直接蹬着两条小短腿跑到他跟前,在他身边用袍子蹭了蹭脸。 “瞧瞧这跟我亲的,多花功夫陪伴,绝对忘不了。” 王阿渝上手摸了几下,“这是哪里来的兔子,你什么时候养的呀?” “这是太子前段时日打猎时抓到的,当时蹲在树洞里一动不动,我瞧着喜欢就带回来了。” 苏小鱼也蹲下身子抚摸兔子的毛发,“它跟太子同吃同住,现在也算是处成父子了,跟我算是兄弟。” 呃,这辈分,兔子和刘启是父子,你和兔子是兄弟,换言之,你是刘启的儿子? 苏小鱼领着王阿渝进入西厢房,她的全部家当就是几件衣裳,正原封不动地挂在墙壁上,床榻也是宽敞。 旁边的正室便是刘启的寝室,王阿渝想,自己以后就是他的贴身侍女了? 她目光闪烁,“那东厢房” “没人,你来西厢房,我去外室住。” 王阿渝一把抓住苏小鱼的袖子,“东厢房可是还要住人?” 苏小鱼可是老狐狸,瞬间就读懂了她的意思,“你还不了解太子。” 王阿渝柔柔一笑,“那苏内监教教我。” 他四下一望,“太子从小有个外号,叫刘小鸭子,因为他从小吃死食,认准一个饭菜,十天半个月都不见换。” 鸭子的确有这种习性,只要主人在一个地方喂东西喂习惯了,不管距离多远,它都会直接跑过来嘎嘎乱叫等待进食。 正说着,门外马蹄阵阵,苏小鱼赶忙换上笑脸跑出去迎接。 窗外,一身玄衣的高大身影一闪而过。 王阿渝小跑到门口,认认真真行了礼,但这人好像没看见她,直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头都不回一下。 这傲娇直男又开始不理人了。 王阿渝满不在乎地撇撇嘴,既然你不理我,那我可要理你了。 刘启回来就坐在堂室里,苏小鱼早早抱着一笥文牍过去。 夕阳染红了半边池水,刘启坐于窗前,从笥里抓起一卷,垂眸凝视。 红彤彤的天光透过窗棂映在他的侧颜上,倒像一个端庄自持的读书人。 那只大兔子直接蹦跶进屋内,一溜烟儿跑到他身侧,抬头轻嗅他的衣摆,放到嘴里嚼了嚼,觉得没味道又吐了出来,前脚后脚劈叉一般分开,趴在地板上晒着夕阳。 王阿渝端着茶水,站在门口出神地看着屋内的一人一兔。 刚打算提裙进去,文静的刘启突然阴沉了脸,伸长胳膊把手里的文牍扔到墙角,动静太大,吓得那只大兔子猛缩四肢跑了出去。 再拿出一张文牍,又是没看几眼,直接将文牍甩了出去,“噗通”落水声传来,应当是掉到湖水里了。 王阿渝回头看看苏小鱼,苏小鱼朝她坚定地点点头。 她只能硬着头皮进去,瞧瞧把茶水煮好,一一滤除茶叶的残渣。 她尽量放轻脚步不去打扰,把热气腾腾的清亮茶水放在案桌上,从帘子进入隔壁的屋内,顺着台阶走到栈桥上,拿起靠在角落的鱼竿,把漂在水面上的文牍给捞了上来,字面朝上,摊在栈桥上晾着。 待她在另一室收拾地板时,刘启正低头沉思,手边的茶水也见了底。 王阿渝侧头瞧他,他已经拿起笔,凝神在一空白竹简上。 她可是非常识大体的,既然人家在忙,她凑过去打扰实在太毁意境。 烈焰的夕阳染红了池里的碧水,刘启坐了一下午都没腰酸背痛,她心底燃起了熊熊的敬佩之意。 自到来后王阿渝就没碰过一滴水,逐渐口干舌燥,可是总不能用刘启的茶具喝,没有办法,她只好回到西厢房煮水。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若不是苏小鱼偷偷告知,王阿渝恐怕不会认为西厢房会配备厨房,大大小小的陶罐里装满了各种花草茶叶,刘启看了一天白纸黑字,眼睛必然劳累,玫瑰花茶就成为了首席之选。 将干玫瑰花和枸杞置入茶壶内,盖闷一会儿,再加上一点冰糖,搅拌至冰糖融化即可。 “太子,这是奴婢家乡的玫瑰茶,请您享用。” 送到刘启面前,他先是吹了吹上面的热气,又用鼻子闻闻,这才把茶水放入嘴中,茶水的醇香顿时在唇齿间流动,久存不散,口留余香。 见刘启接受,王阿渝松了一口气,原本还担心他吃不惯甜茶,现在一看,纯粹是她多疑了。 第35章 是不是经常冷着脸的人笑起来都挺好看? 案上的一角不知何时放了盘玉牒,玉牒里盛了满满的绿豆糕。 王阿渝眼睛一亮,她最喜欢的糕点就是绿豆糕,她享受食物入口即化的过程,更何况这种纯天然的健康食品肯定要吃一点,尝尝和现代某些精加工的绿豆糕有什么不同。 “想吃自己拿。” 刘启忽然开口,但依然目不斜视。 她伸出手拿了一块松软的绿豆糕,一旦使劲大了,这绿豆糕极有可能会散架,她以前不知轻重,总吃得满屋子都是渣,惹得母亲发怒。 淡淡的清香,果然是入口即化,味道十分恬淡,但意外很合口味。 就算是小口小口吃,她也不负众望地噎到了。 嗓子和胸口的梗塞感让人极为不适,她生怕被刘启注意到,于是便转过身去,自己给自己顺气,一团浆糊下去,一口气又上来,她紧咬嘴唇,不允许自己发出奇怪的声音。 再也坚持不住,王阿渝一鼓作气,打算请示后出去解决,一转头,却看见刘启正直勾勾地看着她,脸上还带着些许……呃,惶恐? “嗝!” 两人相顾无言。 “嗝!” 某人茅塞顿开。 “奴婢不是有意要……嗝!” 刘启端起一杯茶递到她跟前,“小心烫。” 王阿渝边喝边捶着胸口,她实在顾不得礼仪,过了好一会儿才把这气尽数咽下去。 “多谢太子救命之恩。” “这是怎么了?” 王阿渝不好意思地讪讪一笑:“奴婢不小心被绿豆糕噎着了。” “怎么吃个绿豆糕都能噎到?”刘启哑然失笑,“今后还有很多美味的膳食,别一顿把自己撑坏了。” 是不是经常冷着脸的人笑起来都挺好看? 因为笑容,刘启棱角分明的轮廓显得极其柔和,其中夹杂了许多情绪,温柔与狡黠,无奈与宠溺。 “奴婢许久未碰糕点了,见到绿豆糕难免兴奋,既然太子这么说,那奴婢就少吃一些。” 刘启“嗯”了一声,似乎觉得累了,“过来研墨。” “是。”王阿渝在汉宫做的都是些劳作活,顺便做些针线收尾,这研墨的差事她还真的没有碰上过。 苏小鱼交代过自己要有眼色,不能辜负他的好心好意。 她想着之前看到过的动作,先拿起墨锭,放在砚堂里面画圈似的研磨,见墨汁渐浓,她又倒了一勺子水进去,继续努力磨,可是手劲儿好像大了点,墨汁飞溅出去,淅淅沥沥地浸染了周围的一切,包括刘启的衣袍。 他本来在凝神,又偏过头,静静地看着那笔散墨。 心底越来越虚,她被上方的目光盯得不自在,墨还没好,便放下了手里活,装作若无其事。 本以为刘启会发火,王阿渝怯怯地抬起眼眸,但他只是露出了无奈的表情,走到她的后背处,手把手向她传授经验。 “研墨时不可停止,若是中途停止后又将墨锭放在砚堂上,用不了多久,这墨锭就会粘黏在砚堂上,直接用力拔下墨锭会损伤砚,这时可以用温水慢慢洗泡,使墨锭与砚分离。所以只要停止研墨,就将墨锭放到墨床上,磨口这边要从墨床边露出来。” 强烈的男子气息在王阿渝身边汇集,她闻得十分舒心。 “原来如此,奴婢真是受益匪浅。” 刘启轻哼道:“因你不知,这次姑且饶你一回。可会写字?” 王阿渝会心一笑:“奴婢不才,仅会一点。” 刘启把笔递给她,“写写试试。” 一字一句,她将心中的情谊融汇在笔尖。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刘启认真看着她的一笔一划,若有所思。 王阿渝狡黠一笑,继续往下写了句:“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 “这几句可是你杜撰的?明显不是一种意境。” “谁说写诗词只能一种意境,奴婢若是有李白那么厉害,奴婢一天写几十首。” 刘启双眼一眯,“李白又是谁?” “啊这”王阿渝脑中飞速旋转,“奴婢家乡有位神人,姓李名白,字太白,人送外号‘诗仙’,写的诗词都可好了,奴婢从小到大背了好多。” “这外号不是很好听。” 王阿渝想也没想,“那也比您那刘小鸭子好听。” “你说什么?”刘启缓缓将目光移向屋外的苏小鱼。 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王阿渝赶忙转移话题:“奴婢刚才说,这‘诗仙’二字很好听!” 一直在向内凝望的苏小鱼刚才心脏都跳到嗓子里了,没想到王阿渝这么手脚利落的人竟然没学过研墨,更没想到刘启只是看了几眼,什么也没说。 他当年凭借过人的左右逢源被选到刘启身边服侍,又在多年的跟随中自学了医术,算是汉宫内监中的佼佼者,可就算是佼佼者的他,在第一次给刘启研墨时,也没少受他训斥。 倒不是些污言秽语,只是那些言语从刘启的嘴中说出就很伤人,他被骂得晕头转向,骑马回去时都险些从马儿身上摔落。 刘启发起狠来是不分男女的,遥想当年,他甚至能把馆陶公主训哭。 结果今日发生的一切却让他瞠目结舌,以往有侍从研墨手法欠缺,刘启从来都是一副艴然不悦的模样,无论男女,第二日便可看到侍从哭红的双眼。 而遇到王阿渝之后,刘启就好像变了个人,变得不再那么戾气,那么急躁。 不过王阿渝的确有过人之处,虽然胆怯,但依然敢于尝试,做错了事就赶紧改正,关键是她笑眯眯地注视着人,或是撒娇的时候,想必很多人一肚子火都消了。 不得不说,有一张令人垂涎的美貌就是好啊,谁会忍心对美人生气? 王阿渝挪了一下砚台,谁知不小心用力过猛,一大滴墨水直接跳到了刘启正写着的竹简上。 真的是浓墨重彩的一滴,没有盖住字,但这一张竹简都废了。 就连站在门口的苏小鱼都不由自主张大了嘴巴,心想:完蛋了,要重写。 刘启下笔的骤停在半空,眉心紧紧拧了起来。 第36章 他现在是属于自己的 王阿渝哆嗦一下,心道大事不妙,本能地想要知道刘启会不会抓起砚台砸自己脑壳。 她狠狠掐了把自己的大腿肉,埋怨自己为什么不练习练习就上阵实战。 她故作怯懦地垂下眼眉,绞着手指,低声道:“妾是自作主张代替苏内监进来服侍的,妾本以为自己能够担此重任,就算没做好也可以熟能生巧。若太子嫌弃妾笨手笨脚,那妾这就把苏内监带过来。” 王阿渝一边说一边用余光打量刘启的面容,故意将“奴婢”换成了“妾”,打算提醒他什么。 刘启收回目光,不知是不是被她说动了,还是压根就没想计较,回过神来把最后一个字写完,再默默观察那片污渍。 他从案桌下抽出一把锋利的短刃,轻轻将污渍处刮下,低头吹走上面的木屑,大功告成。 完成一卷,随手丢在一旁,待墨迹晾干,又展开一卷继续写。 既然没反应,那就是愿意留下自己。 王阿渝壮着胆子探过头去,刘启的字十分匀称,她虽然认不太全,但也能大体看懂这是写给晁错的,内容类似对养马场的不满意之处。 字迹疏密有致,墨水仍未干涸,冒着水珠,她俯下身吹了吹,感叹道:“真是好字。” 王阿渝悄悄转头,刘启的头也跟着转了过去,她内心窃喜,他刚刚肯定偷看自己了。 门外的苏小鱼松了口气,自己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什么叫“红袖添香”,屋内的二人当真是才子佳人。 需要回复的文牍颇多,墨水研了又研。 王阿渝回想到以前,刘启坐在这里聚精会神地下着笔,苏小鱼站在一旁静悄悄研墨的情形。 做太子也太累了吧,大晚上还要写这么多东西。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在现代寒窗苦读十几年,写的东西说不定比刘启还要多呢。 王阿渝的手感果然好多了,掌握诀窍后很快就能磨好一砚台。 刘启的手非常稳当,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她情不自禁地把目光从他的手指移动到他的脸庞,失神地望着。 面前的男子除了脾气差,当真挑不出其余的毛病。 王阿渝嘴角忍不住上扬,自己也算运气好,来到西汉找到了刘启,并相中了他,而他也愿意留在自己身边。 开心过后便是思虑,一个处在权力巅峰的优秀男子,女子的美貌恐怕也只是个敲门砖而已,有什么办法让他永远离不开自己呢? 在她还沉浸在疑惑之中,案桌上的竹简已经铺满,门口袍裾飞舞,刘启已经出了书房,朝着寝室走去。 王阿渝把宫灯吹熄,赶忙跟了上去。 院子门口,苏小鱼守在原地,在模糊的月光下给她打手势,让她好生服侍。 王阿渝定了定心神,反复告诉自己一定要谨慎,千万不能出岔子。 刘启在刚迈入寝室就将自己腰间佩戴的环首刀放在木架上,站在室内正中央,微微扬起手臂,等待更衣。 王阿渝走进去,环抱住他的腰肢,伸手解开他左下摆的挂带扣。 也许是屋内太暗的缘故,这系带莫名其妙被系成了死扣,手指头都掐红了还是解不开。 刘启等了许久,胳膊都酸胀了,疑惑地垂下眼帘,自己摸了摸被眼前人捣鼓成死扣的疙瘩,又是忍不住蹙起眉,“拿刀来!” 这还需要刀? 王阿渝把环首刀捧过来,刘启手起刀落。 这家伙竟然把那团死扣生生斩断了,还把身着寝衣轰然躺在软榻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王阿渝自然能听出刘启的疲累,自己偷摸把刀放了回去,捡起地上的袍裾,把明天需要更换的衣裳放在软榻旁边,吹熄烛火,默默退了出去。 苏小鱼朝她点点头,也回去歇息了。 王阿渝回到自己的房间,蜷缩在被褥里发着呆。 今天的开场太不利了,笨手笨脚的,刘启身边的人手脚都麻利着呢,他会不会嫌弃自己呀? 忽然有个黑影进来,然后身侧整个床榻都陷了下去。 刘启又跑出来了,再次躺在自己身边。 王阿渝知道他很累,也装作已经睡着的模样,自己其实也挺累。 黑暗中,他似乎摸了摸她的手,随后便响起了鼾声。 今夜不碰,明日必定碰,王阿渝摸到了刘启的习惯,赶紧闭上眼睛睡觉。 果然,刘启醒得非常早,天空上的鱼肚白浅浅显露,她就觉得他在凝望自己。 王阿渝不想装睡,这种美妙的时刻对她而言具有十足的吸引力,她没有睁眼,而是伸长手臂抱住他的肩膀,用行动告诉他可以开始了。 刘启先是轻咬她的下巴,又垂头吻上了她的唇。 这个吻漫长无比,一经触碰便一发不可收拾。 搅拌着,混合着,浓烈到令人疯狂。 两人分开,彼此红着双眸对视良久,互相交换着鼻息,又更加深刻地吻了上去。 仿佛置身事外,任他海枯石烂,矢志不渝。 王阿渝反客为主,翻身将刘启压住,她生怕他起身,双手死死按住他的肩膀。 她想要占据,想要抢夺。 身下的人不是太子,只是刘启,是自己的心悦之人。 他现在是属于自己的。 “太子,您的伤好了没?”这般念叨,王阿渝将手探向他的腰间。 刘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气喘吁吁地大声道:“早就好了!” 王阿渝吃了熊心豹子胆,反呛道:“不信!给我看看!” 说完,朝着他的咯吱窝戳去。 刘启没料到她要挠自己的痒痒肉,嘴里没忍住叫出了声,王阿渝瞅准时机,狠狠将唇印了上去。 越亲越用力,一阵腥甜味在两人唇齿间扩散。 王阿渝惊着直起腰,竟然一不小心把刘启的嘴巴给咬破了 手足无措之际,她的后脑勺被一只大手狠狠按下。 有些时候,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双方多言,就连眼神都不需要,只有身体的本能反应就行了。 刘启闷了这两年,现在突然被自己激起了欲望,何尝不是一种幸事。 第37章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王阿渝以前觉得自己对这方面没什么兴致,现在虽然兴致也不算太大,但好歹在中途能够被激起兴致。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干柴配烈火。 不是所有烈火都能够熊熊燃烧自己,但眼前这个人,只需在耳边清楚地呼吸一声,就能令她欲罢不能。 王阿渝想,自己对于刘启,是不是就像宝剑与剑鞘,也是天下间的一对严丝合缝之人? 她曾经疑惑过,为什么太子妃和刘启死活成不了? 刘启外冷内热,哪怕他外表再怎么生气,身体都会让他主动去寻找能让自己舒服的另一半。 而太子妃外冷内也冷,不食人间烟火,身体和灵魂的寡淡无法唤起刘启的热忱,单靠一张美丽的脸是全然无用的。 不是所有阴阳都能互补。 在永宁殿里,她从未看到过太子妃的殷勤,也从未看到过刘启的热忱。 当你真心喜欢对方时,无论怎么隐藏,都是藏不住的,哪怕捂住他的眼睛,爱意也会从指缝里流淌出来。 万千人群中,你一定会情不自禁去寻找他,而他也一定会奋不顾身地寻找你。 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刘启作为一个冷漠暴躁之人,唯独对她却向来隐忍。 王阿渝只觉得自己笨手笨脚,总是惹是生非,气得他青筋暴起,他却一声不吭,自己消化掉。 遇见对的人,你自己会悄悄改变的,只是很多人意识不到。 一句著名的话在王阿渝眼前呈现。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她的指甲深深陷进他的脊背中,四肢死死将他缠住,两人便在这潮汐中缓缓沉溺。 迷离之际,王阿渝在刘启怀中气若游丝,喃喃自语道:“刘启,有朝一日你若死了,记得带上我” 如此大不敬的话竟没引起刘启的任何反应。 王阿渝忘了很多,却唯独记得他在榻边坐了片刻,没说什么,下了榻便穿衣而去。 女子与男子相处起来最舒服的时刻就是现在,刚刚相识,还没交心,一切都处在新鲜期,什么都愿意包容,什么都是新奇的。 王阿渝决定从现在开始,要好好建立与刘启相处的习惯。 以前刘启和苏小鱼在一起虽然过得不差,但苏小鱼毕竟是男子,优点是脾气好,体谅别人,但王阿渝琢磨,他有的自己有,他没有的自己还有。 有了自己,刘启的生活要与之前的不一样才行,那不然自己突然出现在他生命里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就像某些富贵人家的小妾一样,唰,说没就没了。 刘启喜欢早起,那自己就不能懒惰。 王阿渝一早起来就先把刘启昨晚被刀子斩断的外袍缝补起来了,又想起他昨晚回来直接去了书房,没有换衣裳,便把他平常穿的衣裳都拿出来晾晒,找了一间比较小的屋子,点上香炉,用烟火细细熏着。 香炉里的香料都是找苏小鱼要的,王阿渝打算顺便也给他熏熏衣裳,他摇摇头便跑走了,他哪里敢用太子的香薰。 熏衣服的时候,王阿渝闲着没事儿,就从待洗的竹笥里找出需要缝补的衣裳,用针脚走一遍。 汉宫崇尚节俭,连刘恒自己都穿反复缝补的衣裳,男子穿衣本就容易耗损,葛麻还好,绸缎一类的更容易磨损。 刘启酷爱骑马,苏小鱼出行又爱骑马车,衣裳隔三岔五出现破损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永巷那边踩高捧低,每次只对太子的衣裳细心负责,其余人能糊弄就糊弄,反正就是个下人。 苏小鱼性情温良,为人仗义,王阿渝很喜欢他,反正明镜台现在只有三个人,自己帮忙缝一下也是举手之劳。 王阿渝看向屋外,苏小鱼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打哈欠。 刘启应当不会与苏小鱼搞基吧? 西汉时期的皇帝好男风,民间也未觉不妥,反而认为风雅,若是觅得知音,不妄为一桩美事。 但她没觉得苏小鱼会被刘启这般对待,证据当然拿不出来,但是女人的第六感可一向很准。 你尊敬或是爱一个人,你的眼神,你的周身都会在不经意间暴露出你的所思所想,但苏小鱼显然不是,他只是一个优秀的侍从,刘启只是习惯了他在身边。 王阿渝心下思量,要让刘启在潜移默化中养成身边有自己的习惯。 她突然走过去,轻轻一拍苏小鱼的肩膀,极为诚恳地问道:“太子喜欢吃鱼么?” 苏小鱼微眯双眼,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太子以前一口鱼都不吃。” “为什么呀?” “因为皇后。” 王阿渝一脸疑问,“皇后?” “皇后在失明前经常给太子做鱼吃,自皇后失明便不做了,太子也就不吃了。” 王阿渝点点头,本想离开,但又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太子有说过关于我的一些事情么?” 想要了解一个人,没有比他身边人更靠谱的渠道了。 但要取得身边人的信任,那么自己也要坦诚以待。 实话实说最合适不过。 于是她主动道:“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我不想这样。” 苏小鱼忽然睁开眼睛,看着王阿渝手里正在缝补的自己的衣裳,他抬眸直直望着她,“想要留在太子身边一辈子是很悬的,但你若是早日诞下皇孙,就能留在汉宫一辈子,趁太子现在喜欢你,你自己要争点气。” 他又闭上眼睛,躺回椅子上,幽幽道:“别看汉宫大,其实真没几个孩子。” “若是生了女儿呢?” “也不错,能多生就多生,即便以后容颜衰老,只要有孩子在,你依然能过上富贵生活。” 虽然听着不太舒服,但这都是大实话。 从古至今,没有几个地方是不认子嗣的。 永巷忽然来了两个尚宫,拿着尺具,说是要给王阿渝量体裁衣。 苏小鱼来了精神,“你们可要好好量,她才两套衣裳,一定要做四套好看的。” “四套?”王阿渝一惊,自己入宫时听李尚宫提起过,侍从的衣裳一年能有两套就不错了。 “这不合规矩吧?” 苏小鱼轻笑,“肯定是太子把自己的也给你了。愣着干嘛,选个好看的颜色去。” 第38章 女神 衣裳穿在女子身上,自己能看到的美丽的实在有限,多是给旁人看的,那种穿上新衣裳时的得意,以及旁人羡慕的目光,让无数人欲罢不能。 王阿渝觉得自己要让刘启都认为好看,让他认为自己的付出一定是值得的,自己站在他身边必须是般配的一对。 西汉距离秦朝时代很近,在审美上多多少少受了他们的影响,因而常穿玄衣,觉得玄衣尊贵,乃是皇家之色。 所以,她选择了艳丽夺目的红色,青翠欲滴的绿色以及酷似天空的蓝色,这几种颜色都能在玄色面前如花朵般绽放。 刘启的衣裳上面有许多龙纹与云纹,那么自己就要连枝纹和花鸟纹。 花色便选择了芍药,王阿渝其实有私心,谁不想做花中之王,可汉宫里既有太后和皇后,还有一个太子妃呢,三个正宫守着,谁敢用这牡丹。 反正芍药也是热烈的花卉,颜色与牡丹不分上下,勉为其难地用了吧。 王阿渝又瞅了苏小鱼的衣裳半天,他经常穿青白色,自己不妨再要个杏黄色和紫色吧,也挺艳丽的,还衬明镜台的景色,关键是这样穿了,刘启也容易在苏小鱼身边看见自己。 她抓住苏小鱼的衣摆摇来摇去,“苏内监,我想再要一种颜色。” 苏小鱼露出自己的标准微笑,“阿渝,你选的这几件已经比芍药还要美了,若是让太子不理政事,你不就成红颜祸水了么?” 说完,苏小鱼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捂住嘴。 王阿渝听着很不乐意,但也不想跟他一般见识。 苏小鱼现在已经是自己的朋友了,也是这汉宫里极少数能相信的人,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生气。 而且说起这红颜祸水,王阿渝觉得自己也没这本事,刘启也没有这么昏庸。 正缘都是相互成就的,可不是相互堕落的。 不过她还是悄声告诫苏小鱼:“我成为祸水没什么,问题是太子可不想成为昏君,圣上和太后听到也是不高兴的。” 苏小鱼懊恼地抿了抿嘴。 黄昏时刻,苏小鱼心情大好,兴高采烈地说刘启晚上回来用餐。 一般情况刘启就在上林苑和自己的骑兵在外吃完才回来,若是回来用膳,便由膳房那边负责送过来,也是比较麻烦,刘启一直不太喜欢,忽然今天说回来吃 王阿渝领着苏小鱼去了蓬莱河,那里每天都有人捕鱼,两人简直挑花了眼才选出几条桂鱼,顺便让膳房送了一些蔬菜和猪肉。 明镜台里有厨房,只是苏小鱼不做,刘启也不喜欢他做的饭菜,现在新人来了,这里从今天开始就要充满烟火气了。 王阿渝喜欢烟火气,家里若没有烟火气,那就没有家庭的氛围,没有人喜欢自己的家庭冷冷清清。 松鼠桂鱼做了许多次,王阿渝三下五除二就出锅了,又做了一些清炒菜,端上桌,她就站在门外候着。 暮色,刘启风尘仆仆地跳下马车,挺直的身影走进院内,看着又要先去自己的书房。 王阿渝把熏了一整天的素纱襌衣拿出来,挡住刘启的去路。 刘启愣了一下,思虑片刻,自己确实许久不曾如此细致地生活过了。 他依旧沉着一张脸,但也任由王阿渝脱掉自己的外袍和深衣。 王阿渝纤纤玉指,解开挂扣的时候几乎贴着他的肉,刘启感到有点不自在,身体很是僵硬。 她低垂着头,一脸恬淡却不去看他,刘启一把握住她的手。 王阿渝不动声色,温柔道:“太子请用膳。” 刘启放下手,她平视他的脖颈,细细整理他的衣领,嘴中呼出的热气洒在他的衣领里,她看到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一个长在男人堆里的人,对女子能有什么抵抗力呢,可是再强壮的男人,也不会夜夜笙歌,沉迷榻事。 她无意挑逗他,只是想要培养熟悉感和亲密感,而且刘启不排斥这种感情。 相反,他倒是很容易就着了道。 换上宽松舒适的衣裳,刘启落座于案桌后,饭菜正冒着徐徐热气。 王阿渝能意识到刘启一直在用余光注视自己。 刘启在看她的侧影,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面前这个女子都是柔和的。 容貌柔和,肩膀柔和,胸部柔和,腰肢柔和,臀部柔和,气质柔和,就连她垂在身后的发丝都是柔和的,整个人都散发着仿佛女神一般的光芒,让他实在移不开眼。 苏小鱼站在门外,他手里执着灯,抬眼看了看屋内,夕阳的霞光照射进里面,刘启的目光穿透饭菜的水雾,落在正煮着茶水的王阿渝身上。 他都忍不住感叹,这姑娘的身子真是太曼妙了,无论什么衣裳,在她身上都能撑得饱满,但又不显胖。 绣室的新衣裳还没缝制完成,仅仅身穿旧衣都能这般美好,若是换上更加精致的衣裳,保不准会夺走多少人的目光。 难怪自家这么挑剔的太子总是静静地观望她。 在众多女子中,他一眼就相中了她,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接到了身边。 她性情温和,就像棉花一般,专能抹平他的棱角。 苏小鱼感叹,他觉得太子就应该过这种宁静的生活,以前的他太急躁了,阴晴不定,一肚子火憋在心里不发,谁挨上谁倒霉,作为他的身边人,提心吊胆才是生活的主旋律。 有阿渝在,刘启就变得没那么锋芒毕露了。 “太子,请。”王阿渝将茶水满上,双手将茶杯捧到刘启面前。 刘启先是看了眼她纤细的手腕,这才接了过去。 王阿渝看着他先喝了口茶水润润嗓子,又夹起青菜,蘸酱后吃得很是开心,最后才将筷子戳到那松鼠桂鱼上。 这顿晚膳吃得很是惬意,一向胡吃海塞的刘启这次难得享受缓慢的生活和美味的食物。 王阿渝在一旁陪吃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她从小肠胃不好,吃快吃多吃凉都会引起腹部不适,所以吃饭时也是一板一眼,嘴里的不咽下去绝对不会吃第二口,一点一点慢慢吃。 第39章 可恶,这男人真是急死人了 “饭菜要慢慢吃,细嚼慢咽,这样才香呢。” 王阿渝的慢是骨子里的,刘启不但接受了这种慢,甚至还学了起来。 刘启喝了一杯茶后便换了酒水,几杯烈酒下肚,他的脸色逐渐红润起来,整个人也没有先前那么板正,看着王阿渝吃,但始终不说话。 王阿渝轻轻微笑,忽然羞涩道:“妾多谢太子送的衣裳。” 刘启听完一愣,似乎也跟着害羞起来,甚至不太想承认,糊弄地“嗯”了一声,继续喝着酒。 喝完酒,他将酒杯放在案桌上等待斟满。 “喝酒虽好,可不要贪杯哦。这是今夜最后一杯了。” 王阿渝斟完酒便把酒壶放到了一旁。 刘启一点一点抿着喝,生怕喝得太快不满足,毕竟是最后一杯。 吃完饭,王阿渝收拾餐具,苏小鱼也进屋帮忙。 刘启顺着台阶走到了外面的栈桥上,盯着湖面怔愣许久,沉默地坐在台阶上吹着风。 王阿渝走过去,想学着刘启体会大自然,可什么都体会不出来,便也挨着他身侧坐了下去。 刘启难得微醺,在月光下双眼朦胧地看着她,好像有话要对她说,但是看了半天,依旧一个字不提,转过去,孤独地注视湖面。 可恶,这男人真是急死人了! 她刚打算开口去问,忽然看到了他微微皱起的眉头,心里话也没能说出口。 或许这就是刘启不为人知的一面,他一直很孤独,他距离自己的父亲,祖母,和母亲都太远了,也不让别人接触最真实的自己。 他的心里一定有一处很是柔软的地方,只是她现在还不知道。 王阿渝心底一暖,将头轻轻靠在刘启的肩膀上。 自己也是有秘密的人,同样不敢对其他人提及。 她闭上眼睛,“太子,这里多美啊,以后吃完饭多来这里看看吧。” 刘启没有应答,按照他的性格,若是应答了就真的每天都要过来看。 当爱好变成一项不得不做的任务,想必没几个人能继续喜欢下去。 虽然这任务不累人,但他不能保证自己每天都有空,所以不答应。 王阿渝伸出拳头轻锤他的肩膀,一根筋的死直男,明明很喜欢,就是不愿意说。 不过他不说是他的事,自己可是要满嘴放炮了,“妾以前不知道幸福是什么感觉,如今遇到了太子,忽然意识到,原来这就是幸福,幸福竟然这么简单。” 她转过头去,刘启果然在用深邃的目光望着她。 有些话就是要多说,一遍不行就两遍,她的好话不是一般的拍马屁,而是制造浓厚的马屁味道,是真正的有感而发,不掺一点虚情假意。 就算肉麻也要说,最好想到就说,不要过夜。 两人第一次安静地面对同一片景色,吹着同样的风,看着同样的皎洁弯月,感觉一分一秒在脚下沉淀。 日子就应该这么过吧,任他千军万马,总要有一片土地来修生养息,疗愈自己的伤口。 待到大半夜,刘启才回了寝室,王阿渝侍候他更衣。 他现在已经渐渐习惯她在他身侧为他做主,例如衣裳穿什么样的,枕头怎么摆最舒适,她的双手还能摘下他头颅上的发冠。 他仰面躺在软榻上,没有摊开四肢霸占正中间,而是占据一侧,王阿渝知道他会给自己留地方,没有多说,脱下外袍就在他身侧躺了下来。 刘启摸了摸她的手,貌似松了一口气,王阿渝不过发个呆的功夫,旁边就响起了鼾声。 她撑着头,用手指一点点描绘刘启立体的五官。 这人真是沾床就睡,本来以为今晚能够交交心的。 王阿渝挨着他,心里也深觉幸福与踏实。 自己这辈子一直没什么理想,各种事情就是图个凑合,所以在高三时期,其他人都是埋头苦读,恨不得淹没在书卷中,而自己则随心所欲,保证成绩不下降,只要能考上大学就行。 可如今见了刘启,王阿渝却有了目标,这目标就是留在他身边,从此和他安稳度日,生儿育女倒是随缘,能和他在一起就好。 她悄悄划进他的臂弯中,搂着他,心道:认定了是你,我绝对不会放手的。 你虽然桀骜不驯,不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哥,但我就是喜欢上你了,没有理由。 所谓各花入各眼,王阿渝就是钟情这一种类型,哪怕他不是太子,就是个山村莽夫,那自己也认了。 王阿渝大着胆子轻轻亲了刘启,他的脸庞如此温热,又把手探进他的胸口,寻找心脏的位置,但是摸了半天都没找到。 翌日是刘启的休沐日,他难得没有早起,但是也没看向榻边人,只是直直盯着屋外的天空。 王阿渝醒来有点尴尬,自己一个晚上都在吃刘启的豆腐,整个人五花大绑缠住了他的身体,双手牢牢绕过他的双臂,一条腿压在他的胯上,睡相很是不雅。 她红着脸抽回腿,“那个,妾昨晚也喝多了,脑子进了水,无意占太子便宜。” 刘启没有说这事儿,而是拍了拍自己的左胸,“心脏在这里。” 王阿渝虎躯一震,这人昨晚一直没睡着?! 他幽幽举起手臂,左手三指搭在右手手腕上,“这个是腕脉,对人而言非常重要,不能乱啃。” 王阿渝眯起眼睛,果真在右手手腕上看到了一圈淡红色的咬痕。 这事都记得,那肯定也记得自己偷亲他了。 她倒不是后悔偷亲,而是后悔自己亲少了,没能多占些便宜。 王阿渝又靠近他,嘟起嘴用力亲了他一口。 刘启没有反抗,明显乐在其中,他搂住她,往自己怀中带了带。 可惜他还是没把想说的话说出口。 王阿渝开心得牙花子都要笑出来了,这时却冷不丁想起了玉佩的事情。 她收敛住笑意,祈求刘启千万别想起这茬。 “今日太子休沐,待用过早膳,妾就去准备洗澡水,以后太子的沐浴由妾来负责。” 刘启将目光移向她,面容很是严肃,“你是否有话要对我说?” 第40章 和刘启吵架了 王阿渝愣了片刻,“我有话?” 刘启坐直身子,一脸期待地看着她,“说就行。” 他期待自己说什么,难道是馆陶公主送的那个王姬?可这个还需要征求自己的意见? “妾心悦太子殿下许久了。”王阿渝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用甜言蜜语比较好。 谁知刘启突然捏住她的下巴,目露凌厉之光,“那你不妨说说,你心悦本太子哪里?” 王阿渝垂下眼帘,轻声道:“太子长得英俊。” 被人夸赞外貌自然是美滋滋,可对于常年在外的男子来说,太过注重表面却不是一件好事。 听完她的回答,刘启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还有呢?” “还有……太子富贵滔天,跟着太子吃穿不愁。”她偷偷瞄了眼刘启,一秒都不敢多看。 刘启蹙眉,不知如何是好,女子跟着男子享受富贵有什么错呢? 他的声音柔和下来,“男子的确应该为心爱的女子提供更好的生活。你谋求太子的富贵,以后定然少不了你的。” 刘启认真说道,“不过这些都太过片面,你难道就没有别的想法?” 还能有什么想法? 王阿渝眼一闭,心一狠,“妾喜欢太子的身体,喜欢跟太子在一起入睡!” 刘启明显没料到她的直白,双眼瞬间睁大,耳朵不经意地红了。 见他许久不回复,王阿渝小声嘀咕:“太子若是不喜欢妾,把妾送回绣房就是了。” “以后不许再提回去的事!”刘启突然就气鼓鼓了,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准备洗澡水!” 王阿渝有点懵,悄悄打量他,他仿佛孩童耍赖一般转了过去,不给看脸。 不过能留下来就可以了。 她马不停蹄地出去弄好了洗澡水。 夏天天气热,所谓热水也就和凉水差不多,倒进大木桶里就是。 刘启身着单薄的浴袍,在她面前驻足,一脸高傲又冷酷地抬起双臂。 王阿渝低垂着眼眸帮他脱掉浴袍,看着他迈着大长腿跨步走到木桶里,坐在凳子上,默默等待。 她心里不太舒服,出言提醒道:“苏内监已经在外等候,妾让他进来服侍太子沐浴吧。” 没等她转身,只听“啪”的一声响,本应该在木桶中漂浮的水瓢被砸到了地板上。 “本太子让你走了吗?!”刘启这种毫无人情的吼声瞬间充斥在王阿渝的耳边。 王阿渝惊魂未定地捂着胸口,心脏扑通扑通跳,眼泪十分不争气地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不走就不走! “杵在原地做什么?!”刘启不耐烦,“过来!” 她没动,只是小声回嘴道:“妾现在不高兴,妾现在很委屈,妾都难过到流眼泪了。妾先不过去了,等哭完了再过去。” 刘启:“” 他在桶里闭上双眼,没有再说话,显然是在等她哭完。 院子里,苏小鱼听到了沐室里传出的动静,他站在窗户前观望,不知道里面在吵些什么。 昨晚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今天就吵起来了?太子发那么大的火干什么啊? 可是太子没有传令,他也不敢进去,只能继续守在门外。 王阿渝努力平复着心情,也没让暴躁的刘启等待太久,要是真让他等,保不准又要作什么幺蛾子。 从地上捡起水瓢,王阿渝摸索到了水瓢因为被摔而破裂的痕迹。 真是个败家子。 这时候也没工夫去外面换新的过来,反正漏了的水瓢也能用,凑活凑活得了。 温热的水从他的头和肩膀处淋过,王阿渝拿起麻布给他搓澡。 王阿渝本想在侍候沐浴时尽情地用彩虹屁夸奖刘启的身材是多么健硕,可现在生着气,再好的皮囊看着都烦躁,一点赞美的心情都没有了。 刘启同样不高兴,一脸被欠了几百万的表情,坐在木桶里一言不发。 王阿渝做事秉持着绝不能让情绪干涉工作的原则,哪怕不乐意,也把他里里外外洗了个遍,无法让人挑出毛病。 擦干净身上的水,王阿渝从竹笥中拿出干净的青色长袍,一丝不苟地为他更了衣,然后转身过去收拾木桶。 任务完成,自己不用再看他冰冷的扑克脸了。 在往外舀木桶里的水时,王阿渝感觉到刘启在门口注视自己的背影。 她装作不知道,认真做着手里的工作。 他站了一会儿,离开了,王阿渝才直起身,长长吐出一口气。 真是伴君如伴虎,连他因为什么生气都猜不到。 收拾完毕,王阿渝瞥到刘启正在书房里看书简,那只大白兔又蹦跶到他身侧。 她现在没心情给他端茶倒水,便对一旁的苏小鱼轻声道:“我去蓬莱河那边看看有没有好吃的,回来给你们做午膳。” 自己需要冷静,刘启刚刚生了气,也要冷静。 苏小鱼想要问问原因,只能叹口气,自己进去端茶倒水了。 王阿渝一路上反复回想自己的言行举止,按理来说没有得罪的地方啊,那刘启突然发飙是为什么? 走了好远,路过八角亭,她心里实在难过,就拐了个弯去亭子里坐了坐。 就刘启这种忽冷忽热的脾气,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哪怕是多到要溢出来的爱意都会被慢慢消耗掉。 伤心之余,王阿渝抹抹眼泪,扭头望向明镜台,恍然见刘启正从屋子里走出来,站在栈桥上,身上的青色衣袍随风飞扬,上面有她熏制的香气。 他负手望着一池碧水,偶一扭头,一眼就看到了八角亭这里。 隔着一片湖泊,王阿渝也感受到了他的阴冷目光。 她胆怯万分,赶忙起身离开了八角亭。 她暂时不想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以前能想到的优点如今统统变成了缺点,一肚子火又不能对他发作,干脆躲起来算了。 蓬莱河这边捕了许多鲜虾,王阿渝挑了一筐,往回走。 就在方才八角亭的位置,几名侍女走走停停,慢慢欣赏着夏日美景,中间有一位身穿绛色深衣的雍容妇人,手持一根拐杖,每走一步都要先伸出拐杖探探路。 定睛一瞧,竟是窦皇后。 第41章 这刘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土味情话啊 王阿渝没想到竟能遇到窦皇后来踏青,连忙远远地行了屈膝礼。 本来她们走过去就行了,不必理睬她这样的侍女,但窦皇后身边一个身材笔挺的侍女最先看到了她,向窦皇后说了几句话,窦皇后便停了下来,转过身子,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你就是前段时间随行去堂邑的侍女?” 王阿渝走近些,“回皇后,正是奴婢。” 窦皇后点点头,“路途遥远,你一路上辛苦了。听说,你如今侍奉在太子身边?” 王阿渝小声道:“不辛苦,能随行前往堂邑,并见到馆陶公主,乃是奴婢人生的幸事。奴婢也是刚刚来到太子身边服侍,平日里不过端茶倒水,做做膳食而已。” 她将手臂上的竹筐递过去,鲜虾在里面活蹦乱跳。 窦皇后宽和一笑,“都闻到鲜虾的香气了,快回去吧,好生照顾太子。” “是,奴婢告退。” 王阿渝离开时,注意到窦皇后身侧的王姬一直在打量自己,看样子她在窦皇后身边很是得宠。 不知道窦皇后会将她一直留在身边,还是再献给刘启? 王阿渝以为她们会去八角亭里坐一坐,但她几次回头,只看到她们站在岸上极目远眺,始终没有进去。 快到明镜台,就看到苏小鱼着急忙慌地跑出来,看到她便停了脚步,明显是出来找她的。 “怎么去了这么久,太子正找你呢。” 王阿渝闻言哆嗦一下,“回来的时候碰见皇后了。太子找我做什么,我也正忙呢。” 苏小鱼望了望远处,什么都没看到,“夏天到了,像御花园这边都会有很多人过来消暑。” 他皱了皱眉头,“你是怎么得罪太子的,太子进了书房就一直不高兴。” 王阿渝委屈地抿抿嘴,“我真的不知道,我没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太子莫名其妙就找我的麻烦。” “不应该啊。”苏小鱼一脸困惑,“太子发火一定事出有因。” “我发誓,我真的没有惹他。” 苏小鱼冥思苦想半天也没得出结论,只能往好处说:“你这么好,太子确实不该对你发火。以后小心为妙。” 他又交代几句:“回去之后,记得少说话,午膳不用做了,太子吩咐膳房那边送过来,这些虾扔了也浪费,不如先放水里养着。太子若让你认错,你认了便是。” 王阿渝小声嘀咕:“我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苏小鱼却不以为意,“这是重点么,重点是只要你认了错,太子就能消气,你我都好过一点。” 这有什么辙,谁让人家是太子。 回到明镜台,王阿渝端着苏小鱼煮好的茶水,勉强进入了书房。 刘启正在奋笔疾书,她远远瞧了眼,笔锋愈加锋利,可见写字人此时的心境也是不如意。 王阿渝才不感兴趣,只是悄悄靠过去,轻轻往空杯里续上热茶,一滴也没溅出来。 刚续上,一只大手就伸了过来,端过去就喝,她只能站着,等他喝完继续倒。 “你去八角亭了?”刘启若无其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走累了,去坐坐。”王阿渝同样语气平静,若无其事。 刘启搁下手中的笔,挺了挺僵硬的腰板,“我也想去,你陪我出去走走。” 王阿渝低垂目光,“皇后在附近呢。” 刘启刚起身,又坐了回去,沉思片刻,“咱们去北边。” 他难得关怀道:“你肚子饿么?” 王阿渝还是沉浸在委屈中,脱口而出:“气饱了都。” 刘启:“” 两人都愣了一会儿,刘启把她手里的茶壶接过来放在案桌上,一把握住她的小臂,不容分说便牵着她往外走。 苏小鱼刚把几条鲜虾安置好,在院子里看到这一幕时,两眼直接发光,朝着王阿渝认可地点了点头,心道:这么快就和好了,不愧是你,轻易就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事情! 漫步在北岸的甬道上,王阿渝没心情观赏周围优美的景色,只是跟在刘启身后,失神地把玩自己的手指。 相顾无言,刘启也没了兴致,走走停停,回头看一眼她,她就低下头看地,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刘启不解,“你为何如此不高兴?” 王阿渝听见刘启先问起,便主动坦诚道:“今天太子无端向妾发脾气,所以妾有理由不高兴。” “今天我为何冲你发火?” 王阿渝终于抬起眼眸,“是啊,妾也不知道,妾想问问太子,为何要对妾发脾气?” 刘启看看天又看看地,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从今往后,你有任何事情,直接对我说就行。” 王阿渝其实很想问他,自己有什么事情是没有对你直接说的么,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闭嘴吧。 刘启忽然牵起她的手,十指紧扣,恢复往日的傲娇,“本太子很喜欢你今天的答复。” 心里还是酸涩,她问道:“那太子也不妨回答妾的问题。” “什么?” “太子喜欢妾什么呢?” 刘启远远望向湖泊,艳阳照在上面,波光粼粼,他心里早已有了答案,“跟你一样,就是没有富贵那一项。” 王阿渝窃喜,但依旧委屈道:“妾以色侍人,实在惶恐。” 刘启回头凝望她的脸,一脸正色道:“人都会老,都会变难看,本太子也是,你比本太子年轻好几岁,应当比本太子还有信心!” 他双臂一用力,瞬间将她抱进怀里,“你记住了,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王阿渝咬紧牙关,可恶!要绷不住了!这刘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土味情话啊! “从今天开始,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你别妄想回到绣房,也没有玉佩和金块可赚!” 啥玩意儿? 王阿渝愣住了,“什什么玉佩和金块?” 刘启的脸再次耷拉下来,“你不解释一下么?” 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脑中反复回想,除了玉佩,自己以前的确经常提金块的事情,但那都是为了在青黛面前装逼,自己根本没有在刘启面前提过啊,而且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第42章 谁不渴望光明的前途 刘启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迅速判断事情的对错,别人的心情都可以忽略,他要的只有事实和结果。 王阿渝偷偷瞄一眼刘启,不禁缩了缩脖子,撒娇地扯住他的袖子晃了晃,“妾记性不好,真的不记得这种事情了。” 她发现一旦自己撒娇讨饶,刘启总会选择让步,虽然他脸色不太好看,也打算放她一马,但丑话说在前面,“你要忘,就忘得干净一点。” 王阿渝不知是脑子秀逗了还是怎么的,直接回了句:“要不,您提醒一下?” 刘启一把甩开她的手,果然又翻脸不认人了,“提醒什么,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能不知道?!”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不然他怎么一提就爆炸。 刘启快步走在前面,王阿渝在后面跟着,跟没事人一样,“今天天气晴朗,咱们以后多出来走走就好了。” 想都不用想,刘启绝对没理她。 但王阿渝一直很乐观,不理就不理,反正没人阻挡自己理他。 她不要脸皮地冲过去揽住他的胳膊,用脸颊蹭蹭,“妾最喜欢闻太子身上的味道了,都是妾熏制的,但是妾又担心熏得太好,到时候被他人勾搭去。妾有点死心眼儿,一为太子做些事情,妾就总是胡思乱想。” 刘启的表情变了又变,终究还是没舍得将她推开。 王阿渝打算继续撒个娇,刘启的性情她基本摸透了,性子急,脾气爆,吃软不吃硬,但是只要自己认错,立马就消气,感觉也是在无条件包容自己。 虽然现在还是不知道自己所犯何错,但玉佩一事,还是要找个机会说明白,毕竟两人之间的情绪起伏已经够大了。 “阿渝姐姐!”有人叫她。 湖边一个身穿浅粉色宫服的女子提着裙摆跑了过来。 原来是采薇。 话说起来,两人已经好几个月没联系了。 采薇活泼灵动的身影飞快来到了她面前,先是看了看她,又将目光转移到刘启身上。 她没见过刘启的真面目,到了面前也认不出来,自顾自拉着王阿渝寒暄亲热。 “阿渝姐姐,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么,我还去太子妃那里问过,青黛却说你出宫回家了,我伤心了好久呢!” 说完,采薇看看刘启,显然在等待王阿渝介绍。 王阿渝有些迷茫,自己应该怎么说呢,直接说身边这个跟自己近距离接触的男人是太子? 她支支吾吾道:“这位是” 刘启素来不喜欢鸡毛蒜皮的小事,主动回避道:“我先回去,你们叙旧吧。” 说完便迈着大步子往回走了。 采薇直勾勾地望着他翩翩离去的背影,“我怎么感觉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人?” 当初太子选妃,宫里的侍女们都远远见过啊。 王阿渝不想直说,谁心里没点私心,整个汉宫多少年轻女子做过为太子生儿育女的美梦,现在自己正走在这条道路上,还有个王姬在暗中虎视眈眈,不希望再来一个人分一杯羹。 她硬着头皮扯谎:“就是个一起做事的。” 采薇天真地点点头,“那你现在在哪里做事呀?” “在苏小鱼手底下。” 采薇想了想,只听说宫里有个苏内监,但不知道他的真名,应当是新来的一个内监吧。 她开心地对王阿渝说自己已经被慎夫人选中去了未央宫,虽然慎夫人待人温柔,手里的活儿也不多,但终究感觉深宫寂寞。 就算慎夫人是刘恒的宠妃,刘恒过去探望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慎夫人也很难熬。 “今天慎夫人给我放了休沐假,我趁机出来转了转,没想到半路上遇见你了!” 王阿渝有些惭愧。 两人又聊了宫里其余的八卦消息,采薇就说自己饿了,早上出门急,早膳和午膳都没吃,要回去了。 她留恋地握住王阿渝的双手,“我以后还能过来找你玩么?” 采薇现在会这么想,那是因为王阿渝如今还穿着汉宫规制的侍女宫服,两人是平等的,等她看到绣房那边赶制出的后妃衣裳,这地位可就截然不同了。 王阿渝真心喜欢眼前这个小妹妹,“得了闲就去蓬莱河那边,我常常过去玩。” 采薇临走前,还说了一句令王阿渝心惊胆战的话:“咱们这批侍女应该没有一个能靠近太子殿下吧?若是有一个就好了,其他人也能有盼头。” 若有一个,其他人还能盼什么?王阿渝不敢细想。 苏小鱼之前对她提起过,若是觉得在明镜台太累,可以去永巷要一个侍女陪伴她,她只需要照顾刘启就好了,去蓬莱河找点海鲜莲藕,甚至缝衣和熏衣,她都不必亲自操劳。 王阿渝留了个心眼,没敢要,自己就是个小小侍女,刚刚跟刘启在一起,连个名分都没有,若是再来一个年轻女子,保不准跟自己一样,谁不渴望光明的前途? 刘启现在这么年轻,只要怀了孕并生下子嗣,这辈子就满级通关了。 幸亏刘启喜静不喜热,不擅长与人周旋,只单独领着她在明镜台生活,才能成全两人的感情世界。 转念一想,刘启在男欢女爱上看得很明白啊,一旦喜欢上就认真喜欢,但若不喜欢了就立马走开,否则以他的身份,天天左拥右抱,夜夜笙歌都无人在意。 哪怕是刘恒和薄太后,也是巴不得他再生一些,把汉宫填得满满当当才好。 就算自己的侄孙女是刘启的正妻,薄太后依旧在民间选拔众多家人子和侍女,希望她们进入汉宫后开枝散叶。 王阿渝庆幸,还好他终究是选择了自己,这样一个男人,一个在封建王朝最好的庇护所,自己怎么舍得放手? 回到明镜台,看见苏小鱼正往书房一筐一筐提着竹简。 每个休沐日,一辆马车会准时从汉宫拉来一车竹简,以供太子平日翻阅。 刘启一直严格要求自己,非常自律,这些年早就养成习惯了。 苏小鱼看到王阿渝回来,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那是她的房间。 第43章 哈刘启上钩了 王阿渝赶忙进入房间,映入眼帘的是绣房那边送来的新衣裳,不是锦缎就是罗纱,比侍从们穿的葛布棉麻舒服多了。 她毫不犹豫抽出那套红色的,放在身前比划了几下,若是换上这一套,刘启肯定移不开眼。 苏小鱼隐约提起过,刘启在一个女子身边顶了天四五年,这四五年不把想做的事情做了,以后几乎就没机会了。 一朵芍药花尚且还知道在合适的四五月盛开,一直开到七八月,再然后就是菊花的季节了, 那自己有什么理由,在刘启明确说出对自己有意思的情况下,还要藏着掖着? 王阿渝想,不管历史进程会不会被自己打乱,自己作为一个美丽明艳的女子,就要明明白白地盛开在心仪的男子面前。 衣裳相当合身,她的身躯将布料撑得满满当当,胸口处缝制的花朵仿佛都立体了起来。 站在铜镜前转了几圈,王阿渝觉得自己的发髻上还少了点什么,在妆奁里扒拉半天也没找出满意的,她灵光一闪,小跑到院子里,摘了一朵红艳盛放的大芍药戴在发髻上,这才婀娜多姿地朝外走去。 苏小鱼已经把竹简都搬完了,现在正提着竹笥站在马车前,刘启在马车上挑着书简,挑中了便放在他手里的竹笥中。 王阿渝静悄悄地走过去,苏小鱼的双眼瞬间闪亮起来,有些夸张地张大嘴巴,却没发出声音,只是呆呆朝刘启那边看了几眼。 她不想直接走到刘启面前,没有惊喜感,就靠过去把苏小鱼手里的竹笥接过来。 “怪沉的,不要逞强。”苏小鱼低声提醒。 王阿渝坚持要拿,苏小鱼这才得了功夫能去吃饭。 她把竹笥放在地上随手翻了翻刘启挑的书简,大部分是圆滚滚的小篆,她认不太全,“妾要是能把书简上的字都认下来就好了,这样还能读给太子听。” “这些不是你必须要做的事情,你可以多去外面走一走。”刘启在认真挑选书简,语气难得温柔。 这就是刘启的一个大优点,不会揪着一个地方没完没了地生气,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隔着马车门口的简架,王阿渝仰起头,偷偷看着刘启,他眉头舒展,嘴角微翘。 从初次相识到如今,她不记得自己看了他多少遍,但每一次她都会忍不住赞叹,这个男人的五官真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怎么会有人这么好看呢? 也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刘启偶然一低头,看到她趴在简架上的小脑袋,也看到了那朵几乎比脸还大的芍药花,凝神将目光停留了片刻。 汉宫里的女子们向来喜欢把鲜艳的花卉别在耳畔的发髻上,但别了如此显眼的,难免会觉得庸俗。 至于眼前这个,都说“女为悦己者容”,他舍不得用“庸俗”二字来形容她,人确实比花还要美。 芍药很好看,但没有她笑起来时灵动温婉的眉眼好看。 “你还要看我多久?”刘启按耐住内心的澎湃,回过头去,装作不以为意。 王阿渝最喜欢听他问这种问题了,“看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直到妾死去为止。” 前面的话让他很受用,但后面就不对劲了,“为何总是说死了活了的,对其他人也说么?” 王阿渝摇摇头,“妾只对太子一人说,其他人若是想听,那要花钱买呢。” 刘启静静地打开书简,不吭声。 她一抬腿上了马车,也从简架上抽出一本书简,学着刘启一样,默默看起来。 刘启悄无声息地扭过身,在她身后探了一下头,“你能看懂《吕氏春秋》?” 王阿渝很诚实地回答道:“妾其实看不太懂,所以喜欢《诗经》多一点。” “喜欢《诗经》里的哪一篇?” 哈!刘启上钩了!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为什么喜欢这一篇?” “以前妾看这一篇时,从觉得古人在夸大其词,这世上真的有男子如玉一般,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么?” 王阿渝垂下眼眸,十分羞涩,“可是直到妾真的看见了这种男子,妾才明白,古人诚不欺我。” 刘启嘴角抽搐,拼命忍住笑意,大手却轻轻抚摸她的发髻和脸颊。 “莫要在当事人面前说这些话,简直是言语贿赂。” “这都是实话,哪里是贿赂呢?就算妾真的贿赂了,那也是贿赂了心爱之人,妾乐意。” 王阿渝下了马车伸手去提竹笥,刘启的速度比她快,抢先一步拿在了手里。 “妾来。” “你提不动,挺沉的。”刘启把早已放在里面的《诗经》拿出来搁在她手里,“去做膳。” “太子没用膳么?” 刘启张张嘴,许久才吐出两个字,“等你。” 王阿渝开心到起飞,他终于意识到在用膳时需要自己陪伴了,以前刘启吃饭的时候谁都不搭理,只关注自己。 果然感情和习惯都是一点一滴培养出来的。 案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刘启坐主桌,王阿渝坐在他对面。 她不想离他太远,便主动捧着碗筷来到了刘启的案桌旁,刘启浑身不自在,肯定没有和别人一起同案共食过。 王阿渝很自觉,告诉他自己占个小角就行,刘启沉思一会儿,还是往外让了让,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昨夜吃了不少,她其实一点都不饿,于是就不好好吃饭了,整个人黏在刘启身上,甚至还用一个扭曲的动作将头靠在他的怀里。 刘启一让再让,反正不耽误自己吃东西,想做什么就行。 刚吃饱喝足的苏小鱼路过门口,往内一瞧,简直大吃一惊,早上还在吵架的两个人,现在竟然都同案共食了? 汉宫里可都是单人食案啊,谁敢凑到太子身边 王阿渝心里跟明镜似的,但自己又没掀桌子争筷子,只是想安静地陪着他而已。 苏小鱼出门散步消食,再回来看时,屋内的两个人已经去书房伴读了。 刘启的脸上还露出了极其少见的笑容。 苏小鱼摸摸胳膊,上面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 第44章 玉佩重现 单是看还不行,必要时她还要展现自己的笔迹。 宫中女子会识字写字的不多,但自己可是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 王阿渝拿起刘启的狼毫笔,摊开一卷空白的书简,抄写《诗经》。 刘启之前就注意过她的字迹,十分娟秀,绵软无力,但很工整,在女子里很是难得了。 “你是如何习得字的?” “家母说过,女子也要看书识字,以后一定能派上用场。妾曾经可用功了,若妾是男子,说不准早就投身到上林苑去做太子的侍卫了,不然怎么会现在才认识。” 刘启放下书简,靠过去握住她的手,把最后一个字写得潇洒刚劲一些,在她耳边低声道:“这样就很好。你不必出现在上林苑。” 这句话听着别扭,但其中的意思,王阿渝却听得真真切切。 屋外的光影被折射进屋内,刘启被光扫到了眼睛,情不自禁眯了起来。 王阿渝回眸望他,脑中回想起先前在太子妃那里看到他吃饱后,慵懒地坐在窗前看书简的模样。 这大概就是他在自己面前最放松惬意的表现。 她整个人贴在刘启身上,喃喃自语:“妾昨晚做了个梦,梦里有个老神仙对妾说:阿渝,你来此一遭,是为了跟有缘人相会。” “妾问,什么是有缘人,老神仙回答说,所谓有缘人,便是茫茫人海中有两人相遇,相识,相知,或是相亲相爱,这就是缘分,有了缘分就促成了有缘人。” “有些人来这世间不认真生活,胡乱配对,缘分也就尽了。可是你不一样,你一定能找到真正与你相配的男子。” “妾问那怎么才能证明?那老神仙说” 话语戛然而止。 不用看也知道刘启现在正竖起耳朵仔细听。 “老神仙说了什么?” “老神仙说,你可以闻闻他身上的气息。” 说完,王阿渝侧过头去嗅刘启的脖颈间,缓缓闭上眼睛。 这一闭眼,竟然就睡着了。 醒来时,王阿渝环顾四周,才发现在自己房间的软榻上。 以前刘启回寝室从来不管她,但现在他已经知道要把她抱回来了。 这就是潜移默化所带来的作用,刘启这么多年不近人情,恐怕就是因为从来没有人愿意给他讲故事磨耳根。 他开始改变了,会关心别人了。 王阿渝洗洗脸,休沐了一天,今夜刘启肯定不会放过自己。 刘启之所以对她这么好,有很大一部分其实还是榻事上,两人欢好时太过完美无缺,书上曾经说过,若夫妻二人在榻事上很和谐,那么日常里的争端,吵架,甚至性情,基本都能磨合过去。 但若是反过来,夫妻二人平日里没有争执,性情也很和谐,单单榻事方面不对付,那这段感情也是无法长久的。 男子看重夜间,为了夜间甚至可以忽视白日里的一切不愉快。 王阿渝觉得刘启要的有点多,要是再隔一天,身子再恢复一下就好了。 这天晚上,风云突变,惊雷四起,王阿渝大半夜被雷声惊醒,模糊中看到威风凛凛的刘启跟个孩子一样蜷缩在她身旁,眉头紧皱,很不安定。 她本能地伸手将他护在怀里,在闪电劈开黑夜的一瞬间,刘启浑身上下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做了噩梦。 轰隆一声巨响,刘启猛地坐起身,双眼直视朦胧的黑夜,也不知到底醒没醒。 王阿渝刚准备过去碰碰刘启,谁知他莫名又躺了下去,恢复到他四仰八叉的睡姿,很快响起了鼾声。 大清早,院子里的泥土味道清新扑鼻,王阿渝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再摸摸榻侧,空荡荡。 刘启结束休沐,一早就出门了。 他严格落实自己常年保持的作息,即使现在加入了一个新人,也丝毫不曾改变。 所以王阿渝并不觉得自己会祸国殃民,刘启这人拎得清,哪怕喜欢,也只会放在该放的位置上,不会对他产生具体的影响。 王阿渝想了想,大不了自己也学着早睡早起,哪怕刘启不在,自己也不会睡到中午头,变成恃宠而骄,一身臭毛病的人。 明镜台这边有的是活儿,一早起来先把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刘启爱干净,身边虽然只有一个苏小鱼,但还是不许房间里有一点尘埃。 自从她搬过来住,苏小鱼已经不经常出现在刘启的侍寝,只在她打扫完毕后,偷偷溜进去瞧瞧,大概是看她有没有落下的地方,顺手再打扫一下。 因为后面有苏小鱼兜底,王阿渝这才没什么心理负担。 衣柜最里面有个龙纹漆器,她在擦拭时不小心把扣子打开了,里面是刘启随身的配饰,衣钩,冠带,玉佩等等,之前都是苏小鱼收拾后放在里面保管。 王阿渝走到窗前打算好好看一看,果然样样都是价值连城的好宝贝,玉器上一点杂质都没有,皆是用上等玉石打磨而成。 突然看到一枚有点眼熟,她小心翼翼提起红带子,拿在手里一瞧,好家伙,跟自己弄丢了的那枚玉佩几乎一模一样! 自己不是弄丢了么,怎么会出现在刘启的漆器里? 王阿渝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么长时间刘启都没在自己身边提起过,原来他早就找回去了。 这人真是奇怪,都找到了也不跟自己说一声,害得她整日提心吊胆。 她悄悄放回去,仿佛无事发生,等他回来再问问。 日上三竿,王阿渝走到栈桥上吹吹风,看到苏小鱼坐在台阶上拿着小小的刀子在削不光滑的空白书简,“宫中的简牍一部分是侍从们自制作,还有一部分是直接从西市买回来的。一般情况我拿到手都会再削一遍,否则太子不满意会直接扔到湖水里,那时捞上来再打磨就比较麻烦了。” 王阿渝面带微笑听他说完,问道:“我以前捡到了太子的玉佩,但后来找不到了,敢问苏内监可曾看到过?” 苏内监可是个人精,立刻意识到什么事,马上摇头否认,“我不清楚。” 第45章 用人生换富贵,总要愿赌服输 “当真不清楚?” 苏内监亦微笑面对,“阿渝,有些事情需得问太子,我就是个小内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王阿渝眯起双眼,“苏内监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不知道,反正我就是不知道。” 王阿渝觉得自己是不是跟刘启走得太近了,导致苏小鱼不想引火上身,所以才不帮自己了。 苏小鱼也是这么想的,以前帮你就是帮太子,现在都睡一块了,两个人自己都惹不起,一旦改天再吵个架,拿自己开涮怎么办,离远点没错吧? 苏小鱼盯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耳边隐约听到了歌声,随声望去,远处八角亭里影影绰绰,不少人影进进出出,好像有个人在跳舞唱曲。 不知为何,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王姬。 “那是皇后么?”王阿渝目不斜视。 “是太后。”苏小鱼头都不抬,“皇后才不会去八角亭里坐呢。” “为什么?” 苏小鱼摇头,“不知道。我在汉宫待了十几年了,一次也没看到过皇后进入八角亭。太后,圣上,以及其他夫人们,他们倒是喜欢进去歇息看风景。” 王阿渝愣愣听着,“苏内监在这里都生活这么久了?” “我陪伴太子长大成人,可不是十几年了么。” 她放低声音,“除了我,太子还领其他女子来过这里么?” 苏小鱼笑了笑,“不怕你生气,你是第二个,不过你可别跟别人比较,每朵花都有适合自己的季节,等机会来了,漂漂亮亮地绽开就行了。现在是你的机会,你做好准备便是。” 王阿渝无言以对,她何尝没有做好准备,也许陪刘启几年,生下一儿半女,将来被他丢在一边,像太子宫里的那些妃嫔一样,以后只能母凭子贵。 就像薄太后,当年被俘虏到汉宫做侍女,偶然与刘邦一夜造化,生下刘恒之后就再无恩宠,一辈子守着儿子度日,在代国孤单几十年,好不容易熬到儿子做了皇帝,哪怕现在掌管长乐宫,依然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在民间可以再嫁,但皇宫可就不行了,这种其实也算很好的命数。 或者像窦皇后一样,仿佛天命一般,一夜之间成为皇后。 至于自己,或许远不如这两位尊贵,起码这两位的儿子都能做皇帝呢。 只能说用人生换富贵,总要愿赌服输。 八角亭里,王姬的舞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一曲毕,隔着湖水,薄太后顺着长御的手,也看向明镜台的方向,纤细的栈桥上,隐约望见一湛蓝色的身影,在林间的映衬下十分扎眼。 “那个就是太子近些时日宠幸的侍女?”薄太后老眼昏花,也就瞅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形。 “太后可要去瞧瞧?”长御最了解薄太后的心思,最近一年她非常关注太子妃和太子的状况,简直操碎了心。 现在就盼着太子妃能有个孩子,不管谁生的,抚养在膝下就好。 薄太后叫停了歌舞,带领众人一路赏花来到明镜台。 恰好苏小鱼刚刚得令,驾车去了上林苑,明镜台里只有王阿渝一个人,她正在给大胖兔子搭建新窝,根本没注意到院子里突然涌进了许多侍从。 还是长御咳嗽一声,提醒她来了人,赶紧过来给大驾光临的薄太后行礼。 “奴婢阿渝见过太后陛下。” 薄太后从台阶上慢悠悠地转过身,仔细打量着她,继续往里面走,看了看刘启的吃喝用度,还有书房,瞧瞧刘启都看了什么写了什么。 站在窗前看着屋外的水天一色,“果然是个好地方,怪不得太子一到夏天就在这里住下,凉快,耳根子也清净。” 她又转身走到刘启常坐的案桌后,王阿渝连忙斟满茶水,在一旁服侍。 薄太后有些鹤发童颜,面目十分慈祥,因此王阿渝对她的到来并没有太过紧张。 她喝着茶水,一边看向王阿渝,问道:“你在太子身边多久了?” 王阿渝微微俯下身,低声道:“回太后陛下,就是这几天。” “服侍太子的人就你一个?” 王阿渝犹豫了一下,“在这里算是奴婢一人。” 薄太后凝眸看向屋外那只蹦跶得正欢的大胖兔子,这兔子已经不怕人了,有空就出来围着明镜台蹦跶几圈。 “多大了?” 这是问兔子还是问人呢? “回太后陛下,这兔子不满一岁,奴婢今年二十岁。” “这个年纪挺好,趁太子现在喜欢你,抓紧时间生个孩子给他,对你自己也好。” 薄太后说起话来温声细语,言辞却很直接,“女人总不能一辈子做个小侍女,没有前途。” 这时,长御忽然凑过来对薄太后耳语,薄太后“嗯”了一声,转头又看向王阿渝,“你以前是太子妃身边的侍女?” “奴婢在太子妃身边待过几日,后来被退至膳房,又去了绣房,再后来就到这里了。” 薄太后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挺有缘分的。” 王阿渝咯噔一下,难不成薄太后这是想起先前让太子妃身边的侍女为太子妃生孩子的想法了? 长御完全不避讳,直言道:“奴婢刚才看了明镜台,东厢房还空着,可以再安排一个。” “那个王姬不是正好么?”薄太后将目光移向窗外,去寻找院子里的王姬,“在我面前跳了那么多天舞,皇后若是不留她,就让她过来吧。这里就一个侍女,哪里伺候得过来?” 长御是薄太后的左膀右臂,自然会琢磨薄太后的心思,圣上年纪轻轻就失去了对女子的兴趣,身边围绕着各种男子,让她老人家心里不快。 孙子刘启如今也在这个年纪,一旦随了爹那就全完了,所以一直找机会见缝插针,有人就往他身边送。 院子里的王姬听闻薄太后的话,自然面露喜色,双眼不由自主地看向王阿渝。 当初自己明明距离太子那么近,就是这个叫阿渝的女人,阻挡了她势在必得的宠妃之路。 面对这种充满挑衅的目光,王阿渝只能以微笑回应。 第46章 王娡 薄太后临走前还特意交代了一句:“你们二人都姓王,祖上说不定还有血缘关系。到时明镜台有你们服侍太子,也能互相扶持作伴。我话说在前头,今年谁先怀上,诞下皇孙,我就破例封她做太子良娣,住所就安排在主殿。” 她的眼睛在王姬和王阿渝身上来回打量,“都用用功,年纪轻轻的,别只顾着玩乐,蹉跎光阴。” 王阿渝把一行尊贵之人送到门口,定定站在原地不动,心情很是低落。 竞争者说来就来了。 而且王姬进来明显比自己有优势,会唱会跳,馆陶公主亲自送给刘启,身后又站着窦皇后和薄太后,也算是有后台。 可是自己和薄太后没有任何交集,唯一能指望的只有刘启,但是回想那日在堂邑侯府的情景,王姬也是能凭自己本事俘获刘启欢心的女子。 只是那时自己刚刚跟刘启有亲密接触,或许刘启单纯图个一时新鲜而已,所以才没空搭理王姬。 等过去一段时间,自己在刘启心里变得平平无奇,王姬若是在那个时候竞争,自己恐怕会输得惨烈。 傍晚,刘启高大的身影驾着马车回到明镜台,没有一下马车就去书房,而是去找她。 一脚踏进西厢房,看到她,就展开双臂,准备更换舒适的新衣裳。 王阿渝一声不吭,轻手轻脚地把衣袍换了,鞋子也换成轻便的木屐。 刘启回身抱住她,早就察觉到了她的不开心。 “怎么了?” 王阿渝把今日薄太后到来之事全部告知了刘启,重点提到薄太后要求自己怀孕。 刘启垂眸看向她的肚子,嘴巴一撅,“这种事情很难么?” 王阿渝不悦,用小拳头捶了一下他的胸膛,“那个王姬,太子可还记得她?” 刘启点点头,“太后要把她送过来?” 自己还打算娓娓道来呢,他一句话把结果说出来了。 王阿渝试探道:“太子意下如何?” 说完,她便低下头,不去看他。 自己的态度够明显了吧? 刘启本来没觉得这有什么,换好衣裳,端坐在案桌后面,打开窗户吹了吹凉风,从竹笥里拿出竹简,看到斟茶的王阿渝一直闷闷不乐,这才又想了起来,“我是不是该问问你意下如何?” 王阿渝闻言涨红了脸,可能自己的沉默不语让刘启误会了,他以为自己在用不高兴要挟他。 虽然自己的确有这个想法,但自己何德何能去要挟他,只是试探一下,没想到真被他看出来了。 “太子不是让妾有话直说么,妾不敢,只能如此。”她小声嗫喏。 刘启坐直身子,把竹简合起来,“你说就是。” 王阿渝认命地闭上眼,“太子若是喜欢,就把她接过来吧,反正王族贵胄哪个不是妻妾成群,更何况天子之家。” 这句话太过违心,说出口真的很痛苦。 刘启盯着她的脸,“你真有这种想法?” 王阿渝心下有了判断,他应该也有这种想法吧,当初在堂邑侯府就跟王姬眉目传情。 “只要太子高兴,妾也高兴。” 刘启目露失望,“阿渝,你知道你自己不会撒谎么,口是心非就是你这模样。” 撒谎谁不会啊,问题是要想办法把心里话说出来。 “王姬如果过来,你绝对不高兴。”刘启又看向她,“若是不高兴,你便直说不高兴,何必说反话,让我猜来猜去?” 王阿渝眼含热泪,“妾说不高兴也没用,还惹得太子跟着不高兴。” 刘启转过身去,打开书简仔细研读,不再理会她。 王阿渝站在一旁很是无聊,心里也烦躁,故意在屋子里转悠几下收拾东西,趁机退出去,回房间歇息了。 她不敢去刘启的寝室,就回了自己的小房间,躺在榻上,脸颊传来温热感,她抬手一抹,竟然流了满脸的泪水。 明明知道这个时代的男子可以一妻多妾,明明自己确实来得太晚了,刘启有了太子妃和其他妃嫔十余年,自己可以接受,为什么现在他要再纳一个,自己会如此抗拒? 自己和王姬都姓王,都是“半路出家”来到了汉宫,先前馆陶公主说过刘启现在有九个儿子,而汉武帝刘彻作为第十子还未降生,也没听旁人提起刘启有女儿。 一个念头在她脑中浮现,莫非那个王姬,就是刘启的第二任皇后,未来汉武帝的生母,孝景皇后王娡?! 这个想法实在炸裂,把王阿渝震得好久缓不过神,完全没注意到夜幕降临。 黑暗中,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王阿渝马上闭上眼睛装睡,刘启在她身侧坐下来,半晌没说话,他垂下头,长吁一口气,难掩一天的劳累。 “你不喜欢她么?”刘启有点不耐烦,默默等着她答复。 王阿渝深知自己躲不过去,怯怯道:“太子若想让妾喜欢她,妾会尽力去喜欢的。” 他突然转过身面对她,不知不觉拔高了音量,“你真能做到?!” 这男人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吼她? 王阿渝愣了一下,不敢回嘴,把头蒙到被褥里面,眼泪哗然而出。 “既然做不到,轻言许诺又有何意义?你想让我看到你的贤惠和宽容大度?!” 刘启发着火,每句话都顶到肺叶子上,“为什么如此口是心非,不肯直面自己的内心?!” 王阿渝立刻难过地抽噎一声。 “你哭什么?!” 她还是不说话。 “为什么不说话?!” 刘启的吼声顿时响彻庭院。 再不吭声,这男人就要直接薅她出来了。 王阿渝嘤嘤低语:“妾心里难受,妾心里委屈,妾又不敢顶回去,哭一哭怎么了?” 又开始了。 她纤弱的身子在榻上起伏,哭也不敢哭出声音,看起来十分可怜。 刘启寂寥片刻,伸出胳膊把她抱进怀里,心疼地揉了揉她的头,火气消了不少。 “你难过,你委屈,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王阿渝扭过头去不看他,“妾怎么敢阻拦太子纳妾呢。” “我若是想纳妾,你阻拦得了么?” 一言一语,针尖对麦芒。 第47章 来者不善 “你无力阻拦,我是不是征求过你的意见?有意见为何不说,让我思来想去,反复猜测?” “妾怕太子嫌弃妾容不下其他人。” “那你到底能不能容下其他人呢?” 王阿渝默然,这要是回答不好,后果会是什么? “你就不能说出你的真心话么?!”刘启忍不住大声起来。 她抹掉眼角的泪痕,“妾不想与别人共侍太子,妾很不舒服。若是太子执意要纳,妾也能接受的。” 黑暗中,王阿渝虽然看不清楚,但也能感受到刘启的目光中充满了失落。 果然,刘启放开她,冷言道:“我还以为你会非常在意我!” 他在寂静中站起身,快步走出房间,径直回到寝室去了。 王阿渝突然明白了什么,连忙起身追了上去。 刘启已经躺在自己的软榻上,背过身去,没有理会她。 她就在他身边悄咪咪地躺下,紧紧挨着他,手指缠绕他乌黑的发尾,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当你只能指望一个人的时候,有些话的深浅是很难把握住的。 王阿渝并不后悔自己说出去的话,哪怕刘启再问一次,自己还是会这般回答。 刘启说他喜欢听真话,可有些真话说出口,未必能有好结果。 自己吞吞吐吐的,仅让他知道自己对王姬的到来很是介意,至于介意到何种程度,她真的没必要说出来。 而不说明白的后果,就如同现在,只能看他的后背,若是说明白了,难免会被他认为自己善妒,万一某天翻旧账,岂不是罪加一等么? 人性经不起考验,自己也不想在他面前展现丑陋的一面,即便自己只能在他身边四五年,依然要让他知晓在这四五年里,自己是表里如一的。 她壮起胆子,握住了他的手,耳边却已经响起鼾声,太扫兴了。 王阿渝一夜没睡好,晨曦熹微,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身边人早就已经出去了。 她扑到窗边望向外面,正好看见他跃上马车的身影,旁边还跟着郅都,他这么早就来接刘启,一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她还有心里话没跟他说开呢,他可别脑子一热直接把王姬带回来了,那时可就无法挽回了。 王阿渝有些后悔,没想到刘启在男女之事上这么小心眼儿。 但现在总不能追过去吧,只能等他今晚回来再解释。 这天她心神不宁,院子里待不住,便转悠着来到蓬莱河,看着河面上的莲叶微微愣神。 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咳嗽,王阿渝回过神,转头去看,结果看到了把她吓一跳的人——青黛。 太子妃身边只有她一个侍女,太子妃不常出门,而这里又是刘启活动的日常范围。 她若出现,必定来者不善。 青黛还是一张气鼓鼓的脸,眼睛颇为不善地紧盯着王阿渝身上绮丽的曲裾,丝毫不掩饰目光中的嫉妒,凌厉道:“我早就说你肯定勾搭上太子了,像你这种不安本分的人,怎么会安安稳稳做一个侍女。所谓给太子妃出主意,邀请太子来永宁殿用膳,不过是你给自己铺的路罢了!” 如果她这样想,王阿渝也没有办法,她和刘启的缘分就是从那天晚膳开始越来越深的。 她没有说话,如果青黛只是恰好经过,那说几句发发火也就行了,若青黛有其他事,那自己也是走不了的。 “我真傻,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攀上高枝,连侍女的衣裳也都脱了,你可愿意告诉我,你是怎么成功的么?” 王阿渝本不想跟青黛一般见识,这种把嫉妒放在明面上的人,连表情都控制不住,还指望她竖起耳朵听人讲道理? “太子就在那里,明镜台的门也开着,若是青黛姐姐需要,阿渝愿尽绵薄之力。” 这话听着有点嘲讽,但主要是讲和,就看青黛想走这条路的决心有多大了。 王阿渝知道青黛很愿意为太子妃生下子嗣,为此做过不少努力,但是一次没成,于是她打算用“近水楼台先得月”这种说法跟她套套近乎。 她担忧王姬,却并不担忧青黛,刘启这种深思熟虑的人,不会喜欢青黛这种善妒又聒噪的女子,否则她在太子妃身边侍奉多年,又有薄太后保驾护航,她不至于从未得手。 女子想抓住一个男子,比男子想抓住一个女子更容易,只要不讨厌,男子一般都会来者不拒。 王阿渝想,不到万不得已,把青黛献给刘启又能怎么样,反正刘启又不会真心喜爱。 “你!”青黛怒目圆睁,“你这是在嘲讽我没有爬太子床的手段么?!” 没想到青黛瞬间恼羞成怒,一下子急眼了,王阿渝摸不着头脑,这么听不懂好赖话? “阿渝,你莫要觉得自己得到了太子的庇护,就可以为所欲为地揭别人的痛楚!要知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你如今一个孩子都没生,就在这里羞辱永宁殿的人,我劝你把眼光放长远些!” 王阿渝连忙垂下眼眸,“阿渝若是出言不逊,多有冒犯,还请青黛姐姐示下。” 青黛盯了她许久,突然意识到她或许真的不知情,脸色渐渐缓和下来,仍不忘敲打一句:“我几日前就听闻你住进了明镜台,一直没来找你,也是为了给你时间,不要以为现在陪伴太子你就赢了,要知道汉宫最认孩子,肚子里有了货你才最值钱!” “阿渝谨记青黛姐姐教诲。”王阿渝面带微笑,一脸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青黛又上下看了看她,主要盯着肚子,“你记着,你现在依然是太子妃身边的侍女,就算现在到了太子身边,也是!” “是。” “无论我家太子妃是否得宠,但作为未来的皇后,她铁定是会有儿子的。她若没有,你我作为她的侍女便要出力帮忙。你命好,能被太子看上,若你生了儿子,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庶子,没什么了不起的!” 王阿渝目光闪烁,低头不语。 第48章 棋子 “但你庶出的儿子,要是过继给太子妃,那才真正是你母凭子贵,鸡犬升天的时刻,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王阿渝眼皮一跳,自己如果真能生孩子,等到过继给太子妃,自己的儿子就是刘启和太子妃名下的嫡子,而且是唯一的嫡子,将来不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了?再将来不就是皇帝了? 但自己是深知历史进程的人,太子妃可以死了这条心,她一辈子都没孩子。 青黛没放过王阿渝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所以,你若是想有更好的富贵,还是离不开太子妃,即使你现在是太子的宠妾,我们仍然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如果你不想做这只蚂蚱,也无所谓,反正有的是人想做。你看不上太子妃也没关系,但不要小瞧了太后。” 青黛根本不在乎她所谓的宠妾身份,话也说得恶狠狠,“现在太后可没把希望寄托在你一个人身上,万一你命不好,不能生,或是生不出儿子呢?所以那个王姬也是备选,到时谁能抢先一步还不知道呢,你要是真有本事,就和王姬竞争一下吧。” 王阿渝垂下头,自己所谓的好运,所谓的受宠,在旁人眼中不过是薄太后的一枚棋子而已。 她有些焦虑,不知刘启知不知道这隐情。 忽然觉得,其实青黛这种女子是最容易对付的,没有一点心计,善恶都写在脸上。 “反正谁的儿子到了太子妃那里,都有会好的未来。太后可是亲自管着这事儿,圣上都不能反驳分毫,若是你们二人都生了儿子,哪个做太子,还是太后和太子妃定夺。” 王阿渝欠了欠身,“阿渝知道了,多谢青黛姐姐提醒,若哪天得了富贵,定不会忘记青黛姐姐今日的叮嘱。” 青黛翘了翘嘴角,“你知道就好。以后别没事走到我面前耀武扬威,这世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比比皆是!” 王阿渝点头称是。 “你记好了,若没有永宁殿给你做了阶梯,你一个小小侍女能被太子相中带到明镜台?” “阿渝定会谨记于心。” 青黛过足了嘴瘾,实在想不起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便抬着头扬长而去。 王阿渝在原地站了许久,觉得自己今后可能会两面受气,随后围着蓬莱河转了一圈,直到一个身影跑到自己眼前,脑瓜子还是嗡嗡的。 “阿渝姐姐,你怎么了?”竟是采薇在说话,“我刚才看到太子妃身边的青黛在跟你说话,我就一直没有过来找你。” 王阿渝苦笑一声,“青黛这人还是挺恐怖的。” 采薇不以为然,“这种人也就仗着太子妃狐假虎威罢了。太子妃受冷落,满宫皆知,也就是身后有太后撑腰,她才有底气瞧不起别人。” 她向前一步拉起王阿渝的手,“她是不是说你了?你别放在心上,她的臭名声大家心知肚明,嘴巴就像刀子一样,不把别人的肉削去一片不罢休。” 王阿渝含笑,“我对她还是了解不多。” 采薇明显更了解,“你不知道,大家都在背后说她心比天高,在永宁殿把所有侍女都赶走,就没人跟她竞争了,将来等太子登基称帝,她就是皇后宫里的长御了。” 说起长御,王阿渝能想起的就是薄太后身边的长御和窦皇后身边的长御,都是东西两宫地位最高的女官,平日里上下传达太后或皇后的口谕,非常受人尊敬。 可是青黛那种性格,能做长御么?长御可都是长袖善舞,情商极高的人,她倒是整天闲得没事儿给太子妃树敌。 “你怎么来了?”王阿渝转移话题。 采薇这才笑起来,“我来蓬莱河好几次了,都没碰到过你,上回见面,姐姐你说想找你聊天,可以来蓬莱河这边的呀。” 采薇笑得越开心,王阿渝心里越愧疚,“最近这些时日太过忙碌,就来过一两次,所以没有碰到你。” “最近宫里都传皇后要把一名舞姬送给太子,这消息你听说了没?” 王阿渝点点头。 “这舞姬命真好,有皇后和馆陶公主做后台,相信太子这次肯定拒绝不了。”采薇沮丧地耸耸肩,“咱们这些侍女,连个得力的推荐人都没有。” 王阿渝沉默不语,脑子里反复在想刘启拒绝不了怎么办? “阿渝姐姐,你想什么呢?” 王阿渝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波动,“我在想,太子有什么理由拒绝一个能歌善舞的美女呢?” “这可不好说,太子妃那么美,太子照样不闻不问,咱们这批侍女和家人子里,貌美如花的可不少,太子连看都不看一眼,他不喜欢有什么办法。” 采薇嘿嘿一笑,如同孩子一般揽住她的胳膊,“我在宫里听到的闲话比你多。据说太子不爱听皇后的话,当然也不听圣上的话,只是这两位都比较宠太子,所以从未计较过。” “圣上今年四十多岁了,身子骨也不好,如今只有三个儿子存活于世,其中两个儿子在外面各自为王,没法常回来,身边就一个儿子陪在身边,肯定打不得骂不得。好在太子为人正直,没让圣上失望。” “我听慎夫人提起过,圣上对太子寄予厚望,圣上不喜欢皇后,太子忤逆皇后其实没什么关系,只要太后不追究,太子想做什么都可以。” 王阿渝疑惑,小声道:“那个王姬好像是太后和皇后一起送的,太子怎么拒绝?” 采薇也放低声音:“太子拒绝太后和皇后不是一次两次了,咱们不就是么?若他执意拒绝,太后真的有办法让他欣然接受么?毕竟太后的侄孙女还是太子妃,她肯定指望太子以后对太子妃好。圣上膝下子嗣稀薄,不可能因为区区舞姬废黜太子。” 王阿渝明白了,薄太后也有自己的难处,做各种事情还要顾及太子妃。 她内心有了一点小九九,虽然王姬有未来孝景王皇后的嫌疑,但一切还是未知数,汉武帝刘彻是在刘启登基一个月之后出生的,看刘恒现在的身体状况应当还早。 所以,在孝景王皇后确定出现之前,绝不能让王姬来到刘启身边。 第49章 我才不会因为其他女人而吃醋呢 当晚,刘启一直没回来。 王阿渝去问苏小鱼,苏小鱼也摇头,“往常这个时辰早就回来了,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耽搁了。” 此时她一个劲往不好的地方想:是不是刘启跟王姬搞一起了?或者,就像把自己安置在明镜台一样,他也打算找个地方安置王姬么? 苏小鱼一直在看她的脸,她微微一笑,“我就是担心太子在外如何用膳,需不需要我去准备,若是不用,我们自己吃就行。” 苏小鱼说过他从小跟刘启一起长大,那就是刘启最得力的心腹,自己有心事绝不能让他察觉出来。 “不用等,太子若回来用膳,必定会遣人过来告知。” 王阿渝按照平时的习惯,吃完饭后在栈桥上站了站,漫天赤光落在镜子一般的湖面上也失去了吸引力。 她觉得薄太后和太子妃在不动声色地两手抓,刘启可能也在迎合她们。 他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左拥右抱,美人在怀,享受齐人之福。 刘启说得对,自己无法阻拦他,而且自己也向他表明了态度,哪怕不高兴,自己也能接受。 王阿渝回到房间,越想越失落,偷摸溜到太子寝室,摸黑打开他的龙纹漆器,伸手进去掏了半天,都没掏到那枚玉佩。 他藏起来了? 她脚下一滑,踉跄地歪了一下,若这一切都是真的,东厢房从此住进王姬,那自己该怎么办? 无能为力,只能谨小慎微地忍耐着,以前说的话,如今全都应验了。 自己说过,以色侍人,自己就算很美,也没有美到天地失色的地步。 像太子妃那样美丽动人的女子,仰仗天下最大的后台,依旧忍了十余年。 王阿渝反复思索其中的得失,也是说服自己接受最差劲的结果,不至于等哪天王姬突然从刘启身后出来,自己会灰头土脸地失了态。 她等了许久才入睡,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在太子寝室。 她强迫自己站在太子的视角,而非刘启的视角去看问题,一个权力巨大的男子,他肯定希望自己的女人不要多管闲事,最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王阿渝觉得自己可以做到,她希望刘启回来时,看到的自己还是曾经的自己,没有因为王姬的事情产生太多涟漪。 我才不会因为其他女人而吃醋呢! 刘启在深夜返回,王阿渝从梦中醒来,听到外面有马车声,还有苏小鱼的脚步声。 须臾片刻,熟悉的吼声在院中响起:“这长安城什么时候成了他们的天下?京兆尹管不了,甚至中尉都退避三舍,若是都像他们这般耀武扬威,长安城会变成什么样子?汉律何在?!秩序何在?!一群该死的混蛋,让我碰到,我非宰了他们不可!” 期间有杯盏摔落在地的声音,在沉寂的黑夜中反复回响。 王阿渝悄悄起身,侧着脑袋向外观望,书房已经安静下来了,窗户上只映着刘启和苏小鱼的剪影。 她赶紧把太子寝室里的东西都收拾好,一切恢复如初,别乱糟糟地惹他不高兴。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碰钉子,不碰钉子的最好方法就是不在他眼前晃悠,于是她裹着被子马上走了出来。 也就慢了一拍,刘启的身影就在走廊里出现。 他驻足在拐弯处,眯着眼睛看着她半个身影消失在门口,眉头紧皱,大声喝道:“你出来!” 王阿渝虎躯一震,就知道刘启这个时候肯定会找自己麻烦,早知如此就不去太子寝室了。 她低眉顺眼地裹着被子出来,暗夜中瑟缩着站在他面前。 “干什么去?” 王阿渝无辜地眨眨眼,“睡觉。” “你方才睡在哪里?” “您的寝室。” “我让你走了么?” 王阿渝:“” 这气氛太诡异了,完全不能讲道理啊。 苏小鱼已经把书房里的宫灯吹灭了,正站在门口掩着门,看到刘启和王阿渝正在对峙,无奈地缩缩脖子,悄无声息地退到自己的房间里,悄咪咪关上门,两耳不闻窗外事。 王阿渝再次回到太子寝室,把身上的被子摊开,整齐地铺在床榻上。 回头一看,刘启站在主厅中央,张开双臂等待更衣。 摇曳的鹅黄色宫灯光芒照耀在他脸上,还是一副气鼓鼓的表情。 王阿渝给他宽衣解带,换上轻薄的素纱襌衣,然后目睹他两步一跨就到了榻上。 她吹熄宫灯,偷偷靠过去,躺在他身侧。 这一天怪累的,刘启倒头就睡,睡梦中都拧着眉头。 王阿渝帮他抚平眉头,心里有些欣慰,还好没把王姬带回来。 刘启睡得晚,自然醒得晚,刺眼的日光穿过窗棂照进屋内,他庞大的身躯才震动一下。 屋内很是闷热,脸上却拂过一阵清凉的微风,刘启睁开眼睛,看到王阿渝依靠在身侧,酥胸半露,一只手拿着蒲扇扇风,一只手撑着下巴昏昏欲睡。 身子都要困倒了,她就用胳膊肘顶顶软榻撑起来,再倒再撑,反反复复,手里的扇子却没有停下来过。 刘启愣愣地注视着她,经过一夜,他的情绪早已平复,“若是困了,睡就是。” 王阿渝迷糊中听见声音,瞬间瞪大双眼,用力多扇了几下,“醒了呀,昨晚实在太热了。” “你扇了一夜?”刘启似乎不记得昨晚发生什么了。 “没有一夜,您回来的时候都大半夜了。您睡着之后总是辗转反侧,妾摸了摸您的额头,全是汗呢。” 王阿渝用哄孩子的语气跟刘启说话,丝毫不介意自己的付出。 刘启坐起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气质温婉,眉眼精致,桃红色的脸颊上还旋着一个小巧的酒窝,整个人散发着成熟女子的妩媚,以及母亲一般的温柔。 这种感觉,让他内心澎湃,悸动,十分珍爱。 “您今早是不是还要出门呀,妾去给你准备早膳。” 王阿渝将蒲扇塞到刘启手里,“您先自己扇着。” 她刚准备下榻,手臂却一把被刘启扯住了。 第50章 你怕我么 “让膳房那边送来,一日三餐不打紧,谁都能做。” 在刘启心中,吃饭虽然重要,但不一定每次都要她去做。 王阿渝便不动了,依然手持蒲扇,为他扇着风,微风缓缓吹动他的鬓角碎发,四周突然静得连头发丝飘摇的声音都听得见。 刘启凝望着她,看她的乖巧温柔,看她在自己的注视下羞涩地垂下眼眸,不知所措。 若他不明确自己的情绪,王阿渝来不及辨别他眼中闪着的光芒是凌厉还是别的,所以没勇气与他对视,顶多扫上一眼,看见他绷紧的下巴。 “你怕我么?”刘启声音低沉,伸出手抚摸她的额头,又落在她的肩膀上,细腻光洁的肌肤对他而言有些烫手。 王阿渝怯怯点了下头。 “我不会伤害你的。”刘启顿了一下,“以后也不会。” 王阿渝内心在做博弈,要不要提那件事?但现在不是说其他事的时候吧。 她的脸颊温热起来,这种热阻碍了她继续思考的欲望,刘启每每用这种目光看她时,她都会觉得热,身上的某些地方不由自主地张开。 刘启在她肩膀上的手稍微一用力,她便情不自禁移到了他面前,距离下巴不过短短半寸。 若非她往后缩了一下,早就碰上了。 她心尖一颤,蒲扇也拿不住了,随手丢落在软榻上。 刘启的气息笼罩着她,她像喝多了酒水一般,脑子越发迷糊,清醒好半天,才发现他在低头细细吻着她的双唇。 王阿渝软得像一团小兔子,尽管有些畏惧,可还是喜欢这种被包围的感觉。 刘启做事一向秉持自己的意愿,不在乎别人的感受,可如今不一样,他愿意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了。 她发自内心喜欢和他亲密接触,喜欢将头无力地倚靠在他肩膀上。 刘启同样喜欢,每次都迫不及待地想要触碰她,就像上了瘾。 尽管身体和感官都被刘启调动了起来,但王阿渝还是很累,她将近一夜没能歇息,想回应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刘启很快意识到了她的劳累,没有继续深入下去,而是紧紧地将她圈在怀中,在她的秀发间狠狠地嗅了几口,又亲了几口,这才不舍地松开她,“你先好生睡一觉,晚上等我回来。” 王阿渝都半躺了,见他起身,准备帮他穿衣裳。 “我自己来就好。” 刘启懒得叫苏小鱼进来,极其罕见得自己穿好了衣裳,竹笥里面衣裳都被他翻乱了,随便找了一件,便出门而去。 “以后莫要再生气了,对身体不好。”王阿渝心疼他,忍不住在他身后叮嘱一句。 刘启仿佛没听见,绣有精致龙纹的衣袍在门口一闪便不见踪影。 王阿渝起身,站在窗户后面看着他,苏小鱼在一旁为他洗漱,嘴里正说着什么。 刘启没说话,听完就骑上骏马扬长而去。 王阿渝想,既然刘启这么忙,那么肯定没工夫理王姬的事情了。 睡到中午头,王阿渝才不情不愿地去洗漱,即使白天睡了好几个时辰,头还是昏沉沉的,有点头痛。 以后不能再熬夜了,熬夜简直是万恶之源。 苏小鱼最会看眼色了,一看时辰不对,就会预先通知膳房过来送膳食,甚至能提前预知王阿渝今日的状态能不能自己做膳食,若是不能便提前备上。 哪怕王阿渝睡过头,只要她起床,就一定可以吃到现成的早午膳。 苏小鱼可谓十星级管家,王阿渝夸赞他几句,又询问道:“苏内监,昨天发生了什么,为何太子回来发那么大的火?” 苏小鱼倒是不隐瞒,“有一些皇亲国戚和王宫贵胄经常在长安城为非作歹,不仅京兆尹对这些人很头疼,连中尉都无可奈何。他们犯的事儿都不大,无怪乎占道,扰民,虽没到杀人放火和强抢民女的地步,可经不住他们成年累月地犯小错啊。” “报给圣上,若是罚了,大臣和宫中贵人们一个个跑去大殿求情,不罚吧,等时间久了,这长安城真能被那群人掀翻天。圣上一向心软,一求情就拖着,所以这么长时间都没能解决。” “也不知是哪个臣子想到给太子写信,太子便和郅都暗访长安城,这一探果真如此,调戏民女,买东西赖账,欺行霸市,无恶不作,一下逮了一堆人,里面有许多不服管教的甚至口出恶言,太子这才被气着了。” 王阿渝听得认真,“把那些人抓起来挨个治罪不行么?” “本来行啊,都交给京兆尹了,可京兆尹敢管么?能管得过来么?没等他们下达法令,宫里求情的人就开始躁动起来了。” 苏小鱼叹了口气,“都说蚁穴百年溃堤,可这四五年的蚁穴真是难以处理。” 等待刘启时,王阿渝去北边人烟稀少的地方逛了逛。 刘启显然更喜欢身体康健的女子,幸亏自己身体还可以,但王姬的身子骨应该比自己还好,天天练习舞蹈,那种消耗和柔韧度,一般人真比不了。 听采薇说,刘恒比较宠幸的慎夫人,她也是舞姬出身。 大胖兔子亦步亦趋地跟在王阿渝身后,毛茸茸的大团子实在太胖了,蹦跶几下就停下来啃食路边的野草,她用脚踹它也不动。 她正觉得无聊,想要让它长长记性,干脆自己独自回去算了。 谁知甬道上不知从哪里冲出一辆马车,这死兔子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天赋异禀,匍匐在原地躲都不躲。 好家伙,都说宠物随主人,这兔子好的不随,全随刘启那桀骜不驯的脾气了! 王阿渝吓得赶紧跑过去撵它走,一不留神,腰间的一枚小铜钱掉在了草丛里。 那辆马车也是急促停下,这兔子命硬,危急关头,竟然懒洋洋地从比它大几十倍的车轮下蹦跶到了另一边的草丛中。 真是一点也不在乎这马车主人为了躲它差点车仰马翻。 王阿渝悬着的心放下了,她转身想要跟马车主人道歉,只见这马车上走下来一个文质彬彬的男子。 锦衣玉冠,丰神俊朗,迈着儒雅的步调向她走去。 第51章 财神爷下凡 王阿渝一直觉得整个汉宫里,刘启的容貌就算顶尖的,但比起面前这张崭新的玉面,刘启就显得十分粗糙。 “十分抱歉,无意惊扰姑娘和兔子。敢问姑娘在寻找什么?” 王阿渝不知道这人是谁,单看穿着就能猜到绝不是普通人,而且敢在刘启的地盘上横冲直撞。 “没事儿,就是掉了一枚铜钱。” 不过是一枚铜钱,王阿渝没打算捡回来,便站在一边行了屈膝礼,“奴婢的兔子不服管教,冲撞了公子赶路,实在对不住。若公子并无其他事,奴婢暂先告退。” 没等她转身,这人却微微一笑,“是我在驾车时没能及时看到姑娘的兔子,主要错在我身,还让姑娘丢了铜钱,我补给你就是。” 他一步跨到马车上,从里面拿出一串钱,麻绳系着,足足有一百枚,全是崭新铸造的,一枚枚在阳光下散发红润的光泽。 见她愣在原地,他向前一步递到她手上。 王阿渝回过神来,心里一惊,这也太大方了吧? “公子,这太多了,奴婢不能要” 当手指触碰到铜钱时,王阿渝的声音越发微弱,谁能拒绝送上门的钱,虽然自己现在居住在汉宫里花不掉,可好歹也是钱啊。 自己如今还没有位份,每年就侍女的那一丁点俸禄,给的还是食补,不是工资。 在明镜台里,虽说在窗台,竹笥,院子里,经常会有小铜钱出没,可都是偷工减料造出来的,现在手里拿着的这一串可是沉甸甸的,分量充足,明显更能让人喜欢。 她看了看,还是没敢要,“就是一枚铜钱,公子不必破费,您去忙就行了。” “害得姑娘丢钱,理应赔偿,惊吓了姑娘和兔子,更要加倍赔偿。” 男子玉树临风,笑容如同和煦春风,把铜钱挂在她手指上,便上马离开了。 离开前,这人还主动告知:“若姑娘以后缺钱花,找我便是。” 王阿渝目送男子离开,这人是财神爷下凡?你也没告诉我你姓甚名谁啊,我怎么找你啊? 回去时,王阿渝看不都看大肥兔子,只顾着把钱塞到衣袖里,但衣裳单薄,这一串钱太沉了,差点把袖子撑破。 她右手紧紧拖住左袖,成功躲过了明镜台侍卫的耳目,暗喜自己没碰到苏小鱼,不然这小子要么告状,要么讹自己一笔。 到了房间,她轻手轻脚地将袖子里的宝贝们放到包袱里,就当做自己的私房钱。 这些钱实在太新了,就像今天新造的,她忍不住解开绳子取出几枚,默默放在腰带里,等采薇过来时分给她一点。 “阿渝。”苏小鱼在门外叫她。 刘启很少这么早就回来,还没到晚膳时辰,他正站在院子中央,身侧还有邱思。 邱思也是很久没过来了,依旧谨小慎微的模样,怀里揣着一只浅灰色的兔子,看见王阿渝从屋内出来,稍微示意地点了头,手一撒开,这兔子瞬间蹿走,跑到角落的花丛里瑟瑟发抖。 王阿渝还以为自己只顾着数钱,忘记把大肥兔子带回来,仔细一想不对,这只明显苗条很多,动作也更加矫健迅速。 正想着,自家那只大肥兔子屁颠屁颠跳了回来,似乎嗅到了同类的味道,浑身一激灵,几下蹦到那片花丛中,直勾勾看着里面。 两只兔子相见,身子没动,鼻子先动。 王阿渝笑得很开心,“大肥兔子终于有伴了,不知这灰兔子是公是母?” 邱思摇摇头,“不晓得,是太子今早在上林苑现逮的。” “太子有心了。”王阿渝心想,这太阳真是打西边升起了,刘启怎么今天有闲心,知道给大肥兔子找个伴了? 她侧眸看他的脸,果然和昨晚上那种狂风暴雨的表情不一样,今天虽然依旧是不苟言笑的一个人,但肩膀很放松,莫非是心中的大石头放下了? 苏小鱼出言为刘启邀功,“姑娘前几日随口说:孤单的小兔子,等哪天有空,我给你找个伴回来。” 他嘿嘿一笑,“我这兔宝贝,还要指望姑娘找伴,指不定猴年马月才能找到,还是太子有办法。这下好了,它以后不用非要跳到我的榻上抢地方睡觉了。” 话音未落,只见这两只兔子来了兴致,突然互相扑在一起,不是亲热,而是互殴。 别看这大肥兔子平日里不爱动弹,满身赘肉,真护起地盘可是一点都不含糊,两条大肉腿蹦得仿佛万丈高,落下来时还激起阵阵尘土。 瘦兔子如何打得过这庞然大兔,如无头苍蝇般胡乱逃窜,肥兔子拼命追,满地追着打,又啃又叫,好像发了疯。 几人站在院子里看着这一幕十分尴尬,还是刘启破天荒地笑出了声,然后进了堂室。 苏小鱼跟在后面,嘴里还不忘找补,“肯定是带错公母了,所谓一山不容二虎。” 最终瘦兔子凭借体型和速度优势占了上风,直接从敞开的大门里蹿了出去,消失在门外的草丛里。 大肥兔子这才安了心,悠哉悠哉地回到窝里喘着大粗气。 邱思有点灰头土脸,对刘启行礼告退,转身回去。 王阿渝提着煮好的茶壶来到堂室,刘启没有像往常一般安静地看书简,也没去栈桥上欣赏美景,他只是负手踱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眉头紧蹙,思索着什么。 膳房派人送来了晚膳,都是刘启爱吃的肉汤和汤饼,王阿渝接过手,把切割肉块的小匕首放在漆盘左侧,把汤饼盛在碗里,按个端到刘启的案桌上。 刘启已经习惯了王阿渝在身边服侍,她手脚利落,心思细腻,哪怕只是在准备膳食,就足够让他欣赏一番。 就餐时,院中不知何时来了两名侍女,手里拿着物件和竹笥,对守在门外的苏小鱼说了什么。 苏小鱼走到堂室外禀告道:“太子,太后陛下派人过来收拾东厢房。” 刘启似乎没听见,也没看见,低头喝着王阿渝准备的温热米酒。 第52章 又开始了又发脾气了 苏小鱼上了台阶,走进屋内,小心地瞄了眼王阿渝,小声提醒道:“太子,后天就十五了,您要去长乐宫给太后请安,约莫后天,太后就会让太子” 他把“王姬接过来”吞了下去,“所以太后陛下让人过来把东厢房收拾出来。” 王阿渝尽力不让自己脸上浮现任何表情,也不去看刘启,只是从酒樽里拿出勺子,给他空了的酒杯斟满。 换做以前,她肯定开始劝诫他少喝酒了,可现在没有心情。 刘启默默吃着汤饼,也没什么表示。 苏小鱼说完,看了眼屋内若无其事的两人,尴尬得脚趾抓地,便悄悄退了出去,去东厢房那边看看两位侍女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整个晚膳,刘启没说一句话,也没看他,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杯盏之上。 王阿渝在一旁吃着,虽然装作不在乎,可心里却在哭泣,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也许刘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所以今天特地去上林苑弄来一只小兔子,有哄她开心的意思。 其实无论那两只兔子是否相配,她都很开心,但无法抵消明镜台再来一个女子的阴影。 平日里用完膳,刘启都会去栈桥上站一会儿,她都会陪在他身边,两人共看水天一色。 这一次,刘启起身走向栈桥,王阿渝却没有跟过去,而是留下来收拾餐具。 苏小鱼进来,俯下身接过她手中的东西,用眼神示意她去栈桥。 王阿渝摇摇头,悄声道:“今晚肚子不舒服,我就不去吹风了。” 等她出门到院里时,那两位侍女已经离开,东厢房的窗帘都换了,门外还放了两盆少见的白色芍药,花卉正蓬勃地绽开着。 王阿渝喜欢热烈奔放的芍药,现在又来一个喜欢芍药的。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没有一点兴致,火已烧至眉睫,不知是心情影响还是怎么,这肚子竟然真的不舒服起来,她索性躺在榻上,连水都不喝了。 天空投下夜影,房门被推开,传来不太刺耳的吱呀声,有人进来,但没有向往常那样在她身侧坐下。 王阿渝昏睡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在梦中,有人将她抱在怀里,可她看不清抱她的人是谁。 在她意识清明后,惊讶地发现不在自己的房间,宫灯被吹熄,有个人影靠了过来。 黑暗中,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指腹摩挲她的手背。 她知道他在看她。 但她不看他,即使在黑暗中看不清彼此,她也不去看。 “你还要哭么?” 是啊,自己都憋了多久了? 王阿渝无法用语言表达出自己的感受,只能躺在榻上无声地低泣。 刘启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慢慢扶起,让她整个人靠在自己身上。 她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王阿渝知道他的意思,作为太子,他也没办法,薄太后这是铁了心要送人过来。 哪怕他是哄她,只要他说,她就不难受了,可他一句话都没解释。 刘启也可以这样说:你要面对现实,等她来了,你们要好好相处,不要争吵。 也没有这种好听话。 两人抱在一起坐了很久,刘启很明显不想放弃她,但是也不想放弃另一个这是在逼她退让么? 好吧,反正退一步海阔天空。 “太子,妾没关系的,妾说过妾可以接受,以后妾和她可以分个单双,妾一,她二四六,这样就不会争抢了” 没等她说完,刘启低下头凝视她,凉薄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愠怒:“本太子是不是还要感谢你如此宽容大度?!” 又开始了!又发脾气了! 王阿渝很想掐他一把,自己把便宜都占尽了,还要对别人的退让出言嘲讽,刘启啊刘启,你这脾气到底是怎么磨练出来的,如此招人烦! 她扭过头去不理他,刘启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重了些,复又握住她的手,“你就不想对我说些别的么?” 王阿渝吸吸鼻子,“您还想听我说什么?” 自己可说不出贺喜的话。 刘启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我并不喜欢你的委曲求全,也不赞赏你的宽容大度。” 他逐渐加重了语气,“我等了你这么久,都等不来你的一句真心话?!” “那太子想听什么真心话?” “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但前提是你要让我认为你值得!” 王阿渝一瞬间呆住了,刘启心里的坎还是没过去,他始终觉得自己对他不够真情实意,所以一旦抓住机会,他就一定要把自己逼到墙角。 总不能说“我不要其他人进来,你的心里只能有我”这种吧,太土了。 “妾的心里,只有太子一人。” “如果我的心里还有别人呢?” 王阿渝呼吸一滞,不再回复,而是莫名其妙地嚎啕大哭。 刘启被面前人如此放纵的哭喊吓得乱了分寸,赶忙安慰道:“我我只是觉得自己没有得到你的心” “那您是让妾跳湖明志么?!” 刘启嘴里的话一下子噎了回去,心里舒坦了些,但还是将信将疑,“此话当真?” 王阿渝迅速地从榻上起身,快步走出寝宫,从走廊一路走到堂室,推开后门,迈下台阶,转眼就到了栈桥上。 她站在桥边,衣摆翻飞,双手扶住栅栏往下看,能在湖面上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 身后没有脚步声,刘启没有跟过来,他是想眼睁睁看自己跳! 苏小鱼说过,这湖水深不见底,一个八尺男儿跳下去都能瞬间没过头顶。 刘启不相信她。 自己到底要不要跳? 拼了,舍不得衣裳套不着狼! 她眼一闭,心一横,抬脚便跨过栅栏,将整个身体往湖面倾斜。 这绝对不是深思熟虑过后的考量,可还没感觉到湖水的刺骨,她就被人一把拉住了。 王阿渝顿时松了一口气,她就知道刘启一定会来,只是早晚一步而已,他绝对舍不得让她去死。 她此时脑袋一热,反骨上身。 刘启不就是想要个证明么,自己必须让他看到! 第53章 世界上最动人的情话 她豁出命,低头在他的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纵身再向湖面跃去。 成功了! 她跳进了水里,湖水将将没过她的肩膀,没还来得及扑腾,就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提溜出了水面! 刘启跟她较了劲,一时间好像清醒了,一句话都没说,直接扯着浑身湿漉漉的她回到寝室,把竹笥里的衣裳全都翻到地上,顺手抓起脚边的棉布给她擦干,又换上干净清爽的衣袍,气势汹汹地走到门口,回身一脚,重重把门踢上。 这一声,把一直站在院子里暗中观察的苏小鱼吓得缩紧了脖子,有点惊讶刘启的做法,对于新来的王阿渝,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已经被仔细拿捏了。 自从有王阿渝陪伴,他火爆的脾气改了很多,以前经常睡不安稳,有时还要起夜出门转悠几圈,现在他只要忙完手里的活儿就赶紧回来了,一日三餐不再是随便糊弄,作息越发规律。 而且刘启这些年成熟稳重,很少会正眼瞧后宫女子,但现在却突然跟王阿渝像孩子一样闹腾生气,在苏小鱼的记忆中,好像只有刘启年幼时这么做过。 这一下子给王阿渝气坏了,她坐在角落里,眼泪都哭不出来了,一声不吭,就像一尊毫无人气的泥菩萨。 刘启哪里被人如此对待过,一时之间变得不知所措,在她面前故意踱了几步,破天荒地小声道:“这不是还有几天么,给我一点时间。” 王阿渝不理他。 “我总要知晓你的态度吧” 知晓自己的态度? 王阿渝愤恨不平,不就是觉得自己不够爱他,不值得为了自己去拒绝王姬么? 刚才自己在栈桥上的表现,那种豁出命去的飞跃,不就是表明自己值得么?虽然死不成,但好歹是按照他的意思殉情了。 两人一夜都没睡好,王阿渝觉得自己最不安稳,刘启还好,后半夜那呼噜打得震天响,耳朵都要聋了。 清晨,睁开双眼,两人相顾无言,就默默看着对方,才发觉自己昨日的闹腾太脑残了,忽然有点后怕。 若自己昨天真的掉下去淹死了忽然有种劫后余生的幸福感,现在挺好的,至少懂得彼此珍惜了。 但在刘启的凝视下,王阿渝还是不敢说出那句:刘启你听好了,我不要别的女人进来,你的心里只能有我。 刘启好像也不用她说了,难得目光柔和,握住她纤细的手腕,送到嘴边轻吻一下,表明心迹道:“你若不开心,我也会跟着不开心。” 是啊,他怎么会让自己不开心呢? 王阿渝见好就收,自己肯定斗不过这个在权谋里长大的男人,认怂地将头埋在他的颈间轻嗅,“太子知晓妾的心意就好。太子的过去和将来,都不会只有妾一个人,有些话您期待妾说,可妾真的说不出口,太违心,” 刘启恢复以往的理性,细细摩挲她的脸颊,“我虽然不能许诺你什么,但你跟了我,荣华富贵肯定不会少了你的。” 男人是不是都这样,等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不再给予更多,他能说出“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今后我都只有你一个人”这种话么? 算了,就让他开心吧。 刘启开心时会做什么?必然是主动亲近她。 王阿渝承认自己现在十分认栽,只要刘启示好,连装都不装,这投降速度连自己都不敢置信。 要不是昨天太戏精,他这个时辰应当心满意足地去上林苑了,但现在他不走,是因为自己还没有心满意足。 王阿渝随他摆布。 她不想在榻事上惩罚他,自己也就四五年时光,若是中间断了线,自己就像那飘飘然远去的风筝一样,从此脱离他的掌控。 自己为什么要脱离呢?明明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 她总会把刘启的需求当做是自己的,不在这方面跟他作对,她不是最完美的,总有人能替代她。 他有过妻妾,经历过诸多女子,他看她时,是可以看到骨子里的。 所以,她宁愿自己笨拙,宁愿委曲求全,也不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撒谎或是装精明。 她除了美丽的外表,最吸引人的就是那种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都很少见的真实。 她要小心使用这杀手锏,不能弄丢自己身上的优点。 刘启的兴致常常在清晨高涨,加上昨晚确定心意,他在精神上有了相当大的满足,更加不掩饰对眼前女子的喜爱。 王阿渝微微愣神,忽然胸前一凉,他的手掌轻轻拂过她的山峦。 她没有抗拒,何况自己的身体也很享受这种感觉,她的身心早就认定他了。 随着刘启的起伏,王阿渝在混乱中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一半是被他的滔天权势所征服,还有一半是被他的强劲榻事所征服。 他的权势只能让她低头,而榻事却能让她臣服。 两人共同达到巅峰,刘启低吼一声将自己尽情释放,他甚至不由自主地伏在她耳边呢喃:“阿渝,你此生一定要留在我身边,为我生儿育女,陪我到死” 王阿渝觉得自己听到了世界上最动人的情话。 一个男子喜爱一个女子,会在潜意识里希望对方能为自己繁衍子嗣,两人的生命会因为这种神奇的纽带而牢牢缠绕在一起。 “阿渝想生和太子一模一样的孩子,就像妾永远不会离开太子,他也永远不会离开妾” 在脑袋里回荡的话语,王阿渝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说出来。 这日,太阳都攀上天空许久了,刘启才悠哉悠哉出了门,好像上林苑那边没什么事情在等着他处理,苏小鱼也跟着一起走了。 整个明镜台里只有王阿渝一人,她到沐室里仔细把身子洗了一遍,刚换上新衣裳,膳房就把午膳送来了。 她安静地吃着饭菜,眼眸就能望见波光粼粼的湖面,今天湖面上颇为热闹,除了动不动出来冒泡的鲤鱼,野鸭子们也挥动着翅膀靠近了,灰褐色的颈部闪烁着翠绿的光泽。 第54章 汉宫 王阿渝抓了一些粟米放在栈桥上,看着它们红掌拨清波,轻快地划过来,小心翼翼地靠近,站在栈桥上,十分贪婪地吞噬着粟米,待吃掉最后一粒,回头看了她一眼,又依依不舍地下了水。 用手指头想都知道,这些鸭子肯定会在肚子饿的时候再过来。 刘启就是如此。 闹得动静这么大,他会安静好一阵子,不会找自己麻烦了。 只是东厢房门口的那两盆白芍药让她闹心。 也不知道刘启会用什么方法,若他用强硬的态度顶回薄太后和窦皇后的好意,恐怕以后他会向自己要求更多。 他在那里失去的,总想着在自己这里弥补回来,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值得”。 王阿渝将手中花卉的花瓣一朵朵揪下来,然后看着它们在空中飘浮。 没有子嗣的自己,是否就像这居无定所的花瓣一样? 刘启是务实之人,自己也是。 如此想来,王阿渝下定决心,要为刘启诞生子嗣,不然这么多“值得”没法还。 许是晚上没睡好,王阿渝昏昏欲睡,撑着下巴打了个盹。 片刻,院子传来脚步声,首先是苏小鱼的声音:“这次找了母的,应该没问题了。” 王阿渝起身望去,只见刘启长身玉立,身侧的苏小鱼把掌心里的小兔子放到地面上撒开,一只有些瘦弱的小兔子畏首畏尾地蹲在中央,警惕地抬头观察四周。 很快,自家那只大肥兔子虎虎生风地跑了过来,围着母兔绕了绕,嗅了嗅,谁知这母兔脾气不小,冲着大肥兔子龇牙咧嘴,大肥兔子生出怯意,连忙后退几步。 苏小鱼点点头,“可以,这下能成一家人了。” 王阿渝俯下身看着两只兔子对峙,问道:“苏内监从哪里抓来的呀?” “在上林苑啊,上林苑里有猎犬,鼻子可灵着呢,都是抓野兔的好手。太子特地让我抓一只母的,我认真挑了这只面相旺夫的。” 说完,苏小鱼乐呵呵地看向刘启,“是吧,太子?” 刘启脸上浮现一丝得意,意味深长地看了王阿渝一眼,转身去了前院。 前院里出现晁错和郅都等人的身影,这些人都是刘启的臣子,按照汉律,太子不能过问前朝政务,但刘恒也没让儿子闲着,给他挑了不少内臣打理家事,划定了他的活动范围。 以前,王阿渝还没穿越来的时候,刘启都是随时在明镜台召见他们,现在有了女眷,晁错和郅都都是很古板的人,对女子有各种避讳。 就算有正事,也只在前院商议,由苏小鱼端茶倒水。 王阿渝很是疲倦,回到房间,正想找出刘启的衣裳好生熏制一番,结果刚刚沾到榻边,便两眼一闭昏睡过去。 她这次睡得深沉,突然被一只手给摇醒,她吓得睁开双眼,刘启的大脸映入眼帘。 天空已经黑了,宫灯都亮了起来,刘启高大的身影将她整个人笼罩。 “睡饱了么?” 王阿渝以为刘启要吃晚膳,“妾忘了您没吃晚膳” 刘启轻轻一笑,温言道:“你肚子饿么?” 她摇头,自己肠胃太弱,随便吃点就积食。 “想去看看汉宫么?” 王阿渝疑惑地看着他,刘启这是在开玩笑么,这大半夜黑灯瞎火的,怎么看汉宫啊? 心里这么觉得,但嘴上还是诚实道:“妾很想。” 只要是刘启期望的,自己答应就是。 “起来,我带你去看看。” 刘启不知何时又穿上了那套帅气的窄袖骑装,跃上马车,在圣洁的月光之下,显得姿容绝代,身形修长。 他向她伸出手,轻柔地将她拉到身侧。 “抓稳了。” 刘启扬起马鞭,马车在湖边的甬道上一骑绝尘,风从耳边拂过,王阿渝恍惚间只看到苏小鱼提着宫灯从院中小跑出来,嘴里似乎还在说着什么。 刘启难道忘了自己明天要去薄太后那里领王姬过来? “太子,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他说要去看看汉宫,可汉宫很大,总不能边边角角都去一边吧?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刘启专注驾车,袍裾飞扬,意气风发。 王阿渝贴着他,双手紧紧抓住车把,目不转睛地扫过水榭楼台,玉树琼花。 夜间值守的侍卫们没想到半夜三更还有人出来,听到阵阵马蹄便远远站在宫道中窥探,月光下大概认出了刘启的马车或是刘启本人,没再犹豫,依次打开门。 马车并没有驶向汉宫的甬道,而是快马加鞭直接去了高耸的甬道,一路奔波,马车上坡都很吃力。 可能这地方鲜有人光顾,侍卫们为了防止打盹或者蚊虫叮咬,全都在缓慢地交替行走着,突见一辆马车疾驰而来,一个个还没清醒,马车就如离弦之箭飞奔而去。 有侍卫惊愕不已,赶忙拿槌头敲击警钟。 前方的甬道上出现了一个手持宫灯的长吏,后面跟着一位锦衣男子,都急匆匆地从官署走出来,中途,那锦衣男子率先拱手道:“太子今夜怎么到了灵台?” 灵台是奉常下属太史所在的官署之一,太史除了记载史料,国家典籍,还同时负责观察天象,为国家预测良辰吉时。 因时时需要观天象,灵台便成了汉宫官署中位置最高的地方。 “顺道过来看看。” 刘启的目光扫过二人,拉着王阿渝,就此登上灵台的阶梯。 王阿渝回头望了几眼,一团暖光下,看那锦衣男子的容貌,精致又庄重,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长吏无奈地注视着刘启任性的身影,还是锦衣男子劝解,这才手持宫灯迈上台阶,跟在两人身后。 这灵台实在太高了,才爬到中途,清爽的夜风便尽数灌到了衣袍中,幸亏刘启一直握着她的手,不然就凭她那股迷糊劲儿,说不定已经摔下去了。 走了约莫煮茶的功夫,视野逐渐开阔,这才知道此时到达了灵台之巅。 王阿渝累得腰酸背痛,险些就要干呕,但回头看到汉宫的方向,还是被震撼到了! 第55章 带你装逼带你飞 平日里在汉宫里行走,早已见惯了高大的城墙,有时还会觉得压抑,但现在站在灵台上,成了俯视视角,偌大的地面铺满在月光下,无数庞大的楼宇连成一片,就如蓬莱河里接天莲叶无穷碧的荷叶,层层叠叠,波澜壮阔。 这里是帝王的住所,是刘恒每日栖息之地,也是身边这个男人未来要掌控天下的枢纽,简直是财富的堆积,象征着无上权势。 王阿渝忍不住回头去看刘启的脸,他比她高了一个头,需要扬起头颅看他那与生俱来的优越倨傲和俯视天下的气势。 他正眯着双眼,凝眸自己的未来,果敢,坚毅,毫不犹豫,不容置疑,印在他的血脉里。 他的太子之位,从他年幼被钦定时便稳如磐石,任他风吹草动,因此造就了他说一不二,沉稳的性格,举手投足里满是未来帝王的魄力。 王阿渝下意识往他身边靠过去,觉得自己找到了天底下最值得的那个人。 这通天大道就摆在自己眼前,这辈子若是走不好,可就怪不了别人了。 在高耸的灵台上看过月光下的汉宫,王阿渝心满意足,这种震撼的场面足以让人回味一生。 她的确自豪地站在他的身侧,吹着徐徐夜风,马车一路疾驰,却没向着明镜台,而是一路冲去了长安大街! 白天熙熙攘攘的街道,深夜里空无一人,除了更夫和巡逻卫队的身影便再无人气。 突如其来的一辆马车打破了这种平静,王阿渝看着马车的影子,活脱脱像那日在树林里碰见的一群突飞猛进的犀牛。 她开始责怪自己心猿意马,一路上要么只顾着看路边的美景,要么沉迷于刘启意气风发的身姿,唯独忘了西汉时期有宵禁,每到戌时就要关门闭户。 刘启正领着自己违禁呢! 王阿渝有点害怕,“太子,这会不会出问题啊?” 刘启紧紧抿着嘴,不吭声,只是甩出鞭子在马匹上空抽响,在他的控制下,马车犹如脱缰野马。 很快,身后传来了追逐的马蹄声。 前面的巡逻卫队也都停下脚步,讶异地去看声音来源。 北边的巡逻卫队本来追了一段时间,还想招呼其他卫队四面夹击,但看到前面那四匹雪白的大马时,部队士气瞬间泄了一大半。 能乘坐四马高车的人,不是皇亲国戚,朝堂高官,就是圣上特赦,否则没有这个资格。 而且这还是四匹大白马,在整个长安都是顶级尊贵的象征,屈指可数,平时大家连王族贵胄都搞不定,更别说能驾驶四马高车的人了。 刘启的马车在长安宽阔的街道上仿佛进入无人之境,从东到西,从北到南,路途的军队一起朝那边看,但没有一个长官命令手下人过去拦截。 刘启也是少见的撒开了欢,军队还以为他是亲自前来巡逻,实际上就是想给心悦之人展示一下长安的繁华和自己高超的驾车技术。 俗称:带你装逼带你飞。 王阿渝在战战兢兢中一路观赏完了长安城,可谓心惊胆战,心惊动魄,差点把中午吃的饭都颠出来。 她不敢相信自己能平安回到明镜台,坐在马车上惊魂未定地呆了好一会儿,直到刘启的手举得不耐烦,把她强行抱下马车,她才反应过来,腿一软差点直接跪下。 自己和刘启一起违禁了呀! 前段时日刘启还因为某些王族贵胄违禁发了一通火,可转眼他自己做得更过分。 两人躺在宽大的软榻上,刘启现在兴致高涨,王阿渝把手掌轻轻覆盖在他的胸口处,低声问道:“太子今夜为何想起要带妾去看一看长安?其实妾能看到汉宫和灵台就很满足了。” 刘启在黑暗中看向她,有些孩子气道:“我也是一时心血来潮。” 说完,他蹙起眉头,“你就只喜欢本太子的容貌,富贵和身体,以及榻上之事,这怎么能够?你应该多喜欢本太子一点!” 就因为这个?完全弟弟行为。 王阿渝看看他的侧脸,不应该啊,刘启做事一向注重理性,不可能因为这一点事情就去闹腾吧? “妾很喜欢太子豪迈的气势。” 刘启眉毛一挑,“还有呢?” “还有太子的一切,妾都很喜欢,无论优点缺点。” “我有什么缺点?” 王阿渝自知自己说错了话,悄声道:“就是脾气差了点。” 刘启冷笑一声,“你可曾见过或是听说过脾气好的帝王与储君?” 王阿渝尴尬一笑,闭上了嘴。 也是,要做帝王的人,脾气若是太好,那不分分钟被朝臣拿捏么?还是脾气差点吧。 两人横七竖八睡到日上三竿才被门外的敲门声惊醒。 王阿渝刚睁开惺忪的睡眼,刘启早已站起来去开门。 门外传来了苏小鱼惊慌的声音,“太子,中大夫晁错在院子里等候一个时辰了,您快出来见见他老人家,有大事发生了” 刘启回过头,王阿渝会意,连忙起身为他换好衣裳,看着他草草出了门,自己也没心情继续睡觉,正在屋内收拾东西,就听院子里传来晁错的询问声:“昨夜太子可是违禁了?” 刘启默不作声。 苏小鱼解释道:“太子昨夜喝多了,没控制住,一不留神就” 他呵呵一笑,“中大夫是如何知晓的?” “现在前朝都在谏言,求圣上弹劾太子!老臣收到消息就过来了,特意告知太子一声,现在要提前做好申诉的准备!” 刘启似乎没睡醒,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晁错有点恨铁不成钢,“太子是储君,理应带头遵守我大汉律令,前几日还去长安城抓了不少违禁之人,怎么转头自己就给旁人落下把柄去?” 王阿渝的心脏噗通乱跳,完蛋,这肯定会波及到自己吧? 她扯扯身旁苏小鱼的袖子,“圣上会责罚太子么?” 苏小鱼苦着脸,看她的表情都有埋怨的意思。 我的小阿渝,你和刘启怎么就违禁了,你平时不是能管住他么? 第56章 违禁 苏小鱼这么想着,话可不敢这么说,只道:“太子几年前违过禁,但那都是以前了,现在太子非常遵守汉律,这几天不知怎么了,事出反常必有妖。阿渝,咱是好人家的孩子,可不能挑唆太子犯错呀!” 王阿渝吓了一跳,“苏内监,我可没有这等本事,我倒是想挑唆,您看太子听我的话么?” 她语气颇为不满,搞得自己好像红颜祸水一样。 苏小鱼自然察觉出了她的不乐意,“我没有怪罪姑娘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以后太子再这样,你别跟着他一起去,这肯定会受罚的。太子地位摆在这里,什么都好说,可你一个小侍女就不一定了。” 王阿渝外表镇静,内心却波涛汹涌,她稳住颤抖的声音,“真的这么严重么?” 苏小鱼认真地点点头,“你没看到中大夫一大早就过来了么,我告诉他你俩昨夜回来得晚,他就直接在院子里站了一个时辰。” “平时中大夫有事禀告都是去上林苑的,太子主动传令说在这里召见,中大夫才会来明镜台。这祸闯得不小啊。” 他继续说着,顺便把刘启当年违禁的故事一并讲了出来。 那一年,刘启约莫十五六岁,精力无限,脑袋又聪颖,在刘恒那里十分受宠。 窦皇后的次子,梁王刘武回长安城探亲,刘启想到多年兄弟未见,便高兴地前去迎接,兄弟二人一路纵马从长安大街去了长乐宫,忘了规矩,误闯了司马门。 当时的公车令是崇尚法家思想的张释之,张释之性子直,为人刚正不阿,当场就命令手下把刘启和刘武扣下,自己亲自去刘恒面前弹劾他俩的大不敬之罪。 司马门有特殊规定,除了皇帝,其他人必须下车等侍卫们检查之后才可从侧门进入。 当时刘恒正在和薄太后谈论,听到两个孩子搞事,面露尴尬之色,特地对薄太后道歉:是朕管教不严,教子无方。 但张释之据理力争,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否则如何要求汉律管教全国百姓? 刘恒伤了脑筋,他舍不得处置两个宝贝儿子,幸亏薄太后也护犊子,为刘恒解了围,亲自下赦免令,派侍从带领两个孙子进宫。 张释之虽然弹劾未成,但做事认真严谨的态度却得到了刘恒的青睐,从此一路晋升,从小小公车令飞跃至九卿之一的廷尉。 刘恒会看重张释之,这就说明他知道张释之的做法是正确的。 多年后,刘启再次犯错,虽然有一大堆王族贵胄一起跟着违禁,但如今这么多人冲击汉律的威严,还能让刘恒和薄太后赦免么? 如果不趁机加重惩戒,这违禁的口子只会越堵越大。 王阿渝用手背擦拭掉额头上的冷汗,也觉得刘启这次太淘气,不考虑后果,就应该等他亲自当家做主之后再领着自己去看汉宫和长安城。 至于怎么罚,罚到何种地步,王阿渝全然不知。 刘启跟着晁错出门后,一直到深夜都没回来。 王阿渝躺在榻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脑袋里嗡嗡作响,就连明天刘启要去薄太后那里领王姬回来的事情都忘了。 翌日一早,王阿渝发现苏小鱼竟然都不见了,整个明镜台鸦雀无声,一种诡异的焦灼感在她心底弥漫。 她坐立难安,便起身去外面散散步。 刚走到八角亭那里,她就意识到周围有许多侍女在阴凉处偷偷看着她。 她回头看她们,她们又若无其事地扭过身子互相交谈起来。 自己被指指点点了。 王阿渝觉得这段时日在明镜台里很低调,关系好的几个朋友也没有来往,侍女也没要,为的就是不想被人说闲话,现在好了,基本都认识自己了。 她索性去蓬莱河,果真看到了采薇的身影,她正提溜着裙摆从小甬道跑过来。 自己其实一直在提防采薇,连自己到底住在哪里都没跟她说过,但她的热心肠让她非常愧疚。 采薇跑得气喘吁吁,发髻上的簪子都差点掉下来,她抓住王阿渝的袖子,哼哧哼哧缓了半天,才开口道:“我可算找到你了,你如今闯了大祸,可算是出名了!” 王阿渝拼命忍住自己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是昨晚上的事情吧?” 采薇点头,“昨晚太子违禁,有一帮朝臣在宣政殿等着告状,太后宫里也是挤满了一堆人,据说整个汉宫,除了太子妃那边没声响,全都倾巢出动,要求圣上严惩你!今早上慎夫人还说,圣上已经发怒了,现在为太子求情也没什么用处。” 王阿渝的指尖都哆嗦起来,亲娘嘞,怎么会如此严重啊,为什么除了太子妃,那么多人都要严惩自己,自己一个安分守己的小侍女惹过她们么? 而且还是倾巢而出? “现在整个汉宫都知道太子是携带一个名叫阿渝的小侍女违了禁,太后和圣上都要罚的!” 采薇向她投去同情的目光。 多年前,有人硬要定刘启和刘武的罪,结果一路升官发财,现在这些人又要用公正不阿的态度,再次谋求官职飞升。 “圣上会如何惩罚?” 采薇摇摇头,“大概要等太后下令。” 话音未落,蓬莱河边的桥上走来一众侍从,脚步纷纷,为首的是一个身穿曲裾的长御。 采薇瞅见,赶忙迈着小碎步躲到一旁去。 王阿渝认出来了,是薄太后身边的长御,她连忙跪下行了礼。 看长御的路线,大概是要去明镜台的,现在看到人在这里,便直接移步过来,面上带着几层冰霜。 长御的职责之一就是代太后出行,脸上的意思就是太后的意思,一切威严与愠怒,全都代表着太后。 王阿渝看到她身边跟着青黛,青黛还是一脸“你终于遭报应了”的表情。 “阿渝见过长御。”她尽力让自己的态度虔诚一些。 青黛出言讥讽,“死到临头,现在知道老实了?” 长御用眼神瞄了一眼青黛,青黛被这目光盯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瞬间闭上了嘴。 第57章 只有自己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长御又用眼神屏退左右,才道:“我今日是奉太后之命,前来训斥于你:作为一个没有名分的侍女,竟敢挑唆太子深夜违禁,如此下去,是否要成为那祸国殃民的祸水?!” 面对这种指责,王阿渝心如死灰,只能默默听着。 “汉宫的女子讲究端庄自持,规矩得体,怎能带坏太子?断不可助长此等歪风邪气!不过念你是初犯,又与太子恩爱非常,特罚你俸禄半年,禁闭两个月,禁闭期间,不可随意走动,若下次再犯,直接将你赶出宫去。听明白了么?” 王阿渝低了低头,“阿渝知道了。都是阿渝不懂事,没能及时劝诫太子,这才犯下大错,太后和长御教训的是,阿渝谨遵教诲!” 长御训斥完,长叹一口气,语气温和下来:“得到这种毛毛雨的惩罚你就偷着乐吧,若是换做他人,早就打一顿送回家了。” 她又小声一些,“你要记住自己是太子的宠婢,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你呢,往日里必须谨言慎行,别上赶着去凑热闹。” 王阿渝点头如捣蒜,“阿渝明白了。” “现在宫里因为太子的事情正闹得鸡飞狗跳,你且去领罚吧,莫要再生是非。你不要埋怨太后,太后本来对你很看重,希望你和王姬在这几年里努力和太子绵延子嗣” “阿渝知错了。” 她跪在地上,目送长御等人走上蓬莱桥,急匆匆地消失在御花园深处。 青黛目睹全程,临走前还不忘朝她冷笑一声。 王阿渝翻了个白眼。 她一边擦汗一边往明镜台走去,心想自己这辈子可能就要折戟沉沙了。 半路上,一辆马车忽然从身后穿过,停在她面前。 苏小鱼显然刚从宫里出来,看到她的身影,车都没下,直接伸出手,“阿渝,赶紧走!” 王阿渝一愣,“去哪里呀?” 苏小鱼一脸焦灼,“到时候再说。你是不是受罚了?” 闻言,王阿渝绷不住,哭着点了头。 “那你快上来,一刻都别耽搁!” 她心里异常焦虑,问道:“你就不能告诉我去哪里么?太后罚我关两个月禁闭,这都是最轻的处罚了,不让我随意走动,我要赶紧回明镜台把自己关起来呀!” “太后是不是说等晌午之后再关?” 王阿渝眉头一皱,长御好像没告知确切时辰。 “快上来,关禁闭也要找个好地方关啊。” 王阿渝以为自己幻听了,关禁闭还有比明镜台更好的地方?若是关到别处去,自己还能见到刘启?若是没有了刘启,自己这辈子真就要孤苦伶仃,老死在西汉了。 “我就这样走了,确定太后那边不会加重处罚么?” 苏小鱼急了,“你到底听不听太子的话?” 王阿渝鼻孔都气大了。 就是因为听了他的话,自己才沦落到这种地步! 虽是如此,但还是听话地上了车,她此时十分拧巴,“我都没带衣裳出来呢。” 苏小鱼挥鞭策马,“我回头会给你拿过去的,这里人多眼杂,你一个受罚的人,不宜抛头露面。” 马车直达长安城外,王阿渝回头望着越来越遥远的汉宫,脑中浮现出一个想法:苏小鱼会不会是得到了刘启的命令,直接把自己丢出宫去?刘启太不念旧情了吧! 好在苏小鱼停车时,眼前出现了几座巍峨的楼宇,雄伟地坐落于山间平地,周围花草茂密,毒辣的太阳光被尽数遮盖,很是凉快。 “这里是甘泉宫,你先在这里避避风头,我回去拿你的衣裳。” 苏小鱼放下她,随口和甘泉宫门外的侍女嘱咐几句,便驾车回去了。 王阿渝隐约觉得汉宫里发生的事情没这么简单。 但甘泉宫里的侍女们却并不知道汉宫发生了什么,按部就班给新来的太子宠妾安排寝殿,送上吃食。 王阿渝哪里咽得下去,更没心思观赏甘泉宫的美景,只在大厅里来回踱步。 刘启现在怎么样了?把自己丢到这里两个月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刘启今天把王姬接到明镜台,要自己给她空出两个月的时间? 这种想法一出现,王阿渝顿时手脚冰凉,弄不好自己真的失去刘启了。 整整两个月,王姬稍微有点手段,也许就能把自己在刘启心目中的模样给抹去。 她呼吸都跟着颤抖起来,非常不满刘启的鲁莽行事。 他只顾自己开心,从没考虑过她的处境,在一起这么久了,甚至连个位份都不给,自己连个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她又想,万一这是刘启本来的意思呢? 他就是要把自己移出去,让王姬住进明镜台,别说自己不容王姬,王姬未必就能容得下自己。 刘启说不定还跟薄太后达成了利益交换,薄太后赦免刘启,而刘启则按照薄太后的心意接纳王姬 这晚,王阿渝躺在甘泉宫的寝殿里一夜未眠。 翌日,依旧没有刘启的消息,苏小鱼也不见踪影。 她站在甘泉宫门口遥遥望向汉宫,夏日的热风吹在身上却仿佛置身寒冰地狱。 这里是冷宫一样的地方。 自己这是凉了吧? 过去四日,这才看到通往汉宫的甬道上驶来一辆马车。 苏小鱼跳下马车,有点垂头丧气的样子。 王阿渝赶紧迎过去,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他无精打采地眯了眯眼,也是一夜没睡好。 “太子也受罚了,关禁闭一个月,罚俸半年。” 她默默听着,没吭声。 苏小鱼用目光打量她的表情,不忍道:“王姬住进明镜台了。” 果然如自己所想。 她一言不发地走回房间,整个人泄了力,跌坐在软榻上,双手掩面,自言自语:“完了,全完了” 从一开始,自己就是一枚小棋子。 刘启若是去明镜台关上一个月禁闭,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个月,正正好好。 至于罚俸半年,刘启本就是皇家人,罚来罚去都是进自己的口袋,不痛不痒。 如此想来,只有自己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第58章 人言可畏 卑贱之人,有时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 王阿渝开始怀疑自己以前的所有感觉,总感觉刘启是喜欢自己的,总感觉自己一定读懂了他的心,总感觉自己绝对走进了他的心里其实都没有,他是薄情之人,他只在乎他自己,一切都是一厢情愿。 她从黄昏哭到了深夜,眼眶一直湿漉漉的,仿佛怎么也擦不净。 那种酸楚与痛苦,尤其是想到刘启跟王姬躺在榻上做了那些事情她几乎尖叫出声,捂住脸放声大哭起来。 突然有只温热的手覆盖在她的小腹上,她全身一抖,扭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熟悉的面容。 “太子” 王阿渝都没意识到自己扑了上去,将头贴在他的胸膛上,耳边传来的心跳声让她很是安心,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裳。 刘启只是拍了拍她,从他虚弱的喘息中就能感受到他的劳累。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外面发生了什么,王阿渝都一无所知。 好在他回来了,她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她从他身上滑下来,极为亲密地挨着他,抱着他一只胳膊,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熟睡的面容,心中异常满足。 清晨,刘启还在睡着,王阿渝静悄悄地起身熟悉打扮,淡扫蛾眉,唇点朱红,便出门去。 苏小鱼也起晚了,院中不见他的身影。 她叫来甘泉宫的侍女们,吩咐准备午膳,清脆香甜的莲藕,肥硕新鲜的桂鱼,清淡顶饱的汤饼。 又问太子进驻前可曾带来肉食,那些侍女回答有几个侍卫送来了鲜鹿肉。 既然如此,就按照原本的做法去做,再准备一些菊花酿,大功告成。 与刘启同吃同住这么久,王阿渝已经能准确探知他的胃口,连他高兴时喜欢吃什么,不高兴时喜欢喝什么,都摸得一清二楚。 有些时候爱一个人,便要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吃喝拉撒全掌握,不过也要保持距离。 侍女们这几日看着太子宠妾茶饭不思的模样,同样跟着着急,如今宠妾兴冲冲地吩咐准备膳食,这些人麻利地领了活去做。 王阿渝用托盘端了一盆清水,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进了房间。 刘启有多累,过去了几个时辰,还是保持着入睡时的姿势,丝毫未动。 在汉宫里,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甘泉宫是消夏的住所,从秦国开始便有这种习俗,汉朝皇帝是白手起家,自然不懂得先秦贵族的奢侈文化,所以一直在探索,到刘启现在已经第三代了。 眼前的刘启生来便是储君,是皇族,在权贵中耳濡目染多年,应当是自历史以来最像贵族的太子。 王阿渝将托盘放在案桌上,只身端坐在榻边,窗外绿树茵茵,屋内阴凉舒爽,不用像上次一样扇扇子。 她抚摸刘启惯用刀剑的大手,内心平静下来,脑中反复想,等他醒来,自己到底是要一脸笑容相迎,还是因受罚加上王姬的入住,一脸忧郁相迎呢? 这次一起关禁闭,刘启应该很难心情愉快。 窗外响起刺耳的蝉鸣声,刘启微微蹙眉,蒲扇一般的眼睫毛微微张开,他眨了几下眼,翻身坐起。 王阿渝乖巧地把清水奉上。 刘启接过喝了两口,双眸透过杯沿细细看着她,眼神有些凌厉之感。 她挺直身板端坐,双手交叠置于腿前,温婉地垂下眼眸。 “是要给你立一些规矩。”刘启的声音不冷不热。 “您说,妾听着。” 刘启本想伸手过去,握住她纤细的手指,伸到半空却缩了回去。 “以后在私底下不准收取他人的财物,若是收了,第一时间报告给我。” “是。”王阿渝心想,难道是苏小鱼给自己收拾衣裳时扒拉出来了?也是,那么长一大串铜钱,看不见才有问题。 “你若是缺钱花”刘启没说下去,而是一脸纳闷,“我有吝啬过给你钱财么,你是怎么花出去的?” 王阿渝无言以对,除了吃穿用度,你连一根毛都没拔过,整个一铁公鸡。 她赶紧招供道:“妾曾经” 不等她说下去,刘启一挥手,“不必说了,我早就知道,下不为例。” 看这反应,刘启应当知道是谁送给自己的,问题是自己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呢。 阳光穿透窗棂进入屋内,刘启被光扫了一下,眯起眼睛看向窗外,应该是在推测时辰。 王阿渝提醒道:“当下已经巳时了,若太子没有别的事,妾去安排一下膳食吧。” “不急。”刘启终于拉住她的手,顺势将她揽进怀中,低头瞧着她的面容。 她被这灼热的目光看得面红耳赤,羞涩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刘启都未曾察觉自己正在微笑,“你怎么不问问,我这几日是如何过来的?” 王阿渝摇摇头,“妾哪里敢问啊,都是妾连累的您。” 她突然听到上方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宫中盛传,本太子收了一个宠婢,这宠婢不知用了什么巫术,将本太子迷得神魂颠倒,是非不分,为了博她一笑甚至不惜违禁,可谓无恶不作” “阿渝,你可知罪?” 刘启凝望着怀中美人,却瞧见她桃花般的脸颊上落下一道晶莹的泪珠,“怎么哭了?” “这些人的指控,全被您当成了玩笑话,所以您可以当着妾的面轻松说出口,但这种话说多了,假的也会变成真的,人言可畏,无数坏名声便是在这种方式下愈演愈烈。” 王阿渝吸吸鼻子,“妾这是提前哭自己的命运。” 刘启的眉头低沉下来,“你认为我是那种黑白不分,昏聩无能,听信谗言的人?” “妾并非此意,妾知道妾有错” “你何错之有?”刘启打断她的话,眸中闪过一丝暗影,直勾勾地盯着她。 王阿渝脾气也上来了,“妾当然有错,妾错在没能及时劝诫您违禁出行,还错在明知自己劝不住,却仍旧陪同前往!” 第59章 嫉妒 刘启的眉头瞬间拧起来,“我想做的事情,你有能力劝诫?我让你做什么,你有能力拒绝?” 王阿渝不说话。 “为什么不说话,你可以为自己辩解!” 她声如蚊蝇,“太子是妾的天,是妾的山,妾很愿意听太子的,为了您,妾无所畏惧。可是妾很怕,害怕再也见不到太子。” 刘启肯定看到自己昨夜痛彻心扉的模样了,幸亏自己现在是真情流露,身居高位者多少有点疑心病,更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 他果然再次握住她的手,语气温和下来,“都是我连累了你。害你被罚俸半年,我的确应该加倍补偿你。违禁这一事,并非全为了你,我有自己的私心,你不必知晓。” 刘启抬手拂过她精致的眉眼,“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你。” 他俯下身轻柔地吻着她,她感觉到了他此时全身的燥热,不用说,他肯定没和王姬 嫉妒能激发一个女子不为人知的潜能,王阿渝觉得自己在逐渐失去曾经的从容,以前没人和自己竞争,姿态是最为舒展的。 可现在,心底生起一丝贪念,自己接受不了别人在他身边,更接受不了有一天他对其他女子也像对自己一样。 王阿渝在刘启的索取下仿佛忘记了呼吸,其实本质上他们都是一类人,得到了好东西就要紧紧护住盘中餐,不允许旁人染指分毫,只不过他有权有势能够随时实现自己的想法,而自己不能罢了。 刘启有能力让自己离不开他,那自己有没有能力让他也离不开呢? 王阿渝失去理智,强行掰过刘启的脸面对自己,对着那张唇,直接啃吻下去,带着炙热的欲望,狠狠地在对方口中攻城略池,不留一丝缝隙。 津液在两人口中来回推送,将从未熄灭过的浴火再度点燃。 在软榻撞击地板的声音中,每次他的进攻都能让她魂飞魄散,她伸出双手想要抓住什么,爱和欲是她嫉妒与不甘的源泉。 在中途,她无数次想要自己别那么失控,别那么疯狂,要端庄自持,别像一辈子没见过男人那样没出息,而且面目狰狞的时候很难看,再美的人也难逃定律 可自己无法控制,紧绷的脊背,止不住地痉挛,狰狞,扭曲。 这一切都被刘启尽收眼底,他坚硬的双臂撑在她的身体两侧,把她困在方寸之间,像极了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都被看光了王阿渝掩耳盗铃一般捂住自己的脸,不去看他。 以前所有的欢乐全都成了她心底的结,她能感受到身体的满足,心灵却不再雀跃。 以前事后,他会躺在榻上深深喘上几口气,抱着她亲几口,再穿好衣裳出门去,而现在,他正坐在榻上,一动不动,有点愣头愣脑。 就凭刘启的敏锐感,他可能发现什么了,这种肌肤之亲,鼻息都互相交换,更别说强烈的情绪波动了。 王阿渝无力地瘫在榻上,她也累坏了,这几天为了等他一直没睡过安稳觉,神经一直没放松,不敢歇息,一旦他证明自己没有改变,整个人便开始松懈下来。 刘启出门时,她又昏昏睡了过去。 再次睁眼,太阳已经高挂于南边,甘泉宫的知了比明镜台那边的更有力气,声音震耳欲聋。 王阿渝对着铜镜,往脸上稍微敷了点粉,又用眉笔化了远山黛,走到院子里摘了一朵硕大的芍药,找准位置插进了发髻上,一串雪白的珍珠悬于耳下。 这是跟刘启在一起时,他不声不响为她准备的礼物。 在明镜台,她尽量低调,衣着朴素,不想引人注意,但现在她已经不在意了,自己就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 甘泉宫距离汉宫很远,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刘启把禁闭选在了这里,所以也就提前把她带过来了。 王阿渝想起自己与刘启欢好时的模样,愁眉苦脸地掐了自己一把。 为什么会那么焦虑紧张啊,谁会喜欢跟心神不宁的人在一起,太丢脸了。 把自己收拾一遍,挑了一件应季的青色曲裾,在腰间挂上环佩与香囊,这才娉娉婷婷走去房间。 出了门可就是不一样的自己了,要把自己想成是全天下最美丽的女子,自己十分端庄,倾城倾国,谁都比不上。 而且西汉的曲裾最衬她这种高挑又不干瘪的身材,通体紧致,却能很好地勾勒出身体的绝美线条,加上裙摆束缚着膝盖和小腿,迈的步子都是小而碎,几乎完美体现了什么叫做“弱柳扶风”。 刘启端坐于案桌后,正与中大夫晁错说着受罚一事,他嘴角微微向下垂着,明显不高兴。 无意间扬起眼眸看向窗外,窗外明亮的甬道上,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正缓缓而来。 晁错一向耿直,不惜说出可能会得罪刘启的话:“老臣以为,太子为了那些不入流之人以身犯险,实在是不值当,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他们那群鸡犬之辈如何能与您相提并论” 刘启不以为意,“先前遇到的豪强皆是济南郡之人,他们视汉律为无物,连当地郡守都对他们束手无策,郅都亲自去了济南郡做了勘测,详细写了报备,也抄写了一份送给中大夫。” 他冷笑一声,“天高皇帝远,可长安城内,天子脚下,竟然也是如此!为这些鸡犬之辈求情的人早已塞满了汉宫,若本太子低头认错,那群人又有何理由继续逍遥法外?” “但太子作为储君,断不可以暴制暴,以恶制恶,尤其不要过于忤逆太后,您还还没登基,在某些事情上切不可因小失大。” 晁错偷看刘启的表情,见他毫无反应,狠下心道:“太子莫要怪老臣多嘴,比如王姬,太子既然把她从遥远的堂邑带了回来,就应该将她留在身边,这样太后和皇后便都会满意,您何必将她一人丢在明镜台,自己却跟一个小小侍女形影不离?” 第60章 合谋 “好男儿志在四方,不可看重儿女情长,再说汉宫里的诸位妃嫔,哪一个不是端庄娴静,美丽风雅?太子近日实在有失偏颇” 一道责备的目光向他看去,晁错讪讪闭了嘴。 刘启的脸上布满阴云,将目光不动声色地移回来,又看向窗外,道:“中大夫这是在僭越管教我的家事?” “老臣不敢。”晁错也顺着刘启的目光看向窗外,正看到让当朝太子违禁的妩媚女子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 作为一向不为美色所动的男子,晁错亲眼见到如此妖娆丰盈的身段,以及那乌云发髻,特别是那张毫不逊色芍药的容颜,他竟然破天荒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心惊起来。 先前见到她,只觉得她很美,而且美得不俗气,但今日仔细一瞧,何止是不俗气,简直是出尘绝艳的女子,怪不得自己的徒弟时常惦念她。 让王阿渝开心的是,刘启用膳前没有忘记她,在案桌上放了餐具,左侧却空无一人,那里肯定是自己的位置。 右侧,中大夫晁错和郅都端坐,自始至终,郅都都没有看她一眼,这么木讷的人,肯定也没跟着晁错一起吐槽自己。 “给太子殿下请安。”王阿渝掖手屈膝,缓缓行了半蹲礼,特地夹了一下嗓子,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更加甜美一些。 刘启似乎很是受用,盯着她看了半天才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坐。” 王阿渝徐徐落座,雪白的莲藕,香气扑鼻的烤鹿肉,隔着中间的大厅,她向一脸阴沉的晁错微微一笑。 谁知,这晁错冷不丁站了起来,向刘启行礼后,梗着脖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以表示自己对方才所说的话负责。 王阿渝尴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晁错什么毛病啊,这种举动不是直接表明他不喜欢自己了么? 刘启冷淡地注视着晁错拂袖而去的背影,并未出言挽留。 她小声询问:“要不,妾端回去吃吧?” “不必,就在这里吃。”刘启低头,拿起短刃隔着漆盘里的鹿肉。 王阿渝夹了一片藕放入嘴里,抬眸望向郅都。 作为刘启的心腹,郅都和晁错性格不同,晁错仗着自己比刘启年长几十岁,才华与见识都得到过刘恒的赞赏,在刘启年少时就去太子宫做了太子家令,事无巨细地管教着他的学业,在刘启的学习生涯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因此也养成了好为人师的坏习惯,各种对刘启指指点点,还觉得他是当年那个没长大的孩子。 幸亏刘启一直敬重自己的老师,即使老师说话很不中听,甚至忤逆自己,他也并不在意,毕竟良臣难求。 但对晁错而言,刘恒此次处罚刘启,免去他的半年俸禄,就像当着众人面扇了他一巴掌一样,简直是颜面尽失,自己这个智囊不但没有帮助刘启,还害得他半年手头紧凑。 刘启虽然贵为储君,但名下的食邑实在不多,每年也就区区十县的俸禄。 刘恒三年前还有三个儿子,除了刘启,还有梁王刘武和代王刘参,梁国地处肥沃之地,代国远在北疆,但也有四郡打底,刘参两年前薨逝,但好歹是一国之主,自由自在,日子也惬意。 只有刘启,在长安城顶着太子的头衔,却没多少俸禄,就这还要供养整个太子宫。 作为当朝太子的左膀右臂,晁错觉得徒弟行事鲁莽,不考虑后果,尤其是为了一个小小侍女,同时得罪了太后和皇后,这不是雪上加霜么? 眼下午膳时辰,作为一个没名没分,连小妾都不如的侍女,竟然姗姗来迟,不知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 于是晁错怒火中烧,选择中途离开。 刘启自然明白晁错的意思,虽然自己尊敬他的刚正不阿和过人才华,但对于他介入自己家室却不以为然。 有些事情,既然自己都不同意,那何必继续挑明了说呢? 比如王阿渝,自己就是喜欢她,自己的家务事,跟你晁错有什么关系?作为太子,难道还不能决定自己今夜跟谁一起睡觉么? 还有被晁错反复念叨的俸禄,这确实是个大问题,但是有必要总是拿出来说么? 太子宫每年花销巨大,入不敷出,可该花的钱不是都花出去了? 培养侍卫,养上林骑营,开办多起马场,巡视边境,打造兵器等等,这其中哪一个不烧钱?就那十县食邑还不够自己塞牙缝的。 钱不够花,去少府挂账就是了,哪一年不是拿汉宫的钱去填太子宫的窟窿? 父亲崇尚节俭,一年恨不得就穿一件衣裳,为什么没省下太多钱,不就是因为私底下几乎都拨给自己了么? 自己这么多年做的事情都是父亲全力支持的,再说父亲现在就两个儿子了,身边只有自己一个人陪在身边,怎么忍心一分钱不给? 刘启愤愤想着,他这几年越发觉得晁错考虑事情不透彻,自己就算欠了汉宫很多钱,等到自己登基那天,直接全抹平呗。 再说了,自己从小到大也是勤俭持家的,对于某些骄奢的坏习惯,碰都不碰。 但是有一点,刘启没跟晁错说,此次受罚,他其实是先斩后奏,他打定了主意,必须要狠狠惩罚那些鸡犬裙带。 薄太后身边的薄姓子孙,窦皇后身边的窦姓子孙,三公九卿的亲眷,加上刘恒眼前的大红人如今已经法不责众,刘恒非走这条路不可。 刘恒作为一个脾性温和的帝王,平时有些过于仁慈,这才娇生惯养出这帮人的臭毛病,他看在眼里也气得很,竟逼得刘启出此下策,也是借此机会正本清源。 这是天子家的合谋,连薄太后都被蒙在鼓里,两人作为现在和未来的帝王,都不愿权贵们蔑视汉律,汉律可是大汉治国的基石。 这一切,王阿渝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她暂时想不了这么深刻,她还以为是晁错对自己有意见,十分懊恼,刘启又被自己连累了。 第61章 日中则昃,月满则亏 她又对郅都微微一笑,郅都是个木头人,礼貌性地拱手回礼,就低下头去。 短刃和筷子放在桌子上,鹿肉吃光了,酒也喝完了,他真的只是来吃饭的,其实现在就能起身离开,但是他不敢。 刚才中大夫晁错气冲冲地出去了,自己要是再离开,没准会让太子觉得自己是晁错的跟屁虫。 郅都对刘启忠心耿耿,很少质疑他的做法,即使面对他的宠妾,郅都也不会说什么,心里就不存在任何想法。 就是因为这种指哪儿打哪儿的性格,刘启在臣子中才最喜欢他。 郅都对王阿渝这种女子一向没兴趣,看都不看一眼,美丑都与他无关,哪怕她进来时有多么美艳动人,他都没像晁错那样直勾勾地盯着看,他一直在低头吃饭。 太子的女人,再标致也跟自己没关系,自己又不是酒肉之徒。 所以,他一直不走,就垂头看着案桌,安静地陪伴刘启用膳。 刘启是很自我的人,反正郅都又不会给自己添堵,便不觉得拘谨。 倒是王阿渝犯了难,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不过她没脑残到当着臣子面和刘启秀恩爱,刘启不会喜欢,自己也无法接受。 几片藕吃得慢吞吞,烤鹿肉几乎都凉了,烤焦的部分已经翘起了角,她用短刃切了一片,刚放进嘴里,一股奇怪的腥味就直奔脑门,她连忙捂住嘴,不让自己干呕出声。 为了不冒冒失失,她优雅地站起身,特地走到刘启身边给他斟满酒,小声说自己有点头晕,要回房间歇息。 刘启点点头,并未阻拦。 王阿渝刚迈出门槛,就看到晁错正在一棵树下焦急地走来走去。 她静悄悄地走过去,谦卑道:“中大夫,太子尚未用完膳,您的酒水还没喝完,也请您劝太子少喝几杯。” 这是在婉转表达:我出来了,吃饱了,您既然不待见我,那我离开就是。 她不断在脑海中描绘晁错对自己最差的态度,大概就是瞪自己两眼,然后拂袖而去。 然而不是,晁错静静盯着她,刻薄道:“日中则昃,月满则亏,姑娘应当懂得这句话的意思,自己春风得意,也要记得给别人一条生路。” 王阿渝完全不怕,轻笑一声,“我不过是一个小小侍女,侍奉太子这么久,连个位份都没有,哪里有日中则昃,月满则亏,若是中大夫话里有话,还请您明示。” “太子是储君,他早已有了许多家眷子嗣,姑娘若是谋求长远,麻烦你多规劝太子,等到禁闭过后,马上返回汉宫,不可流连在外,更不可独宠一人。” 晁错眉头皱起,“太子必须与太后和皇后维系良好的关系,否则后果难测!” 王阿渝被这番话吓了一跳,她从未关注过汉宫的权力格局,因此来了兴趣,“中大夫能否说得再明白些?” “王姬,乃太后和皇后联名推荐,太子有什么理由将她拒之门外?姑娘敢说在其中毫无作为?依靠不入流的谄媚手段,要让太子就此站在太后与皇后的对立面么?” 晁错继续冷言,“今日之皇后,便是他日之太后,两个女子一次得罪完?太子终归是太子,必须回到汉宫,姑娘就不能为自己做一些长远打算么!” 说完,他气愤地返回餐室。 王阿渝愣在原地,难道自己真把刘启迷得神魂颠倒了?自己虽然嫉妒,不乐意,有时同样一肚子坏水,但一直没有实际行动啊。 刘启若真的找王姬或是其他女子,自己怎么会去阻拦呢?刘启若一门心思扑在明镜台,那身在甘泉宫的自己,有能力阻止么? 她憔悴地回到房间,忽然发现案桌上放了一个精美的鱼莲纹的漆盒,看来是苏小鱼送来的。 她打开盒扣,差点被闪瞎了眼,里面竟然放着一枚闪闪发光的金块。 她内心激动,一把将它拿出来,沉甸甸的非常有分量,金块上面还刻着“上”字,应当是各地藩王上供给皇帝用来祭祀的。 认真数了数,一共有九枚,加上太子妃送给自己的那一枚,自己身上足足有十枚金块! 她放在嘴边咬了咬,有点硌牙。 这应该是刘恒赏赐给刘启的,而刘启又送给了自己。 王阿渝一时之间暴富,忽然就释怀了,即使刘启就跟自己在一起四五年,从那之后便不再喜欢自己,亦或是正如晁错说的那样,返回汉宫后专心学习,只要自己身上有这些东西,其实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辈子最差的结局就是回到民间,可是自己手里有这么多金子,哪怕是在长安城也能随随便便置办几座宅院,开个驿站或是小馆,自己养活自己,后半生衣食无忧。 刚刚在餐室经历的不愉快,全都被金子带来的光芒洗刷掉了。 王阿渝很现实,既然晁错都挑明说了,事关刘启的前途,现在又得到了金块的赔偿,自己当然选择左右逢源,自找退路。 刘启选择在甘泉宫关禁闭,定然是希望自己能和他度过一段安宁的时光,自己会尽心尽力给他最好的。 说不定禁闭一解,那个传说中的孝景王皇后就会出现,到那时,自己也算功成名就了。 把金子们放入漆盒中收好,王阿渝悄悄走到刘启的书房,想找没用过的竹简抄写几篇《诗经》。 一个月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总不能一直围着刘启转悠,他也会跟自己的侍卫们忙别的事情。 自己要趁机学点习,以前在汉宫做侍女,天天去各种地方找营生,就是怕自己在底层太过舒服,从此失去出头之日。 现在彻底告别了底层,以后极有可能会成为太子宫中的一员,那么自己就要从现在开始适应未来身份会做的事情。 她见到的贵族女子们实在不多,所以也不知道那些女子平日里做些什么,倒是见过太子妃喜欢画山水图,自己没有绘画功底,练习写字倒是不错。 她心里憋着一股劲,之前刘启吐槽说她字迹无力,她偏不信邪,非要练得跟刘启一样不可。 第62章 唯有美女不可辜负 刘启在甘泉宫的书房是临时搭建的,几个木头书架摆在墙边,很多运送过来的竹简只是做简单摆放,还没来得及整理分类。 她寻找《诗经》的时候,逆着天光朝窗外看去,刘启和晁错正站在林间谈论着什么,想来已经和好。 王阿渝低头翻着竹笥,从一堆书卷中,她看到了刘启的批阅,端正的隶书,圆润的小篆,一一体现了刘启在文墨上的教养。 她好奇地把其中一袋书简拿了出来,想看看他近日在忙些什么,却不想从中掉出一帛书。 狐疑着展开,她突然瞪大了双眼,上面的字迹不太容易辨认,她眯着眼睛仔细瞧,隐约猜测到意思:刘启在向薄太后求封,希望准许原太子妃侍女王阿渝为太子良娣。 王阿渝脑子一片空白,心尖仿佛融化出一堆蜜,犹如久旱逢甘霖。 一直以为刘启对自己的名分不是很在意,原来他早就想到了,而且想封自己为良娣,这可是仅次于太子妃的位份! 开心之余,她有了疑问,为什么这帛书还没递上去? 门外似乎有脚步声传来,王阿渝慌忙把帛书塞回袋子里,随手抓起一把空白的简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出去。 她捂住怦怦然的胸口,原来他对自己是认真的,认真到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自己。 如此想来,倒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遇到风吹草动,就疯狂打退堂鼓,就开始怀疑他人实在惭愧。 王阿渝想,自己一定要在《诗经》里找到最好的句子抄写给他,自己的爱人担得起任何赞美!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她一边写一边念着,“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相思一半在风里,一半在云里,风卷云来,飘落在深秋,蒹葭的白,结成露,凝成霜,是伊人足下生的莲花,眉目间舒展的欢喜。 就这么抄写了几篇,王阿渝打了个哈欠,无聊地将头一歪,竟然趴在案桌上睡着了。 醒来时,瞧见对面的宫灯下,刘启在低头看着书简,眉心微蹙,坐姿却十分慵懒,半个身子支撑在案桌上。 想必他已经看过自己写的字了。 王阿渝歪着脑袋看他的侧脸,情不自禁入了迷,刘启忽然抬起头也看向她,“睡饱了?” 她嘴角一翘,朝刘启靠过去之前,先走到门口左右探头看了看,确定无人,再返回来,放心地贴在他身上。 刘启完全没有拒绝这种亲昵的接触,“你在看什么?” “看中大夫呢,妾总是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看妾,确定没有这双眼睛,妾才安心。” 刘启忽然站直身子,严肃起来,“中大夫性情耿直,你不要因为他说了你几句,就对他另眼相待。” 王阿渝心知面前人有多么在乎自己,便大起了胆子,直言道:“中大夫能为您如此考虑,确实是不可多得的良臣,妾也是怕自己落个坏名声,这才警觉起来。” 她收敛一些笑意,“妾很怕今后会成为众矢之的,毕竟我们不会一直生活在这里,总有一天要回去。” 刘启长叹一口气,伸出手臂环抱住她的腰肢,垂眸凝视她的脸颊,“怎么做,你才能安下心?” 王阿渝心头一疼,“妾没有不安心,妾只是” “我希望你能像以前一样,只去做自己的事情就好,跟你无关的不要管,其余的都交给我。” 她轻轻把额头贴在他的肩膀上,忽然明白了刘启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你不高兴,我也会不高兴,我不会让自己不高兴。 他是在乎自己感受的人,在通过取悦自己,达到他的高兴。 她突然明白了。 “其实,王姬她挺好的。等见了面,说不定妾能跟她情同姐妹,她教妾唱歌跳舞,妾教她习字。” 王阿渝尽量让语气轻松些,既然迟早有这么一天,自己怎么就不能接纳呢? 刘启紧盯她的脸,眼神凌厉,“我说过,你只需关心自己的事情,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哎呦喂,还急了。 王阿渝知趣地闭上嘴。 两人这么干抱着很无聊,她询问道:“那些金块是太子送给妾的?” “够你花了么?”刘启头都不抬一下。 “妾拿了别人的钱财,需要送回去么?” “不必,那都是我大汉的钱财,先暂时放他口袋里。” 王阿渝眉头一皱,怎么听不太懂? “那太子看妾的字有没有进步呀?” 刘启脸上闪过一瞬忍俊不禁,但王阿渝没看到,“拍马屁的功力倒是进步了。” 她挣脱刘启的怀抱,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又坐在窗前,抬头凝望天空上悬挂着的半轮弯月。 “唯有明月不可辜负呀!” 刘启闻言,放下书简走到她身边一起赏月。 都是装的,王阿渝根本不理解这惨淡的弯月有啥好看的,看了顶多五分钟就没了意思,又回去读着书简。 她独坐一会儿,突然发现刘启这种舞刀弄枪之人,除了对吃喝,马匹,武器和榻事感兴趣,在其他方面可谓不解风情。 不管自己打扮得多么出尘绝艳,他觉得美,确实会多看几眼,但看完就去忙别的事情了。 她眼睛一转,想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普通的赞美与勾引激不起兴致,王阿渝便软软道:“唯有美酒不可辜负呢。” 刘启抬头看向她,听她轻唤自己,拿起案桌上的宫灯与书简,起身坐在她身边,端起她斟满的酒杯,一边斟酌一边继续看书简。 王阿渝偷瞄书简上的内容,基本都是上林苑那边的人所写,比如马匹怎么了,马槽怎么了,粮车怎么了,环首刀怎么了这种实用却无聊的消息,刘启却看得十分认真。 想想也是,他是未来天子,肯定从小就被教育多关注国家大事。 于是她不再说话了,等明显能看出刘启劳累,但仍不上榻安寝时,她这才轻唤一声:“唯有美女不可辜负!” 说完没绷住,她直接笑出了声。 第63章 您喜欢就好 刘启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几步跨过去,一把扯下腰带,衣衫随地乱扔,专治面前这位不可辜负者。 王阿渝忽然发现属实是得意忘形了,明明晌午前行过榻事了,再饥渴都要隔一天,人的恢复能力没有那么快,不知道刘启现在啥感觉,反正自己有点吃不消了。 浑身酸痛,兴致涨不起来,完全力不从心,但刘启却兴致勃勃,他一整天都待在甘泉宫,没有进行大量体力活动,因此恐怖如斯。 王阿渝娇声讨饶,求刘启熄灯,在辛苦挣扎中仿佛有种被击穿的感觉,男子有时很奇怪,平时对心爱的女子呵护有加,一到榻事上就毫不手软。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该出手时就出手。 她躺在榻上,眼泪都被刺激出来了。 这次过后,王阿渝长记性了,下次再勾引,要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准备好了,刘启在这方面没有拐弯抹角的心眼,直来直去,不关心风花雪月。 说得通俗一点,就是刘启没有那么多手段去撩拨女子,倒是你随便说几句就能让他心花怒放,揣着一颗澎湃的心脏,就眼睁睁看着你如何不可被辜负更要命的是,还真不能辜负了他。 刘启的榻事有点类似治军,属于大风大浪型,那种肉体与精神上的战栗总能轻易达成。 或许是年少体壮,再加上心悦于她,所以这么容易就能欲仙欲死。 王阿渝以前莫名惧怕这些事情,觉得这是负担,说难听点,甚至是肮脏,对于某些男子的热衷简直疑惑至极。 但是自从跟心爱的男子在一起,你会发现自己都想用尽全天下最好的手段来取悦他,更何况这是独一无二的男子,他只属于自己,眼里只有你。 现在她又打心底里开始惧怕,身体的抗拒与不适越发清晰,让她想要逃避,钻到洞里去放声大哭一场,可始作俑者毕竟是自己,自己造的孽,自己全受着。 刘启也察觉出了她的异样,心想可能的确是太频繁了。 事后,两人一般都会疲惫地拥抱着睡去,但王阿渝今夜不想这么早入眠,于是想了个奇妙的问题:“女子,对于男子而言,是不是闭上眼睛都一样?” 刘启闭着眼睛,十分慵懒地轻哼一声,“肯定分人。” 王阿渝用手支起脑袋,“那妾属于哪一种?” “不会闭眼的那种。” “那”王阿渝苦恼地嘟起嘴,“那会不会很丑啊?” 刘启睁开眼睛,迷茫地注视着漆黑一片的屋顶,估计没听懂她的意思。 王阿渝支支吾吾解释道:“妾的意思是,在内啥的时候,可能会因为某些反应,表情会呃,一言难尽,五官扭曲在一起。” 刘启这下是听懂了,反问道:“那你觉得我丑么?” “您当然不丑,您做什么表情都很好看,一点都不扭曲,妾就不一定了。” 刘启抬手抚摸几下脸庞,无奈地抿起嘴,很疑惑为什么身边人总是问这种奇怪的问题。 他仿佛开了窍,“你也一样。” 王阿渝一愣,还好刘启不讨厌,但是自己肯定是很丑的,五官都狰狞到一起去了,怎么可能好看呢? 所以她喜欢熄灯后在漆黑一片的世界里跟刘启在一起,但刘启明显喜欢在亮堂的环境里。 两人离得那么近,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王阿渝有个大胆的想法,实在不行手动给他捂眼睛。 刘启转过头看她,“为什么怕看?” “很丑!”王阿渝心里有点焦虑,“每次都看到妾扭曲丑陋的脸,以后某一天回想起,说不定会觉得恶心呢。” 刘启闻言,眉间顿时紧蹙起来,对她方才所说的话非常不高兴,“你整天琢磨这些有什么用?扭曲怎么了,丑陋怎么了,我就喜欢看你这张扭曲又丑陋的脸!” 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 没怎么,您喜欢就好。 王阿渝哪怕再不高兴,只要看到对方生气就能迅速闭上嘴巴,不做火上浇油的事情。 想嚷嚷你就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谁还没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但也不能太过云淡风轻,这比火上浇油还要让人生气。 这种时候,最正确的方式就是闭上嘴巴,认真听对方说完,然后态度端正地赞同他说的话,感叹他说得很有道理,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所以在刘启激烈地说话时,一看见那张乖巧又诚恳的脸,一肚子火瞬间就熄灭了。 “其实妾觉得太子妃也很美呀,她扭曲的时候肯定也不丑” 说完,王阿渝就后悔自己多嘴,刘启肯定不喜欢这个话题,“您别生气,妾妾就是喜欢胡思乱想。” 刘启直接坐起身子,俯视王阿渝,“我觉得你今天怎么如此不对劲呢?吃了什么东西,胆子这么肥?” 王阿渝诚实回应:“妾今天身体不太舒服,以前不这样的。” 他大臂一挥将她揽到怀里,认真注视她没有一丝撒谎迹象的脸,心里跟着焦虑起来,真是看不透她,但依旧耐着性子道:“我对她很是尊重,但没有任何欲望。这下可满意了?” 王阿渝眨眨眼,“一次都没有?” 刘启并未点头,但也算是默认了。 “您真的没有喜欢过太子妃么?” 他叹了口气,“喜欢与否,跟上榻没有关系。” 刘启看着身下人颇为诧异的目光,“有些人,你见她一面,身上就有欲望,而有些人,哪怕见一万次面,心底也没有任何波澜。” “那王姬呢?”王阿渝很想剪掉自己的舌头,这个时候还提起那个想要趴墙角的人,多提几次就不让她扎根在刘启脑袋里了么? 但是不知为何,王阿渝就是嫉妒王姬,这其中也许有孝景王皇后的成分在,如果王姬真的是王娡,那么她就是刘启未来的第二任皇后,历史进程自己又没办法改变。 越想越难过,眼前又浮现出那日在堂邑侯府时,刘启凝望王姬时的眼神。 第64章 执子之手,将子拖走 两人很少在夜晚交流谈心,刘启定了定心神,难得有心情继续回应:“若是没有你,她会来到我身边。但是有了你便足够了。” 王阿渝很喜欢听刘启说情话,有点沾沾自喜,但是还不够。 “那太子不妨告诉妾,妾是太子见了第几面开始想的?” 黑暗中,刘启舔了舔嘴唇。 第一次是在那片竹林中,他坐在马车里,透过薄薄的帘子,他看到一个虚弱的女子在外面祈求自己带她走,他只是轻轻扫了她一眼,便下意识记住了她的容貌,长得很美,面容却十分憔悴,这种憔悴的模样,竟然让他有了些许反应。 准确来说,是第二次,他在那座桥上抱住了险些坠落下去的她,他的双手拂过她圆润的身体,细腻的肌肤,记忆中一丝模糊的影子告诉他,是她。 一刹那间,她便在他的心底投了影,成了点燃他久违心火的心悦之人。 那次侍寝也仅仅是对她的试探,总要知道她的意思,自己不能霸王硬上弓,在得知她撒谎婉拒时,他还是有一瞬间的失落。 随后,在太子妃的永宁殿前,他有些煎熬地犹豫自己要不要进去,突然一抬眼,看到了那熟悉的背影。 她好像又胖了一点,比先前更加圆润丰满,那圆润的臀部让人移不开眼,就连发髻都是圆滚滚的形状。 吃松鼠桂鱼时,看到她娴熟的刀法,特别是垂眸做事时的样子,精致的五官,纤细灵活的玉指,有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恬静与韵味。 从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自己逃不过永宁殿的算计了。 他忍了很久不去碰她,也是想试探永宁殿究竟能坚持到哪一步,永宁殿的背后是长信殿,对于太后这个亲人,他倒是没有戒心,但不得不防有人会拿着太后的幌子谋取利益。 对于一个不喜爱的人,她在你面前有一丝风吹草动,那也是不想忍受的,这也是太子妃这些年不再挣扎着靠近他的原因。 太子妃和太后想借她人之腹生子,他是心知肚明的,所以他一个孩子都不给。 所谓爱屋及乌,恨屋及乌,不喜爱的人,就连她的孩子也不喜爱,哪怕这孩子只是收养的。 只不过现在圣上和太后掌控一切,自己不能明着反抗罢了。 综上所述,刘启挑了一些告诉了她,应该能满足她的好奇心了。 “想知道妾对太子是什么感觉么?” 王阿渝在刘启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莞尔一笑,她决定坦白心迹,说之前,自己都很是感动。 “妾从小到大见过好多男子,但万千男子当中,唯有您是例外。很多人觉得,太子出身高贵,天下女子无一不为之动容,但妾明白,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即便太子不再是太子,成为民间的乡野莽夫,妾也会义无反顾地跟随。” “命中注定之人,就是拨开那些锦衣玉食,两人坦诚相见,无论前程如何,依然能坚定地握住彼此的双手,白头偕老的,那才是妾此生的良人。” 王阿渝用自己纤弱的手牢牢握住刘启的厚掌,“您的手,能持剑,会猎取,亦可扶犁,妾也能做剑客的红颜知己,猎户的良家,农民的妻子。” 她在不知不觉间流了满脸的泪水,伸手拭去,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矫情,但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真心话,“以后无论您变成什么样,成为什么人,一定要记得带上妾。妾会织布缝衣,还会养蚕耕地,饭菜更是信手拈来。” “妾希望自己能和您长久居住在这片宁静的山野之地,没有腹诽,没有纷争,没有算计,就这样活到老。” 刘启凝视她的脸,女子特有的妩媚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也想对心爱之人说情话,但是他不会,觉得把她口中说出的万千男子换成万千女子,大概就是自己想表达的意思,可他一句都没说。 “太子,您以前试探过妾的心意,但妾只想对您说一句话,无论您今后身边跟着谁,妾这辈子也只有您了。” 刘启将王阿渝抱进怀中,仿佛要将怀中人生生揉进骨血。 这些话是他一直想要听到的。 “妾很想为您生儿育女。妾其实很贪婪,觉得生一个不够,生女儿想抓住太子的心,生儿子想让他变得像太子。” 王阿渝浅笑,“您还不知道吧,妾以前见您时就在心中默默发誓,如果无法陪伴在您身边,妾一定要生一个跟您几乎一模一样的儿子出来,守着妾度过一生。” 这话引起了刘启的注意,虽然他不会说情话,但这并不妨碍他喜欢钻牛角尖。 “若你无法陪在我身边,你想用什么办法生一个跟我一样的儿子?” 王阿渝顿时语塞,刘启真是不解风情,每句话都问得这么彻底,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情话氛围瞬间被打破。 “那妾就手持棍棒将太子击晕,执子之手,将子拖走。绑到家里去,然后霸王硬上弓,直到肚子里揣着蛋,再放您回去。” 刘启竟然认真地思索片刻,“若是生了女儿该如何,再把我打晕绑走?” 王阿渝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您如果反抗得太激烈,妾也只能用这种方法啊。” 他微微垂着头,看着她患得患失不安宁的眼神,“不必如此,有需求时直接告诉我,我直接躺在榻上把自己献给你,根本不需要打晕绑走。就你这身手,小鸡崽你都抓不住。” 王阿渝无言以对,自己确实有一点害怕胡乱扑腾的鸡崽子。 深夜已至,两人开始困倦,随便说了几句便纷纷入睡。 王阿渝有点失眠,身旁却很快响起了刘启的鼾声。 以前听没觉得有什么,怎么现在听就开始烦躁了? 肚子传来咕噜声,她忽然想起自己今天几乎没怎么吃东西,于是轻手轻脚地下了榻,摸黑走到案桌上,顺手触碰了果篮里的樱桃和桃子,想也没想就放到嘴巴里咀嚼,说起来也奇怪,自己平时不爱吃这些酸不拉几的水果,为何今晚吃得这么开心? 一筐子水果几乎都被她吃没了,她才依依不舍地回到榻上睡去。 第65章 有孕 太阳还没升起,倒是王阿渝一睁眼便感觉口中酸涩,翻身趴在榻边上开始呕吐,很快就涕泗横流。 她难受地哭出了声,推了一下刘启,刘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怎么了?” 她刚想说话,嘴里再次涌上一股酸味,她弯下腰吐,可肚子里的东西早就被吐没了,只能不断干呕,汗水浸湿了她的衣衫,她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 刘启也被吓了一跳,抬手抚上她的额头,低喃一句:“没有发热。先前可有征兆?” 王阿渝摇摇头,“没有,妾只是肠胃不适。妾癸水一向不准,以前经常腹痛。” “癸水?”刘启恍然大悟地看向她,“苏小鱼! 一阵脚步声匆匆响起,“太子。” “传邱思!” 上林苑骑营的骑将现在就驻在甘泉宫的后殿,作为太子的专属护卫,一是保护他的安全,二是有风吹草动能迅速协商。 邱思出身医学世家,是骑营中最精通医术之人,刘启去哪里都愿意带着他。 不过片刻,邱思就到了寝殿门口。 王阿渝在刘启的帮助下虚弱地换了一件新衣裳,她整个人迷迷瞪瞪,一点劲都没有,憔悴地倒在刘启身上。 邱思进去,用一薄纱盖在她的手腕上,但左把右把,愣是没把出什么来。 他用眼神示意,刘启点点头,撤去那张薄纱,再把一遍,起身拱手道:“臣觉得,姑娘八成是有喜了。” 王阿渝瞬间呆愣,不敢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一马平川的肚子,怎么会这样,王姬还没受宠,自己倒先怀孕了,难不成自己才是孝景王皇后? 她双手捧住脸颊,反复揉搓几下才确定自己没有做梦。 刘启绽开了一个极其明媚的笑容,他踱步到门口,吩咐苏小鱼道:“快去宣太医令,路上不得耽搁!” 王阿渝很想阻止他,万一没怀上怎么办?这就宣告天下未免太着急了。 但刘启却异常决绝,现在,立刻,马上,去把宫中最好的太医令过来诊断,片刻不能耽搁! 太医令是太医署里的最高级官员,一般由精通医术,德高望重者担任,平日里负责汉宫里的一切疑难杂症。 由于汉宫女子众多,所以太医署对于女子的病情诊断最为拿手,而邱思这种整日混在男人堆里的,对跌打骨折更为擅长。 刘启多年以后再添子嗣,自然十分看重,他也愿意心爱的女子为自己生儿育女,毕竟当初心仪她,就是为了这一天吧。 等那位发鬓斑白,在整个汉宫都享有崇高威望的太医令,对精神不振的王阿渝望闻问切后,再把训练有素的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静默半晌,站起身,严肃向刘启禀报道:“恭喜太子,这位姑娘已经暗结珠胎,需要安心静养了。” 闻言,王阿渝忍不住低泣起来,不管怎样,自己心心念念的孩子总算来了! 跟在一个富贵人身边着实没有安全感,人总有疲累的时候,而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那可是实打实的血脉亲情,是母亲的骨中骨,肉中肉。 她用眼神瞟了一眼刘启,他正垂着头,脸上泛着欣喜的红光,刚才邱思的诊断只是让他心里有个底,而太医令的肯定就是板上钉钉了。 太医令认真观察情绪波动极大的王阿渝,用眼神示意刘启借一步说话。 刘启和他走出房间,太医令直言道:“姑娘如今身体和心情都极不稳定,孕妇怀胎初期需得悉心调理,还请太子这段时日莫要和姑娘行榻事,先让胎儿平稳着床,等胎像稳定,便可以了。” 刘启脸颊闪过一丝绯红,在邱思禀报时,他就有点后悔,很大可能就是因为昨夜折腾得太厉害,才让她今早起来这么难受。 说起如何照顾初孕女子,太医令那真是经验相当丰富,女子会情绪不稳,喜食辛辣酸甜,甚至喜怒无常等等,平日里要多加依顺她,别让她生气,饮食要清淡,严禁食用寒凉之物诸如此类,太医令纷纷写在木牍上递给刘启。 太子会怎么做,跟自己没关系,但该嘱咐的一个都不能少,这是医者的职责。 临走前,太医令还告知刘启,自己回去会专门派遣太医丞与一位医工前来甘泉宫照顾。 王阿渝侧耳倾听,这下自己变成心肝宝贝了。 刘启目送太医令离开,迅速转身回到她身边,眼神明显不一样,他以往喜欢将阴郁写在脸上,但现在他的每一个毛孔都藏不住喜悦。 他笑着注视面前女子的容颜,长臂一揽将她圈在臂弯中,俯下头,紧紧和她的脸颊相靠。 这不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 王阿渝幸福地贴着他,眼眶中闪烁着泪花,“您知道是哪一次么?” 刘启仰起头,一脸骄傲,“哪一次都有可能,我早就预料到孩子该来了。” 她用小粉拳轻打他的肩膀,娇嗔道:“那您昨夜还折腾妾!您知道妾今早有多难受么!” 刘启抓住她挥动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吻了一口,“谁能想到这么巧。” 好吧,姑且原谅他一次。 “您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刘启只顾着高兴,还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他又不缺儿子,不是非要儿子不可,只是缺和她共同孕育的孩子,儿子或女儿都不妨事。 她之前说过要为他生儿育女,肯定不甘心生一个完事,头一胎是儿是女真的不重要,有就行。 于是他认真又坚定地答复道:“都想要。” 王阿渝仔细思索,“妾觉得,若咱们以后生三四个,那妾第一胎生女儿最好了,女儿乖巧,不容易惹父母生气,后面一个接一个,最后再生调皮的儿子。” 这种说法也是给自己一个盼头,把目光放长远些,刘启肯定不满足就生一个。 作为男子与丈夫,刘启自然很是感动,但又低头问她,“这种事情你能决定?” 第66章 得了便宜还卖乖 王阿渝摇摇头,“先提前想想总没错吧,谁都猜不准这头一个是什么,妾觉得太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儿子和女儿必定生得一副好相貌。” 刘启经常被手下人称赞英明神武,而现在总是被夸赞容貌,一时极难适应,但也全部笑纳了。 她认为夸赞刘启的英俊比夸他有权有势好多了,容貌也是人的本身,也是魅力的一部分,反而像那种富贵和权势,说出口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会让人心底起疑心,不容易让人放下戒备。 这几天,刘启就忘了甘泉宫后殿里留守的骑营,以及天天等待他过去谈话的晁错,他每时每刻都不想离开王阿渝半步,只要发现有些问题,便事无巨细地吩咐下去。 这其中就包括向刘恒和薄太后报喜,王阿渝坚决阻止他的行动,跟他说希望等到禁闭结束之后,现在坐胎不稳,万一相冲就不好了。 刘启这次听她的话了,反正太医令回去之后也会第一时间向他们禀报。 他看着怀中女子殷红的脸颊,忽然想起什么,对着门外的苏小鱼喊道:“派人去山上把最好的樱桃,桃子,杏子摘回来!” 苏小鱼刚刚拱手领命,刘启又叫住他,“去蓬莱河挖一些莲藕,快马加鞭送过来。” 王阿渝忍俊不禁,鼻尖被他粗糙的衣领划过,一时瘙痒起来,她伸手揉了几下,打了一下阿嚏。 刘启赶忙垂下头看她的状态,抬手抚摸她的额头,“这几天下了雨,你肯定冻着了。通知少府,多做几套夹袄,把今秋和明年太子的衣裳都转到阿渝名下。” 说完这些,他还是觉得不行,应该再去汉宫要个侍女过来伺候。 王阿渝昏沉的脑袋顿时清明,对这个提议很是注意。 自己识人不多,脑海中飞快闪过了太子妃身边的青黛,慎夫人的采薇,以及刘启的苏小鱼。 青黛这种惹事精直接免谈,白送自己都不要,采薇的话其实苏小鱼这种忠心耿耿的最好,但也不能太年轻了。 刘启这几个月无法近身,选个太年轻太漂亮的就是给自己添麻烦。 想了一会儿,王阿渝想起当初被刘启带进宫时见的第一人——李尚宫。 李尚宫所说年纪有点大,但是为人忠厚,在膳房时一直很照顾自己,若将来刘启去忙了别的事,有她陪伴也是极好。 王阿渝留了心眼,没点名道姓跟刘启说,而是装作无心之言,对苏小鱼说自己最近很馋膳房李尚宫做的汤饼,尤其是就着野猪肉,那叫一个香! 苏小鱼瞬间听出言下之意,都没禀报刘启,直接去汉宫把李尚宫带出来了。 李尚宫不但人过来了,胳膊肘上还提着一筐清白雪亮的梨子,看到王阿渝,马上笑逐颜开,“果然是姑娘。” 王阿渝知道李尚宫一直很看好自己,把她领到身边坐下,亲昵地握住她的手,“李尚宫是如何得知?阿渝真的很想您呢。” 李尚宫微微一笑,“大家心里都门清,太子每每见到你眼神便离不开,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刘启今日带领众人去山里打猎,听说她想吃野猪肉了。 即使她不提野猪肉,他们这些人也是迟早要去,一个个都无肉不欢,更何况就刘启那脾气,禁闭根本不可能关得住他。 把野猪拖回来,一路风尘仆仆,刘启却没和骑营们一起用膳,而是特地想和王阿渝一起吃,偌大的大厅里摆着一张案桌,允许她和自己同案共食。 这可是方鼎,全天下就皇帝和太子能用的器皿。 但是王阿渝对这种殊荣毫无受宠若惊的感觉,不就是一起吃个饭么,难不成为了感谢此等殊荣,自己还要对刘启三叩九拜么? 她本身就不爱吃饭,怀了孕更是食欲不振,把脑袋安稳地放在刘启的肩膀上,两眼一阖,开始闭目养神。 刘启细心用短刃切割下的野猪肉摆在她面前,她是真的一眼都没看。 刘启想,自己出门好几天,回来都能吃一大盆,身边的孕妇这么多天都没吃几口,这肯定不行,要不先喂她喝点水? 他都没叫苏小鱼进来伺候,自己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递到王阿渝嘴边准备瞅准时机一把灌进去。 王阿渝抵住杯口,忽然直起身子审视他,“去年,在这里的温泉宫,太子可曾想要找过妾?” 刘启一脸疑惑,这都哪跟哪儿? 她有点急,“就是妾在后山劈柴,您突然骑着马回来那一次。” 男子有时会失忆,所以要经常提醒。 刘启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用手挠挠头,为什么要提起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王阿渝变得矫情起来,“那日妾去给青黛送东西,您当时都到门口了,是不是根本没打算进去?” 刘启愣头愣脑,这孕妇真是厉害,饭都不吃,还有力气回想以前的事情,自己倒是什么都记不清了。 她语气缓和下来,“妾就是好奇,那时,太子为什么不来找妾呢?” 想想两人后来等了这么久才在一起,心里泛起酸涩之感。 从小到大就没有一个人跟刘启说过类似的话,所以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他低头沉思片刻,终于想起了一部分情节,“我不是带你离开了么?” 王阿渝听完更不乐意了,声音大了些:“您带妾离开,分明就是为了照顾中大夫晁错嘛!” 刘启莫名被吼,一气之下自己把水喝完了,重重将杯子放在案桌上,“有邱思在,晁错用得着你照顾么?我就是不想看见你劈柴,也不想让你就此跑掉!” 这话王阿渝爱听,随即换上笑脸,撒娇道:“妾也想喝水。” “坐好等着。”刘启发现自己吵赢了,十分雀跃地又倒了一杯水。 虽然自己现在得了便宜还卖乖,但肚子里毕竟揣着他的蛋,正好耍耍赖皮,翻翻旧账,在不触及底线的前提下吵吵闹闹也能增进一下感情。 像刘启这样的人,就要在他心软时让他习惯照顾自己,付出得越多,到时候就越舍不得放弃。 第67章 为人父的幸福 刘启很年轻就做了父亲,大概是十几岁时有了第一个儿子。 要说早,其实刘恒更早,二十四岁登基,八个儿子和女儿们早就满院子乱跑了,如此算来,可能十二三岁就做爹了,但二十四年前的那场政变让他的人生糊上了一层阴影。 八个儿子齐刷刷没了四个,直接导致他性情大变,在他初掌皇权,需要儿子们称王,为长安稳固根基时,就像被砍掉了左膀右臂一般。 登基后的刘恒,正值壮年,却再无所出。 于是薄太后将希望寄托在孙子刘启身上,早早就擅自决定给他立了太子妃,太子妃没有动静,就接二连三又给他纳妾,生儿育女就成了当年刘启最重要的任务。 刘启仅存的三个兄弟,陆陆续续外出为王,整个汉宫就只剩下他一个皇子,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盯着他。 好在他不负众望,和妃嫔们生了一个又一个,每每当太医令向他禀报某个妃嫔有孕时,他都会长长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身强力壮,没有辜负父亲和大母的期望。 至于怀孕后的妃嫔们如何,他几乎从不关心,他自己还是个青年,孩子心性,脑袋里全都是跟着自己的骑营们上山打猎,根本不懂照顾女子的身体。 所以这么多年过来,他的潜意识里总是认为女子生孩子就像果树结果子,没什么辛苦和大不了的。 果然,等哪一天太医令再来禀报,无非是儿子出生了,母子均安,他听到就听到了,再没任何表示。 胎儿如何在女子腹中度过十个月,婴儿如何被喂养长大,年幼的孩童如何交流沟通,他对此一无所知。 一个生命的诞生,对他来说不过就是一夜榻事,他只能感受到为人夫的骄傲,却感受不到为人父的幸福。 他觉得自己把食邑的收入分给她们,让她们过上富贵的生活,让她们这一生衣食无忧,想要什么就给什么,自己的义务到此为止。 所以,尽管刘启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父亲,但他从来没有遇到像王阿渝这个样子的情况,简直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原来怀孕初期的孕妇这么不舒服,原来孕妇有这么多事情不能做,原来做母亲这么不容易,一具娇小柔弱的身躯要经受这么多考验。 虽然以前也碰到过其他女子的孕吐,看到她们难受,也仅仅觉得女子都是这样,自然反应而已,并没有生出心疼这种感受。 现在眼睁睁看着王阿渝在他面前犹如一片秋日的枯叶,明明滴水未进,还是会在不经意间坐起身子呕吐,仿佛要将体内的一切尽数呕出来一般,涕泗横流。 他亲眼目睹心爱之人的难过,她会抓住他的衣袖拭去泪水,她亲口说只有靠在他身上才能睡个安稳觉 刘启突然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责任,感受到了作为一个父亲,作为一个女子的心爱之人,她在许多时刻是需要自己做依靠的。 王阿渝现在不再像之前那样静静地凝望他,温婉的眉眼也失去了曾经的风情,她为了他们的孩子在抗拒身体的不适,甚至不再关心自己最在意的扭曲和丑陋。 刘启决定要仔细照顾好她,理解她的食欲不振和嗜睡,不强行逼迫她吃东西,逼迫她清醒,甘泉宫作为避暑胜地难免阴冷,在下雨时,他会随手拿起身旁的披风或衣衫盖在她身上。 她开始挑食,吃的东西没吐出来的多,他也学着耐心,陪她一口一口往下咽。 孕妇爱吃酸甜可口的果子,他先前一直无法理解,别说吃,平日里看都不会看一眼,但现在,他会欣慰她终于能咽下去食物。 她会半夜惊醒,呓语,或是小声哭泣,若他醒了,他会第一时间将她搂到怀里去。 看到王阿渝在自己的照料下越发精神抖擞,刘启受到了无上鼓励,他要给她更多关心和照料。 以前都是别人伺候他,他从来不管别人的死活,但他如今有妻儿要照顾了。 王阿渝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男子就是要经常使唤,要细致入微地打磨他的脾性,让他亲身经历,一点一滴学会付出,他才会在自己身上倾注感情,一旦习惯便分不开。 一孕傻三年,她的脑袋又开始不灵光了,想起玉佩丢失一事,她觉得自己还是问问他比较好,“太子,妾犯错了。” 刘启刚刚有点困意,没有睁眼,“明日再说。” 王阿渝白日里睡了太多,半夜反而精神起来,她也想明日再说,但就是忍不住去想。 她撑着胳膊,俯身看着刘启的面容,轻声道:“那日馆陶公主来汉宫探望,妾去帮忙搬运包袱,不知是妾抱错了还是怎的,那包袱里面竟然放着您的玉佩呢!那日苏内监还专门跑过来问妾有没有看到玉佩,妾一直想找机会还给您。” 刘启微微睁开眼,侧眸瞧了她一下,轻哼一声又闭上,翻过身去。 “可是妾犯了错,把您的玉佩弄丢了,这几日,妾每次想起这事儿就心乱如麻。” 王阿渝知道那玉佩早就被刘启拿回去了,看到他现在装模作样,孕妇的火气一下子上头,她恨不得狠狠咬他一口。 “到如今,妾依旧寝食难安,觉得自己很没用,连这么贵重的玉佩都能弄丢,所以” 刘启被她唠叨得头疼,他又翻过身来,阴着一张脸。 王阿渝自己都感叹自己记仇,那日跟着苏小鱼去明镜台,半夜从屋子里落荒而逃的女子,以及随后被扔出的各种东西,那场面真是一片狼藉。 幸亏自己怀了孕,这要是放在以前,刘启这暴脾气早就河东狮吼,让她滚回自己的房间了。 她看到刘启拼命稳住呼吸,自食其力地用手抚平紧皱的眉头,压着声音道:“咱能不能明日再聊?” 王阿渝讪讪一笑,“好,那就明日。” 她觉得自己选的时机不对,下次等看清刘启的眼色再行事,一味去试探他的底线确实不太尊重人。 第68章 眼里揉不得沙子 翌日醒来,王阿渝以为刘启会忘记这件事,谁知他这一夜睡得相当舒服,精神焕然一新,亲昵地将她扶起,“送你一件宝贝。” 他摊开她的手,覆盖在上面。 王阿渝拿到眼前看,晶莹剔透,没有一丝杂质,细看一番,好家伙,这不就是自己弄丢的那枚玉佩么? “太子是怎么拿回去的?” “哼!”刘启难得发出这种冷哼,就像是在嘲讽一样。 王阿渝忽然觉得疑惑,“您何故发笑?” “我还以为你的记忆力十分厉害。罢了,不与你计较。”刘启坐直身体,整理一下被压了褶皱的衣袖,“拿好了,莫要再丢,倘若某一天不想要了,还能还给我。” 再不灵光的脑袋都能听出这句话的端倪,她故作不知,“这玉佩也太珍贵了,妾已经有了您送的金块,这种金玉之器,妾担心自己镇不住伤身体,您能不能帮妾保管着?” 刘启的眼神忽然阴暗起来,看得王阿渝后背凉搜搜。 他果然有心病!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给你,你便拿着,别跟其他人做交易就好。” 王阿渝赶忙将玉佩放入自己的袖子里,“妾多谢太子赏赐,会将其视作传家宝传于孩子们。” 见刘启的眼神没变化,她又安抚道:“既然是孩子们的好爹爹赠予妾的,那妾作为母亲定会好生保管,这东西还要回到你们父子手中呢。” 刘启原本还在闷闷不乐,听了这话,心里舒坦许多,将她从软榻上拉起来,给她披了一件外袍,“咱们去外面走走。” 甘泉宫后面有大片果林,除了荒地,周围全部种上了果树,汉宫一年四季都在结果子。 漫步林间,盛夏的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瓜果香气,让人流连忘返。 王阿渝拎着竹筐,刘启给她摘果子,她一边吃,一边又想起那个心病的话题。 “妾忽然想起一些事情,去年年底,苏内监传妾去明镜台看望太子,刚到门口,便遇见一个侍女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后来听闻,说是太子苛责侍女。” 王阿渝担心刘启觉得自己小心眼儿,就打算旁敲侧击,试探他能说出什么来。 刘启本来心情不错,闻言,脚步一顿,回头望着她,冷淡道:“我喜欢聪明的女子,但不喜欢自作聪明的。” “太子是在说那个侍女,还是在说妾?” “在说你!”刘启蹙眉,“有话就说,绕那些弯,你到底想说什么?” 王阿渝垂下眼眸,小声嗫喏:“说闲话嘛。” 刘启的关注点很奇怪,“无论说什么,都要言简意赅,第一时间让对方听懂,说得云里雾里有什么用?” “传闻里都说太子为人刻薄,也没说其他的,就是说” “谁传的?” 王阿渝闭上嘴,都是自己传的。 “太子,咱们出来散个步,还不能说句闲话么?” 刘启走到她前面,正视着她,“说,说些让我能听懂的。” 王阿渝心一横,豁出去了! “今年冬天,您为何不来找妾,让妾在绣房等了您那么久?” 刘启还以为她有什么大事瞒着自己,原来不过是埋怨自己没有早点去找她,但她的埋怨却让他十分受用。 “我当初不是让苏小鱼传你了么?” “那晚,妾看到太子把一个侍女赶出来了” 刘启眉毛一挑,“我为何要赶她?” “对啊,您这是为何?” “你不知道?”刘启的脸色又暗下来。 王阿渝一头雾水,“妾知道什么呀?” 刘启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冷冷丢下一句:“你俩合伙算计我,只是一个得手,一个没得手而已。” 她一愣,“妾没有啊,妾一直奇怪,既然您想把妾叫过去,为何还要这么做,一直以为您是羞辱妾的。” “所以,你没来?” “妾害怕呀,怕被您骂,再说妾当时还弄丢了您的东西,哪里有胆量上门。” 王阿渝撒娇地扯扯刘启的袖子,“只是没想到,您直接把妾晾在绣房一整个冬天,还好第二年去了堂邑。” 刘启怔住,那次去堂邑的确是他最后一次努力,如果她当时还不开窍,他就准备放弃她。 她是永宁殿和长信殿的一枚棋子,可自己却不知如今站在面前的她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他幽幽想起那晚,眼中依旧会燃起怒火。 暮色降临,他沐浴完毕,香炉中升起清淡的花草香气,他身着单薄的寝衣,躺在软榻上。 万事俱备,就等待她纷至沓来。 那日他们摔下山坡,在草屋中度过的一夜,他彻底明白自己的心,不管她是不是别人派来安插在他身边的棋子,自己都要定她了。 结果呢,黑暗中他摸到了另一个女子,他惊得从榻上一跃而起,不敢置信地质问那个女子:为什么是你? 那个女子亮出手中的玉佩,说她们的职责就是侍奉太子,为太子生育子嗣。 他心中闷痛,气急败坏,大声呵斥让她滚出去。 后来苏小鱼禀报,王阿渝在门外也被吓跑了。 现在想想,幸亏她当时马不停蹄地跑了,不然按照他的性格,大概直接会把她扔到湖中喂鱼。 她做了别人的棋子,是用来算计他的,虽然这种算计微不足道,对他没有任何危害,但他就是眼里揉不得沙子。 所以,一整个冬天他都不曾理会她,他以为自己会把关于她的一切都忘记,但根本忘不掉。 明明是触手可得的一个人,为什么无论如何都得不到? 当得知自己要起身前往堂邑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放心不下,没了自己的庇护,她在绣房难免遭人欺负。 膳房中洗不完的瓜果蔬菜,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带着手上尚未愈合的伤疤劈柴,在绣房缝制不完的衣裳。 没有几个人能一直承受苦难,他知道错失是多么可惜的事情。 两人从荒凉的树林走到巍峨的汉宫,牵住她的手,这就是他的责任。 于是他孤注一掷,将她带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堂邑,目的就是再尝试最后一次,他们究竟能不能走到一起。 第69章 这一切,王阿渝什么都不知道 结果,她就像一杯浓烈的热酒,他喝了,也醉了,沉浸在她的温柔乡中不愿醒来。 哪怕她是一枚棋子,那自己也认了,他舍不得放手,舍不得与她在一起的旖旎交融,仿佛天生一对。 他亲手将这枚棋子绑在身边,亲手将自己的种子播种到她的身体里。 他只是希望,自己这一份真心,能让她感受到,今后不要站在他的对立面去对付他。 其实对付他也没什么,他作为未来的帝王,会害怕区区女子的计谋么?可如果她也这么做了,他到时会暗自伤心,觉得她辜负了自己。 现在看着她,一脸天真地问着自己那晚发生的事,他忽然有点手足无措,心中希望她不是真的傻。 无数个寂寥的黑夜,他都想用双手把她那一段记忆抹去,她干干净净地属于自己,从未被后宫争斗所牵连,那该有多好。 他渴望和她过像现在这种平凡夫妻的日子,她让他变得柔软,让他感受到幸福,让他爱上家庭带来的温暖,让他重新燃起做好父亲的决心。 都说一个优秀的女子能够让一个男子重获新生,他曾经百般不信,而她却做到了。 也许怀孕的她很是闹腾,她变得喜怒无常,乐于找茬,但是换位思考,这何尝不是一种生活的乐趣? 以前的他年纪太小,不解风情,搞不懂家庭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现在,他知道了。 她年纪比他小,他愿意像对待妹妹一样去包容她,不就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女子心性么。 这一切,王阿渝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是单纯拿着果子一颗一颗往嘴里送,食之无味,一脸落寞。 突然有一颗果子,被刘启用袖子认真擦了擦,又还到她手里。 王阿渝眼巴巴地望着他,总觉得有些事情自己是无论如何都讲不清,“太子,妾不是聪明人,妾从小没离开过父母,见识少,以前也许犯过许多错,但妾都不知道。” 她握住刘启的手,“妾对您是真情实意的,如果妾曾经做过一些事情让您不开心,您就原谅妾好不好?” 刘启没有说话,而是凝望了她许久。 就在王阿渝心里越来越没底的时候,刘启伸手将她抱进怀里,“我说过,以前的事情我不会去计较。但是从今往后,有任何事情你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不能掺一句假话。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又不会害你。” 闻言,她莫名出了一身冷汗,自己之前到底做过什么事情,竟然会把刘启伤成这样。 感觉这个话题不能继续深入,她转移话题道:“太子,咱们禁闭结束之后去哪里住呀?” “太子宫。”他简洁应答,脚尖微微翘起,摘下树上的红果子放进她的果篮里。 呼,终于不用回明镜台了,但是她还是好奇那个王姬怎么办,仔细想想还是不问了,这时候提起那个人,刘启绝对会向自己翻一个大大的白眼。 “太子宫人太多了,妾担心自己适应不了。”那里除了太子妃,还有上次找茬的栗良娣,每每想到她那张脸,自己的手指总会隐隐作痛。 “你会适应的。” 刘启也觉得回太子宫很烦,但终究都要回去,他属于那里,他是太子宫的主人,他也要把她带到那里去。 等到了那里,她才是真真正正只能依靠他了。 明镜台和甘泉宫的这几个月里,不过是他为自己和她努力争取的独处岁月,他希望在这些相处中,她能喜爱上自己。 在感情这方面,刘启从不喜欢弯弯绕绕,这么多年都是孤单一人,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对的女子,他希望自己的真心能够换来真心。 短短两天,汉宫就来了人。 长信殿的长御带领众人,前来宣读薄太后的旨意。 王阿渝怀孕的事情,整个汉宫都知道了,最高兴的便是薄太后,她觉得这个小侍女很是争气,现在怀孕,子嗣大概明年初春降生,如果运气好生了儿子,那太子妃膝下就有嫡子了。 只要太子妃膝下有嫡子,哪怕自己某一天驾崩,也不会担心他们二人不和睦了。 帝王夫妻不和睦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的丈夫刘邦和吕后就是如此,自己的儿子刘恒和窦皇后亦是如此,前朝的秦始皇甚至连皇后都没立。 男子生性凉薄,永远喜欢貌美如花的女子,只要太子妃以后能坐稳皇后宝座就好。 薄太后饮下热茶,面上难掩喜悦,招手让一旁的长御过来,“你替我去一趟甘泉宫,把我的旨意传下去。告诉她好好养身体,最好能生下一个皇孙,到那时再让太子册封也不迟。” 因为太子在甘泉宫关禁闭,整个汉宫里的贵人们全都失去了消暑最好的去处,薄太后故意不去,就是为了成全孙子的好事。 窦皇后也不去,因为她要看薄太后的眼色,其他夫人们更是不去,直接在热气腾腾的蓬莱河那边来回逛游,哪怕满头大汗,脑子里也不敢有一点去甘泉宫的念头。 刘启的后宫们听闻新宠有孕,一个个酸不拉几地打消了去甘泉宫找刘启的念头,否则那热热闹闹的场景还真不利于王阿渝养胎。 刘启也算着长信殿要来人了,虽没有正式禀报薄太后,但为心爱之人的请封却送上去了,加上太医令的禀报,相信薄太后不会等待太久。 毕竟她和永宁殿都需要这个孩子。 这长御是薄太后从代国带来的心腹,也是长信殿十分有权势的外戚之一,她只要出行,那便是代表薄太后,毕竟薄太后年老,身子骨不如以前健硕。 长御很是聪明,对刘启这位储君向来恭敬有加,丝毫没有在他面前仰仗薄太后的身份摆过谱。 “太子,太后的意思,姑娘毕竟初次有孕,这良娣的位份对她而言有些虚高,封太子孺子即可,否则以后再生育便无法再封了。” 刘启脸上没什么表情,对他而言,封良娣或是孺子都无所谓,他当时请封,下意识就想给最高的。 第70章 贾良娣 王阿渝听了,虽然没得到最好的位分,但好在刘启是上了心的,既然薄太后意下如此,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 “姑娘意下如何?” “阿渝谢太后恩典,谢长御,能够获封太子孺子,已是妾三生有幸。” 她回握住刘启的手,“妾真的很高兴。” 她倒是有点担心刘启会因为不服气跟长御闹矛盾。 长御对她的识时务很赞赏,“等禁闭结束,便回太子宫去住吧,太后说不必等待两个月了,跟太子一起回去就是。太子宫的长明殿正在派人收拾,那里很是安静,适合养胎,太子觉得如何?” 刘启眉心皱起,他从小就不喜欢长明殿,那是幽闭前孝惠皇后张嫣的住处,但太子宫目前也没有别的宫殿能居住了。 他侧头看向王阿渝,“怎么样?” 王阿渝哪里知道这事儿,认真俯下身跪拜,“妾谢过长御,妾愿意跟随太子返回太子宫。” 这时,她还不知道自己在太子宫会面临怎样一种局面。 采薇曾经在不经意间对她说过:太子宫水深,里面没有一个人是省油的灯,反而跟着太子在外面,倒是能过得清净。 七月流火,天气转凉,王阿渝跟着刘启一起移居太子宫。 薄太后虽然将她的禁闭时间省去了一大半,但时日到了,两个人在甘泉宫都没走,直接把枝叶繁茂的树林熬到开始落下枯叶才回去。 王阿渝不知道等待自己的都是什么,但刘启明显能不回去就不回去,在这里陪着她蹲完两个月禁闭。 后面半个多月,刘启白天去上林苑,大半夜又回到甘泉宫睡觉,来回折腾,倒头就睡。 这几个月里,太医丞每时每刻都在她身边候着,吃什么用什么都要经过他手,三天两头把一次脉,等到确定胎儿落实了,肚子开始隆起来了,众人这才安下心来。 薄太后一直没督促他们回来,也是不想过早去折腾。 搬到长明殿的那日,天空遍布阴云,倒是没有下雨的迹象。 苏小鱼忙前忙后,招呼侍从们把太子和太子孺子的各种东西装到马车上。 刘启忙于其他事,没能顾及搬家,于是便让邱思协助苏小鱼,把事情处理妥当。 王阿渝难得没操一分心,就舒舒服服地坐在马车里,一路走走停停,等到达太子宫,长明殿早就已经收拾干净了。 家具等器具都是焕然一新,宫室里挂好了流苏帷帐,宫殿门口放着几枝桃花木用来辟邪,走廊中还摆着一件美人榻,院子里有无数盆新栽的芍药花,显然在等待新主人的到来。 长明殿位于汉宫西侧,位置比较偏僻,加上前主人孝惠皇后张嫣一直幽居在此,这么多年从未被人关注过,热闹的汉宫似乎已经忘却了这处寂静的角落。 孝惠皇后,到底是逝世在这里,还是年过四十,无法再生育,被送出了宫去这是个千古谜团。 王阿渝并未感到害怕,就算孝惠皇后真的死在这里也没关系,孝惠帝以及前少帝后少帝,还有其他王族贵胄,不知在汉宫里没了多少人,若是害怕,这汉宫就没法住了。 太子孺子驾到,长乐宫和未央宫里的夫人们提前准备了不少贺礼,苏小鱼一一摆出来,让王阿渝过目。 薄太后赏赐了一对儿鎏金青铜雁鹤宫灯,有半个人那么高,灯座上雕刻“长信”二字,能够照亮整个房间,十分珍贵。 窦皇后赏赐的是一只白雪的云纹如意,是上好的绵白玉,她隐约记得去年窦皇后送给女儿馆陶公主的物件里也有一只,看样子是一对。 慎夫人送的就实用了,一双淡青色的青丝履,上面绣着莲叶和鱼,舒适又好看。 太子妃则送来了一幅她自己所画的山水图,附赠一瓶相当精致的长颈花瓶,王阿渝摘下一朵芍药放在里面,可谓交相辉映。 刘恒倒是没有赏赐,只是给了刘启一盒子马蹄金。 最里面的角落,有一竹笥方空钱,每一枚上面都有凸起,可见含铜量相当高,她细细数了数,好家伙,足足有将近四千枚。 苏小鱼轻笑一声,出手如此阔绰,一看便知是那位邓氏男子所赠。 王阿渝马上回想起那日在蓬莱河边,有位锦衣公子送了自己一贯钱。 以防万一,她还是问了问:“太子让我收么?” 苏小鱼微微一笑,“放心,太子先前早已过目。” 一一看过,王阿渝看出了门道,薄太后,刘恒,窦皇后,甚至慎夫人,多少都趁着喜庆,送了一些东西讨一下喜,唯有太子后宫中的人,竟然就没有一个吭声的,除了太子妃。 她以前在太子妃手底下做事,因此太子妃算是自己的旧主,而且两人现在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合作关系,所以不算数。 倒也不是王阿渝势利眼,关键是她们这种完全无视别人的态度令她很是难堪。 这一点就连苏小鱼都看出来了,安抚道:“你不必在意,太子吩咐过了,以后会在西边的甬道那里再凿开一扇门,走西边就是,没必要非得跟她们在一起,你说是不是?” 王阿渝正准备附和苏小鱼,就听到外面传来说笑声:“这大中午头的搬家,秋天也是很热。” 李尚宫还没来得及禀报,一位身穿绛红色曲裾的婀娜女子便走了进来,姿容绝代,面上带着温和的笑脸,高高的发髻上仅别着一根银钗。 苏小鱼看清来者是谁,马上拱手恭敬道:“贾良娣。” 王阿渝一惊,竟然是贾良娣,连忙行了屈膝礼,“有劳贾良娣光临寒舍。” “乔迁之喜,我应该过来看看。”贾良娣的声音珠圆玉润,很是好听,看模样大概三十岁出头,眉眼如画,“我就住在距离这里最近的春华殿,以后可以多走动走动。” 她转身打量四周,最后盯着屋内的一扇屏风看了许久才移开视线。 王阿渝算着刘启子嗣的诞生时间,这贾良娣应当就是刘启的第三位妾室。 第71章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刘启在年少时迎娶太子妃薄氏,但两人的关系是众所周知的不和睦,薄太后无可奈何,只能让大孙女馆陶公主向周围的大家族里寻找温婉女子,为刘启纳妾。 刘启除了太子妃,十余年,一共纳了三位正式妾室,如今都被晋封为太子良娣。 其中,贾良娣为最后一位,平日里做事谨慎,刘启娶妻时太过年轻,所以就连最后纳的贾良娣也比他年长,当时主要考虑到方便生养。 贾良娣让身后的侍女将一对鹤纹连理枝大漆盘呈上,“这是先前太后赏赐给我的,共有两对,我已使用一对,这一对一直放在箱子里压箱底,正好听闻王孺子乔迁,想着都是没用过的新东西便送过来,还请王孺子莫要嫌弃。” 王阿渝相当喜欢这种光彩照人的西汉漆器,漆器也分上中下品级,自己以前只在刘启的明镜台那里看到过最上等的漆器,现在眼前的漆器如此珍贵,自己肯定会好生保管使用,毕竟也是薄太后赏赐的。 她心中欢喜,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交好的邻居,连忙殷勤地让李尚宫倒茶。 贾良娣喝完茶,没有多做停留,说是殿中还有其他事情,以后得了空闲就会请王孺子过去坐坐。 王阿渝自然答应下来,亦步亦趋将她送到门口,目送她远去。 她回头询问苏小鱼:“咱们去串门,带什么东西回礼比较好呀?” 这话也是在向苏小鱼打听,自己这个邻居的为人究竟怎么样。 苏小鱼沉吟片刻,“王孺子可以找一件众人都觉得合眼的,最好也是上面赏赐下来的,差不多就行。” 他打马虎眼道:“至于贾良娣的为人,奴婢不能说好或是不好,人的好坏都是在交往中一点点琢磨出来的,以后多相处就是了。” 王阿渝想了想,也是。 贾良娣出来后没有回自己的春华殿,而是顺着甬道去了另一边更为清雅的朝云殿。 人还没露面,就听有侍女在院子里笑道:“贾良娣来了,我们程良娣正在楼上凉快呢!” 随后,高高的露台上传来一阵清脆的声音笑着说:“我在这里!天气太热了,你快上来坐坐。翡翠,上茶!” 露台上缠绕大片藤蔓,无数花簇在其中争相斗艳,一个婉约的身影从花簇中探出半个身子,挥着手中的蒲扇,向贾良娣轻轻招手。 贾良娣撩着裙摆上台阶,额上微微渗出一片汗珠,这才到了露台。 程良娣一袭青色连理枝曲裾,正笑着迎接她,身后的翡翠端着香气扑鼻的茶水也已经上来。 “怎么样?” 贾良娣点点头,“跟你那日描述的一样,人家那模样真是长得没话说,身形也好,胸是胸,臀是臀,丝毫不必咱俩当年差,甚至不比醋坛子差。” “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太子在外游荡多日,竟能迷恋她这么久,肯定不似一般人。” 程良娣将蒲扇递过去给贾良娣扇了扇风,“那日我见她仅仅说了几句,并未深交,还不知她脾性如何呢。” “我跟她也才说了几句话而已,看不太出来。目前来说,肯定比你我当年有心眼,咱俩当初是吃了多少亏才有了今天,用花一样的年纪把太子从少不更事的孩子陪伴成现在成熟有魅力的大丈夫,结果让她先赶上了,也是命运在作怪。” 贾良娣的语气似乎是在开玩笑,“我这次去虽然没能碰到太子,但也知道太子有多疼爱她了,他书房里的檀香屏风,驱蚊避虫又安神,咱们暗地里眼馋这么久,现在那屏风可是安安稳稳地摆放在她的宫室里。” “还有好几笥新衣裳,太子一年都置办不了那么多,想必是直接将份额给她了。” 程良娣默默听着,嘴角挂着一抹不易被察觉的不愉快,“送了几件衣裳就看上眼了?” “倒也不是看上眼。太子可有对咱们这样过?就那些衣裳,咱要熬好几年才能攒齐吧。” “在太子眼里,咱们都算是过了季的花,早就凋谢不中看了,而等咱们正当季的时候,她就是一朵含苞的花骨朵,哪里懂得咱们的好。” 程良娣眼底划过笑意,说出的话像是在解嘲:“就是太子像以前那般对待咱们,我还不乐意呢,我都生了三个了,早就不打算再生了。你怎么想?” 贾良娣羞涩地低头笑了笑,“跟你比,我还差一个呢。” “太子若是真去你那里,那个醋坛子精指不定有多生气。”程良娣将目光移向西边。 贾良娣有点好奇,“在瞧什么呢?” “现在太阳下去了,太子等会儿肯定会从西边那条甬道上经过,为了不让咱们撞见他,甚至命人凿了西边的宫道!” 程良娣语气加重,“你看看这人,新宠乔迁,他不可能缺席吧,咱们就看着太子如何急匆匆地奔过去。” 贾良娣轻哼一声,“我还以为你真的对太子没念想了呢,都是口是心非,眼巴巴想见到他。” 两人互相吐槽对方,就眼睁睁看着那条甬道,直到夜影落下,都没见到那个渴望的身影从甬道经过。 翡翠突然登上露台,悄声道:“程良娣,贾良娣,方才听其他人打听说,太子刚踏进太子宫,就被半路劫走了!” 程良娣和贾良娣面面相觑,心照不宣地笑出了声。 “劫得好!看来只有那个醋坛子才能克住他!” 鹅黄色的火光从雁鹤灯里洒出来,照亮了整个宫室,王阿渝无聊地描绘着墙壁上自己的模糊身影,脑子里一团乱麻。 刘启怎么还不来啊?他告诉自己说是今晚会过来的。 第一次要在陌生又宽大的房间里睡觉,她心里怯生生的,过去两个月在刘启的庇护下,她在不知不觉中养成了回避的习惯,凡事有他兜底。 她也颇费心机,让刘启也养成了习惯:晚上多陪陪自己,自己没有他在身边睡不着觉,睡不着觉就会对孩子不好。 他一直对她和肚子里的孩子表现出十足的关爱,所以很少在外过夜,就算有事,也会第一时间派人告知。 第72章 吃软不吃硬 接近亥时,依旧不见刘启的身影,甚至都没派人给自己捎句话,总觉得不正常。 片刻,苏小鱼回来了,王阿渝几个时辰前让他出去迎接刘启,其实就是让他去打探情况。 自从她被封为太子孺子,苏小鱼对她而言便是侍从,以前是侍女的时候,苏小鱼地位比她高一大截。 苏小鱼很会调节自己的心态,所有人都仰仗太子刘启,而刘启身边的女子,只要有了生育,迟早会一步步高升超过自己。 他从来不会对这些事情有所抱怨,男子的命运,要么当自强,寻找出头机会,争取做人上人,要么甘于平庸,在强人手下机灵度日。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后者,也就接受了这种平凡的命运。 王孺子让他去打探消息,他就要乐呵呵地去,仅仅是去了太子宫门口值守的侍卫一问,便知道是栗良娣把刘启劫走了。 除了她,其他两个良娣,以及太子妃,谁都没有这个胆子。 这个栗良娣说起经历也是特殊,在刘启十五六岁叛逆热血,与太子妃两看生厌的时候,某一次去郊外游猎,正巧偶遇了风华绝代的栗良娣。 绝色无比的少女惊艳了少年郎的世界,两人一见钟情。 与太子妃,程良娣和贾良娣不同,这个栗良娣是他亲自相中的,当天就带回太子宫了,两人如胶似漆恩爱了三四年,这期间,刘启就没看过其他女子一眼,栗良娣也是不负众望,几乎一年一个,三年就生了三个儿子,一点都没闲着。 刘启最年长的三个儿子都是她所出,所以在汉宫的地位一直没有下来过,有时在吃穿用度上甚至比太子妃还要精致。 太后为刘启纳的程良娣,在那几年也是一直被晾在一边。 每每想起这些往事,苏小鱼总是要叹口气。 本来这么好的局势,刘启如此宠爱你,好好过日子就行了。但俗话说得好,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贾良娣人美,身体底子强,但嫉妒心也厉害,生气起来就灭不了火,这脾气说起来就跟刘启几乎一模一样,可谓爆裂。 浓情蜜意之后,两人也经常因为一些事情发生争执,都是毫不退让的暴脾气,贾良娣甚至会直接训斥刘启,就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比刘启大好几岁,刘启在自己面前是个弟弟而已,自己作为姐姐必须严加管教他。 比如,程良娣因为按捺不住寂寞,经常会对刘启嘘寒问暖,送一些吃穿用度给他,只要刘启收下或是多看一眼,栗良娣便会出言讥讽,责骂刘启脚踏两只船,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不是个好东西。 有一次直接把刘启骂得炸毛了,他极为愤怒道:“本太子就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就不是个好东西,你管得着嘛!” 是啊,刘启身后还有一个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呢,栗良娣不过是个妾室。 但栗良娣不这样看问题,自己是因为和刘启相爱才走到一起的,刘启又不喜欢太子妃和其他女子,那自己就是他的妻子,自己为他辛苦生了三个儿子,自己是有功劳的,刘启不可以忤逆自己。 苏小鱼想,若是换做王阿渝,她一定不会跟刘启对呛,而是先娇滴滴地认可刘启的言行举止,随后在潜移默化中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刘启吃软不吃硬,见宠妾认错定然不会多作追究,安稳日子还能继续过下去。 但栗良娣那火爆脾气一上来,直接把刘启赶了出去,至今他还记得栗良娣当时站在宫室门口插着腰撒着泼:“喜欢别人你就去啊,有本事你去了就别回来!” 栗良娣就是太过自信了,认为自己对峙刘启,自己一定是占上风的,更何况自己还有三个儿子傍身,他消了气就会回来哄自己。 没成想,两人矛盾实在太多,刘启对她已经渐渐生厌,一气之下,真的跑去朝云殿找了程良娣,程良娣是何等聪明的女子,刘启好几年都没近过自己身,这次来了还能让人跑了? 程良娣很会说话,刘启在她这里找到了久违的自信,于是她也有了身孕,一连两胎也是儿子。 这时,栗良娣跟其他那些盼望丈夫回心转意的女子们不一样,她没有失魂落魄,而是更加恼怒,嘴里总是责骂刘启喜新厌旧,畜生不如。 至今苏小鱼搞不明白,栗良娣到底哪来的胆子对刘启说出那些腌臜的脏话,他是储君,也是难伺候的主儿,就因为你是他第一次喜欢上的人,对你用情至深,他才会处处忍让你,何必总是口出恶言,败坏自己在他人心目中的形象呢? 刘启不会永远十几岁,不会永远被女子的容貌所吸引,等他长大了,他会要求自己的女子像自己的臣民一样屈服于自己。 结果这两人就像刺猬,只要一靠近便会鲜血淋漓。 当年,刘启正式搬离关雎殿,彻底住进了朝云殿,程良娣的好日子来了,她擅长察言观色,说好听话,刘启在她的呵护下逐渐治愈了心伤。 刘启对程良娣虽然没有当初对栗良娣那么喜欢,可是也不讨厌,加上薄太后总是在背后督促他多生孩子,所以在汉宫中才流传出了程良娣横刀夺爱之说。 其实根本不存在夺爱,刘启的性格注定了他不会轻易让别人牵着鼻子走,说到底还是栗良娣把他推出去的,他就索性破罐子破摔,不回去了。 到现在,栗良娣大概有七八年没和刘启同床共枕,她曾经也后悔过,懊恼过,但刘启性情顽固,心里被伤到便不会再回头,可现在又把他劫走 苏小鱼猜测,这两人哪怕见了面,也不会有任何亲密接触。 一是矛盾太深,刘启早就对她没有感情了,二是得到了王阿渝这么完美的第二春,刘启想从她这里重新开始,不想再重蹈覆辙。 苏小鱼将心比心,若自己是刘启,恐怕只有脑袋坏掉了才会回头。 第73章 我现在有你就足够了 但刘启能被劫走,应当也是他顾念栗良娣为自己辛苦诞下三个孩子,尤其是年少时的爱人,不忍心让她难堪吧。 否则,堂堂太子怎么会让一个女子劫走? 苏小鱼溜达到关雎殿附近,侧耳倾听,没有听到争执的声音,若是换做十年前站在这里,那可是能成天听见他们俩你骂一句我喷一句,尤其是栗良娣,只要情绪激动,那声音真是刺得人耳朵能流出血来,太恐怖了。 但他不敢轻易断言栗良娣从此失去刘启了,失去的是刘启的心,可她足足有三个儿子呢,现在太子妃无子,等哪天刘启即位,无嫡便要册立庶长子,这栗良娣有极大的可能是未来太子之母,也将会是未来的太后。 所以,苏小鱼站在外面犹犹豫豫,决定在新欢王阿渝和旧爱栗良娣之间中立,谁都不得罪。 “回孺子,奴婢去打听了,没打听出有用的消息,莫非是上林苑事情太多,太子一时空不出时间?” 王阿渝眉眼低垂,失神地玩着手指,“即使不回来,也应该派人跟我说一声呀。” 苏小鱼打哈哈:“可能是太忙了吧,太子经常忙到忘记吃饭。” 如果是真忙,那倒无所谓,但王阿渝多想,刘启会不会是在来的路上触景生情,被其他宠妾拐到别苑去了? 冲他这两个月的心性,太子宫里让他怀念的人不多,但仍在明镜台里眼巴巴等待的王姬呢? 人的想法有时就在一念之间。 一晚上,王阿渝躺在软榻上睡不踏实,迷蒙之间总觉得刘启回来了,下意识就去摸自己的手,两个人喜欢手拉手,肩并肩贴着睡。 但一直到黎明,软榻的另一边都是空空如也。 王阿渝没睡着,一大早就开始发困,眼皮仿佛有千斤重,幸亏她现在怀有身孕,薄太后下令宫里人不用给她早晚请安,不然打扰她歇息。 她懒得出门,刘启送给她的檀香屏风果真有安神之效,闻着清幽的香气,她一觉睡到太阳朝着西方滑落,这才又派遣苏小鱼去问问刘启回来了没有。 苏小鱼不用打听也知道,刘启今晚肯定又不回来了。 栗良娣是会劫人的,若她昨日真的逼刘启就范了,今夜会再接再厉,若是昨日没有成功,那今夜就会再试一次。 但他还是装模作样地出去转了一圈,果然在关雎殿门口看到了刘启的马车,他却当作没看见,游荡到太子宫门口碰到了巡视的侍卫,两人聊了好一会儿才分开。 等他回去时,王阿渝已经睡着了。 她根本睡不安稳,隐约觉得刘启在其他宫室里,担忧他和其他宠妾旧情复发。 自己现在无法侍奉他,他去找他人泄火也是情有可原,毕竟人家资历比较老,都熬到良娣了。 但心里就是憋屈,为他怀着孩子,每天吃不下睡不着,他倒是跑到各处寻欢,久而久之,自己再忍受也会有爆发的一天。 很怕某一天,自己对他毫无感情,对他不再上心,就像昨日的贾良娣,看到自己完全不痛不痒,若自己也变得跟她一样,那生活就真的没有激情了。 翌日,睁开双眼,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刘启正躺在自己身侧。 估计是昨晚睡得太晚,现在日上三竿,刘启一脸刚睡醒的模样,侧着头定定望着自己。 王阿渝也定定望着他,都两天没见面了,还真有点看不够彼此的脸。 刘启伸出长臂将她揽到怀中,从他火热的目光中,她知道他最想要什么。 她用玉指轻轻拂过,那里已经硬邦邦了,好像撑了许久,她有点想笑,又非常欣慰,刘启即使没回来,也没有在其他人那里过夜。 他不屑多说话,但身体却很诚实。 有时候用“爱”来拴住一个男子真的很累,他会坚持不懈地需要,而且要得十分坚决,不允许你不给。 在甘泉宫时,她身体不行,有时刘启会自行解决,有时她在旁边辅助解决,但这都不是长久之计。 这是生而为男子的弱点,他们总是受这个控制,没有癸水和怀孕分散注意力,所以身边断不了女子。 王阿渝想到了什么,直言道:“太子,您在遇见妾之前的三四年里,孤身一人那么久,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您和苏小鱼是不是,呃?” 刘启笑出了声,“我和苏小鱼是完全纯粹的主仆关系,你别不信,有过亲密关系的男子在言行举止上总能察觉出来。” 他说的应该是刘恒和他身边几位男宠的关系吧。 确实,她先前观察了那么久,没发现过刘启和苏小鱼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 刘启垂下头亲昵地吻着她,“在男人堆里没感觉,大家都一样,只要平时不想就可以。但在你身边可不行,我根本忍不住” 王阿渝感受着他汹涌的爱意,但心里还是疑惑,“真的一次都没有么?” 他皱了一下眉,“这是禁区,最好永远都别开始,后面会发生什么谁都料不到。我现在有你就足够了。” 他们对彼此的身体十分熟悉,因为有了从中间隆起来的小肚皮,刘启的行事也不想之前那般雷厉风行。 他温柔且有分寸,随时注意她的反应,不能像之前那样把她刺激得张牙舞爪,尽管他其实很想看。 她的身体很灵敏,虽然没有酣畅淋漓,但也让他感到非常满足。 昨晚,栗良娣走到他的面前,他就知道自己和她这辈子的缘分已经到头了,年少时期魂牵梦绕的爱人,虽留有余情,但面对她那张依旧美如天仙的脸庞,他的身心都不再有任何欲望。 他对她的感受,就只剩下昔日的旧情,感谢她陪伴自己度过了青葱岁月,有时候回忆往事,在那一段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里,她的身影总会浮现在自己眼前。 无论现在和未来发生什么事情,她的模样也永远跟自己最幸福的时光交织在一起,成为此生无法被抹去的记忆。 第74章 小别胜新欢 但是栗良娣真的耗光了他所有的激情。 她强行留了他两夜,以孩子身体抱恙的原因,孩子的身体一直不好,这个他知道,但是整整两夜,他们二人面对生病的孩子,单纯就是干坐着,连眼神交流都没有,她或许还有别的想法,但他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有了毛病,可能跟父亲一样,在二十多岁失去了对女子的兴趣,好在,在他看见王阿渝那雪白如玉的身子时,一切又都恢复如初。 他为她禁欲两个月有余,以后都不想禁了,人这一生本就没有几天好日子过,以后自己想要了,就要跟她说,他就要两个人一起解决。 王阿渝当然不会拒绝,刘启不找自己,难不成让他去找别人么? 有了第一次,腹中并未产生任何不适,其实孕期行榻事没关系的,不过就是需要比平常更加注意猛烈度。 莫名有种小别胜新欢的感觉。 翌日,暖阳甚好。 王阿渝送走刘启,正在正厅吃着早膳,就见院中跑来一活泼的身影,定睛一瞧,赶忙招她进来,“采薇,快过来陪我用膳。” 采薇身着寻常的葛布侍女服,笑嘻嘻着说自己已经吃过早膳,她特地行了屈膝礼,语气也是多加尊敬,“听说王孺子进宫,奴婢特地向慎夫人告了假,过来瞧瞧您呢。” 王阿渝微笑,将手中的茶水递给她,“这汉宫就属你最关心我,慎夫人也是心善,送了我一双青丝履,我今早穿了,连太子都夸奖好看。” 慎夫人对自己如此上心,王阿渝是有自知之明的,首先肯定不是冲自己来,她一直无所出,现在年纪也不小了,没有儿女撑腰,现在刘恒在,日子还能过下去,万一哪天所以多对刘启这个太子示好总是没错的。 自从自己待在刘启身边,采薇便隔三岔五前来探望,传递各种自己所需的情报,她人好心善前来相助,后面又何尝没有慎夫人有意让侍女来拉拢自己之意? 王阿渝特地拿出一枚金块塞给采薇,“你也不容易,成天忙来忙去也存不下几个钱,这个你拿着,就当是体己钱。女子在外,身上总要有些钱财,总不能事事求人。” 采薇有些感动,收下金块,欲言又止。 “我们情同姐妹,有话你说便是。” “孺子”采薇轻咬下唇,悄声道:“若是哪天您这里缺人,能不能把奴婢要过来陪着您?” 王阿渝不知如何应答,按理来说,采薇在慎夫人那里应该比在自己这里更有前途啊? 采薇默默观察她的细微表情,左右看了看,整个正厅只有她们两人,半开玩笑道:“奴婢看着您手底下人不多,就一个李尚宫陪伴,她在膳房待久了,做事不细致,很多事情搞不懂,怎么帮您的忙呢?” 这话倒也没说错,李尚宫的出身非常低,八九岁入宫为膳房侍女,一辈子就在那个犄角旮旯里做工,好不容易才熬成女官,没怎么见过世面,虽然性情温和,行事稳妥,但没有养成看人眼色行事的那股机灵劲儿。 如此想来,自己身边的确缺少一个能帮忙跑腿的侍女,可是 王阿渝试探道:“怎么了,慎夫人那里不好么?” 采薇扭扭捏捏地玩着手指,“其实没有,慎夫人对奴婢很好,只是慎夫人殿里侍从实在太多,奴婢在那边存在感太低,很难有出头之日,感觉虚度光阴了。” 出头之日,往哪里出?虚度光阴,哪个地方的光阴不虚度? 王阿渝笑着给她续杯,“我知道你心思活泛,想法多,不甘平庸,但我一个刚刚进宫的怎么敢对慎夫人的侍女留心思?何况她待我不薄,过段时间再商量吧,好不好?” 她觉得,有个关系好的小姐妹在慎夫人那里,其实比在自己眼前好。 就算不考虑刘启,自己也有探查西宫的想法,慎夫人跟刘启关系很不错,窦皇后双目失明,经常待在椒房殿里不出门,很多场合,是需要慎夫人出来长袖善舞的。 并且自己几乎明示会给她支付跑腿费,对三方都是极好的。 采薇说不出别的话,她已经得到了一枚金块,这种东西可不是一般人能随便得到的。 王阿渝的眼神瞅到了角落里贾良娣送的漆盘,一阵发愁,“我该怎么还礼呢?” 采薇轻轻一扫便知那绝非凡品,小声道:“慎夫人那里也有这种漆盘,不出意外是太后赏赐的。若是某位贵人送给了孺子,孺子可以拿太子赏赐的物件儿还礼,想必不会被挑毛病。” 王阿渝心中感叹,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为人处世竟然如此通透,以后怎么得了。 刘启赏赐给自己的思来想去,还真没找到合适的,他有些时候就是太务实,给自己的都是些金块以及檀香屏风这种相当昂贵的,要么就是女子的首饰,如果真的把这些送给贾良娣,她说不定会生气,觉得自己是在向她炫耀得宠。 半晌,刘启派人送来了新鲜采摘的瓜果,红黄绿三色,圆滚滚的,吃起来格外脆爽甘甜。 王阿渝灵机一动,不妨把这些给贾良娣送去一些,先把这情谊交上,等得到适合的礼物了再还礼也不迟。 她们两人提着果篮,一路上说说笑笑就来到朝云殿,朝云殿明显比长明殿小巧,院落十分方正,有侍女来来回回晒着衣裳,比起清冷的长明殿,这里明显热闹起来。 贾良娣应当是个热爱生活的女子,作为刘启的最后一位妾室,他在几年前一声不吭离开了她,一直没有再回来,这种落差感竟然没影响她对生活的热忱。 看到王阿渝驾到,得到禀报的贾良娣赶忙出来迎接,立马抓过她的手握住,“王孺子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我正打算派人请您来我这边坐坐。您一个人住在长明殿,日子久了难免觉得孤单。” 第75章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王阿渝谦和一笑,回握住贾良娣的手,“多谢贾姐姐昨日前去看我,今日前来打搅,实在不好意思。” “都是姐妹,这么客气作甚,哎呀,这是送给我的果子吧,你真是太客气了。”贾良娣拿起果篮里的果子细细摸索,“我就喜欢酸酸甜甜这口。” 她一边吃着,一边拉住王阿渝的手往屋子里走,“你现在还没怎么显怀,一个人无聊也是无聊,太子这人这么多年就没变过,经常冷不丁把人丢在殿里,太阳不落他就不回来,回来之后还要各种精心伺候” 贾良娣一副过来人的模样,体谅着孕妇的辛苦。 王阿渝点点头,“是啊,毕竟太子也很忙。” “他哪一天不忙啊,太子不体谅我们而已。想当年,我怀着孕,无论是老大还是老二,一直是这么过来的,白日一整天见不到面,晚上回来,我还要挺着大肚子照顾他,连个果子都不捎给我。” 说着,贾良娣叹了口气,“不过那时候他年纪小,不懂得照顾别人,罢了罢了。如今他在你身边,应该好多了吧?” 王阿渝只是笑笑,附和道:“他现在也不知道照顾人呢,而且总爱发脾气” “果然,说得难听点,这就叫狗改不了” 正说着,就见李尚宫突然惊慌失措地跑进院子里,在门外大声喊道:“王孺子,大事不好了!” 她忽然一顿,想起什么,赶忙给贾良娣行礼,才继续道:“有个侍女说自己的主子让她们过来取东西,二话不说,进去就乱翻乱动,奴婢拦不住,这才特地跑来告知孺子!” 王阿渝一惊,什么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争抢自己宫殿里的东西? 贾良娣一听变了脸色,“什么人如此大胆,太子和王孺子刚搬进来就给下马威,走,看看去!” 一行人到了长明殿外,贾良娣好像意识到什么,停下脚步,说是忘了拿东西,急匆匆就朝着春华殿原路返回了。 王阿渝有种不祥的预感,难不成是栗良娣? 迈入院子的第一步,她们就注意到了那明黄色的窈窕身影,这人站在院子中央,发髻上的步摇穗子一颤一颤地晃动着,果然在指挥自己的侍从搬着东西,搬出来的不是别物,正是刘启那日赏赐的檀香屏风。 “一个个没吃饱饭?给我扶好了,若是摔坏了,把你们都卖了也赔不起!” 熟悉的声音响起,王阿渝一阵胆寒,她凑上前去,明黄色的身影迅速回头。 每每见到这张脸,她都会惊叹这张脸的绝美,尤其是这双饱含怨念却美得惊心动魄的眸子。 如此飞扬跋扈的美貌,与年龄无关,与岁月无关,仅仅是美艳本身,就足以让人看直了眼睛。 栗良娣斜瞄一眼王阿渝,好像没认出面前人是谁,神态是抑制不住的倨傲,冷言道:“太子这屏风,在多年前就已经许给了我,现在我的儿子身体抱恙,需要它安神修养,我要搬回去用。” 然后,对着搬运的侍从们不满道:“磨磨蹭蹭这么久,当心我扣你们月俸!赶紧给我抬回去!” 就在王阿渝的眼皮子底下,这位美人就带领一帮人把刘启赏赐给她的屏风搬走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就是仿佛被人点了穴道,站在原地说不出话,也迈不出脚去阻止。 就连一向勤快的李尚宫都吓得站在一旁不敢吭声。 等那些人在转角消失不见,王阿渝才回过神来,恍然间明白了自己为何发不出声音。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己还是惧怕栗良娣! “哎呦喂,这是在干什么呀,还真给搬走了,如此不讲道理!” 贾良娣这才姗姗来迟,估计是在甬道上碰见关雎殿的人了,她走进院子里,用打抱不平的语气道:“大家都是太子宫的人,这不就是骑在人脖子上拉屎么,简直欺人太甚!” 李尚宫回过神来,茫然道:“现在应该怎么办?” “当然要等太子回来了!”贾良娣双手叉腰,“这屏风由藩王进贡给圣上,圣上又赏给了太子,太子如今赏给了王孺子,那就是王孺子的东西,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明目张胆去别人宫殿抢,真是不要脸皮!” 王阿渝干笑一声,“栗良娣不是说她的孩子需要么,可能真的对孩子的身体有好处。” 贾良娣轻啧,“你就是好心肠,她的孩子打从娘胎里出来就一身病,可不是突然有病的,若是这屏风真有那么灵,想必太子早就给她了。屏风在太子书房的时候,谁都不敢去搬,但是等成为王孺子的东西时,就有人直接过来抢了,想想都知道那些人什么心思!” 什么心思,不过就是暗讽她王阿渝不配拥有这么好的东西。 发表一番自己的见解,贾良娣就回去了。 一直沉默的采薇低声道:“奴婢觉得贾良娣说话阴阳怪气的,但也算是为了孺子着想。不妨等太子回来,您把这些事情尽数告知太子,栗良娣上门欺负人,不能让她轻易得逞!” 王阿渝曾经的痛苦经历涌上脑海,她鼻尖酸涩,心乱如麻,“我到底怎么得罪她了?” 采薇抿抿嘴,不忍道:“太子来您这里,不去她那里,就是得罪她了。” 王阿渝不语。 自己从来不是那种性情刚烈的人,否则直接当场发火,不让栗良娣搬走。 刘启今夜回来得比较晚,估计也是担心在路上被栗良娣找麻烦。 刚到门口,王阿渝就看到了苏小鱼,晌午时他也见到了来势汹汹的栗良娣,于是就躲起来了,毕竟惹不起。 她站在帘子后面注意到刘启驻足的模样,应该是苏小鱼告诉他今天发生的事情了。 可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难道要为了一扇屏风把整个太子宫闹得鸡犬不宁么? 刘启现在想摆脱关雎殿的纠缠还来不及呢。 再说了,栗良娣是打着照顾儿子的头衔来的,一个父亲还要跟儿子争抢东西,说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第76章 连太子都是妾的呢 刘启肃然站立片刻,魁梧的身影向西边看了看,对着西侧的高墙道:“明日,你派人从这堵墙上开个门,再把长明殿与太子宫所有的道路都封起来。” 简单粗暴的一种方法。 但是刘启这样做,就是等于把长明殿单独从太子宫里独立分割出来了,西墙上开个门,他以后都不用从正门进了,可以走西门直达长明殿。 刘启走进殿,王阿渝当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温柔殷勤地为他更衣,把率先煮好的茶水递给他。 他阴着脸在鹅黄色的宫灯下看着书简,她恬静地坐在一旁,为他扇着扇子,轻声道:“吃过晚膳了么?” 刘启放下书简,握住她葱白的玉指,默默凝望着她,良久才道:“以后膳食的问题,你不必再操心,自己多吃些就好。” 他垂下头,双唇一张一翕,“今日屏风一事” 王阿渝莞尔一笑,“那扇屏风既然对孩子的身体有帮助,自然要搬过去了。栗良娣不过来,妾还想给她送过去。人命关天,妾再换一扇就是了。” 栗良娣摆明是来找茬的,自己偏不上当,就不跟她对呛。 反正刘启现在是我的男人,屏风给你就给你了。 刘启兀自笑了一下,面容有些尴尬,把她拉到怀中,“送你一件礼物。” 他这张常年在外风吹日晒的脸贴在她细腻柔软的脸上,又小心翼翼地亲了几口。 她身上总是散发着成熟女子迷人的香气,让他很是迷恋。 王阿渝也喜欢刘启宽大的怀抱,喜欢他身上混合着的克制,优雅,粗鲁,贵气。 脱掉锦衣华服,刘启的身手很粗鲁,他酷爱骑射,时刻关注匈奴人的动静,动不动就领着自己的骑营跑得无影无踪。 所以,他的身材相当魁梧,肌肉非常结实,他不太关注宫闱里的细节,要不是生了一张好相貌,他充其量不过是个粗糙的大老爷们儿。 但偏偏他有权有势,偏偏受过一个国家最优良的教育,偏偏有世上最好的锦衣华服掩盖了他野蛮的体魄。 他是一个无法用语言概括的矛盾体,就连他看她的眼神,都是凌厉又包含着深情与欲望。 “有小心思,大张旗鼓去实行,那便是错;仅仅放在心里,就没关系。” 王阿渝没听懂刘启这句话的意思,他也没想过解释。 他把她打横抱起来。 自从她怀孕,他就喜欢这样抱着她,有种能把全世界捧在手心里的感觉。 在寝室的走廊里,路过一个放了各种珍贵物件的案桌,他轻轻扫了一眼,看向角落里的一个黑匣子,“那匣子金块都归你,送给你的礼物。” 啊!又是黄灿灿的金子! 这个钢铁直男,自己图花钱干脆,便觉得金子是最用的东西。 王阿渝庆幸自己也喜欢金子,比起那扇屏风,还是金子能给她带来更多安全感。 “就算给了妾,这些也是太子的东西,妾的就是您的,还要分得这么清楚么?” “当然要分清楚,我的,某天我就拿出去花光了,你不必知道。但是给你的,就是你的,你拿出去花光了,也不需要告诉我。” 王阿渝没被这话绕进去,反而抱紧他的肩膀,凑到他耳畔呢喃道:“连太子都是妾的呢!” 这些话若是从栗良娣嘴巴里说出来,他大概早就吓跑了;另外几位说出来,他恐怕只会默默翻个白眼;但眼前人说出来,他却觉得甚是有趣。 刘启将她小心放在软榻上,宫灯下的她姿态婀娜,她也注意到了他的喉结在暗影中上下滑动,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总是撩他。 这种直性子,遇到事情一向爱当真,给个笑脸就顺杆爬,自己现在不能尽情服侍他,若是惹火了真的很扫兴。 王阿渝打算继续培养刘启做父亲的责任感,她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脸上闪过绯红,娇滴滴道:“妾一想到这里有着和太子同样血脉的孩子,妾就觉得好幸福。” 她喜欢刘启柔和宁静的目光,这才是一个靠谱男子应该流露出的模样。 吹熄宫灯,洁白的月色从窗棂中透出来,两人的双手交握在一起,少有的不被欲望所驱使,单纯躺在一起享受平静的时光。 王阿渝玩着刘启的手指,顺便讲了几件小时候的故事,无非就是跟着兄弟姐妹上树下海,去果园采摘水果。 她用极大的篇幅描述当年吃到的桑葚有多好吃,那时正值十五岁,穿着新买的连衣裙在果园里摘桑葚,结果手劲太大,桑葚的汁水流了一身,她一边舔着手指,一边哭泣。 真是太滑稽了。 刘启不太会讲故事,就跟她说了一件没头没尾的事情。 小时候看到一个女子投了井,一头栽下去便没了踪影,等人把她打捞出来,她早已没了气息,她的棺椁停在一颗树下,第二日就消失不见,她留下了几个孩子,孩子们因为母亲的离开而乱作一团,白日怕光,晚上怕黑,雨夜怕打雷,雪天怕风霜 因为这都是亲眼所见,所以他认为,孩子们在年幼时最好的时光就是跟在母亲身边。 “母亲可以给孩子带来最好的照顾和庇护,她们不需要做别的,只要抚养好孩子就可以了。” 这是刘启故事的最后一句话。 若不是自己隐约知道他的身世,王阿渝还真听不懂这故事背后所隐藏的东西。 这就是他的人生,从小没有亲母,亲母极大可能是投井自尽的,他在惊恐中长大,等自己做了父亲,宁愿承受妻妾们的无理取闹,宁愿觉得烦躁便主动消失,也不会去伤害她们一根手指头,否则自己的孩子们就会跟自己一样经历没有母亲的童年。 他或许做不了一个好父亲,但能给孩子们提供安稳宁静,吃穿不愁,有母亲陪伴的成长环境。 王阿渝不仅听懂了,甚至还延伸出了别的意思,万一自己将来失去宠爱,也是可以凭借儿女,在汉宫占有一席之地。 刘启不会伤害她。 第77章 鬼见愁 眼前这个男子,也许暴躁冷酷,也许刻薄寡恩,也许做不了一个好丈夫,甚至做不了一个好父亲,但他有最基本的底线。 他的子女,他子女的母亲,在生活上他可以负责到底。 黑暗中,王阿渝凝视他的侧脸,感谢老天爷,让自己穿越到西汉遇见了对的人。 作为一个女子,指望一个男子永远爱自己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但若知道这辈子无论有多长,他都能保证你衣食无忧,儿女能够绕膝成长,就等于抓住了无数人想要追求的“安稳人生”上签。 即使知道刘启在多年后也许会厌弃自己,从自己身边无情地走开,但现在就这么平静地看着他,心里倒也没生出悲凉来。 自己要在最美的季节开成最美的花朵,这才不枉来此一遭。 以前都是刘启垂头亲吻她,他是进攻方,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和占有感,唯有今夜,在他提及那个故事,眉眼流露出悲伤之色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母爱泛滥,起身将他抱进怀中,低头吻住他的额头,轻轻抚摸他的脸庞。 这个魁梧冷静的男子身上,曾经那个手足无措,恐惧惊慌的男童终于出现了。 哪怕过去这么多年,那个孩子的惊恐一直隐藏在他的心底,做了父亲也不去亲近自己的孩子,恐怕也是这个原因。 他没有消除童年时期的阴影,看到自己的孩子们,也只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们,然后自己躲起来,不愿意去面对。 刘启难得毫无动作,以前他会张开手臂,把她抱进怀里,但现在他更愿意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任凭她爱抚。 幼年受到的伤使得他鲜血淋漓,根本无法自愈,这种痛苦会在午夜时分折磨他,啃食他,五脏六腑仿佛错位,让他分外暴躁敏感。 王阿渝知晓自己在充当一个母亲的角色,也在用母亲的心态去理解他。 这时候的他不再是那个强大无比的太子,他有弱点,有无法面对的逆鳞,但也是这些伤痛,才得以让他成长,变得无坚不摧,意识坚定,厉害到没有人再伤害他。 翌日,王阿渝吃着早膳,就听门外传来叮铃咣当的声响,李尚宫挑开帘子进殿,“少府过来凿墙了。” 刚放下筷子,门外的叮铃咣当声忽然消失了,紧接着传来争执声。 李尚宫出去探查,复又挑开帘子疾步进来禀报,“有几个侍从在阻止少府的人凿墙。” 在这汉宫,谁敢阻止刘启啊? 王阿渝下意识就觉得是刘恒或是薄太后派来的人,毕竟好好的宫墙凿开做什么。 走出去远远一看,发现竟然不是,而是昨日过来搬屏风的那几个侍从,细细听着,其中一个人的喊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太子宫不是有正门么,为什么还要在西门这里再凿一个?” 少府那边过来的人也在讲道理:“太子有令,命我们前来凿墙,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双方越说越多,话语密集得完全听不清再吵什么。 王阿渝长叹一口气,看来这栗良娣直接跟刘启杠上了,她有三个儿子,刘启不会动她,栗良娣一定心知肚明,万一她又来长明殿找自己麻烦该怎么办? 邻居贾良娣听见声音也过来了,探头一看,便朝着关雎殿的方向愤愤不平道:“好家伙,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人是吧,昨日抢屏风,今日就来阻拦少府凿墙,估摸着明日她就直接搬到长明殿里了,仗着太子以前专宠,真是肆无忌惮!” 王阿渝像个没事人,邀请贾良娣进殿吃果子。 说心里完全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但自己实在没必要因为这种冒着酸气的人伤害自己。 “我若是毫无作为会怎么样?” 贾良娣咬了一口黄杏,“把你当做软柿子呗,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捏你一把。” 王阿渝顿觉口中的酸甜果肉难以下咽,“她是太子宫的老人,我这刚来,天时地利人和,都是她占据上风。现在我大着肚子,撒泼打滚也是比不上她,既然她见我心烦,那我这几日便收拾一下,干脆回明镜台住吧。” 贾良娣吃了一惊,手中的黄杏险些没拿稳,“你当真要回明镜台啊?” “不然还能怎么办,我总不能跟她天天置气,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她若喜欢这冷清的长明殿,那我就让给她。” 王阿渝说的都是真心话,自己现在专注保胎,既然刘启跟自己明示过,因为孩子,妻妾们再过分都不会处置,那只能自己退一步。 自己离开,刘启肯定会跟着一起离开,这偌大的太子宫,不如就继续冷清着吧。 贾良娣打量王阿渝的神态,举止端庄,面容十分平静,看不出一丝波澜,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随口安慰几句,便借故离开了。 朝云殿里,程良娣听着翡翠的禀报,直接笑得合不拢嘴,“少府派来的人当真停下了?” “真的,奴婢是亲眼所见,关雎殿里的人说如果执意凿墙,就先把她们砸死,说完,一个个竟然不要脸皮地躺在地上!栗良娣真是厉害,能为侍从们撑腰呢。” 程良娣吹吹茶杯上氤氲的热气,徐徐饮下一口,“那是自然,整个太子宫能和太子较量的也就只有她。若是这个王孺子沉不住气,跟关雎殿里的人发生争执,那可就有好戏看喽。” “奴婢瞧这个王孺子不像是有性子的,昨日关雎殿的人当着她的面搬走屏风,她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昨晚太子去了她那里,马上就下令凿开西墙,不就是因为没法子么?” 程良娣点点头,“怪不得都说女子要做鬼见愁呢。” 话音未落,贾良娣匆匆进了殿,利落地坐在程良娣旁边的椅子上,夺过她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重重叹了口气,“那个新来的虽然没脾气,但也不是个榆木脑袋,她正准备收拾东西,跟太子一起回明镜台呢!” 闻言,程良娣的笑容逐渐消失。 第78章 不是累赘 “明镜台那边不是住着王姬么,怎么,她想引狼入室,再给自己找个对手?” 贾良娣放下茶杯轻哼一声,“我若是她,我宁愿也回明镜台住,起码王姬不敢对她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反正她有肚子也不方便,太子想找人,找谁不是找啊,王姬能差到哪里去?” 程良娣拧起眉头,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这么说,她一走,太子也会跟着走,将来再回太子宫,就是两个王孺子一起进门了?” “可不是嘛。我的意思是,她既然都有身孕了,能在太子宫占个位置,不如就让她占,好歹太子回来了呀。即使见不着面,也能瞅见个身影,总比他跑出去好几年不见人好吧。” “可你们偏不听,这下好了,又要走了,惹不起,但人家能躲起来啊,从下次回来,人家直接抱着孩子回来,我们还有什么法子?” 程良娣深吸一口气,对着门外冷言道:“翡翠,去给关雎殿捎句话,把刚才的意思传过去,若那个醋坛子精还有点心眼,会知道该怎么办的。” 翡翠应下,即刻出门了。 程良娣倚在门口,扶额轻叹:“真没想到,这么没脾气的人,想法倒是挺多。” 贾良娣却不以为然,“其实我们可以跟王孺子商量一下,反正她现在不方便服侍太子,让她晚上多给太子吹吹枕边风,在所有宫殿里轮流一遍也行啊。我们又不是寡妇,也没有年老色衰,有自己的男人,当然就要在这条道上想办法啊,你们都想到哪里去了!” 翌日,听李尚宫禀报,少府的人果然不凿墙了,关雎殿里的人也答应不再过来打扰,“奴婢还听人说,若王孺子喜欢那扇屏风,等三皇孙身体好一些,马上就给王孺子搬回来。” “你是听谁说的?” “听侍卫和关雎殿里的侍从们说的,奴婢今早去永巷拿换洗好的衣裳,路过那边,恰巧就听见了。” 能让你听到,要么是真的偶遇,要么就是故意让你听到。 王阿渝没在太子宫待过,但也不是傻子,大体能猜到妻妾们在一起时,上位者是什么想法。 自己在她们眼里是后来者,霸占了刘启,就是动了她们的利益,肯定要在各方各面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而自己唯一的反击,便是和刘启共进退。 好在自己对她们也是心知肚明,想想两个月前自己跟刘启违禁,整个太子宫除了太子妃那可是倾巢出动,在薄太后那里要置自己于死地,关键时刻集体落井下石,怎么短短两个月,她们就满是好心了? 有些话,王阿渝是故意说给贾良娣听的,不知准不准,但是一夜之间,这风向果真就变了。 在长明殿的难堪,她不可能全说给刘启听,刘启是往外跑的人,不喜欢听这些杂七杂八的宫闱事,万一说多了,说不定会觉得自己跟她们一样俗气,不让人省心,没准也会马上踢开。 她希望自己能在岁月中一点一点长记性,学着不动声色地把事情解决,即便开始经常吃亏,但也不是不能认。 绝不能让刘启觉得自己是累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自己刚刚迈入太子宫,一无所有的,能失去什么呢?反倒是每次向前一步,都是得到的。 刚才送走刘启时,她出门走到西边甬道上,上前一步整理了他的龙纹衣襟,他垂眸凝视她,不舍地摸了她的手,吻了她的额头,便骑上骏马扬长而去。 灿烂的晨辉落在他宽厚伟岸的脊背上,刘启在她的心中就如同阳光一样,都在发出炙热的光芒。 “王孺子,采薇来了”身旁的李尚宫低声提醒。 “不要回头看,回去吧。” 她没有继续追逐刘启逐渐渺小的身影,和李尚宫说说笑笑地回到了长明殿。 采薇却在某个角落怔愣地一直追逐他,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殆尽。 王阿渝早就看到采薇了,何必回头让她感到难堪呢,刘启在自己心中是团火焰,在她心中也是。 今日十五,后宫的夫人们都要齐齐到长信殿给薄太后请安,这一天,薄太后也会大办宴席,招待各宫各苑的女眷。 由于汉宫太过庞大,让分散在各殿的夫人们晨昏定省实在是折腾人,每月月中和月末就隆重点,所以这一天,往往是西边未央宫那里全体出动,在窦皇后的带领下,向长乐宫缓缓而去。 等晌午之后,才是太子宫的妻妾们盛装登场,其实薄太后更喜欢年轻又活泼的孙媳妇们,时不时还领着小皇孙去探望,所以她非常喜欢这种享受天伦之乐的感觉。 按照品级,采薇这种侍女是没有资格陪同慎夫人去长乐宫的,但长明殿人手不够,只要她去找王阿渝,王阿渝没准就会领着她一起去。 王阿渝也是这么想的,自己对东西宫不了解,这一路过去,一旦不注意坏了规矩那就麻烦了,有采薇这个事事通陪伴自己那是再好不过。 在后宫之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时,除了重要节日,刘恒和刘启是不会出席这种场合的。 十四或是十六日,他们自己就会去长乐宫拜访,祖孙三人经常一起用膳。 王阿渝是步行去的,秋高气爽,顺着长而宽阔的宫道,一路望过去,繁花似锦,千秋盛世。 她到得有点晚,太子宫的其他三位都是乘坐马车过去的,每一辆里都坐着小皇孙,一路言笑晏晏。 栗良娣虽然在太子宫横着走,但她在薄太后面前可谓乖巧懂事,还颇有心机地换上舞裙,为薄太后献舞一曲,惹得薄太后拍手叫好,“先前慎夫人为大家舞了一曲,现在栗良娣的舞姿也不输慎夫人了!” 王阿渝进殿,正看到栗良娣舞蹈结束时的定格,程良娣和贾良娣奋力地给她鼓掌,薄太后便命人拿出准备好的稀罕物儿,赏给栗良娣和她的孩子们,程良娣和她的孩子们,以及贾良娣和她的孩子们。 第79章 如狼似虎 外人看了,活脱脱母凭子贵的荣光。 薄太后显然没有因为太子妃无子,就对其他庶孙和庶孙之母有任何怠慢,那种隔辈亲是从眉眼中溢出来的欢喜。 王阿渝在人堆的最后面,远远地蹲了蹲,让薄太后和长御看见自己即可,表示自己已经按照礼节过来请安了。 本来薄太后免了她的礼,但她想着既然来了就要入长辈的眼,但是没打算留下来用晚膳。 其他妻妾都是领着孩子过来讨喜的,就自己孤身一人,站着或是坐着都很尴尬,所以,像太子妃那样尊贵的人,也是选择晚一点过来。 王阿渝坐在最末尾的案桌后面,喝了一杯茶,装作身体不适的样子,马上从孩子们叫嚣的声音中退了出来,走到长信殿外。 鲜少有机会来长信殿的李尚宫和采薇都十分兴奋地打量薄太后的居所,看到她出来,赶忙迎上去。 采薇突然伸手指了指宫道上姗姗来迟的一个女子,悄声道:“王孺子,这位是唐孺子,跟您位份一样。” 王阿渝扬眸望去,迎面走来一个容貌顶多算清秀的女子,二十岁左右,一身淡青色曲裾,低眉顺眼,瞧着非常安分守己。 她在门口迎上王阿渝的目光,颔首微笑示意。 王阿渝也礼貌性地点了下头,回头问采薇:“这也是太子宫里的?” 采薇经此一问,直接打开了话匣子:“您还不知道,当年太子和栗良娣恩爱过后便开始争吵,争吵过后,太子一气之下去找了程良娣,程良娣可精明了,哄得太子在她那里住了好几年,生了三个儿子。有一夜太子喝多了,宣程良娣侍寝,程良娣癸水来临不方便,就把身边的侍女唐儿,就是方才那个唐孺子,打发过去侍奉太子。” “那时候黑灯瞎火,太子没看清眼前人,侍寝后的第二天才发现是个冒牌的,太子很生气,大概也是看不上唐孺子。唐孺子虽然容貌一般,但运气极好,仅仅一夜便暗结珠胎,第二年就生了小皇孙刘发,薄太后很高兴,封了她孺子的位份,就住在东北角的敬德殿。” “作为一个侍女,这也算是抓着最好的命运了,不过太子宫里的三位良娣都瞧不起她,不仅因为她出身低微,还有就是太子也不喜欢她,连见都不见,生了孩子之后,估计一次都没见过太子。” 这就是用肚皮,一举改变自己阶级和出身的最好例子。 王阿渝默默感叹,人的命运果然难以推测,若不是唐孺子诞下一子,她恐怕至今都是一个在朝云殿端茶倒水的小侍女。 在刘启的妾室里,唐孺子虽说不起眼,更不为刘启看重,但毕竟人生不一样了。 她侧眸看向采薇,她在说唐孺子的故事时,眉飞色舞,眼里并发着热烈的光芒。 这种奇迹,对于汉宫里的侍女们而言应该是相当振奋的故事。 “一天到晚在这里说什么呢,总是碎嘴子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事情,简直闲得慌。” 身后的台阶上忽然闪出青黛和她无语的白眼,王阿渝连忙屈膝,向青黛身后的太子妃行礼。 太子妃脸色苍白,沉默寡言,但明显对青黛方才所说的话很是介意,但是话已出口,她没法阻止,因而尴尬地冲众人笑了笑。 她下意识将目光垂向王阿渝微微隆起的肚子,颔首示意她免礼,脚步也没停下,带着青黛向殿内走去。 采薇被青黛怼了几句,面容马上沾染不悦,“哼,一个整日做着美梦的侍女竟然还有脸面说我呢,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有什么说不得的,她自己做的事情以为旁人都不清楚?” 王阿渝微微笑着,“她做过什么事情?” “她明目张胆勾引过太子啊,结果太子没有理会她。”采薇双手叉腰,冷笑一声:“估计她是看到唐孺子成功了,所以自己也想试一试,哪知太子根本看不上她。” 李尚宫先前被青黛找过无数次茬,心中对她颇为不满,听到采薇这番言论,她认同地点点头。 王阿渝心里却咯噔一下。 各宫各苑里的侍女都做着有朝一日能母凭子贵成为夫人的美梦,可是整个汉宫可就一个太子,他又挑剔得不行,肯定不够用。 长乐宫距离太子宫比较遥远,贵人们出行可以去少府那边制订马车,王阿渝一直没去,就想沿着路途走走,认识一下庞大的汉宫各处。 刚走到半路,后面传来阵阵马蹄声,须臾便有马车停在她的身边,贾良娣手持蒲扇从车上下来,挥手招呼马车自行回去,自己屈尊,要陪伴王孺子一起走。 “这么早就回去,不在太后那里用膳么?” 王阿渝向她浅浅施礼,“我这身子,动不动就要去厕房,担心待久了太后嫌弃呢,哪怕别人不说,我也要有自知之明,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 贾良娣笑了笑,“没人会嫌弃你。现在整个汉宫就你一个有身子的,心疼你还来不及呢。” 她回头瞧了眼身后的侍女红梅,红梅会意,放慢脚步,与前面两位贵人拉开了距离,同时伸出手拦住李尚宫和采薇。 李尚宫很守规矩,别人都示意了,那自己就跟着做,但采薇觉得自己是慎夫人殿里的,与身边这两位侍女截然不同,自然不愿意远远跟在后面,便朝前面两位贵人行礼,一声不吭地扭头就走。 贾良娣抓起王阿渝的手摸了摸,“你要多加小心,夜晚可别跟太子过于频繁,他下手太重,但咱们的身子咱自己清楚,孩子最要紧。” 闻言,王阿渝红了脸,“其实,也没有” “这么说,他还跟以前一样?” 王阿渝眉头一皱,什么跟以前一样? 贾良娣露出“都懂”的表情,“以前他就欲求不满,一个人还真不一定能把他伺候好,现在更是如狼似虎的年纪,肯定不比以前差吧?” 王阿渝心里妈卖批,表面上就单纯呵呵两声:“也就那样吧。” 第80章 哎呦呵,客套几句还当真了 贾良娣使了个眼色,“不是我说你,而是你刚来,不知道这太子宫的情况。当年我怀孕的时候,担心孩子,让他去朝云殿找程良娣,所以,我的老大跟程良娣的老小同一年出生,到了现在,我跟她的关系都好着呢。” “前两日,栗良娣到你长明殿闹事,说实话,不就是眼红太子天天去你那里么?我和程良娣在私底下也训斥过她吃相太难看,王孺子也是太子的妾室,大家都是一家人,你看栗良娣也不是一句话都听不进去的人,她最近肯定可以消停一段日子了。” 王阿渝在心里反复琢磨这句话,致谢道:“多谢贾良娣在中间说和。” 贾良娣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咱俩是邻居,互帮互助是应该的。不过,有句话我还是要对你说,虽然这话是我从她们二人说闲话时听来的,但也觉得不无道理,姑且说与你听:太子毕竟是所有人的太子,花无千日好,我们这三个良娣就是证据,即便我气势最弱,那也有两个儿子呢,未来加上你,那就是四个了。” “王孺子,你不妨往我们这边靠一靠,好歹都是有子嗣的人。若你现在无法侍奉,太子难免出去另寻新欢,男子都这样,与其让他继续把外人领进太子宫里,还不如让咱们轮流侍奉他,都是熟人,肥水没流外人田。” 她放低声音:“别忘了,王姬还在旁边眼巴巴地瞅着呢。” 这话让王阿渝醍醐灌顶,原来这些旧人面对新人是可以团结起来一致对外的,若是新人已经暗结珠胎,她们就把新人拉进自己的阵营,以此准备对付下一个。 这么说,若是没有王姬作为随时准备登堂入室的大威胁,她们可能会一直找自己这个新人的茬。 王阿渝沉思,自己是继续利用王姬,还是加入她们的阵营? 权衡利弊,如果要对付王姬,那自然加入她们比较合适,毕竟王姬一旦进来,那就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抢人。 对于旧人们来说,刘启身边有一个宠妾还能应付,要是同时进来两个,直接就能把刘启平分了,她们什么都得不到。 王阿渝在黄昏时分回到长明殿,刘启已经回来了,在鹅黄色的宫灯下,安静地看着书简。 她心中一暖,有点娇气地依靠过去,双眼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过来坐。”刘启敞开怀抱。 她贴在他胸口听了好久的心跳声,摸了摸他粗糙有力的厚掌,昨日还觉得自己的人生安稳有保障,怎么今日就变得悲观起来,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风一吹就散了呢? 悄声询问刘启:“既然都回到太子宫了,太子不妨去各宫各苑逛一逛。” 刘启轻哼一声,“你在试探我?” “没有,今日去长信殿给太后请安,有良娣特意向妾提了这件事,让妾劝劝太子。您说过,让妾有话直说,妾不知该如何处理,只能如实相告。” “你觉得呢?”刘启重新拿起案桌上的书简。 王阿渝一僵,语气有些冷淡:“妾可不敢做太子的主。” “既然你如此有闲心,荐旧不如荐新。” 她看向刘启,对上的却是他不以为然的目光。 “旧人还没安抚好,这么快就要新的?” “旧人也就那样,新人说不定更有意思些。” 刘启直白地说出真心话,让王阿渝十分不愉快,扯住衣角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她气道:“妾还没变旧呢,您能不能暂时别考虑新人,您不是说过要在妾身边待上四五年么,现在连第一年都没到,等日子待够了,妾自然会给您推荐新人。” 这句话是赌气时说的。 “行啊,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哎呦呵,客套几句还当真了。 王阿渝依仗自己身子重,伸手在他的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 这是她第一次情不自禁僭越。 刘启凝眸从书简移向刚刚被掐过的手臂,一个大红印刻在上面,转眼看她,她还不给看,脸早就转过去深埋他的肩膀中,显然生着气。 他总是拿她没办法,只好拍拍她的头,“所以,以后莫要想着编排我的生活,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是。” 王阿渝敷衍回应,是是是,谁管得了你。 两人身体亲密,嘴巴上却一直冷漠着,直到刘启将一桌子书简全部阅读完毕。 “更衣。” 他站起身,伸开长臂。 王阿渝将靛蓝色的中衣拿出来为他换上,因为现在情绪不佳,所以就连换个衣服都不如先前那么顺利。 “在民间,女子有一个夫君,若是觉得不满意了,还能和离再换一个。但在汉宫里,就只能我一个,这便是你的命运。” 刘启冷冰冰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居高临下似乎在提醒她。 王阿渝咯噔一下,他发现什么了?不知为何,下意识就虚了,小声回应:“是。” “你别不服气。” “妾不敢。妾只是贪心,想要长久拥有一个人而已。” 刘启握住她的皓腕,领着她向软榻走去,“我还没想过要走,你倒是想把我推出去” 他眼神一凌,“究竟你是在试探我,还是在试探自己?” 有些人,真是比女子还要小心眼。 王阿渝把半个身体靠在他身上,“您没有听说过以退为进么?妾也想知道,在妾无法服侍您时,您是否打心底里愿意留在妾身边。” 刘启的眼神越发暗淡,“我什么时候走都可以,你何必试探?” 闻言,她目光闪烁,示弱道:“正是因为没有安全感,才会试来试去呀。像您这样如此主意笃定的人当然不用试探,只需一声令下就好。” 他蹙眉,“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安下心?” 是啊,刘启不是天天来自己这里么,自己为什么总是疑神疑鬼,去试探他? 她也清楚自己猜忌过多会让他心烦意乱。 可是身后有太多老手盯着了,她实在害怕。 刘启也莫名反思起来,“当真是她们的意思?” 第81章 人类的欲望果然是无穷无尽的 王阿渝点点头,“不然呢,妾有必要欺骗您么?她们是您的旧人,膝下又有小皇孙撑腰,现在不来长明殿给妾下马威了,只是想跟妾做交易,让妾多劝劝太子去她们那里逛一圈,妾今后就能过安稳日子。妾现在这身子,为了孩子,还能怎么办呢?” 刘启忽然拥抱她,“咱们回明镜台如何?” 继续逃离太子宫? 明镜台那边如果没有王姬居住,还真是个与刘启一起过日子的好地方。 自己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便是在明镜台度过的吧。 但王阿渝始终沉默,嘴角也跟着垂下来。 看样子是不想回去。 “你还真让我去逛一圈啊?”刘启在黑暗中凝视着她,不知是在开玩笑还是怎么的。 王阿渝干笑两声:“妾来得晚,不敢霸占太子,若是太子去,妾可以独守空房,若是不去,那妾更高兴。” 话音未落,便不由分说地上前一步环抱住他的腰,话说得再好听,肢体上还是不愿意分开。 刘启心中隐隐浮现满足感,“我还以为你真的会为我找个新人。” 他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看来这口是心非的毛病还真是改不掉。” 王阿渝垂下眼眸,就此打住吧,自己真的不想再跟刘启讨论这个话题了,是自己太笨了,根本不该往这个方向去引导他。 若是找个新人,他第一时间就会想到王姬,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突然提议回到明镜台吧? 她马上想到,自己的对手可能不是其他良娣,而是明镜台里住着的那个。 这一点,贾良娣看得比谁都清楚。 柔软的榻上,刘启的大手撩起王阿渝的长发,将发尾挑到自己鼻尖轻轻嗅着茉莉花香,“好好给我生几个孩子,我必定不会亏待你。” “若是生了女儿呢?” “你只管生养,生男生女是你我能决定的么?” 这句话足以安慰王阿渝,起码说明自己生了女儿也没关系,反正是天意。 不过未来还是有点不妙,若哪天他拔腿就走,自己就如其他三位良娣,眼巴巴地想看见他的背影都困难。 正如刘启所言,在民间还能和离,带着儿女另寻他人,但在这汉宫中,只要成为他的人,生了儿女,一辈子可就贴上他的标签了。 人在穷途末路时,总觉得富贵最重要,愿意用任何东西进行交换,一旦交换并得到了,却发现自己还想要更多。 人类的欲望果然是无穷无尽的。 翌日清晨,不等刘启起身给她早安吻,她就先撑起身子撩拨他。 反正早上肯定要来一发,自己不想被动。 刘启醒来后一直垂眸看着她,对于她主动时的笨手笨脚感到十分好笑。 她是真的喜爱自己,不是单纯嘴上说说,阴奉阳违。 被王阿渝上下其手一阵子,刘启突然意识到在这种事情上,单凭女子的一厢情愿是结不了果的,没有力量感的人,哪怕身处高位,依然无法掌控权势。 王阿渝没想这么多,她不想掌控什么权势,只是想要刘启看到自己的努力。 对于榻事,刘启也习惯了浅尝辄止,不能太过折腾,不过他越发喜欢每晚的鹅黄色宫灯下,有人在等待自己,或是自己在等她。 这种充满温馨的“家”的感觉让他欲罢不能。 刘启的心性稳定了,王阿渝便也稳了,太子宫的三位良娣一时半会威胁不了自己,明镜台那位,恐怕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坐在案桌前,王阿渝慢吞吞地吃着最后一小碟饭菜,只见李尚宫拿着果篮从院子里回来,“王孺子,奴婢在永巷那边碰见汉宫里有名的卦师了,说今日吉利,喜出行,奴婢陪您去外面走走吧。” 她一直想回永宁殿看看,太子妃在众人眼中是自己的旧主,看在她没对自己落井下石的份上,也应该去拜访一下。 何况她在自己初入太子宫时赠送了山水图以及长颈花瓶,那瓶子一直被自己所珍爱,平日里插上一朵花卉,当真是映衬半个宫室。 她送的东西并不名贵,但就是如此贴心。 生活中的礼尚往来应该就是这样,让人舒服,但又没有必须还礼的压力,对双方都好。 王阿渝的回礼也是别出心裁,长明殿原来是前孝惠皇后张嫣居住了几十年的宫殿,她一年四季蹲守在这里并非枯坐等死,而是在这里数十年如一日,精心培育各色花卉。 长明殿的大院子,张嫣曾经亲自开辟了一个花圃,里面种植着各种各样叫不出名字的野花。 其中颜色最显眼的当属牡丹,不过西汉时期的牡丹不叫牡丹,而是鹿韭。 据说这是萧何去秦岭命人砍树时,发现高山中居然盛开着这种小而艳丽的花朵,在众多野花中令人过目不忘,鹿群也爱食用这种花,就像人吃韭菜一样,所以取名鹿韭。 萧何抔土捧回汉宫,送给了当时的太子刘盈,刘盈甚是喜欢,便把鹿韭种植在自己的书房前。 一直到刘盈成为孝惠皇帝,张嫣成为孝惠皇后,再到吕后驾崩,诸位大臣发动政变诛吕代王刘恒意外登基称帝时,这株鹿韭早已在御书房前开得郁郁葱葱。 刘盈的未亡人孝惠皇后张嫣,年纪轻轻就被前任皇后和废太后的身份被幽居在太子宫,她离开椒房殿时什么都没带,只把刘盈当年种下的鹿韭移植到长明殿去。 几十年的冷清岁月,她认真用心地栽培这几株野花,现在它们已经露出了天姿国色的雏形,但与明媚耀眼的芍药比还逊色一点。 刘启说过鹿韭有富贵之相,王阿渝当时就对他的判断很是认同,这可是牡丹,未来象征皇后的花卉,自然极为尊贵。 她特地选了先前爱不释手的陶瓷花瓶,把绽开到最大的鹿韭连着泥土一同栽种到里面,让李尚宫小心端着,当作礼物回赠给太子妃。 王阿渝觉得这是稀罕物,因为自己很喜欢,而且是真情实感挑选的,太子妃没理由拒绝。 第82章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永宁殿里,太子妃正在作画,笔尖在帛书上反复划着圈,不知该画些什么。 青黛阴沉着小脸进殿道:“太子妃,那个没良心的心机女终于过来看您了。” 太子妃这里一直非常冷清,刘启不喜欢,其他人自然也不来,如今能来的只有王阿渝,毕竟在送她的乔迁之礼上,太子妃是下了不少心思的。 以前她暗地里豢养过不少美貌侍女,也想复刻唐孺子的道路,但刘启这人生性凉薄,看不上她,连带着她的侍女一同看不上。 好不容易从身边走出一个王阿渝,可惜并不是自她幼年时便培养的心腹,对她没什么感情。 现在她盛宠能来,太子妃也是有颜面的,虽说这个颜面是薄太后给的,但那也要有人认才行。 王阿渝踏入永宁殿,心境也与曾经不同了,以前觉得太子妃守着荣华富贵度日,可能是有些地方出了问题,说不定有改进的余地,今天再进来,忽然想明白了,有些人守着荣华富贵度日是性格使然,也是一种命运吧。 偏偏太子妃这种被如梭岁月打磨得失去棱角的女子也认了命。 太子妃搁下笔墨,离开画桌,依旧是不冷不淡的表情,让青黛倒茶侍候。 青黛看了一眼王阿渝隆起的小腹,不知为何,莫名有种作呕的感受,连给她倒个水都要扭过头去。 王阿渝尴尬得简直头皮发麻。 “你如今身子重,以后免了走动吧,没有人会怪罪你。” 太子妃声音虽冷,但王阿渝却听出了少有的人情味,自己这一胎应当会交给她抚养,她一定会倾心对待,一腔热血无处释放,若是来个活蹦乱跳的孩子,不难想象她的雀跃。 想到这里,王阿渝对太子妃展颜一笑,“太子妃,瞧瞧阿渝给您带了什么过来。” 看向门外,轻声唤道:“李尚宫!” 在门外等候的李尚宫听到唤声,缓缓而入,怀中盛开着的鹿韭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太子妃这里花草不多,但阿渝院中却有不少各式各样的花草,因知晓太子妃喜欢作画,特地挑选了这种不常见的鹿韭,还望太子妃笑纳。” 太子妃还没说什么,一旁的青黛却瞬间变了脸色,用冰冷的目光剜了王阿渝两眼,不屑道:“某些人当真是狼心狗肺,太子妃送亲手绘制的山水画,送太后赏赐的花瓶,结果这当面回赠的是什么?有话不如直说,没必要用这种隐晦的暗喻讽刺人!” 王阿渝十分吃惊,“青黛何出此言?” 太子妃也看向青黛,挥手道:“好了,王孺子也是一番好心,收下吧。” 王阿渝愈发不安,“太子妃可是忌讳此花?” 青黛猛翻一个白眼,“不是忌讳此花,是忌讳你院中的。一个丈夫早逝的前皇后和废太后,苦心培育几十年,才把原本生长在深山里动物的草食侍奉好,以为改种在太子宫就觉得别人看不出它来历不明的野路子了?这种不值一提的野花野草,拿来送给我们太子妃,是想让我们太子妃重蹈孝惠皇后的覆辙么?” 她狠狠瞪向王阿渝,“我青黛明人不说暗话,王阿渝,你这人心肠之歹毒,其实比太子宫里的其他良娣更甚!她们虽然鲜少来永宁殿,但来了也不会送这种诅咒人的东西。我们太子妃是哪里得罪你了么?永宁殿已经在井底了,你就算不扔一块石头下来,我们也很难爬上去,何必去做那忘恩负义的贱骨头!” 这一串责骂把王阿渝骂得晕头转向,一直觉得自己为人还不错,怎么这番话听下来,自己就没有任何优点了? “给我闭嘴!”连太子妃这种少言寡语的人都气得发抖,把青黛斥责出去。 王阿渝也是浑身发冷,谁能接受自己的一番好心被恶意解读成诛心,侧头去看太子妃的脸,她则一脸歉意,“青黛说话直来直去,你原是了解她的,别放在心上。” 王阿渝垂下眼眸,双眼通红,倒是不怕青黛如此解读,而是怕太子妃也有这种想法,认为自己不怀好意。 太子妃被刘启冷藏多年,能威胁到谁呢?但越是清冷的性格,自尊也就薄如蝉翼,就像她绘画时的泼墨,稍微加重手劲,帛书就越容易晕染。 她马上看向李尚宫,李尚宫会意,抱着花盆连忙走了出去。 屋内就剩下两人,王阿渝护住肚子,突然就双膝跪地,这让太子妃大吃一惊。 她不想在这时得罪人,而且还是一个对自己无害的人。 王阿渝低声道:“刚才青黛所言,实在出乎妾的意料。这种新培育的花卉本是妾最喜欢的,妾以前喜欢芍药,后来又觉得鹿韭同样赏心悦目,本也打算给太后,皇后,慎夫人以及妾心目中最尊敬的长辈们送去的。但是妾没想到,因出自前废太后的培育,竟然会有这种说法,请太子妃宽恕妾的无知。” “太子妃忌讳,那妾拿回去就是了,但妾绝无其他意思。” 太子妃将她扶起,“身子重就不要行此大礼了。方才的话都是青黛胡言乱语,你莫要放在心上。若是前皇后或废太后用过的东西不能用了,那这汉宫上下,哪一样没被触碰过?吕皇后,张皇后,张太后咱们还能住在这里么?” 王阿渝点点头,“太子妃真是心胸阔达。” 离开永宁殿时,王阿渝只觉心累,她这次终于见识到什么叫做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手底下若有一个多心多话的侍女,简直惹了大麻烦。 抬手扶额,站在院子里望天,凉爽的秋风一吹,身体不再闷热,几片鲜红的花瓣飘落在眼前。 很熟悉的鲜红色,是从走廊那边飘来的。 凝眸一望,走廊中,青黛正倚靠在门柱上,手里把一朵娇艳的鹿韭给揪得只剩光秃秃的花蕊了。 而一旁的李尚宫怀里的花盆,恰巧没了那朵开得正盛的。 模糊的光影中,两人的目光就这么直直对上了。 第83章 耻辱 昔日同是侍女,都是侍奉太子妃的,一个是永宁殿首席大侍女,一个是新来的小侍女,不成想短短半年,两人身份大变。 一个还是原来的首席侍女,另一个已经成为了当朝太子的宠妾,怀揣龙种。 王阿渝迎接了青黛那种愤恨不甘的目光,以前只是觉得她性情暴躁,说话没轻没重,现在看来,她是想置自己于死地。 错开太子妃的眼神,王阿渝已经不想再对她客气了,这人简直就是自己的扫把星,遇见她,自己就倒大霉,汉宫的种种险境,都是来自于她。 有一种人,生来就是给人添堵的,轻而易举的一句话,就能要了你的命。 对于王阿渝忽然变得阴冷的目光,青黛也同样不服输地对接过去。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这才是王阿渝的真面目! 突然“啪”一声,一块洁白的玉佩掉落在地上。 两人的视线都转移到那块玉上,明亮的阳光下,玉佩上阳刻的“启”字一清二楚,明显是刘启那枚玉佩。 青黛愣了一瞬,身手更为敏捷地将玉佩捡了起来,双手反复摩挲玉佩的花纹,嘴唇开始哆嗦,神色大变。 王阿渝微微一笑,缓慢把手放在她面前,轻描淡写道:“多谢青黛姑娘。” 青黛并未归还,玉佩被她死死捏在手心,“怎么会在你这里?” “它一直在我这里,只是有段时日弄丢了而已。太子曾经怪罪我看管不力,好在又重新给了我。” 王阿渝用余光扫过青黛的脸,她轻轻抖动着脸颊,一种强烈的屈辱感让她倍感焦心。 去年冬天,青黛气冲冲去膳房找还是洗菜侍女的王阿渝,打心里都没瞧得起她,这人的确长得好,勤快能干,就是一肚子坏水,否则怎么可能在甘泉宫仅仅两天,就被太子刘启私下带走消失好几天? 刘启那么高高在上的人,没理由只带她,自己也是年轻貌美,分明不输她分毫。 还好,刘启受了重伤,她活该再一次被扔进膳房。 她以为王阿渝没机会了,只是一个小侍女而已,但是太子妃和薄太后却对她有了其他想法,可惜刘启当时没对她那么热络。 当时她也觉得这个酷爱扮猪吃老虎的女人白白浪费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换作自己陪刘启出去转悠几天,铁定能留在他身边。 她也是气愤,如果是自己,而不是她 纯粹是怄气,她得了空跑到膳房的小破屋里翻了翻,竟然翻出了这个一看就不属于她这个阶级的玉佩,金镶玉,篆刻“启”,应该是太子之物。 太子之物怎么会落在她一个洗菜工身上?难道其中有不可告人的隐情? 当晚,她手持玉佩,趁夜幕降临,孤身一人来到明镜台,她觉得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大胆赌一把又何妨,连出身奴婢阶级,要容貌没容貌,脑袋也不灵光的唐儿都能成功改变命运,生下小皇孙,自己出身比唐儿高多了,论相貌,论聪慧,都不输人,怎么会没有机缘呢? 她心底深信,刘启没看上自己,都是因为自己陪伴在太子妃左右,他没看上太子妃,这才殃及自己。 太子妃真的太可怜了,她想为她逆天改命,生一个皇孙,把她稳妥地送至未来皇后和未来太后的宝座上。 她没有什么天大的野心,只想做皇后和太后身边的长御,长御单独外出,宛如皇后和太后现身,自己能做太子妃尊贵的影子便知足了。 为了太子妃,也为了自己,她愿意冒险尝试任何方法。 她偷偷溜进刘启的寝室,黑暗中看到他侧身躺在软榻上,如此健壮的男子身材,她本能认为,他不会拒绝自己。 更何况自己的脚步声就算再轻,他也是能够听见的,但他选择充耳不闻。 自己甚至不算偷偷摸摸,而是明目张胆走到榻边的,他应该也是知道的。 他特地睡到软榻的一侧,留出半个空位置来,自己刚刚沾到软榻,他的手就伸过来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力气非常大,把自己瞬间拉到了他的怀中。 是他把自己拉过去的! 这是一生中第一次与刘启肌肤相亲,她当时激动不已,感觉心脏都要顺着嘴巴跳出去,以为接下来的一切都会顺理成章地进行,她会跟唐儿一样,一夜承宠,即使没能暗结珠胎,也打定主意要长久服侍他,让他记住自己的味道。 但唯独忘了一件事情:他没有喝酒。 她的鼻尖距离刘启的下巴很近,没有闻到任何酒气。 这才是不正常的地方。 刘启突然松开她的手腕,一把推开了她,站起身当场质问她是谁。 她哆嗦着奉上手中的玉佩,结果刘启好像更生气了,后面的一切都崩溃了。 他暴躁异常地将她赶了出去。 现在想想,自己在朦胧的月色下,一路狼狈从明镜台涕泗横流跑回太子宫的情形,应该是这辈子最耻辱的经历了。 怎么说自己都是太子妃身边唯一的侍女,宫中哪一个贵人不多给一点薄面? 王阿渝这个贱人自然要痛恨,没有她包袱中玉佩的指引,自己会去自找难看么? 当时又想,也可能是她盗窃了刘启的贴身之物,自己拿着赃物上门,才让刘启如此生气吧。 这样一来,刘启可能不是真的嫌弃自己,而是因为玉佩被盗才恼火的。 她脑补了无数刘启并不一定嫌弃自己的证据后,才决定把一切都怪罪到王阿渝身上,没准就是她设计陷害自己,明知自己想方设法为太子妃生孩子,却偏偏盗窃刘启的贴身之物让自己上钩,多么恶毒的心机才能想出这种计谋啊! 以前仅仅是腹诽,现在当着面看到她袖中跌落的玉佩后,恨不得即刻上前辱骂她并撕破她的脸! 如此歹毒的心性,她就是故意的,故意陷害自己! 好不容易把太子妃身边的其他侍女都清理干净,替太子妃怀孕的人选里只有自己了,结果做得最错误的一件事情就是那个在时刻把王阿渝从膳房里提了出来! 第84章 梁王刘武 现在这个下场,她果然代替了自己,怀了孕,还要趁机出来羞辱自己一番,把玉佩拿出来显摆,就是当着众人面打自己的脸! 即便如此,青黛也只能把玉佩还到王阿渝手里。 王阿渝嘴角一翘,把玉佩十分小心地放在袖口中,没有像之前那样巴结她,而是冷言丢下“谢谢”二字,然后和环抱花盆的李尚宫走了出去。 王阿渝! 青黛浑身颤抖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暗暗发誓:这辈子不把你这个贱女人掀翻在地,我青黛就自动从太子妃身边滚到膳房去,后半辈子做一个累死累活的洗菜工,生生把手泡烂算了! 敢这么发誓,她心底还是觉得自己有翻盘的机会,太子妃终究会成为皇后和太后,自己终究会成为皇后身边的长御,而王阿渝,最好的位置不过是未来皇帝的后宫之一。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走出去很远,王阿渝依旧能感受到自己背后的那道愤恨的眼光犹如一把利剑,自刘启把玉佩送给自己的那一天,她就一直怀疑两个人,采薇和青黛。 想想采薇,可能有这个心机但是没这个机会,那么只能是青黛,看着她方才的模样,显然就是她。 就是青黛,差点害了自己与刘启失之交臂,葬送大好的前程。 也是从即刻起,王阿渝就想给她一个让人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教训。 人可以自私,可以愚蠢,但不能如此坏和恶;她可以对自己没有敬畏之心,但绝不能蹬鼻子上脸,不知底线。 自己的孩子将来交给太子妃抚养,断不可成长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这事拖得越久,她对自己的影响也就越大。 但到底要怎么做,总要长久计议,毕竟她是太子妃这些年最依靠的侍女,而自己现在羽翼未丰。 不久,一个特殊的时机来临,不过不是解决青黛的,而是王姬。 有些事情,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窦皇后生了病,非常想念远在千里之外的一双儿女:长女馆陶公主和次子梁王刘武。 薄太后对窦皇后一向宽宥,但馆陶公主因路途遥远,加上身边三个孩子缠身,不可能千里迢迢跑来长安,而刘武是男子,梁国距离长安不算很远,所以薄太后传旨,一个月后刘武便到达长安。 这也幸亏是窦皇后身体不适,刘武能回来看望母亲,若是刘恒身体不适,估计除了刘启坚守长安,其他藩王必须各自驻足在藩国里,不得妄动。 刘启与弟弟刘武素来亲密,刘恒诸子中也只剩他们了,因此,除了探望窦皇后,这兄弟俩恨不得吃住都在一起。 梁国地处齐、楚、吴、赵等诸国中最为核心的位置,刘启除了关心梁国,对其他诸国自然也想听听弟弟的见解和介意。 久居在一起,一起外出游猎肯定要有,刘启和刘武都是喜爱骑射之人,在上林苑结伴一天,直接抬回来数只野鹿,野羊等猎物。 晚上,御花园燃起篝火,众人围着火堆吃烧烤,后宫之人据说都参加了,只是像薄太后,窦皇后这种年纪太大,身体没有痊愈的,坐了一小会儿便早早回寝殿歇息去了,倒是年轻的贵人们很喜欢这种能撒开欢喝酒吃肉的消遣。 王阿渝的身子近日越发沉重,本来不想去的,刘启派苏小鱼给她送来了一小碗烤肉,吃着吃着,她便隐约觉得自己今晚可能会错过重要的事情,于是月上中天,她和李尚宫踏月而去。 远远望着一群人围着篝火欢声笑语,琴瑟争鸣,有人翩翩起舞。 刘启端坐在案桌后,有人过去对他耳语,魁梧高大的身影便起身离席,夜色斑驳中,好像是晁错带他离开的。 刘启有一个大优点,就是比起女色、美酒、歌舞升平,显然正事更能让他上心。 太子宫里的人能来的都来了,除了不被刘启喜见的太子妃,以及真人不露相的唐孺子没出现,其他三位良娣全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边赏月一边赏歌舞。 此时与刘启同饮,她们应该非常高兴吧。 刘武作为贵客,位置就在刘启的下首,人也是玉树临风的贵公子,虽然看不太清,却是一派王者之相。 中间的舞者便是王姬,跳的也是她最拿手的舞蹈,洁白的月光下,长袖飘飘,美得出尘绝艳。 就像曾经的刘启看到她的舞姿后有些许心动一样,现在的刘武也是两眼发光,鼓掌声在他的身上就没有停过。 太子宫的贵人们这时面面相觑,忽然来了灵感,能不能就此暗中推上一把,让刘武的心动变成行动,毕竟王姬对刘启而言,实在令人揪心,若让王姬跟了刘武,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王阿渝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没看王姬,只是左右看了那三位良娣,马上就察觉到了她们的心照不宣。 她是通过跟自己最熟悉的贾良娣身上看出来的,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有什么想法几乎都写在瞳孔里了。 一曲毕,王姬出了些许薄汗,整个人在篝火的照耀下仿佛发着微光,程良娣最先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让王姬靠近刘武。 果然没有刘启在旁边妨碍,刘武看向王姬的眼神瞬间充满了热情与渴望。 栗良娣先笑道:“王姬的舞姿与歌喉先前就深得太后陛下和皇后的青睐,如今连梁王都纷纷称赞,可见王姬确实非同凡响。” 她扭头看向王阿渝,极其罕见地和颜悦色道:“王孺子曾经是和王姬一起从堂邑过来的吧,想必在堂邑那边,王姬也是个美人了?” 哎呦喂,明明前阵子两个人还闹得不可开交呢。 王阿渝知道众人在等待自己说什么,当然不负众望,轻声道:“是的呢,在堂邑时,王姬不但出众,还是馆陶公主最喜欢的舞者,特地送来长安陪伴太后陛下和皇后,公主亲口说,无法在太后陛下和皇后身边行孝,心里愧疚难过,所以要把最好的舞者献给两位长辈。” 第85章 名花有主 王阿渝此番说法,特意消除了王姬是馆陶公主进献给刘启的,强调是为了行孝才送到汉宫里来的,既能讨得薄太后和窦皇后的欢心,又等于在背后说了馆陶公主的好话,连王姬都不失颜面。 更给刘武一个错觉:这个女子是亲姐姐上供给大母和母亲的,若自己也喜欢,肯定也能讨过来。 若是说成献给刘启,虽然刘启还没收,但抢了太子的女人,刘武估计还没有这种胆量。 程良娣惋惜的声音响起:“不知梁王要在长安住到何时?若是时日不长,不妨手头没事就去太后和皇后宫殿里多走动,能多看看王姬的舞姿,毕竟这些年来,宫里真的很少能看见如此赏心悦目的舞蹈,难怪太后和皇后都对王姬十分抬爱。” 王姬在众人赞赏中,既得意,又落寞,可惜刘启不在,这刘武好在也是尊贵之人 贾良娣在一旁添油加醋:“我都没事想跑到太后和皇后殿里沾沾光,又怕惊扰两位贵人的清静。幸亏这次梁王来,我等也能大饱眼福,大开眼界。梁王,妾敬您一杯。” 她举起双耳杯,与刘武遥遥相敬。 这一圈下来,刘武可谓心花怒放,越看王姬越觉得不舍,想想这简直是母亲特地给自己留下的尤物。 从源头上讲,是姐姐馆陶公主刘嫖进贡给母亲窦皇后的,薄太后和窦皇后看也看了,听也听了,若自己想要,母亲应该会同意的,而且这王姬的年龄早已到了许配人家的时候,难说兄长刘启没有动过心,窦皇后暗中不许也不一定呢。 三日过后,王阿渝出门散步,恰巧碰到了贾良娣,她破天荒邀请王阿渝一起去朝云殿坐坐。 这也是王阿渝第一次去程良娣殿里,当时程良娣已经准备好茶水和果子,显然正在等待贾良娣,看到大着肚子的王阿渝一起过来时,她有些意外,但也立马展现出欢迎的姿态,叫翡翠拿出薄褥,等王阿渝坐下时便可盖住膝盖,避免着凉。 明显是有好事发生了,能如此顺理成章地接纳她。 “听说了没,昨日刘武已经向皇后讨要王姬了。” 贾良娣一听便伸长了脖子,嚷嚷着要听下一句,程良娣故意卖了个关子,拿起茶杯徐徐饮下一口。 王阿渝乖巧地在她放下茶杯时,轻轻为她斟满,默默听着,不动声色。 程良娣很是满意,“皇后最疼爱小儿子,当然应允了,据说” 贾良娣会意,将面前的琥珀盏双手端起放到程良娣面前。 程良娣微笑,“据说刘武当晚就把王姬接出宫去,在府邸歇息了。” 其明亮的眼神,意思是:成了,在刘启身边反复游荡的女子终于名花有主了。 贾良娣拍了下手,“终于帮王孺子请走了一个对手,以后王孺子便可高枕无忧了!” 王阿渝听得一愣,怎么就是为自己请走对手了,分明也为了她们自己好不好? 程良娣会心一笑,“我们是太子的旧人,无论有没有新人,太子对我们也就那样了。但王孺子不一样,若王姬久居明镜台,王孺子以后可不会像今日这么悠闲自得。太子的性格,遇到喜欢的就一次吃个够,很遭人记恨的。” 王阿渝哭笑不得,这些人真是精明,事情没办成之前,说好的那是大家共同的对手,等事情办好了,又成了是她们为自己谋取的福利。 这下子,肯定要让自己回报她们的“恩情”了。 在沉默中,贾良娣突然将目光转向她,“太子有何反应?” 王阿渝内心冷笑一声,刚刚说完是为了自己,转眼就开始关心起刘启的反应。 刘启能有什么反应,他昨晚根本没回来。 “太子没有反应,毕竟送到嘴边都没张口,到底有没有对人家动心,谁知道呢,他想做什么,谁又能阻止?” 程良娣和贾良娣对视一眼,不敢置信。 “妾已经向太子禀明,闲来无事便会在三位良娣的宫殿里坐坐,哪怕看看孩子也是好的。结果,接下来的几天就不来妾这里了,他不冷落妾,妾就谢天谢地了,哪里敢胡乱猜测他的想法?” 王阿渝久坐不适,就告辞出去走走。 殿中,程良娣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疑惑道:“她的话里有几分是真的?” 贾良娣无奈地摇头,“半真半假吧。” “太子真的会因为这种事情冷落她?” “你觉得可能么?是她会说话罢了。你没发现这王阿渝只是看起来乖巧懂事,实则心机不在咱们三人之下呀。如此一番折腾,她还跟没事人一样,我们帮了她,她转眼就推得一干二净,是担心欠咱们的账吧?” 程良娣哑然失笑,“我倒真觉得太子会给她脸色看,等着瞧。” 深秋之夜,王阿渝从睡梦中苏醒,耳畔能清晰地听见外面花草树木的私语。 不必伸胳膊摸摸旁边,她也能猜到刘启没有回来。 他有一段时日没回来过了。 以前偶有不归,还会派苏小鱼过来通知一声,现在他好像就要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了。 在睡梦中,她会悲观地想,自己不会才生了一个孩子,他就着急要找下一个吧?那自己就要跟其他三位良娣一样成深宫中幽怨的夫人了。 和高位者在一起就是这样,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但他却能掌握你的。 刘启不来,王阿渝觉得是王姬的原因。 即便他晾着王姬,让她难堪地守在明镜台,那也是为他守的,总归是他能看到眼里去的,而不是唐孺子那种,他从没看上过,所以即便生了他的孩子,他除了提供衣食无忧的生活以外,平时也不会把他们放在心上。 但王姬一旦投入其他人的怀抱,成为弟弟的女人,那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这种感觉让他恼羞成怒,没准此时更能想起王姬以前的种种好处。 前几日,采薇传来闲话,说梁王刘武神采奕奕地携带新宠王夫人入宫,新夫人婀娜多姿,身材高挑,很多人都看到了,纷纷感叹两人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第86章 大学学长 刘启应该也看到了,毕竟他这一段时间经常跟刘武在一起。 王阿渝想到,像王姬这种聪明又心怀怨恨的女子,看到刘启后,可能也会故意演一出与刘武恩爱的戏码吧。 她是奔着刘启来的,但是刘启没搭理她,早已让她颜面尽失了,按理说能被刘武看上,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毕竟梁国在关东诸国中也算富裕强大的,刘武在他那一亩三分地上也是一言九鼎的大王,比刘启在长安还有权势。 刘启上面还有刘恒,薄太后,窦皇后,以及他暂时无法指染的三公九卿。 作为储君,风光是表面的,私底下还要遭受朝臣们一双双眼睛的监督和管制。 受到刘武的喜爱,未来在梁国的日子会比在太子宫舒服很多,这么好的一个出路 王阿渝希望王姬识时务,不要在刘启与刘武兄弟二人之间吹枕边风。 虽然,她有今天,是自己和那三位良娣一起设局造成的,但她未必会憎恨那三位,她应该是憎恨自己的吧。 清晨,王阿渝挺着大肚子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凋零了的鹿韭和枯黄的树叶。 李尚宫闲不住,每天晨曦刚刚掠过窗棂,她就轻手轻脚地把院中的秋色打扫干净。 王阿渝预感到,刘启如果有心情回来,大概是刘武和王姬返回梁国之后,他们一日在汉宫里待着,他看到自己就觉得心堵,那自己完全没必要到他面前自找没趣。 但他们什么时候回去呢? 王阿渝不知道该去问谁。 忽然想起采薇提起过的赵内监,连慎夫人有心事,都私底下找他帮忙看呢。 赵内监是刘恒眼前的红人,早已净了身,所以后宫女子找他并无不妥之处,加上他名声在外,平日有求于他的人肯定络绎不绝。 王阿渝特地拿出一个金块作为卦金。 原本是约了采薇一起,但采薇第一次爽了约,王阿渝只能带着李尚宫按照帛书上的汉宫图,一路朝着赵内监的宫殿走去。 走了许久,七拐八拐。转眼就到了一处夹道,前面殿角衣袍衣衫,就见一淡青曲裾的高挑身影迎面而来,峨峨发髻上的步摇穗子在阳光下闪着光华,在耳畔摇曳。 来者是王姬,她看到王阿渝也不躲避,直直走到她的面前,低垂眉眼缓缓屈膝行礼。 王阿渝一直很感叹她的容貌和身姿,却不想今日能在这里遇上。 不会是自己昨晚念叨了几句就有回响了?看来以后不能随便念叨别人。 王阿渝也友善地颔首示意,一般情况两人可以就此错开了,但没成想,两人好像都有话要说,哪怕错肩也不离开,各自向各自的侍女看一眼,李尚宫和另一个侍女十分自觉地后退,转过身去不闻耳边事。 王姬虽然低垂着眉眼,但她的姿态却不低,声音也不曾谦卑:“王孺子大着肚子,是过来让赵内监猜测是男是女么?” 王阿渝觉得她可能会趁机损自己一把,便防守道:“是有这个念想,但是更希望孩子能安稳降生,生下来身子康健。” “我想请教王孺子,是好人有好命,还是坏人有好命?”王姬侧过头去盯着宫墙上经久未修的裂缝,冷不丁问了这种问题。 王阿渝尽量让自己淡定,轻笑一声:“所谓好人和坏人,命运应当都是差不多的,都在为自己谋求利益,有时会难以避免地祸及他人,别人再返还回来,也就彼此彼此了。” “王孺子可感到有愧于我?” 王阿渝微微一愣,没想到对方这么直白。 “王夫人不觉得这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么?天底下最尊贵的兄弟二人,你已经拥有其中一个了。” 王姬缓缓露出笑容,“你不过是歪打正着,我恨你也不会过甚。赵内监甚至说,是你们成全了我。既然如此,我就只好收下这份命运,希望将来我的孩子能拥有更美好的前程。” 王阿渝看了眼王姬一马平川的肚子,“王夫人定会心想事成。” 她马上回复道:“我虽没成为太子的人,但能成为梁王的人,是该感谢王孺子的一番好心。” 王阿渝眼神有点闪躲,“你真是错怪我了,那晚的一举一动,王夫人可看得比我清楚,我只是说了实话,对事情的走向没什么帮助。” “何必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这不是好事么?” 王姬轻笑,“你们一人一句,便把我的人生推了出去,我其实挺感激呢。” 她背过身去,回头望她,“梁王是真心喜欢我,但太子似是而非。若我真的跟了太子,未必会有好下场,毕竟与王孺子争风吃醋,我早就甘拜下风,再加上另外生了孩子的,即便成为太子宫中的人,也迟早被淹没在众人中,一辈子无法出头。” “所以,我很乐意成为梁王的人,我喜欢梁王的身体,以及他注视着我时那旁若无人的眼神,就像太子看王孺子一样。” 王阿渝顿觉松了一口气,“梁王玉树临风,丰神俊朗,定不会辱没王夫人的才华与美貌。” 看到面前人要走,王姬意味深长道:“若将来你我都生了儿子,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此话一出,王阿渝就开始琢磨,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细想,两人道别,王阿渝向赵内监的宫殿走去。 远远正殿的高台上,有一身穿直裾的男子在拱手施礼,王阿渝定睛一瞧,心中暗暗吃惊,高挑的身材,精致的眉眼,上等相貌,不就是那日刘启领着自己去灵台时遇见的男子么? “王孺子,好久不见。” 王阿渝笑着,“也没有好久,就前几个月在灵台时还见过一次呢。” 当时虽然是月夜,她回眸看他,只觉得似曾相识,现在完全想起来了。 这人,跟自己的大学学长长得一模一样,但从他的言行举止上来说,应当不是穿越来的。 虽然面前人不是学长,但是换位思考是学长被净了身,王阿渝就忍不住笑意。 第87章 太子可还喜欢我 赵内监也是微微一笑,往殿内请,“王孺子此时前来,是想算什么?” “算我和腹中孩子的前程。” 王阿渝现在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孝景皇后,听说秦汉时期的卜卦相当灵验,她也想看看面前人能否算出自己的不平凡之处。 赵内监示意小厮上茶,看她在软垫上坐定后,细扫她的容颜,沉思片刻,才轻声道:“王孺子的命格,和腹中孩子的命格,都是极好的。” “有多好?” “不可限量。” 王阿渝一挑眉,“是男是女呢?” 赵内监摇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哼,不泄露我也知道是女孩儿。 王阿渝秉持着不能白嫖的优秀作风,将袖口的金块拿出来,上面阴刻闪闪发光的“上”字,比一般金块要珍贵许多。 但她忘了赵内监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男子,只是淡淡瞅了眼,依旧不为所动,闭口不言。 王阿渝一笑,“方才王姬前来所问何事?” “也是问前程。” “我与她素来交好,曾一路相伴从堂邑来到汉宫,刚刚还在外面互相问候几句,她如此关心我的前程,我自然也要关心她的。” 赵内监对后宫女子们的把戏习以为常,“王夫人前程尚可。” “孩子如何?” “为藩王。” “还有呢?” 赵内监那张英俊的脸上毫无波澜,沉默。 “隔墙无耳,但说无妨。” “奴婢说:王夫人遇见了贵人,命数就此不同了。” 王阿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方才与她所言,也正有这个意思呢,梁王毕竟是真心喜爱她” “奴婢所说的贵人,乃是王孺子。” 王阿渝一愣,“我?” “奴婢说:王孺子命中富贵,能遇见太子,王夫人命中同样富贵,先遇见王孺子,而王孺子就是一座桥,越过桥,您才得以走到梁王身边。” 王阿渝惊呆了,这赵内监身上真有两把刷子,提前看透了自己的忧虑,几句话就把自己和王姬的恩怨化解了。 怪不得王姬跟自己相遇,虽然头高高扬起,但礼数没有半分懈怠。 她马上坐直身子,向赵内监行了大礼,“多谢赵内监雅言。” 看到刘启新宠对自己很是感激,赵内监也很满意。 他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一般能观天象,通古预今之人,自然也能看出眼前的大势风向,刘恒的身体越发不好,刘启和刘启宫中的人就越发重要。 他作为一个在刘恒身边服侍了十几年的人,早就看透风水轮流转这种事情了,宁愿多说无用,也不能剑走偏锋,不论这剑锋对准谁,最后都无法避免祸从口出。 这是有前车之鉴的,自己必须牢记于心。 当年,刘恒在湖上泛舟,遇到了一个名叫邓通的黄头郎,邓通出身蜀地的富裕人家,后来奔赴长安谋取前程,因有一身好力气,擅长摇船,才得以在汉宫湖中得到黄头郎的差事。 第一次遇到刘恒,邓通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但后来刘恒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正在登天,却无论如何都登不上去,忽然被一个黄头郎顶了一下,才得以登上天梯。 刘恒醒来,反复问及身边人可否认识这人,有人说湖边确有一个摇船的黄头郎,他马上起身赶往,果然遇见了邓通,惊觉邓通与梦中帮助自己的男子容貌几乎一致,遂觉缘分匪浅,因此把邓通留在身边。 邓通由此得到刘恒多年的宠幸,经久不衰。 有一次,刘恒带他去了宫外邓通的宅邸,饮酒期间,刘恒让他帮邓通看相。 现在想想,也是自己言多必失,泄露了天机,夸赞邓通生了一张好样貌后,竟然又提到他后半生命运多舛,会因为穷困潦倒而活活饿死。 “朕能让邓通富可敌国,他怎么会活活饿死呢?” 刘恒觉得自己的宠臣将来不能饿死,一是不祥,二是这种下场太可怜了,为了防止悲剧发生,定要他得到人世间的富贵。 大手一挥,便把邓通家乡附近的大小铜山都赏赐给了他,从此,邓通坐拥丰富矿产,可以年年季季天天炼铜铸造铜钱,一跃飞升成为汉境内最富有的人。 邓通有钱,谁最看不惯? 刘启! 他名下一共才有十县的食邑,平日里建造马场,扩充骑兵,各种需要钱,没钱就去少府挂账,谁能想到一个没有官职的宠臣手中会有一座生钱的金山呢?心中自然不满。 邓通多年以来只对刘恒一人溜须拍马,他不会看眼色,只会阿谀奉承,他若是留点心眼在刘启身上,把自己的邓氏钱拿出三分之一或者一半送给刘启,刘启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刘启脾气暴躁,但很有分寸感,心中有几分道义,邓通自恃有刘恒撑腰,虽然心里敬畏刘启,但不知道是惜金还是怎么的,完全想不通。 赵内监确实懂得观星看相,也主要是从邓通令人汗颜的人际交往里看出来的命数,一介宠臣,不会与人相处,说老实确实很老实,但是说蠢笨也是非常蠢笨。 若是刘恒在,那一切都好说,就怕哪天恐怕不会被新帝所容。 邓通将来出事,连个能捞他一把的人都没有,他的命运不往穷困潦倒走是不可能的。 他到今天都没看清楚局势,有了钱只顾着自己,去年在明镜台那边遇见王孺子,拿出手的不过一贯钱,太抠门了,不说刘启不会救他,就连刘启的小妾都不会多看他两眼。 赵内监想着,自己今日为王孺子答疑解惑,开解她与王姬的矛盾,她作为刘启的宠妾应当是能够记住自己的,将来自己有个事,这王孺子若是还记得自己今日的功德,肯定会投桃报李的吧。 接下来,王阿渝又开始问起自己想问的,“我命里有几子?” 这问题太大,赵内监可不敢乱蒙,直道:“不管几子,全都贵不可言。” 行吧,你不说我也知道。 “太子”王阿渝轻咬嘴唇,问这种问题是不是太奇怪了。 “太子可还喜欢我?” 第88章 这不就是挑拨离间么 “孺子今后必定盛宠不衰。” 赵内监心里门清,刘启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得罪的。 女宠和男宠不同,男宠和贵族仅有情感联系,而这种情感随着时间又有亲厚和疏离寡淡之分,但女宠的生育对她们自身有加持作用,甚至是主要加持。 所以,他给自己定下一条规矩,只要是王公贵胄的女人,只要她们具有生育能力,便全都以好话告知。 所以对于王阿渝的询问,只能一律往好上说。 “将来我的命运如何?” “荣华富贵。” 王阿渝不置可否,试探着又问道:“栗良娣呢?” “也是。” “其他几位……” “同样。” 这也能叫算命? “我腹中孩子,命运可顺?” “聪慧,命顺,贵重。” 王阿渝微微放下心,这孩子无论是自己养还是交给太子妃,都是顺应天意的。 “太子……何日会来?” “孺子哪天诞下麟儿,太子自然会回来。” 赵内监觉得,像刘启这样整天繁忙,醉心事务的储君,让他每晚回屋面对一个大肚子孕妇而无事可做,可能有点勉为其难。 但像王阿渝这样温婉可人的女子,若把孩子生下来了,刘启十有八九又会被吸引回去。 男子对女子,向来理性,目的性很强。 王阿渝这下完全放了心,她相信天命,人这一生,三分天命,七分人为。 只要自己把后天的人事做足,也不过七分,剩下三分,便是望天了。 若能一窥天机,也会让人心里有盼头,活得轻松些。 告辞出来,赵内监优雅的身影客气地把她送至甬道上,恭敬目送她,直至她的身影消失不见。 至于她留下的金块,他会转手交给苏小鱼,自己会观星看相,平时能挣些浮财的,但没必要去挣刘启身边人的钱。 更何况刘启是个不易琢磨的人,贪婪容易惹祸。 宽街高墙的宫道上,夏日繁茂的芍药簇已经萎缩凋零,但秋菊怒放的花蕊正从各处探出头来,一样的赏心悦目。 王阿渝心里高兴,掐一朵青菊簪在自己发髻上,感叹今日看相卜算十分顺利。 她边走边看景,心想:要是采薇也在就好了,就凭她聪明的脑袋瓜,肯定能察觉出更多细节,可以进一步了解赵内监的状况。 “采薇以前从没迟过,今日为何到现在还没来?” 李尚宫没有太多心眼,但也是会把话往好处说的人,“应该是慎夫人那边有太多事情耽搁了。今日没来,明日和后日一定会来的,她最喜欢来咱们长明殿了。” 王阿渝眉眼一动,“为何?” 李尚宫支吾起来:“她和孺子的关系一直很好,听说还是同乡呢。” 王阿渝轻笑一声,“你也不说实话了。” 李尚宫垂下头,悄声道:“因为太子常来长明殿,孺子不与其他良娣来往正好,那些人有几个过来是真心探望孺子的呢。” “咱们容易成为众矢之的,不便与她们来往。”王阿渝垂眸看向腰间的玉佩。 对于采薇的来往,主仆二人保持心照不宣。 从未央西宫走回太子宫,其实路途有些遥远,两人走走停停,偶尔驻足欣赏各处角落里绽放的菊花,不知不觉就抄了近路,走到汉宫附近的武库地带。 这一带环境清幽,一般侍从到不了这里。 两人途经一座假山流水时,想歇息片刻,突然前面僻静的高台夹道里,传来两个女子的说话声。 “求您高抬贵手吧,别找我的茬了,我已经迟了。” 那糯糯的尾音很像采薇。 “我问你,你为何有事没事就往长明殿跑?” 伶俐不善的质问声像极了青黛。 采薇沉默。 “这么多人想学唐儿走勾引太子的捷径,结果呢?机关算尽,迄今为止也只有一个唐儿上位成功。就你这种没长相、没家世的侍女,还在做这种春秋大梦?” “你有王阿渝的手段和心机么?若没有,你再努力试探有什么用啊?你天天讨好她,为她卖命,她真想帮你么?恐怕往外推你还来不及吧!” 随后一串讥讽的冷笑,“唐儿有好命,那也得先有程良娣往太子身边送人啊!你一再讨好的这个王阿渝,这辈子也休想让她推你一把!她时不时让你在她面前晃悠,陪她解闷,不过是在你卑微的身份对比下显摆她的好命罢了!” 王阿渝心里轰然一声。 这不就是挑拨离间么! 青黛恶毒心思不绝,真是什么都敢拿最大的恶意揣测自己! 王阿渝气得发抖,李尚宫突然撩起袖子,小声道:“有坏人在背后说孺子坏话,奴婢去教训她!” 王阿渝立即拉住她,做了噤声的动作,硬着头皮继续听。 采薇显然被说中了心事,心里有了怯意,依然勉力辩解:“阿渝……不是这样的人。” “她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么?我曾经就狠狠被她摆过一道,当初我以为她是为我好,给我一个机会,其实是让我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青黛想起那个被刘启赶出,自己狼狈逃窜的夜晚,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是不要再做无法实现的春秋美梦了,她值得你为她卖命么?今天太子对她好,明天呢?谁不知道因为王姬,太子现在已经冷落她了,你再往前凑,能有什么好下场?” “她这次去找赵内监卜算,还不是因为心虚?你天天跟着她,真不如跟着我呢,太子妃再受冷落,依然是堂堂正正的太子妃,根本不屑去测什么所谓的命运,她就是未来的皇后!” 采薇没有被策反,小声道:“我和王孺子是同一批侍女,当初她在膳房照顾我颇多,她没有对不起我,我为何要背叛她?” 叽叽咕咕一阵,两人以更小的声音不知又说了什么,也不知咋了,有窸窣的推搡声,然后啪一声响—— 王阿渝都吓了一跳,谁打了谁一记响亮的耳光? 过了半晌,采薇委屈又带着哭腔的声音传过来,“你竟然打我——” 第89章 意外之喜 “打你怎么了?胆敢看不起太子妃,你就是罪大恶极!回去告状到太后那里我也不怕,只要我一口咬定你和王阿渝串通一气,背后嚼我们太子妃受冷落的舌根,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王阿渝那个贱蹄子有肚子护着她,不会有什么事,到时你就去膳房洗一辈子菜吧,午夜梦回,你就知道今天的你有多无药可救!” 王阿渝气得浑身发抖,这种喜欢扒人墙角的女子,若饶了她不饶又能如何? 正想方设法时,李尚宫突然冷静道:“奴婢过去收拾她,王孺子记得到时候为奴婢求情即可。” 她刚要迈步过去,王阿渝一把扯住了她,就在刚才错眼之际,苏小鱼的身影从小道上走了过去。 若没记错,那小道是个回旋路,过会儿,他还会转过来。 对于青黛这种狗仗人势的货色,轻敲慢打是不起作用的,若有机会,就一次让她翻不了身!以苏小鱼对刘启的忠诚,他绝对会一五一十回去细细禀报。 王阿渝把李尚宫拉到一边,自己冲了过去,依旧是低眉顺眼的样子,但声音却不善,“青黛,背后嚼我舌根很有意思么?” 正一对一交锋,本已分出胜负的青黛本能一愣,被人当场抓到把柄自然尴尬,但她没忘记自己背后是太子妃和薄太后,仅仅片刻惊慌,便又恢复如常,语调讥讽刺耳:“原来王孺子也有偷听墙根的毛病!” 一直受压制的采薇却像见到了救星,捂着脸颊两步就躲到王阿渝身后。 看来慎夫人的名号在太子妃和薄太后面前不起作用。 “你还真是狗仗人势,都把手伸到未央宫去了!” 青黛从来就没怕过王阿渝,“别给我扣帽子,我只是替老天教训了一个多嘴多舌之人,不行么?” “青黛,你一个下人,心肠却如此恶毒,看不上我也就罢了,还看不上慎夫人身边的人,谁给你的胆子?太子妃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有你这么个欺人太甚的东西,给她四处树敌?” 青黛眯起眼,王阿渝的突然出现本就是意料之外,但没想到她会无视永宁殿,狠话直白说到她脸上,她也不甘示弱,马上上前一步,纤腰一掐,先把架势亮起来了,“你以为你怀着孕,我就不敢忤逆你?” 王阿渝抬起头,同样讥讽地看着她,“给你一百个胆子,你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你——” 王阿渝直接开喷:“你什么你?猖狂没眼的东西,大家都看在太子妃的面上,对你的所作所为视若无睹,你却狐假虎威,处处给太子妃树敌,不知自己姓什么了是吧?” 李尚宫本想上前给王阿渝壮壮胆,却忽然发现青黛衣袖一动,还没来及细看,就见王阿渝的身子突然向后退去,一直踉跄退到旁边的石栏边。 这里本是一处供人歇息的石台桌,周围有石栏,石栏下是发黄的草地,旁边有四层石阶相连。 幸亏王阿渝及时攀住了石栏,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在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刚把提着的心稍稍放下时,她又晃了两晃,突然裙裾一闪,整个人消失不见了! 采薇和李尚宫同时惊叫一声,快速跑过去——王孺子滚下台阶了! 但有个身影比她们都快,两步就从甬道里飞奔而来,矫健的身影一跃而过石栏,身侧的环首刀鞘“哐”一声撞碰到了栏身,却全然顾不得,直直扑向侧躺在地上的孕妇。 王阿渝正抱着肚子侧躺在台阶下的枯草地上,一动不动,只祈求能看到苏小鱼一双关切甚至震惊的眼睛。 她缓缓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刘启! 依然玉树临风,风月初霁。 眼泪不听话地奔涌而出,王阿渝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太子……”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刘启虽一脸疲惫,但明显很紧张,迅速上下将她看了一遍,手还有点不老实地摸了她好几处,转头向身后正飞奔下台阶的苏小鱼道:“宣太医!” 苏小鱼在半道台阶上猛然驻足,差点跌下来,应了一声,赶紧又奔上去了。 事情突发,青黛呆愣在原地,她只记得推了一下王阿渝的肩膀,连她的身子都没动。 自己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真的去动刘启的孩子? 仅仅轻推了一下她的肩膀而已,她怎么就后退摔下去了?还摔得那么远,滚到台阶下? 而且,刘启为什么出现得如此巧合? 连王阿渝也不知道刘启会出现,刚才她只看到了苏小鱼,没看到刘启。 她一开始顶多希望让苏小鱼看见青黛在欺负自己,让刘启出面管一管而已。 青黛仗着有太子妃和薄太后撑腰,平常后宫里的人,甚至连慎夫人都不一定劝得动她,也只有刘启能打击一下她的嚣张气焰。 刚才如此故意激怒她,也是知道她有恃无恐,没受过气,也没多少城府,把她逼急了,她一定会给自己一点颜色瞧瞧的。 王阿渝只是利用青黛的易怒急躁,做一个被欺负的样子而已,她其实早就看好了位置,是故意退至那个石栏边缘的台阶边,也是故意滚落下去的。 台阶并不高,有四阶,她团好身子,一只手撑过台阶,往厚厚的草里一躺,别人根本看不出是自己滚下来的,还是摔下来的。 即便采薇和李尚宫看清了,也不会往外说。 即便青黛看清了,自己只要喊肚子不舒服,她就有嘴说不清。 当然,这一跌,哪怕做做样子,也是有点风险的。 但她实在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她唯一没想到的,便是刘启会跑得这么快。 看来,他是在意自己的。 激动之余,眼泪竟然停不下来。 之前经历那些事儿,她都没有在他面前哭成这样过,可如今憔悴地靠在他怀中,他便认为——怀中所喜爱的女子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李尚宫也不知自己看没看清,在一旁吓得浑身哆嗦,含着哭腔推波助澜道:“王孺子,您没事吧?吓死奴婢了!这要是有事,孩子可如何是好?” 第90章 你看,阴晴不定的孕妇我都搞定了 采薇刚才挨了打,现在则紧紧抓住了机会,马上看向脸色发白的青黛,瞬间挤出眼泪,落井下石道:“青黛姐姐,你讨厌王孺子,恨她怀孕,恨她与太子在一起,你一直觉得是王孺子抢了你的位置,所以你才如此怀恨在心!” “你一心想把我和王孺子弄回膳房,让我们去膳房洗一辈子菜!我可以回膳房,可以被你打耳光,但你竟然伤害怀了孩子的孕妇,你为什么如此狠毒连孩子也不放过?!” 刘启阴郁的目光从采薇脸上扫过,其脸颊上红红的巴掌印子根本无法忽视,脸对于女子来说极为重要,他看向青黛的眼神也逐渐染上厌恶之色。 青黛吓傻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太子殿下明鉴,奴婢真的没有打孺子!是王孺子故意说很多话来刺激奴婢,奴婢实在气不过才——” 刘启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她听清了,“滚去膳房,你希望别人如何的,自己先去领了。不发话,不准出来。” 青黛脸色瞬间煞白,辫子上的簪花也啪嗒落地上,忘了捡,大概了解刘启的秉性,求是没用的,愣了片刻,身子才摇摇晃晃站起来,垂头丧气地慢慢走向膳房。 李尚宫和采薇都出了一口恶气,顿时轻松起来。 青板宫道上,太医令的马车已十万火急地赶来。 车子还没停稳,胡子发白的太医令就被苏小鱼接下去,疾步过去为王阿渝诊脉。 王阿渝并没有摔着自己,所以脉象非常平稳,可心底莫名的心虚感还是让她额头上渗了冷汗。 但太医令太负责任了,生怕自己诊不出,诊不出就继续诊,一点点异象也宁愿说得严重些,万一前脚刚说了平安无事,后脚就有了问题。 人体本就复杂,每天吃五谷杂粮,还有各种意外,平安脉没那么容易说出来,反而说王孺子气息不稳,需要静养,饮食要均衡之类……总之是万金油的话,就对了。 这类话什么时候说都没问题。 太医令如是说,刘启也是信的。 能看出他对这个孩子极为关切,太医令说可以移动,他才敢横抱起王阿渝离开这里。 明明安车就在身边,他也不坐,像对珍贵的瓷器一样,怕一不留神颠簸坏了,干脆自己抱着走回去。 也是觉得腹中圆球在手,更加安全放心吧,加上他本身人高马大,对横抱一女子并不当回事,于是一行人一路安静地跟着向太子宫走去。 王阿渝虽觉得他怀抱温暖,却隐隐不安,这样招摇着从太子宫穿过去,会不会太显眼了?这般大张旗鼓,不是树敌招靶子么? “太子,妾身子太重了,把妾放下来吧,妾可以自己走的。” “你先消停一会儿。” 好在刘启选择的是西侧挨着宫墙的甬道,也是他驾车常走的窄道,安静又不引人注目。 苏小鱼,太医令和李尚宫,采薇紧紧跟在后面,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这一幕还是被朝云殿的贾良娣和程良娣在高台上欣赏秋景时,无意中看到了。 当时程良娣正饮果茶,无意中看向远方时怔了一下,有点欣喜又有点烦闷:“咋了这是,大白天的,车子不用,硬生生给抱回来了。” 贾良娣也挤在程良娣的方位居高临下向西瞧,“这是用了什么法子啊,怎么又好上了?不是他也觉得是王孺子从中作梗,才把王姬撵走太子不是气性大么,这才生了几天气?” 程良娣回头看她,“你说会不会是有人在背后嚼舌根,说王姬一事是咱们几个合伙做的,根本不是她一个人?” “莫非是那个醋坛子精拆的台?何必呢,她也有份啊。” 一直到长明殿走廊里的美人榻上,王阿渝才从刘启身上下来。 太医令又为她号了脉,依然没什么异象,才执笔写了饮食要注意的事项后,说了句:“胎儿受到上苍的庇护,目前并无大碍。”才恭敬离开。 当晚,刘启留下来吃晚膳。 王阿渝镇定地瞄着他的脸,知道如何留下他,如何揪他的心,于是饭也不好好吃,反正就是靠在他身上,各种不舒服,撒娇求安慰。 一般外强的男子容易心软,也搞不懂女人的小心思,你要表现难受,他就会觉得你是真的难受;你非觉得靠着他才安心,他就相信自己真有这功效;他递过来的菜,你才吃得香,他会觉得自己很会夹菜,懂她胃口。 所以,整个晚膳,都是刘启给夹好菜,放在碟子里,看着她吃下去的,和她以前精心照顾他的饮食,完全反了过来。 关键是刘启还觉得自己很有本事:你看,阴晴不定的孕妇我都搞定了。 搞定一个男人,不一定要把他侍候多舒服,有时唤起他的责任和有用感,他更自豪。 男人有的是力气,其实并不惧多做些什么。 如何牵住男人,就是让他把全身上下顶天立地的男子气概都在自己面前发挥出来,让他感到满足就好了。 晚上,在寝室里,王阿渝的肚子已经大到不方便行榻事了,刘启几乎也没有行榻事的想法,本能就觉得不是时候。 解开衣带,两人的脸颊都红彤彤的,王阿渝的肌肤更是透露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白里透红,在宫灯的暖色柔光下,仿佛发着光。 换寝衣时,刘启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她圆润的肩膀,他的手很凉,摸在她温热的身体上很舒服。 以前肚子小一些时,两人还能相拥而眠,现在刘启就在榻上她身边躺了一会儿,快要睡着时,突然翻身下榻,从旁边扯了一张织得精密的苇席铺在地上,安心地躺在上面。 王阿渝纳闷,探头向榻下看,问道:“是不是 刘启赶紧把长腿抵在榻上,顶着她,不让她下来,“我晚上睡觉沉,压着,碰着你也不知道。离远点,安全。” 哼,以为这样你就能一觉睡到天亮? 王阿渝岂会轻易放过他。 第91章 指婚 睡至半夜,王阿渝手伸下去,唤醒睡熟的刘启,说自己想翻身,翻不动,要帮一下。 刘启睡眼朦胧中很惊讶,但也很体贴,不声不响地推她翻了身。 “以后您不回来,妾就没法翻身了,只能一个姿势睡到天亮,身子好酸好累。” 刘启直接无语了,以前其他儿子们在母亲肚子里时,怎么从没用自己翻过身? 又一想,有侍女在一旁侍候呢,王阿渝现在身边也只有一个脑袋不太灵光的李尚宫。 “你可以去永巷挑几个侍女,我不是每晚都在的,她们方便照顾你。”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经常来找你的那个就不错,可以把她要过来。” 他说的是采薇。 王阿渝心念一动,这不是正合采薇的意了么? 想想刘启,对采薇应该没什么想法吧,毕竟采薇也出现在他眼前几次了,没见过他有何异常。 清晨,朝阳从窗棂里照进来,王阿渝终于滑到榻下苇席上,抱着刘启耍赖。 刘启以前这个时候,会恢复到精力充沛,正是不会饶过她的时候。 但现在看着眼前喜爱的女子的身材膨胀变形到这个样子,便由肉食者变成贤者,畏首畏尾,甭管以前对榻事多热衷,现在都犹豫。 王阿渝明白,肚子这么大,孩子在里面是安全的,早就过了危险阶段,可以行榻事。 但刘启他不明白,以前估计也是妾们怀孕了,他就离开不理了。 “太子怎么了?怕父子或父女提前相见,不好意思?” 刘启凝神思考了一下,“会不会出事?算了。” 哪能这样算了。 王阿渝也不是多想要,只是不想让他在这漫长的空隙再看上别人。 榻事对男子总是有瘾的,让他憋太久,会出问题。 果然,尽管浅尝则止,不那么尽兴,刘启也很高兴,何况她中间也没闲着,情话没少说,把他夸得飘飘然。 王阿渝一直觉得男子其实比女子更愿意让人夸赞,他们的心性直起来,到傻的地步,情话中你夸他温柔,夸他厉害,他都会当真,还要孩子气的表现出比你说得更甚的样子。 像刘启这样的人,在外面听到的夸奖话会少么?但依然喜欢听。 有些话超出他预期了,他能把很多事情忘记。 一起吃早膳时,王阿渝有意无意地试探提及,“您觉得采薇如何?” 刘启嚼着饭菜,抬眼看她,“什么如何?” “采薇今年十六岁了,她和妾一样也是侍女出身。若太子有想法,妾可以收在宫里,若您没想法,妾想请太子做个媒人,为她指婚。她是妾的第一个朋友,妾想为她择一个好人家。” “为谁指婚?” “郅都或是邱思,如何?” 刘启眯眼看她,像在沉思,王阿渝在观察着他的细微之处。 他昨夜无意中提及采薇,究竟是他自己有想法,还是偶尔一提? “郅都已有了婚配,但是邱思没有。” 王阿渝飞快地判定:刘启对采薇没想法。 只要他稍有犹豫,或表示出不高兴,那采薇就是比唐孺子还要好的命运了。 可惜,在他眼里,她竟属于他没兴致喜欢的。 “那妾先去问问采薇和邱思,若他们都没有其他心仪之人,妾请太子关怀属下,为他们指婚。” “你随便。”刘启对成别人之美,显然也不反对。 刘启餐后就出门而去,王阿渝让李尚宫唤采薇过来,顺便探探她的想法。 她的事也不宜久拖,她和青黛你一句我一句把话说得那么直白了,自己又听到了,且她也是心存做第二个唐孺子的,自己还能继续装傻下去么? 说实话,两人关系再好,再情同姐妹,也不会好到有同享一个男子的心胸和想法,自己就是无法做到像程良娣那样往所爱的男子身边推人。 若采薇以后还想再踏进长明殿,只能先嫁给他人,何况刘启也表示对她没兴趣,若以后真成了邱思的妻子,刘启应该对属下妻更没想法了。 这桩婚事,她左右都不吃亏。 刘启身后的这些铁骑,个顶个都是高大威猛的将军,就算以后告老还乡,当地的县衙也会给予一份不小的养老金,绝对不会亏待他们。 但李尚宫刚出门,马上又谨慎地退回来,示意王阿渝向门外看。 王阿渝以为是采薇,迈出门槛,却见台阶下正立着一位穿戴低调的藕色莲花裙,身披羽氅的清淡身影,眉目甚是低垂。 “太子妃?”王阿渝吃了一惊,这一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人,突然出现在自己殿外,不是向自己要人的吧? 在太子宫,太子妃是个存在感很低的人,平素能听到栗良娣的动静,能听到程良娣和贾良娣的动静,就是没有听到过太子妃的动静。 虽说居住在太子宫最宏伟的殿里,也几乎安静得听不到她的声音。 王阿渝连忙行了屈膝礼,把太子妃请进屋去。 “太子刚出门不久,太子妃是找太子吧?” 王阿渝垂下眼帘,她向来对太子妃恭恭敬敬的,也怕她怪罪自己,先把事悄然推至刘启身上。 刘启能扛事,自己不能。 “不是来找太子,是来找王孺子你的。” 太子妃的声音微小清细,清冷的眸子在她的长衣下衬得更甚,突然向她蹲了蹲,“王孺子,青黛以前对您不敬,我代她向您道歉。” 不仅行了礼,还用了“您”,吓得王阿渝连忙拦住她,“太子妃,别这样,妾不敢当!” “青黛如此无礼,我也有错,平时对她管教不严。但阿渝——” 她用受冷落多年的眼眸,极真诚地看着她,“你也知道,我只有这么一个贴心侍女,现在看着她在膳房受苦受累,我怎么能忍心不管?因此特意来恳求王孺子,能否看在我的薄面上,放青黛一马?” 王阿渝一呆,太子妃竟亲自向自己求饶,难道自己刚才说的不够清楚么? “太子妃,您也知道妾的脾性,妾一直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本来这事也不是因妾而起,妾只是中途赶上了,恰恰太子也赶上了。” 第92章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太子当时十分急躁,所以才下令” “我知道始末,但毕竟此事牵扯到王孺子不是么?还请王孺子向太子讨一个人情,饶过她吧。” 看王阿渝不说话,又加一言,“罚她关禁闭,关在永宁殿里不准出去,都可以,得饶人处且饶人,毕竟她才十八岁,不能真在膳房埋没一辈子。就算我欠您一个人情了!” “太子妃言重!”王阿渝思虑着,只能不断邀请太子妃喝茶。 看她情绪平静下来,才小声道:“其实青黛的事,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赶在太子气头上。太子是什么脾性,您也是知道的,我们只能等等,等他没那么大气了,若妾说话有用,自然会找时机向太子提的,妾还有另外一事要与太子妃说明白。” 她本能地抚摸一下腹部,“不知孩子生下来,如果是女孩儿,太子妃是否也要呢?” 太子妃的目光在王阿渝的腹部上停留片刻,没有犹豫地点点头,“只要你舍得,太子也同意,女孩儿也可以。” 王阿渝松了一口气,“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有关永宁殿,王阿渝不想把主要焦点都聚在青黛身上,经此一事,若长了教训,以后双方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罢了。 有一点她始终不明白,栗良娣有三个儿子,程良娣有三个儿子,贾良娣有两个儿子,为什么就没有一个愿意给太子妃塞个孩子过去的? 太子妃也点了点头,清冷的眼眸中透出感激之色,接下来又告诉了她一个意外的小插曲:“青黛之所以要冒犯王孺子,多半是因为心急,这几年来她一直想为我生个一儿半女,为此她准备和努力了许久。” “我想过,若不是因为我,她可能也会像其他良娣那样,早已有了子嗣以及地位,最不济也会像唐孺子吧。可能是我与太子不和睦,这才连累了她。去年,王孺子能到永宁殿来,本是青黛的主意,原本想着万一她怀了孕,也得有个勤快能干的侍女在身边照顾我和她。” “本来我看上的是采薇,但青黛认为采薇和她是一路人,都很机灵俏皮,万一也和太子看对眼所以她才找了王孺子,以为太子不会喜欢王孺子这种性格的。” 这样一来,青黛对自己还是有功的? 王阿渝恍然大悟,怪不得青黛每次见到自己,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不忿,原来是自己欠了她人情,自己的命运还真是被她改变的。 太子妃离开后,王阿渝心中权衡,太子妃之所以找自己而不是去找刘启,可能是刘启不想见到她,真要去,刘启也不会不给她脸面的,只是她舍不下这个脸。 自己也一定会帮她,不是因为将来自己的孩子会生长在她膝下,而是她还有薄太后那条路没走。 多年清冷无宠,她不过不想拿这等小事再去烦扰薄太后罢了。 与其让薄太后出面把青黛弄出来,不如自己向刘启求情卖她一个人情,顺便把青黛当初的提携还给她。 至于什么时候求刘启,王阿渝打算想拖几天,青黛平时如此嚣张跋扈,不趁机让她吃吃苦头,以后说不定还会继续闹腾。 更重要的是,采薇是为了自己受委屈,要让她看到公道,不让青黛受到惩罚,以后谁还会帮自己? 所以她最后一句才对太子妃说:“太子这些日子繁忙,心情也不好,时常不回来,有时回来也不爱搭理妾。妾只能找机会。您放心,多给妾几天时间,妾会想法子帮青黛脱罪的。” 太子妃是信了王阿渝的。 王阿渝收回让李尚宫去找采薇的话,这一段时日先不接触她。 既然青黛迟早会出去,让她暂且受受罪也应当,若采薇心里气不消,自然也知道该怎么做。 采薇当然知道在什么时候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此时就在膳房的大院里,她端着从宫外刚刚送来的新鲜蔬菜,正低头垂眸看着落魄的青黛坐在木盆边,一边倔强着脸,一边把一双白嫩的手浸在木桶里,纤细的手指都发白肿了一圈,还在不停地揉搓菜叶子,快洗变形了。 采薇永远记得她用恶毒语言咒骂自己的情景,更记得她甩自己的那一记响亮耳光,平时响亮的耳光一般不疼,但她的脸却火辣辣疼了多半天,说明这个恶毒的女子在打自己时,用尽了力气。 她竟然如此恨自己,如此用那般语言嘲笑讽刺自己,只是千算万算,就没想到自己也有下错棋的这一天。 “以前那种高傲的气魄呢?人是不是只有在落魄时,才会后悔以前说的话行的事?” 采薇把蔬菜堆在木盆旁边,也顺便蹲在青黛面前,专门看着她低落不服气的脸当面揭伤疤,“当时说话那么凶狠,伤害别人那么理所当然,理直气壮,怎么就没想起来有今天呢?” 青黛低头不语,也当没听见,只顾搓菜叶子。 “若我也像你,现在就骂你一通,然后再甩你两个巴掌,你是不是就能体会到我先前受到的羞辱了?” 采薇手中把玩着王阿渝之前送她的金块,对青黛在言词上就没打算轻易放过去。 “赶紧洗,洗完了接着洗我带来的。我相信以你的蛇蝎心肠,若今天我在你的位置,你一定不会让我闲着,直到我的手洗烂为止。所以,现在,我也不和你客气,你就好好洗吧,头三天,不能停,我就想亲眼看着你能把双手洗成什么样,试试看……” 青黛也是极有心性的,狠话说到自己脸上,心里也是极恨,手上一用力,不知怎的,碰到了木盆边缘兜木头的细铜丝,脏水里突然氤氲着血红一片。 连采薇都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快就出血了,不会一天都撑不下去吧?这样没轻没重,万一把指骨都洗出来可如何是好?” 青黛始终忍耐,双唇紧紧抿在一起,眼泪都不掉一颗,只管垂头搓揉菜叶子。 第93章 做鸡头还是凤尾 采薇看了半晌,数落到自己有点无聊了,才从自己臀部席垫底下摸出一副干净的葛布手套,递给她。 “人要做到你这样子真的不好看,逮住别人时牙尖嘴厉,都不知道留几分情面,也好日后相见。到自己遭了难,也是可着劲地折腾自己,都不知道向别人说个软话,求人放一马。不是我咒你,你这性子,迟早是要把自己逼上绝路。” 青黛依然垂头不语,戴上手套,不惜力气地继续放在水里,手指上的血直接渗出手套空隙。 采薇原本要盯青黛三日,出出心头之恶气,但心性不坏的女子,也知道适可而止。 第二天也就过来看了她半日,临走说道:“折腾了你一天一夜,我若再苛刻下去,就成另一个你了,老天爷也不会轻易放过我,我们的过节就此两清了。晌后和明天我就不来了,你多保重吧。以后有可能,我也许会成为你的主子呢。” “能成你主子的,可不仅仅是太子妃和王孺子。” 晃悠在眼前的恶人终于走了,青黛汗津津的脸上出现一抹鄙夷的神色:你也配当我的主子,也不睁开眼看看自己的模样?! 采薇见好就收,也是因为青黛毕竟出自太子妃底下,欺负狠了,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自己的后台慎夫人和王阿渝哪个是肯为了自己豁出命去的? 这次王阿渝能玩这么一手,也不全是为自己,青黛明里暗里本也是冲她去的。 自己进宫一年余,必须为自己考虑了,内心里,她希望步王阿渝的后尘,能在太子宫里凭一儿半女站住脚,所以一直暗暗寄希望于这个朋友,自己这多半年来处处为她,没少出主意,跑腿,只不过想求得与刘启相处的机会。 她只希望王阿渝不要吝啬,何况她现在怀孕,青黛辱骂甚至打了自己,某种程度上是她求之不得的,青黛欺辱她不是一次两次了,她想着总有一次能被人撞见,传到王阿渝耳朵里,自己只缺一个机会而已。 刘启不是任何人的,甚至不是太子妃的,自然也不是她王阿渝的,连唐孺子都能凭一个儿子立在太子宫中,自己好歹是个首席侍女,比其他毫无地位的侍女高多了。 采薇觉得自己没有多么贪婪,她没想得到刘启的宠爱,只想母凭子贵,有一个富贵的机会。 以前还苦于如何向王阿渝说明白,好在有青黛这个棋子什么都替自己说了,现在就看她王阿渝怎么安排了,总不能再像以前装聋作哑装着不知道了吧,何况自己为她也受了不少气。 她在太子宫多一个人当帮手有什么不好的,贾良娣和程良娣抱团取暖,栗良娣由于先前独得恩宠,外加是刘启三个长子的生母,功劳巨大,不用和人结盟而已。 她没想到,王阿渝根本不是这样想的。 几日后,当李尚宫来找她,说起闲话时,提到刘启的上林铁骑里有一个年轻才俊没有婚配,问她有没有想法时,她就倏然明白了。 李尚宫是王阿渝的心腹,若没有王阿渝的指示,她不会突然说出这般没眼力见的话来,自己进宫就是奔着荣华富贵来的,可不是解决刘启属从的婚配问题的。 她只能压抑着失望,静静地听着。 李尚宫历经半世,聪明而世故,循循善诱道:“其实上林苑骑营里,那些年华正好的男儿也是极好的选择。” “怎么个好法?”采薇暗暗咬着牙齿问。 “起码年龄相当。他们出身大都清白端正,最差也是良家子,又跟着太子这么久,鞍前马后的,将来太子一旦……这些人的前途都是了不得的。作为这种人的正妻,将来生的孩子可是能正大光明继承父亲的功禄爵位。做鸡头还是凤尾,各有优缺点。” 各有优缺点? 采薇默不作声,心里却不甘道:宁做凤尾也不做鸡头呀!刘启的属从即使前途无限,将来能做到朝廷的三公么?若不能,如何能跟刘启比?刘启的儿子迟早会东出做王侯,那自己就是王太后!最不济的王太后,在后宫里也会荣华富贵,一世无忧!那些铁骑算什么东西?! 她抑住失望的语气:“李尚宫,若是你,你怎么选择?” 李尚宫也是直爽的人,“我若是你,明天就去央求王孺子,在上林铁骑里挑一个自己看着顺眼的,喜欢的,做自己的夫君。有太子指婚,有王孺子撑腰,对方家世再好都不敢小瞧咱,怎么着都要捞个正妻之位。我虽世面见得不多,但至少不会看走眼,我推荐两个人,采薇你可以琢磨一下。” “邱思这个人,实诚本分,没有花里胡哨的心眼,性情还好,又出身医学大家,太子很看重他,将来肯定前途无量。女子若有福气嫁与这样的男子,一辈子定会风调雨顺,现世安稳。若是觉得他太无趣,还想指望夫君以后能升官发财,那郅都也行。” “郅都虽然早已婚配,但有王孺子这个后台,姑娘若真的看上他,嫁过去也能做大的,他这人有大能耐,有理想有抱负,深得太子信任,今后必定平步青云,只是他不如邱思温柔随和,性子很耿直,但认真实干,忙起来也没心思纳小,比其他男子省心多了。” “嗐,反正什么样的男子也都在于女子的调教,将来调教好了,都是不错的夫君呢。” 采薇眼神失落地盯着窗外的枯柳,好半天才小声道:“明日我去拜谢王孺子吧。” 李尚宫很高兴,感叹自己终于劝动采薇了,连忙屁颠屁颠回去向王阿渝报喜。 王阿渝一听,本能不敢相信,这么快就说服她了?若真这么容易说服,看来她也并没有真的喜欢上刘启。 不过再想想自己以前也是蛮灵活,真失去和刘启在一起的机会,十有八九也会识时务者为俊杰的。 翌日,王阿渝唤采薇到她这里喝茶之前,她就背地里教李尚宫,还是由她出面,抽个时机,陪采薇去上林苑偷偷遴选一下,好歹是婚姻大事,尽量多挑挑拣拣。 第94章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李尚宫一脸羡慕,“您真是对采薇太好了!采薇一定会感激您的。” “都是好朋友,举手之劳罢了。”王阿渝自然隐藏了自己的私心。 采薇这次来也和以往稍有不同,以前总是抱有讨好意味的机灵和活泼,这次好像忽然间长大了,变得端庄无言,礼数周全。 礼毕,她低声说了句:“刚才路上听闻青黛会出来。” 王阿渝道:“她是太子妃的人,惩罚一下就好。太子也得给太子妃脸面。” 采薇转头看了看李尚宫,“我是前来拜谢王孺子的……” 不用王阿渝多言,李尚宫满上茶,便识趣出去了。 还没等王阿渝开口,只见采薇忽然后退一步,“噗通”一声结结实实跪到了地上,“孺子对采薇的后生安排,采薇感激不尽,但是采薇还有一愿……” 她轻咬薄唇,“还望孺子成全!” 王阿渝有些奇怪,“什么愿,需要行此大礼?” 采薇顿了顿,“姐姐或许会觉得我自视清高,我来太子宫已经一年有余,做梦都想得到一次机会。若能得到,我感激孺子,以后必定肝脑涂地来报答!若不得,也就此认命,无论是否嫁给邱思或郅都,都不再心有杂念,从此踏实过日子。望孺子成全!” 王阿渝有点蒙,是自己听错了还是自己理解错了? “你的意思……” 面对王阿渝疑虑的目光,采薇没有半点儿退缩,硬着头皮道:“若孺子能念昔日采薇的一点好,采薇斗胆,希望孺子能成全我与太子一次……一次就行,采薇就满足了!” 王阿渝当场愣住了,她果然是这么想的!她竟然敢为自己求这么多! 缓了好半天,她才回:“你以为太子听我的?” 采薇深深拜下去,“采薇只求一次和唐孺子那样的机会。若能有孕,便是天意如此,我也算有天命之人。若命里没有,我也就不用再惦记了。” 王阿渝忽然感到荒唐又为难,“怀孕有那么容易?我,也是花了好长时间才有……” “孺子不相信奇迹么?我相信!”采薇语气坚定。 “可万一不能,你再嫁别人,对别人公平么?” “姐姐不说,谁又知道?” “……”王阿渝停了片刻,才道:“太子知道。” 这次换采薇沉默,但她却直直跪着不肯起来,一脸必须一试的决心。 王阿渝叹口气,“你在为难我。” “姐姐有没有考虑过,在宫里若能生出儿子还好,生不出儿子,其实将来也没什么奔头,说不定还会继续受栗良娣,贾良娣和程良娣的欺负。若我加入,万一有天命生了儿子,将来必会报答姐姐,两个人的力量和机会定会胜过一个人。从这方面考虑,我也不是全然没用的,对吧?” 王阿渝从她眼睛里看出沉着和坚毅,看来是做好万全之策了。 采薇静了片刻,继续道:“我现在也是考虑到姐姐身子不方便,即使太子在外找了别人,您也不知道。与其如此,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 听闻此言,王阿渝心里忽然冷笑:这理由找得真好呀!尽管不悦,却也找不出能说出口的理由。 罢了,看这劲头,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 的确,肥水流入别人田,不如成全她。 虽然不高兴,还是告诉了她刘启若不来长明殿,一般会在太子宫的书房过夜。 既然你如此自信执着,就自己去碰碰运气吧。 “姐姐不为妹妹推荐一下么?”采薇觉得,既然都愿意让步了,不妨送个全套。 王阿渝伸手把一壶果茶递与她,“晚上可与太子同饮。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采薇眼睛盯着古朴的瓷壶,“晚上,是酒好,还是茶好?” 王阿渝含着笑,额上的花钿散着微光,“我本在今晚月圆之夜与太子约好同饮果茶。你代我去,好自为之吧。” 见她脸色微变,采薇才施了退身礼,提壶出门而去。 长明殿院外的宫道上,明亮的秋阳照着斑驳的树叶,采薇高仰着头颅深吸了一口气,为自己刚才的冒险和勇敢叫好。 这世道,向来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王阿渝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自己不过有样学样罢了。 顺着笔直的宫道,忽然想起那天刘启登车执辔,煌煌然离去的宽广背影,再次握拳鼓励自己,为了今后能活得更好,她绝不能浪费这大好的人生! 她满怀信心回去后,又精心准备了一壶清酒,万一刘启好酒,醉了,岂不是更好? 采薇离开很久了,王阿渝发现自己还气得浑身发抖,有些人真是精明得令人一头冷汗,唯一的缺点就是太急不可耐了。 即便她将来有宠,只会是自己的对手吧,还指望和她结盟? 那一晚,王阿渝辗转反侧睡不着,刘启虽说不喜欢采薇,但毕竟是熬日子熬得有点郁郁寡欢的男子,面对送上门来的花季少女……简直闭上眼都能想象他们脸红的样子。 同样难以入睡的还有李尚宫,对自己带回来的假消息很是内疚,也对采薇的出尔反尔很是不满。 她走到王阿渝窗前,请示道:“孺子,奴婢想在外面转一圈,去去就回。有银杏在门口听着动静。” 王阿渝长叹一口气,随便吧,出去转转也好。 银杏是李尚宫本家的女儿,芳龄十三,原本是来长安探望她这个姨母的,李尚宫有意留下她见见世面,长明殿寂静又宽阔,王阿渝也没反对。 月亮穿梭在云层里,大地一片影影绰绰的灰朦。 书房里,刘启和晁错就重金购得匈奴人的地图谈论了许久,邱思和郅都等人作陪。 帝国强大的北部敌人,多年来就牢牢吸引了储君的注意力。 戌时三刻,刘启起身,把晁错送至书房门外,邱思郅都等人也都揖礼离开。 采薇站在树下暗影处,远远望着刘启,他站在台阶上看看天,看看地,然后返回书房。 苏小鱼代刘启把晁错送至宫道马车上。 第95章 看个母猪都觉得眉清目秀 刘启有些疲乏地把一卷卷书简堆在案上,对身后的脚步声道:“阿渝还没过来?你去看看。” 刚进来的苏小鱼又应了一声,出门而去。 采薇看到苏小鱼走出院道,知道书房里除了一小厮,只有刘启一人了,这才小心上前,但也走到门槛处就停了下来,顿足向里张望。 小厮看到了她,两人平时认识,又见她提了两只壶,便没吱声。 刘启似乎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从窗前踱过来,面向寝室的方位,道:“更衣。” 小厮便轻步上前。 采薇迟疑了一下,悄然迈进门槛,放下瓷壶,走近刘启。 刘启疲惫的眼帘中,突然出现女子的发髻,身子低了低,凝眸一瞧,“阿渝呢?” 采薇一边解刘启腰间的环扣,一边细语:“王孺子今天身体疲累,特意让奴婢送来茶水和清酒。” 刘启捏了捏眉间,“不用了,我也乏了。” “奴婢侍候太子歇息。” 随着刘启的外袍和中衣脱去,结实而匀称的男子身体显露出来。 采薇毕竟是女儿家,第一次近距离看见,立马生出慌乱和羞涩,从衣匣中拿出的干净中衣也掉落在地上。 幸亏小厮手快,捡起来,张起大袖从刘启的右手臂穿进去,刘启自行穿了左袖,掩了衣襟便大步直接向寝室走去。 采薇连忙跟上,那小厮只能退下,她小碎步快走,为刘启铺榻展被。 这是简约的寝室,是刘启临时的住所,累了就随便凑合一晚的地方,自然不如其他大殿里那么繁复讲究,但榻子总要铺的。 她的心砰砰跳着,心道终于一脚迈进这里了。 男子的榻总是简单,何况刘启也不是多难伺候的人,薄褥展开就行了,采薇乖巧地侍立一侧。 刘启大长腿晃过去,随意坐在榻上,微眯眼看着她,“你回去吧。” 采薇哪里肯走,“王孺子特意告知过奴婢,今晚在此侍奉太子。” 刘启有些意外。 采薇今日特意换了件单薄的侍衣,身材尽显窈窕曲线,俊俏的鹅蛋脸在橘黄的宫灯光晕下,淡施了一层柔和妩媚的色彩。 刘启确实对她没有想法,但那是有其他女子陪侍在侧时。 现在他寂寞很久了,看个母猪都觉得眉清目秀,更别说此时一个小美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唯一不悦的是,他已答应要为此女指婚,一想到自己手下人的妻子,曾上过自己的榻,感觉就不对了。 刘启从来不否认自己喜爱年轻美丽的女子,少年时曾对栗良娣一见钟情,后来对程良娣和贾良娣也没多讨厌,她们都是一等一的美人。 最近一年来又被温柔清丽的王阿渝深深地吸引……但再喜欢,自己也不年轻了,懂得了克制,不能对属从未来的妻子胡来。 “有苏小鱼,你回吧。” 采薇见刘启真的赶自己走,突然有一种命运从手中滑落的失落感。 她突然跪下来,让自己年轻美丽,唾手可得的身躯起伏在刘启脚侧,也像对王阿渝那样,打算推心置腹,破釜沉舟。 “奴婢爱慕太子许久了。奴婢想侍奉太子,不想离开。” 刘启有些讶异,但心里也算平静,问道:“你可想嫁给邱思或郅都?” 采薇坚决摇头,“奴婢爱慕的是太子,入宫也是为了太子,从未想过别人。即便以后成为太子的侍女,也只想留在太子身边。” 刘启倒有一丝感动。 “你抬起头来。” 采薇慢慢抬起头,一张不过十几岁的如花面庞,因对眼前的男子充满渴望,潋滟的眼波里闪闪发光。 刘启能从这双眼睛里看出爱意和情欲,便有些犹豫,他能确定明天一早,自己就不再喜欢这张面孔。 自从甘泉宫开始,好像隔三岔五就能看到她在王阿渝身边转悠,但一直没激起别的想法。 她是个无法在他心波里投下影子的人,也就刚才一瞬,觉得她还不错,但注定无法在他心里留下印象。 对采薇来说,刘启这一刻的犹豫对她格外重要,她打的就是王阿渝怀孕无法与刘启同榻的时间差,平时自己是没机会的。 所以,刘启即便仅考虑一夜的后果,自己也是认的。 “奴婢不求太子的富贵,亦不敢求长久,只求一夜。” 鱼水之欢,露水情缘,一次就好。 刘启在暗影中盯着她的面容,他离她非常近,越瞧越觉得她漂亮,比王阿渝甜美的容貌还能吸引自己的欲望,尤其她轻盈的身体很有诱惑力地伏在他面前。 “你若今晚留下,可能就嫁不了邱思或郅都了。” “奴婢从没想过侍奉太子以外的人。” “让我为你指婚是怎么回事?” 采薇在刘启眼皮下,乖巧又坚决道:“奴婢的命运不在自己手里,只是受人安排。太子能理解奴婢的心意便好。” 说完,她缓缓流下两行清泪。 此举没引起刘启的同情,反倒引起他的疑心,他眼神一凛,“你是说阿渝在掌控你的命运?” “奴婢实在不敢说任何不利于王孺子的话。” “恕你无罪,说。” 采薇迟疑了一下,有点剑走偏锋,“奴婢与王孺子一直情同姐妹,姐姐无论用什么法子,毕竟取得了太子的宠爱,奴婢一直为她高兴。” “但奴婢也对太子爱慕良久,一直想恳求王孺子给奴婢与太子一次相处的机会。可王孺子一直不太乐意,所以才自作主张为奴婢指婚。奴婢很不情愿,但又不敢不答应。” “你既然都答应了,为何还出现在这里?” 采薇以为刘启生气了,连忙解释道:“因为奴婢不甘心,嫁给自己不喜欢的男子为妻,一生也无法幸福快乐。所以奴婢去求了王孺子,想让太子指婚之前,遂了奴婢一个心愿:能侍奉太子一宿。不管以后是什么命运,奴婢也都心甘了。” 刘启的眼眸缓缓阖上,沉寂了片刻。 采薇珍惜良辰吉时,缓缓伸出手,握上刘启一直放在膝上的手,“若能与太子一夜庆愉,明天即便去死,奴婢也认了。” 第96章 伪善 刘启的手穿过她的手,捏住她的下巴,有威胁的意味:“你的话,我很感动。我一直想做一个进退有据的君子,既然已经答应为你指婚,如此失约,我该如何向属下交代?” 采薇心一横:“太子可以明言问他们,侍奉过太子的女子,他们愿要,还是不要?愿要,奴婢会随指婚而嫁;若不要,奴婢亦能坦然继续做一个平凡的侍女。” “代价太大。”刘启收回手。 “这是奴婢的人生,奴婢能做自己的主。” “阿渝知道你今晚过来?” “她愿意给奴婢一次机会。” 一直远远站在外面的李尚宫,只能眼睁睁看着映在薄纱窗上两个脑袋越来越亲密地叠在一起,再气恼也无济于事。 刘启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李尚宫一边跺脚一边往回走,觉得采薇真会攀高枝,都答应嫁给上林铁骑里的人了,还要背地里与刘启来这一套,真是白瞎了王孺子的好心。 到半途,忽然发现宫道上徘徊着一个臃肿的身影,定睛一瞧,连忙上前,“孺子,您怎么出来了?” 王阿渝揉了揉眉眼,“我睡不着。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李尚宫一脸鄙夷,“您平时就是太惯着她了。” 王阿渝一听,便知某人进展顺利,她压抑住气恼烦躁,“我还能有什么法子?” “孺子说动太子为她指婚已对得起她了,哪有这样得寸进尺的?她以前每次来看孺子,都是有目的的。以后长明殿不再欢迎她,再来,奴婢自作主张打出去!” “万一她有天命,你敢打她?”王阿渝自嘲一声,“或许天意如此。” 主仆两人在夹道上走走停停,心里抑闷,还拐弯到一个高台亭子间看了一会儿月亮。 倦了,才往回走,刚到长明殿院里,就见室内闪烁着灯光,殿前不见了银杏。 记得离开时熄宫灯了呀? 王阿渝好奇,推开门去,只见一团橘色宫灯下,一雪青色中衣的身影,正慵懒地俯身案前,在翻看自己平时手抄的《诗经》,看其脸上舒展的笑颜,不用说,肯定又读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了。 她是有空就捡《诗经》中描写男子的美好语句抄下来,底下每每特地小注一下:吾家主上。 他定在旁边补写了端方规正的隶体,一撇一捺都气势庄严,让她以后修习之用。 听到声响,他回过头来,挥手让她过去,“此字你一直写错,为何?” 王阿渝探过头一看,“妾以前还能写对,现在就像少了一魂。” “魂呢?” “太子怎么回来了?”她没有回答,而是主动转移话题。 不问还好,一问刘启便正经起来,凝眸看她的脸,“回来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妾现在更胖了。”话虽如此,王阿渝却憋不住脸上的欢喜。 “准备的果茶呢?” 王阿渝动作滞了一下,果茶让采薇提走了,她以为他不会回来,便没准备。 “要喝么,妾亲自去沏。” 她刚转身,便被他牵了手指,“不用,这时辰了。” 她的喜悦是从内到外的,脸上溢着光。 两人对上视线,她复又垂下眸子,温柔轻笑,发髻上没有任何珠宝做装饰,他却觉得她比谁都光彩夺目。 他注视着她的脸。 “太子看妾做什么,妾脸上有东西?” 刘启低下头,有点心照不宣,这是他少有的情趣一面,“想看看,王孺子今晚应该有什么表情?” 王阿渝一怔,掩饰道:“妾能有什么表情?倒是太子的表情很丰富。” 刘启伸手把宫灯拿过来,放在两人中间,让光亮更足些,“说说看。” “太子今晚真悠闲。” “是啊,半个时辰前我还很乏,现在突然有精神了。” “可是有喜事?” “有。”他的眼眸深藏不露。 闻言,喜悦慢慢从王阿渝脸上退去,“天晚了,该歇息了。” 她站起来,他跟随,一起走进寝室。 王阿渝一边解衣带,一边悲愤交加,看来某人应该得逞了。 既然如此,他这么快回来做什么?是故意气自己么? 看她笨拙地卸衣,他难得走过去,帮她解开腰间的衣带。 也许出于本能,王阿渝猛地把衣衫从他手里挣脱出去——满满都是拒绝与隔阂。 刘启愣住的一刹间,她觉得自己过分了,不能这样对他。 刘启看着自己空空的手,讥讽道:“何故如此?” “一孕傻三年,人一傻就会行事不周,还望太子体谅。”王阿渝只能硬着头皮撒谎。 “是啊,我也觉得你越来越有毛病了。要不要宣太医诊治一下?” 她冷言:“不用,过两天就会好了。” “若不好,会怎样?” “不会,妾不会一直傻笨的。” 他无故冷笑一下,“不是你傻笨,而是伪善。伪善的毛病恐怕是治不好的。” 王阿渝铁青着脸,不顶嘴,但也一言不发,自行走到榻旁,笨拙地往榻侧一躺,扯了锦被盖住,不再理他。 刘启也自行到榻上,躺在另一侧,看着她的背影,缓缓道:“自己傻笨伪善,还要怪别人不成全么?” 她突然哇一声哭出声来。 本来就不好受,心里又闷又痛,这人非要跑过来专门说这些嘲讽她的话! 刘启也没想到自己言重,竟把她惹哭了,连忙扳她肩膀,却被她的手打落。 王阿渝也是气极了,难得发脾气道:“您是铁了心要气妾么?!” “不是,就想回来看看你。”刘启倒不生气了,双手伸出来,不由分说把她的身子反转过来,两人面对面,脸上都有些红润。 王阿渝不想面对他,但自己翻身又困难,于是挣扎半天,也没再翻过去。 刘启按住她的手,“这样不是很好么,以前你就喜欢这样侧躺。” 王阿渝干脆闭上眼睛不看他。 刘启吹熄了灯,回身躺在榻上,握住她的手,用舒心的口气道:“明日休沐,带你出去走走如何?” 她不作声,突然一口气上不来,身子痉挛起来,忍不住闷哼一声。 第97章 想独宠,没那么容易 刘启一跃起身,有一丝惶恐,“怎么样?要不要宣太医?” “不用。”王阿渝呼出一口气,“妾有时连喘气也不好了。但都是暂时的。” 刘启这才半信半疑,“玩笑而已,别想太多。” 王阿渝心里却积了气,“妾也怕妾伪善的毛病治不好。” “每个人都有伪善的毛病。治不好,便治不好吧。” “治不好,该怎么办?” 刘启摸了摸她的头,浓墨般的黑发极为乖巧地披在她的肩颈之上,在抚摸时,他的指尖还依依不舍地缠绕了几丝,“我喜欢你治不好的样子。” 王阿渝怔愣地看着他,顿觉呼吸都停滞了,“太子今晚……” “今晚就想回来看看你会有什么表情。” “您期望看到什么?” “想看到的,都看到了。” “可否满意?”王阿渝嘟着嘴,一脸不情愿。 “吃醋,妒忌,愤怒……就是气得太厉害了。其余都满意。” “太子才需要宣太医诊治呢。” 黑暗空旷的大寝室里,突然爆出他突兀的两声大笑,笑得院里树上夜栖的鸟扑凌着翅膀飞走了。 他转头看她,“你是认真的?” 她嗔怪,“太子觉得呢?” “所以我才回来看看。” “那太子到底……” 到底和采薇怎么样了呀? 刘启摸摸王阿渝的手,“这种事也考验我?不能用荣华去考验女子,亦不能用女子去考验男子,我对她并无心思。” 王阿渝把他的手臂揽在怀里,所有的愤怒与酸楚都烟消云散了。 这个男子,傲慢,阴郁,矫情,偶尔还会莫名其妙冲人发脾气,除了外表,可以说满身都是缺点。 但他真的喜欢自己,真的把她放在心尖上了。 跟三岁孩子一般,大半夜跑来找她,就为了看看她有没有吃醋,有没有气急败坏。 王阿渝欣慰地笑了笑,自己真是找对了人,刘启没有背叛她,说说气话也就罢了。 如今他们之间的相处十分简单,太医令已经禁止两人同榻,所以只能面对面看着。 翌日,休沐日到了,苏小鱼先伺候刘启洗浴,王阿渝则靠在美人榻上懒洋洋地晒太阳。 一枚火红的枫叶不知从哪里飘来,落在她的脚边,她弯下腰将其捡起,对着刺眼的阳光细看叶片的纹理。 刘启过来时,手里还拿着一支梅花白玉簪,他似乎是第一次给女子插簪,插了好几次也没插稳,整个人毛手毛脚的,又好笑又可爱。 “去明镜台?” 虽然笨拙懒得动,但王阿渝其实也想去看看那边的景色了,顺便去瞧瞧那对兔子夫妇的现状。 刘启的心情很好,两人手挽手到了昔日的住所明镜台,推开门,王阿渝愣了。 她看到的不是一只大肥兔子,而是大大小小一院子,圆滚滚地蹦跶在每个角落。 苏小鱼先前答应帮忙照顾,照顾得真是极好,这么快就儿女满堂了。 苏小鱼乐呵呵道:“咱家这只太好色了,本来太子给它抱了一只母兔,它自己又去外面勾搭了两只回来,各自生了一窝。这些小兔子在这里生活惯了,几乎都成了家养兔子。大肥兔子还不容它们,经常打得它们满院子乱跑。” 王阿渝一听,抓住那大胖兔子就搁在眼前数落:“你怎么能这样?想不到你这个浓眉大眼的也叛变了,喜当爹了,越发自私!” 大肥兔子并不理会这种指责,蹬着腿挣扎出去之后便蹦跶着跑远了。 刘启从居所走过,到了他最喜欢的栈桥上,眯眼看向大片秋水一天的湖面,热闹得很,有野鸭、水鸟在翻腾抓鱼或水澡吃,也有各种舟船横游其中。 以前刘启居住这里时,除了野禽,没有舟船敢过来让刘启盯几眼。 等刘启移居太子宫,宫里人便放肆起来,虽不敢踏上栈桥,但也在栈桥对面的深水里打转喧嚣。 以前还是黄头郎的邓通是摇船的,现在成了天下第一富,也大摇大摆立在船头,威严端方地极目远眺了。 刘启突然出现在栈桥上,如平静的水池里投入了石头,大家怔了一怔,近的在船上匆忙行完揖礼,慌忙离开,远的就赶紧掉头,不自找难看。 邓通在不远不近的位置,面有尴尬,自己的风光正好被储君看在眼里,连忙也一揖到底,向远处躲了。 水面上一恢复安静,又有野鸭和白鹭慢慢聚拢来。 刘启便坐在栈桥的台阶上,吹着湖风,苏小鱼很有眼色地把几卷书简放在他身侧。 他没打开,只把其中一帛锦地图打开,上面山川起伏,排列着匈奴人霸占的狼居胥山、姑衍山、燕然山等,西北一大片开阔的则是浩渺的翰海,不知比湖泊大多少万倍。 这地图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连身后的王阿渝都忘记了。 王阿渝自然不会去打扰刘启,自顾自追逐地上的小兔崽子们。 当他们一行人在度着轻松的休沐日时,却不知道八角亭里正孤零零地坐着采薇,她羞愧得快不想活了,几次想投水而死。 但隔着澹澹水面看着刘启和苏小鱼的身影,偶尔看到王阿渝那个笨拙的身子进出——有些人的运气真是好啊,好到令人难受,不由心生怨恨。 若自己就这样死了,只会成为笑柄吧。 所以自己不能死,做不成对王阿渝有用的人,那就做成对别人有用的人。 尤其当煊赫高贵的栗良娣带着仆人从桥上走过时,太子宫最受瞩目的宠姬,无意中把目光投向她,采薇像受到了召唤般,不由自主就向她走去了。 这世上所有人都是投机者,王阿渝进宫来“瞄准”了刘启,邓通“瞄准”了刘恒。 自己无地可去,只能去抱紧慎夫人的大腿,可慎夫人也已经失宠,去投奔皇宫未来的女主人栗良娣也是情有可原,毕竟自己知道她想要的秘密,也知道如何活用太子妃和青黛这类人物。 王阿渝想独宠,没那么容易! 而栗良娣对刘启那个没良心的男人,和他的新宠在亭子里做什么,也懒得管了,她已把目光放长远,自己三个儿子分别是刘启的长子,次子和三子,未来的太子人选除了自己的儿子,还能有谁? 第98章 早产 现在迫在眉睫关注的,是那宠妾王孺子与太子妃之间有什么猫腻? 太子妃的侍女青黛与王孺子的恩怨,她多少知道些,巴不得她们斗得再狠些,最好狗咬狗。 但现在王孺子的朋友怎么也眼巴巴地望着她了? 所以,她只需招招手,就能把采薇招过去。 其实王阿渝也大意了,自采薇在刘启的书房受阻后,她也有气,打算晾着她,想给她一个教训。 人哪有样样顺心的,作为一介侍女,能嫁给储君的心腹,也是造化,非掐尖掐到刘启头上,只能说你愿意赌这种虚无缥缈,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运气,那就愿赌服输吧。 去年自己在试运气时也是做了两手准备的,万一刘启对自己没想法,自己就麻利地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可没有人给自己额外的退路。 根本不用破釜沉舟去冒险,只需与刘启一对视就能知道他对你有无兴致,何必把未来都搭上,去赌唐孺子那份可望而不可及的机运呢? 所以王阿渝觉得采薇梦想太大,心眼不够,没有自知之明。 接下来连为她指婚的事也不想提了,无论邱思还是郅都,对自己一直很尊敬,刘启亦很信任他们,自己怎么好意思再去给他们说一门女方对他们毫无爱意的婚事? 丢了甜瓜,也没捡到芝麻,过了一段时日,采薇也意识到自己的损失吧,不知是后悔挽回,还是有其他想法,有两次来过长明殿。 王阿渝一次是装着歇息,一次是真休憩了,反正都没见她,任凭李尚宫打发了。 李尚宫也是个直性子,应该没给她好脸,后面好多天她再也没来过。 但没有了消息灵通的采薇来传达各殿的消息,王阿渝很快发现自己犹如生活在闷罐里,什么也不知道了。 李尚宫行事耿直,不是那种玲珑八面会从各种缝隙打探消息的人。 往往当事情传到她耳朵里时,基本上全宫上下都知道个差不多了。 “孺子,采薇好像和栗良娣走得很近呀。” 王阿渝后知后觉,和她走得近不很正常么,太子宫最有势力的就是她了。 不过,晾着采薇时,她倒是把青黛放出来了,也是想着不能同时造两个对手。 青黛若不偏激,应该会想到自己和她其实是有共同利益的。 没多久,李尚宫说起她来:“青黛自出来后,一直在永宁殿,倒没出来再惹是生非过。不过,听闻她最近在想办法,估计会求孺子解她的禁吧。” 她来求自己,自己还是要求刘启的。 不过她只是向刘启提了一句,刘启便一脸厌烦,觉得宫中这点芝麻大点儿的小事,都要麻烦他好几次,是什么了不得的人,了不得的事么? 直接放下一句话:让她自己做主。 果然,没几天,太子妃差人送来了一帛书,请求解禁青黛。 王阿渝内心还是有点胆怯的,毕竟她说话行事比较愣,但也早有预备,特意以刘启的意思传达过去:可以自由行走于太子宫上下,但以后若遇见王孺子,自行回避。回避不及,面墙而立。 这是王阿渝私下的意思,想必青黛即便不悦,也只能埋怨刘启吧。 刘启扛得住埋怨,自己不能。 隆冬腊月,王阿渝的身子已到瓜熟蒂落、摇摇欲坠的时日,刘启还时常忙碌在上林苑。 她按太医的叮嘱,没事就在宫道上多走动,以期生产时省力。 北风一稍停,就穿得厚厚暖暖的,在夹道里走来走去。有时李尚宫或银杏陪同,有时她们忙别的事去了,就她自己来回蹒跚。 她走到门边,听着悠闲的侍女们叽叽喳喳谈论,心里舒缓平稳。 这天,她正幻想着诞下子嗣后的轻松生活,背后忽然闪过一个人影。 “王娡!” 王阿渝还没回过神,这具并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却僵在了原地。 她感受到了害怕,这份害怕不是来源于自己,而是来源于王娡。 她惊恐地回过头,看到一个背影,正对着一堵宫墙上指着她的影子,“你不要以为自己悄悄改名,就能瞒天过海,我知道你是谁!” 王阿渝整颗心都在颤抖,果然,坏人是不能放过的,她不仅不思悔改,还要变本加厉反咬自己一口! “青黛,你这个——” 青黛按照刘启的命令不能回头面对她,但却直接对着她的影子反唇相讥道:“你本名王娡,我借你两个胆子,你敢不敢承认?” 墙上的影子缓缓弯下腰,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青黛也没料到背后之人如此脆弱,这么快认错,跪地求饶。 正当她打算继续指点下去,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吼:“王孺子!” 只见李尚宫提着裙摆狂奔而来! 青黛忽觉不妙,这个孕妇,该不会是她头也没回,慌忙逃离了现场。 王阿渝不仅仅是跪在地上,她双手撑着地,完全对抗不了腹中的绞痛。 孩子要提前降生了。 王阿渝被赶来的人抬到软榻上,白发苍苍的太医令也来了也急忙乘马车过来,从宫道到殿里几步路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王阿渝在剧痛中,意识有些模糊,双眼中的面孔变得陌生又扭曲,在身体撕裂的疼痛中,不由得担心起原主的身世。 放在西汉,搞不好可是死罪啊! 在即将陷入昏迷时,一段不属于王阿渝的记忆顷刻间涌入她的脑海 两年前,原主王娡还是槐里一个农户金王孙的妻子。 她出嫁很早,十五岁就嫁人,因相貌出众,衣着简朴也掩盖不住的美艳而在当地小有名气,金王孙对此很是满意,夫妻俩也算恩爱,唯一的遗憾就是王娡始终没有怀孕。 秉持着好事多磨的想法,两人没有着急,而是打算辛苦几年,除了手里的波田,把后山那片地也买下来,种成桑田,可以产桑叶养更多蚕宝宝。 有了更多蚕宝宝,卖了钱攒起来,可以提前为孩子预备着上学堂,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第99章 你们娘俩就当她死了吧 功夫不负有心人,王娡终于怀了孕。 那天,她一边清理蚕垢,一边盘算着今夏的收成,钱罐里已经攒了一百余枚铜钱了,本想着和金王孙商量一下,再节俭一段时日便可购田了。 只是这些天,金王孙突然变得魂不守舍,花钱大手大脚,还不回家,让她措手不及。 很快,院子里传出脚步声,转眼之间,那个熟悉的人影就到了门前。 “王娡,我们谈一谈。” “免谈。”王娡拿起手中的簸箕,转身向后门走去。 她知道这人要说什么,自己的婆婆向来多事,找人算了一卦,这个男人就变得没皮没脸了,还敢私拿她罐中的钱出去花。 金王孙穿过蚕房,也走到后门,倚在门框上,看着她打扫院子,原本是鼓足了勇气,心里早已打好了草稿,但就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于是就呆呆干杵着,让她先起个头。 王娡不起,扫完地,拿着簸箕要到田里摘桑叶。 大门口,金婆婆晃着自己发髻上俗不可耐的大金珠迎面而来。 金婆婆虽然瘦小,却有一副精明的长相,说话办事也很利索,提前知道儿子不中用,后脚便赶了过来,一看果然如此,儿子一句话没说。 “王娡啊,我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没什么好商量的。”王娡往外走,不想接茬。 “哎哎哎,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 金婆婆体贴地追过去,把儿媳妇手中的簸箕接过来,笑道:“前几日我找了一个很灵验的师父算了命,人家师父说,你这一辈子身负五凤,生得晚,完成得也晚,说到底也是劳碌命。” “那师父又不曾见到我真人面,怎么就灵验了?什么五凤之命?” 金婆婆干笑两声,“师父看了金王孙的相,打眼一瞧我儿这天圆地方的五官,直言说原配拉后腿,身上有五个闺女的命。我又追问他,我有没有孙子的命?人家说还要再等等。” “等等?什么意思?”王娡瞅了一眼金王孙,金王孙干脆抬头望天,好像面前两人的对话跟他毫无关系。 “王娡,咱们把话说明白了,自你嫁到我们金家,这么多年才得这一个孩子,要是五凤都聚齐了,还不得生养十几年?那十几年后,金王孙都四十了,半截身子入了土,你也三十多了,想生也生不出来了。” 王娡听完,一脸铁青,转身离开,却被金婆婆扯住衣角。 见儿媳妇脸色大变,金婆婆又讪讪道:“咱这不是商量嘛,我看隔壁老李他家的姑娘” “我不同意!”王娡回答得很坚决。 金王孙和金婆婆对视一眼,有点意外。 “为什么不同意?那师父说那姑娘命里好几子,她嫁过来也只是做妾,你生不出儿子,就让她给我们金家生一个呗,平日里还能帮你干干活,她身子骨也好着呢。” 王娡将目光移到金王孙脸上,“你若是执意纳妾,我马上回娘家。” “你竟敢威胁我儿子?”金婆婆双目大睁,很吃惊。 “他当年娶我时发过誓,绝不会纳妾。” “你能生儿子就不用纳了,关键是你生不出啊。” “且不说儿子女儿有什么区别,我这胎还没生,您着什么急?再说了,金家是有官爵要继承么,非要儿子不可?” “金家没有爵位,但身后有几十亩良田呢,早生早安心,否则真等到你三十岁之后生不了了,这一片家业给谁呢?” “难道让我和你儿子奋斗出的家业,最后都给小妾的儿子么?!” 话不投机半句多,王娡气得转身回屋,随便收拾好包袱就要走。 “你还怀着孕,这就要走?” 王娡还在气头上:“你们嫌弃是孙女,为什么我不能走,省得碍你们眼了。” 金婆婆翻着白眼,“儿啊,别挽留她,她怎么走出这个家门,还会乖乖自己走回来。” 王娡一气之下,空着手走了。 王娡的娘家在长陵邑,王娡的母亲臧儿,一个极其精明的妇人,原本是西汉开国初期分封的诸侯王之一,燕王臧荼的孙女,后来家道中落,沦落在民间。 她先前嫁给了一个名叫王仲的普通农户,生了一子两女,长子王信已经婚娶,王娡是长女,小女儿名唤王儿姁。 后来王仲病死,臧儿又辗转嫁到长陵田氏,又生了两子,分别是田蚡和田胜。 现在王娡要回的自然是母亲的二婚家庭,以前很多气能忍,能不回娘家就不回,主要还是因为自己和继父处不来。 如今无处可去,只能硬着头皮回去。 路上,王娡和母亲臧儿以及弟弟田蚡偶遇,臧儿见大女儿挺着大肚子被赶出来,险些当场哭昏过去,田蚡便将她背回了家。 待醒来时,她发现自己正躺在熟悉的榻上,屋外传来说话声。 臧儿在院子里烦躁地问:“谁来了?” 田蚡回答道:“金家人。” “给我打出去!” “我昨天就打出去了,现在金王孙又回来了,他还” “他还什么?” “还把他母亲带过来了。” “哼,带来那泼妇又怎样,直接和离,不能让你姐姐受委屈,那李家丫头都怀孕了,他们这是生米煮成熟饭,逼你姐姐认命呢!” 院子里响起一串凌乱的脚步声,就听外面传来金婆婆讨好的声音:“亲家母,我们来看你了,带了一筐子甜瓜,怎么也不给我倒杯水喝!” 接着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王娡活动一下筋骨,隐约听到院子里的争吵声,勉强从榻上起身,踉跄着扑到木门前,从门缝往外看。 穿戴一新的金王孙和金婆婆正乐呵呵地看着臧儿和田蚡,一脸“你说什么我都不生气”的模样。 臧儿插着腰,“你们金家就死了这条心吧,王娡不回去了!” “哎呦亲家母,王娡可是我的儿媳妇啊!”金婆婆声明主权,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更何况王娡现在还怀着孩子。 “什么儿媳妇,这些天你们不管,要不是我们半路上遇到,王娡八成在路上就生了。你们娘俩就当她死了吧!” 第100章 阴差阳错 “亲家母,这样不好吧,我们就在家里拌了几句嘴而已。” “为啥吵架?” “这个”金婆婆犹豫一下,“我和儿子想过了,暂时不纳妾也行,让她回去吧,家里的蚕都快饿死了,桑田也需要人打理,波田更需要人手” “还让我闺女做牛做马,然后再纳个妾,把她置办出来的家业给小妾的儿子占了去?滚!都给我滚!” 臧儿前后生了五个儿女,看事跟明镜似的,拿着浣衣杵就把金家母子赶走了。 “你们金家人也是好笑,谁不知道我闺女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若不是当初瞎了眼看中你们有点家底,我闺女早就嫁给邻家的帅伙子了!” 此话一出,金家母子也不知想到哪里去了,顿时变了脸色。 回到屋子里,臧儿安慰王娡道:“你若不想回去,那就不回了,孩子生下来随你姓王!她家以相师的说辞想要纳妾,咱们也能用同样的理由不跟他过了。” 她抬手抚摸王娡的眉眼,“打扮一下,咱们照样是美人胚子,一样风风光光再嫁!” “母亲,我这辈子还能嫁给谁?” 臧儿微微一笑,“你先好好养着身体,身体是今后富贵的本钱呢,咱先把孩子生下来,反正你还年轻。” “前几日我领着儿姁去找相师看了看,那相师还没看你妹妹,只单纯看了我一眼,便对我肃然起敬,说我有贵人相,第三代里有天命之人,我们家族有翻身的机会。” “他又看看你妹妹,说她也贵不可言,必生王侯,但王侯还不是他看到的天命之人。我回来就一直琢磨,儿姁将来嫁人之后才能生王侯,那生天命之人的人会是谁?” “田蚡和田胜肯定生不出来,我觉得,我的大女儿,没准就是能生天命之人的人!” 王娡听完苦笑一声,“母亲,我被算出来,是生有五凤之命的人。” “只有五凤么?” 王娡一愣,“我这辈子还能生多少啊?” “既然都算出你命中富贵,连我都沾你的光,你顺应天命就是了。” 臧儿对此胸有成竹,她之所以如此自信,自然跟她的出身有关。 她的祖父臧荼做过燕王和辽东王,而且和汉王刘邦,西魏王豹一样,都是当年西楚霸王项羽分封的十八路诸侯王,按功爵身份,这三家都是平起平坐。 只是后来楚汉相争,双方打得难解难分,燕王臧荼看清形势,投降了汉王刘邦,后来刘邦取得胜利后,开始大肆猜忌屠杀项羽以前的旧部,燕王臧荼由于恐惧作祟,开始谋反,是刘邦亲自带领大队人马来灭燕国的。 臧儿永生永世都忘不了四十多年前那场燕国王宫的大火。 平时寂静的宫门被破开,一对气势汹汹的披甲汉军冲杀进来,为首的将领大叫着只惩首恶,其他弱小蹲到墙角去。 那时臧儿年仅四五岁,随一个侍女蹲在宫苑的平地上,看着昔日肃穆华丽的宫殿烽烟四起,所有人都像无头苍蝇一般跑来跑去,完全蒙了。 汉军中有人奔跑着报信:大将军!燕国太子跑了,向北投降匈奴了! 燕国太子臧衍是她的父亲,他于乱军中跑向了匈奴,从此下落不明,抛下的妻儿,全部落入汉军之手。 燕王臧荼则死于战场。 包括臧儿在内的所有王室成员,除了重要人员燕国太子妃和年龄大了的孩子们死于大火中,其他人则如沧海遗珠,从此散落民间。 出身于王族,曾经俯瞰众生,有过一段不可磨灭的辉煌记忆,臧儿体内一直奔涌着满腔热血,这么多年不甘不灭,不减不熄。 她要恢复家族的荣光,自己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自己的身体里流淌着王族的血脉! 但作为普通农妇,祖辈又有造反的罪名,她不敢声张自己的身份,只是热衷占卜,内心祈祷老天爷能听到内心的愿望。 功夫不负有心人,臧儿花了一大笔钱,好一顿折腾,也许是感动了老天爷,被选中的侍女中有一位被检查出怀孕,需要除名,重新补上一位。 她找人打听,选拔时日定在两个月后的十五日,算着女儿这几日就要生产,她便也放下心来,花了一大比钱,提前入选。 谁知,就在王娡临近生产时,金家母子竟然将她绑架于树林中,想要去母留子。 濒临死亡之际,远在二十一世纪的王阿渝阴差阳错魂穿到了王娡的身上。 由此,王阿渝才展开了和刘启的一段缘。 其实仔细想来,如果不是金家母子从中作梗谋害王娡,以她的姿色,肯定也会走王阿渝的道路。 她在汉宫中报的名字一直是自己的本名“阿渝”,少府顺着王阿渝的名字是查不到她与金王孙的婚姻的。 她不知道刘启得知真相后会怎样对待自己,她一直谨慎隐藏着生育过孩子的事实,想着直到他离不开自己时,再告诉他也不迟。 到那时他即使再生气,看在自己为他生了那么多孩子的份上也能不计前嫌,就算翻脸了也不怕,自己仗着孩子们,依然能体面地活在汉宫中,就像栗良娣,程良娣和贾良娣一样。 退一步讲,他即使不翻脸,自己也摆脱不了这种人走情淡的命运,想得到他长久的爱和挂念,恐怕想也不要想,只是徒增烦恼而已。 当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刘启身上时,却没想到无足轻重的青黛会跳出来捅自己一刀。 这个又蠢又坏的女子,这样做对永宁殿有什么好处? 难道置自己于死地之后,永宁殿就能完全得到这个孩子?她们就没考虑过这一胎是女孩儿怎么办? 王阿渝曾经也暗示过太子妃要做好是女孩儿的心理准备,太子妃也同意了。 只得到一个女儿就要弄死自己,是不是小题大做了?好歹等着确保是儿子之后再去母留子也不迟啊。 难道又是青黛擅自行动,没有禀明太子妃? 王阿渝觉得自己错了,不应该私下和太子妃做交易,应该早点把真相告诉刘启,也许他会给自己最好的庇护。 第101章 失宠 回想分娩时的场景,一阵阵剧痛中,她感受到周围聚集了一片人,吵吵嚷嚷很聒噪。 耳边似乎传来了贾良娣的声音:“王孺子现在情况危急,快去通知太子!” 她一直怀疑贾良娣是笑面虎,和程良娣,栗良娣是一伙的,但在关键时刻,还是她先想到了刘启。 随后,就听到了一连串的鼓励声,有太医丞,也有产婆吧。 “孺子,再加把劲!” “孺子,看见孩子的头了!” “孺子,千万不要停下,孩子会有危险的!” 一听到孩子有危险,王阿渝就急得不行,但当时气若游丝,实在用不上劲了。 她绝望地注视着殿顶,若是自己死了,孩子活了,刘启应该能原谅自己吧? 说不定一闭眼,自己的灵魂又能返回现代。 也不知抓住了谁的手,死死地掐住,使出最后一点微薄之力。 随着哇一声响,如瓜熟蒂落,她感觉一直臃肿的肚子瞬间瘪了下去,全身也轻盈起来。 但太轻了,身子在向上飘。 她奋力转过头去,模糊中看到了一张婴儿哭泣的小脸,粉红的小嘴巴张到巨大,嚎得委屈又认真,每一声都让她欢喜,孩子是活着的,即便是女儿,那也是她的心头肉…… 有人在拍打她的脸,“孺子,醒醒!” 她感觉到疲累,在一片凌乱的脚步和各种声音中,她微弱地想着,身为女子,终免不了这种和死没两样的苦痛,真就这么去了,倒也没什么。 好在,自己为他留下了一个女儿。 当她再次醒过来,睁开眼,有些吃惊,眼前竟是低矮的房舍,窗牖狭窄昏暗,身下也硌得厉害,用手一摸,是些简陋平直的木板。 王阿渝一惊,自己竟然不在长明殿,身下也不是熟悉的软榻——怎么回事? 她惊恐地再闭上眼睛,聚神回想,隐隐记起来一些事,在生育的鬼门关上,她听到孩子响亮的哭声,也听到自己如桥断裂的那种猝然轰塌声。 王阿渝觉得自己的灵魂飘起来,去捕捉婴儿越来越远的哭声,她应该是被抱走了,抱到永宁殿,然后声音又越来越近。 难道又给抱回来了? 隐约有瓷器破碎的尖厉声。 她听到了刘启龙啸虎吟般的吼声:“大胆!你竟敢舍弃我的孩子!要将她送出去——” 眼前一黑,她听到头顶有什么东西在炸裂,眼前浮现了原主王娡当年在路边无助哭泣的模样 王阿渝再次醒来时,盯着低垂且阴暗的房顶,耳边隐隐传来水滴声。 她扭过头去,竟慢慢看清是李尚宫在她身边浣洗衣物。 她支起身子,全身却如同散了架般疼痛,这种痛太过可怕,惹得她险些再度昏过去。 “孺子,您醒了?”李尚宫松了一口气,从水盆边站起来,用悬在木架子上的抹布随意擦了擦手,她脚边有一堆待洗的衣物。 “这是在哪儿啊?” 李尚宫面露难色。 “你在洗什么呢?” “孺子还不知道吧,咱们现在在永巷的浣洗室中。” 王阿渝微微一愣,但对此结果也不觉得惊讶,平复一下心情,问道:“孩子怎么样了?” 李尚宫安抚地笑了笑,低声道:“孩子很好,是个漂亮的小郡主,就是太爱哭了。” “我要看看。” “太子不让。孺子喝点粥吧,您好几天没进食了。”李尚宫盛好一碗粥,伸手递给她。 王阿渝接过,却始终没有饮用,反复思索刘启为什么不让。 “是不是孩子在太子妃宫里?” 李尚宫摇摇头,“孩子在长明殿,有乳母和侍女在照料。” 啥? 李尚宫小声提醒道:“孺子,太子不让把郡主送人,太子看见太子妃派人来抱孩子,很生气,一气之下……孺子便在这里了。奴婢是偷偷跑来看望孺子的。” 王阿渝扶额叹息,终究是她太大意了,没有事先征求过刘启的意愿。 “太后……” 李尚宫再次摇摇头:“太子一发火,太子妃就不敢再提了。太后前段时日一直病着,现在病情刚愈,应当还不知情呢,亦或许……看孩子是个郡主,太后就不想管了。” “为了过继一个郡主,就大张旗鼓与太子作对,对她们而言,实在得不偿失。皇后和几位良娣也都出面向着太子,即使最后闹到圣上面前,圣上也不好做决定。” 王阿渝觉得这事儿越发蹊跷,这种事用得着牵扯这么多人么,以前怎么没见这么多人出面说话? “莫非是太子妃突然反悔,不想要个郡主,所以才让青黛……” 李尚宫思虑片刻,“依奴婢看来,太子妃应该是很想要这个孩子的。” “但青黛……” 青黛这是唱的哪一出? “奴婢也不知晓,但据悉,太子妃惩罚她了。” 青黛确实该罚,但这里面如果只有她,也激不起这么大的水花吧,能把她弄到浣衣室去,仅凭青黛一人,恐怕也搬不动她。 难道,还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落井下石? 王阿渝朝远处看了看,“那一堆衣物,是分配给我的?” 李尚宫马上阻止道:“孺子,您现在还在坐月子呢,身上千万不可沾染凉水,这些衣物是分给奴婢来洗的。” “奴婢每天得了空就过来洗掉,不费事儿的,您先好好养身子,把身子调理好了,今后再为太子诞下孩子也不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话倒提醒了王阿渝,“太子他,可曾提起……” 李尚宫有些尴尬,隐晦告知了实情:“这几天太子明显还在生孺子的气,肯定记不起孺子的好。孺子还是先等一等,把月子坐好了,待太子气消即可。奴婢和银杏会轮流过来给孺子送些好吃的,这里的饭菜生冷无味,您不要多想,全当休息吧。” 王阿渝很感激李尚宫在此等情景下仍旧记挂着自己,当下握住她因浸泡在凉水中而冰冷的手,“辛苦你了,除了你,其他人对我都是唯恐避之不及了吧。” 第102章 心如毒蝎 李尚宫温言软语:“孺子这是哪里话?奴婢是被孺子一手提拔出来的,没有您,奴婢还不知在过什么苦日子呢,您不嫌弃奴婢,奴婢又怎会嫌弃孺子?” 她又悄声道:“您不要灰心,太子在气头上才将您撵到这里来的,但并未摘除您的孺子封号呀。” 这大概是王阿渝心里唯一能感受到安慰的地方。 也是,浣衣室虽然每天派发衣裳,倒也没见有人来催她干活。 王阿渝内心隐隐希望,刘启能顾念旧情,给她一个自辩的机会。 翌日,她再次醒来,就看到银杏提着食盒悄悄走进来。 银杏是一个模样十分讨喜的小姑娘,梳着孩子式的总角,看人时总是仰着小脸。 即使自己如今沦落至此,她看自己的眼光依旧如此。 “孺子,奴婢来给您送餐了。”银杏用小手把饭菜端出,规整地摆在小桌上,然后起身就要去洗衣裳。 王阿渝唤她过来,让她坐在身边,“先不要洗衣裳了,天太冷了,会把手冻伤。给我讲讲小郡主吧。” 一说到小郡主,银杏便眉开眼笑,随后又皱起眉头,“郡主跟孺子长得可像了,但是太喜欢哭了,白天哭,晚上也哭,甚至能从半夜哭到天明。” 王阿渝闻言,心疼得不得了,“为什么会哭啊?是肚子饿了么?” “没有饿着,乳母天天都喂。” “有没有抱着哄哄?” “每天都有人抱着,哄着,玩具也不少,但郡主还是一直哭,大家都很担心。” “孩子可是病了?” “太医说没有生病,是太子一听到郡主哭便大发雷霆,埋怨下人们没照顾好。” 王阿渝心下有了思量,“太子经常去看郡主么?” 银杏微微颔首,“郡主每天晚上都哭,太子就每天晚上都来,昨夜太子就彻夜未眠,一直抱着郡主,舍不得放下。” 父爱其女,肯定不会太排斥其母,既然如此,那就说明她还是有机会复宠。 她嘱咐银杏,好好照看郡主,有什么状况要即刻向她禀报。 虽是以母亲关心女儿的名义,但她也想知道刘启现在及以后的态度。 银杏还是个孩子,不会掩饰,不会耍心眼,比李尚宫还让王阿渝安心。 银杏一回到长明殿,几乎一眼不眨地盯着不足月的女婴,乳母是如何喂养的,喂了几次,郡主哭了几次,每次哭多久,事无巨细,都被她记载下来。 尤其到了晚上,小郡主日夜颠倒,白天吃饱喝足了还能睡会儿觉,睡醒后就要惨绝人寰地哭闹。 晚上就精神了,几乎是一点觉都不睡,连眼睛都不闭上,蹬着小腿使劲嚎,一张粉嫩的小脸涨成猪肝色,整个长明殿都笼罩在她不间断的啼哭声中。 李尚宫和乳母等人都快愁死了,放在摇篮里不行,抱在怀里不行,玩些玩具也不行,反正不管怎么哄,小郡主皆视若无物。 刘启本就多疑,每天晚上乘车回来,只要在宫道里老远听见女儿的哭声,他便开始心烦意乱,怒不可遏,先不说那帮子人有没有虐待孩子,但肯定是没尽心尽力去照顾。 一进屋,刘启满身的戾气让人不敢靠近,“怎么连个孩子都照顾不好?留你们在这儿有何用?” 李尚宫和乳母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丝毫不敢回嘴。 嫌弃别人,那就自己试试看。 刘启显然也不是照顾孩子的料,抱在怀里,只安静了一小会儿,女儿便张开自己的“血盆大口”,开始没完没了地嚎啕起来。 嚎得父亲几乎崩溃,可他又不会怪自己,因此还是要怪下人们:一定是她们白天没有照料好,晚上才哭成这样的。 李尚宫简直无语,看着刘启在屋子里晃来晃去,都大半夜了,小郡主还是哇哇大哭,就大着胆子出言道:“要不……把孺子接过来试试?再哭下去,小郡主的嗓子就要哭坏了。” 谁知刘启顿时瞪向她,勃然大怒道:“闭嘴!难道不是你们故意让她哭成这样,好让那个人过来的?!” 李尚宫唯唯诺诺点了头,退居一侧叹着气。 刘启对怀中肥美鲜嫩的女儿很介意,从她还在娘胎里一马平川时就开始注意了,为孩子的到来感到惊喜,为她摘果子,为她捉野兔,甚至有一次把中大夫晁错都得罪了,他生生背了几篇长篇大论才得以平息晁错的怒火中烧。 从她的肚子鼓成球时,就对她有了诸多遐想,即便得罪薄太后和太子宫所有人,他都坚持不懈地隔三差五去看她。 他有那么多儿子,但没有一个孩子在肚子里时就让他付出这么多精力去投入。 人一旦在某一事情上注入大量的心血,那自然会将其看得与众不同些,而她也不负他所望,生下来了一个稍微擦擦脸,便漂亮得不像话的小郡主。 鼻子,嘴巴,都像极了他,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越看越宝贝,越宝贝就越痛恨她的生母。 一个心如毒蝎的女子,十月怀胎这么久都没生出感情来,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孩子说送人就送人,还不让他知道! 自己的孩子自己还做不了主了?不爱他的孩子,那便是不爱他! 他的女人,可以不爱他,可以为名利所图,但绝不能不爱惜自己的孩子! 多么不中意的女子他都忍受了,只要能好心好意照顾他的子嗣,多一张吃饭的嘴也没什么,但只要敢虐待或丢弃,他便绝不会轻易饶恕! 这一次,王阿渝触碰了他的底线,哪怕平时再宠爱她,此时也只有恼羞成怒,哪怕让她死在永巷中,也不会如她所愿,将孩子送出去。 因为有这样的母亲,刘启对这个女儿才更加心疼,怪不得天天这么伤心,母亲这么冷血,换做是别人,也会哭上几年。 思来想去,更加痛恨王阿渝辜负了他的心意,也怪自己不长眼。 母亲不要你了,父亲如果也不要了,那孩子还有活路么? 刘启觉得自己的遇人不淑对女儿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要比对其他儿子好上一百倍才对。 第103章 恃宠而骄 李尚宫则认为刘启太过偏激,或许王孺子有自己的苦衷。 但刘启不这么认为,明明告诉过她,有心事不必藏着掖着,跟他说就是,送走孩子又不是小事儿,为什么不去找他商量? 敢不声不响自行决定,就是没把他放在眼里,从今往后,那就让她尝尝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后果! 自作自受! 刘启这般惩罚新宠,太子宫里的其他人都心照不宣地松了口气。 尤其是程良娣,在温暖如春的宫室里跟贾良娣下着棋。 “本来我还以为她挺聪明,说话行事滴水不漏,为人善良,可到底是看走眼了,没想到也是个心狠的女子。多打听打听,大家都生了两三个儿子,哪个没动过给太子妃送孩子的心思?哪个不想当未来储君的生母?我们又不是傻子。” 贾良娣落子,抿唇笑:“以前我与她走得近,希望她能在咱们身上学习点相处之术,结果人家全都婉拒,不理我等。现在可好,自己不动脑筋,生个女儿就敢私自抱给太子妃,还因此惹恼了太子,这不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么,能怪得了谁?” 程良娣抿口茶水,“我倒是没想到,皇后竟然与那醋坛子精站在一起,以前凡是涉及太后和太子妃的,皇后要么应承,要么退避三舍。现在让太后也没了主意。” “太后现在是当家做主,但百年之后,这后宫还不是皇后与太子母子的天下?皇后是在帮太子,太子对栗良娣感情深厚,摆明了以后立她的儿子……” 说到这里,贾良娣捂了捂嘴,偷偷一瞄程良娣。 太子宫里除了栗良娣,能排上号的就是程良娣了,同样作为三子之母,她绝对不可能没有想法。 贾良娣想,自己即便给刘启生下了两个小儿子,也是时常做梦,如果栗良娣和程良娣的儿子们都不争气,那自己的儿子倒是可以挺身而出。 程良娣冷言:“她又是拉拢叫采薇的小侍女,又是让我们笼络太子妃身边的傻丫头,现在还能让皇后站在她那一边,不就是为了她儿子将来的位置么?” “我只是有些奇怪,太子不让我们给太子妃过继儿子也就罢了,为什么连个小女娃都不行?这太子妃后半生岂不是无人可依了?” “这用得着咱们操心?太后肯定会为她安排的。” 两人相视一笑,至于刘启为什么心思这么复杂,她们不甚清楚,只知道他一直坚持自己生自己养,一旦不按他的想法走,他有的是法子折磨你! 在这太子宫中,有不尊敬刘启的栗良娣,有看到刘启便想方设法避开的唐孺子,有喜欢在背后说人闲话的抱团姐妹,但哪一个不对自家好? 都跟刘启相处多年了,对他的行为习惯自然比一个新来的宠妾要强。 为什么大意,不过是因为恃宠而骄罢了。 简陋的浣衣室中,听着李尚宫和银杏几个来回传话,王阿渝才恍然大悟,刘启一定是推己及人了。 当年在代国,他的少年兄长们,随着代王妃的自尽,一个个也都因权力的大位而殉葬,他是因薄太后和刘恒的私心庇护,才得以存活的幸运儿。 自八岁起刘启便没了亲母抚养,一直在薄太后膝下长大,也许是那段记忆太过荒凉阴暗,让他如今独当一面了还是痛恨自己经历过的惶恐岁月,他自己虽做不了一个好父亲,但也一直尽力让孩子们不要生活在失去母亲的不安中。 记忆中有生母照顾的日子,应当是他这一生里最幸福安稳的时刻,他没有完整的童年,但他愿意给孩子们一个完整的童年。 王阿渝觉得自己的确大意了,但自己之所以冒险,也是一直期待薄太后能对刘启的反对进行干预,但薄太后没有。 好在她还有机会挽回,至少刘启不会轻易让她死,只要活着就有机会。 想明白了一切,王阿渝在浣衣室里吃饱穿暖,养精蓄锐,但闲杂时也不会动那些衣物,毕竟现在向人们展示自己的辛劳是没有用的,说不定还会被人嘲讽,说她活该受此惩罚。 何况生了皇嗣,浣衣室的尚宫也不敢对她有任何不敬,凡事都客客气气的,洗不完的,也都拿出去,她们自己洗了。 那日,李尚宫前来探望她,她握住李尚宫的手,对她轻声耳语:“我要回长明殿照顾孩子。” 李尚宫吃了一惊:“怎么回去?这里以及长明殿都布满了眼线,奴婢在您这里多呆一会儿都要给她们塞些好东西,太子知道了肯定饶不了她们。” 但王阿渝铁了心,一是心疼女儿天天啼哭,自己也整日吃不好睡不好,二是表现母女情深,越早越好,反倒不那么惹人反感了。 “我换身衣裳就过去,若真被追究,全是我一人主意,与你们所有人无关。” 李尚宫见她心意已决,便不再劝说,她其实也期待王孺子能回去,不然到时候小郡主真出什么意外,她们所有人都要跟着陪葬。 逐渐刮起了北风,王阿渝穿着永巷侍女的衣裙,拿了个软帕子捂住口鼻,一路提着衣筐躲躲闪闪,跟在李尚宫后面几步之遥,悄悄溜进了长明殿。 李尚宫装作不知道,把衣筐接过去,顺便把乳母也叫出来,王阿渝趁机潜进寝室,双眼不停地寻找摇篮。 她的小女儿正在摇篮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做母亲的哪里受得了这个,王阿渝顿时泪如雨下,顾不得旁人,上前就如获至宝般抱在怀里,闪身躲在屏风后面,解开衣衫扣子喂奶。 女娃马上嘟着小嘴开始吮吸,根本顾不上哭了。 在门外听李尚宫前言不搭后语吩咐的乳母,忽然听到小郡主的哭声停了,马上就要跑进去查看,李尚宫一把托住她,从怀里掏出一对白珠耳环,让她去永巷的浣衣室歇息片刻。 乳母最后也没敢去,万一被太子怪罪可怎么办? 但看到银杏在寝室进出,知道金贵的娃娃没事,她便躲在偏殿里侯着。 第104章 他不信任自己 王阿渝第一次给女儿喂奶,动作有些不娴熟,她不停地更改抱孩子的姿势,就是为了能让孩子好受点。 看着女儿脸上尚未干涸的泪痕,她颤抖着手,将泪珠轻轻拂去。 不知道有没有把女儿喂饱,就发现她在自己怀中已经悄然入睡,完全不是她们嘴中哄不好,只会哭闹的小祖宗。 但也只能软软地抱着,一旦把她放回摇篮,立马恢复一开始嚎啕的模样。 估计是被她们轮流抱习惯了,放不下了。 银杏躲在寝室门口往里面瞅了几眼,对里面突然的安静有些不习惯,但她也没忘记自己的任务,要提防刘启回来,不能被他看见。 她从殿里出来,一溜烟儿就跑出院子,站在宫道上观望,果然,刘启的马车出现在宫道尽头,苏小鱼驾车,刘启跟在后面,不再威风凛凛,莫名有些愁眉苦脸。 银杏又一溜烟儿跑回去,禀报给李尚宫,李尚宫马上站在殿前咳嗽,给寝室里的王阿渝传信儿。 刘启走进院子,一脸狐疑,今日怎么没听到女儿啼哭? 李尚宫迎上去,明显往他面前走,挡住他的去路,“太子殿下回来了。” 刘启随口应了声,绕过她,继续往殿里走,“还是整日哭闹?” 李尚宫亦步亦趋地跟着,“没哭,现在刚睡,太子要不还是先别进去了,以免把小郡主吵醒。” 刘启都走到寝室门口了,忽然意识到什么,驻足听了听,听完又回头看李尚宫。 只见李尚宫正经八百对他道:“太子就在这里用膳吧,不要惊醒小郡主了。” 刘启犹豫片刻,嗯了一声,回身坐在案桌前,果真不打算进去了。 王阿渝在里面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远,情不自禁松了一口气,其实对她而言,现在也没什么话对刘启说,相见不如怀念,不进来最好。 她抱着女儿在室内轻手轻脚地走动转圈,就听到他在外面用膳,连苏小鱼进来都是轻手轻脚的。 她轻轻把寝门锁挂好,蓦然发现门缝里一道静穆的身影。 王阿渝抱着孩子,一动都不敢动,心里砰砰直跳,怕他推门进来。 倒不怕他质问自己为何丢弃孩子,而是怕自己没法向他解释:她作为别人的妻子生活多年,然后又跑到汉宫里跟他卿卿我我这么久。 按照西汉律例,这是妥妥的通奸罪,不是拉他堂堂太子下水么? 孩子的事,她总有一套说辞,但后面,几乎是死路一条了。 王阿渝惆怅不已,若是她突然横死,还可以说成没扛过生育这道大门,刘启依旧是清清白白的。 但她没死,刘启留下了她。 留下她在永巷,刘启兴许是想等着时间流逝,众人会逐渐淡忘这些事儿,但这么做太过麻烦。 王阿渝想,她不活,其他人都能好好活,刘启也不会被人所耻笑,毕竟是被一个女子蒙骗了。 要知道,一代储君,去抢夺一介平民的妻子,说出去就是一个污点,对他声望不利,尽管他的声望本来就不咋地。 她不想在寂静中黯然离去,她现在脑中所想的,全是跟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现在,他们之间仅有一门之隔,只要推开门,她就能见到日思夜想的男子,但此刻她的嘴巴却像被封住一般,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惧怕他看到她时,那种决绝和失望的眼神。 好在,门缝里的身影只停留一会儿便离开,王阿渝将手覆在冰凉的门上,心里一抽一抽地疼痛。 须臾,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应该是苏小鱼等人把卧榻搬到了厅里。 隐约听到熟悉的鼾声,刘启显然不放心,但也不想进来打扰,索性就在厅里休息了。 这下好了,她被完全困在里面了。 幸亏翌日一早,刘启便出门而去,王阿渝得以出来喘口气。 李尚宫和银杏配合得极好,只要小郡主不哭不闹好好的,就尽可能让王阿渝在长明殿里呆久些,乳母是个会看眼色的,也懂得闭嘴。 接下来的好几天,王阿渝只是象征性在浣衣室里坐一会儿,也是抓紧时间休息,毕竟不可能把孩子抱到这个地方来。 做母亲的总是这样吧,看到孩子就迈不开腿了,只要想到女儿肉嘟嘟又白净细腻的小脸蛋儿,她就舍不得撒手,舍不得离开。 这也是当初为什么生下她时,做了马上送走的安排,她知道那是什么感受。 现在女儿回到了自己的怀抱,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唯一担心的,就是怕遇到刘启。 好在这一段时间里,刘启虽然每晚都回来,但也回来得越发迟晚。 有时过了三更,长明殿的侍从们都以为刘启不回来了,正准备关闭大门,他又突然从不知名的地方窜出来,把众人吓一跳。 李尚宫每次都跑到院子里磕磕巴巴地大声行礼问安,给王阿渝报信儿。 只要以不惊醒小郡主安眠为由,每每都能奏效,刘启也就没有进入内室,一直睡在大厅里。 王阿渝知道他是不放心,甚至隐约觉得他知道自己在里面,否则多疑的他也不会轻易就相信李尚宫的话,连进都不进来看一眼。 女儿忽然变乖,他不觉得奇怪么? 现在,他总是搞一场不经意的突袭,很难不让她怀疑,他是在暗中观察她是否在真心对待孩子。 王阿渝的目光低垂下来,抚摸的手也在女儿的脸颊处顿住。 他不信任自己。 刘启半夜突然回去,的确是想看看这些人是不是在背地里没有尽心照顾他的女儿。 他生来便有疑心病,只是对孩子的事情上加重了而已。 阿渝在里面,他早知道了,自她回来的第一天,他就知道了。 他站在门外,虽然没有进去,但也感觉到了她那柔和的气息,甚至看到了她大气不敢出的样子。 之所以没进去训斥,全是因为孩子,耳边没有了震耳欲聋的啼哭声,倒让他心里安稳了些。 他一直相信亲母会比一般人更有耐心去照顾孩子,即使她做了令他气到发指的事情,只要能在孩子身上补救些,他愿意试着给她一些赎罪的机会,例如不让浣衣室的杂活去烦扰她。 第105章 不想失去她 在知道她要把他所期待的孩子送走时,他一度觉得她该死,和她的缘分应该到此为止,他不需要这种心眼狠毒的女子留在自己身边,以往的一切都是他瞎了眼。 但这几日,他开始烦恼,有时睡至半夜,突然坐起来,总想过去看看是不是真的。 有一次前去,他开始惧怕,怕一推开门,只看到女儿一个人睡在不见底的摇篮里,根本没有其他人,惧怕自己会恼羞成怒——竟然对她抱有期望! 第一次潜进寝室,看到一个身影在榻上抱着孩子打瞌睡,这个样子,让他想起夏日炎炎,她为自己扇扇子的情形,她天生就是一个贤妻良母,现在他想看到实质的东西。 她好几夜都没能睡上一觉,这种付出,他都看得见,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她对孩子的感情。孩子虽小,但照看起来实在劳累,有时就是熬时间。 他熬过,但是,明显还不够。 再后来,每次突然过去,都是想让自己心安点,不过没想过跟她碰面和说句话。 其实不知道要说什么,很多事都还没有解决,比如自己与她的关系。 她突然把自己放到了一个很尴尬的位置,要让前朝官员知道了,肯定又要发动一次弹劾,罪名是自己强抢民女,非要弄得天下人皆知不可,成为皇室中一个不可抹去的丑闻。 他虽不至于去坐牢,圣上和薄太后也不会允许储君去坐牢,此事如果真被散播出去,自己会被赦免,但她就不一定了。 并且十有八九会死在里面,因为死无对证,只要她死了,便没有人再能以此来威胁他。 他尽管怒不可遏,但也没想过要她的命。 人一旦动了真感情,就无法挽回了。 这几天他一再回来,一再确定她的存在,确定她对孩子用心良苦,无非也是在为自己找借口:她是值得他放在心上的。 他从小到大都没像现在这般失魂落魄地念着一个女子的好,以至于会半夜惊醒,赤脚在屋子里反复游荡,想办法保住她们。 他要保住她的声誉,保证宫里人今后不会在这个问题上让她难堪,下不来台。 他过不了这坎,他真的不想失去她。 即使她在外曾嫁给别人为妻,他也认了…… 她生育过,他早就知道,他也是有妻妾的人,怎么会看不出女子的形体变化? 他一开始就派心腹去过她的家乡长陵邑私下调查过,只调查出她曾经是反王的后代,但没调查出她曾经嫁作他人妇。 说到底,他还是想简单了,只以为她和别人生育过。 女子在嫁人前生育,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儿,孔丘和他的母亲便是如此。 他以为她遇到自己之后就能收下心,安稳和自己过日子,只是没想到。 几日前,他又派邱思和郅都去了长陵邑,才知道金王孙已经和李家丫头生了儿子,臧儿知晓女儿被接进了汉宫,便三番两次去金家索要休书,都被金王孙拒绝了。 是苏小鱼以太子的身份向金王孙施压,这才让金王孙写下了一纸休书。 刘启轻摸手臂,这份休书就藏在他的衣袖里,从现在起,里面的女子真正恢复了自由之身。 为她付出了这么多,可不是让她平白无故去死的。 为此,他还特意去了东宫长信殿,有些事,需要得到她老人家的支持。 这天,王阿渝在寝室喂饱女儿,把她哄睡着了,便尝试悄悄放到摇篮里。 十几天下来,孩子已经逐渐开始习惯睡平缓的软塌了,直到睡醒了再啼哭,放在以前,一碰摇篮就开始哭闹。 好习惯都是耐心培养出来的。 她这边刚把面容遮好,要回浣衣室,就见苏小鱼和自己在院子里走了个顶头。 她立刻转过身。 以前苏小鱼是不会与自己走顶头的,他会像刘启一样小心地回避着自己。 若像现在这般头顶头,自己转过身去,他也会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从身边擦肩而过。 但现在,他好像没有走过去。 王阿渝低垂着眼眸,看着地上定住的影子,疑惑他为何还不走。 “孺子,跟我来吧。”苏小鱼突然在她身后开口道。 她有些尴尬,是刘启终于要见自己了么? 可惜她还没有精心打扮一番,也只能转过身,苏小鱼好像也有些尴尬,走在前面带路。 他一路把她带到了刘启的书房。 王阿渝很害怕,轻轻推开门往里探,就瞧见刘启坐在案桌后面翻看着什么。 苏小鱼没有跟随,自动隐身到门口等候。 她半掩着脸,悄悄到了中厅,站在一侧的阴影中,悄无声息地跪在席地上,眉眼低垂。 一到危机关头,她就表现如此。 刘启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跟他硬刚就是找死。 刘启似乎没有看到她,只顾着翻阅手中的东西,眼皮都不抬一下。 除了担心女儿睡醒,王阿渝倒是不怕磨时间。 有些事情,总要面对。 就在王阿渝以为刘启要屏息凝神痛斥她一番时,忽然发现又一个身影悄然进来,站在自己对面,中厅的右侧,也是悄无声息地跪在地上。 是青黛。 青黛身后跟着太子妃。 她由苏小鱼引着进来,向刘启行礼时,刘启也没抬头看,便只好缓缓坐在一侧,正好是刘启看不到的位置,看样子是旁听者。 人到齐了,苏小鱼看向刘启,刘启仿佛还没看够手里的简牍,他又自行退到了门口。 王阿渝瞥了一眼青黛,顿觉心塞,真想自戳双目,再也不想看见她! 青黛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目视前方,淡定自若。 突然“啪”一声,刘启终于把竹简丢在了案桌上,冷言道:“说吧。” 随后又“咣当”一声,将腰间的环首刀抽出,掷于案桌前方的地板上。 王阿渝本能地瑟缩一下肩膀。 青黛显然是有备而来,直言道:“王孺子欺瞒太子,她本名王娡,是曾经的反王之后,在入宫前早已嫁作他人妇,没和离便入了宫。” “她作为别人的妻子,却与太子私通,太子是不知情,但她是有意为之,故意陷太子于不义!” 第106章 割舌 王阿渝闻言瑟瑟发抖,偷偷抬眼看刘启,他正愣愣看着案桌,是不是被震惊到了? “你是如何得知?” “奴婢先是听说” “你听谁说的?” 大概是编不下去了,青黛硬着头皮道:“奴婢曾去少府为太子妃挑选侍女,就先查了各位侍女的来历,当时看到王孺子那里写着来历不明,顿觉可疑,便派人去长陵邑仔细查了一下,结果查出如此惊人的事情来。” 刘启的语气依旧听不出情绪,“还有谁知晓?” “奴婢知晓,太子妃仅知一二。” “你如此深究,究竟为何?” 青黛没想到自己都说了这么多详细的事情了,刘启不仅不去质问王阿渝,反而一句句责问自己,一时有点愣神。 “奴婢没什么想法,只是觉得无论王孺子先前在太子妃身侧,还是在太子身侧,总归要家世干净,没有污点才好。既然有污点,奴婢也觉得有责任,为太子和太子妃查明真相。” “好,我知道了。”刘启没有抬头,“会写字么?” 青黛摇摇头,“奴婢不会。” “作画呢?” “只有太子妃会,奴婢不懂。” 刘启转头,“苏小鱼。” 苏小鱼应声而入,立在一侧。 “侍女多言,构陷主上,割其舌,送回永宁殿。” 苏小鱼转身向青黛走去。 青黛愣了,以为自己听错了话,看到苏小鱼明晃晃地靠过来,一时间连求饶都没来得及,起身就向太子妃身边躲去。 苏小鱼手脚麻利,潜身上前在她后颈捶了一下,青黛便昏了过去。 他提起青黛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静悄悄地扛了出去。 王阿渝被眼前的景象吓蒙了,呆呆地目送苏小鱼走出门外,把青黛安置在马车上,马车上的小厮执鞭,车子消失在甬道中。 而太子妃早已起身奔赴到刘启面前,用从来没有过的勇气直视他,“您不能如此对她!” 刘启仅从袖子中抽出一帛锦书扔给她,并未多言。 太子妃焦灼着展开,脸色突然变得死灰。 这是那封金王孙亲笔签字画押的休书,直接证明了青黛对王阿渝是诬告。 刘启对青黛的惩罚,也仅仅是割了她的舌头,人还是还给太子妃的。 太子妃跪在地上,她连去找薄太后翻盘的机会都没有,原来青黛先前所信誓旦旦的一切,例如王孺子是他人妇,与刘启在一起犯了通奸罪之类的,竟然统统都是造谣和无事生非。 这是刘启期待的结果。 太子妃没能得到孩子最好认命,不要去长信殿找薄太后哭诉,青黛即使犯了如此大罪,也不过是小惩一下,没把她贬入贱籍,也没有牢狱之灾,永宁殿和长明殿以前的牵扯到此为止。 为了这个结果,他昨天已经去长信殿与薄太后达成了共识。 王阿渝的罪责不单单是私自送走孩子,已是他人妇还和刘启生子这么简单,但对很多人来说,都能利用其中任何一件事情对她落井下石。 送孩子一事牵扯太子妃,而薄太后一直保持沉默,也顾虑到了刘启的想法,想给他足够的时间处置。 她老人家虽然不说话,心里却也跟明镜一样,能看出此事对刘启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太子妃不是非要一个女儿不可,若是男孩,她自会从中斡旋,为了一个女儿则不必惹得众人都不高兴。 在薄太后沉默时,窦皇后和太子宫的良娣们却一个个站了出来,一致赞成薄太后保下孩子的行为,薄太后这一生走过的路比她们吃过的米还多,何尝看不出这些人在想什么。 作为大母,她深深了解孙子的心病,这是他自己从小的经历所决定的,自己失去过,所以对亲生母亲有常人无法理解的执念。 而其他人,不过各有自己的利益打算罢了。 她们这些人经历过一个薄太后在东宫主政,未必想再有一个薄皇后或薄太后说了算。 薄太后再想偏袒太子妃,也没必要站在这么多人的对立面,而太子妃得到女儿,对她未来的皇后之位并没有多少助力。 何况儿子刘恒的身体这几年越发不济,刘启走向大位不过是时间问题。 作为大母,她也感知天命,未来将是孙子的天下,自己曾经给过他庇护,她百年之后,就要依靠他的庇护了,尤其是太子妃。 “启儿,你可想好了?” 刘启的想好就是此事不再追究。 女子曾作他人妇算不了什么,他并不在乎,自己眼前的大母曾经也是他人妇。 他还把金王孙写的休书给薄太后看了,就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薄太后却担心别的,她是高祖帝刘邦的后宫女子,对曾经燕王臧荼的造反是有亲身记忆的,不像刘启这些年轻人等不在意。 “听闻她是反王臧荼的后人?” “都已经过去几十年了,臧家早已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那为何她一开始不告知于你?” 刘启沉默,显然她是想隐瞒已经嫁人生子的身份。 薄太后本想着,若是刘启不坚定,就把这个不省心的王孺子处决了,没有亲母的小郡主,送到太子妃身边抚养,倒是顺理成章了。 现在看着刘启铁了心,只能随他,“要做,那便不留后患,也不要感情用事。” “是,大母。” “不管怎样,不要伤到太子妃的心。”薄太后长叹一口气,“薄家,也没有几个能顶事的人了。” 与薄太后商量后,他才能动永宁殿里的人。 动,也仅是割掉青黛这种长舌妇的舌头,对其他想拿此事做文章的人也有杀鸡儆猴之意。 面对如山铁证,太子妃难不成真的跑去长陵邑询问这份休书是何时签署的么? 估计连太子妃都想不到,所谓的铁证休书,是刚刚才得来的,不是王阿渝自入宫时便有的。 她的罪名没变,只是被刘启施了障眼法。 既然刘启想模糊这份休书得来的时间,大家谁还敢抬杠自找麻烦呢? 太子妃一字不落地读完休书,自知羞愧,行礼后便退下了。 第107章 妾该死 认了栽,到时候青黛在永巷用了刑,即便回到永宁殿,无法说话,也没什么指望了,没准一向自恃清高的太子妃还会责骂她。 太子妃在刘启面前丢了脸,心里也后悔,早就告诉自己不要再挣扎了,挣扎没有,但还是侥幸心理作祟。 刘启曾经儿子一个接一个出生,都不说交给自己抚养一个,这个女儿自己也不应该多想。 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听信了青黛的话,认为王孺子一定有罪,一定会失宠呢? 刘启这是打定主意拿着证据在面前等着自己,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有孩子是命,没有也是命,早该看淡的。 现在正厅中只剩下刘启和王阿渝了。 刘启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默。 王阿渝仿佛置身冰窖之中,终于轮到自己了,即使自己的真实身份是王娡,即使自己生下一女,他也未必能饶过自己。 她深深把身子伏下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半晌,听到有脚步声踱到王阿渝眼前,她趴着不敢动,潜意识里觉得他蹲在自己面前,声音在头顶响起:“你说,你有何罪?” 她脑中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犹记刘启在盛怒时,几乎能用双手掐死自己,几次她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她让刘启沦为了汉宫的笑柄,即便那些人明面上不敢笑,背地里也会指着他脊梁骨嘲讽。 宠了半天的女子,不过是一介农夫的糟糠之妻。 “妾该死!” “你打算选怎么个死法?” “妾想死得体面一点。” “怎么体面?” “妾想回到明镜台,穿着去年您为妾置办的衣裳,在那里体面地落水而亡。妾不想落下坏名声,妾有孩子,孩子需要母亲清清白白。妾喜爱您,妾希望在曾经与您相爱的地方走完最后一程。” 头顶上方,许久没有动静。 王阿渝就静静地低伏着,不是刘启下一步要作何举动。 刘启的眼眸掠过她的脑袋,看着窗外,一脸阴郁。 “你为何想到骗我,从不记后果?” 王阿渝寻思,这是指自己曾在家乡嫁过人么?但那个时候自己还没穿越过来,已经发生的事情怎么阻止? “有不少人去长陵邑查过你,都是你认识的人。” “阿渝知罪!” “你为何如此?” 王阿渝只能老实回答:“妾的命不好,年幼时算命,说是十五岁嫁人才能一生平安,妾十五岁就出嫁了,却又被算出,妾命里有五凤,一辈子要生五个女儿,不知道能不能生出儿子。” “先前夫家想要纳妾生儿子,妾百般不同意,气不过,就私下跑了出去,发誓不再回去。那时正赶上太子宫遴选侍女,妾打算想办法进太子宫,没成想遇上意外,直接被您接进来了” “你想为我生几个女儿?”刘启语气冰凉。 王阿渝羞愧,“妾很自私,想着太子都这么多儿子了,不会在意多几个女儿。而且,女子生长在宫廷之中,总比生活在别处要好吧。” 刘启讽刺道:“如此会打算,也没见得多疼爱自己的女儿。” 王阿渝几乎要落下眼泪,“妾蠢钝如猪,妾觉得反正自己会生好几个女儿,太子妃没有孩子,她有了妾的女儿,定会加倍疼爱。而且,妾最开始能与太子走在一起,本来就是为了太子妃” 刘启垂下眼帘,语气颇不耐烦:“一开始就为了太子妃?” “妾和青黛去离宫,本来说好接近太子,就是为了帮太子妃生育子嗣的呀” 只听“咣当”一声,一盏鹤纹宫灯倒地,接着案桌上的各种东西也都稀里哗啦被推翻到地上。 刘启转过身怒不可遏地朝王阿渝吼道:“这就是你接近我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别人生孩子?” 王阿渝在风中凌乱,还以为说实话能得到宽恕呢。 她马上絮叨起来:“妾不是这个意思,妾是喜欢太子的,却不知道该如何得到太子的心,妾就自私地想着若能与太子多生几个孩子,以后太子不再喜欢妾,也会留在妾的身边。而且相师说妾只会生女儿,妾就没想那么多,一直是过一天算一天的。” 刘启在狂暴中安静了,回头俯视她,“过一天算一天?” “是!” “你对我,对自己,竟然如此没有信心?” 王阿渝控制不住奔涌而出的泪水,“妾不敢有信心,妾都不敢说出自己是谁。妾只想在太子身边安稳地活下去,不是每个男子都喜爱女儿,不是每个家庭都重视女儿。” “妾虽然只会生女儿,但也希望妾的女儿能活得好一些,即便送给太子妃,那就成了太子妃的嫡女,以后的人生道路会更加平顺。” 刘启盯着墙壁不吭声,良久才道:“孩子过什么样的生活,是你应该考虑的事情么,这是男子应该考虑的。每一天怎么过,这才是你应该考虑的。” 王阿渝被这番话噎住。 刘启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无奈地轻抚额头,脑袋里也是一团乱麻,“现在该如何收场?” 王阿渝琢磨,这是要惩罚自己了么? 她乖巧地主动道:“若是太子今后不想再见到妾,请赐妾一间草房,妾一辈子就在草房中抚养自己的女儿,无怨无悔直至终老。” “若太子还顾念妾的一丝丝好,妾就想以后陪伴在太子身旁,哪怕做一个小侍女,照顾您的饮食起居,直到妾头发花白,没有力气为止。” 王阿渝知道刘启心软,试探着在此时拍马屁表忠心。 刘启听到这种说辞愣了神,本想训斥她一顿,却怎么也找不到话头。 一个服服帖帖,什么都依从你的人,好像说什么都没气力,但是不说,又觉得让她轻松躲了过去。 他怔了片刻,太阳穴有点痛感,轻声道:“你回去吧。” 此事就这样揭过去了? 王阿渝悄悄退了出去,有点庆幸他没怎么着自己。 想到女儿这时候大概已经醒了,她加快脚步离开了书房。 第108章 眼看她起高楼 刘启确实没想好怎么惩治她,最重的一闷棍也只是把她贬到永巷浣洗室里,仅是有其形无其实的惩罚,背地里还给开了方便之门主要是不舍的,仅是想让她好好认错,摆正姿态。 偏偏王阿渝又擅长此道,认错认得比他想象的还好,摆的姿态比他需求的还好然后,就没然后了。 宫里其他人也许能一笑置之,但一直关注此事的太子宫其他仨良娣,就觉得刘启偏心偏得没边了,看平时行事都八九不离十,怎么就在一个宠妾身上这么有失分寸 “太子是眼盲了还是被下了蛊了?那个王阿渝,不,现在叫王娡,就这样全身而退,又回到长明殿过太平日子了?连太子妃和太后的面子,他都没算给,就把青黛的舌头活活给割去了,这叫什么?宠妾有错在先,还不让人说话?我们背后也不能评评理了?” “还评理呢,这不就是做给我们看的么,让我们以后不要乱嚼舌根。太后自然没这闲心,皇后有真正的眼疾,天天在椒房殿躲着,那是没办法。而我们太子宫里的人,想说个公道话,看来也不行了,以后见了她,也只能规规矩矩的。一枚劣币,正在驱逐我们良币呀!” “生了个丫头,就想一手遮天了“ “她倒没手遮,是太子的手帮她遮的。” “我们这些有儿子的人,反倒不如一个只会生丫头的人受优待。” “没有我们的儿子在前面垫着,让太子没有后顾之忧,他才有闲心维护她吧?说到底我们在前面的都是垫脚石呀。” “听说她只会生丫头,是真的么?” “据说是相师看相看出来的。我还挺相信这个。” “也幸亏她生不出儿子,这要生了儿子,还得了啊” “只能说人家能说会道,会勾搭人。放在你我身上,有这能耐吗?太子也给咱机会了不是,就是不行嘛。也怪我们,以前在娘家,都是日子过得太舒适了,从没被生活逼迫碾压过,自然要讲究吃相,不能太难看,也不能太用力,所以,穿鞋的遇到光脚的,就完败了。“ “现在挖苦讥讽说闲话也没用,太子就是舍不得动她。她是农户之妻,也喜欢;只会生女儿,也不在乎;骗了他,也心甘情愿帮她遮着掩着。我们只能站一边眼看她起高楼,眼看她宴宾客” “眼看她楼塌了。没有儿子,这楼迟早也得坍塌!” 王阿渝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短板,也知道自己无意中得罪了很多人。 就冲刘启喜欢一个女子就偏执地宠四五年,不带换样的,自己怀孕了,不说趁机到别殿里转转,只肯睡在书房里的孤僻行为,就替自己得罪了所有太子宫里的人。 在自己生了女儿,还被扒出以往的过错后,还到处遮掩,只找别人的毛病,别人也肯定把这一笔都算在自己头上了。 作为受益者,作为宠妾,低调的觉悟还是有的。 所以,从浣洗室悄悄溜回来后,王阿渝就没出过门见过人。 而且自己的事究竟翻篇了没有? 哪怕为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刘启也得想出点惩罚自己的罪名吧,否则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明里别人不会,暗里的绊子总会有的。 自己占了便宜,要允许别人出出气。 王阿渝倒不怕惩罚,从她回来抱起孩子那天,刘启没揭穿她,反而纵容她,她就知道他给自己留了后门,他不舍得一棍子把自己打死。 倒是他的自大和自以为是,连包庇也不想多动脑筋,就给别人留下太多下嘴和查寻的痕迹。 但也没办法,能怪刘启包庇得不够十全十美么? 王阿渝只能在房间里抱着女儿晃来晃去时,慢慢理清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究竟是怎么发展到今天这一步的? 整件事几乎算飞来的横祸吧,自己也不能说太冤,的确有事瞒着众人,但若说都是自己作来的,也说不过去。 以前自己作为一个大肚孕妇,挺省心的,除了按太医吩咐,吃饭,散步,休息,也不怎么出门,后来生产、东窗事发、被丢进浣洗室、青黛被割舌究竟怎么由丁点儿小事一步步演变成一个大事件的? 好像后面晃动着很多墙倒众人推的影子,自己虽看不到,但能感觉到推墙的力量,也就是刘启偏心,非把事顶住,自己还能全须全尾回来哄孩子。 是自己不够谨慎么? 一步一步推演,自己从家乡长陵邑进宫这一段时日,应该没什么纰漏,自己家人不会随便向人透露自己去了哪里,金家人也不知道。 到宫里后,自己也极少向人提及往事,只有采薇这个同乡,但她好像也并不知道自己老家具体在哪里,自己也是多了个心眼。从没告诉过她。 但青萍怎么就知道那么清楚呢?她一个宫里人,即便顺着自己老家的藤摸下去,顶多摸到出嫁过,但一般摸不到有没有休书吧?摸到田家,也摸不到臧家祖上造反的事吧。 很少人知道臧儿的祖父是燕王臧荼。 难道青黛背后有什么大佬? 太子妃吧,又不像,太子妃何必向自己痛下杀手,若自己生的儿子,可以死其母,夺其子,但生的是女儿,没必要冒这么大风险。 自己教训过青黛,她脑子又愣,倒是可以被人激起的。 究竟是谁要突然置自己于死地呢? 还是一系列事中,只是出于巧合,所有的隐瞒便都顺着一条藤暴露了出来 王阿渝突然觉得,凭自己这点小心眼小心机,和刘启玩玩感情戏码还行,要与她们玩心机,可能死都不知如何死的。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刘启很少回来,看来他觉得她已经是个合格的母亲,会好好对待他的孩子。 不过偶尔也会看到苏小鱼会回来,对李尚宫交待什么事情或拿什么东西,一般在院子里停停站站就回去了。 第109章 春耕 王阿渝觉得苏小鱼是顺便或主要来监视自己的。 刘启的疑心病不容易改,到现在他虽没惩罚自己,但名义上自己还在永巷的浣衣室里洗衣裳呢。 在孩子百日时,她很想找平时亲近的人,给孩子热闹小办一场宴席。 三个多月的女娃娃被她这些日子精心喂养得粉嘟嘟,非常可爱,也不再像以前那么爱哭爱闹,现在几乎是逢人就笑。 可惜,刘恒生病了,整个汉宫里一片压抑,宴席只能作罢。 刘启在这么重要的日子也没回来。 那天晚上,她都睡了。 以前孩子给惯得不能躺榻上,这些天坏习惯也给校正了,现在朝着后背轻拍几下,搁榻上就能睡着。 她在外围躺着,影影绰绰感觉进来个人影,直接走到榻边来,看看她,又看看孩子,愣了片刻,在孩子的榻侧坐下来,她感觉整个榻都低下去一块。 她太困了,醒不过来,隐隐感觉他也躺在女儿身侧,睡了过去,慢慢打起了呼噜。 王阿渝潜意识里感觉安心,他一定会回来的,会看看她和女儿。 他不放心自己也好,说明他更关心女儿。 这让她心里安慰,内心一直很怕自己生的女儿不受重视,轻视女儿就是轻视她本身,会让她内心不甘和痛苦。 半夜醒来时,连忙向榻的对侧看,是空的。 她有些茫然,难道刚才的潜意识仅仅是梦境?只是她本能期望刘启更关心女儿一些? 又要担忧未来了。 她起身在宫室里转了转,突然在外面厅里看到一个身影躺在榻上。 不是刘启还是谁,睡得四仰八叉的,呼噜都忘了打。 黎晨的微曦从窗模里照进来,他五官的线条越发凌厉,天生就有肃穆不让人亲近的阴郁气质。 还好,面庞依然英俊,女儿也继承了他五官最好的部分,那种完美优雅的轮廓。 她回身到殿门,随手栓了门。 因夜里需要唤人,殿门经常是虚掩着的。 回身到刘启榻侧,坐在逆光的位置,回身看他。 两人多久没亲热了 怀孕,生育,哺乳,加上一堆琐事,他们有小半年只是互相“看看”了,再后来的“看看”都是带着冰碴子的。 双方一旦停止交流,停止暖昧和身体接触,会慢慢变凉的。 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又摸了摸他的手。 刚才她就以相同的动作,摸了摸女儿的小脸,也摸了摸她的小手。 然后躺在他身侧,希望他也潜意识里做梦,不要梦见自己在恶巴巴虐待孩子,而是梦见自己明媚的容颜和丰腴的体态。 她庆幸自己找到了最好的人,能安心为他生女儿。 “阿渝。” 她似乎听到他在唤她,连忙一张笑脸凑上去。 他只是呢喃了一声,还是继续睡。 看来是真累了,以前这个时辰,都是醒的。 “还睡呢,都忘了春天来了,老百姓们要春耕了。” 又像拍女儿那样,拍了拍他,刚要起身,就被抓住了手腕。 她心花怒放地坐回去,却见刘启惺松着睡眼,一开口便指使她,“水!” 她连忙起身倒了一盏清水,递在他手里,小声道:“你快和咱俩的小闺女一样了,到了这里,除了睡,就是吃。” 刘启大口喝下一杯,把杯放地上,又躺回去,舒服地伸了下腿脚,“几时了” “酉时。” 他不再作声,王阿渝想起身,衣衫却被他压住。 她挣了一下,没挣脱,小心去翻他的身,被他扯在榻上,瞬间感觉呼吸困难 他是热的,和以前一样,根本用不着她费尽心机,只说了一句,“是该春耕了。” 王阿渝清晰记得,她喜欢上榻,是遇到刘启之后。 以前不喜欢,以前觉得上榻是作为女子的负累,是生育的必要前序,多少有些被强迫而产生羞辱感的。 原主王娡平时也不那么喜欢金王孙碰她,甚至变成与他讨价还价的条件。 这是与刘启相遇之后才明白的,原来自己也是喜欢的。 女子往往被男子的相貌、男子气,权力,地位等所吸引,然后被他们的力量感和带来的富贵所征服。 但这种吸引和征服都是表象,只有一种征服才能降得心甘情愿,就是在榻上被睡服。 生活粗砺的现实往往只能让女子们选择要表象,顾不得里子。 但表象之下身心的贫瘠和荒芜,会让灵魂困扰挣扎许多年。 王阿渝喜欢被睡服的感觉,她对榻事不再勉强甚至胆怯,反而是跃跃欲试。 这种过程真的美好,身心愉悦,感觉苏爽,每次都如洗了热水澡。 她庆幸自己能遇到刘启,不仅让自己得了表象,还奉送了里子。 以前她还担忧自己会在榻上失控,五官会扭曲变丑,现在没这负担了。 两人有了娃后,再赤诚相见,有点没羞没臊了,更没有那种患得患失的怯意了。 刘启就憋着劲想兴风作浪一番,早上又是他最喜欢的时间,加上王阿渝风情万种,两人撇开内室三个多月的娃,如偷情一般,再次天雷勾动地火。 什么矛盾,什么嫌隙,通通不见,只有干柴遇到烈火在熊熊燃烧 王阿渝不太清楚刘启是不是也被自己睡服了,本能就觉得他一到榻上兴致高涨,极为卖力。 自己满意的状态和玉润珠圆感,他在方寸之间也会看得一清二楚。 刘启当然不会告诉她,他的愉悦有一半是她极兴的状态带来的。 女子可以作假,可以装得很像,但偶尔几次可以,多了就会露出马脚。 掺多少假,男子都会慢慢看出来,有时看破不说破而已,时间久了,便寡淡无味,没了兴致。 事实上没有几个女子真能从头到尾陪着男子一起有兴致,如果碰到了,男子会很高兴,觉得兴趣难得一致,榻上爽了,其他事上反倒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生活真正无忧的男子其实对平常中的琐事并不看重,对榻上之事一直出乎意料地执着与坚持,就是想找赏心悦目,取悦身心的人。 他们的身体天生受某种生育魔力的驱使,生来便对榻事偏执又认真。 第110章 二胎 而女子大多数其实都是勉强应付的,她们并不喜欢,只是他们支配了她们的生活,她们没有办法,只是装着没那么厌烦而已。 王阿渝,是他遇到的,最不厌烦与他上榻的女子,相反,她真的喜欢他的一切。 她的喜欢,最细微之处,他都能看到,符合了他梦想中女子所有的状态。 这一点,让她在他眼里显得如此与众不同。他不在乎她能带给他几个女儿,他有的是儿子,多几个女儿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养不起。 起码现在,他就迷恋与她上榻的感觉。 他迷恋的另一种感觉,是接下来平常人眼里平淡无奇的生活。 晚上进膳,男主人踏着木屐,闲适地坐在案子后,面前摆着精美的连枝纹样式的漆盘漆碟,可口的饭菜在宫灯下闪着温暖的光泽,温柔勤快的女子,身着婀娜的锦绣芍药深衣,贤惠地进出,递筷,斟酒 刚饮一口,孩子啼哭,便起身抱着粉嫩的婴儿,东晃一下,西晃一下,直到孩子睡熟了,复置席侧,两人再无声地对饮淡酒,安静祥和地进餐 他喜欢这种时光静止般的温暖感觉,是家的感觉。 很多年前就失去过,那时母亲也像她,年轻,美丽,对孩子们有无限的爱心,每天每顿餐都尽心照顾着他们兄弟们吃饱穿暖有时父亲会悄然进来,无声地坐在案子后喝着淡酒,安然地看着他们嬉闹 那是曾经一家人在一起最动人的场景。 他是在永宁殿偶然看到她认真做着饭菜时,才猛然想起曾经家的景致。 以前魂牵梦绕的,他都想重现。 父亲从来到长安,得到皇位,也难说快乐过,他曾经最得意的家庭瞬间灰飞烟灭。 多年过去,现在他病了,躺在病榻上,回想最多的也都是曾经的代国中,孩子们在膝下欢声笑语成长的日子 他想把失落的家的温暖记忆再捡起来,有所爱的女子,有哭闹的孩子,有丰盛的晚餐,有贤妻良母洁白的手臂,白日有阳光,晚上有橘色的灯 王阿渝是在饮酒时抬头,恍然捕捉到刘启一向阴郁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暖光。 她知道,自己已经收了他的心。 她喜欢他坐在案桌后面慵懒舒适展现出本来面目的样子,无论是在灯下读简,还是白日进膳,都眉目舒展,一副生来贵公子的做派。 孩子偶尔哭闹,他静静地听着;她抱着孩子晃来晃去,他安静地看着;偶尔鸡飞狗跳一下,他也没觉得烦,很坦然地端他的酒杯。 她不期望他帮她干活,长明殿里的侍从够多了,他又让李尚宫去永巷挑了几名。 她每天所做的,也仅剩下抱孩子喂孩子,除外,没什么让上她费心的。 只是在进膳时,她不愿让那么多下人在场,宁愿自己忙活点,就一家人单独待着。 这是她能做梦才能想象出来的最好生活了。 眼前这个男子,太子的光环越来越淡,自家丈夫的成色越来越足,除了懒点,不愿帮她搭把手干琐碎活,其他已算尽善尽美。 作为补偿,这种温馨的好生活连续过了三个月。 他每天晚上都回来,一起进膳,除了夜里不与这娘俩同榻,怕睡熟后四仰八叉,碰着踢着孩子,要么睡厅里,要么睡地上。 但每隔一日的黎明时分,两人就心照不宣地撇开孩子,躲到别的角落地动山摇亲热一番,过足了神仙日子。 直至有一天,王阿渝忽然苦着脸道:“上个月到现在,月信又没来了。” 刘启一脸没尽兴,“还没怎么春耕呢。” “春天快过去了。” “是么,不是刚开始么?” 刚过点瘾,他又要有女儿了。 刘启眯眼瞧了瞧窗外的阳光,有点责怪幸福太短,时光飞快。 也幸亏这两年刘恒的精力在显而易见地不济,刘启已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一心关注自己的上林骑营,养马场和匈奴人的动向了,他开始慢慢走向前朝,分担父亲的政务了。 他又是对政事很有兴致的人,所以说忙就忙起来了,回长明殿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再次怀孕,王阿渝也不想老窝在房里,就要把女儿高高兴兴生下来。 初夏,天光景明,长明殿一行人早早来到八角亭里观景。 现在的王阿渝出行,不用像以前那么拘谨小心了,也和太子宫里其他良娣一样,带着孩子,动则几个仆从侍女跟随,到处找自己的小自在。 其他宫人,已能得体地让开道,暗自羡慕备受宠爱的新贵人,毕竟自家太子喜欢,谁也没办法。 连原本要结伴观景的程良娣和贾良娣见了,都莫名觉得晦气,索性回去了。 王阿渝知道有人对自己有意见,那能怎么办,总不能不出来透透气吧。 所以只能尽量收着,不刺痛别人的眼睛,毕竟太子宫有栗良娣镇着,未央宫有窦皇后镇着,整个汉宫有长乐宫里的薄太后镇着,自己有宠也仅是一时而已。 随着欢声笑语,一行人在亭子里齐齐向北眺望明镜台的栈桥。 突然,李尚宫走过来,轻声道:“孺子,采薇在那边。” 王阿渝转过头,正看到采薇身着平常的绿衣宫服正徘徊在小道上。 以前在这小道上,和蓬莱河边,她没少跑来帮自己,算是无私奉献,现在想来,有一阵子没见她了。 “孺子要过去么,她在那里走来走去有一阵子了,看样子不和孺子招呼一声,是不会离开的。” “她不是现在和栗良娣,程良娣她们走得很近么” “是呀,不过现在仍在慎夫人宫里当差,还是个跑腿的小侍女。“ “见了她能说什么?” 王阿渝也气馁,现在自己孩子也有了,依然在刘启身边,她会不会又存在什么非分之想? 有过一次,就怕了。 但又好奇,栗良娣和程良娣拉拢她做什么,上次自己跌跟头跌进浣洗室,她们有没有在背后推墙? 第111章 媒人婆 “那奴婢去问问她有什么事情吧。” “不要太刻意。如果是小事,你能帮的就帮,不用提我。” “奴婢明白。” 李尚宫去了,王阿渝从侍女手里接过孩子,背着岸,迎着温暖阳光给孩子喂奶,并不想看岸上李尚宫和采薇发生了什么。 倒是银杏在王阿渝身侧,机灵地看看岸边,扭过脸来小声道:“采薇姐姐对我姑姑很是客气呢。采薇姐姐好像哭了。“ 王阿渝揉着女儿的小脸,装着没听到,唱小曲儿,“卷耳,卷耳,快到筐里来。” 过了一会儿,李尚宫过来了,在亭子里站了一会儿,看着岸上的采薇走过桥头,消失在树簇后,才到王阿渝跟前,道:“孺子,可知道采薇有什么事“ “什么事” “她已经十七八岁了,最美好的年纪,想问问孺子,还记不记得曾经答应给她说一门亲。” “什么亲啊?”王阿渝有点哑然失笑。 “您曾经答应,让太子给她指婚。” 王阿渝逗弄着女儿,“你觉得这事好说么?” 李尚宫冷笑一声,“不太好说。别说孺子您心里有过不去的坎,估计太子心里也有吧。再说,邱思和郅都,两人都是一等一的良家子弟,好男儿正当年,找个比她更好人家的女子,还不是易如反掌。” “就是啊,她喜欢的又不是人家,牵一门女方勉强的婚事,会不会委屈了邱思和郅都?前几天正巧见到邱思,年纪也不小了,其实也该定一门亲了。” 李尚宫犹豫了一下,脸上有不自然之色。 王阿渝捕捉到了这抹异色,“有话你直说,跟我还用藏着掖着?” 李尚宫这才吞吞吐吐道:“孺子,您看我家银杏如何” 银杏? 王阿渝回头看,银杏已到岸上摘花玩去了,十多岁正是最美的豆蔻年华。 “李尚宫意思是?” 李尚宫搓着手,硬着头皮道:“不怕孺子笑话,我家银杏今年已经十三岁了,上个月刚来了初潮。虽说安排出嫁还早了些,但也算到年纪了。她来宫里看奴婢,奴婢就把她留了下来,本来想着将来能接替我,继续为孺子做事,但身为女子,总要出嫁的吧” 王阿渝没等她说完便笑了起来,“你不是想把银杏嫁给邱思或郅都吧?” 李尚宫一听,脸皮一红,低声道:“孺子,是奴婢高攀了。本来奴婢出身低,银杏怕是配不上人家。” 弄了半天,李尚宫竟真有此意,有点没想到,看来婚姻才是真正跨越阶层的便捷通道呢。 王阿渝倒不嫌她高攀,有女孩的家人,谁不想找个好人家? 她多看了银杏两眼,很活泼俊俏的女孩子,身量还没长好。 “没有配不配,只要对方喜欢,银杏也喜欢,就是好姻缘。但邱思,要比银杏大了近十岁,郅都则大了十二三岁呢。” “只要对方愿意,奴婢不嫌人家年龄大。” 王阿渝回去便对刘启提起此事,刘启正喝着水,差点没呛着。 他难得对这种事表示不赞同:“两人年龄相差有点大。若男子四十岁,女子二十岁,大二十岁也可以。但银杏才十二三岁,年龄小了点,郅都二十五六了,不行。” “邱思呢?” “也不行。” “您是觉得只是年龄不行,还是门第不配?” 刘启虽难以相处,却是很板正的人,“这不是门第问题,女子出嫁后,会马上面临生育,十多岁的女娃,早了点。” 他考虑的是另一种现实,不像王阿渝和李尚宫会首先想到女子高嫁,至少以后生活上不会受委屈。 他首先想到的,像王阿渝这样二十岁左右的成熟女子,生育尚且辛苦,银杏那么小的体量,远不成熟,若是怀孕生子,怎么可能受得了? 邱思和郅都,两人是有正常欲望的成熟男子,难道让他们娶回去还要等待几年不成? 自己少年时无论娶妻还是后来纳的良娣,年龄都长自己几岁,主要是考虑到方便生育。 现在让一个小丫头过早面临这些,自己作为一国储君,怎么能支持? “那太子能不能先做主,把银杏指婚了,等到及笄后再出嫁,这样如何?” “还有两年呢,万一两年后有更合适的呢?” 王阿渝暗笑一声,觉得刘启太天真,对李尚宫来说,邱思和郅都是一辈子都难攀上的大户人家,他们的选择远远比银杏多。 银杏如果错过这一次机会,就不能指望两年后邱思或郅都还能选她了。 她这个年龄和门第,基本都不在人家眼里。 刘启生在最顶端的家庭,选女子是向下看的,不用考虑对方的门第出身,反正都比他低,却不知中等和底层家庭,在子女嫁娶上,是看了又看,算计了又算计的。 至于女方年幼,身体会受生育影响之类,倒是可以忽略不计。 李尚宫看中邱思和郅都,能不能成,仅着眼于现下一次机会,她当然想抓住。 而自己之所以想管这个闲事,一是想收心腹,媒说成了,不仅李尚宫以后会对自己死心塌地,无论邱思还是郅都,从此也算和自己沾亲带故了;二是,不想成采薇的事。 自己没法大度,记了她的仇。 “先让银杏和他俩接触一下怎么样?若他俩中哪一个也喜欢银杏,不正好么?到时还是要太子出面成人之美的。“ “你怎么如此热衷做媒人婆?”刘启斜着眼瞧她,一脸纳闷。 “不是妾热衷做媒人婆,是银杏喜欢您两个部下。小丫头喜欢,妾不过想成全她,难道还让她白白错过,最后只能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某个人,不可惜么?妾有了您,很知足,也想让身边人的人生过得值得一些罢了。“ 王阿渝不过随便扯了一个谎,把话说得更好听些,刘启就认真了。 在他的认知里,男子的要求比女子的低些,女子若没兴趣或不喜欢男子,上榻就索然寡味,但男子只要对女子不讨厌,其实不妨碍上榻,也不妨碍婚娶生子。 第112章 挖墙脚 所以婚配这事,女子若先喜欢男子,是最重要的。 刘启同意了,打算先试试。 至于银杏门楣低,由当朝太子指婚,门楣高低已不是事。 李尚宫也是从王阿渝鲤鱼跃龙门,受到启发才鼓起勇气高攀的。 一个二婚的女子都如此受宠,连采薇都能在王孺子的帮助下挑挑拣拣,自家银杏不挑挑拣拣,被别人挑,不行么? 但即便被挑,能不能攀得上,她心里也没底,只能看树上有没有枣,先硬着头皮打两杆子试试。 如果连试都不试,李家的寒门小户恐怕永无攀升的机会。 好在王孺子对她的事相当热心,刘启虽没痛快答应,毕竟给留了一条门缝,于是以后便安排银杏有机会便跟随王孺子去书房看望刘启,邱思和郅都十有八九会随侍在刘启身侧。 刘启自刘恒身体有恙,分担了一些政务,时常在书房秉烛处理朝事,中大夫晁错成为得力左右手,邱思和郅都等人也都随时候命在侧。 忙得紧了,刘启便歇在书房。 虽说是书房,其实大得得很,里面典藏仅次于石渠阁,前有庭院,后有习射之地,多年来一直是储君成长,修习并成为太子宫小班底处理事务的地方。 这是刘恒早早拨给他的地盘。 帝国的惯例,皇帝面临的前朝政务,太子一律不准插手,也不能和前朝百官系统互通有无,既防备百官影响储君,借助储君之力危害皇帝的大位,也防备太子借助前朝势力坐大,威胁帝权。 所以,只要皇帝一日待在大位上,太子这个极尊贵的储君之位可回寰的余地并不大,甚至不如东出的藩王可以在自己的地盘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但太子刘启有一样是历代储君不可比的,就是他的皇帝父亲刘恒绝对信任他。 刘恒自立这个心爱的儿子为太子,二十余年来,从没一刻动摇过要换太子。 他自己得位不正,受人诟病,心里非常清楚,所以绝不会在继承人上再折腾,而且憋着劲要让自己的儿子得位端正体面。 这让太子的位置坚不可摧,当然刘启也从没想过以非常手段逼迫其父,大家都在静静地等待一种水到渠成的结果。 刘启分担父职,如今十分忙碌,白天王阿渝不去打扰他,晚上见他老不回来,也隔三岔五抱着女儿去看看。 小郡主喜欢银杏,很喜欢与她逗乐,银杏自然就随着小郡主跑前跑后。 刘启有时劳累一天,看到王阿渝过来,往往任性一下,文牍一丢,命人关上门,自己过去往席地上一趟,枕着宠妾的大腿先睡一会儿歇歇再说。 王阿渝也不唠叨,默默陪伴他就好。 此时外面,小郡主从银杏手里到众下人手里,转来转去,颠颠抱抱举高高,玩得也高兴。 空出来的银杏便把带来的果子分给邱思和郅都吃。 这俩大男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都觉得这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挺热心,再者她年龄也小,吃喝玩乐也不避讳,竟然相处得还不错。 但银杏却是个鬼马精灵,李尚宫早就背地里交代清楚了:你自己在这两人中选一个做你未来的夫婿,为了你自己和李家,你要认真对待。这是你一辈子的人生大事,将来跟谁在一起,你觉得自己不委屈,就选谁。 但银杏毕竟才十三岁,真的既没人生经验也没现实认知,全凭感觉来。 郅都为人深沉冷静,不苟言笑,长得也不错,总是一声不吭,脸上总挂着酷酷的表情,看着就很难被取悦。 邱思则相反,他温和细腻,好说话,长得比郅都清秀,像邻家兄长一样温文尔雅的模样。 李尚宫和王阿渝都觉得银杏会喜欢邱思,毕竟邱思好相处,脾气也好,但事实还真跟她们的想法不同。 银杏其实被郅都那种冷酷的外表吸引了,觉得他有男子气,某些气质和刘启有点像,刘启就不苟言笑,间歇性阴郁与暴戾的性情,但黑白分明,做事板正,为人正义,一直被银杏所崇拜,视为神明。 所以反倒是郅都悄无声息地吸引着她。 有吸引,却不敢与他多说话,他静默而有威严感,她就小心藏起自己,只与邱思嘻嘻哈哈说笑,让外人看了以为她与邱思更谈得来。 李尚宫一直看中邱思,就督促王阿渝快给刘启说说,提前指了婚定下来,就不用提心吊胆怕将来再有变数了。 毕竟采薇也在一旁虎视眈眈呢。 王阿渝却很有信心,“放心吧,太子会成全银杏的。采薇,门都没有。” 李尚宫的做法,自然没瞒过采薇。 毕竟刘启在长明殿主事以来,其他良娣也有事没事过去露露面,带着儿子的,送吃食的,以孩子会背什么经典名义求赏的,在刘启面前表现一番,留个好印象,自然也会留意到王阿渝与银杏的所作所为,加上侍从们嘴多眼杂,想被人不知道很难。 采薇有点急火攻心,特意找到李尚宫,语气很不善,觉得受到了愚弄。 大家都是熟人,我请你帮忙成全我的婚事,不想你却趁机另有打算! “听说李尚宫也想把银杏嫁给邱思或郅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李尚宫也不藏着掖着了,“邱思和郅都,又没说要娶你,更没与你定下亲事,哪个未婚的女子,都可以看中他俩的。” 采薇急了,“你明明知道是我先” “我只知道你先看上了太子。太子不要你,你不得已,才又求其次想到邱思和郅都。我家银杏跟你不一样,我家银杏不好高骛远,第一选择就是邱思和郅都。” “你家银杏才多大,就先占着?不拉屎能这样先占着茅坑么?” “话说这么难听。曾经有俩坑你不占,非去抢占太子的坑——” 说完,李尚宫觉得不敬,轻咳一声:“邱思和郅都才不是茅坑呢,太子更不是!” “你就是想挖我的墙角!嫉妒我有这样的机会!” “我没挖谁的墙角,也没嫉妒谁的机会,机会本来就在那里,有心人都可以试试。我家银杏还没成事,你有能耐去让王孺子继续指婚便是。” 第113章 所谓良媒 “你明知道,她现在不信任我” “你做了什么事,失信于王孺子?据我所知,以前王孺子可对你有求必应的。” 采薇神色一僵,“我我只不过冒险试了试别的而已。” “就这些?”李尚宫撇嘴。 “还有什么?” “以前你隔三岔五就到长明殿来,现在你是隔三岔五去关雎殿,转变这么快?” 采薇怔了一下,脸皮一紧,竟是这个原因。 她决定直接找到王阿渝再搏一搏。 那天,王阿渝正在长明殿院里散步,安静地欣赏这一簇那一簇茂盛的鹿韭,女儿正躺在摇篮里吃着手指,两颗葡萄一样的眼睛注视天空上的流云,昏昏欲睡。 周围的侍从们浇花修枝,照看孩子,各司其职。 这一幅繁盛的景象入了采薇的眼,心里猫抓般叹息一声。 宠妾的日子蒸蒸日上,转眼都膨胀富贵成这样了,叫人从何追起?现在自己不过想捡点富贵的零头而已。 避开了侍从,她硬着头皮单刀直入:“请王孺子,为采薇指婚。” 王阿渝绷不住,差点笑出声来,“为什么呀?” “以前采薇曾为孺子鞍前马后,孺子也曾答应过采薇,要为采薇觅一份良缘。采薇特请求孺子实现承诺。” 王阿渝不笑了,“我是答应过。几个月前,你家人可来看过你?” 采薇愣了一下,点头。 王阿渝明白了,“你家人也好心到过我家波田里转了转吧?” 采薇顿时怔住了。 王阿渝莞尔一笑,“别紧张,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曾经刘启说过:“很多人背后查过你。都是你的熟人。” 这其中就包括采薇吧。 两人是同乡,她用家人暗查起自己就方便多了。 否则,以青黛那个傻丫头怎么能知道自己的底细那么清楚呢? 只是不知道,她俩是因为什么走在一起的,之前不一直是冤家死对头么? 采薇心底冰凉,王阿渝变了,不仅铁了心不会帮她,还非要拆她的台不可。 她站起来,蹲了蹲身,转过去,一声不吭走掉了。 王阿渝看着她孤决的背影,一抹怒意在眼底涌起,“果然是越熟悉越彼此知道底细的,打起你的三寸来,那才叫一个准!还想好事让我帮你,我是脾气好,但不意味着好欺负!” 王阿渝更加不想让采薇得逞,她要是嫁给邱思或郅都,不是给关雎殿白白送了一个太子心腹么。 上次自己如此凶险,没有诸位良娣的背后推墙,自己怎会轻易被贬去浣衣室? 那可是大冷的天,自己刚生完孩子,月子都没得坐,就到那小破屋里吃残羹冷炙。 平时大差不差欺负自己一下倒也罢了,单捡自己最虚弱的生产时下手,就是想把自己置于死地呀。 这几个月来,自己不提,并不意味着自己不介意。 那天,她又去书房,为刘启带了点心吃食。 刘启的嘴巴并不刁蛮,给什么吃什么,吃完,让人把门一关,又准备枕在她大腿上歇息一下。 王阿渝见他心情不错,才温声道:“您是太累了,没有好好看看外面,银杏与邱思不知有多谈得来,两人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刘启揉着前额道:“这么快就要指婚么?还没来及与邱思提起呢。” “那您找时间与他说说吧,其实他也挺喜欢银杏的,银杏每次来,也都是和他闲聊,两人有说不完的话。既然合适,您就成人之美嘛。” 几乎要说动刘启了,门外苏小鱼突然悄声道:“禀太子,栗良娣来了。” 刘启一听,慵懒的睡姿本能就坐了起来,也不困乏了,起身径直走到案桌后面,随手拿起一卷书简打开来看。 与此同时,就见大门打开,随着一道光亮,一个发髻高挽,身着鲜红深衣的高挑身影昂首走了进来。 在朴素的书房里,犹如开了天光,盛开了炙烈的朝霞云锦。 栗良娣本就是绝色美人,腰纤腿长,姿容冠绝,在朴素的书房里,身着这等醒目的鲜红色,犹如蓬莱河畔残秋的塘池里一枚独自绽放的红荷,美得凛冽,让人不敢直视。 王阿渝自认也是一名美人,但在栗良娣这等热烈绽放的艳光比起来,有点自愧不如。 这种外放浓烈的美,有侵略性,可以想象当年少年刘启是如何被这种盛大的美艳击中俘虏的,又是如何被这种盛大气势所灼伤的。 栗良娣一双凌厉的凤目比起绚丽的外表,也是不遑多让,仅低垂眼帘瞟了王阿渝一眼,王阿渝就差点给她跪下。 真是有力量的女子,单是眼光就灼人心神。 “妾有事找太子。”栗良娣语气都透着一股不凡。 不凡的人自会被不凡的对待。 刘启也少有认真的神情:“何事?” “妾请太子做个媒。” 刘启一听,也不装模作样看书简了,“做什么媒?” 栗良娣眉尾一扬,“慎夫人宫里有个还不错的侍女叫采薇,看上了您的部下邱思或郅都,妾与慎夫人有几分交情,想请太子为采薇指婚。” 刘启看了一眼王阿渝,无声笑了笑,“邱思和郅都,还真是抢手。” “还有谁看上他俩了?” “没有。”刘启矢口否认。 “既然没有,妾提的是良媒,采薇年龄也合适,请太子成人之美。” 面对栗良娣有点咄咄逼人的抢人,王阿渝心里很不舒服,温和道:“所谓良媒,都是男女互相先看对眼,才能称得上良吧?采薇看上了邱思或郅都,邱思或郅都可也看上了采薇?” 栗良娣从进来,就没正眼看过王阿渝。 一个宠妾,都是时间节点上的爬虫而已,何况只会生女儿,也敢这么嚣张了? 她眼皮也没抬,冷冷道:“良娣与太子说话,孺子插什么嘴?” 直接把王阿渝忍得没了脾气,没想到自己在她眼里竟是如此不入流。 刘启息事宁人道:“事情太突然,还没给邱思和郅都提过。改天说一下,问问他俩的意见。” “太子指婚,他俩会有什么意见?” 第114章 你就是渣 这话刘启不爱听了,虽然他一直对栗良娣客客气气的,“男婚女嫁,总得互相先有情意走在一起,才算良配。你的意思是要强配么?” 栗良娣这才罢了,高着姿态下蹲了蹲,“烦请太子认真考虑妾的请求,妾也好给慎夫人一个交代,还一份人情。” 然后高着眉眼,转身走了。 人出去后,门外苏小鱼矮着身影,悄悄又把门带上。 栗良站在书房的台阶上,看着头顶洒下的燥热阳光,对身后的关门,是知道的,心头莫名一股酸楚。 当年那个双十年华的自己,何尝不是与刘启恩爱得目中无人,也是书房里关上门,连苏小鱼站在门口都觉得多余。 他那时十六七岁,热血又莽撞,像一头不知停歇的野兽,他眼里只有自己,要什么都是给满的。 转眼,自己就成了昨日黄花,成了旧人,他与新宠又恩爱如斯 刘启,你不是不念旧情,你就是渣。 夏日的风送来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她转头看到了银杏,站在樱桃树下和一个年轻男子说着什么,真是花一般的年纪,除了体量有点小,和邱思还真是相配。 栗良娣突然冷笑起来,心想:要让里面的宠妾什么都如意了,那自己真是不中用了。 书房里,王阿渝很不悦,不信天底下的事就这么巧,自己刚要给银杏说媒,栗良娣也来了。 采薇究竟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能撬动这尊神为她说媒? 她一个小小的侍女,有何利用价值? 她曾是自己的好姐妹,栗良娣是拿她在对付自己么? 自己现在才生了一个女儿,就如此成为她的眼中钉了? 抬头看刘启,他似无精打采坐在案桌后,静默地盯着地面。 “您要给采薇指婚?”王阿渝缓缓把汤茶注入刘启面前的琉璃盏中。 刘启拧眉,不答。 “采薇喜欢的可不是他俩中的任何一个,太子要给属下指一个不喜欢自己夫君的妻子么” “不都是你惹起的?”刘启举杯,看了她一眼。 “妾也是好意,就是没想到采薇能把栗良娣请来做说客。真是厉害呀。” “我如何回她”太子伸手摸了摸她渐鼓起来的肚子,也犯了难。 看得出,刘启对最初的恋人是怀有敬畏之意的,不像对待程良娣和贾良娣那样,可随意打发。 栗良娣显然也不是好惹和好打发之人。 深爱过的人,即便以后不爱了,内心也有很深的羁绊。 王阿渝觉得,若自己不坚持,刘启没准会顺水推舟卖栗良娣一个人情。 她明明是冲自己来的,刘启也许只会认为是巧合吧。 “那能不能在您给采薇指婚前,先成全了邱思与银杏?毕竟这一对,是两情相悦的。“ 刘启哼了一声,愤愤不平道:“把那个采薇指给郅都” “郅都不是已婚配了么?” “若仅仅是过去做妾,还用我指婚么?” 也是,栗良娣出面,肯定不能把采薇许给郅都做妾的,那就太没面子了。 “妾为您想想法子吧。” “要快!” 王阿渝回去就思索了,这栗良娣若是针对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只是妒忌自己受宠,还是给投奔她的采薇一个交代? 其实她真的犯不着跟一个目前只有女儿的自己作对,自己现在对她有什么实质威胁么? 没有自己,刘启还会找别人宠的,也不一定再回去接她。 她不安静地等着自己的儿子将来当太子,究竟要折腾什么 而刘启也一向不怎么在女子之间动脑筋的,栗良娣说与慎夫人有交情,为慎夫人宫里名不见经传的小侍女保媒,他一定当了真。 估计栗良娣也在赌,赌刘启不会婆婆妈妈真拿这点小事去求证慎夫人吧。 即使将来哪天有事说起了,这事也早已过去了,慎夫人不拘小节又有畏她的性情,也不会怎么着她。 王阿渝想破了脑袋,有一天在院子里转,抬眼看到赵内监一晃而过的身影,心里异动一下,会观天象测人面,没准这个人能起作用。 便回殿里拿出一枚印刻了“上”字的黄金,直接去了未央宫西门。 王阿渝直接把金块摆在案桌上,单刀直入对赵内监道:“我是为太子请求赵内监一事的。” 赵内监赶紧行礼,“不敢。” “郅都几年前已娶了妻,但现在又被一侍女看上。此侍女与栗良娣有些交情,栗良娣说闲话时便有意让太子为他的属下说这个媒。” “太子与栗良娣的关系,想必您也是知道的,栗良娣怎么说也是太子盛宠过的妾室,又生了几个儿子,不好当场回绝,但又不想让属下休妻难堪所以,特此让我来,想向内监请一个法子。” 赵内监当场犯了难,心道:刘启有事何时想到过我这个阉人,应该是王孺子你有心眼想到的吧。 “孺子难为奴婢了。这等事,奴婢也想不出好法子来。太子得罪不起,栗良娣也是不能得罪的呀。” 王阿渝一笑,“不会让你得罪任何一个,只需要请赵内监补写去年的一卦。” 呃,去年一卦? “孺子请明示。” 王阿渝拿出一帛锦,展开。 赵内监探过头,眼有点直,“这是太子的意思?” “这是太子与我共同的意思。” 赵内监就不说什么了,按帛直接抄了一遍:“郅都,以后三年娶妻纳妾,大凶。” 长明殿偏殿内,李尚宫拿出一件杏黄明艳的深衣,殷切问道:“与两位骑卫交往多日,你可想明白了?” 银杏正摆弄着平安扣,点点头。 “这人咱要先看上,王孺子会遣人去说亲,若邱思也答应了,你们再等两年,就要嫁娶了。你也能一步登天,一辈子留在长安了,不像我,一辈子只能做个奴婢。” 李尚宫还是很欣慰,觉得大功告成,便把衣裳放下,“这是王孺子赏你的新衣,以后出门穿得体面漂亮点,邱思以后最小也会是个郎官,你便是郎官内妇,和普通宫女可不一样。” 第115章 醍醐灌顶 李尚宫离去后,银杏摸了摸新衣,有点闷闷不乐,自己喜欢的人其实是郅都呀。 但郅都是个闷葫芦,一本正经的,不爱说话,自己说话,他就听着,也不笑,但自己知道他听得认真,只是不知道如何接自己的话而已。 也许自己年龄仅是他的一半,他觉得自己是个孩子吧,但孩子的心性却是认真的。 郅都,我喜欢你。 李尚宫出门,看到王阿渝回来,身后跟着一喜婆。 喜婆乐颠颠地,一进入宫室就讨功似的说道:“奴婢刚从邱思家回来,一刻也没耽误就来给孺子报喜了!” 李尚宫喜不自胜,情不自禁抢了话,“答应了?” 喜婆点头,“邱家开始觉得银杏出身低微,但经奴婢这七寸莲花不烂之舌一点拨,他家才意识到银杏以后在王孺子身边是有前途的,所以爽快同意了。” 李尚宫感激地看了王阿渝一眼。 王阿渝笑道:“恭喜李尚宫了,过几天等太子没这么忙了,就把银杏和邱思都唤来,直接指婚。以后走完三书六礼,也得两年,正好银杏十五岁及笄,从长明殿风风光光出嫁,你也能安心了。” 李尚宫双膝跪地,激动地伏在了地上。 李家的门楣要从银杏开始不一样了。 她们在屋里说着话,并没注意到银杏已换了新衣,悄悄出了院落。 一身明艳的银杏一路向北,出了未央宫门,明里去找邱思,暗地里是想见郅都一面,试试他的心意。 他若心仪自己,自己就回来求王孺子改婚,他若无意,邱思也是好的。 三日后,王阿渝突然被刘启叫去,窦皇后身体有恙有一段时日了,日思夜想梁王刘武。 薄太后心疼窦皇后,与同样病着的刘恒一商量,还是让刘武进宫来探望吧。 按惯例,皇帝生病,藩王需静侯在封地,不能随意走动,更不能随便来长安。 但刘恒觉得自己的病情暂没什么要紧,看在薄太后的面子上,特地准许这个儿子回宫侍母。 刘武从关东回来,带来了王姬。 王姬不知怎的,单单叫了王阿渝去椒房殿一叙。 王阿渝有孕,可以免去每月十五和月底去长信殿和椒房殿请安的仪式,但她仍坚持每月去一次,每月仅两次向未央宫女主人露面混脸熟的机会,怎么能浪费掉呢? 只是窦皇后眼疾,久居深宫惯了,也不喜热闹,一般太子宫里的贵人们来了,陪着说说吉祥话就不再留。 何况长乐宫还有薄太后呢,要热闹大家可以去薄太后那里热闹去。 王阿渝也不觉得自己有多特别,每次见了窦皇后,请了安,就让李尚宫把一盆花草奉上来,说是去年在堂邑见到了馆陶公主刘嫖,特地从她侍女那里讨来的花种。 现在这些花种都长在了明镜台和长明殿里,花开芬芳,有吴越之地的馥郁之气,就每次给窦皇后带一盆来,以代馆陶公主献些微末的孝心。 窦皇后可能太思念女儿了,虽然眼睛看不到,一听来自堂邑,每次就有点急不可耐,很是宝贝地把花盆端在怀里。 一边抚摸着花草,脸露欣慰之色,一边簌簌流下泪来,“大姑娘嫁那么远,若哪天也回来看看我,我死也能瞑目了。” “公主会回来的,她也一直思念皇后呢。”王阿渝很会说话,有时便宜话逮住了,也不忌多说几句。 刘启与窦皇后关系一直表面热络内里生疏,自己嘴甜一些好歹弥补一下这对母子间的嫌隙。 “若哪天再有时机,妾愿再去一趟堂邑,把皇后的话捎过去。” 窦皇后突然伸手抓住了王阿渝的衣衫,轻声道:“王孺子可愿在太子面前多提提我的心意?” 王阿渝吓了一跳,“皇后的意思是” 窦皇后苍白的脸颊上,露出难过压抑的神情,“我这辈子只有她一个女儿,多少年没见了,做母亲的,哪能放心得下?按规制,她不能回来,皇帝也不诏她回来。太后能诏武儿回来,但诏不了她。” “我身为皇后,又不能明着违制,只能干熬着,不知油灯枯尽,人熬死了,能不能把女儿熬回来。哪怕让我摸一摸手也好。” 窦皇后已经没有波澜的眼睛里,缓缓流下两道清亮的泪水,“直接去求自己的儿子,又怕被人说闲话,再说武儿回来了,要求更多,也不好。但母亲想念儿女,哪有嫌够的?王孺子若能旁敲侧击帮我一把,我会感激你。” 王阿渝赶紧回:“妾禀告太子就是了。皇后不用客气,前一段时日妾出事,您也不是帮过妾么?也不知管不管用,但妾有时机就会找机会向太子多唠叨几句。” 窦皇后脸上绽出欣慰的笑容,拍拍她的手,“以后时间长了,我们也会情同母女。” 王阿渝有一点不解:“妾有一事不明,妾年初生女时犯了错,是皇后与太子宫的良娣们联合保妾。皇后保妾,妾能理解,皇后毕竟是我们的嫡母,可太子宫的良娣们也保妾妾倒是有些意外。” 窦皇后不动声色一笑,“你是说哪个良娣?” “妾想说的是栗良娣,她能保妾,妾有点想不明白。” “傻姑娘,我保你,因为我是皇后,你们所有人都是我的儿女。栗良娣有此心意——” 窦皇后停住了,伸出手指精准地摸向茶杯,端起来润口。 王阿渝装作若无其事,“其实从妾一进入太子宫,对妾敌意最甚的应是栗良娣。当然,这是女子间的争风吃醋,本不该提。只是妾一直不明白,有让妾不能翻身的机会,她为何也帮妾?” “因为,她不想你与太子妃走得近。” 窦皇后不过一句平常话,竟有四两拨千斤之效,一下子让王阿渝醍醐灌顶。 对呀,太子妃虽从没有过宠,但她身后有薄太后,她依然是未来的皇后,没有儿子甚至照样做太后。 自己万一生了儿子,给了太子妃,这栗良娣未来太子之母的位置恐怕就落空了。 第116章 银杏出事了 窦皇后见王阿渝失神,笑着说:“王姬一会儿就过来,大家晌午一起在这里用膳吧。” 还是第一次被邀在椒房殿进膳,王阿渝有些雀跃,连忙应下:“是。” 忽然,李尚宫有些跌跌撞撞进来,见了窦皇后欲言又止的样子。 王阿渝向窦皇后请示,不动声色上前,俯下耳朵。 李尚宫浑身颤抖,眼含热泪道:“孺子,银杏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据据说在蓬莱河里漂了起来。” 王阿渝一愣,“什么漂起来了?” 李尚宫突然捂住嘴,哭出声来。 王阿渝觉得有大事发生了,回身向窦皇后解释:“皇后,妾” 窦皇后很体谅地摆了摆手,“有重要的事就去办吧。路上小心你自己的身子,孩子还没长结实呢。” 王阿渝匆匆掖手蹲了蹲,辞礼而去。 在殿门口,又碰到刚下车的王姬,只来及招呼一声,就匆忙上了马车。 王姬还纳闷,这是有什么急事么? 夏日的蓬莱河,像往常那样,清风徐来,水波荡漾,往水边一站就有一股清凉感。 只是这两天忽然氤氲了水汽,平时清亮能极目远眺的水面,像起了一层薄雾,到晌后不散,隐隐一丝不详的气息。 据蓬莱河附近的黄头郎说,晌前有宫中贵人来乘凉荡舟,他摇船在蓬莱小河里转了好几圈,想去摘些莲蓬,刚把轻舟摇到东边有蒲苇的地方,忽见水面上漂着一件杏黄的衣物。 他本以为是哪位侍从贪凉下水洗澡,衣裳丢在岸边,给吹下水的,就拿着木枝挑了挑,没挑动,摇近一看,却是一个宫装的女子,面朝下,身下聚了一群鱼,正在啄食。 上前一摸,人已凉透,身躯僵直,手脚泡得雪白。 蓬莱河据说每年夏天都会淹死贪凉洗野澡的人,少府为此还专门在水边挂了“禁泳令”,但依然挡不住大胆的下水者。 黄头郎以为这个也是私下洗澡淹死的,费了好半天劲才拖上岸来。 由于人越聚越多,终于有人认出这是太子宫长明殿里的银杏,才把消息传到李尚宫那里去。 王阿渝到达时,远远看到自己送给她的那件明艳深衣,心往下沉,但深衣下银杏的小胳膊小腿儿都已膨胀出一倍,好端端的女孩转眼被水泡得面目全非,甚至开始发出异味 王阿渝觉得眼前一黑,被手疾眼快的苏小鱼扶住了。 “孺子,小心身子。” “这这是银杏我没看花眼吧?这样的衣裳是不是其他人也有?” 苏小鱼踮脚尖,打眼一看就知道是银杏,人给泡浮肿了,身高却没变,平时那么可人的小女孩,现在说殒命就殒了。 他只能叹着气点点头,拦住王阿渝不让她再走近。 但从后面一路跟跑来的李尚宫,则发出长长的嚎叫,连滚带爬扑了上去——平静的蓬莱河边顿时哭声震天。 王阿渝泄了气,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眶湿润,喉咙发堵。 这个乖巧伶俐的小女孩,自己从一见面就喜欢她,否则也不会李尚宫说了一声就留下了她。 在自己被贬进永巷浣洗室时,她就与李尚宫交替,提着食盒等来看自己,怕餐食凉了,她会把食盒捂在怀里,肉肉的小胖手露在外面冻得通红。 小姑娘笑起来很好看,会露着两排好看的小米牙给自己盛汤饼,还要帮自己洗衣裳 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娃,抱小郡主,就如幼猫拖咸鱼,看着就吃力,但一个爱抱,一个爱被抱 这么好的人,现在她就活生生没了? 说她是自己洗野澡淹死的,她一百个不相信! 谁洗澡不脱衣裳的?何况这衣裳她如此珍爱。 要说她不小心掉下去的,可有证人证据? 王阿渝突然站起来,“去慎夫人宫里,我有话问采薇!” 苏小鱼小声道:“据说采薇已不在慎夫人宫里做事了。” “她去了哪里?” 苏小鱼吞吞吐吐:“应该是去了关雎殿。” “走,去关雎殿!” 苏小鱼赶忙拉住她,“是不是先和太子商议一下,再说?” 王阿渝觉得心胸闷得要爆裂了,根本等不到与刘启商议。 “去关雎殿,现在,即刻,马上!” 苏小鱼叹息,应了一声,只能带着王阿渝过去。 在关雎殿门口,正好看到一个侍女的身影,提着衣筒走出来。 苏小鱼还没看清楚,就听王阿渝让他停下来。 车还没停稳,平时温文尔雅的王阿渝匆匆下了车,疾步冲过去,上前就撕打那侍女。 “恶毒的贱人,还我家小银杏!” 采薇丢了衣筒,只管抱着头护着脸,哪敢还手。 王阿渝是太子宫的孺子,刘启最盛宠的姬妾,还有孕在身,身边还跟着苏小鱼等人,她只有挨打的份,没有还手的余力。 “大家同为女子,你的心怎么这么狠毒!狼心狗肺的东西,以前你帮着别人害我,我可以不计较,现在你得寸进尺!你以为淹死我家银杏,你就能如意嫁给邱思和郅都了么?” 对方不还手,王阿渝就觉得这是心虚,就揪扯了对方的头发,打她耳光。 关雎殿门口围了看热闹的人,但没人敢上前拉架,也没人帮着打,连苏小鱼都束手无策。 采薇虽是侍女,却是栗良娣的侍女,太子宫里连刘启都头痛的人物就是栗良娣了,虽已失宠,但有皇室的大皇孙、二皇孙、三皇孙在手,谁敢小觑? 也只有太子的宠妾气急了亲自上手,苏小鱼也只能在一侧注意着别出岔子。 这时另一辆马车徐徐驶来,有侍从赶紧施礼,车上站着的正是给薄太后请安回来的栗良娣。 她摆手让车停下,眉眼高高的,在自己的殿门口静静看了片刻,苏小鱼看到了,也马上行礼,周围人也逐渐一一行礼。 她居高临下注视着发疯的王阿渝,一言不发。 采薇被王阿渝撕扯得衣裳凌乱,花钗落地,也没吭声。 第117章 阴阳相隔 王阿渝回头时,才瞥见了正冷冷瞅着自己的栗良娣。 “采薇,我王阿渝今日在此发誓:你这辈子若能功德圆满嫁给邱思或郅都,我王阿渝三个字倒着写!” 然后,随手将她推开,从栗良娣面前昂首走过。 两人算正式结下梁子,刚才的话就是对她说的。 在王阿渝发疯大闹关雎殿时,蓬莱河边,一个魁梧的身影悄悄从小道上离开了。 他知道她出事后,急着赶来,看到了她最后的样子。 他是个不苟言笑的男子,但此刻却是真的想哭。 好多天来,她隔三岔五在他面前笑,说话,拿果子点心给他吃。 他不是傻子,早就听太子刘启说过,王孺子要在自己和邱思里面挑一个中意的指婚,先前大家以为是采薇,后来看,却是银杏。 她是像花儿一样豆蔻年华的小女孩,漂亮,纯真,有一双湖水般清澈的大眼睛。 自己是娶了妻的,知道失去了资格,就从没动心过。 但那天她穿着明艳漂亮的杏黄深衣来了,本来很天真的人,还装着更天真认为他不知道的样子,在自己面前明媚地笑。 她问:“两年后,及笄后的自己是不是还会更漂亮” 他没摇头,也没点头。 装没听懂,装不在意。 她眼睛里的光便暗淡下去,临走时,在他手指上挂了一枚平安扣。 现在就在他手上,由红红的细绳编织而成,上面有一枚暖白的玉扣。 她临走前垂头丧气说道:“两年内,你如果觉得银杏很漂亮,一定要来寻我。我真的会越长越漂亮的,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 他不知道他以后看着她一天天长大,长到能出嫁的十五岁,会不会动心去找她,但知道她嫁给邱思也有不错的未来。 邱思比自己会照顾女子。 只是没想到,才几日,就阴阳相隔。 他一个大男人,坐在路边石头上,独自哀伤起来。 邱思从上林骑营匆忙赶过来时,银杏的尸体已被永巷的侍从们收了起来。 他与抬尸人走了个对面,只看到她露在外面的杏黄深衣和在风中飘扬的长发。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她来找自己,就穿着这件明艳的衣裳,把她稚气的小脸衬得神采飞扬。 她跑到自己面前直接问道:“两年后,我就十五岁及笄了,嫁给你,你喜欢吗?” 他当场就愣住了,她才十三岁,说出这样的话,他是当玩笑呢,还是当玩笑呢? 刘启虽说过,要给骑营里达到适婚年龄的男子说一桩媒,很多人不相信会是银杏。 但他是相信的,他与苏小鱼关系很好,问苏小鱼时,苏小鱼没否认。 再则,每次他在书房伴刘启读书或处理政务时,王孺子过来后,银杏便只找自己。 刘启与王孺子关起门来说话,银杏就大大方方只与自己说话,众人都当看不见鬼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用讳言,他喜欢银杏,她可爱漂亮,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笑,给他送果子和点心吃,抓他的手,细看他腰间的环首刀,有时还故意爬到他背上,跟他玩“背媳妇”的游戏。 好在她是个孩子,他就当哄她玩了。 他是医者,是常接触男子与女子身体的。 她的柔软,身上有一股女子特有的馥郁之气,还是让他慢慢喜欢上了她,有时会想就这样牵着这柔软的手,永远走下去也好。 那天他也以开玩笑的神情在她面前笑着答应了:“当然可以,但你要再长高些,再吃胖些。” 她回道:“我长高点是没问题的,但不想再胖了,怕你背不动我。” 他心道:你多胖我都背得动,两年后,就天天让我背吧,小家伙。 他是看着她穿着那么好看的衣裳微笑,有点含羞地跑开的。 他当时应该亲自把她送回宫里。 只是谁能想到呢? 王阿渝回到长明殿就病倒了,难过,懊悔,抑郁,不吃不喝,一下子急坏了所有人,连最伤心的李尚宫都不敢垂泪了。 刘启也百忙中赶回来,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也吃了一惊。 王阿渝的心情低落到极点,只管趴在刘启怀里痛哭流涕。 “太子,银杏是冤死的,您要做主为她伸冤!” “可有人见她被谋害?” 可惜并没有人证物证。 但王阿渝一口咬定:“肯定和关雎殿有关,上次她为采薇请太子指婚天下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么?” “这是猜测,可有实据?” 王阿渝哽咽一声,“您就不想想么” “想也得有实据!” 刘启虽心疼王阿渝,但做事不像她感情用事,人命大案,要交于廷尉处理,廷尉也要讲证据证人,不能仅凭几句话就去关雎殿查办。 说起银杏,刘启也叹息,这小女娃开朗,明媚,活泼,经常如风一样在院中跑来跑去,有时偶尔碰到了就看到她远远地定住,对自己行屈膝礼。 他虽没太在意过,甚至没仔细瞧过她,只因为阿渝喜欢她,也觉得女娃活成这样,甚好。 有时看她快乐的影子也曾期望过自己的女儿将来也像她,快乐,爱笑,无忧无虑。 这是女子在幼年和少女时应该有的样子。 但至于这事究竟怎么办——其实没法办,没有证人证据,即使告知廷尉,廷尉也只能把此案挂起来,暂时当作意外落水事件处理,等有了新证再说。 所以无人因此事件受惩罚,倒是李尚宫因为失去亲人,少府会酌情给予一些钱财上的补偿,毕竟人是在汉宫里没的。 刘启和王阿渝因为人情,再追加补偿一些,李家虽伤心,也应该满意了。 这是正常的做法,但王阿渝却记了仇,避开刘启,她认真对李尚宫道:“我不会让银杏冤死的,你也不必过于伤心,等到机会,我会还银杏一个公道!” 李尚宫虽难过,还是有理性的,当场垂泪谢恩。 “你家若还有姑娘,还想带进宫里,就再带进来一个吧。” 毕竟进宫来,对像李家这等出身奴婢的人家,算是较好的一条出路。 第118章 七活八不活 这样的人家,连普通农户都不如。 普通农户,尚有自己的田地,每年有收成,也在同阶层的农户中寻求嫁娶,日子虽不会大富大贵,但也不至于衣不蔽体。 而李家,一看就是以前遭了难的,有什么难言之隐或难言之痛把自己卖身给了大户人家,堕落成没有自主身份的奴婢阶层。 一般匈奴人在边地掳了汉人,回去做奴隶;汉军掳了对方的,或在战事中俘虏了敌人,驱回汉地也是做奴做婢 这个阶层各色的人,没什么好日子过。 王阿渝想的是,李家已经失去银杏了,这家子还希望凭银杏改变贱籍,不如再顶上来一个,以后再寻机会吧。 这事也只能暂时这样解决。 之后王阿渝虽郁郁寡欢,但采薇的婚事也没再听到后续,刘启好像把指婚之事无限期搁置起来,栗良娣也没再催过。 采薇似乎挨了一顿打后,也不再提及了。 除了银杏从长明殿突然消失了,太子宫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窗外还是明晃晃的秋阳,芍药在秋风中慢慢凋谢。 王阿渝突然有一天想起对窦皇后的许诺,倒告知刘启说:“窦皇后很想念馆陶公主,但她老人家不好意思对太子唠叨,就让妾在您耳边多说两句。” 刘启也听进去了,签了堂邑侯国夫人来长安秋请的太子令。 太子有多大权限? 以前没权限,关东各藩国,侯国甚至是太子宫不能逾越雷池的禁区。 但现在不同了,随着刘恒病重,刘启由幕后到了半幕前,在国政大事上,还需向刘恒禀报请示,小事上,刘启已能说了算。 对于馆陶公主刘嫖回长安侍母,只要刘恒不反对,刘启就能自行其事。 两个月后,王阿渝出现早产征兆,突然腹痛剧烈,羊水破裂。 太医丞命多名医工待命在长明殿。 生产那日呈凶相,天气晦暗,很快风起云涌,云层里电闪雷鸣。 孕期刚八个月,进出的侍从们脸上难掩肃穆,婴儿素有七活八不活之说,意思是怀胎七月早产,能活下来,八月早产,反而不容易活下来。 虚弱至极的王阿渝对此也心知肚明,忍着剧痛转头看榻上,已血红一片,孩子却没出来,突然埋怨自己这几个月光顾着生病,没有好好孕育她。 已有下人火速去禀告刘启。 最近两个月刘启也很忙碌,宫里接连发生大事,父亲刘恒的病情突然加重,已在宫里待了数月的梁王刘武奉诏速回梁地守国,刘启也火速担起监国之职。 不论汉宫,还是汉以前诸国史,每位皇帝或国王病重时,往往也都是国家最易发生混乱的时刻。 为此,关中已准备了十万大兵欲发荥阳,随时准备在皇帝驾崩时,监视关东诸国动向,以保关中及长安的安全。 高祖帝刘邦驾崩,孝惠帝刘盈驾崩,吕太后驾崩,均有此行大兵的安排,防内乱与外乱几乎同重。 而此时也更需要各诸侯王都安静地守在各国,静侯长安的进一步消息。 太子监国,意义重大。 刘恒近几年偶染风寒,也偶尔需要刘启分担一些前朝事务,但一旦病愈,又如数把权力收回去。 还没有一次皇帝与太子同在长安,就下诏太子监国的。 自有“皇帝”的头衔以来,隔壁那位始皇帝嬴政,就给“皇帝”定下了规矩:天子巡游四海,示疆威,服海内。 到汉高祖刘邦,称帝七年余,多半时间不是东出巡视就是在东出巡视的路上,长安城就此丢给太子刘盈和吕后监国。 但高祖时代自有特殊性,大汉草创未稳,皇帝东出巡猎天下,多半是向关东的诸位异姓王传达震慑作用。 到刘恒称帝,刘恒自知得位不正,巡视天下的做法减少了许多,更多时间则呆在长安,即便出去巡狩,也仅在关中一带几个郡转悠,便速回长安。 所以,太子刘启虽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子,监国的机会并不多。 现在刘恒尚在未央宫,就下诏储君监国,说明皇帝已不能临朝。 刘启空前忙碌起来,几乎白天时刻都在代父与前朝官员处理政务,晚上会在暖阁父亲榻前守夜。 汉开国便提倡孝道,守着病重的父亲,几乎是每个皇太子必尽的责任。 在这种情况下,王阿渝先是生病,继而早产,刘启能陪她的机会并不多。 很快,长明殿大院里就飘荡着王阿渝撕心裂肺的嚎叫,但几乎所有跑来跑去的侍从们都认为刘启肯定过不来了,这俩月,他本就没来过几次。 而且整个宫里都知道长明殿的王孺子这次又会生个姑娘,连薄太后和窦皇后都相对平静 只有最近的邻居贾良娣,抹不开面子,过来转了转,忽然觉得这可能是王阿渝由盛转衰的转折点。 生个死胎或残胎出来,还在皇帝病重的当口,与刘启感情再怎么牢固,也难抵这晦气吧。 看来刘启又要消沉一阵子,另觅新欢了。 她稍顿片刻,正打算离开等明天的新消息时,随着“嘚嘚”马蹄声和苏小鱼的身影,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撞入眼帘,他风一样走进了院子,所有意外的侍从们都纷纷顿足伏身行礼。 贾良娣自己也掖手蹲了蹲身,但刘启一副着急的模样,没理会任何人,直接向大殿走去。 以前王阿渝曾与刘启约定:“以后妾生产时,您要守在外面,以防妾一孕傻三年,再继续做傻事,妾傻起来的模样您是见识过的,那可真是蠢钝如猪呢,您一定要在关键时刻保护妾和女儿们的安全呀!” 刘启当时心中陡生责任感,摩拳擦掌答应了。 生之前的九个儿子时,刘启也很少出现在现场,他得到消息时已是“母子平安”。 他回来看到的,要么是嚎啕大哭的婴儿,要么是安静睡着的婴儿,都没亲身经历过生产的凶险。 他倒也知道孕妇生产时痛苦,但不知道会像阿渝这般痛得哇哇乱叫。 第119章 祸不单行 一下子想到她本是个爱美,好面子的女子,在榻上行事都怕面孔扭曲变丑,但此时却能不顾体面地大喊大叫,那一定是痛得不能再痛了! 等待爱妾生产和守护在父亲病榻前的心境完全不同,后者是老年病,有心理准备,再痛苦不堪也像钝刀割肉。 如今亲耳听见这惨叫,简直是拿利剑刺他的心。 他站在殿门槛外踮脚向里望,一脚迈进去,就被医工挡了回来,说看到血不吉利,他便在门槛外不停地踱来踱去。 王孺子生产,这么大阵仗,得不到贾良娣回话的程良娣也赶来了,因为听说刘启都来了,自己要连门都不出,会给刘启留下什么印象? 刘启今非昔比,说不定哪天就登顶了,自己当然要勇于表现,有机会就要给儿子们积德行善。 自己的儿子们可是不排上,不排下,居中的,能得青睐的机会向来不多。 那天她也心急忙慌地特意走到长明殿门口去关怀,也想进去瞧瞧王阿渝,也被太医丞坚决请了出来。 于是她和靠上来的贾良娣只能一副很关心的模样,一起站在门槛外的台阶上同刘启翘首以待。 “老天爷庇佑,我一听到王孺子这种声音就想起了我们当年,身为母亲,每一次都是过鬼门关呀!” “当年生老大,我都差一点没过来” “老天要护佑王孺子平安!最好母女两个,都是全须全尾的,此心愿若成,我以后就在院里多种树,来荫蔽我们的女儿”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本意是在刘启面前讨个会做人,谁知刘启听了她们的叽叽喳喳反而开始心烦,倒没让她们下去离远点,而是自己顺台阶下去,一边踱步去了。 两位良娣脸色微变,心里怨恨刘启心性凉薄,没有人情味。 纵然如此,她们也不走。 本来,王阿渝在里面嚎叫,她们只需在刘启面前露露脸,展现一下姐妹情,意思一下就好。 但连一向很少露面,也不被贵人们当回事的唐孺子都缩着身子,远远地站在宫道上,向这边院里张望呢。 说明整个汉宫都被惊动了。 这个时候只有栗良娣没出面,她高傲的姿态也不许她低眉这么做。 但,她不露面,刘启敢说她任何坏话么? 再说她又有常年卧病的三儿子做挡箭牌,不出面也有说处。 贾良娣只能悄声哀叹:“王孺子真是有能耐,那边圣上病着,就能让太子在这里苦熬时间等候。” “咱们生儿子时,就是嚎叫一天一夜,也没见他半个影子。人家生女儿,也比咱们生儿子的有待遇。” “说到底是我们人老珠黄了,人家只喜欢年轻妩媚的狐狸精。” 看着刘启焦躁如无头苍蝇般转悠,没有醋意是不可能的。 本来么,这也是自己的枕边人,谁没生育过?谁没叫唤过?还不止一次呢,哪次见过他如此着急? 程良娣凉凉道:“现在人老珠黄,当年我等生产时可也是双十年华,他上过心么?他以为儿子都是树上结出的果子,用手一摘就摘下来了!” 贾良娣愤愤不平:“若这回这孩子死了或残了,我就不信她还能迷住他。” “这可不一定,就她那狐媚劲儿,肯定死死吃定他了。” “所以,在两个男子身上练了手,就是比我们没有经验的强。” “那是,我等良家人,做什么都端庄正气,有了儿子,就把精力用在照顾孩子上,哪有多余的精力在他面前卖弄风骚。不卖弄风骚,还就真的没有未来。” “所以她才会生女儿,是老天惩罚不走正道只一心媚主的人。” 两个人一边嘀咕,一边看向刘启,满脸都写着“你偏心”。 刘启懒得搭理她们,更没心情看她们一眼。 若说他偏心,他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不是今天才如此,难道大家还没习惯? 至于她们私自嘀咕女子风骚这类,若是刘启被听到了,估计会踹她们一个跟头。 你们说王阿渝风骚,但在自己看来,这叫风情万种! 王阿渝简直各方面都完美,美貌在众人之上却美而不自知,平时谦逊做人,也体贴自己,很少主动给自己惹麻烦,关键心眼也没那么多,没那么算计,是在各方面都需要自己搭手照顾一下的贤妻良母。 上次生女儿,那么不顺利,现在怎么再让她孤身一人面对? 她这么一个温婉的人,豁出命去给自己生孩子,自己来看看她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至于让良娣们嘀咕的“我们生育时你也没来看我们”这等问题,以前不是外出忙么,现在就在宫里,去各宫各苑探望肯定方便啊,再说以前自己年纪太小,没那么懂,你们倒是比我懂的。 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必再提? 程良娣唉声叹气:“太子做我们的枕边人时,还真是青涩,还真是什么都不太懂得,如今他什么都懂了,就去宠爱别人去了。现在他如此体贴成熟,看着就让人眼红,说到底也是我们姐妹的功劳啊!” “只可惜,我们前人栽的树,却让后人乘了凉。” “好在,她只会生女儿,也乘不了多少凉。未来公主的封地,怎么比得上儿子?” “年纪轻轻就拥有两个女儿,她怎么也值了。” 两个良娣高高站在台阶上,明面着一块儿着急,暗里则是你一嘴我一嘴地闲谈。 真正焦虑的是刘启,怎么也想不明白,她已经生了不止一个女儿了,这次生产应该不至于还这么困难 听着里面被撕扯成一缕一缕的喊叫声,他突然崩出一个念头,会不会过不去这一关? 一想到父亲在那边病着,这边心爱的女子再出事真是祸不单行。 这种悲剧,想想,就让他瞬间呆滞,手脚发麻。 他也就呈现了一瞬间的软弱,却让程良娣和贾良娣居高临下捕捉到了,两人齐刷刷叹气:“是真的被她死死吃住了。” “瞧他这点出息。” 第120章 生女 这一刻,连王阿渝也觉得自己过不了这道坎了,死死抓住李尚宫的手,气若游丝吩咐道:“若是我撑不住了,告诉太子,让他好好照料我的女儿,让他在来世等我” 产婆和太医丞就着急忙慌地劝:“不要想别的,再使点劲,再使点劲” 这一使劲,就使了三个时辰,也让刘启在院子里又转悠了三个时辰。 终于,里面传来吱一声——就一声。 婴儿费了好大劲生下来却不哭,产婆连忙拍了拍屁股,就一下,又没声了。 众人顿时傻了。 这是什么情况,没见过呀。 生出来了,是个女儿,不用喜婆或太医令报,只需要把孩子抱出去,让刘启看一眼就好。 这就是众人奋战多半天的成果。 孩子抱上来时,他看到了,很瘦弱,就像一只被剥了皮的兔子,眼睛都没睁开,连哭都没力气的样子,让父亲瞬间伤了心,看来是对降生在自己家这件事让她很不满意。 确实,在娘胎里就没照顾好她。 刘启又进去看了看王阿渝,她一脸虚弱的样子,折腾了一夜,两眼一闭睡过去了,只有侍女和李尚宫在旁边忙来忙去。 他从衣袖里掏出两枚竹简放在王阿渝枕侧,吩咐侍女好好照顾王孺子和小郡主,就回暖阁了。 那里,皇帝刘恒也在昏睡中。 王阿渝醒来,认真看了刘启留下的竹简,他提前给女儿们起了名字。 大女儿都满地跑了,还只有一个“辜月”的小名,因出生在十一月。 二女儿有福气,刚出生就有名字了:刘婵。 一开始众人还觉得这名字有些奇怪,后来想想,这字和“婵娟”有关联,“婵”又有姿态美丽之意,听习惯了倒也不觉得别扭。 大女儿叫刘婉,出自《诗·郑风·野有蔓草》: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婉,有美好、姣好之意。 在刘启于暖阁照顾刘恒时,王阿渝也没顾得上坐月子,掏心掏肺地照顾这个体弱的女儿。 俗话说,有的孩子生来就能闹腾,像讨债的,你费多日功夫都不能把债务抚平,比如大女儿刘婉。 但二女儿刘婵,则像上辈子欠了自己,是小心翼翼还债的,这么柔弱乖顺,做什么都不带吭一声的,只有饿了才哭一嗓子,也只一嗓子,王阿渝便赶紧喂。 如此好养活的孩子,王阿渝有点疑神疑鬼,莫不是长大了是个哑巴? 连刘启都有些怀疑,两人都经历过老大那种彻夜难息的嚎哭,老二如此乖觉,总觉得不对劲。 他有时在刘恒榻侧打盹,半夜猛地一个激灵,会悄悄把父亲托付给太医令守护一会儿,自己登车执辔,火速飞奔到长明殿来看看,是不是小家伙不行了? 刘婵弱归弱,但一直坚强地呼吸着,好像没有多余的力气来伸伸腿蹬蹬脚,吃了奶便恹恹睡去,睡得也悄无声息,那种柔弱的模样倒真是像极了她名字的寓意。 有时吓得王阿渝和刘启要把手凑在她鼻息处探探方才安下心来。 王阿渝有时扛不住压力,对着刘启垂泪道:“要是活不了,可怎么办呢?” “那就再生一个。” 刘启的话简单粗暴,又不能怪他不上心。 王阿渝觉得不中听,“再生一个,不是还要费时费功夫么?看她这样,妾真是心疼死了!宁愿这样躺着的是妾!” 刘启虽天天熬夜,有各种烦恼,但神经一直很理性坚强,“活不了也没办法,该做的我们都做了,没做的你别忘了提醒我。” 长明殿出一个早产儿,不知还能不能活下去,连薄太后和窦皇后都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派长御带着赏赐过去看望一下。 悄悄庆祝吧,怕过不了年;不庆吧,看刘启还挺上心。 好在刘恒也在重病中,没法喜庆,大家就谨慎将就着往前熬日子。 太子宫里的贵人们则是冷眼旁观,想探探细情了,良娣们就带点锦帛果品到长明殿去看看新生儿,起码也是自己的庶女。 果然,她们吃惊地发现王孺子真快给早产儿折磨疯了,小家伙半死不活,就在那生生熬人。 王阿渝平时那么温雅俊丽的模样,站在她们面前一整个失魂落魄,眼神涣散,看人都痴痴傻傻的。 本来在院里正说着话,忽然就想起了什么,转身就往殿里跑,魔怔一样看看她家二姑娘怎样了。 大家顿时松了一口气,觉得她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孩子要是长年像关雎殿里三皇孙那么病秧子的,可就把人拴住了。 一个时时心里崩溃的母亲,甭想再与刘启双宿双飞了。 本来么,得到太多不是自己应得的,该还了。 好像现在连刘启都稀见她了。 当然很多小话也只能自己嘀咕一下,刘启越发不能得罪了,他现在就站在大位的门槛上,以后自己的儿子们有多少出息,还得看他们的父亲愿意给他们多少好处。 于是在十五月末去窦皇后和薄太后殿里请安时,上面问及王孺子,大家也能帮她垫句话:“女儿有恙,只有辛苦她了。” 上面,尤其是薄太后,对孙辈出现这类状况很介意,一般会认为母亲有什么问题才连累了孩子,而这种介意迟早会影响到刘启的,只要大家勤说。 倒是窦皇后一般不对刘启的事发表意见。 后元七年十一月的一天,王阿渝就感觉操心操到心碎,有点撑不住了,怀里的刘婵还是不哭不闹,吃得半饱不饱就昏头昏脑只知道睡觉,这样下去,难道真是个傻子么? 刘启生那么多儿子,有体弱多病的,有其他贵恙的,但没一个傻子,自己身负五凤之命,结果生了一个傻凤,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了? 那天晌午,孩子喂饱后,她忧心忡忡走出了殿,在门口走廊里的美人榻上坐下来,就见大姑娘穿着小花衣乐颠颠进去了,一会儿就听到二姑娘哇哇大哭。 她几乎跳起来向里跑,跑进宫室,才意识到二姑娘张着粉红的小嘴正啼哭个不停——她瞬间呆住了,会哭了? 这么说,正常了? 第121章 双面女子 怎么说是省心的孩子呢,哭了几声,不用拍拍晃晃,自己就止住了,不哭也不睡,自己睁着眼睛吃自己的手指头玩。 把她放榻上,依然吃手。 姐姐刘婉逗她,也不理会,还是吃手指头玩。 王阿渝终于松了一口气,二姑娘应该没问题,天生是个安静易哄的孩子,估计是早产,没睡够,现在补觉终于补够了,正常了。 她要把好消息告诉刘启,他肯定也高兴。 找刘启要先打听苏小鱼,一问,苏小鱼在书房呢。 王阿渝便带着小槐一同前去。 小槐是李尚宫从老家又领来的一个侄女,比银杏小一岁,模样体量不如银杏,性格也不如银杏开朗,是一个生性谨慎胆小的小女孩。 王阿渝也不知将来会怎样,先就留在身边吧,恰刘婉幼小,宫里也没有太小的玩伴。 现在偷偷去书房一看,苏小鱼正坐在殿门口扶着脑袋打呼噜,里面也传来更大的打呼声。 在院里值守的小厮打着手语,要进去叫醒刘启,王阿渝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只是来看看。 没叫醒苏小鱼,她悄悄迈进去,探头一看,刘启正趴在榻上,几乎像二姑娘那种睡法一样,睡了就没打算醒过来的样子,不知多少天没合眼了。 估计是天一亮,就昏头晕脑顺着暖阁出了门,一直走,直至到书房,看到榻,直接往榻上一扑,就成这样了。 苏小鱼也是看见门槛往上一靠,意识都瞬间神游不知哪里去了。 王阿渝还是很心疼刘启,平时又不去太子宫其他良娣那里,其他良娣就是想关心他,都找不到门道。 自己再不管他,也就是看上去风光威武,日子都被他过成耕牛了,满眼良田就见他一个一个死劲开垦耕犁,别人想帮也帮不上。 先摸了摸他憔悴的脸,湿了帛巾,擦了擦他的手,一不留神就像对待自己的俩孩子一样,觉得他不会照顾自己,吃不好也睡不好,只会干活了。 困成这样,估计肚子也是饿的吧。 王阿渝走回厅里,看到太官署送来的膳食,炖肉,汤饼等,都没动筷子,早已凉透。 估计醒来,也是抓着筷子胡乱吃一顿,就又走了。 她轻声唤来院里的小厮,去太官署要些新鲜的鱼、肉、豆粟和菜蔬来,要亲自做一些可口的,尤其是汤饼。 书房旁侧有轻便的灶具,加上有下人帮忙,很快热气腾腾的饭菜就做好了。 刘启还在沉睡,身子沉得推都推不动。 不舍得唤醒他,看他衣摆下端被踢破了,她拿出以前放在这里衣柜里的针,坐在他身后,一针一线细致地缝上。 这一大一小,都费衣裳,爱踢破衣角,刘婉也是,大姑娘不安静,到处疯跑玩,三天两头就要缝缝补补。 别看汉宫生活优渥,吃喝皆是满供,但在穿住上,依然比较俭朴,这是皇帝刘恒二十余年来以身作则,给宫人定的规矩。 刘启受其父影响,尤其穿衣上,并不奢侈。 她刚把线咬断,刘启就坐了起来,揉揉眼睛,吸吸鼻子,“饿了。” “赶紧吃饭,您做梦都喊饿呢。” 饭菜太可口了,刘启爬起来就坐到案桌后,有点狼吞虎咽。 王阿渝不吃,只在一旁布菜,斟酒,把鱼骨剔去,不自觉中和侍候自家大姑娘刘婉一样。 刘启吃了几口,忽然抬头问门口的苏小鱼:“几时了?” 苏小鱼也在门口小食案上埋头吃:“未时三刻。” 王阿渝就这点好,给刘启做膳食时,从不会忘记下人。 而且苏小鱼虽在门口,但是吃着和刘启一样的餐食。 刘启转头看了一眼滴漏,低头又匆匆吃了几口,肚子有两成饱了,筷子一放,拿起湿帛巾擦了擦手,看了一眼在自己面前精心侍候的女子,“走。” 人站起来就往内室去了。 王阿渝哭笑不得,当然明白什么意思,两人像多年老夫老妻了,早形成一种眼神的默契。 他凝眸看过来时,她就知道他想做什么。 只是纳闷,不是饿么?不是刚睡醒么?不是进餐更重要么?等吃饱了,再做什么也不迟吧? 但这人就这么拧巴,吃到一半,就要停下,不做就没时间了似的。 她也只好净了手,闻了闻衣袖,会不会有油烟味? 她从来就这么讲究,在什么场合坚持穿什么衣裳,不凑合,不偷懒,几年来坚持不懈把最好的一面展示给他。 她从不小看细枝末节的差异,在男人看来,这就是风情,愿意把平凡的日子过这么细致精心。 别看男子做什么都马马虎虎,自己不甚讲究,但女子讲究一些,他反而觉得日子因你有了情致,即便偶尔埋怨几句,但还是会为你的情致生活提供各种方便。 比如,王阿渝就从没像其他良娣那样,觉得衣裳少,她们的都是按宫规定制的,她的也是定制的,刘启却一直把他每年衣裳的规制数量习惯性拿出一半补给长明殿,潜意识就觉得她讲究,需要更多,多也有道理。 所以,即便在刘启的书房,她以前也在这里放置了一件泛紫的衣裳,就为偶尔留宿用的。 现在她快速到里面,想把衣裳换了 刚把深衣脱了,他就过来了,等不及,一把将她手里的紫衣丢地上。 “妾身上的衣裳有味道” “早就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了!” 呼吸粗重,刘启直接把王阿渝打横抱起来,走到榻上。 她恍然记起,他有五个月没碰自己了。 他有没有碰别人,她不知道,只知道现在他很热切,什么都顾不得。 她还有点担心,女子生育后的身材难免有点走形,现在还没完全恢复过来,加上这一个多月昏头昏脑地照顾孩子,没有精心收拾,会不会失去以往的美感? 以前她坚信女子在男子面前,要美,要有风韵,要让他欲罢不能,但在外人面前,要体面,顾大局。 双面女子,很累,但有效果。 这一点,那些良娣背后议论得没错,能让刘启天天惦记,以为只凭年轻貌美么? 第122章 回忆 好在刘启并没有在意她体形的变化,只急切地让她燥热起来,急切地进入,急切地想如鱼得水,而且本能和直觉都很精准。 但很快,她发现了自己的变化,以前很喜欢和他一起,但现在不知是连续生育两个孩子,身体疲惫,还是自己这些天对二姑娘过度担心,导致自己没准备好,对他的热情没多少兴致。 这连她也吃惊,自己怎么没有了兴致? 但他兴致太高了,把她箍在自己触手可及的方寸之间,纤毫毕现,要大干一场。 她惊恐于自己真的要失去那种身体上的敏感度了,好在还能装,能装着像以前的样子,前半程倒也配合得天衣无缝。 怕他看出来,只能搂紧他的脖子,把他的头压低,让他看不到自己的面孔。 他是否像以前那么尽兴了,她不敢判断,若不尽兴,也请他明白,刚生育不久,以后会有机会补偿的。 好在,他也坚持不懈,终于熬过了她的慢热,最终调动起了激情 在生二姑娘时她就痛苦地发誓,再也不生育了,太痛了! 到现在这一刻,又好了伤疤忘了痛,那种一波一波极度的深入和达到巅峰的欢悦,真舒服呢 真舒服的后果就是她满身酸痛,在榻上睡到太阳落山才醒过来。 这一觉真是酣畅淋漓,把生育以来所有的疲惫都睡没了一般。 起身,刘启早离开了,门口的苏小鱼也不见了踪影。 厅里的膳食,被他离开前明显又吃过了。 院中的下人,看到王孺子终于起来,才敢进来收拾残羹。 温凉殿高高静谧的灰色檐脊映着夕阳的光辉,后面层层叠叠的飞檐斗拱掩在高大楝树中,庄严又肃穆。 大汉第五位皇帝刘恒正躺在素锦宽榻上,开始从容回忆这一生。 四十七年前他出生在洛阳的汉宫,那时楚汉双方正打得如火如荼。 母亲薄姬是当时汉军从西魏王豹后宫里掳来的俘虏,作为奴婢充进织室。 幸亏有个好色兼流氓气质的枭雄父亲,路过织室时看中了母亲的姿色,一夜恩宠,使自己出生在帝王家,成为高帝的第四子,也挽救了在织室可能一辈子劳作的母亲。 母亲从没得到父亲的宠爱,母子在汉宫一直过着清淡平凡的生活。 汉楚战事甫定,新都初定长安,因为长安拥有关中沃野千里,四周有山川险隘之固,进可攻,退可守,但封在关东的各路异姓王,却始终无法让父亲心里安宁。 大家都是起事造隔壁赵氏嬴家反的,高帝胜了,并不意味着永远胜,江山也可能再易主。 年迈的父亲恐惧于好不容易得来的汉室重蹈秦室之祸,便与失宠多年的皇后吕雉联手铲除了几位让人不放心的异姓王。 嫡母吕后,某种程度上是比父亲更会经营汉室的强女子,父亲至死,也只是暂时把庞大的汉室江山勉强立住了,后面的十五年,是嫡兄孝惠帝刘盈和吕后共治的局面,也是最凶险艰难的年月。 刘盈是汉室的继承人,从楚霸王项羽分封、封父亲为汉王时就开始了,他有天命,当之无愧。 吕后作为开国皇后,其地位不仅是婚姻带来的,本质上吕家与刘家,确切说是吕家与刘季,共同草创了大汉。 吕家从一开始就是大汉的捐助提携人,捐助提携了女婿刘季。吕家二子二女,皆为草创汉室立下了不世功勋。 在汉初,吕家比起刘家是不遑多让的功勋豪门。 所以,后面吕后能坐在太后和太皇太后的位子上,女主称制,不但让风雨飘摇的大汉站稳了,还能繁盛下去,不仅她有治世才能,也因吕家本身就拥有磐石般崇高的威望。 嫡兄刘盈,为人聪慧有远见,贤良又坦诚,但成长于乱世,身体有亏,不到二十四岁便英年早逝。 重担压稚肩,这也是他的宿命。 吕嫡母命硬,活得比父亲还长一年,她治下的汉室江山,国力蒸蒸日上,也算太平安宁。 她的威名和治世能力,没有输给父亲,所以长陵山上,高帝和高后的陵墓才并肩而立,一模一样。 汉初治国的模式与秦朝略有不同,秦室的江山来自六百年祖业的累积,赵氏赢家能基本说了算。 但汉不同,汉是从楚霸王项羽手里抢来的天下,从一开始就约定为共治:刘氏皇室,功勋大臣,和吕氏外戚。 吕氏拥有特殊的身份,即是功勋,也是皇族,更是外戚。 吕嫡母也用足了吕氏赋予的力量,但失误在,最后一程时她仁慈了,自己泰山崩前没有把能颠覆这三方共治的投机功勋大臣派。 如陈平、周勃等人一并除去,而且她选定的吕家看护人之一吕禄显得天真软弱。 这直接葬送了吕氏,也葬送了刘盈一脉的帝位。 自己能从直面匈奴的偏僻代国,一跃而登上帝位,实属机巧。 这里本不该有自己的位置,是上苍开了天眼,给了代国机会。 因为代国离长安近,因为自己与母亲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也因为自己能为了权力而舍的。 自己在代国为王时,娶了吕嫡母的侄女、周吕侯吕泽的幼女为妻。 在唯一的儿子去世后,吕嫡母一直坚持刘吕婚配,为了维护少年皇孙的帝位,也为了荣耀吕氏。 和自己庶弟们与吕氏女合不来不同,自己与爱妻代王妃却是真正琴瑟合鸣,她在代国功劳甚巨,在吕太后晚年势必削弱关东诸国、加入吕姓王制衡诸王权力时,因爱妻的存在,代国的五郡之地始终没被削弱。 她亦是贤惠能兴旺夫族的女子,为自己生了四个嫡子,哪怕过去多年,每一个儿子鲜活的影子都活在心中 没人能躲开权力的诱惑,尤其是九五之尊的宝座。 为了帝位,自己牺牲了她,也牺牲了与她生的四个最珍爱的儿子。 自己的人生,也从此开启漫长而黑暗的噩梦。 第123章 登基 永远记得,爱妻为了不连累自己投井而去的样子,更无法忘怀四个儿子血染长安之路 某种程度上,自己的帝位,是用妻子和四个嫡子的生命换来的。 他们是自己能交付出去的投名状。 这种人伦惨剧,给自己带来了一生不能平息的彻骨伤痛,越到晚年,越无法释怀失子的恨意。 自己在二十四岁得了帝位,正是嫡兄刘盈崩逝的年纪。 有时会想,自己不是兄终弟及,而是他的灵魂扑在自己身上,自己是替兄长接着做皇帝的。 但受了爱妻和四个爱子丧命的刺激,自来到未央宫,就一直生活在无尽悔恨中,对后宫榻帏之事再无兴致,在子嗣上也再无所出。 甚至所喜爱之人,也不再是女子。 这也许是上苍对自己的惩罚。 太子刘启,是自己与代王妃最小的儿子,出生时与窦姬的长子在同年。 初登未央时,自己与母亲商议,想瞒天过海留一个嫡子,何况窦姬之子体弱卧榻。 母亲虽痛苦,但也同意了。 也是那年初,窦姬双目失明,她不需要有眼睛看到一个不是她生的儿子常出入左右。 这是只有自己、母亲和少数几个人才知道的秘密。 出于对窦姬的补偿,母亲提议封她为皇后。 自己当时没想有皇后,隔壁始皇帝就没有皇后,但自己还是同意了母亲的建议。 自己救下来的儿子,一开始就是要把汉室江山交给他的,以补偿对他母亲和三个嫡兄长的亏欠。 自己死后,也没打算皈到长陵山,得位不正,无脸回去。 但把帝陵修在哪里,自己登基十年后,才想清楚,索性在渭水之南另起炉灶,离开父亲指定的皇族陵墓区,无颜面对之海干脆就不面对了。 至于儿子刘启将来要把他的陵墓建在哪里,自己不管,他可以跟随自己建在渭水之南,也可以回到长陵山,他祖父身边去。 不论自己得位正与不正,儿子得位正,能回去,自己终究还是能被原谅的吧。 自己的霸陵,其实有点像嫡兄刘盈的安陵,只主修了皇帝陵,没有辅修皇后陵。 窦姬虽贵为自己的皇后,一直没想与她合葬,自己曾问过她,她将来的陵墓是挨着母亲薄太后。 自己的陵墓里,是有代王妃和死去的四个儿子位置的,她只能离远点。 一盏汤凉却的距离,如果愿意,那就是她的位置。 自己一生壮阔,不再贪生,亦不惧死,早把生死看淡。 为了今日之传承,早已在数年前就把后事安排妥善了。 自己不会忘记是被投机的功勋大臣簇拥为帝的,所以整整十年,自己作为一国之君却过着谨慎小心的日子,直到把他们一个个熬死,即使二代三代,也不复当年勇 现在的汉室,基本算太平,三公九卿里再也找不出无法驾驭的强悍之臣。 这是自己精心为儿子刘启铺就的帝王之路。 为了当一个好皇帝,自己一生低调简朴,慈善为民,不征伐,不修建,不滥用民力,多年来坚持休养生息,把田赋税率维持在很低的限度内,就为积蓄民财民力,强盛国家。 也为珍爱的儿子营造一个合规合律、天命所归的继承环境。 治世二十余年,遗憾便是:北部匈奴的威胁依然强劲;关东诸藩国,恐怕会在自己崩后,对太子刘启有所不服。 关东积聚的一切相异力量,是自己一直放任没有处理的结果,但这一切都要留给儿子了。 好在刘启不是不更事的少年,他做了二十余年的储君,相信他亦有天命和所归。 自己唯一不能安下心来的是母亲薄太后。 母亲一生不易,与自己相依为命多年,最后却让风烛残年的老人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为大不孝,希望以后她的晚年能得到庇护。 之前曾与窦皇后温言商议过,自己命不长久,以后母亲就只能托付于她和刘启多费心了。 刘启是没问题的,但窦氏会入主东宫,东宫现在权势越来越大,想想也是失误。 外戚从来都是协助皇帝与外朝功勋大臣争权夺利的最好帮手,在功勋大臣当年诛吕时,自己的王后因受连累,让太子再无真正的母家外戚可用。 而窦氏族人,自己一直没有提拔重用,也是不想给未来的皇帝惹麻烦。 前朝若没有强势功勋大臣作威作福,外戚的存在本是多余。 此经离去,有关自己的后宫,也一一做了妥善安置。 除了皇后窦氏、七子刘参之母、幼子刘揖之母,凡诞育过子嗣的后妃继续供养在汉宫外,没有生育的慎夫人、尹氏等旧宫人,多给财物,放回民间,让她们重寻幸福之路。 自己的男宠,邓通,赵内监等人,亦多给财货,让他们今后能够安享晚年。 自己将与代王妃,以及四个儿子,回归霸陵。 从此与父亲刘邦、嫡母吕雉,隔河相望。 以后的荣光岁月,将属于爱子刘启。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归程。 后元七年六月,大汉皇帝刘恒驾崩于未央宫温凉殿,享年四十七岁。 曾经的温凉殿里崩逝过孝惠帝刘盈,和吕太后吕雉。 刘恒的谥号:孝文帝。 文:道德博闻,慈惠爱民,修德来远,刚柔来济,修治班制,帝德运广,敬直慈惠,绍修圣绪凡拥有治世之德者,是为文。 六月九日,登基。 那日,朝阳赫赫,好像比往常升起得更早些。 汉宫里随处可见白幔白帏飘荡,如此大典之日,并没有半点喜庆,毕竟还在大行皇帝国丧期,国又不可一日无主。 大汉开国至今四十五年,已有五帝:高帝,孝惠帝,前少帝,后少帝,孝文帝。 高帝草创大汉登基为帝时,在关东定陶,当时战事甫定,百百废待兴,当然仪式也仓促从简。 从孝惠帝开始才完备了登基的各项仪礼,最重要一条:必须在开国皇帝刘邦的高庙里拜谒。 高庙里供奉着开国夫妇高帝和高后的牌位,拜谒完毕,接受玺緩,走出高庙的台阶,诏告天下,接受百官朝贺,才算正式袭了帝爵,完成登基大典,延续国祚。 第124章 梦日入怀 为了见证这一时刻,高庙前已列队站满了翘首以待的诸侯百官和皇亲国戚们。 大家衣着端肃,顶在愈发烈烈的骄阳下,将亲证新时代的到来。 王阿渝也想亲眼目睹枕边人,如何威赫煌煌踏上权力之端。 即便步履蹒跚,来得最迟,但她还是来了,在礼监司宫人的指引下,一路左引右牵,气喘吁吁来到指定给自己的位置。 昨晚刘启还在榻上告诉她,她可以作为特赦呆在殿里等待,不用辛苦去太阳下站半晌。 她又怀孕了,生了二姑娘后,本咬着牙根发誓要歇息一下肚子,这么一胎一胎连年地生育,真是要折腾死人了,任凭再补的山珍海味也难抵这么伤筋动骨的损耗。 刘启也答应了,休耕一年也好,这几年好像就天天看着心爱的女子挺着大肚子辛苦地坐卧不安,心疼,也没办法。 当时也恰赶上大行皇帝病重再无回天之术,他也没多少心情欢愉,再说根据宫规,大行皇帝驾崩服丧期间,子嗣为行孝需禁欲三个月的。 为何是三个月? 因为大汉草创之初,经过多年战事,境内人烟稀少,国家急需繁衍大量人口来耕种经营。 早在孝惠皇帝时,曾下过诏令凡十五至三十岁的女子不嫁者,需罚五算,即七百二十钱。 所以,即便提倡孝道的皇室,为了以身作则,也只禁欲三个月便算过了国丧期。 两人本是这样商议好的,王阿渝也正好腾出手来好好抚育二姑娘。 刘启就隔三差五来长明殿,有时进膳,有时歇一宿,但女子好撑,男子却撑不住,尤其是睡在女子身畔时,让他信守承诺真是比登天还难。 他总是振振有词地狡辩:“是你身上馥郁的香味让我睡不着。” 他是真的睡不着,翻来覆去,身体紧绷绷。 她想推辞却也无力,何况他耳鬓厮磨后,她也就按捺不住了。 要不说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呢,几句之后,便水乳交融在了一起,由于身体很诚实,嘴上也索性不说什么了。 待干柴烈火燃成灰烬后,两人再眉眼相对,食了言,隐隐后悔。 但下次,依然不换汤也不换药的再来一次。 反倒因为每次隔了很久,每一次都激烈热情到不行。 因为好不容易得到一次,所以更加期待,也更加肆无忌惮。 王阿渝也每每忍不住甜蜜叹息一声:“我迟早会让你们父女几个给折腾死。” 刘启又会信誓旦旦地承诺:“下个月绝对不会了。” 王阿渝想了想,其实两人有六次没忍住,加上在书房那次,一共七次。 也不知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自己又有了。 想起来就欲哭无泪,身为女子,生育真是一个莫大伤身心的负担,而自己又这么容易有孕。 如果不想怀孕,岂不是要永远独榻? 忽然想起程良娣,她是生完第二子后,以身体不方便为由,把侍女唐儿打发去伺候刘启的。 当时刘启也是糊涂,喝酒太多,酩酊大醉。 她的身体不方便,未必是月事,可能就是身体疲乏,不想同榻。 自己也一直想不再同榻,因为一躺在同一榻上,就无力招架。 毕竟心里是想要的,但身体却需要休息。 现在好了,二姑娘刚生下才几个月呀,肚子又慢慢鼓起来了。 刘启也好像很委屈,都忍耐这么久了,明明没几次,怎么又又又不能碰了? 估计这个孩子比二姑娘听话,急着来安家。 梦日入怀这件事,史书上记载原本是怀刘彻时才跟刘启说的,但王阿渝怕他嫌女儿多,便安慰他道:“怀第三宝时肯定在那一晚,妾还做了一个梦,梦见有太阳飞到妾的肚子里去了。” 刘启也识趣,接着道:“好兆头,这孩子一定贵不可言。” 到大行皇帝驾崩,王阿渝已有孕八个月。 现在肚子倒很结实,一直怕重蹈二姑娘瘦弱不堪体质的覆辙,她在吃喝上比较缺乏节制,所以整个人也显得丰腴了许多。 这应该是康健的孩子,动不动就在娘胎里拳打脚踢,让这次怀胎也无比艰辛。 高庙次级台阶下一片平整的几方石阶,是留给新帝后宫的观礼之地,以区隔 这几方石阶上,中间一道玄边鎏金的红毯铺过,以供新帝走上高庙之用,也把太子宫和未央宫,长乐宫的贵人们隔开了。 毯南侧一排,站首位的是栗良娣,她身侧依次站着高挑英俊的长子刘荣,十二三岁的样子,儒雅温良的次子刘德,和无精打采,苍白虚弱的三子刘阏于。 站次位的是程良娣,身侧一字排着四子刘余,五子刘非,和刘端。 贾良娣带着她两个儿子刘彭祖和刘胜站第三位。 孤零零的唐孺子则领着她的独子刘发,畏首畏尾地站在最后。 显然前面三位风光又抱团,不时互相小声交谈着什么,并不介意单单冷落她。 这是王阿渝第一次看到刘启全部的儿子站在一起,如果以皇子的年纪排,唐孺子要站在贾良娣之前,要按太子宫各位殿主的排位看,唐孺子应在后。 看这情形,不是按皇子年纪排的。 幸亏王阿渝也手牵着长女刘婉,补在了最后的位置免了唐孺子母子无人理会的尴尬。 身后的李尚宫抱着刘婵。 刘启这九个儿子,一字排开,若不是因为唐孺子这个曾经的侍女乱了秩序,造成后面三个儿子出生年月的混乱,基本上就能看出他以前对女子的口味。 当宠爱一个人时,心无旁骛,一个孩子接一个孩子地生,一旦离开,找到下一个,就不会回来。 这也让王阿渝心里感慨,算上肚子里揣着的这个,自己也生三个了,看样子好日子快到头了。 红毯对面中间,站着满头银发,玄裳素袍的薄太皇太后,独子的早崩映着老人家晚景凄凉的眼神。 她本可以不出席孙子的登基,但非坚持来,她走到今天不容易,她和儿子刘恒最后的梦想就是把帝爵平静安稳地传承给下一代。 儿子得位不正,成为他一辈子的心病,孙子无论如何要正。 第125章 猗兰殿 她是高帝姬,拥有特殊的力量。 她要坐镇,要见证。 旁侧搀扶她的不是长御,而是馆陶公主刘嫖,刘嫖旁侧站着安静的窦太后,后面跟着两个孩子,看样子是二儿子陈蟜和女儿阿娇。 隔着红毯,馆陶公主大大咧咧向栗良娣摆手打着招呼,眼神交流甚为亲密,两人旁若无人地说着什么。 偶尔有“天人之资”,“英明神武”这类夸张的话飘出来,引得程良娣和贾良娣这对也生了儿子却明显受冷落的贵人们连连侧目,甚为不悦。 这不是守着薄太皇太后和窦太后的面意有所指么?谁知道新帝将来会立谁为太子?大行皇帝和新帝,其实也都不是长子。 王阿渝也恍然有了错觉,馆陶公主什么时候与栗良娣这么好了? 这阵仗,应该是给未来的太子之母抬轿子攀交情吧,不过就是攀附的姿势过于明显了。 谁不知道在薄太皇太后和窦太后面前有脸,对以后晋阶身份大有裨益。 想想自己也是宠冠太子宫,几乎人人皆知,因为只生女儿,一到关键当儿,也和路人无异。 何况我还去过你的堂邑侯国,你能回来,不也因为我传过话么? 好在馆陶公主也是长袖善舞之人,一看引起其他人不高兴了,便一路招呼打下去,虽有点敷衍,好歹顾了体面。 巳时起,太阳正东南,雅乐奏起,众人骤然肃穆。 丹玺红毯上,头戴平天冠身着十二龙纹章冕袍的年轻皇帝与盛妆的薄皇后执手徐徐走来,煌煌煌然踏阶而上。 所经之处,诸侯百官纷纷揖礼垂首。 可谓万众瞩目,气势庄严。 薄太皇太后心生安慰,她就希望薄家也出一位正式端庄的皇后,将来进入庙堂,而不像自己,仅是高帝姬,无法配享高庙。 王阿渝则一直盯着枕边人那张熠熠生辉的面孔,他身量很高,身材不算精瘦,却也没什么赘肉,一身帝王衮冕加身,站在万人中央,可谓光芒万丈,不怒自威。 连薄皇后苍白的脸孔都显得光彩照人。 刘启雍然行到自己面前时,王阿渝抱着二姑娘刘婵垂目行屈膝礼,心花怒放地看着面前绛裳锦袍的衣缘一波波滚过,想着他会不会侧目看自己。 可能太激动了,突然腹部一股刺痛,心道不好,没行完礼便连忙起身,转身把刘婵又交给后面的李尚宫。 “孺子”李尚宫吓傻了,以为要生了。 连唐孺子也连忙伸手扶了她一把。 王阿渝意识到可能站太久了,必须回去歇了,来不及看到丈夫刘启作为新帝进入高庙,便转身拖着大姑娘与李尚宫慌慌张张往回撤。 这引起周围人不满地侧目,很快是一片窃窃私语的骚动,她惴惴不安回首时,依稀瞧见刘启突然回头寻自己的瞬间。 很快众人回过头去,目送刘启缓缓进入高庙。 王阿渝有些狼狈,中途随马车回了长明殿。 李尚宫和小槐等人自会把大姑娘二姑娘照顾好,她则疲累地斜靠在榻上。 还好,没有生,恍然睡至夜幕星落。 略燥热的夏风破窗而入,送来更夫的响锣声:“三更天,天干物燥,小心烛火!” 王阿渝醒来,觉察到背后有阴影,伸过手去,摸到一只温热的大手。 “陛下。” 她轻声唤着,第一次改口,也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枕边人已登上九五之尊,成了皇帝。 刘启在暗影中对她一笑,道:“来,朕帮你翻身。” 不管她愿不愿意,一双有力的大手不由分说,把圆滚滚的她整个翻过来,面对着他。 她这身子,早已不能仰睡,只能左右卧。 面对着他要说说话么? 估计刘启也是这么想的,但随即眼皮一合,竟再没睁开,随后,鼾声响起。 黑暗中她便静静地看着他连日来忙碌到瘦削的英俊侧脸,数着呼噜声。 以后的生活会越来越好,还是伴君如伴虎? 毕竟他不再是太子了,眼光也不再局限于太子宫,他拥有了整个天下,他身边的人将围着他角逐权力。 翌日一早,她刚迷糊着醒来,刘启已经不声不响离开了。 接着一段时间,她在殿里,静静地聆听李尚宫和小槐兴奋地传回外面发生的事情。 “陛下颁布了大赦,免除了天下牢狱里犯人的罪责!天啊,真好,还为百姓减轻了赋税!” “陛下以皇帝身份,为大行皇帝举行国葬。大行皇帝要葬入霸陵,入土为安了” 先帝的未亡人,也正收拾包袱,要搬离西边的未央宫,移居东边的长乐宫,为新帝的后宫腾出位置。 因长乐宫里薄太皇太后还健在,刚刚荣升的窦太后便暂时居住在长信殿后面的大夏殿,以代先帝行孝。 以前的太子宫人,也很快要跟着新帝入住未央,太子妃作为正妻毫无疑问要入主椒房殿,栗良娣带着三个儿子,程良娣与三个儿子,贾良娣带着最小的两个儿子据说都已占据了最好的几个大殿。 连最没存在感的唐孺子也搬了出去。 只有王阿渝,身子不方便,暂时也不想搬。 哪知少府很快来了人,协助搬家。 新家为猗兰殿,据说是刘启亲自挑的,与御书房只隔一条长长的宫道。 王阿渝挺着大肚子,走进新家的院子,打眼就看到一排新栽的银杏树,其中一棵叶子有点泛黄,土也是新松的,显然还没活泛过来。 有知情的小厮上前殷勤介绍道:“这一棵新的是陛下刚登基后栽种的,没几天。那几棵是陛下还是太子时,陆续种植的。” 怎么想起来在这里栽树了? 因先帝后宫人稀落,以前的猗兰殿原本是空的。 当晚,刘启意气风发,脚步生风地回来,她就问起此事。 他饮了一口茶汤,指了指坐在软垫上,正安静吃果子的二姑娘刘婵,“还不是为了她。” 见王阿渝一脸疑惑,李尚宫小声道:“在孺子在夫人生育二公主时,当时程夫人也在,她说若庶女得以平安,以后就在院里多种树,以荫蔽儿女。” 第126章 讨封赏 门外的苏小鱼接着小声解释道:“所以陛下每隔一个月,就来这里栽一棵。树苗都是在上林苑精选的。” 王阿渝心里一暖,“那两年后,岂不是满院子都是树?” 刘启头也没抬,“栽满为止。” 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捉住她的皓腕,“来,朕送你件礼物。” 刘启送给王阿渝的是一件流云纹环饰黑漆底的精美小匣子,状如深宫贵人的妆夜,正面一只金彩朱雀展翅欲飞,栩栩如生。 以前刘启还是太子时,手里财货紧,送的礼物很单调,动不动就是一匣金光闪闪的上等金块,只要先帝赏了他,他总会分出一些给她。 而先帝喜爱儿子的方式就是多给他金子。 现在刘启已拥有整个少府的资货,少府是掌管整个皇室田产、贡收等财政的钱袋子,等于皇家的私库,虽不如国库丰盈,但应对宫廷的花费支出还是绰绰有余,所以不知这次礼物会不会变变花样。 以前的长明殿,现在的猗兰殿,总不能穷得只剩下金子了。 见她要打开看,刘启阻止了她,“先不要看,过几日再说。” 这让她愈发好奇起来,没准是个稀罕的物件。 王阿渝天生乖觉,不让看,就真的不看。 所以刘启也放心地把漆匣置于她案头上。 现在刘启留宿她也不怕,他有三个月的服孝期,即便醉酒,他也不会逾矩,先帝与刘启父子感情深厚。 刘启其实是很看重礼法规制之人。 没事做,刘启就满殿里逛起来,凡是不满意的器具家什都换掉,换不是扔,把旧东西搬回少府,把合眼的摆上来。 所以很快先前有些空旷的房间就塞得满满当当。 王阿渝虽然是个大财迷,但也并不喜欢堆这么多东西,“陛下,不要再换了,孩子小,都在屋子里跑来跑去,容易磕着碰着。” 刘启只好作罢。 晚上歇息,本又是难眠之夜,但刘启自己给自己释放了,两人难得躺在榻上无欲无求地说着闲话。 王阿渝就说起刘婉的活泼可爱,刘婵的安静懂事 字里行间全是咱们的女儿有多好,咱们有多会生,爹妈如此出类,女儿们才会如此拔萃么 本来么,刘启事务繁多,没精力和时间关注孩子,你不说,他就不知道,说了,他就以为是真的。 而刘启刚登基,正豪气干云,也爱听这样的。 刘启则抱怨了几句前朝大臣的啰嗦和不对自己胃口,虽是先帝特意为自己留下的,迟早也会换了他们云云。 王阿渝对前朝之事没有兴致,那些鼎鼎大名、从她进宫时就是大汉两千石以上的官员,她并不认识,自然不懂他在讲什么。 忽然就想,刘启现在面对如此广阔的世界,他想到封赏自己什么了么? 现在太子宫里的贵人们都已移居到未央宫,除了薄皇后只差一个册封,其他人头衔还未定,自己将会得到什么品阶? 别看刘启现在与自己热络,行走在权力之巅的人其实骨子里都冷酷着呢,比如对栗良娣,估计自从离开她,他就真没回去过。 那是他最真挚的初恋,曾经给他生了三个儿子,他在她身边应该度过了人生最美好的青葱岁月,他都还尚且如此。 先帝也是有名的仁德之主,对椒房殿里的窦皇后还不是照样冷落了二十余年,崩了,连皇后的陪葬陵都支得远远的。 所以,有些好处还是受宠时就得到,否则过期不候。 但如何给自己讨封赏呢? 以前没要过,都是他主动给,因以前盛宠,来日方长,不急那一会儿。 现在自己马上生三胎了,就九五之尊这气势,自己的榻恐怕快装不下他了。 他最早想请封自己为良娣的,结果被薄太后拦了下来,几年过去了,他也并没觉得有什么。 皇帝后宫里也就七级品阶:正妻皇后,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 其中良人有每年一千石俸禄,王阿渝觉得初封能给自己一个“良人”,就十分满意。 “美人”想都不敢想,前面生了儿子的好几位恐怕要挤破脑袋吧。 “陛下,现在宫人唤妾为夫人,妾还有点不适应,沾了陛下的光,还有点晕晕乎乎的傻乐,恐怕以后有了新头衔,又要晕乎一段时间了。” 刘启满眼疼爱地看了她一眼,“你就这样晕乎,除了大姑娘二姑娘,都快顾不上朕了。” “怎么会,只要陛下在,妾眼里就只有陛下,陛下去忙了,妾眼里就只有陛下的孩子,想自己的时间都没有。陛下若不赏妾,妾只能在背后哭了。” 刘启右臂展开,让王阿渝的头枕在自己臂弯,“想讨什么封?到时候了,后宫都要封的。” 王阿渝眼波闪了闪,“陛下想封妾什么?” “你想要什么?” 枕边人神情端肃,凝眸看她。 王阿渝心里一紧,在刘启面前讨东西,应该不能太贪婪吧? “妾不敢想,八子七子是不是高攀了?若是良人,就是妾在做梦。” 她故作轻松地说完,默默观察刘启的动静。 果然,刘启不置一笑,“睡吧。” 王阿渝隐隐感觉不好,别看刘启有空没空就腻在自己身边,他就是想上榻舒服他自己,一到节骨眼上,不见得能赶上那些受冷落却生了一堆儿子的。 所谓的盛宠,落不到实际好处,有何用? 刘启却不这么想,封赏是你该考虑的事么?不是该朕考虑的么? 你就平时做好贤妻良母,照顾好女儿们和你自己,静等朕回来。 翌日一早,他就精神地离开了。 新做了皇帝,让他意气风发,很有心气地想做一番事业,给前朝那些事情多到不行的老臣们瞧瞧。 王阿渝觉得,其他小事他应该想不起来了。 晌前,有宫人窃窃私语,议论陛下进阶后宫贵人之事,其中说到最受宠的猗兰殿主可能被封为八子 李尚宫很诚实,把外面的一些风言风语,都一一告知回来。 王阿渝心烦,很失望,禁止本宫里的人嚼舌头。 第127章 他奶奶的,这是什么意思 但没有无缘无故的传言,第二日便有东宫的宫人到未央宫挨个传令:请夫人们前去长信殿听封。 并特别传给王阿渝:猗兰殿主身子重,可以留殿里静养。 与此同时,刘婉和刘婵不知在何事上发生争执,纷纷嚎啕大哭起来,这样一闹,本就没心情去的王阿渝更不想去了。 但住进未央宫真的与太子宫不同,太子宫里很安静,大家无需争抢,一切都等着未央宫的安排,连太子的权限都很小。 现在天地间豁然开朗了,有点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意思,猗兰殿主可以仗着刘启的宠爱不去,其他殿主却都闻风行动起来,事关自己的后宫进阶,有什么事比这更重要? 大家被纳入太子宫,一路辛苦生子,还不是为得今日之富贵? 如此喧赫,王阿渝心中掀起波澜。 对啊,这么重要的事,自己为什么要缺席? 即便不能亲自到场,也得遣心腹李尚宫去看看形势。 李尚宫果然不负众望,辰时出去,不到晌午就气鼓鼓地回来了,对着榻上的王阿渝两手一摊道:“陛下好像是封了您为美人,但奴婢却没能拿回凭证。栗美人和程良人贾良人都反对您成为王美人,真是气死人了!” 闻言,王阿渝脑瓜子嗡嗡的,差点从榻上跌下来,“我、我、我是什么?!” “您被封为美人,但因为她们说您只会生公主,还不如唐儿,就应该和唐儿一样的品阶,八子!” 王阿渝想捂着脸笑一会儿,能想象长信殿里众夫人们听到自己封为美人后惊愕又愤愤不平的样子。 是啊,凭什么? “太皇太后怎么说?” “太皇太后没说话。以前先帝册封皇后,太后都是可以做主的。现在她老人家估计只保她本家的侄孙女做稳皇后就好,所以并未对此表态。” “那太后呢?” 李尚宫继续撇嘴,“太后还好,也没说话。倒是馆陶公主顺着栗夫人的话,说陛下给您的品阶太高了。” “她们反对有用么?难道册封之事能由栗美人和程良人说了算?” 王阿渝有些后悔,也许自己该亲自去,她们也不至于当面闹到脸上,直接接下美人的印绶,生米煮成熟饭,还能让自己退回去不成? “她们的反对也不知有用没用,但就是跪在地上请求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为她们做主。陛下倒坚持说,册封您为美人,不改。” “只是您的印绶,好像太皇太后给留下了,奴婢一直没看到。其他夫人都是当场册封接领的,连唐八子的印绶也是当场接的。” 王阿渝懂了,这应该是想等着看自己到底生的什么吧,若是女儿,估计也和唐八子一样了,若是儿子,也得刘启坚决顶着才能赏自己个美人。 眼下刘启封自己美人这个巨大馅饼,可能就是个空饷了。 这么一不高兴,脸色就有点下来。 晚上刘启回来,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王阿渝还撑得住,没有抱怨,他想说时自然会说的。 结果他什么也没说,进了膳,还被前朝什么官员叫了出去,应该是到御书房了。 王阿渝有点气鼓鼓的,这么大的事,不该说一声吗?别殿里可都是板上钉钉了,就自己悬在半空? 别殿里板上钉钉的,也一样气鼓鼓。 首先是关雎殿——因为栗美人喜欢这在太子宫曾经住了多年的殿名,硬要带到未央宫去,刘启竟也准了。 一直以来,她要求的事,只要不过分,不论是以前的太子刘启,还是现在的皇帝刘启,他就没有不准的时候,即使多年无宠了,她依然觉得自己是他心里最特别的一个。 事实也不断证明着她的判断,所以在她心里,能接近自己地位的只有程姬,连贾姬都差点意思。 这次封赏,不过再次证实了她的感觉:程姬不能跟自己相提并论,贾姬果然差点意思。 只是没想到,半路爬上来一个王阿渝,她左生一个女儿右生一个女儿,肚子里揣着的也是女儿,竟也石破天惊被封为美人,直接到顶了! 他奶奶的,这是什么意思? 自己有仨儿子,仨儿子都是排位前三的主儿,就和这么一个狐媚宠姬并列了? 这是辱没自己!自己独一无二!王阿渝她凭什么?她哪里比自己重要?自己为什么要和一个无足轻重之人平起平坐? 刘启,你就是脑子进了蓬莱河里的水,欺人太甚! 但最失望最恼火的还是程姬和贾姬,她们一个眼里冒火,一个气得泪如雨下,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今天的羞辱! 一向端庄贤惠的程姬坐在自己宫殿里关起门来痛哭。 “我也是堂堂生了仨儿子的太子良娣,品阶一直仅次于太子妃的,怎么进了未央宫就落到这步田地了?本该我最有资格和栗姬并列不说,竟然只是被封为良人!平白落下那醋坛子一个品阶!” “好,如果真的是良人,老娘倒也认了,怎么也把贾姬封了良人?!她有什么资格和我并着?!” “行,这个也不计较,但把一个后来居上,只会生女儿的二婚女子封为美人,比自己还高一品级,皇帝是有多瞧不起我!以后见了她行礼,这不是让我难堪么?” 然后泪水滂沱。 贾姬则很安静,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恨恨地剪布偶。 “没有和栗姬平起平坐,我是有遗憾;和程姬一个品阶,我自然当得起!但为什么姓王的能爬这么快这么高?她怎么就爬到了我的头上了?” 她不应该是个八子,和唐八子一路的吗?怎么就一蹴而就,飞升上天了? 不行,得问问她去,大家好歹还曾是老邻居。 贾良人让宫人提着宫灯,刚出现在宫道里,就见宫道前方灯火通明,人影涌动,有人驾着马车远远地唱着诺:“前方闲人闪避,殿门开启,太医丞急赴猗兰殿!” 贾良人一怔,挑灯宫人小声道:“夫人,好像猗兰殿要生了。” 说话间,又见前方出现一行人,环佩急促,步履匆忙,为首的身材高大,玄衣袍在灯影里一闪而过,不是刘启还能是谁? 第128章 第十子 王阿渝正在榻上翻身,忽然岔了一口气,肚子一阵一阵地痛了起来,到第二次时,凭经验,她知道不会轻易过去了,马上唤守在外面的李尚宫,李尚宫马上派人去通知太医署。 太医暑早已准备好,月夜下,一群太医工在太医丞的带领下,乘着马车,赶到了猗兰殿。 现在整个大院里,灯火通明,殿主的嚎叫响彻天宇,殿里各路宫人忙乱地进进出出。 刘启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和上次生产情形相差不多。 本来刘启正在御书房与丞相申屠嘉在探讨关东游侠豪强的问题,突闻猗兰殿有动静,就闪下丞相跑来了。 申屠丞相是先帝留下的老臣子,面对年轻气盛的新帝,也只能默默忍耐。 王阿渝每到此时就心里委屈难过,生个孩子,痛到骨头缝里不说,简直是拿命去搏,一不留神自己没了孩子也没了,留下两个女儿怎么办? 真不如送给薄皇后呢,起码还有人能照料着长大,王娡在宫外还有一个女儿呢。 人到这时候就会产生瞬间的多想——以前是偷偷地给娘家送些金子,让娘家帮着照顾一下。 刘启性子刚烈又有疑心病,他其实也是个醋坛子,以前为什么对自己缺少信任,屡次试探,就是因为他不相信自己会真心喜欢他,经常疑神疑鬼,老觉得自己待他可能不如对以前的丈夫好。 直到生了刘婉和刘婵,他才完全安心下来。 现在是第三个女儿了,这个之后,真不想再生了,干脆就此打住吧。 最让她恨的是,为了不让三姑娘像二姑娘那样瘦弱,所以敞开肚子吃,现在应该是孩子太胖,比二姑娘还难生下来 太医丞,这位已经为她接生了两个的老医工按了按她的腹部,并不着急的样子,“夫人,先别这么用力,还没到时辰。” 特么都痛到五官扭曲,四肢痉挛了,还没到时辰? 王阿渝索性放声大哭,喉咙里传出嘶鸣的嚎叫。 这种嚎叫,真的不像人能发出来的声音。 刘启站在院子里听呆了,好像比上次还严重,原来人在极度疼痛中会有这种反应。 更惨的嚎叫声再次传来,胳膊上竟起了一层层鸡皮疙瘩。 这可如何是好? 刘启倒没像上次那样突然想到母亲和孩子都过不去这道坎怎么办,反倒是经历了上次,觉得今晚一定能过去,就是过程可能有点长。 他转头瞧见了墙角里的铁锹和铁镐,是自己放那里挖坑种树的。 不是现在手足无措不知做什么好么,叫人把锹镐拿过来,继续挖坑。 苏小鱼看刘启又在卖力刨坑,连忙叫几个侍从挑灯去附近的御花园里拣胳膊粗的银杏树,速速移来。 从亥时到寅时,王阿渝在殿里足足嚎叫了四个时辰,最后喉咙都喊破了,成了一片呜咽之声,刘启就在院子里刨了三十多个坑,把原本计划两三年间栽的树,一晚上全种上了。 叮叮当当,又是浇水,又是掩土,除了运树苗和挑水是侍从做的,其他都是刘启闷声不响做的,苏小鱼在一侧做点边角,浇浇水,把松软的土踩实等。 其他人只是静默愣着,不敢上前帮忙。 终于破晓时,经验丰富的太医丞来精神了,督促王阿渝道:“夫人,现在要使力了!看到孩子的头发了——” 特么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现在才刚看到头发,王阿渝想暴打谁一顿都抬不起手臂。 “再使力!” “夫人,用劲——” 王阿渝连喘气都没力气了,最后若有点意识,也是不想活了。 随着一声洪亮的哇哇啼哭,刘启把铁锹往地上一丢,抬脚往殿里走,由于身上泥土太脏,被太医拦了,只隔着帷幔先看了一眼爱妾,人已满身大汗,正疲惫不堪地昏昏睡去。 产婆则喜滋滋地给婴儿洗了一把脸,细细用锦帛包了,抱至刘启面前,喜庆道:“贺喜陛下,是位皇子。” 刘启以为听错了,不是说好的是女儿吗? 名字都给取好了,昨晚出御书房时,顺手拿了在案子下早已备好的竹简就过来了,准备像上次一样,给新生儿留下名字。 他掀开孩子的襁褓,仔细一瞧,果然是儿子。 刘启意外得子,龙心大悦,把哇哇嚎叫的小家伙抱在臂弯里,走到窗前,对着初升的朝阳,感慨道:“没想到,等了一夜竟等来了你!朕刚登基一个月,你就来了!朕得第十子,十全十美,朕双喜临门!“ 王阿渝醒来后,也蒙了,依稀记得《史记》中不是说汉武帝刘彻前面有三个帝姊么?他不该是下一次才出生么,怎么现在就来了? 她把孩子抱在怀里,顾不得身体的疼痛,里外看了又看,没错,是个儿子,胖嘟嘟的,十手指十脚趾也都全乎。 王阿渝做梦都没敢想,自己此生能成为千古一帝刘彻的生母,一股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突然一下子就觉得人生圆满了! 至于生产时的后悔,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一转眼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猗兰殿一夜产子,连薄太皇太后和窦太后都派长御过来看了。 薄太皇太后显然最为高兴,命人抬来了几匹上好的绫罗绸锦,外加一箱上等马蹄金。 窦太后则命人送来了一对鎏金人鱼宫灯和一对玉如意。 就连一直没露唇面的程良人和贾良人都思索再三,决定送几身幼儿的衣物和金手环给小皇子,好歹得让刘启看到自己的心意啊。 “不是送给她的,甚至不是送给她儿子的,是给我们的儿子行善积德的。礼物不在贵重,在于我们的这份心意能被看到。” “关雎殿会送什么?” “她就算送双筷子,陛下也会高兴的。可这醋坛子听说陛下在猗兰殿生产时,在院子里栽了一晚上树,气疯了,把自己院里的树都砍了。” 贾良人有些吃惊,“都砍了,何苦呢,难道指望陛下也去她院里栽树去?以前还行,要星星会给她月亮,现在,早不是她的人了。” 第129章 刘彘 李尚宫在盘点礼品时,还真就只缺栗美人的,就连谁都没看在眼里的唐八子都送了几双精致的丝履小鞋。 看细细的针脚就是费了功夫的,选用艳丽的履面,说明一开始是准备给公主穿的,没想到会是个皇子,否则会选用中色系作面。 好在婴儿时期不必将男孩女孩分得太明白,王阿渝倒喜欢她这份用心。 晚上,从前朝回来的刘启,把各种礼物大致浏览了一下,往王阿渝榻侧一歪,和吃饱后绷着小嘴熟睡的儿子躺在了一起。 王阿渝莞尔一笑,“陛下父子俩还真像,除了眉眼,连好吃好睡都一样。” “那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请陛下给孩子赐名吧。” 刘启把本赐给第三女名字的竹简继续掖在袖里,此事太过惊喜,竟一时没想起来叫什么名字好,“不着急,慢慢取。” “那先来个小名,名字难听好养活。” 刘启想了想,“朕前两天做了一个梦,梦见与高帝狩猎于北地,遇到一群凶悍威猛的野猪从树林飞奔而过,所经之处,狼逃虎避,煞是威风壮观。犹记高帝对朕说:吾子孙当壮如此兽,若生子就叫彘吧,取野猪之意。” 王阿渝拍着儿子欢喜道:“高帝和陛下赐名,你以后就是咱刘家的小野猪了!” “长大些,再取正经名字。“ “不过小野猪,你出生的真不是时候,害得你娘连封品阶的仪式都没赶上。” “胡说什么呢,出生的正是时候,深得我意!没赶上的补上。” 王阿渝努努嘴,“补的,能一样么?” “怎么不一样?” “妾也想在长信殿,当着所有人的面受封。” “这有何难?” “因为得了儿子,您才这样说的吧?” 刘启不屑一顾,“朕没这么俗气,这次不论生儿子还是女儿,都会去长信殿补封。” 王阿渝却不信,“陛下是哄妾吧?前两日其他的美人良人都当场接了印绶,唯有妾只有一个空号,还被人反对。” “反对没用。” 王阿渝撇嘴,没作声。 “前几日送你的礼物就没打开看看?” “陛下让妾等几日再看,又没说等到第几日。” 王阿渝说着,探身从榻案下把那只精美的漆匣拿出来,递给了刘启。 刘启歪在榻上,随意把匣子打开,王阿渝就愣了,里面叠放着整齐的青绶,和一枚小小精致的白玉印。 把印拿在手里,上面阴刻着“美人之印”的小篆。 “陛下” 王阿渝一下子眼圈红了,看来这些天生闷气真是白生了。 他早就准备好了。 “哭什么,朕怎会委屈你?给朕生子不容易,朕都看得到。” “妾以为被太后扣了呢” “怎么会?册封诏书在朕的御书房里。册封时你不能到场,还不如缓缓。” 对于这次额外赐封,其他仨殿的殿主都撇嘴,尤其是程良人和贾良人,觉得自己最窝囊。 以前跪在薄太皇太后和窦太后面前哭,痛诉猗兰殿只生女儿,也敢升至自己头上,现在人家儿子也生下了,刘启就爱给她长脸,让所有人出席,自己敢说不去么? 只有栗美人敢:“老娘就不去,不给她这脸!就生一个最小的儿子,目不识丁,也配和我平起平坐?!” 程良人和贾良人虽然在一起抱怨了,但最终没有栗美人的底气,胳膊终扭不过大腿,本来人家也没怎么偏爱过咱们,哪有讨价还价的本钱。 “再不甘,能顶住陛下的偏心么?好歹去捧个人场吧,活我们自己的脸面,我们的脸面不值钱,活也是活我们的儿子们了。” “要不是为了我俩儿子,真就不去,硬气一把。” 程良人避了人冷笑,你能硬气,只怕你见了人家面脸上会笑出花来。 贾良人心说,假笑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就是终于有了儿子,想在我们中间充人么,到时来个姗姗来迟,就是我等的态度! 王阿渝其实对这次受封抱有很大期待,毕竟自己作为一个宠妾,一直是受人非议的,更是时常听人背后议论自己是狐媚子。 现在眼见孩子都生仨了,儿女双全,在长信殿薄太皇太后和窦太后面前补一个受封的仪式,不过分吧? 一洗前耻不说,自己也可以在那三位面前挺起腰杆来,以前自己低调卑微甚至刻意回避她们,现在大家都有儿子了,凭什么就看不上自己? 反对我成为美人,我还就偏偏为了儿子也要把这个美人给立住了! 而且,王阿渝还有个私心,自己终于要扬眉吐气一回,也想把娘家人叫到宫中来,亲证自己受封为美人的事实。 要知道,美人在后宫身居高位,每年享二千石的俸禄,与各地郡守一样的待遇。 王娡的母亲臧儿,曾经的燕国废公主,一辈子不屈不挠为恢复自己尊贵的王族身份从没放弃努力的女子,若听到自己的女儿生了皇子,成为美人,应该欣慰了。 臧家的血脉终于注入今日之皇室,与至尊的皇族融合在了一起。 但翌日,弟弟田来到宫里,为长姐高兴的同时,还带来了一个消息:“妹妹儿姁也来长安了。” 王阿渝一听,心里咯噔一声,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当年在长陵邑,原主王娡还未生育,是没想到自己能够入选的,两姐妹在家门口就盘算好了,不是只缺一人名额么,无论两人中哪个能进宫,都要记得提携对方,苟富贵,勿相忘。 本来刚过及笄之年姿容雅丽的妹妹王儿姁怀了更多希望,她从小就被臧儿寄予厚望,年少时曾被牵到相师面前,被许以“拥天人之姿,伴君侧”的宏伟梦想,后又有卦师“生子为王侯”的预测。 如此富贵,把母亲心中不灭的“臧家作为王族终要复苏”的梦想再添一把火,一心想用幼女攀龙附凤,以完成光复家族、一洗叛乱之耻的夙愿。 对王娡这个大女儿,臧儿其实是没抱希望的。 第130章 王儿姁 若不是夫家发生变故,被婆母以相师之言相激,母亲怦然心动再去卜上一卦,恐怕自己终将是一农户大妇的命运,终日与小妾为蝇头小利争吵不休。 历史上,刘启最后的四个儿子都是王娡的妹妹王儿姁所生,其实王阿渝在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时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记忆中的王儿姁总是不甘平庸,她自觉是怀有天命的,所以对姐姐王娡的入宫并不在乎。 王阿渝自己也没想到入宫后有那么一番波折,完全是自顾不暇,差点连小命都丢了。 好在千辛万苦后,刘启看上了自己,自己也小心翼翼地追求一份安稳,最重要的是,自己越来越喜爱刘启,怀私之心日渐浓厚,并不想与人分享他,哪怕是亲妹妹。 可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没有人可以阻止。 “她来长安有何事?” 田蚡尴尬一笑,“姐姐忘记了,儿姁还等姐姐举荐入宫呢” 看来现在是等不及了,新帝一登基,就来长安,是要等在门槛处威逼利诱自己偿还了。 “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二姐来长安,弟弟我也是刚知晓,据说是馆陶公主府中遴选家人子,她被选中来的。” 王阿渝一怔,怎么拐弯去了馆陶公主府上? 馆陶公主因母病被太子令招来长安后,因带来了儿女,所以她那当皇帝的弟弟特意在未央宫北侧的甲第区为她修缮了一幢府邸,以出入宫廷探母方便。 馆陶公主现在十分尊贵,不仅是窦太后唯一的嫡女,又是皇帝的长姐,姐弟关系又向来亲密,估计回来就想长住了,所以也去长安附近的郡县遴选家人子,在府里做侍女仆从。 王阿渝不解的是,难道这几年儿姁的心性给磨平了,不再想着伸手摘天上的月亮,富贵人做不成也能做富贵人家的侍女了? 这倒好办了,自己不妨试一试,说不定真能改变一些事情。 “你回去告诉她,既然都来了,等我的消息,在馆陶公主府里做事终究不是长远之计,这个年龄,还是要出嫁的。进宫,也不一定是最好的出路,陛下能不能看上还另说,其实宫中也并非她想的那么风光让她先安定下来,我自有安排,会为她寻个适龄的王公贵族,一生也富贵无忧。” 王阿渝觉得这么费尽心机,也就是自己的亲妹妹。 但田蚡嘴角动了动,却没敢说出来:二姐恐怕没这么好打发吧? 田蚡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很多事也没法与他商量。 王阿渝反复打量面前这个弟弟,史书上记载田蚡相貌丑陋,巧于文辞,现在见了面,倒也不是丑陋,就是感觉有点贼眉鼠眼,看上去就一肚子心眼。 哥哥王信,妹妹王儿姁,加上自己,她们兄妹三人都是五官端正之人,怎么田蚡和田胜就不随好的地方长呢? 基因中奖了吧。 田蚡回去后,王阿渝就有了心病,看来不把儿姁安排好,自己以后就没法安心了,趁离册封还有几天,不如把她的事办一办。 猗兰殿主王美人的妹妹却在馆陶公主府里做侍女,说出去不是让人笑掉牙么? 对于适龄的男子,她这些年在深宫,对外无所交集,所以并不清楚,但可以找明白人打听一下,有了目标后再请求刘启指婚也不迟。 王阿渝能想到的就是北宫伯子,这人是刘恒的宠臣,从龙多年,自然对长安城里的富贵人家了如指掌,不妨去问问他,而且他现在就住在太子宫里。 太子宫现在腾空了,因他平时人缘极好,刘启特准他在太子宫偏殿里养老。 对于皇帝的宠姬亲自上门,北宫伯子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建议在窦太后的外戚里寻找一个合适的男子。 王阿渝就觉得,窦太后的兄弟们都没封侯啊,富倒是富了,就是不够贵重。 北宫伯子浅浅一笑,提醒她:窦主已入住东宫,就是薄太皇太后在,暂时显不着她罢了,一旦太皇太后窦家封侯是迟早的事。 看样子,未来的窦家比真正的王公权贵还炙手可热。 王阿渝觉得这事需要再想一想,也要测测刘启的口风同不同意。 三天后,东宫长信殿里开始热闹起来,宫人齐聚,雅乐奏起,雍容的薄太皇太后身穿贵重的刺凤衮冕服,端坐在殿中央喝着热茶汤,朝阳从菱花花窗里投进来,照着老人憔悴多日后,如今泛着喜气的面庞。 下首坐着同样盛装但低调的窦太后,虽然眼睛看不到,但也很用心随着薄太皇太后的眼光,“看向”殿外忙碌的宫人。 刘启非执意为王阿渝补一个册封仪式,王阿渝又新生了皇子,那就如刘启的愿,高高兴兴把事办了。 自文帝驾崩,东宫里多日没有真正的喜庆事了,上次后宫册封,高兴的也都是未央宫的人,自己也就瞧着她们的高兴罢了。 今日不同,自从外面哇哇传来婴儿的啼哭时,薄太皇太后就禁不住嘴角上扬,露出笑意,自己的独子又添孙子了,自他四个儿子无端遭灾后,他整个后半辈子就没快乐过,只有刘启添子时,是他难得露出笑脸的时候。 窦太后虽看不到,但也感知到这个婆婆什么事都站在崩逝的儿子的角度去打量。 她沉溺在思子之痛中无力自拔了。 因为自己受封,王阿渝便早早身着最贵重的水红色芍药连枝深衣就来长信殿了,怀抱刚满月的儿子,她知道薄太皇太后不嫌重孙多,怎么看都喜欢,所以早早过来,让祖母瞧瞧。 薄太皇太后从接过孩子,马上眉开眼笑,与窦太后一起抱着重孙爱不释手。 这重孙是喂饱了的,除了刚才被母亲拍了一下小屁股,嚎了两声,现在就安静地睁着黑曜石般的眼睛打量,还伸出手努力去够祖大母的步摇。 “你是瞧不见,刚一个月这小眼睛就能聚神了,在看我的头发呢。我的头发也白了,还能等到你看一眼,我们刘家的小野猪啊。” 薄太皇太后的怜爱溢于言表,窦太后也在一侧附和。 第131章 册封典礼 王阿渝才得空,环视左右,好像就唐八子来得早,正与她的儿子刘发默默地坐在一侧。 唐八子见到王阿渝,竟上前行屈身礼,把王阿渝吓一跳,自己的美人还没封呢,人到了即是给自己脸面,礼节之类,可以免。 刘发仅是十岁的孩子,见到婴儿也高兴,慢悠悠靠到祖母身侧也逗孩子去了。 王阿渝带来的娘家人仅是自己的兄长王信和弟弟田蚡,没有带妹妹。 因为薄太皇太后被小野猪吸引了,根本就没注意王阿渝的娘家人。 王阿渝也没办法,只能让自己的兄弟在一侧侯着。 随着时间临近,又有人大呼小叫进来:“听说我金贵的侄儿已到了,快让姑母瞧两眼!” 话音刚落,馆陶公主就脚下生风地跑进来,身后跟着俩气喘吁吁的孩子,陈嬌和阿娇,后面还有一人,身姿婀娜,着一身渐变晕紫,颜色向裙摆逐渐变淡的深衣。 不知怎的,就这么一段风流,竟瞬间吸引了王阿渝的眼睛去注视。 可惜这女子头戴纱帽,遮住了脸,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五官也是极美的。 别看馆陶公主忘记了给皇十子送礼物,但丝毫不影响她当面对这个侄子的喜爱,挤进祖母的面前,夸张地叫道:“哎呀这老十面如圆月,和他父亲小时候一模一样,是不是大母?” 薄太皇太后笑道:“可不是嘛,他父亲小时候也不爱哭,就是爱吃。” 刚说完,小娃娃胖胖的小手就揪住了祖母的衣带,直接往嘴里送。 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王阿渝看到儿子很受欢迎,也很开心,忽然看到一水红芍药连枝深衣的身影悄悄拾级而上,皮笑肉不笑地走进殿来,身后跟着两个身高过肩的儿子,刘荣和刘德。 皇长孙和次皇孙一进来,情况就不一样了,这母子三人行过礼,两个孩子就向祖母围了过去,也说明平时薄太皇太后与孙子们一向亲密无间,于是与两个大的又笑逐颜开嘘寒问暖起来。 本来抱着小野猪开开心心的馆陶公主忽然脸就有点僵硬,不声不响把孩子还给王阿渝,又与祖母一起大声地夸刘荣,“祖母,您这长孙眉眼和您十足的像呢” 这真是献媚和巴结人的好场所,也只有长袖善舞的馆陶公主有此变脸能力。 王阿渝有些不悦,馆陶公主对栗美人的讨好未免太过明显,可今天是自己的册封之日。 面对栗美人,两个竟罕见地爱穿着相同的衣裳——已是平起平坐,虽不互相行礼,但彼此笑盈盈。 其实皮笑肉不笑的瞬间对视中,已有千般不屑,万般嫌弃之意。 一个昔日的宠姬,一个现在正盛的宠姬,以前有一个没儿子还好,现在都有儿子,眼里的对立似乎格外明显。 王阿渝还好点,毕竟是后来者,没有“被抢”的那股愤怒,自然也体会不出失去的苦楚和妒意。 本来么,还奇怪,她怎么会来这么早捧自己的场?现在看来,人家是靠一身衣裳和两个儿子来抢风头的。 倒是程良人和贾良人姗姗来迟——到现在都没来。 随着太阳转南,内监在殿门口传:“陛下到——” 众人赶紧分侍两侧站立,随着刘启神采奕奕大踏步进入殿来,两侧的人,纷纷行屈膝礼。 刘启显然很高兴,尤其意外栗美人竟来这么早,环伺左右时,突然怔住了,阿娇身后的窗前,竟站着一风姿约晕紫深衣的女子,即使隔一层纱帽,从她紧绷的身姿也隐约感知投来的那道灼热目光。 栗美人也顺着刘启的眼光,看向窗畔的紫衣女子,也明显愣了一下。 馆陶公主连忙解释道:“我院中新来的侍女,因脸上有恙,不得已遮掩一下。” 正说着,门外通传:“皇后到——” 就见薄皇后一身玄底锦绣刺凤纹章衮服雍然走进来,身边仅带一名十几岁的青涩小宫女,曾经走到哪里跟到哪里的青黛因刘启下令让她不得出宫半步而没跟来。 她一定很难受吧,毕竟她当时如此激越冒进为太子妃出力,也只是将来想当一名皇后身边的长御而已。 现在能跟在皇后身边的人却不是她,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啊。 王阿渝叹了一声,施施然向薄皇后行礼,对曾经旧主的到来,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毕竟并不想在一个不受宠的上位者面前显摆,而且太子妃从没得罪过自己,可能是刘启让她来的吧。 薄皇后来得并不晚,几乎是踏点准时到的,是刘启心急来早了。 这种场合有时让她左右为难,可以不来的,刘启不会怪她,内心却放不下,这是为数不多能近距离见到他,让众人知道他们是夫妻的机会,说不定他还会再拉一下她的手 不想来,是他的目光不会聚在自己身上,自己是摆舍,他对自己仅是敷衍而已。 就是对前者多少怀有一丝希冀,让她战胜了对后者的难堪,艰难咽下半生的苦涩,依然微微得体地笑着,来到现场,看皇帝为一个宠姬补一场册封而已。 所有人都对薄皇后的到来,屈膝表示了敬意。 有薄太皇太后在,这份尊敬还非得做的非常明显才行,连栗美人也没敢造次,屈膝礼行得规矩又标准。 薄皇后无子嗣,这几乎是伤疤,也是薄太皇太后的心病,一点点对薄皇后的冒犯,恐怕也是对薄太皇太后的大不敬,连刘启在这种场合也会顾及大母的心情,对薄皇后敬重有加。 这是王阿渝作为宠姬第一次在这种隆重场合得到所有人的认可,感觉光芒万丈。 她将一生的翻盘寄厚望于眼前这个男人,怀着相师传达的天愿,千辛万苦为他孕育了三个孩子,现在他在所有皇室成员面前正式兑兑现对她的回报。 苏小鱼缓缓请出天子诏,站在负手而立的刘启一侧。 王阿渝郑重双膝跪地,耳朵轰轰直响,真的太激动了。 第132章 王美人 只听得:“长陵人氏天资聪慧育二女一子特此册封美人。每年享二千石俸禄“: 曾经在她殿里待了多日的美人印绶再次从刘启手里,移到她手里。 在长女、次女和襁褓之中的儿子面前,她终于得到了应得的,也为儿女们赢得了更好的未来。 现在她将是整个未央宫里除皇后之外,与栗美人并列的王美人,位高权重。 “谢陛下。”这一刻竟泣不能声。 一双大手把她拉起。 刘启掩不住笑意,在她耳边很低的声音,没让薄皇后听见,“好了,把孩子们养大。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 她发过很多誓,不想再生了,但这一刻依然愿意。 王阿渝无意回头看向窗前时,那个紫衣身影已然消失。 接下来的事情变得很简单,王阿渝把自己的兄长王信和弟弟田蚡介绍给刘启。 这不是刘启第一次见爱妾的娘家人,却是隆重的场合正式相见,赏赐是免不了的。 每一个后妃都会在受册封时伴随娘家人隆重登场以求得封赏,这些外戚将是未来皇子公主们成长中最重要的帮手。 也就是此时,就听凌乱的脚步声,程良人和贾良人才慌慌张张地到了,连个册封的尾巴都没赶上。 刘启抬头眯眼瞅着她们,没说一句话,薄太皇太后和窦太后也没说话。 很明显,大家都觉得她俩错过王美人的册封,是故意的。 连馆陶公主都掩嘴笑了一下,这种宫中小把戏她见多了,就是想生气又弄巧成拙的,找不准上面的眼色。 她拍了拍怀中的小宝贝,至皇帝进来后,她就把小家伙又抱在怀里了,这才是刘启的心头爱,只要有隙,刘启就会过来逗他两逗。 程良人和贾良人讪讪的,向刘启见过礼,刘启只是一颔首。 又向薄太皇太后和窦太后见礼,两位老人,毕竟善良,只是宽宥地笑笑,让她们稍作休息。 这两人便有些尴尬地闪在一侧,扭头看到了身边的栗美人,心里恨,不是说好的都迟到么,怎么你这次跑这么快? 栗美人都懒得看她们,心想:愚蠢的东西,想迟到也不看看什么场合,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后都在的时候,你们也敢拖拖拉拉跑进来,是三岁小孩么,在刘启面前丢人现眼!想学我,你们可有本钱? 本来栗美人是想迟到给刘启脸色看来着,但最后关键时刻,有人提醒她:“万万不可在这个时候与皇帝犯拧,王夫人刚生了儿子,皇帝高兴,想赏王夫人脸,您不过也顺便赏她个脸而已。反正以后她都要和您平起平坐的,没必要别扭闹在明处。” “还记得当初刘婉公主刚出生之事么?为了防止这事再次发生,您也得心胸宽广早早过去,切记要看长远,为三个皇子的将来打算。”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栗美人决定暂放下成见,成全王美人的心愿,但也不能太和顺了,显得自己没态度,于是穿上了那件水红色芍药连枝深衣,就是为了和王美人撞一把。 既然两人都是美人了,穿一样的衣裳,有什么要紧? 至于三个儿子,把病的老三留下,两个大的带过去。 刘启再爱幼子,薄太皇太后可是一直把自己的儿子们当命根子的。 这样才算又夺风头,又给了王美人脸。 你们这两个蠢才脑筋也不知道动,在所有人面前把你们对王美人的轻视表现得一览无余,还有脸瞪我,蠢! 自此,册封之事,也算圆满落幕。 薄太皇太后特意把刘启留下来,到了内室,端坐于榻,让刘启坐在自己身侧,推心置腹道:“老身和想你商量件事,你可愿意?” “大母请讲。”刘启对薄太皇太后,一向信任有加。 “王美人生了儿子,以后你们还会生的。” 刘启点头。 薄太皇太后抿抿唇,试探道:“那这个孩子,能不能抱到椒房殿去?” 多少年了,保薄皇后的心不死。 刘启理解大母的担忧,健壮的大手覆在老人枯瘦的手上,“大母,孩子抱不抱到椒房殿,有什么关系,我的妻子,终是皇后。” “有个孩子,她以后总归更安稳些。” 老人眼神凄苦,简直有些乞求了。 刘启也为难,“大母,皇后是所有孩子的嫡母,这一点毋庸置疑。即使把孩子抱过去,所有人也知道彘儿不是皇后所出,孩子有自己的生母,这又何必?” 突然一道寒光从薄太皇太后眼里闪过—— 刘启瞬间会意:去其母,留其子,养在椒房殿。 那这个儿子的命运岂不是和曾经的自己一样,但自己还有亲大母可依,将来彘儿能依靠谁? 室内有片刻沉寂。 八月的窗外吹进丝丝凉风,竟恍然比寒冬还凉。 沉默了片刻,刘启缓缓道:“我想要她活着,孙儿喜欢她。” 然后郑重看着大母一张太过漫长难熬岁月浸刻过的脸,“大母,我向您保证,薄皇后会一直是我的皇后,以后我会好好待她,无论如何,这一生我都会保她平安无忧,保薄家子嗣富贵绵延。” 薄太皇太后那张苍老的嘴角微微笑了一下,眼泪沉在了眼眶里,自己不仅想保侄孙女是皇后,还要是将来的太后,还将配享太庙那是自己一生都无力进入的位置。 “以后你要多去看看她。”老人的枯手被温暖了,也妥协了,这已是他的天下。 “她一个人住太久的大殿,会寂寞的。启儿,好好待她,大母对你别无所求。” 刘启凝视着大母苍老的容颜,动容道:“孙子保证每一次休沐都去皇后那里,把以前错失的时光补回来。孙子不会让您失望!” 薄太皇太后嗯了声,小声加了一句,“一定要过夜。” 刘启点点头。 王阿渝回到宫里,脸色阴沉地叫住大哥王信和弟弟田蚡,追问道:“今天跟着馆陶公主身边的紫衣侍女,你们可看到了?” 王信尴尬一笑,“是儿姁。” 第133章 阴阳怪气 田蚡还责怪大哥说漏了嘴,用胳膊肘顶了一下他,压着声音道:“二姐不是不让你说出去嘛” 王阿渝瞪了他一眼,“为什么不让说?” “还不是怕您生气。” “这样做,我就不生气了么?她穿那身晕染紫衣,你知道以前那是谁最爱穿的衣裳?” 两兄弟茫然,这谁知道? 王阿渝简直怒不可遏,一想到她隔着一层薄薄纱帽呆呆凝视刘启的样子,她就气得头晕。 “我是怎么给你说的,让她先安定下来,等我的消息!你们也不管管她,我在宫里是美人,仅次于皇后的身份,我的妹妹竟跑去公主府里做侍女,她到底想干什么?” 田蚡倒很冷静:“毕竟馆陶公主与圣上是姐弟,儿姁目的很明确,进公主府,就是找机会接近圣上。” “她真有能耐啊!”王阿渝冷笑一声。 “其实是馆陶公主有能耐。” 王阿渝一下子悟了,想起了曾经在堂邑时的王姬,那时馆陶公主就想给刘启进献美丽动人的女子,现在竟要献自己的妹妹了。 真可笑! 田蚡:“大哥劝过她,说这样会让您在宫里难堪。但她不听,弟弟觉得她心有不甘,在赌命运。就像当年姐姐一样,姐姐成功了,所以鼓舞了她” 王信毕竟稳重,看了田蚡一眼,田蚡赶紧闭了嘴。 “胡闹!”王阿渝气得脑瓜子嗡嗡的,“把她叫来,明日巳初来见我!” 巳初正是皇帝上朝时。 王信和田蚡躬下身,应了一声。 王儿姁是翌日巳正才姗姗来迟的。 王阿渝一夜未睡,都没想好怎么面对这个偏执的妹妹。 还想着,一定要劝动她不要再踏进宫中,其实刘启对女人的口味很独特,一辈子花柳丛中过,也就先喜欢上栗美人,然后是自己。 栗美人是得了几年盛宠,现在也不过如此,自己以后也会是这样的命运吧。 王儿姁这么年轻,才十八岁,两姐妹走相同的路实在太奇怪了,而且还是傍在同一个男子身上。 能走上,当然是好事,万一走不上,其实能让刘启指婚,嫁给一个有前途的王宫贵胄说不定是更好的出路,起码过去就是正妻,一辈子都能当家作主,可能更为幸福吧。 王阿渝看到王儿姁时,依然穿着昨日层层叠叠的晕染紫衣,依然带着遮颜纱帽,窈窕的身姿一览无余。 确实跟王娡记忆中的妹妹不同了,她长高了,身材也丰盈了。 但她对长姐仅远远站着,并不亲近。 “把帽子摘下来。”王阿渝命令道。 王儿姁缓缓摘下沙帽,却转过头去,王阿渝只能看到她半侧精致面庞的轮廓。 “你不能转过来么?脸上有什么不能见我?” “我脸上什么也没有,是怕姐姐不能见妹妹。” 她的声音依然清脆好听,犹如鹂啼,却隐藏一种尖尖愤懑的怒意。 她缓缓转过头来,是和双九年华的好身材十分相配的妩媚如画的面孔,清如溪水的眼眸里飘着一种淡漠和讥讽。 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实在太美了,美得惊心! 王儿姁看着姐姐的模样,淡淡笑了笑,“做了美人,的确整个人都贵气了,云髻峨峨,穿着精美绣纹衣缘的宫锦深衣,一看就是个贵妇。但也一看就被生育摧残得厉害,想必一个月之前步履蹒跚吧,完全没有了美女摇曳多姿的美感。” “闭嘴!没大没小,几年不见,怎么阴阳怪气的?我问你,你昨天到长信殿,到底何意?”王阿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参加姐姐成为炙手可热美人的册封啊,荣耀我们王家和我们的母亲呐。” 王儿姁语调倒不急不徐,还端起案子上的茶盏喝了一口。 “儿姁,你为什么要这样?” 王儿姁眉眼一变,“姐姐早把我忘到脑后了吧?” “哪有忘,在宫里有宫里的难处,你以为我是一步就走到现在的?” “好歹你也有三个孩子了,地位还不稳固?” “前两个是女儿,昨天你也看到了。儿子是刚生的,没生前哪知是儿子?” “听闻,姐姐生了两个女儿,或传闻第三个也是女儿的时候,圣上也没嫌弃呀,说明圣上对姐姐也没有嫌弃。” “你怎么用这种口吻和我讲话?” 王儿姁这才垂下眼帘,冷冷道:“姐姐原来是夜夜伴在君王侧,果真是把当初进宫时的许诺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苟富贵,勿相忘!” 王阿渝很不想承认这个约定,但自己如今依靠王娡的身躯,只能语塞道:“我忘记你了么?不是隔三差五送家里钱财了么?” “我们的母亲喜欢钱财,可没一个金块落在我手里。否则,我早来长安了。” “所以,你这次来,就进了公主府邸?” “馆陶公主遴选侍女,我作为第一眼就被看中入选的人,连馆陶公主都盛赞,说我貌美如花,国色天香,而且有点像一个人,我有远大不可测的未来!” 王阿渝再次凝神于妹妹的容貌,自己的母亲臧儿就姿容过人,生父王仲也算品貌一般以上,所以自己三兄妹都继承了母亲惹人注目的容颜。 倒是继父田氏差了些,两个同母异父弟恰恰也随了父亲。 从王儿姁一进门开始,就觉得她某种气色,有点像谁,当年离开她时,她才十五岁,小小的身量,远没今天这般高挑丰韵。 尤其这一身层层叠叠的晕染紫衣,经她如此一说,才叹息着明确定位在一个人身上:栗姬。 前几年,王阿渝去堂邑,作为侍女护送薄太后从家多带出来的侍女回乡颐养天年,那位在漫长的一路上就向王阿渝唠叨了她跟随薄太后在宫中多年的生活。 讲到了先帝的孩子们,尤其是太子刘启,如何对美若天仙的栗姬一见钟情,栗姬一身晕染出层层叠的紫色和红色的深衣,如何惊艳了那时的汉宫岁月。 王阿渝那时并没见过栗姬,只记住了她穿的层层叠叠晕染的紫色和红色的绕襟深衣。 第134章 这就是冤家啊 一度自己也曾想效仿过,就是三重薄透的曲裾,全是浓淡相宜的紫色最浓烈的紫穿在最里面,外两重依次变淡,穿在身上,紫色会被晕染出很有层次的效果。 据说后来宫人们也在其他颜色上模仿过,独独回避了紫,因为这种高贵的晕染色谁也穿不出当年栗姬的美感,唯恐东施效了颦。 所以,昨天长信殿里,王儿姁的这一身晕染一出现就吸引了自己的目光,也是后来吸引刘启甚至栗美人注意的原因。 王儿姁的眉眼像王阿渝,都继承了母亲的容貌,但整体气质,却鬼使神差隐约有点栗美人的影子。 馆陶公主的眼光不可谓不毒辣。 栗美人人美气势盛,一向爱穿热情如火的明艳衣裳,像盛紫、火红、明黄,经常把她衬得如斑斓秋林中最红的那棵枫,星火燎原中最烈的火山,既照亮过刘启的眼睛,也把他灼烧得避之不及,但她始终在他心里占据特别的位置。 就这种热烈饱满的性情,也在王儿姁身上隐现,比较任性,脾气也大,有点像母亲。 “你打算穿着这身衣裳接近皇帝?” “还能怎么着?你又不引见,我只好用这个法子了,好在馆陶公主很热心。” “馆陶公主别有目的。” “我也别有目的。” “有机会她就塞一些美貌女子,给太子给陛下” 王阿渝是有微词的。 “不正好么?我王儿姁就缺这样的机会。” “你怎么知道圣上会喜欢你?” “我不知道,但我深信,只有试过才知道!” “你怎么试?” 王儿姁如勇敢地直视眼前的姐姐,根本无惧后宫宠姬王美人严厉的目光,“用我的身体和美貌试。和当初姐姐用的手段一样!” 气得王阿渝都亮起了巴掌。 王儿姁这些年也是积聚了气,根本不怕她,“你这是要打我么?以为我怕啊?你的事我早就从馆陶公主那里打听清楚了,连你在堂邑用的什么手段,我都一清二楚。你能用的,我为何不能用?我也是十八岁!我也有我的梦想!” 王阿渝费了好大功夫平复了情绪,给她倒了茶汤,转移了话题,“母亲还好吧?听说她病了。” “好,当然好,知道了自己的长女在长安为太子一个接一个生了女儿,现在还为圣上生了儿子,心里可开心了,一直打算把二女儿也送进去生儿子,‘帮帮你姐,她为人老实性子弱,别让人欺负她’。这是她老人家常在我耳边念叨的。她一直深信你会派人来接我进宫的。我却不信,所以我自己偷拿了钱,跑来了。” 王阿渝无力地看着窗外,“儿姁,除了想做圣上众多帝姬中的一个,你就没想过嫁一位王公大臣,做一个名正言顺的妻子?” 王儿姁看了她一眼,“谁?” 王阿渝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能和“王美人”门当户对的合适人来,郅都和邱思,虽年龄合适,但门第不够,其他皇亲国戚,百官诸侯,以前竟没留意过,应该有吧。 “和你年龄匹配的年轻才俊,嫁过去,也用不着争宠,作为正经夫人,有自家封地,能自己说了算,子嗣能继承爵位,有什么不好?” 王儿姁却摇摇头,“姐姐忘了,相师说我身负有生王侯之命,这天下能让我生王侯的人,只有在未央宫里了。我一个未来的王侯之母,凭什么屈尊下嫁什么王公大臣?姐,你是不是怕我进来,抢了你的位置啊?” “别胡说,宫里人各有各的位置,哪是能抢去的。我的话,你为何不好好考虑一下,我能害你么?” “你不能害我,但你能妒忌我。” 说一句顶一句,王娡的这个小妹妹快把王阿渝给气死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 “现在就是不走姐姐的门路,我也有办法完成我的天命!” 她气势昂扬地看着她,如好斗的公鸡,“我看到他了,我喜欢他,他就是我的天命所归!” 这就是冤家啊! 王阿渝硬着头皮道:“他喜欢你吗?” “这就看姐姐有没有胆量让我走近他。” 王阿渝昨日清楚地看到刘启看向她时的眼神,也清楚记得曾经看向王姬的。 其实最了解刘启口味的是馆陶公主啊,几乎一送一个准。 但事已至此,与其让馆陶公主操纵这一切,不如自己顺水还她个人情吧,怎么说也是亲姐妹。 “你要答应我,若圣上对你无意,你切不可纠缠,老老实实嫁于他人,不要趟宫里的浑水。” 王儿姁难得莞尔一笑,“这里没有希望,我自然会退而求其次。我又不蠢,王美人的妹妹应该不愁嫁的。” 王阿渝倦了,“今晌午去请圣上来进膳,你留下来,要体面。” 王儿姁轻轻一笑,“姐姐放心,该学到的言谈举止,我都在公主府里学到了。何况在姐姐殿里,妹妹能不规矩么?” 王阿渝未必信她,这些年她变了,不仅不想受自己掌控,连对她最好的兄长也管束不了她。 不过她相信刘启这些天不会过分,他还在守孝期,不会逾矩。 只要把儿姁支开,自己就有本事让他想不起她,就像想不起王姬。 为了这顿饭,确切说是为了这次见面,王阿渝也动足了脑筋,不能在光线不足的小房间,膳食不能从简,孩子们要都回来,家人要和和乐乐一起进餐。 刘启就喜欢这种儿女绕膝,安宁享用美味的家的温暖感觉绝对不能安排成合适私会,进完餐就想着上榻的那种氛围,所以她令人准备了刘启爱吃的鱼、野猪肉和菊花酿。 案桌搬进最大的厅里,所有窗牖打开,通风,坐于案后能看到院中刘启为他的孩子种下的一排排银杏树。 送于刘启的口信是:猗兰殿已安排好了午膳,王美人要给陛下介绍一位客人相识。 当时刘启刚下朝,为如何解决汉境内豪强作乱问题听了一晌午的辩论,正头晕眼花,饥肠辘辘,下了朝就昏头昏脑往后宫跑,而且来得有点儿早。 第135章 见缝插针 以前总被哪个朝臣拉着继续啰嗦朝堂上的话题,试图说服他或试图驳倒对手,但今日刘启跑得快,没让那帮不省心的大臣追上。 刘启一进院来就愣了,眼前一片娇黄迎风欲落的银杏树丛里,一位身着晕染紫衣,身材窈窕的少女身影正迎风而立,手持古朴的阔肚花瓶,飒风吹起那三重衣裙,层层叠叠浓淡相间的紫,宛若朝霞云锦。 那少女折了银杏枝,插进瓶里,蓦然回首灼灼桃花眼,如着了火 栗姬!这不就是年轻时的栗姬么? 刘启当即就有点傻,恍然时光倒流当年,那时的自己也是莽撞热血的少年。 王阿渝迎出门来,看到这一幕,心里有些懊恼,儿姁果然会见缝插针,制造技巧,这一小会儿功夫就以这种方式“撞见”了刘启。 “陛下回来了。”王阿渝装着若无其事蹲了蹲身,“妾来引见一下,这是舍妹——儿姁,过来。” 王儿姁摇曳生姿地走过来,也掖手行了礼,“陛下,请恕儿姁冒失。” 刘启大度地摆摆手,“进膳吧。你们姐妹多年不见,可以多聊聊。” 大殿里,刘启直接到正中的主案后坐下来,菜品已上了一半,王阿渝接下来布热菜。 刘启的确来早了,在御花园玩疯了的孩子们还没被李尚宫接回来。 王儿姁也没闲着,勤快地在煮鼎旁一碗—碗地盛汤饼。 突然一声孩子啼,不用说,肯定是小野猪醒了。 王阿渝本想让王儿姁去抱来,不知为何,还是自己去了。 凑这个空档,王儿姁端了一碗汤饼置于刘启案上,沉着冷静道:“陛下以前可听说姐姐身负五凤天命之说?” 刘启正饮酒,点头道:“略闻。” “陛下就没顺道耳闻过奴婢生子必王侯的说法?” 刘启的酒杯一顿,抬眸瞧了她一眼,这意图太明显了。 “在姐姐当初进宫寻找她的如意郎君时,我就一直在等待我的命运。为了这命运,我守望了近四年,从十五岁到十八岁,跨越了漫长时光和所有障碍,现在才终于姗姗来迟到陛 刘启感觉有点晕,昨日长信殿里,和刚才银杏树下,这紫色身影的灼热目光,就灼烧着他。 王儿姁既不忌讳,也不怯场,此时才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机遇,因此灼灼目光再次热烈地投向这位九五至尊:“儿姁喜欢陛下,昨日百闻不如一见,一见猝然钟情,人生海海,儿姁若钟情于谁,便会生死相随,此生不得,便寄来生。” “若此生不能与陛下缝绻相依,唯愿他日赴蓬莱河落水而亡,这个世界相见恨晚,另一个世界就要赶早。但愿陛下每年从河畔上过,可以俯身看看水里的倒影,记得儿姁在另一个世界默默等候。” 这话,被帘后抱着孩子回来的王阿渝一字不落全听到了,异常震惊,她竟使出这手段逼迫诱导自己的枕边人! 凭刘启的性情,若无意,任凭说得再好听也只感动自己,他会无动于衷,说不定还嫌你啰哩八嗦嫌你聒噪。 但现在,刘启什么表情? 没表情,沉默。 倒是王儿姁,没得到反馈,或者也想到了不会有反馈,便缓缓站起,蹲了蹲身,冷静道:“儿姁突然想起还有一事,不打扰陛下用膳了,特请告退。” 刘启始终一言不发。 王阿渝看到妹妹确定转身真走,而不是以退为进时,才连忙装着不知情地走出来,惊诧道:“不是说好的么,吃了午膳再走?” “谢姐姐,不必了。” 王儿姁伸出手,逗了几下孩子,“多精神的小家伙,生子当如小野猪呢。今日姨母来得勿忙,没为你准备能见得人的礼物,改日,姨母定会给你看人间最好的东西!等着。” 然后蹲了蹲,人就飘然出室。 王阿渝看着妹妹这样走了,又回头看刘启,刘启还在吃他的东西,只当无事。 王阿渝正好也当作没事,本来么,怕尴尬,特意让孩子们都回来,一般刘启看到孩子,就对别的没甚兴趣了。 现在刘启抿了一口酒,看着臂弯里的婴儿。 别看小野猪这么小,一看到别人动嘴,就聚精会神看一会儿,然后张着小嘴,伸着小手就够,够到不管什么抱着就啃,够不到就会哇哇大哭,而且是脾气很大地哭。 他的皇帝父亲没让他的小胖手够到酒杯,而是拿根银著,蘸了酒杯中的酒,抹在他的小嘴巴上。 彘儿的小嘴巴赶紧吧唧了两下,突然哇哇哭了出来。 王阿渝把孩子接过来,“酒是辣的,他吃不了。您不能这样小就教他这个。” 刘启不以为意,“放心吧,这小子以后酒瘾小不了。到时,可以坐对面,与朕对饮。” 随后,两位公主刘婉和刘婵从外面跟着李尚宫与小槐回来,先跑过去围着母亲看弟弟。 刘婉胆子大,会到父亲身边靠着坐一会儿,刘启也很疼爱这两个女儿,会让她们把碗筷拿来,和自己一个案子上用膳。 刘婉便高高兴兴挨着父亲一块儿吃,胆小的妹妹刘婵就怕,安静的小脸细瞅瞅,只敢从自己的案子上,移动到母亲身边来。 刘启没再提王儿姁之事,王阿渝索性更不愿提。 年末很快到来,各殿里也忙碌起来,清洁房舍,准备过年的资货和孩子们越冬的夹衣袍服。 刘启也按制准备去霸上祭天。 王阿渝忙里偷闲,还要备一些菊花酿,刘启爱自己私酿的甜酒,既不易醉,又解乏。 这日,李尚宫突然来报:程良人带着她三个儿子过来了,还带着一些吃食。 王阿渝有点受宠若惊,以前仅和贾良人若有若无有过往来,程良人何时看得起过自己现在竟把她三个儿子带来给自己拜年,何其有幸,也连忙出殿迎接。 程良人一袭碧底罗裙夹衣,亲提一竹筒,里面有秋果和酱料,说过年让女儿们尝尝果子,让王美人尝尝自己亲做的肉酱,还笑盈盈一点也不勉强地向王阿渝行了礼。 第136章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王阿渝哪敢端架子,上前扶起程良人,要求以后两人平礼以待,然后拉住两个孩子猛夸:“四皇子刘余越来越英俊,老五刘非都长这么高了,真是健壮喜人的孩子。刘端很清秀,就是有点害羞” 刘端最小,十岁左右,王阿渝伸手拉他,他怯怯后退了一步。 程良人也不管他,只管推介另两个大的,“这我家老大老二,平时可爱舞枪弄棒了,尤其老二,一心向往圣上以前的上林苑骑营,但就是简牍读不进去。幸亏年龄小,还能补救” 王阿渝殷勤地请程良人进屋喝茶。 程良人看到了木笥中的小野猪,也抱了又抱,夸了又夸,“真会生啊,肉肉的漂亮的孩子,怪不得圣上喜欢。” 王阿渝避开下人和孩子们,偷问程良人,“姐姐可有别的事?” 程良人才叹息一声,有点不好意思,“在你册封时迟到,真不是有意的,这些天我一直心里惴惴不安,怕你和圣上放心里。” 王阿渝轻笑,“怎么会呢,你这养着三个孩子,平时哪有时间?我养他们三个,平时可是累死了,让我去东宫,我就是紧跑慢跑,也会迟到。” 程良人松了口气,“圣上不会在意吧?” “他应该也不会,平时很忙,不值一提的小事,哪会放心上。我们这些人,能让他省点心,他就很高兴了。” 说完这些,王阿渝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自己虽是美人,但在资历上,比程良人浅多了,怎么能真像一个上位者说话呢?还是来点实惠的吧。 “姐姐来,可是有其他事?” 程良人才浅笑一下,“这不是从长信殿回来,就没见过圣上的面么。我不见,也就算了,这把年纪了,也不想别的了,可是孩子们呢,老大聪慧,老二的武艺骑射倒是能上台面,老师可着劲地夸了多少回了。就是文牍上,希望圣上能给换个老师,学不好,也不能全怪学生吧?肯定老师也有问题的呀。” 王阿渝连忙答应,“圣上下了朝就回来,您别走,等他回来,你亲自与圣上说,孩子上学,是件大事,想找什么样的老师,读什么学问,你和孩子们一起说。圣上看到你家的这么爱学,会高兴的。” 程良人脸露微笑,现在也只能用这个法子见见刘启了,自己的儿子们比关雎殿里的哪里差?多见一次面,总有多见的好处。 大汉开国半百岁,无论高帝还是文帝,都是登基后没两年就开始立太子和封子东出为王了,哪个孩子什么命运几乎全是皇帝一念间的事,做母亲的,哪怕做微末的努力也是好的。 两人正说着,突然听到殿外传来喧哗声,连忙探出窗牖看。 院里,就见刘端躺在地上,口吐白沫,手脚抽搐起来。 一旁的刘婉吓傻了,更小的刘婵则吓得哇哇大哭。 恰时刘启乘马车嘚嘚回来,一看到儿子这做派,气不打一处来,跳下车,上前就是一脚,喝道:“滚起来!” 王阿渝和程良人赶紧跑出去,拾阶而下时,眼睁睁看着刘启又踹了孩子几脚。 程良人心疼坏了,“陛下,不可,他这毛病您又不是不知道!” 她扑上前就护在儿子身上,“陛下息怒,儿子这是发病了!” “发病?”刘启拧眉指着刘婉和刘婵,“她们是什么人?在这里发病?滚!以后不准来这里!” 本来和王阿渝谈得好好的,想给刘启留个好印象,这下竟莫名其妙败在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身上了,程良人有些伤心,上前拉刘端又拉不起,还是苏小鱼不忍,上前把孩子抱起来。 刘非很有眼色,让苏小鱼把弟弟放在自己背上。 他虽仅是十一二岁的少年,但人高马大,很有力气,背着弟弟就和母亲有些仓皇地离开了。 刘启只在台阶上看了他们一眼,没再理会,径直进屋了。 王阿渝这些年只顾自己的孩子了,竟不知道刘端是怎么回事,不是看着模样很正常的孩子么,有什么病? 苏小鱼小声解了她的惑:“应该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一种病症,不能见到女子,一见就气短,一摸就口吐白沫,倒地抽搐,重则昏迷不醒。” 王阿渝一脸震惊,这世上还能有这种病? “那圣上踢他做什么?孩子这样不很可怜么?” “太医说这是罕见的阳痿,算症状很严重的。因名声不好听,所以知道的不多。” 唉,怪不得刘启不待见他,看到他倒地上,不仅不同情,还踹上两脚,说明这样的儿子在刘启心中真没什么用,看了都心烦吧。 连程良人回去也数落了一顿三儿子:“你说你怎么这么没出息,那两个女娃才多大你就倒地不行了?怪不得你爹揍你,我都想掐死你!好不容易凑个机会让你爹单独见见你两个兄长,你还给生生浪费了!我舍了这张老脸去猗兰殿里陪笑,我容易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宫里的事总是盛传很快,这事刚过去,贾良人也来了,自然也带着她两个宝贝儿子。 大家虽明着与猗兰殿交好,实则不过为了儿子们接近刘启。 贾良人还特意打听:“听说程良人前两天来过了?” 王阿渝装着不经意,“想为她家的儿子换个老师。” “是不是又说她家刘非智勇双全,武力惊人,能继承圣上做太子时的上林苑骑营来着?” 王阿渝单纯笑笑,不说话。 不说话就对了。 贾良人冷笑,“肯定还埋怨教简牍的老师没教好,害她的儿子不能文武双全了。” 王阿渝笑道:“年纪小嘛,小孩子哪有老老实实肯坐下来读简的?” “当然有!我家刘彭祖就是老老实实肯坐下来读简的孩子!哎,平时可喜欢读秦朝李斯的文章了,对大学问家韩非也很有研究呢,经常说要与他父亲切磋法家思想呢!” 王阿渝才看向刘彭祖,十一岁左右的孩子,虎头虎脑,很有心眼谋略的样子。 第137章 花无百日好 倒是老二刘胜,小小年纪先长了一副风流倜傥的架势。 若拿这俩孩子与程良人家的三个比起来,倒是刘非比较引人注目。 “你知道么?”贾良人一努嘴,不惜在人背后继续说小话了,“她突然来你这里拉近乎,是有目的的,圣上说不准哪天就要分封了,她仗着也有仨儿子,想和栗美人一较高下。可惜呀,她除了有个能拿出手的刘非,其他俩儿子都快养成废物了,老大刘余不善文不善武,整天热衷遛狗喂马,砌砖垒墙,十足的奴仆胚子,圣上能喜欢吗?” “最小的刘端,呵,简直就是个笑话——我们私下说,老刘家从祖上就有好男风的传统,好就好吧,别影响娶妻生子,谁管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但这个孩子不,估计以后为了好男风,连女风都能给戒了!” 王阿渝佯装吃惊,“孩子长大了会好些吧?小时候的毛病不一定算数。” “你等着吧,从小看大!栗美人的老三也有病,人家是真病,她家老三的病,就是个笑柄!” 王阿渝暗暗吃惊,平时最要好的程良人和贾良人,背后互损起来,真没啥情面呐。 因那天刘启有事回不来,特派苏小鱼来告知了一声。 贾良人也没太失望,比程良人娘几个哭着狼狈地离开,强多了。 但临走还告诉了王阿渝一条八卦:“王美人,听没听说馆陶公主最近也遴选了家人子?” “应该是公主府上缺伺候的侍女仆从吧。” “缺伺候的侍女仆从,在长安就能找到,何必像几年前太后为太子宫遴选家人子一样大费周章?看吧,说不定哪天,圣上又给领来一个双十年华的佳人呢。” 王阿渝脸上发烫,尴尬地笑,“我也要成旧人了,要让位了,一样三个儿女,也够我忙多半辈子的了。” “你才知道呀,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花无百日好!” 王阿渝表面上不在意,心里却难过死了,如果不是儿姁,是不是还会有别人? 这个馆陶公主,不仅不省油,还到处添油,她到底要做什么? 晚上,躺在榻上,心里惊悸不安,是不是自己也即将踏上那三位的不归路? 突然爬起来掌灯看颛顼历,刘启的守孝期已正式结束,憋足了三个月,今晚若不回来,他会去哪里? 挑灯到其他宫室看了看女儿们,都睡得香甜。 再回到寝室,吹熄灯,刚恹恢回到榻上,就听宫门咣地打开,有个高大身影卷着风走了进来,不吭一声,直接甩掉衣袍,悄无声息侵入榻上来。 “陛下” 刘启行榻事向来不废话。 王阿渝摸了摸他的手,发烫,自己也做好了准备,突然听到窗外苏小鱼的声音。 “陛下,快三更了。” 果然,秋风飒爽中传来打更声:“三更天!天干物燥,小心烛火——” 刘启在黑暗中停止了动作,似想了想,莫名迅速地下了榻,怎么甩下的衣袍又怎么捞起来穿上,像来时一样,随着宫门恍一声响,人已经出去了。 这是唱的哪一出? 王阿渝被摞到半途,有些腹胀,这不上不下的,有什么急事会连一盏茶功夫也耽误不得? 她悄然起身,从窗里向外望,淡月下,刘启和苏小鱼一前一后,正走出院子,不知去哪里。 去椒房殿。 刘启曾亲口答应的薄太皇太后,每个休沐日去椒房殿一次,还要过夜。 为此曾交代苏小鱼,每到时日,万万提醒自己。 对薄太皇太后的许诺,食言不得。 椒房殿里,橘色宫灯的光影中,水气袅袅,薄皇后早已准备了晚膳,蓬莱河里的桂鱼又到了霜后膘肥的季节。 她记得四年前他来到她殿里,津津有味吃鱼脍的情景。 这些年,她除了作画,就是寂静无声地学会了做菜,一遍又一遍,做了就自己静静地吃掉,吃不了,拉上青黛一起吃。 青黛的舌头没了,味觉也消失了大半,心气儿更是一落千丈,人变得格外胆小懦弱,不敢再见人,倒很适合刘启让她永久宫禁,不准出门的禁令。 她又去永巷要了一名叫楚怜的小侍女,不声不响只知道干活,这样椒房殿里三个人,也不会争吵到她。 如果刘启今晚不来,她会守着细细切好并炒香的饭菜,和一釜热水,等到枯萎的。 薄太皇太后告诉她,刘启会来,会过夜,要自己留心接待。 她清楚地知道,姑大母来日无多,能庇护她的时间愈来愈少,所以,她希望最后,能和刘启有一段温暖的结尾,来温柔自己寂寞的一生,也不枉担了他正妻的名分。 刘启显然来得很匆忙,他高大的身影如梦幻般匆匆出现在她空旷的厅里时,还能看到他没来及系上的玉带钩。 也许是突然忘,又突然间想起来,才匆匆跑来的吧。 但来了就好。 一滴欣慰的泪沉淀在眼眸里,薄皇后亲自把釜底的炭火加大,把水煮沸,把鱼片放进去,并精细地为刘启一一摆好碗碟。 刘启从进厅来就细细打量着四周,除了一个眼生的小侍女在门前听差,青黛在偏殿里都没敢露面,整个殿里冷冷清清。 像她的为人,有一种他不能适应的端庄僵硬感。 他若无其事在她面前的案桌处端坐下来,看着薄皇后纤纤柔美,一样样给自己的碗碟里捞了鱼肉,然后把酱料推过来。 他在御书房吃过了,和晁错一起进的膳,在争吵中启动了年后对大汉境内旁枝四溢的豪强的诏令,因此并不饿,但薄皇后如此盛情,他是要赏脸的,于是拿起筷子继续硬着头皮吃。 隔着氤氲的水汽,看着刘启如一家之主的样子和自己共餐,薄皇后也莫名感动,竟觉得过去多年是自己亏待了他。 他是那种很僵硬很要强的人,从没打算从女子这里得到什么意见和想法,他有自己的一帮朝臣和属员,整天有做不完的事,他只要女子合眼缘,服贴,没有弄得他疼痛的倒刺。 第138章 咦,手边的儿子怎么不见了 过于清冷和太有性情的女子,他是吃不消的,他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愿意放在琢磨后宫人身上,嫌浪费时日。 大概只有王阿渝那种嫁过一次人,知道男人是什么、要什么、满意什么的女子,才能早早地醒悟这个人吧。 要是自己也早早醒悟做一个合格的主妇,说不定他不会离自己这么远吧。 何况连栗美人都能做一手好汤饼。 刘启吃了一碗就放下了,连声夸奖:“真是美味,皇后辛苦了。” 然后起身去看她作的画。 薄皇后画得一手好水墨,汉宫的飞檐,飞檐上的鸟,院中的花树,花树下的佳人,佳人婉约的腰肢和如水流动的曲裾深衣,都能画得惟妙惟肖,令人神往。 这是多年心如止水精心打磨的结果。 刘启也和以前的冷漠劲儿不同了,看到好东西便不惜赞美,让苏小鱼收一幅,挂到御书房去。 薄皇后莫名惊讶,刘启这是转性了么? 她一直记得在登基入高庙时,盛大的丹玺毯上,他握着她的手一路向上攀登的情景,很有力量。 在万人中央,他牵的是她的手,不是别人的,让她感动得热泪盈眶。 然后她跪在一侧,看着他在三公主持下祭拜了开国的高祖夫妇 他牵着自己的手出来,昭告天下,他成为万众瞩目的下一代帝王,她是皇后接受阶下山呼海啸般的庆贺。 她觉得自己身上所发出的光,都是他赐予的。 以前的怨恨,恍然云散,想着,以后若有温暖以待的时刻,会以更大的耐心待他。 刘启在殿里转了一圈,显示出对这里的生分,窦皇后在时,他来得并不多,与窦皇后见面,也多在长信殿为薄太后请安时。 这倒给了他重新打量未央宫里最重要皇后寝殿的机会。 皇后的寢殿,亦是刘启自己的寝宫,他好像忘记了。 这里除了富丽空阔就是轻奢典雅,比任何妃子的寝殿都舒适宜居。 但打量完后,刘启眼睛里没有期待,薄皇后隐隐不安,他显然不是来歇息的,但好在精神很好,顺手持了一柄人鱼灯落坐在她时常坐的靠窗的案桌后,苏小鱼适时提了竹笥过去,满满一筒奏疏,看样子是要在这里公务到天亮了。 薄皇后也不失望,刘启在宫灯下批阅时,她也挑了灯,再铺一帛锦,蘸了墨,画他的样子。 一晚上,帝王夫妇就一个批疏,一个作画。 窗外晨曦透进来时,刘启伸着懒腰站起来,看到薄皇后坐在画架前打盹,过去一瞧,看到自己端庄的模样跃然于帛上。 “皇后好笔法。苏小鱼,收了。” 不用说,这张才要挂在御书房里的。 刘启走了,留下了赏赐,一支坠着罕见寒珠明月珰的步摇,和一匣子阴刻了“上”字的马蹄金。 薄皇后淡然笑了笑,他这是急着要补觉去吧。 刘启是挺着急的,不仅是困,昨日还是守孝期过后的第一天,三个月禁欲,也就是为了父亲,否则这日子真没法子过。 他以最快的速度走到猗兰殿,王阿渝还没起榻,小野猪在她怀里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孩子是可爱,但现在很碍事。 他也抱起那大胖小子放在外厅里的婴儿榻上。 王阿渝一激灵醒来,看着空空如也的臂弯,一脸狐疑。 咦,手边的儿子怎么不见了? 昨晚好哄歹哄才把他哄睡到刘婉榻上,刘启却惊鸿一瞥地走了。 后来又把儿子抱回来,哄到半夜才睡着,怎么又不见了? 正下榻,就见一黑色人影席卷过来,直接把她扑在榻上。 “陛下” 刘启连话都懒得说,只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她到底松了口气,回来又要折腾了。 不止一次、二次、三次地发过誓,要休养生息,大汉开国五十年了,还在休养生息,自己连续生养三个了,一年到头厂几乎没有轻松的日子,不更该休养一下生息一下么? 但每每这个时候,就说不出个不字,刘启依然身强体健,正是气势饱满升腾的年纪,对外热烈于实现治国的愿景,对内榻闱之事无比热衷。 忽然就想,他怎么不像他的父亲、伯父和祖父一样,也宠幸一些臣子和男宠,连贾良人都说老刘家有好男风的传统,怎么眼前这个人偏没有这风雅的嗜好? 忠诚又眉清目秀的苏小鱼,不是天天摆在他眼前么? 他依然热烈,如雷炙之火,很快就燃烧了她。 王阿渝一直很喜欢和刘启在一起的亲密感觉,真是生为女子特有欢娱的时刻。 恐惧的只是后果,说不定哪天又晴天霹雳,月事又不来了。 这个连刘启也很懊恼,他也希望能无后顾之忧,好好放纵个一年半载的再说孩子的事,但现实总是事与愿违,往往还没好好安享一番旖旎风光,那边太医丞就要来警告了:夫人有喜了,这两三个月请暂停榻事。 每到这事,就愣怔片刻,不知道是喜是忧,有子嗣总是喜的,但如此频繁怀孕,自己能怎么办? 好在刘启现在也接受现实了,种子优良,土地肥沃,两人孕育的天地就是这么容易万物生而丰收,那就好好珍惜每一次耕种。 王阿渝也学会了安慰自己,生育是很麻烦很痛苦,但现在这种时刻就是付出生育后得到的奖赏。 好在两人都有足够的经验和心情,能把这种奖赏做得更细致更惊心动魄。 他们都愿意为了自己而取悦对方。 在生小野猪前,曾经问过他,他是怎么从中得到快乐的? 他说作为男子,其实最快乐的是最开始和结束时,中间的努力全是为了你的快乐。 所以,她才知道他很关注自己的快乐。 这种快乐,包括身体的痉挛,面孔的扭曲,脊背如虾般躬起他都细细入微看得到,并心悦之。 在刘启心里,榻闱之事,一个人快乐很单调,男子也很容易得到这种快乐,但能让她快乐,自己会更开心,更有成就感。 第139章 所有人的付出都应该有回报 他一直心悦她清醒时看自己温柔仰视的眼神,也喜欢她不清醒时意识模糊的旖旎风情。 王阿渝则对坠入意识模糊的状态又惧又爱,高燃状态的不清醒会让她产生某种失控感,对现实世界渐失联系,满脑子都是气流上升,周围流云奇光异彩,身体在持续的撞击中变轻,变飘,灵魂冲上云霄。 同时也会发出如泣如诉的梦呓,身体在僵硬紧绷。 刘启虽然也渐入感性的状态,还是掌控了全局,会适时加把火完成自己最后的一击——整个灵魂高亢着互燃在一起 李尚宫很懂事,早早就把闹腾的小野猪和两位小公主都带出去玩了,外面秋阳温暖和煦,即使孩子们把菊花掐得满地都是,夫人不派人来唤,她也不会回去的。 所以王阿渝能腰酸背痛睡到太阳正东南才睁开眼,刘启比她睡得踏实,毕竟一晚上都没合过眼。 她刚起身,下人就悄声来报,说是唐夫人带着六皇子来了。 王阿渝穿戴周正就赶紧迎出殿门外,不能因为唐儿是个八子就要比程良人贾良人怠慢了。 因态度不端庄而得罪人的事是最做不得的,不给孩子积德。 院里,一身藕色直裾的唐八子提着漂亮的竹笥正与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缓步在银杏树下,欣赏满院精美的扇形黄叶。 是真的欣赏,出于对美好景色的由衷赞美。 程良人来过,贾良人来过,她们都不曾直面看过这几十棵银杏,刘启亲自为荫蔽猗兰殿的孩子栽下的,看到就让她们感觉难堪吧,毕竟她们的院里可没有一棵是刘启亲手种的。 没受过宠爱,也没任何顾忌的唐八子就能很坦然地欣赏这种别人院里的优美风景。 “里面那几棵是你父亲为妹妹刘婵种下的,妹妹生下来体弱,栽得最早,所以叶子很饱满。外面这些,是为弟弟栽下的,还没几个月,所以叶子有点瘦,过了这个冬天来年就好了。”唐八子平静地对刘发道。 “我也能为弟弟和妹妹栽一棵么?”刘发突然问。 这让王阿渝听了心头一热,别人都是掩不住妒忌陛下在这里种树,除了刘发这孩子,恐怕没人想起来也栽一棵吧。 “好啊,明年春天,我叫人移来一棵,你来挖坑栽上,好不好?” 唐八子和刘发赶紧回身见礼,王阿渝则上前笑着拉住这对母子的手,“真是乖巧聪明的孩子,你母亲有你真有福气。” 很少面对如此真诚的夸奖,唐八子有些激动,“王美人——” 王阿渝伸手把她等里小孩的鞋子拿出来看,啧啧赞叹:“我家小野猪从出生就穿你给做的鞋子,现在又这么多,还不穿到几岁去?真是省了我的活了。” 唐八子有些面红耳赤,“我也不会别的,这些年就学会了这些女工,您不嫌弃就好。” “怎么会呢?到屋里坐吧,陛下在里面还没醒呢。我们先吃盏茶等会儿。” 果然,细听风吹落叶声中隐隐有呼噜声从窗里飘出来。 唐八子竟有些紧张,羞涩一笑道:“不用了,我和儿子只是过来走动走动,过年了,应该走动,不然年就挺冷清的。” 王阿渝却一把拉住她,和善道:“快晌午了,一起用午膳吧,发儿过年也应该见见父亲是不是?” 哪怕就冲她实心实意给自己孩子一针一线做小鞋子的份上,哪怕就看那天册封时她最早带着孩子去长信殿等着的面上,王阿渝都觉得应该为她做点什么。 所有人的付出都应该有回报。 何况这些天,后宫里该来的不该来的,也都掩着脸来了,趁着过年的当儿来猗兰殿走动,借机让刘启单独看看自家的孩子。 刘启日理万机,平时看儿子时都是一排看过去,连训斥都是集体的。 做母亲的就会觉得自己的儿子很特别,受别人家的连累了若是刘启单独看,没准能发现与其他人不同的优点来。 这种努力有没有用不好说,但不努力总觉得对不住儿子和自己。 总归是有枣没枣先挥两杆子打打看的事,何况唐八子就这么一个儿子。 但唐八子却有些难为情,大概刘启的黑脸看多了,或许他压根就没怎么瞧过她,艰难地笑笑,“还是不打扰圣上了,儿子,向庶母告退。” 说完,蹲了蹲身,刘发也乖巧地拱手颔身,母子俩就谦卑地转身悄悄回去了。 整个过程,没说过一句别人的不是,没嚼过一-句别人的舌根。 唐八子其实并不丑,除了出身卑微,长期被排斥落下的战战兢兢胆小慎微的毛病,真挑不出其他缺点。 有时,刘启的口味真是琢磨不透,这样的好女子,竟多少年不回头看一眼。 王阿渝对唐八子充满了好感,主要也是她谦卑,毫无威胁性,也毫无野心,从一个奴婢阶层,母凭子贵,一飞冲天,现在虽排位未央宫最末,依然位列皇族宗室。 每个人都有梦想,有的人实现了梦想,就安于现状,不再这山望着那山高。 有的人永无止境,也许她们的梦想本在天外。 刘启醒来,缓步踱出,就看到了满笥的小鞋子,也只是看了一眼而已,便随手抓了一简,歪在案后看了起来。 王阿渝主动说道:“刚才唐八子和刘发过来了,给彘儿带来的,手艺真是巧呀。妾一直觉得她人不错。” 刘启似随意说了一句,“她以前跳舞也很好,但不识字。” 王阿渝语塞,跳舞好是因为她曾是程家的歌伎可能就败在一个不识字上吧。 她突然意识到,刘启对女子其实是非常挑剔的。 不仅要美,能打动他的心,还要出身好,有教养,有学识。 栗美人是齐人出身,高祖时代曾经强制迁徙山东大族往关内定居,她就是那些饱读诗简又富有的关东望族齐人的后代,不仅美貌惊人,也有见识和家学,所以即便脾气很大,刘启也能认了。 第140章 这话不能等到自己走了再说么 程良人和栗良人的娘家,也都算在秦朝时就显得着的大户人家,没一个白丁。 不提自己之前的现代大学生身份,原主王娡虽明面出身农户家庭,实则是废燕王之后,追溯起来,还有王族血统。 也怪不得从小臧儿就非逼着自家孩子们全都读简习字,识字,能读,能写,这是改换门庭阶层上升的必要条件。 也许只有王族出身的母亲,才有这样的见识和坚持吧。 但有美貌也只能让女子走到唐八子这个位置,还得有足够的运气,唯有内在能让女子走得更远。 刘启不喜欢她也许不因她的阶层,而仅仅——她不识字。 接下来几天,刘启除了上朝,就在猗兰殿里转悠,批阅,顺便把他的小野猪放在肚皮上睡大觉。 刘彘口水盛,只要醒了,看到什么都要抓着尝尝,于是他父亲的胳膊、胸襟和脸颊经常被啃得到处是水渍,有时也像个球一样,突然从他父亲身上滚落下来,又被赶紧捞起。 这小子最让他父亲开心的一点就是皮实,肉肉的耐折腾,也不怎么哭闹,还爱和父亲抢吃的。 刘启爱饮些甜酒,一旦端起那只底霖黑漆彩绘云雷纹的耳杯,他的小胖手就及时伸出来中途截了就把小脑袋凑过去要喝,刘启会撒手,于是酒杯翻转,酒全撒一地,他就津津有味地抱着空耳杯猛啃。 更有时刘启阅简累了,大长腿伸到孩子脑门上,刘彘向来喜欢动的东西,马上张着小手小脚就抱住,整个就像蝉崽子吊攀在大木头棒子上,摇摇欲坠却不落,让王阿渝看了担心又哭笑不得。 儿子成了刘启最爱不释手的玩具。 加上王阿渝动不动说儿子怎么怎么像他,刘启就更高兴了。 王阿渝的说法,来自曾经当年去堂邑时薄太皇太后的老年侍女,她以前在代国照顾过年幼的刘启,刘启自然信。 晚上,会把孩子都一个个抱到别处,两人没羞没臊地颠鸾倒凤。 那真是过了一段幸福知足的日子,王阿渝亦忘记了疲累。 很快到了去东宫给薄太皇太后和窦太后请安的日子,因天气越来越冷,宫里不时传染着绵延不绝的咳嗽声。 因刘彘实在年幼,王阿渝便只带着两个女儿去。 窦太后自住进大夏殿,除了晚上,白日一般都在长信殿里呆着,虽看不见,但切实守在婆母身边。 先帝把薄太皇太后托付给她,她就一直兢兢业业守护着,看不到,人得到,帮不上忙,话得到,而且老人容易寂寞,她可以陪着说说话。 即便只摆一个孝顺的姿态,薄太皇太后也满意了,觉得这个儿媳妇很是贴心。 何况还有快人快语的馆陶公主隔三岔五地过来,讲讲吴越之地的风土人情和笑话,也算告慰了一个孤独老人的孤寂身心。 所以,王阿渝去长信殿给薄太皇太后拜年,也就顺便给窦太后一起拜了。 但那天她去得有些晚,远远看到栗美人、程良人、贾良人都陆续出了殿门带着孩子上了马车离开了。 她进去时,两位老人家都有点昏昏欲睡,对她的迟来很宽容,按她们的话说,女子有了吃奶的孩子,人都是半傻的,能记得来就不错了。 在与后宫人说话时,窦太后都是端庄地坐在薄太皇太后身侧,从来都是微笑或偶尔点头。 王阿渝觉得老人家好慈祥,倒是薄太皇太后偶有忧心忡忡。 薄太皇太后喜欢孩子,握着刘婉和刘婵的小手,也是百看不厌。 老人越老越容易隔代亲,这是血脉里传承的,会忍不住亲近。 王阿渝觉得,薄太皇太后会有这份亲近,窦太后未必有,窦太后与馆陶公主的儿女才有这种神情。 “皇帝还年轻,要督促他多生子嗣,自己的儿女才是最亲的,侄子外甥,都是远一层了,赶到事上,就知道了远的靠不住。” 薄太皇太后有些絮叨,回头看了窦太后一眼,“明年,再去遴选家人子,你来操持。未央宫还有几个大殿空着,西宫都填不满,将来都来东宫,也像我们一样,空出很多殿来。” 王阿渝脑门有点出汗,感觉薄太皇太后说话太不顾忌了。 这话不能等到自己走了再说么? 窦太后只是微笑附合,并不多言。 倒是馆陶公主快言快道:“大母您就放心吧,皇帝后宫怎么少了人呢?您皇帝孙子正当年,以后还会生儿女的。” 薄太皇太后已过耳顺,有自己的直觉,早不站在后宫女子的段位上看问题了,她站在皇帝的角度看。 作为曾经的高帝姬,身经大汉开国五十年,历经五帝,什么都看清楚了,儿子刘恒为什么作为皇帝一辈子谨小慎微,旋转不开身? 因为能傍身能指望的儿子们都没了,八个儿子,到驾崩只剩下俩,他没有多少转寰的底气。 刘启不同,他年轻,一切都来得及。 自己现在能坐镇东宫,作为高帝时代的老人,关东那些藩王还不能怎么样,还得敬自己一声祖大母,一旦自己没了,他他们和刘启之间又有多少亲情? 就如高帝,五十岁以后,还在拼了老命生儿子,要不是他崩后还有八个儿子帮他坐拥天下,难说还有现在的大汉。 所以,薄太皇太后并不顾念什么男女私情,没有了天下,就什么也没有了。 从这个角度说,倒是馆陶公主是最听她的话了。 接下来又乱七八糟说了些去霸上祭天的事,王阿渝因惦念孩子,便早早回来了。 见到刘启,倒没把大母的话全学回来。 她觉得最近刘启一直很听薄太皇太后的话,也是,他也算太皇太后养大的,两人是有血缘的祖孙,倒是一旁的窦太后,客气了许多。 她只说了,薄太皇太后要在祭天时,和窦太后一起去。 就听“叭”一声,她回头看,刘启在看着窗外,简牍落在了地上。 他失神时,不高兴时,就会这样。以前更年轻时住在明镜台苑里火气更大,会把简直接扔进窗外的水里。 第141章 诏令 她不再作声,刘启有自己的考量,估计因为窦太后不是亲生吧。 刘启当然不高兴,他刚和晁错商议过,也费劲说服丞相上疏冬宫,祭天时阻止窦太后前往,只要他自己去。 若要去,最好只让薄太皇太后去,窦太后不要跟随。 能说出的理由当然是:窦太后眼睛不好,天冷了,为了凤体康健躲在宫里最周全。 但没想到薄太皇太后一定要去,也一定带上窦太后去。 薄太皇太后这是要把自己积了二十余年的东宫余威完整地传给窦太后么? 太皇太后能有东宫之权势,一是大汉以孝治国,皇帝的母亲生来就有权势;二是曾经的吕太后打下过庞大的权力根基,她老人家在时不仅有小东朝,还去西宫称过制;三是,到薄太后主政东宫时,很多权力是儿子孝文帝故意让渡出来的,因为当初登基就是一帮功勋权臣拥立的结果,母子俩需要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与权臣们周旋。 但现在,此一时彼一时,凶悍的开国功勋权臣们基本都被父亲熬死了,自己登基时已是三十二岁,背后不需要一个强势的太后再对自己指手画脚。 何况,窦太后非自己亲母,东宫权力太盛,将对未央宫起到掣肘作用。 当然刘启也能想到大母这么做的原因,她忧心,想多一层防护保住薄皇后,想把薄皇后托付给窦太后,所以给她权势,一步步打造她的威信,以防自己将来对皇后不利 也许真的把刘彘抱给椒房殿,把王美人凭空抹去,她老人家才真正安下心来,不再想漂着给自己树这么一道篱笆墙了。 “陛下,到晚膳时间了。”王阿渝乖巧地把可口的膳食端到他面前来,伸出纤纤素手盛汤饼。 宫灯下,他看着她,圆润的臀部,圆润的腰身,圆润的手臂,圆润丰满的胸,松散随意的垂云髻堆在脑后,一缕发丝垂下来,半遮在红润的面庞上。 她一直保持着他喜欢的样子,温柔恬静,不声不响,笑起来,眼眸中荡漾着迷人的微波。 留住她,会给自己带来很多麻烦,换成别人,可能就不留了。 每每想到结束她的生命,刘启便觉得内心刺痛,深深不舍。 自己终究是皇帝,也许以后的路没那么好走,但总能走下去。 父亲失去了母亲,他这一生又过的是什么日子? “陛下,太皇太后说要去祭天,若妾有空也可以去看看。” “你不要去,在殿里呆着。”他毫无表情道。 “妾还没见识过祭天呢。” “没什么非看不可的。” 王阿渝只好作罢。 细细地为刘启斟上他爱喝的菊花酿,在她抱出儿子时,案桌空了,刘启不见了,盛好的汤饼和酒杯里的酒都纹丝未动。 门外连苏小鱼也不见了踪影。 她认为他突发有事,过会儿还会回来的,但人到三更也没回来。 翌日,李尚宫才小声禀道:陛下昨晚去了椒房殿。 她怔了一下,不知道他去椒房殿做什么,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太子妃和薄太后费那么大力气,尚且不能让他就范,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要找回与皇后恩爱的日子了? 不过薄皇后是原配,自己没什么别扭的。 接下来,刘启与薄皇后去霸上祭天,帝后出行的仪仗队规模庞大,身体有恙的薄太皇太后与窦太后也随了行。 那种宏大盛况王阿渝没福消见,只能在殿前殿后带着孩子们一边晒太阳,一边听着各种小道消息。 在甬道上碰到唐八子,唐八子永巷挑些做衣裳的宫锦。 她声音小小的,也说起:“往年拜祭,都是皇帝一人率百官前去,现在东宫的两位老人家也去了,倒不多见。” 王阿渝想的是,是不是因为薄太皇太后身体不好,也借机祈福呢? 唐八子并不晓得。 祭天后,刘启也没回猗兰殿来。 如果休沐日他要回椒房殿,平日也在那里么? 李尚宫打听的消息是:是的,平常休息,据说陛下也回椒房殿。 哪去了,迟早还要回来的吧? 还真不是,直到年都过去了,也没再回来。 以前刘启下了朝,要么直接回御书房,要么回猗兰殿,现在一律回椒房殿。 李尚宫甚至说:曾看到过陛下进出过关雎殿呢,但主要是回皇后那里。 王阿渝猜不透其中的复杂,加上刘启一向是任着性子来,也只有等待了。 年后十月,皇帝的第一道诏令出来了。 “盖闻古者祖有功而宗有德,制礼乐各有由。歌者,所以发德也;舞者,所以明功也。高庙耐,秦《武德》、《文始》、《五行》之舞。孝惠庙耐,秦《文始》、《五行》之舞,孝文皇帝临天下,通关梁,不异远方;除诽谤,去肉刑,赏赐长老,收恤孤独,以遂群生;减者欲,不受献,罪人不帮,不诛亡罪,不私其利也;除宫刑,出美人,重绝人之世也。朕既不敏,弗能胜识,此皆上世之所不及,而孝文皇帝亲行之。德厚侔天地,利泽施四海,靡不获福。明象乎日月,而庙乐不称,朕甚惧焉。其为孝文皇帝庙为《昭德》之舞,以明休德。然后祖宗之功德,施于万世,永永无穷,朕甚嘉之。其与丞相、列侯、中二千石、礼官具礼仪秦。” 丞相申徒嘉等人的附议是:“陛下永思孝道,立《昭德》之舞以明孝文皇帝之盛德,皆臣嘉等愚所不及。世功莫大于高皇帝,德莫盛于孝文皇帝。高皇帝庙宜为帝者太/祖之庙,孝文皇帝庙宜为帝者太宗之庙。天子宜世世献祖宗之庙。郡国诸侯宜各为孝文皇帝立太宗之庙。诸侯王彻侯使者侍祠天子所献祖宗之庙。请宣布天下。” 以王阿渝的解读,孝文帝因意外得到皇帝位,一辈子不安心,一辈子也谨小慎微地没出过大差错,一生都努力对朝臣迁就,对百姓实施仁义恩惠,就想印证自己虽得位不正,但却具备了一个帝王该有的仁德,做了一个帝王该做的所有事。 第142章 又怀上了 现在,他的儿子以诏令的形式为其父的地位做盖棺定论:有德之仁君。 要各郡县广建太宗庙,各诸侯王、彻侯建太祖和太宗之庙,以示恭敬和悼念,这一切都是做实孝文皇帝的合法性,弥补得国不正的缺憾,也是夯实他自己得位的合法性。 做完这一切,会回来么? 依然没有。 有两个月,刘启从猗兰殿彻底消失了。 未央宫里一向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贵人们忽然明白,原来王美人失宠了。 失宠便得不到刘启的关注,以前仰视她的笑脸和眼光自然也都消失了。 猗兰殿门口突然鸦雀无声起来,只有朔风刮着的银杏叶在回旋。 但失宠也不是没有一丁点儿好处,以前的失宠者,现在可以抱团成为无话不谈的失败者联盟的姐妹了。 她们再次串门,不再为了接近刘启,纯粹是抱团说闲话,发牢骚。 前脚来的自然是贾良人,她对王阿渝没有了讥笑,只有那种“封了美人,也不过如此,最终我们还不是一样下场”的欣慰神情。 “我说什么来着,圣上从太子时就表现出了为君者的刻薄寡恩,就是暖不热的人,很难相处,你现在体会到滋味了吧?” 王阿渝只是笑笑,自己在内心也做了一定程度的准备,只是有些难过的是,他对自己,那种突然的、断崖似的情感,这种落差让她难以适应。 “估计是太皇太后让他和皇后好好相处,他这个人向来谁的话也不全听,但对大母还真是言听计从。不过就皇后来说,这把年纪也很难再生出孩子了吧?” 后脚赶来的程良人也很直接:“真要生出来,该那醋坛子着急了。年前的祭天,据说太皇太后也想把刘荣带去,不知为何,后来没有成行,那醋坛子估计这些天都没睡着觉。” “是不是两宫太后和皇帝正在琢磨着要定她家的为太子了?” 这话刺激了程良人,她都没意识到双手都把一罗帕揪变形了,只顾恨恨道:“那栗美人的尾巴可以翘到天上去了!呵,没想到,这天下终将会落到他们母子手里。” “说到底,圣上还是对她有感情。” “有什么感情?”程良人对贾良人翻了个大白眼。 “若是有感情,这些年圣上去过关雎殿几次?她还不一样夜夜独守空房,连个破屏风,都是要了好久,圣上也没给她,反倒是顺给了王美人,她想要还得从王美人这里抢了去!” 然后又瞪视王阿渝,“你也是,一个大活人,怎么就守不住?你们不是一向很恩爱的么?不是小猪似的一年生一窝的么,怎么过个年就把人活活弄丢了?以前的狐媚本事呢?” 王阿渝尴尬了。 这话怎么都是你们来回说呀,以前狐媚时,不也是你们在背后嘀咕着看不惯我么?现在又成了我没本事了。 但也只能嘤嘤委屈道:“我哪里知道,人说走就走了,到现在都没露过面。” “也没派苏小鱼捎个话?” 王阿渝摇摇头。 程良人纳了闷,“难道真要和皇后要百年好合了?不对啊,他们前面十几年都对不上眼,怎么就突然恩爱能睡一个榻子上了?” 贾良人小声道:“就他那令人琢磨不透的性情,改天再去关雎殿重温旧情,我也不吃惊。倒是哪天来我殿里,太阳会从西边出来。” 众人突然都禁了声,面面相觑。 椒房殿里,宫灯下,刘启已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 薄皇后心道:这下晚上熬不成夜,批不成奏疏了吧。 当即扶了刘启到榻上,多少年了,他终于躺在了自己榻上。 她全身细细涂抹了由芍药等百花炼制出的香粉,轻轻躺在他身侧,于是一夜就听到耳旁震天的呼噜声。 她并不在意,刘启总算一步步靠近了自己。 她有足够的耐心重新走进他心里。 翌日,就有侍女看到皇帝皇后夫妇携于有说有笑去了长乐宫。 这一段时日王阿渝感觉很不好,很小心地关注着自己的身体,上个月月事没来,就让她心凛了一下,会不会 心里祈愿,千万别是,再坚持一个月看看情况,万一不是呢? 结果还没到月事期,就开始了干呕迹象,不用说,又怀上了。 她傻愣了半晌,不知是喜是忧,在他突然冷淡退出时,该怎么告诉他? 如今他正频繁出入椒房殿。 即便不亲自告诉他,也得让他知道吧。 有孩子了,他必须知道。 她以身体有恙为名,招来太医工,给自己把脉。 果然,平平一个医工就把出喜脉来了,连忙给她道喜。 她淡淡应着,医工定会把这喜讯回禀给刘启的,就看他什么反应了。 翌日,太官署派来一名,说是专门给美人做膳食的,每天想吃什么,告诉她就行,由她专人负责。 这是他的嘱咐,还是太医署新换的程式安排? 再几日,少府又派来几名侍女,说是帮着照顾孩子的。 王阿渝默默把这些人留下了,老大老二需要人照管,李尚宫和小槐也很累,小野猪刚会爬,也离不开人。 在她的心慢慢沉入池底时,开春时倒一次意外见到了他。 自小野猪会爬行后,除了睡着,一刻也不愿在屋里呆着,非要到外面看新鲜。 所以一不留神,小家伙就爬出了屋外。 王阿渝索性带他到附近御花园里看个够,也就一愣神的功夫,这孩子又不见了。 她吓得够呛,感叹汉武帝真是人如其名,到处疯了般地寻找。 那日在不远处的明光殿,恰好刘启和晁错正在午餐,突然刘婉如猫追耗子追着弟弟就进去了。 门前的内监也没拦着玩耍的孩子们。 姐弟俩上了台阶,进了偏门,刘婉在门槛处看到父亲的背影,就停住了,因为未央宫人都被告知:当皇帝与前朝官员议事时,后宫人员均要回避。 小野猪却没这个顾虑,看到前面有人吃东西,嗖嗖就爬过去了。 晁错正对着小家伙,一抬头就怔怔地盯着刘启看。 第143章 去其母,夺其子 刘启开始以为在看自己,但很快回头,就看到流着口水的幼子已爬到自己身侧,也不认生,扶着父亲的衣衫就站了起来,喜滋滋地热情扑向案桌。 案桌上有一碗汤饼,刘启怕烫了他,刚要伸手端开,小野猪的小胖手快多了,马上抓碗,哐一声,碗里的汤饼都倒在了案子上。 刘启赶紧抢救案上的奏疏,苏小鱼跑进来收拾满案的狼藉,“始作俑者”小野猪则抱着啃湿漉漉的碗底。 王阿渝终于顺着甬道来到了明光殿,看到侍卫守着,便知道刘启在里面,莫名有些犹豫。 他如此突然冷落自己,自己闯进去岂不尴尬? 里面忽然传出哇哇的哭声,才赶紧进去,也和女儿一起,在偏门门槛处向里望。 小野猪不知怎么了,正张着小嘴巴嚎哭,估计摔了个屁股墩摔疼了吧,他父亲不顾他满身的泥土和羹汁正把他揽在怀里,拍着他的脊背轻轻哄。 大胖小子的脑袋瓜趴在父亲的肩窝里,哭得认真又伤心。 王阿渝心里欣慰,不管自己如何,幸好他们父子关系还如此亲密。 直到晁错看过来,王阿渝才施施然走进去,“陛下,让妾回去喂他吧?” 刘启没说话,也没回头看她,只把刘彘放在地上,留给她一个清冷的背影。 小野猪就哭着爬过来了。 王阿渝抱起小野猪就往回走,他不舍得离开,嚎得几乎抱不住。 这是数月后,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见到了他。 他冷漠而生分,把她当作程良人贾良人了吧。 王阿渝是有些伤心的。 很快到了夏天,知了在树上持续地鼓噪。 程良人与贾良人又传递过来新消息:“馆陶公主自来到长安,就一刻不停地投圣上所好,经常隔三岔五在她府里宴请圣上,据说圣上还每每大醉,举止失当。” 程良人则免不了酸溜溜的,“听说馆陶公主府中有一名侍女怀孕了,我们未央宫不会又要进新人了吧?” 然后看向王阿渝,“几年前我们也是这样盛传你的,当时就听说明镜台里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侍女怀孕了,果然没多久,你就进了太子宫。” 王阿渝心里咯噔一下,感觉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这汉宫,看似平静的天空下,背后实则有无数的手在搅和策动。 程良人又继续数落王阿渝道:“当年馆陶公主能从堂邑千里迢迢送来一个王姬给太子,也幸亏你横空出现,生生把高王姬挤走了。可这次,还是让馆陶公主得逞了,能说你没用么都懒得说你了。” 贾良人怂恿道:“要不,你去圣上那里看看,这都什么状况啊?” 王阿渝像吃了粑粑一样难受,又觉得哪里隐隐不对,刘启是薄情,但此事好像与他平时的行事风格迥然不同,作为未央宫之主,他真看上谁,需要这么偷偷摸摸么? 若真是儿姁越想越感觉不好,翌日干脆把田蚡召回来骂一顿。 田蚡怯生生地站在姐姐面前,也很为难:“这是馆陶公主安排的,我哪能说得上话。” “别在我面前扯东扯西,你就说是不是儿姁?” “是。” 王阿渝心尖重重抽了一下,“多久了?” 田蚡声如蚊蝇:“从上次圣上祭天回来,就去了馆陶公主府,通宵达旦欢饮开始的。” “你早就知道,为何不告诉我?!” “告诉您,您不生气么?一个长姐,一个二姐,我能得罪谁” 王妹气得血都凉了。 田蚡又低低加了一句:“姐姐也别生气,这都是天意。而且,连馆陶公主也是明显有上意的。” “什么上意?” 田蚡微小的声音:“太后,现在力主要把二姐接进宫里,要进行封赏。是圣上一直迟迟未动。” 王阿渝颤声问道:“哪个太后?” 田蚡摇头,“弟弟也不知道是薄太皇太后还是窦太后。” 王阿渝就纳闷了,王儿姁怀孕了,他为何不让她进宫,依然瞒着众人把她留在馆陶公主府? 当年自己怀孕时,他立马就报请了薄太后和先帝,自己很快就进了太子宫 此时,大夏殿里的一名窦太后的贴身侍女过来传话,说窦太后在祈愿堂里正为薄太皇太后祈福,让王美人过去一趟。 王阿渝马上去了供奉东皇太一的祈愿堂,进门就看到大夏殿里所有宫人都在外候着,只有窦太后一人在堂内祈愿,当下也把小槐留在外面,自己脱下鞋子,一人轻轻走进去。 这种地方,向来是彼此说悄悄话的好地方。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王阿渝进去就悄然跪在窦太后身侧,向端肃的太一真君的木像,阂目祈福。 半盞茶功夫,窦太后转向她,悄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知道你难受,皇帝他唉。” 窦太后面容悲凉地笑了笑,“但作为后宫人,我劝你看开点,看长远点。” 王阿渝听出窦太后话中有话:“请太后指教。” “劝皇帝迎接怀孕的侍女回宫,册封。” 窦太后应该知晓这一切,就是不知她什么目的。 王阿渝谨慎地沉默,倒想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让我劝?不是馆陶公主操持的这一切么?” 没她等说出口,窦太后便直言道:“不要管别人做什么。毕竟她是你妹妹。” 王阿渝亦沉默。 “不要让你妹妹的孩子生在外面。” 窦太后声音温和,却很有力量,句句在点上,“皇后无子,你妹妹据说能生儿子。你不想那孩子一出生,母亲就没了吧?” 王阿渝突然醒悟,原来自己的儿子没能进入椒房殿他们在打儿姁的主意,将来去其母,夺其子! 她抬头看窦太后,窦太后眼睛虽看不见,心里却明镜似的,朝她点点头。 这都是真的。 “可是馆陶公主” “不要管别人,做你应该做的。” 看来窦太后是倾向自己的。 王阿渝站起来,朝窦太后蹲了一下身,飞快往外走。 她要第一时间找到王儿姁,这不知死活的丫头,她知不知道其中的内情? 第144章 狠心 但不能直接去馆陶公主府,既然这事刘启、薄皇后和馆陶公主都刻意隐瞒,连程良人、贾良人这种耳听八方之人也仅仅听说“有一位侍女怀孕了”,连窦太后告诉自己实情都要费心思选择那么一个地方,自己怎么能鲁莽地打草惊蛇呢? 她马上低调出宫,去了娘家在长安的宅院。 至孝文帝开始,皇帝的帝姬娘家人就在帝都有了落脚处。 当年窦皇后与失散多年的兄弟相认,孝文帝仅对妻子的家人进行财货上的封赏,在长安为他们置了宅院,请师长教导他们上层社会的礼仪规矩,再无其他。 刘启也效其父,对后宫的娘家人只进行物质的封赏,保证他们都是富贵闲人而已。 母亲臧儿病愈后也来到了长安,一切发展比她当初预测得还要好。 没想到,长女已嫁为他人妇,还能逆天改命,成为当今皇帝仅有的两位美人中的一位,次女也很争气,现在又怀有龙嗣,看来臧家卷土重来,定在自己这一代复兴。 王阿渝不与臧儿多啰嗦,铁青着脸让她赶紧把王儿姁唤来,自己有重要事问她。 王儿姁很快乘马车过来了,一如既往的傲娇,看到长姐也不过如此的神气。 “姐姐怎么来了?” 果然,她怀孕了,挺着小肚子甚是招摇。 王阿渝心里烦,却耐着性子道:“几月临产?” “明年四五月。” “进宫吧。”她静默片刻道。 王儿姁猛地转过身,有些好奇地看她,眼神有些讥讽,“姐姐这是在邀请我了?” “都这样了,进宫总比住在馆陶公主府里好看吧。” 母亲臧儿也赞成道:“是啊,你姐姐说得对,早进宫才是正事啊,你这样在外面像什么样子?” 哪知王儿姁也很骄傲,“圣上还没说让我进宫。你说了有用么?” 王阿渝看了臧儿一眼,臧儿知趣地转身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姐妹俩。 她沉下心来,平静问道:“圣上常来看你么?” “以前常来,现在不了。他就希望我生儿子,但我不如姐姐争气,弄了半年才好不容易怀上,中间还经历一次假怀孕,他又殷勤地去馆陶公主府终于把儿子补上了。” 王儿姁莞尔一笑,“现在圣上忙,当然没空来了,来看我也没什么,反正这样,也仅是看看而已。” 王阿渝压抑着感情,“他对你曾许诺过什么?” “没对我许诺过什么,但赏了很多好东西。姐姐早一步进宫里,也未必有我在馆陶公主府里生活得更自由自在。” “你都怀孕了,他也没说什么?” “馆陶公主说,如果我生下儿子,会得到很高的品阶,将来再进宫去也不比姐姐差。” 王阿渝心里有了数,告知她:“下一步无论馆陶公主、圣上,还是太后,有哪一个让你进宫去,你要立刻答应,先进去再说,不要在宫外游荡。” 王儿姁不知所以,“我这样不是挺好的么,姐姐成了美人,出宫能像我这样自在么?” 王阿渝不理她,“你听我的,我能害你么?” 看来王儿姁是被她们利用了,刘启也是其中的黑手之一。 可以想象到的是,王儿姁明年生下儿子,很可能死于难产或什么,只留儿子,这个儿子就可能是椒房殿里的儿子了。 薄太皇太后一直忧心薄皇后无子,这样刘启的嫡子出生,也就是想当然的当朝太子了,薄皇后以后一路进阶到薄太后,就会一路通途。 王儿姁不过是被人借用了肚皮,当然能诞下当朝太子,自然也尊贵,但活活把自己的生命搭进去,真就值得么? 而且,你即使死了也是悄无声息的,谁会记得你? 你的儿子都未必知道你的存在。 现在,后宫里不是除了窦太后,大家都不知道究竟是谁怀孕的么? 在王阿渝极其胸闷地回到猗兰殿时,忽然发现两扇眼熟的紫檀屏风杵在眼前。 李尚宫连忙解释道:“是夫人出去时,关雎殿里的人把屏风抬进来的,说是三皇子的病好多了,该还回来了。” 栗美人有这好心?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但现在已顾不得这等小事了,她即刻要去找刘启重新定夺王儿姁的问题,他别想瞒天过海,神不知鬼不觉杀死一个无辜的人! 她急急忙忙去了御书房,但御书房里没人。 有内监说圣上在习射。 她挺着大肚子又感觉千里迢迢到了射箭场,果然看到一黑衣身影在缓缓地张开满弓,砰一声,箭正中十丈开外的靶心,然后从箭筒里再摸出一羽,继续拉弓。 一侧的苏小鱼一直安静地呆着,突然抬头看到王阿渝进来,似乎低声对刘启禀了:“陛下,王夫人来了。” 但刘启又嗖一声射了出去,再中靶心,似没听见,再捡一羽,再度开弓。 “陛下。”王阿渝走到他身后,忽然就想哭,躲了几个月,原来就天天躲这里,不是开弓就是射箭。 但无论你怎么冷漠,我就是不相信,你真的不在乎我了。 但刘启真像没听见般,继续射他的箭。 “陛下,妾有一事想与您商量。”她实在忍不住上前揪了他的衣袖,故意让他瞄不准。 苏小鱼倒识趣地退了出去。 果然,刘启一箭射偏了,嗖一声,中了靶心旁边的树上。 他没回头看她,也拿不到羽箭,索性把弓丢在一边,直接向宫室走去。 王阿渝在后面亦步亦趋跟着。 刘启到了案桌后坐下来,王阿渝就很有眼色地为他倒上茶汤,然后很乖觉地坐在一侧。 她怀孕了,肚子开始显怀,他即使不看,只用眼风一扫,也能看出来的,何况少府的人早就汇报了吧。 他却沉默地拿起案上摊开的简牍。 她在一旁小声道:“妾前来,特求陛下一事。儿姁已经怀孕,在宫外就这么待着总不是法子。请陛下看到小皇子的份上,把儿姁接进宫里来吧。” 王阿渝小心地看刘启的脸,他面无表情,还在看简。 她忽然觉得这个人好狠的心,为了薄皇后和薄太皇太后,真的要对儿姁痛下杀手。 第145章 失望 “陛下,儿姁是妾唯一的妹妹,自小就是妾的玩伴,这么多年全靠这个妹妹的照顾,请陛下哪怕看在妾的薄面上,允许儿姁进宫,别让她把孩子生在外面。” 刘启放下简,刚要起身,王阿渝一把抓住他的袍服,“陛下,算妾求您了,求您救妾的妹妹一命,她好歹好歹为您怀孕生子,好歹是您孩子的母亲,您真的要这样不顾及她的性命么?” 刘启突然挣脱她站了起来,也没回头看她,冷然叫道:“苏小鱼!” 苏小鱼的声音从远远的地方唱着诺跑过来,“陛下。” “送王美人回殿,她累了。” “是。”苏小鱼也叹了口气,对王阿渝做一个请的架势。 王阿渝满眼失望,“陛下” 回到猗兰殿,王阿渝急得转来转去,忽然在紫色屏风前停住,盯着上面精美的木质纹理愣了片刻,忽然就悟了:栗美人为何把女子不容易抢走的好东西又送了回来? 如果王儿姁生了儿子,儿子会被抱进椒房殿,会理所当然成为薄皇后的儿子,即为刘启唯一的嫡子。 哪怕不是薄皇后所出,养在薄皇后膝下也是嫡子,只要薄太皇太后活着,就是想当然的皇太子,薄皇后到薄太后的位置也就坐实了。 那栗美人的儿子,也只能是庶长子,和程良人贾良人的儿子便没什么不同。 只有成功阻止王儿姁的儿子送给薄皇后,才真正符合栗美人的利益,她的长子才有可能成为太子的首选,所以她才突然出血能把三年前就抢走的屏风甘愿送回来。 也就是除了窦太后,栗美人也知道是自己的妹妹在馆陶公主府里怀孕了。 虽然不知道本应作壁上观的窦太后为什么会帮自己,但知道栗美人现下是和自己的利益一致,就是希望王儿姁活着。 只要她活着,以刘启的经历和一贯做法,孩子一定会和自己的生母生活在一起。 但现在连刘启都要坚决和薄太皇太后、薄皇后一起谋局了,自己如无头苍蝇一般,还能救回儿姁么? 那天晚上,她喂饱儿子,不管他的闹觉、哭嚎和要抱,坚决交给李尚宫,趁夜影出了猗兰殿,提了一竹杏子和樱桃,直接去了关雎殿。 正巧关雎殿里的大侍女出门,看到王阿渝驾到,吃了一惊,连忙回去禀报。 栗美人正准备沐浴,解开的玉扣又扣上,竟罕见地从殿里亲迎出来,见到王阿渝,没有横眉冷对,两人是平阶,连施礼都免了,只需点头即可。 两人心照不宣地回头进了宫室,栗美人朝左右看了一眼,下人们便知分寸地到门口守着去了。 只有一人对栗美人如此客气地亲迎王阿渝上门的举动很吃惊,就是角落里的采薇。 王阿渝也开门见山了:“谢谢姐姐送回的屏风。但妹妹有重要的事,还需要姐姐协助。” “说吧。”栗美人虽然高着眉眼,但好像也等待这一刻。 “儿姁的事您一定听说了。我去求过圣上,没办成。她现在在馆陶公主府里,明年生产,我想这事对姐姐也至关重要。也许生产前她是安全的,我只求留她一命。” 栗美人沉默了片刻,“你妹妹同意把孩子送给皇后?” “我觉得她根本不知情。他们也根本没有让她进宫的打算,只是利用她为皇后生子罢了。” “一定会生儿子么?”栗美人看她的眼神有点讥讽。 王阿渝也顾不得了,“相师说:是的。” “她就不能出点意外,孩子没了么?” 栗美人如此轻描淡写说出来,吓了王阿渝一跳。 “这确实是一种方法,但儿姁也可能会出意外。” “你可有其他打算?” “想与您商量。” “呵,我有什么可帮你的?”栗美人语气淡淡的,竟有旁观之意。 王阿渝冷静道:“我只想让妹妹活着,您也一定想让自己的儿子将来继承大位。请姐姐此时助力妹妹,把儿姁接进宫里来,让此事正大光明于天下,最好能册封,让她像你我一样,你我的儿子都不曾过继给皇后,相信儿姁的儿子也不会。这样,既能保她的性命,也能保了姐姐想要的太子之位。” 栗美人一直用剪刀剪灯花,把漂在油脂里的灯芯齐根剪断,断芯挑在剪刀上,烧了片刻,便自行熄了,剩下的在油脂中微露出头的齐根,挑着小小的火苗欲灭不灭。 房间骤然暗了许多,不多时,油脂烧低,火苗便明亮起来。 栗美人吹掉剪刀上的火烬,淡然道:“让我去东宫太后面前为兒请册封?” “恐怕太后不准。” “肯定不准。” 王阿渝沉默。 “还是让我去圣上面前撒一下泼?你觉得我撒泼管用么?若管用,我就去;不管用,看在你刚才为我考虑的面子上,我也会硬着头皮去试一次。” 看到栗美人如此卖自己面子,王阿渝倒松了口气,“姐姐愿意为儿姁尽心,妹妹感激不尽。此事既然是圣上应允的,自然我们无法从圣上这里打开缺口。妹妹的想法,有点冒险,弄不好会受到严惩。” “等一下。他为何会突然应允此事?” 栗美人没什么顾忌地看着王阿渝,“如果想成全皇后有子的想法,可以从你这里开始,甚至从程良人贾良人那里开始,为何偏偏从令妹这里就应允了?” 这个王阿渝考虑过,但没考虑明白,“难道是太皇太后的想法?毕竟太皇太后的年事已高。” 栗美人沉思片刻,好像是默认了,“说说你的想法吧。”又去剪另一颗灯芯。 “妹妹先这么一说,请姐姐先这么一听,听听可不可行:能不能强行把儿姁先接进宫里来,置于我们眼下?比如在您殿里住一段时间,再在我殿里住一段时间,直至孩子生下,生米煮成熟饭” 滋一声,火苗倏然熄灭。 下手太狠了,细细的灯芯一剪就没入了油脂里,宫室一角迅速暗下去一块。 第146章 真恨不得给这个不省心的妹妹几个大逼兜 栗美人对着阴暗的角落冷然道:“帮你遮掩一下倒没什么问题,但我需要介入如此深么,让令妹住进我殿里来?” 王阿渝也赌她一定会帮,因此笃定道:“此事若仅我一人,十有八九是办不成的,必须有姐姐扛起半壁。好在我与姐姐是各有所需,我是帮自己的妹妹,妹妹是帮自己的儿子,相信这其中的厉害,姐姐比我更清楚。” 话说得如此直白了,栗美人沉默片刻,转过身来,“那且就如此试试吧。圣上反正也不常来我殿里。你呢?你不是又怀上了么?” 王阿渝苦笑一声:“圣上也很久没来我殿里了,想必叫也叫不回了。只要儿姁能正大光明出现在宫里,最好有个封号,想必太皇太后和圣上也不好明着再把她赶出宫去,只怕馆陶公主到时来要人的时候,你我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栗美人明显嗤了一声,“她若真有能耐,还需要为太皇太后和皇帝做这种缺德事?还需要一而再为圣上敬献美色?你怕她,我可不怕!” 单论这一点,王阿渝倒很佩服她,她对刘启真无半点畏惧之心,吃醋和怨恨都是赤裸裸的。 “妹妹自然不能和姐姐相提并论,我的孩子尚幼,姐姐可是三位大皇子的母亲,又曾是圣上心心念念的人,自然谁也不敢得罪。” 栗美人心气儿才算上来了,依然在口风上十分醋意,“我和他以前是好过,那时他还是长安城里鲜衣怒马的翩翩少年,我亦风华正茂,哪里也不输他,倒是好好恩爱了几年,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连你全盛时也无法望及颈背的。只是后来” “姐姐在圣上心中的地位,自然是无人可撼动的。妹妹我不敢比。” 王阿渝兀地自嘲笑了一下,“将来我也就比唐八子好一点罢了。” 栗美人可不相信她的谦虚,“放心,你好歹走进过他心里,现在也生了三四个了,怎么也比唐八子强多了。她就是一个走到街上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的人,一个馅饼也把她一辈子的运气用尽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可不一样。” 王阿渝低调地沉默。 “想想,其实这法子倒是最保险的,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看着,生产时,就在眼前盯着,谁要想做点手脚不干净的事,也没那么容易。最危险的地方反倒最安全。” “妹妹就是这意思。毕竟谋人害命,也不是多光彩的事儿,有我们看着,他们还不至于光天化日之下把事做绝。” “你倒有些聪明,能想出这一步,还能说动我帮你。” 王阿渝心道:不是你主动提醒我你也能帮忙的么?这天下也恐怕只有您最怕我束手无策坐视不管吧。 谋事向来宜早不宜迟。 王阿渝接下来便带着儿子和两个女儿去了王家在长安的宅邸。 为什么带孩子,因为孩子金贵,刘启无论怎样玩阴的,都对他的孩子舐犊情深。 自己在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险,孩子们能保护自己。 当时臧儿正端坐堂屋和田蚡畅想未来的荣光,就见长女的马车一溜儿驶进来,连忙上前迎接。 王阿渝寒暄后,长话短说,让母亲再次把王儿姁从馆陶公主府里唤回来,打算就此把她带进宫里,让此事大白于天下。 臧儿以前爱当家,但自来长安后,便对长女有了敬畏之心,几乎言听计从。 本来么,凭多吃了几十年的粟米,多走了几十年的路,也本能觉得王儿姁之事有些蹊跷,哪有怀了龙嗣不能进宫的?还想旁敲侧击长女,但王阿渝就是不吐露实情,只好罢了。 一身华丽宫锦深衣的王儿姁又闲闲地坐马车来了,身边还带着一名略眼熟的侍女,王阿渝想了好久,才想起在长信殿里似曾谋过面。 看来东宫对这个孩子看得很紧,志在必得。 但王儿姁面对姐姐的提议,不和馆陶公主说一声就立马进宫,还如此偷偷摸摸的,颇有微词,“难道不能等到我生下皇子,让圣上亲自迎接我入宫?” 王阿渝又不好拆穿薄太皇太后、刘启与薄皇后的阴谋,怕她傲娇脾气上来,找刘启对峙,反让自己下不了台,因此冷冷道:“就怕此一时彼一时,等孩子生下来,圣上又不知喜欢谁去了,他的孩子他自然会管,但你” 那天姐妹俩避开其他人,站在后院银杏树下说着话,王儿姁莞尔一笑,突然身子一倾,差点摔了一跤,王阿渝本能上前扶了一把。 昨天夜里刚下了雨,庭院里的青石板有些湿滑,姐妹两人说话时,特意把那侍女隔开了。 结果王儿姁一出声,那侍女就紧张地从屋中跑出来伸头看。 她突然回头狡黠地看着王阿渝,把王阿渝给看得浑身发毛,心里一凛,她会不会以为 果然王儿姁阴阳怪气道:“要是刚才我跌这一跤,摔没了身子,姐姐会不会更开心?” 王阿渝勃然大怒道:“不知好歹的东西!” 真恨不得给这个不省心的妹妹几个大逼兜! 但这些话被那侍女一字不漏听到了。 她本是东宫薄太皇太后身前的长御派来侍候王儿姁的,自然会把王儿姁的一举一动禀报回去。 但她刚溜出了王家府邸,就被一位内监拦住了去路。 “杨姑娘去哪里?” 杨姓侍女掩饰,“不去哪里,随便走走。” “你应该有话跟太后和圣上说吧?请——” 杨姑娘就这样先被带到了刘启的御书房。 御书房里堆满了简架,刘启正站在高大的简牍架后翻阅一简。 旁侧有一内监在细细道来王美人昨晚几时去的关雎殿,几时回的殿,今儿一早又几时带着小皇子与公主出的宫,王儿姁几时从馆陶公主府出来,与王美人会面 刘启面无表情,继续翻简。 此时,苏小鱼悄悄进来,对刘启低语了几句,杨姑娘就被带了进来。 第147章 人,都是受利益驱动的 杨姑娘还以为自己要立功了,有些激动,自然一五一十把王儿姁的话说了,还加了自己的意会,意思是王美人指示其母从馆陶公主府里骗回了王儿姁,差点要害她流产 连苏小鱼听了都不禁皱眉,要把这话传给薄太皇太后,还有王阿渝的好么? 果然,刘启的眉头也拧了起来,隔着简架道:“你亲耳听到的?” 杨姑娘发誓:“回陛下,奴婢听得千真万确!” 刘启却黑了脸,把简啪一声扔回架子上,“居心叵测的恶奴,恶意构陷猗兰殿主,把舌头割了,交于廷尉处理。” 杨姑娘愣了,“陛下” 很快东宫长御过来询问情况,苏小鱼则面露难色回道:“昨日杨姓小侍女没眼色,言辞上冒犯了圣上,圣上盛怒之下,给法办了。至于馆陶公主那里,还要麻烦长御再派一名侍女,若不,我为您补派一名” “罢了。也怪我平日管教无方冒犯了圣上,圣上不怪罪就好。” 长御也没法,刘启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但事情又很机密,薄太皇太后派出侍女,也是为了万无一失,若是得罪了别人,薄太皇太后还可以过问,但偏是得罪了刘启,那也没办法了。 所以,长安城王家府邸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对姐妹究竟做了什么,她根本就无从知晓,而派出去的小侍女被断了舌,什么也讲不出来。 刘启做事其实极其阴狠,虽明面上冷落了王阿渝,内心一定是百般向着她的,至于偏心到什么程度,却不可知。 一心为薄太皇太后谋事的长御只好叹口气,也只能盯紧点儿,在王儿姁生产前别出差错就好。 一辆低调的双驾马车从王家幽静小院里驶出,悄然驶向未央宫西门。 西门安静,不惹人眼。 一路上,小野猪就扒着窗子瞧外面的风景,从没出过宫的他对一切都很新奇。 王儿姁也听从了姐姐的话,打算到宫里混混。 她看着车里姐姐的三个可爱活泼的孩子,心里有另一番盘算:姐姐终究会过气,自己是接替她的最好人选,她现在能为自己着想,未尝不是看到自己有光明的未来,想像馆陶公主一样等自己全盛时,不要忘了她们的好而已。 人,都是受利益驱动的。 由于提前安排得当,侍卫检查过符节,马车顺利通过了西门,本来以为就此有惊无险了,没想到车子复停下来,车夫小声回:“长御在等候夫人。” 谁都知道长御是薄太皇太后身前首席女官,出门即代表太后,执行太后的懿旨。 王阿渝吃了一惊,心惊东宫的信息还真灵通,竟提前知道自己从西门进宫。 于是赶紧下了车,恭敬地蹲了蹲身,故作不知情道:“长御可有事?” 长御冷着脸,“我也是奉命行事。” 上前拉开马车上的帘子,里面果然坐着王儿姁和两位小公主,只有小野猪在扒着窗户向外看,看到车子停下还不走,小小眉头紧皱在一起,不开心,要闹腾。 “回家!回家!”小家伙对谁都没有畏惧感,只吵吵嚷嚷着回家。 长御便有些尴尬,觉得王美人不会教育孩子,尤其是男孩,没礼貌。 天底下还没人敢对自己如此嚷嚷的呢。 王阿渝夹在中间十分尴尬,只能赶紧哄儿子。 大名鼎鼎的汉武帝如今成了她的骨中骨肉中肉,奈何这儿子实在调皮捣蛋,王阿渝因此对他又爱又恨。 王儿姁认识长御,笑嘻嘻施了礼。 长御铁青了脸,“儿姁不是一直在馆陶公主府里么,这是去哪里?” 王阿渝赔笑道:“舍妹第一次来长安,我想邀请她来我殿里住一段时间。” “圣上可知道?” 王阿渝愣了一下,刘启平时可没空管亲戚间往来这等芝麻粒大的事。 但万一说不知,岂不是自己自作主张与长乐宫对着来?刘启若知晓而不阻止,自己的责任就减大半。 想想,宁愿得罪刘启也不要得罪薄太皇太后吧。 于是硬着头皮撒谎道:“妾曾禀报过圣上了” 意思是禀报过了,刘启是知情的,万一他不记得了反正该做的自己也做了。 哪知长御并没那么好骗,狠狠瞪了她一眼,差点把王阿渝瞪一个踉跄,立马高着眼眶对身旁道:“去请示皇帝!” 一个侍女诺一声,马上启程去了。 王阿渝心里咯噔一下,今天的谎言若被戳穿在这里,会有什么后果? 刘启若说不知或一脸蒙,自己可就落进长乐宫手里了,成为破坏薄皇后有子的主凶,薄太皇太后能饶了自己? 会不会趁机把自己姐妹一并除去? 她知道从自己生了三个孩子,一个都没过继给薄皇后,薄太皇太后就对自己有意见,只是碍于孙子刘启的情面不与自己一般见识罢了。 正在忧愁中听天由命时,没想到那侍女刚走到纵向甬道,迎面就碰到了苏小鱼。 苏小鱼笑眯眯走过来,先客客气气对长御行了礼,道:“圣上知道,说王美人家人团聚,本是人之常情。” 又对叫嚷着发脾气的小野猪道:“十皇子,请您别叫了,奴婢老远就听到您发脾气了,小心把圣上招来。” 这下长御无话可说了,只能让开马车的通道,回去向薄太皇太后复命。 薄太皇太后身体已老迈,每天都在感知日落西山,在生命的最后关口,为娘家薄家尽一份绵薄之力,让侄孙女的皇后到太后之位坐得更稳实些,成为心心念念的事。 自己的所有手段,刘启都清楚,所以他收敛了,能和薄皇后恩爱有加,能改掉专宠王阿渝的做法。 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一旦去世,他“旧病复发”,又按他的性子来。 老人对刘启的专宠相当不以为然,但他登基时已过而立之年,管也不好管了,只能各退一步。 所以王阿渝,他愿留就留了,但王儿姁,断不能留。 自己来日无多,薄皇后无子,她这么寡淡的性子,将来能依靠谁? 第148章 双保险 安排她膝下有子和特意栽培窦太后,算自己为娘家所做的最后一点保障。 薄家唯一的男嗣也就是自己的弟弟薄昭,十多年前就被自己的儿子刘恒活活逼死了,自己的弟弟曾为自己儿子的帝位费尽心机,但儿子就让这个唯一的舅父做了十年侯爵,富贵风光了十年,最后仍因他妻子儿子的枉死要了他的命。 人一旦做了皇帝就会残酷无情,父亲如此,儿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薄太后从来都相信自己的儿子和孙子能成为好皇帝,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能把天下管理得井井有条,但不相信他们能善待他们的皇后。 对不是自己心仪的女子,这对父子都表现出令人失望的冷血和绝情,没有自己,窦姬连皇后都做不成,自己的儿子根本就不容忍她,不废她也切实冷落了一辈子,连窦皇后唯一的女儿馆陶公主都给嫁得远远的,多年不能回长安。 窦姬为他生了二子一女尚且有这待遇,薄皇后一辈子无所出,可想而知后面会是什么命运。 所以,在自己日暮前,要给侄孙女做道双保险。 对于长御的禀报,很明显在指责刘启偏心,明明是王阿渝违规接王儿姁进宫,刘启竟替她背了锅,尤其是私下不声不响解决了东宫安排在王儿姁身边的侍女,也就是仗着东宫不能怎么着他。 薄太皇太后对此心知肚明,这一切都是王阿渝狗仗人势在挖自己的墙角,不让自己的愿望成行。 刘启也许未必同意她的胡作非为,但就是不舍得动她一下。 闯这么大篓子,他都不让东宫抓到她的把柄,不让王阿渝面对自己,宁愿他自己面对。 现在只需要派人去宣,他就会来解释,说不定早就想好了托词。 他说什么,自己能不同意么? 这已经是他的世界,自己的身后事还要托付他照拂。 这个孙子,在对待后宫人上和他父亲一样拧,一个专宠臣子说不动,一个专宠王美人说不动。 薄太皇太后苍老的眼睛定定看着窗外,也许一切都已成定局,孙子有他自己的主意,自己只能寄希望于窦姬了。 自己一路把她扶持成皇后,现在水到渠成成为太后,她会继承自己在东宫长信殿的权势,自己也会把制衡皇帝的“小东朝”余威悉数转交,只希望她能像自己爱护她一样爱护薄皇后。 窦太后被宣了来,平静地听完长御说完王美人和刘启的所作所为,没有说话。 她知道自己没有说话的余地,只要听着就好。 薄太皇太后叹息着,说起薄皇后将来让自己的担心,“看皇帝的样子,不知将来皇后能否平静地入主东宫,到时,就全指望你照拂了。” 窦太后“诺”了一声。 “若皇帝哪天对皇后不利,希望你能出面阻止。” 窦太后又“诺”一声,没了下文。 薄太皇太后等了半日,连一句承诺也没听到,不满道:“你担心将来阻止不了皇帝?” 窦太后可不敢接话,若说无力阻止,您没准认为我没用,或为您做事不尽力,辜负了您二十余年的栽培。 若说有能力阻止或想尽办法阻止,哪天你老人家回过味来了,没准觉得我有权势欲,将来会对刘启不利。 现在您搞不定刘启的想法,想为了薄皇后约束刘启,一旦约束成功了,您恐怕更忌讳东宫的权势太盛,妨碍了您的宝贝孙子吧。 反正你们是有血缘的祖孙,话说过去还能说回来,自己作为一个夹层太后,是血缘以外的人,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何况沉默多半生了,没必要在此刻表忠心,万一站错队,还可能功亏一篑。 “妾只能保证尽心照顾皇后。别的尽力而为吧。” 很勉强的腔调让薄太皇太后和长御都捏了一把汗,看来非常有必要用窦太后制衡刘启了。 御书房里,刘启啪一声把简牍放下,望望门外,明晃晃的阳光下只有侍卫静立的身影,内心多少有点不安定,为什么薄太皇太后还不宣自己去解释? 人老了,疑心重,她老怕自己对薄皇后不利,自己都妥协到今天这地步了,她还想什么法子? 自己不担心别的,就怕她突然糊涂,大力栽培窦太后,给自己后半生培养一个难缠的对手。 单凭一个“孝”字,自己就背不起东宫的责难。 若是自己的亲母,东宫权盛,也不会过于逼迫自己;但不是亲的,就等于在深宫给自己造了一个敌人。 这时,苏小鱼进来,小声道:“王夫人和王儿姁现在已进入猗兰殿。” 刘启也就哼了一声,王阿渝敢不声不响把事情做到这地步,是他没预料到的。 其实从知道她私下出宫会见王儿姁时,心里就隐隐有了怒意,她是在乱自己的阵脚,瓦解自己对薄太皇太后和窦太后反制的预谋。 也许最开始选择王儿姁就是个错误,换了别人,她就不会如此上心了。 “陛下”苏小鱼等着刘启下一步指示,东宫一定在恼怒,王阿渝这是挑战东宫权威。 但他也知道刘启一遇到王阿渝就没了主意,而且她还怀着孕。 刘启确实想不出招了,一直在想办法对付东宫的老人家,就没想过对付她,要是程良人或贾良人,直接关起来一年半载,等事情办妥再放出来也不晚 但不忍心把她也关起来,这些日子有意冷落她,自己也不好受,再说那三个孩子怎么办? 苏小鱼轻声道:“奴婢倒有一想法,若陛下亲自去猗兰殿要人” 刘启烦躁地挥挥手,馊主意,若王阿渝质问自己,自己如何回答?说就是不在意她妹妹的性命么? 事情正焦灼着,突然外面宣:“馆陶公主到——” 馆陶公主也发现王儿姁走了再没回来,而东宫指派给王儿姁的侍女却被刘启法办了。 牵扯到刘启的事总是很难办,馆陶公主也不是有意要得罪王阿渝。 第149章 心尖宠 本来么,给皇帝弟弟送美色,也是为自家的前途考虑,自己的夫君堂邑侯才有一千八百户的食邑,远不如自己名下的汤沐邑多,膝下又有二子一女在逐渐长大,怎么看都太寒酸,自己作为先帝的长女,现在皇帝的姐姐,近水楼台先得月,怎么也得想想办法不是? 王儿姁本是自己遇到的意外之喜,这丫头不像其姐王阿渝温婉动人,竟神似栗美人,有无人可及的美貌和无人敢惹的傲娇,谁都知道刘启年轻时与栗美人有过几年刻骨铭心的恋情,用这个最易打动他了,最不可得是初恋嘛。 但没想到,自己和王儿姁的打算会被东宫的薄太皇太后利用,要为薄皇后借腹生子。 利用也就利用了,有利用价值就好办事,没想到后来皇帝弟弟加入进来,不仅没反对,反而将计就计。 原本以为一切顺利后,自己能得到奖赏,刘启登基后,一般都会大力封赏的。 但没想到王阿渝中间会插一杠子诞而走险,愣把王儿姁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接走了。 这不是有意戳破薄太皇太后给薄皇后找人借腹生子的计划么? 这种情况下,自己能直接找王阿渝要人么? 瞎子都知道,没有刘启背后纵容,给她一百个胆子她敢这么做? 所以,她特意来找刘启问个说法。 刘启又坐在案桌后,看内史晁错的上疏,有关汉律的各种修订 馆陶公主进来后,行了礼,就不外人似的给皇帝弟弟倒茶汤,“哎呀,这茶汤做的真是粗心,要知道我就在自己家煎一壶带来就好了。” 苏小鱼在一旁小声道:“是皇后刚才送来的。” 馆陶公主一怔,暗自咬牙切齿,真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只好盈盈一笑,“皇后的口味向来与众不同,越发让我跟不上形势了。可能长安这些年流行这种清淡口味,我在南方久了,反而喜欢浓烈些的。”然后转头看看苏小鱼。 苏小鱼会意,转身退了。 “陛下,”馆陶公主一本正经,“王儿姁不见了。” 说完就不吭声了,默默等刘启的反应。 刘启果然没反应。 “听人说,是王美人私下接进宫里来了。陛下想怎么处理?” 刘启依然看简,还是没反应。 “我也很难办呀,大母会找我要人的呀。” 馆陶公主叹息一声,“我可本着良心为陛下您和大母办事的,为此我都把母亲得罪了。母亲本让我不要管您和大母的事,可我做这些是为了谁呀?还不是为了您!大母要让我交人的话,姐姐能去猗兰殿要人么?” 果然,一牵连到王阿渝,刘启就不淡定了,心尖宠就是不一样,把上疏往案上一丢,转过脸来。 “进宫住几天而已,这么紧张做什么?” 馆陶公主怔了一下,这么轻描淡写? “真的只是住几天?我瞅着不像啊。陛下,这种事您也别替她遮着掩着了,咱得想办法应付大母的责问呀!姐姐可是一直与您站在一起的,大母不能对您做什么,却能对姐姐做什么呀!” 馆陶公主脸色暗淡下来,“您忍心看着姐姐等了多半辈子刚回长安,又给撵回千里之外的荒芜之地么?那里可是又热又闷,蚊蝇还多。” “朕答应过你,让你以后久住长安。”刘启倒很平静。 “我倒听说了,陛下与前朝的大臣在商议修订以前的汉律,但父亲制定的彻侯就国令,若大臣们不同意修改,您也很难实施的呀。” “一项法令是否修改,要根据实际状况,朕不会为了姐姐特意修订法令的,但朕会为你特赦。” 馆陶公主阴着的脸这才为之一喜,更加对皇帝弟弟推心置腹了:“姐姐就谢陛下了。大母现在是有些糊涂,她老人家有时一门心思就想着她侄孙女的将来,也不想想,我们姐弟才是她老人家的亲孙子亲孙女呀。即便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们也该是手心对不对?人老了,竟然胳膊肘开始往外拐了,真是奇怪。” 刘启转向她,“姐姐可有什么主意?” “我这不是一听说有事就赶紧跑过来向陛下请教么?我哪有主意,有也不敢讲呀。” “有就说来听听。” 馆陶公主莞尔一笑道:“我看呀,大母可能也活不多久了。这一段时间我都在长信殿呆着呢,大母人老了寂寞,爱找人说话,我话多,她喜欢听我说话。她老家离我堂邑又不远,我还叫人去大母的故里找几名老人来长安,专门陪她聊聊天呢。我在想,大母反正也活不了几年了,这几年怎么不能撑过去?” “如何撑?” 馆陶公主也不知如何撑,“如果王美人非要留下她妹妹,陛下也没有办法的话,要不,您给大母写一道保证,不,是诏令:这一辈子都保证皇后是薄家人,以后的太后也是她” 说完这一句,看到刘启蹙眉,就知道他不喜。 是呀,保证薄皇后将来成为太后,不就是在保证刘启一定会早崩于她么?不是在诅咒九五之尊么? 但也只能讪讪笑了下,“这样姑且一乱说,她老人家不就放心了?” “她现在已经是皇后,朕会废皇后么?”刘启觉得这是多此一举。 “对啊,本来就是皇后,这么一说,反而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没诏令就像非废她不可似的。” 姐弟俩一阵沉默。 明亮的秋阳从外面照进来,晃得人有些眼花。 “要不,就先让王儿姁在宫里呆一阵子,等大家都松懈了,再把她弄出来。女人死于难产,不很正常么?” 刘启愣了片刻,冷然道:“要天衣无缝才好。” “放心吧,女子正常生产都要在鬼门关走一遭呢。神仙们也没说保证她生产时一定顺利呀!” “不要让王美人起疑心。” 馆陶公主心道:你果然事事顾及她。 但自己也想好了对策,“万一真不成,姐姐也能为陛下另选女子。只是王儿姁是大母圈中的,她老人家不想再等了而已。” 第150章 能被利用,就能换来利益 “姐姐若把此事做成,算大功一件。” 馆陶公主内心喜悦,试探道:“真的,陛下是皇帝,九五之尊呢,说话要算话。” “你尽管帮朕,朕自然不会亏待你。” 刘启打算用未来的封赏,把馆陶公主拉进来为自己办事对付东宫的老人家了。 而且她帮自己有个好处,作为女子,而且又与窦太后有亲母女的关系,出入东宫行事很方便。 馆陶公主自然心知肚明,也极其希望自己有被利用的价值。 能被利用,就能换来利益。 猗兰殿里,王阿渝擅自把王儿姁接进来,一直提心吊胆,深怕哪一天东宫来人,把王儿姁接走,若没有刘启暗中相助,自己是应付不了的,何况自己身体越发笨重,连行动也慢半拍了。 愈是如此,人也就愈发敏感,让最信得过的小槐和李尚宫时时守在门口看着,一有风吹草动就通知自己。 倒是王儿姁不知真相,才两天就没心没肺把姐姐的大殿看了个通透,心心念念想着:将来等自己封赏时,要的宫殿一定要比这个更气派! 然后站在殿前台阶上,看着满院茁壮生长的银杏树出神。 “姐姐,听说这都是圣上为你栽的?” “为儿女栽的。姐姐可没这福气。”王阿渝知道王儿姁心眼小,有攀比之心,虽心烦,但也不想刺激她。 “将来我也想让圣上为我的孩子栽一院子。不光要栽银杏,还要栽樱桃,我最喜欢吃樱桃了。” 正说着,小槐突然跑进来,“馆陶公主来了。” 王儿姁一听,提裙就跑下台阶迎接去了。 王阿渝想拦都拦不住,也只好出去迎接。 馆陶公主从御书房出来,就顺路来到了猗兰殿,想看看这王氏姐妹究竟要玩什么花样。 刘启虽说宽宥王阿渝,可没打算放过王儿姁呀,借腹生子的事,迟早要面对的。 “哎呦喂,瞧瞧这一对貌美如花的仙女,站在一起真是一对让人睁不开眼的姐妹花,还都一起怀孕了,怪不得圣上这么宠爱你们。不说别人,我都要妒忌你们的美貌呢,老天爷就会有选择地偏爱一些人呀。” 馆陶公主一向是很会说话的人,上前就拉着王阿渝和王儿姁的手,上下一通打量,夸猛一通。 “若先后再诞下皇子,以后宠冠后宫非王氏姐妹不可了!别人嫉妒也是白嫉妒。” 王儿姁一听这话就开心不已,王阿渝却皮笑肉不笑,心道:这天下还有比你馆陶公主更会搅和事的人么? 也就是自己的傻妹妹王儿姁被你卖了还帮你数钱呢。 “馆陶公主可是稀客,能有空来我殿里坐坐。” “早该来了,我们可是老相识了!”馆陶公主一向自来熟,“在我们堂邑,当时要不是我蛊惑圣上安享美色要趁早,王美人怎么会有那么好的机会呢?我堂邑可是也出美人的地方呢。” 王阿渝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才与刘启在一起,她一句话都归功到她自己头上了? 那你敬献的王姬算什么呢? 王阿渝倒也不反驳,只是礼貌地笑笑不说话。 王儿姁却有些妒意,不真不假道:“馆陶公主看来是我们姐妹的贵人了,就是有点偏心,把我献晚了。” “谁让你出现得晚呐?”馆陶公主不似外人一般与她逗嘴,“你要出现得也早些,现在也儿女成群了,说不定也被封个美人呢。” “真的?”王儿姁眼睛发亮,“我也想当美人,圣上喜欢我,肯定不会给我一个太低的位分吧?” 王阿渝不忍听下去,连忙把两人让进宫室,吩咐小槐准备茶汤。 但王儿姁是坐不住的人,在房间稍坐了一会儿,听着姐姐和馆陶公主尽是车轱辘话的寒暄,就借口到院里欣赏美景了。 馆陶公主趁机对王阿渝道:“王儿姁的事,你可别怨恨我,我和儿姁的本意可不是这样,我们是往好处走的。但一不留神走到现在也是没办法,而且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是东宫老人家的意思,我可是一直帮着皇帝助你的。” “公主,可想把王儿姁再接进您府里?” 现在怪谁都太晚了,王阿渝就关心这个问题。 馆陶公主马上摆手,“这叫什么话?王儿姁从来我那里第一天起,我就觉得是烫手山芋,要不是她寻死觅活不愿意离开,非要等着侍候圣上,怎么可能惹出这种乱子?现在好了,太皇太后可是一直抱怨我和你,还有圣上走得近呢,要拿我是问呢!” 王阿渝就有点蒙,虚虚实实有点搞不清馆陶公主说的究竟哪一句是真的,“那公主打算怎么应对?” “我有什么应对办法?太皇太后一发火,连皇帝都听话地去找皇后恩爱了。我也只能替你遮着掩着了,有什么法子,谁叫我们投缘呢,你还去过我们堂邑呢,怎么说我们都有旧缘,更何况我很喜欢你生的粉雕玉砌的孩子们呢。为你受过,我也认了。“ 王阿渝有点讪讪,“那就委屈公主了,我感激不尽。” “哎,我们都是有难处的人,想要人帮,得先帮人不是。” 王阿渝也听得懂,“以后公主有什么难处,需要阿渝帮忙的,阿渝若有力量一定会尽力而为。只是现在,圣上也不来猗兰殿了,我也无能为力,不知能为您做点什么。” 馆陶公主要就是这句话,马上拍着她的手道:“有你这句话放在这里就够了,哪天姐姐有难处过来找你商议时,你能给出个主意就行了。” 王阿渝马上应承:“只要公主能帮舍妹度过这一劫,阿渝愿意为公主效犬马之劳!” “不用说那么严重。” 馆陶公主左右环视一眼,见无人——此动作本身就是给王阿渝看的。 “以后呢,见了东宫的人,躲远点,小心东宫使诈,你怎么把王儿姁弄进宫里来的,她们也会想办法把她怎么弄出去。” 这话听得王阿渝一个哆嗦,“我天天看到眼前,可以么?” 第151章 亲亲抱抱举高高 “也不用这么小心,东宫本来就不占理,也不想把事闹大,你只需要注意一下就好。万一不行——” 王阿渝小心地听着后面的话。 馆陶公主莞尔一笑,“你不还怀着孕么?你就拉开与她们拼命的架势,相信东宫是不会如此招惹一个孕妇的。真有事,我也会与你分担的,我要分担不了,会去找圣上,他看在我的面上,也会为你担事的。 “要不要告诉儿姁实情,她也能躲着点?” 馆陶公主脸一寒,“那你就连我和圣上都出卖了。” 意思是,若如此,怎么再帮你们? 王阿渝马上明白了,“阿渝嘴严,谢过公主了。” 馆陶公主马上爽快地回应:“不客气,咱俩谁跟谁呀。” 馆陶公主的一席话,让王阿渝把王儿姁看得更紧了,晚上都要同睡一宫室,还得把殿门栓紧。 但王儿姁就不是安静的人,为人开朗,喜欢热闹,没几天就在猗兰殿呆烦了,嫌闷,吵着要出去走走,看看刘启在做什么。 “你没事不要去打扰圣上,他一向很忙。需要找你时,自会找你的。” “若他忙得想不起来找我,那岂不是以后都难见面了?” “是。”王阿渝回得很正经。 “这样说,以前都是圣上来找姐姐的?” “是。” “姐姐没去找过他?” 王阿渝狠了狠心,“没有!” “所以现在圣上也不来找您了,去找皇后了,姐姐是这个原因把我接来的么?我来了,又不让我去找圣上,那姐姐接我来有什么意义呢?” 这轻浮不自知的语气简直气得王阿渝牙疼,只能强忍着怒火,心平气和道:“圣上的习惯是,他想找谁时就去找谁,自己主动去找他,会惹他不高兴。” “你胆小,又没试过,怎么会知道他不高兴?” 王儿姁对自己相当自信,“我在馆陶公主府里,一直是主动找他的,圣上没有不高兴。若不是我主动,会有今天么?” 说完,又悠然提醒了一下姐姐,“对付男子,他若不过来,你就过去。放心,男子不会烦的。” 王阿渝叹气,罢了,想出去走走就走走吧。 “关雎殿也是个好地方,我应该带你去拜访一下。” 王儿姁一听,没忍住笑了笑,“听馆陶公主说,栗美人是十多年后的我,我是十八岁的她,是不是?” “才不是!” 王阿渝很不喜欢王儿姁这份仗着年轻而来的莫名傲娇和攀比之心,不是活活得罪栗美人么? “她是圣上心中无可替代之人,就冲她陪伴圣上度过了最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光,你怎么敢和她比?何况她还有三个儿子,分别是圣上的长子、次子和三子,我们都比不上她,你对她一定要客气,不可造次,否则,连我都帮不了你!” 吓唬了王儿姁,没忘再加一句,“不可再穿紫色晕染的深衣,这是明明白白提示她老了,没有女子喜欢被比下去。她可能是未来太子之母,你要有眼色。” 这么一通说,王儿姁果然老实了,嘀咕道:“栗美人如此难惹,咱们必须去看她么?” “必须去!” 王阿渝是领着小野猪去的。 小家伙刚学会走路,不在殿里呆着,见天往外跑,见人就追。 一行三人刚到关雎殿,还没敲门,大侍女就笑嘻嘻先迎了出来,说栗美人这几天都在等着呢,现下在休憩,一会儿去叫醒她。 王阿渝客气地解释只是过来看看,没大事,让王儿姁过来玩玩而已。 大侍女会意,把王儿姁请进去。 王儿姁在门口一探头,就呆住了,这栗美人的宫殿比姐姐的气派奢华多了,大院子里也没树,种满了奇花异草,满院的花香果香,吸引得她跑了进去。 但小野猪不愿意进任何院子,就爱沿着直直的宫道跑着玩。 还没等母亲回话,他就扭头蹬蹬蹬跑走了。 王阿渝没办法,向栗美人的大侍女表示了歉意,大侍女也很理解,关雎殿的大门就严严关上了。 之所以对栗美人放心,是因为理解她对未来太子位的渴望和志在必得。 手中有三个刘启最年长的儿子,若还让太子位跑了,搁谁身上都不乐意。 她应该比自己还担心王儿姁落入东宫之手。 甬道上,小野猪晃着胖胖的小屁股跑呀跑,看到后面母亲追,跑得更欢了。 王阿渝好不容易才捉住他,哄着劝着往家走,路上经过一座幽静的院落,里面传来朗朗读简声。 王阿渝很敏锐,知道这是皇子们的学堂,刘启虽不经常看望儿子们,但却为他们请了天下最知名博学的博士群,教习他们读典识字和术数骑射等六艺。 她就拽着小野猪的肉手也想悄悄进去,看看别人读得怎么样,说不定明年也要把他送来识字了。 哪知小野猪站在门口躬着身子拒绝进入,突然挣脱了母亲的手,叫了声父亲,撒开脚丫子就朝岔道上跑去。 王阿渝以为他故态萌发,又瞎跑着玩,就在后面拖着沉重的身躯紧追慢赶,刚拐过墙角,就见前面宽阔的甬道上行走着一群玄衣队伍,峨冠博带、宽衣大袖中,飘荡着紫緩、青緩、绿爱 不用说就知道,这是前朝包括丞相在内的公卿大臣们,追孩子不知不觉就追到了外朝官署区。 但小野猪还在不管不顾往前冲,边跑边叫唤。 队伍好像忽然停了下来,人群中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回头蹲下身来,迎面抱起跑向他的孩子,高高举了起来。 是刘启。 “真重,真壮实,又长高了。”刘启看到幼子也很高兴。 小野猪最爱让父亲抱了,能抱到最高,每次都很开心,笑得很响亮。 王阿渝就小心躲在一边看着。 有一群孩子也在墙头上伸出脑袋无声地看着,同是刘启的儿子,他们小时候可没机会这么无拘无束地撒娇,还被亲亲抱抱举高高。 然后院中传来老人的声音,墙头上的一颗颗小脑袋就依次退下了。 王阿渝认得,有程良人的三个儿子,贾良人的两个儿子,还有栗美人的次子刘德。 第152章 她是真的想哭 她在小小角落,挺着大肚子,已经看到他向自己这边看过来,隔以往,他会意气风发抱着孩子大踏步过来,一手揽了她回家去——他做太子时就这样。 刘启走了过来,她知道他在看她,但也只走到中间,放下小野猪,就不声不响回去了。 那一刻,王阿渝的鼻尖瞬间酸涩,眼前朦胧一片。 她是真的想哭。 虽然知道他并不是不管自己,但这样的沉默却让她异常难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回到他的臣僚中间,一群人默默消失在宫道尽头。 但小野猪却没有不开心,扯着母亲的衣袖心满意足要回家了。 晚上,两个女儿吃完饭玩耍去了,王阿渝一边喂饭一边问小野猪,“你是不是常去看你父亲?” 小野猪认真点点头。 孩子虽会跑路了,力气也很大,似乎嘴有点笨,比两个姐姐学说话都晚,说不成句,只会摇头、点头、一个字两个字三个字往外蹦都困难。 “去哪里看的?” “看简。”王阿渝解读成在御书房。 “还在哪里见到了父亲” “树底下。”应该是外面御花园或有树的甬道上。 “父亲每次都抱你吗?” “嗯树叶。”看来抱着摘树叶了。 “父亲很喜欢你,对不对?”小野猪再次认真点点头。 王阿渝开始低声交代他:“父亲处理政务很是辛苦,以后再见了父亲,他抱你,你就亲他一口,说:我喜欢你,父亲。” 小野猪虎头虎脑的模样十分可爱,但说话不会拐弯,六个字的“我喜欢你,父亲”教到半夜,依然说得支离破碎,胡乱断句。 也幸亏王阿渝有的是耐心和毅力,只要孩子没睡着,就在一旁一遍又一遍地念经。 王阿渝深信,年幼的孩子活泼惹人爱,加上适当会说话,刘启会更喜欢他。 刘启本性严肃,不苟言笑,但并不意味着他不喜欢情感的回报。 相反,他是极重亲情和情义之人,对他表达言辞上的善意,他即使表面上无动于衷,内心也是在意的。 没人不喜欢温暖,尤其当你活泼可爱的稚子说不成句时,依然磕磕巴巴表达了喜欢你,对你的依恋,做父亲的也许会突然热泪盈眶吧。 作为一个严父,其他儿子们都是惧怕他的,在他面前往往大气也不敢出,谁敢直白地表达这种心意呢? 反正小野猪自己就能跑去见他父亲,能说成什么样就什么样吧。 不仅儿子,就是两个女儿,王阿渝也常教她们在父亲面前要嘴甜,要有眼色,要感激和尊重父亲,而不仅只是畏惧。 孩子本质上是不懂事的,教了才懂事,教了才知道体谅并感恩父母。 自己一天天把这些话翻来覆去地说,也起到一种潜移默化作用吧,教育儿女本就是细水长流的事,一句不管用就说两句。 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为冷漠阴郁和不会表达自己的人,很多事你能得体地说出来,别人也就理解你了。 这都是这些年她看到其他后宫人的孩子得出的教训,就像墙头上出现的那一颗颗小脑袋,他们也羡慕别人,但都不敢去做。 你尽管每天去见一见皇帝父亲,也没那么可怕,见多了就习惯了,哪天你不去,他没准还念叨你一句。 也可能背后他们的母亲也没少在他们面前说刘启的坏话吧,动不动就是你父亲阴冷、偏心,捂不热之类,儿子们听多了自然就信了,还怎么指望他们和父亲亲近? 也许刘启只是不喜欢你了,但对他自己的后嗣还是有感情的。 你不鼓励孩子去发掘培养这种父子情,指望日理万机的刘启向孩子低头么? 他又不是孩子稀缺,他其实比你更有资格拧。 山不过来,你就让孩子过去。 王阿渝希望自己的孩子们能慢慢成长为温暖、开朗、积极向上的人。 刘启也会希望他的下一代阳光健全吧。 很快外面接连传来王儿姁和栗美人的消息。 李尚宫在宫中也算老人了,王阿渝心里想什么,她都心里明镜似的,殿主不方便出面的,她都方便,再不行就指派别人去打听,也能把王阿渝想知道的打听清楚了。 再说,未央宫里这点人,还不如她老家的人多呢,一里就有上百口人。 “禀夫人,今天栗美人亲自领着小王夫人” 因为王儿姁也是迟早要封的,所以就顺口称夫人了。 把刘启除薄皇后之外的后宫人皆称为夫人,是完全没问题的。 “栗美人领着小王夫人去蓬莱河划船去了。昨天她们还去了灵台逛呢。” 王阿渝一边欣慰栗美人的大胆,敢带着王儿姁四处招摇,一边又担心别太张扬玩虚脱了。 招摇有个好处,很容易后宫里人就都认识完了,王儿姁一出名,就没那么容易“死”了,太招人耳目了。 栗美人明显就是走的这条路子。 自己本也想,但没敢,看来把妹妹交给栗美人是对的,她为了她儿子的太子位能豁出去。 也因为她在后宫里有受人瞩目的地位,东宫里的老人,估计有微词,也只是嘀咕嘀咕,不好发出声来。 唯一令人好奇的是,她不是被称为醋坛子精的么,能和王儿姁如此和平相处,真不容易。 也很快,程良人和贾良人就接连跑来诉说奇观了。 “原来一直风传馆陶公主府里怀孕的侍女进宫了” “王美人,据说新来的小王夫人是你亲妹妹呀?” “是。”王阿渝也没法藏着掖着。 程良人和贾良人面面相觑后,迅速改变了话风。 “大家都说小王夫人和那个醋坛子精气质颇像,那醋坛子精怎么就能与你妹妹走这么近?她平时可是傲得很呢,好像我们中的哪一个都不配和她平起平坐似的。” 王阿渝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不好说。” “哎,都怀上了,怎么没听说册封呢?王美人你也真坐得住,不去圣上那里吹吹枕头风么?我们怎么说都是外人,你们可是自家姐妹。” 第153章 名分 王阿渝打哈哈,“这都是圣上和东宫考虑的事,哪有我置喙的余地。” 程良人这才慢吞吞道:“也不知怎么的,这事好像东宫里有点不高兴,以前后宫里有喜,东宫里的老人家是最开心的了,早早就拟好了封赏呢。” 王阿渝不动声色,也故作一孕傻三年的迟钝样子。 程良人和贾良人也有自己的猜测,离开猗兰殿回去的路上还嘀咕:“王美人心真大,竟找来了自己的妹妹接替自己。小王夫人这一胎生下来,圣上估计也不会再去她那里了。年的新鲜劲,终是过去了。” “说明她聪明,找自己的妹妹来,肥水不流外人田。哼,好在那醋坛子精也是棋逢对手了!” 到了晚上,关雎殿的大侍女过来了,王阿渝会意,特意屏退了其他人,与她单独谈。 栗美人的这位贴身侍女,特意传来一句话:明天午时三刻,请王夫人去御书房找圣上,为王儿姁请封。 王阿渝一听就脱口而出,“会不会有点早啊?” 自己刚把王儿姁弄进来,刘启还没找自己算账呢,自己就再往剑尖上撞么? 这位侍女说得很明白:“我家夫人明确指示,请王夫人明天午时三刻,一定要去!” 王阿渝只能点了点头。 现在这时刻,恐怕栗美人再不喜欢她们两姐妹,也不会害王儿姁的。 她说明日,可能自有她的考量,自己不妨配合一下,而且现在自己快生产了,很多事大家都体谅着,不与自己一般见识。 所以,明天去试试说不定也是好事,即便行错了事,这个时候谁会与一个大肚孕妇争长短呢。 此时已是刘启登基的第一个整年,他已准备好做一个体贴民情,眼睛向下看的皇帝,所以夏天就颁布了减田赋的诏令,达到藏富于民的目的。 作为一个帝王,他不希望自己治下的国民生活得太清苦寒酸,不希望在与匈奴的国力竞争中,己方国民羡慕对方的游牧生活。 与其把平民的财富征上来供上层社会的权贵挥霍,不如把财富沉淀在民间。 唯有和平与财富,才能增加百姓的凝聚力。 这也是晁错觉得可以跟着年轻的君主大展宏图的地方,在他眼里,刘启其实有一颗高贵的内心,他希望他治下的汉帝国富足、强大,人民安居乐业且生活得有尊严。 所以,他继承并融合了法家、道家和儒家思想的一些优点,与刘启一起,修订了汉律,继续废除了一些过于严厉的肉刑等不合适宜的刑法,因为汉境内人烟依然稀少,有些不必要的死刑可改为宫刑,让生命可以继续活着。 这天,刘启正与晁错讨论几年前去堂邑路上遇到的游侠作乱问题时,苏小鱼在门口小声禀:“陛下,王夫人到。” 刘启有些意外,难道孩子们出了什么事,她要亲自来找自己? 王阿渝一出现在门口,晁错就很有自知之明地站起来,施了礼,退了出去。 王阿渝此时的身体已经不能坐了,只能站着,向刘启浅浅地蹲了蹲身。 “陛下” 唤完,王阿渝胸口一闷,没忍住哭了。 刘启怔怔地看着她膨胀的腹部,如同看到了母女二人。 她在他眼里,好像大部分时间都在怀孕,几乎每年一个,已经给他诞下三四个神奇的小宝贝了。 苏小鱼早退出门外,所以室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王阿渝向前凑了凑,本想不哭了,双手反复摸去泪痕,可泪珠还是不受控制地滑落脸庞。 “好了,这是怎么了?”刘启起身来到她身边,还用袖子帮她拭了泪。 王阿渝愈发哭得不能停下,干脆靠在他身上。 刘启没有再躲避,手臂抚过腹部,抱了她一会儿,低头问:“什么事?” 王阿渝突然恨,此时只需说一句想他了,就能完美无缺。 但今天却是带着任务来的。 “妾来求陛下一事。” “说。” 她忍了忍,终于小声说出:“求您给儿姁一个名分吧。” 他在沉默。 王阿渝则很尴尬,他一定有些失望吧,她来则来了,却是为别人的事来的。 刘启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声音也冷静:“想为她求什么名分?” “什么都可以。” 她低低道:“儿姁怀得很明显了,若现在连个名分也没有,妾担心有人会笑话她” “朕会考虑。”他转过身去。 她想说点别的,但他又回到案桌后端坐着了。 她就尴尬地站着,想说说孩子们的事,也显得不那么合时宜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离开时,门外苏小鱼又道:“禀陛下,栗夫人和王儿姁来了。” 王阿渝明白了,原来栗美人要的就是这效果,接连逼宫让刘启封赏。 但他能就范么? 身后的门打开,栗美人和王儿姁一前一后进来。 栗美人一身重重叠叠晕染的紫色深衣,王儿姁也几乎穿着相同的衣裳,两人站在一起,其实也没那么神似,栗美人是从骨子里往外散发着齐人大家族的那种与生俱来的优雅、尊贵和骄傲。 而年龄只有栗美人一半的王儿姁只是一个年轻貌美,俏皮可爱的少女罢了。 故意在这种场合穿着相同的衣裳,也体现了栗美人的自信,根本无惧任何人代替自己。 姜还是老的辣,王阿渝觉得她在一箭双雕,既要破解宫中有人盛传王儿姁代替她的浅层次谣言,又要为王儿姁请封,以送给王氏姐妹一道人情大礼。 只有程良人背后才“醋坛子精”地称呼栗美人吧。 除了吃醋,她可比她们想象得精明多了。 刘启沉默地看着在自己面前的三个女子,看她们在唱什么戏。 栗美人可不像王阿渝那么对刘启充满畏惧,她一向直来直往,完全能想明白当年刘启还是个少年时为何喜爱她:性子直,坦率,和他的性情一样。 刘启在做太子时,就不止一次对王阿渝说过:你说话要说我能听懂的。 那时她不敢直接表达自己所想,总是让刘启猜。 第154章 这是唱的哪一出 刘启懒得猜,要求直言。 栗美人现在就直言道:“王儿姁怀孕了,妾请陛下对王儿姁册封。“ 刘启眉尾一挑,有了兴味,王阿渝为王儿姁请封,还算有情可原,栗美人这是唱的哪一出? 栗美人坦然接住了刘启目光的垂问,“妾与儿姁投缘,发现她穿晕染的深衣与当年妾有同效之功。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发现儿姁很是可爱,于是今日突然心血来潮,特请陛下在百忙中,能给儿姁一个封号,也不至于儿姁怀中龙嗣落地时,母亲还是一介布衣。” 王阿渝发现,栗美人的话比自己说得管用。 刘启也点点头,“朕考虑一下。” “妾谢陛下。敢问陛下要考虑多久?” 王阿渝吃了一惊,这不是直接逼着要封么也只有她敢吧。 栗美人多年都没像现在与刘启如此平和地说话了,失宠以来,一直气冲冲的,言语充满了暴躁和怒意,让刘启更加不愿接近她。 今天如此云淡风轻,倒让刘启意外了,但这最后一问,又让他刚松弛的眉微蹙起来。 但这就是栗美人的性情,耿直到连刘启都自愧不如。 “朕会考虑。”刘启决定不给她们任何具体的承诺,免得她们得了希望翘首以待。 王儿姁的事,要看东宫老人家的决心,如果老人家决定杀鸡取卵,自己也不会阻止,如果东宫手能松一下,自己倒乐观其成。 作为皇帝,能看清表面平静的水纹下,水流的急湍,现在并不是自己与大母在较量,而是与窦太后在暗争长远权力格局的走向。 这关乎未来大母去世后未央宫与长乐宫对权势制衡是此消彼长,还是此长彼消。 至于眼前,几个女子谈论着看似有理或无理的一些表层问题,他本不想理会,作为皇帝,要看长远。 栗美人等了半晌,依然只是等到了刘启的漫不经心。 王儿姁有些失望,一直以为凭自己的年轻貌美,又有天命生儿子,在刘启面前不说呼风唤雨也能求仁得仁吧。 结果,一个失宠多年的,一个正要失宠的,都比自己还能牵动刘启的心。 她有点赌气般,马上端着娇俏的女儿态,大着胆子上前,倚着刘启撒娇道:“陛下,您有好久都没去看儿姁了。” 刘启只能尴尬地笑笑。 栗美人脸上则闪过一丝恶寒。 王阿渝顺着窗棂透出的光,瞧见了,痉挛般地捏了捏衣角,内心长叹一声。 自己这妹妹真是不懂事,情感上有先来后到,却没有旧让新、大让小之说,你不能指望别人也像姐姐这么体谅你。 “陛下,既然王美人也在,哪怕给儿姁封个少使,也是好的。” 王儿姁一听位份这么低,嘴巴立刻不乐意地噘了起来。 少使,未免太看不起人了,连那个人人都说不得宠的唐儿都是八子呢。 王阿渝却佩服栗美人的心胸和不屈不挠,其实现在这情势,能封个少使,虽是最低的品阶,也代表了刘启对她作为帝姬的承认。 哪怕做妾,也得有个位置呀,否则没任何封号,王儿姁就是皇室里的外妇,不在汉宫的序列里,太容易被东宫作为拿捏的对象了。 “朕会考虑。”刘启再度重申,并拿起简站起身,有送客之嫌。 “下个月,妾还会来催促陛下的,只要陛下不烦就好。”栗美人也行使了她作为曾经宠妾的那种可以与枕边人较一下劲的权力。 若是程良人和贾良人敢说这种话,恐怕刘启早把简往地上一摔发脾气了。 王阿渝自觉再借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但只有栗美人敢如此讨价还价。 但刘启还能保持沉默,说明栗美人真的在他心中与众不同。 谁再说栗美人失宠即便失宠,谁有这么大的胆子与刘启议价? 此次请封,虽没成功,却让王阿渝彻底看清了栗美人的实力。 忽然明白了,一个宠妾能嚣张跋扈到什么程度,一个男子能对曾经的心尖宠纵容忍让到何种程度。 突然也悟了,他为何喜爱自己,栗美人太刚了,而自己是柔软的。 他在自己身上看到了女子该有的另一种样子。 至于谁才是他心里真正的白月光,还真不好说。 一个过去的风清朗月,一个现在的月华明媚,只是不同的时间段而已。 不到最后,谁都说不清楚。 但御书房里这出逼宫戏,东宫里的老人们虽没看到,世上却没有不透风的墙。 对刘启的两位美人联袂保王儿姁的事,薄太皇太后心里明镜似的,她端坐在华丽的宫帛榻上,淡淡道:“有些人不安分,要搅事了。” 话里都是轻蔑,毕竟自己一辈子走的桥比她们加起来走的路还多。 在左下首低调安静陪坐的窦太后识得这种声音,是权力缔造者之声,言外之意是:这汉宫里的帝王位,是当年她薄太后牺牲众多并费尽心力才得来的,下一辈人仅贡献了肚皮就搭上了方便之车,不说感恩并好好珍惜,反而使小心眼耍小手段跟她背地里玩花样了,一个个轻浮得不知死活。 窦太后一直微伏着身,是完全服从并赞同的姿态。 更相似的声音她也早听说过,也是在这座宫殿里,甚至是相同华丽锦榻的位置上,有四五十年了,那时她还是一介无足轻重的小侍女,目睹了当年更煊赫更有威严感的吕太后也坐在这里,气势更足,不仅轻蔑后宫的帝姬们,连外朝的三公九卿都睥睨了:“有些人不安分,要弄事了。” 那时大汉刚草创,整个王朝的半壁江山几乎都是吕家打下的。 那时的薄姬还在吕太后的裙风下瑟瑟发抖。 每位东宫女主,都有自己的春秋鼎势。 时代还没轮到自己,只能惟伏。 “只要皇帝没答应,就有挽回的余地吧。”她谨慎地回道。 薄太皇太后哼了一声,语气有些不服:“我觉得他也不会不把我这个大母看在眼里!至于那些人,你出面代我去训责一顿,眼里没有东宫怎么行?” 窦太后应了一声,轻声道:“母亲息怒,据说王美人快临盆了,是不是等到麟儿落地后再说?” 第155章 和他母亲一样,是容易让人心里记挂的人 转眼秋日了,笨拙的身体越发沉重。 一天晚上,王阿渝刚躺榻上,忽然觉得动了胎气,腹部突然抽丝般疼痛,凭着经验连忙让李闪过去叫太医。 太医丞带着医工队伍很快到来,但王阿渝羊水也破得快,很快猗兰殿灯火通明的院子里就回荡起孕妇的惨嚎。 刘婉和刘婵姐妹俩也惊得从榻上爬起来,站在檐下看着侍从们又是端热水又是端火炭,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声音,瞬间吓傻了,以为母亲要活不成了。 小槐因年龄小,来照顾公主和十皇子,两位公主还能给解释,说夫人在生小妹妹,而给十皇子就说不通,他什么也不懂,也听不明白,再一转身功夫,人就不见了。 小野猪赤着小脚丫,在淡月昏照的宫道上,一路直奔御书房。 御书房里,刘启,丞相,太尉,御史大夫,和内史晁错,对白天朝堂上争执不休的问题还在继续:究竟如何对待关东满地走的豪强与游侠问题。 刘启和晁错想取缔,三公们却想维持现状。 晁错为刘启据理力争,“当年大汉草创时,高帝从稳定起见,特意把原六国贵族和关东诸王族都迁至关中来,就是担心重蹈隔壁的秦国之祸。” “始皇帝建立的大秦,就是原六国贵族联合推翻的,后来高帝和孝惠皇帝先后驾崩,吕太后因皇孙年幼怕看不住散落各地的豪族再生事端,像当年项梁项羽那样在关东作乱,特意把高祖封的大小彻侯都迁徙到长安来,看管在自己眼皮底下,这都是情势所需。” “到孝文皇帝登基时,局势又变了,文皇帝势弱,无力掌控混居在长安的各路彻侯,索性下了彻侯就国令,让他们都回封地安顿。” “现在二十余年过去了这些散落在各地的大大小小的功勋彻侯,已在地方把势力做大,几乎危害一方。” “所以,到圣上主政,时局又变了,我和圣上都同意撤先帝的彻侯就国令,让各路侯爵,自由迁徙如果能来长安居住,甚好,相信圣上的余威,能看住他们。” 申屠嘉丞相是先帝留给圣上的权臣,非常维护先帝颁布的国策,不同意废除旧令,还斥责内史晁错故意误导皇帝,小题大做。 就在各方继续唇枪舌剑时,突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大门外跑进来,甩着胖胖的小胳膊小腿儿,穿过众公卿的袍裾,一路直前,一直到刘启面前,叫了声父亲,就趴在刘启怀里了。 吵到现在,也该告一段落了。 三公和内史施了礼,一个个倔强的身影都悄然退去,很快融没于夜影中。 刘启看着吓坏的稚子,“怎么了?” 小野猪就扯着父亲的衣袖往外走,“母亲哭” “是不是你做什么事惹她生气了?” 这时苏小鱼悄悄进来,悄声道:“陛下,王夫人正在临产。” 刘启一下子明了。 看着儿子清澈大眼睛里的一丝惶恐,知道又听到产妇没命的嚎叫了。 “没事,你马上就要有小妹妹了。来——” 刘启莫名心血来潮,直接从窗里翻身出去。 小野猪爬不上窗牖,蹬蹬蹬连忙从门里跑出去,看到父亲正拿着铁锹和锄头在窗前的空地上看来看去。 苏小鱼则到院门口向两个侍卫说着什么,两个侍卫应声而去。 刘启打量了片刻,决定在窗前挖坑。 小野猪天生对动手有兴趣,马上过去,搅着小屁股帮着扒坑。 过了半个时刻,两个侍卫抬着胳膊粗的一株松树进来,恰巧坑也挖好了。 栽树时,小野猪手脚并用,生怕自己干活少了。 树栽上了,虽是秋天种的,不知明年成活怎样,但刘启愿意在这个焦虑时刻种树,排遣喜悦,自我安慰。 苏小鱼又面有喜色过来道:“恭喜陛下,王夫人诞下一位小公主,太医丞说母女平安。” 刘启点点头,把儿子抱起来,看着他扒坑填坑,干活干到兴奋的小脸,“小野猪,你有妹妹了。” 虽然小野猪未必明白妹妹是什么,但照着刘启的脸叭一口,亲上去,笑着道:“喜欢,父亲。” 刘启在暗影中直接愣了,养儿子多少年,从来没有在一个儿子口中得到这样的感恩。 做了多年的父亲,自认为对他们不差所有要求全部满足,但他们待自己远不如对他们的老师亲切。 现在唯有这个还不懂事的稚子,忽然让自己内心咽了一下,瞬间体验到作为父亲的温暖和骄傲。 小儿子自小就有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端庄长相,加上只有稚儿才有的清澈眼眸,叫人看了就内心喜悦。 和他母亲一样,是容易让人心里记挂的人。 秋风起,摩挲着树叶沙沙作响,刘启把儿子深深抱在怀里,走进宫室。 今晚哪也不去了,直接歇息在书房。 御书房本身就占了一个大殿,其中后室开辟出来,置了供平时简易歇息的榻所。 因刘启平时也没那么讲究,往往在书房熬到半夜,懒得回殿中歇息,就此对付一夜。 那一晚,父子俩就乱七八糟躺在大榻上,在呼噜声中,各自睡得香甜无比。 翌日一早,刘启把一枚竹简交给小野猪手里。 小野猪穿不住鞋子,又光着脚丫蹬蹬蹬跑回猗兰殿了。 当时王阿渝还没从昨夜生女的疼痛中恢复过来,晨光中,人影一闪,就看到儿子瞪着一双清澄好奇的眸子盯着襁褓中安睡的婴儿出神,大概从没见过这么小的娃娃吧,惊奇得不得了。 王阿渝笑了笑,忽然从榻上摸出一竹简,上面隶书的字体端庄稳健:刘姈。 是刘启的笔迹。 姈,不单指女子美好,亦有聪明伶俐之意。 自己生的三个女儿,每人都有一个正式的名字,寓意都十分美好。 王阿渝一直在等待刘启为小野猪改名字的那一天。 猗兰殿生女有功,东宫及时送来了奖赏,又是薄太皇太后喜欢往外送的人鱼长信宫灯和大漆盘等。 别看东宫的老人有其他方面的想法,但在正事上却不糊涂,也没那么轻视孙女,只要诞下刘启的后嗣,赏赐几乎一样。 第156章 争夺 只有刘启那边静悄悄的,没有封赏。 也不需要他的封赏,平时的物件就够多了,她只需要他的心在这里。 一枚竹简已足够。 看着怀中深睡的粉嘟嘟的婴儿,眉眼中有着自己和他的影子,出生时就和她两个姐姐都不同,刘婉出生时哭声响亮,刘婵出生时肉肉的,不爱吱声。 这个应该是最机灵的,哭了两噪子宣告自己的到来后,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了看,便进入熟睡。 孩子多了,王阿渝几乎看一眼就知道什么秉性了。 王儿姁也回来了,小女孩心性,扑扑腾腾跑进来,抱着婴儿在窗前对着阳光看了看,放回了榻上,觉得是女娃吧,有点轻言道:“若是姐姐再生个皇子,没准圣上就来看你了。” 王阿渝一下变了脸,“圣上没来看,是因为圣上忙。你自己就是女儿身,何故轻视女儿?” 王儿姁自知失言,讪笑一声:“我又不是外人,说句实话而已。” 王阿渝更气,“在老家,母亲从小也没刻苛你吧,对你比两个弟弟还好,怎么就觉得女儿不好了?” 王儿姁虽知自己错了,依然小声辩解道:“看看馆陶公主不就知道了么,同样是文帝的儿女,所有儿子都做了藩王,只有她嫁给了一个小小的堂邑侯,食邑那么少。连富足如帝王家,都不能一碗水端平,总是不假吧?到现在弟弟做了皇帝,她还在为了讨好弟弟,不遗余力呢,这叫女儿有优势么?” “可馆陶公主有自己的食邑,一辈子不指望任何人都能吃喝无忧。这是先帝在她出嫁前就赏给她的,有多亏待?她没做藩王,是因为历史上就没有女儿为王的传统。她讨好圣上,有多少为了她自己,还不是为了儿女的将来?” 这时,远处传来轻咳声。 两人一怔间,就见一只大脚板的木屐出现在屏风 王阿渝心里一喜,眼泪还没来及落下来,王儿姁两步过去,刚蹲了蹲身,还没蹭过去——薄皇后娴静的身影随后就出现了。 宫室突然静得连根针落地上都听得见。 一直没有存在感如挂在画中人的薄皇后竟然来了。 薄皇后笑笑,“将才就在去东宫的路上,听说王美人昨晚生产了,拐个弯,特意与圣上一起来看看。” 说完,薄皇后上前去看榻上的婴儿。 王阿渝突然内心往外冒冷气,这是能取王儿姁性命的人,却如此温柔无害,与世无争。 只有小野猪忽然从帘子后面跳出来,两步蹿到父亲面前,抱大腿,要求抱高。 刘启也爱抱他,撇了一眼小女儿安安静静的样子,就笑着与儿子到外面摘树叶去了。 没有了刘启,三个女子就没那么尴尬了。 薄皇后面色温婉,让随行侍女打开一精致箧筒,里面装满送给王阿渝的各色宫锦,尤其赏给小公主的挂配和玉如意,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一看就是藩国上贡的佳品。 王阿渝连忙致谢,王儿姁看了则有些眼热。 薄皇后看了一眼王儿姁突出的小腹,突然柔声道:“今日去东宫,顺便向太皇太后为儿姁请封个名分。” 王阿渝吃了一惊,这是刘启还是薄皇后的主意? “是我个人的意思,作为皇后,应该为后宫人考虑。圣上平日繁忙,很多小事是考虑不到的。”薄皇后也从王氏姐妹惊讶的眼神中看到了想要的效果。 按理说,自己是站在东宫老人家一边的,不该帮着王氏姐妹,但前一段王阿渝和栗美人联合去刘启面前求封赏,还是让她吃了一惊,没想到刘启的前宠和现宠都同流了,自己作为皇后也应该做点什么了。 多少年来,薄皇后一直在太子宫和现在的椒房殿深居简出,以水墨打发时间和苦闷的心情,本以来自己的人生也就苍凉夜暮走到头了,没想到薄太皇太后还能为自己想出法子,让自己快凉透的身子又想起世俗的好来。 从五年前王阿渝在甘泉宫,跟随刘启出行边郡起,她就一直暗寄希望能从这个女子这里得到一个孩子,结果她到现在都生四个了,连个女儿也没舍得过继给自己一个。 虽说她一介宠妃未必能当得了家,但自己现在依然两手空空呀。 终于薄太皇太后把主意打到她妹妹身上,虽有点复杂和冒险,自己也只能坚持,否则薄太皇太后一走,自己指望刘启,真的不太现实。 也许看到薄太皇太后真的焦虑到死不瞑目了,刘启才醒悟过来,突然间就来自己椒房殿了,也对自己嘘寒问暖了。 自己发过誓即便他是虚情假意,只要他给自己机会,自己也当作是真的。 一辈子太冷了,抓着一根稻草也可以暖暖手心。 这多半年以来,刘启是真的时常来看自己,像真正的夫妻那样,也夜宿在自己身边,虽常常喝得醉醺醺的,但自己已经十分满意。 由于平时一直空守大殿,身边侍女稀落,也不怎么与后宫其他人联络,所以有些闲言碎语自己始终听不到。 幸亏薄太皇太后没有放松,东宫的眼线告诉她,这些日子,刘启除了来椒房殿,确实没到其他殿里去过,有时没去皇后那里,肯定就歇在御书房或别处了,是独自歇的。 倒是猗兰殿的十皇子经常跑去找圣上撒撒娇。 薄皇后并不吃十皇子的醋,知道王阿渝三个孩子挨得很近,现在又大着肚子,照顾不过来是肯定的,小野猪那么小的孩子,经常跑到父亲那里要吃要喝,要陪玩,也算正常。 还为此画了一张小野猪的水墨画,作为随礼放在了箧筒里。 她以为一切都能进行顺利,直到栗美人也掺和了进来。 她知道她为什么掺和,连刘启都没这么敏锐,关雎殿要和椒房殿提前争夺未来的太子之位了! 王阿渝为妹妹求封,她能理解,毕竟人家是亲姐妹,不能眼睁睁看着妹妹送死。 第157章 扮猪吃老虎 但她是怎么知道这内幕的? 这不是只有东宫的老人、刘启、自己与馆陶公主才知道的机密么? 后宫里瞬间波谲云诡的变幻莫测,连她这个久坐孤灯下与世无争的人也禁不住做了一番细致分析:究竟哪里出了纰漏? 薄太皇太后是不会说的,这本是她老人家的主意;窦太后也不会透漏出去吧,不倾向自己于她何益?何况一个双目失明,常年在神像下祈愿的孤独老人,连薄太皇太后都担忧她无法胜任东宫之道呢。 刘启更不会说,这简直是给他自己找麻烦。 总不能是自己透漏出去的吧? 竟然连栗美人也知情了。 她又是如何知道的? 这里面出现了奸人,敢挖薄太皇太后的墙角。 王阿渝能找栗美人联合,简直是神来之笔! 要知道栗美人一直吃王阿渝的醋,都醋到眼睛发绿了。 王阿渝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副温婉安静的外表下,仗着刘启的宠爱,扮猪吃老虎罢了。 像刘启这么薄情之人,几年来就与她生了四个孩子,女儿们都能宠到天上,可见她不声不响下潜移默化的功力。 薄皇后怕这两个本是敌对的人联合对付自己。 假如事情很顺利,将来王儿姁的儿子抱给自己,她意外死于难产,知道实情的王阿渝心里焉能不痛恨自己? 自己膝下有子,必然也是刘启的嫡子,心心念念自己的长子能登太子之位的栗美人能甘心退出? 这两个联起手来,自己的儿子将来能否坐上太子位还真未可知,毕竟薄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能活到哪一年还真说不好。 想到这一层,薄皇后就决定从沉默的幕后走出来,亲自送给王阿渝和栗美人一份人情。 以刘启的性情是绝对不会册封王儿姁的,如果封了,将来怎向薄太皇太后交代? 再说,这个王儿姁是自己撞到剑尖上来的。 所以,当她温婉地向刘启提出,要向东宫为王儿姁讨封赏时,刘启也吃了一惊,她这不是背叛自己的利益么? 封了,王儿姁在后宫里就有正式位置了,将来再要她的儿子,就没那么好办了。 但薄皇后并不怕,这份人情自己可以送,至于薄太皇太后成不成全,可不是自己说了算的。 这份人情,也算送给刘启的。 作为这多半年来,他常来椒房殿善意的回赠。 要让他知道,他若善待自己,是有莫大好处的。 而且至少要让他心里有数,自己是愿意和他站在一起的,而不一定倒向东宫的老人家。 刘启和薄皇后走后,王阿渝与王儿姁面面相觑。 尤其是长女刘婉从箧里拿出一画卷,打开,不仅有小野猪的顽劣水墨画,两个女儿和自己的都有,尤其自己怀抱婴儿的温馨背影,都是寥寥数笔便勾勒得惟妙惟肖。 可见薄皇后作为嫡母,对庶子庶女们是一碗水端平的,但对猗兰殿主,也自有偏心。 果然,王儿姁见独独没自己的,不高兴道:“看来,在皇后眼里,我是没法和姐姐比的。” 王阿渝瞪了她一眼,“谁的醋都吃?皇后为你请封,你应该记得她的好。” 王儿姁嘻嘻一笑,“姐姐呀,圣上突然丢下你,去找了皇后,你不生气么?” “我为什么生气?在这后宫里,我来得算晚的。来早的都不生气,轮到我生气么?本来圣上就是皇后的夫君。”王阿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说个让姐姐高兴的事,据说圣上虽经常歇息在椒房殿,很多晚上都是和皇后一起下棋,下到天亮。” 王阿渝一怔,“不睡觉么?” “估计睡不着吧。想想也是,皇后年轻时,圣上都没想和她同榻而眠,现在都老大不小了,圣上怎么会突然旧情复发了呢?应该连旧情也没有吧。倒是和栗美人的旧情深厚。” 王阿渝也吃惊,这夫妻俩难道还没睡在一起? 想起当年在离宫时,薄太后几乎算特意把他俩关在一座小宫殿里,太子妃在里面洗温泉,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他却站在门外廊里蹙眉难为的样子。 说到底是刘启太拧了,很少见到一个男子对貌美如花的妻子半辈子无动于衷。 她嘱咐王儿姁不可把此事往外乱说,薄皇后也是面薄之人。 王儿姁嘴角一翘,“其实后宫都知道了,就你一个人还蒙在鼓里吧?” 东宫长信殿里,温暖的阳光从窗牖里照着锦绣的榻帏,薄太皇太后眯着眼,看着刘启和薄皇后一对壁人携手走进来,自有一种默契和悦,内心倒稍稍松口气。 想想多么悲哀,自己亲手撮合的这一对姻缘,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只可惜,孙子不听话,对太子妃寡欲,让自己多年来黯然神伤,感觉对得起薄家了,却对不起薄皇后。 自己是前半辈子守活寡,后半辈子守死寡,深知上位者眼里没你,是怎样一种痛彻心扉的煎熬。 所以才下决心临死前一定为薄皇后讨一个儿子,否则自己就害了她一辈子。 但听到薄皇后要为王儿姁请封,薄太皇太后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是皇帝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薄皇后抢在刘启前,应下了。 “皇帝怎么看?” 还是逼着刘启表态。 既然栗美人和王阿渝能联手影响他,东宫更能。 刘启正气定神闲地打量四下的陈设,没有显出在意,淡淡应着:“既然大母有想法,就按大母的意思。” 薄太皇太后颔首,算满意,看着薄皇后递上的请封,就淡淡说了句:“好,搁着吧。” 事后,薄太皇太后私下有点责备地问薄皇后:“为何为王儿姁请封呀?” “为了后宫的安宁。”薄皇后老实道。 “老身若准了,你能得到什么?” 薄皇后沉默,心想:您一定不会准的,否则,我又何必? 薄太皇太后默了片刻,才叹道:“你做得对,你根基弱,争不过也抢不过她们,坏人由老身来做好了。” “大母” 第158章 我不会负你 “以后要为自己多着想,没有子嗣就没有盼头。” 薄皇后点头,“我也是没法子。” 哪能现在就没法子了? 薄太皇太后一点也不含糊,叫来长御道:“过两天,把王儿姁送到甘泉宫里静养,她在宫里,就鸡飞狗跳安静不了。当初王美人不在甘泉宫里待得挺好的么?生完,再回来,回来后,再封赏。” 王儿姁若真去了,估计就回不来了。 薄皇后沉默。 长御却担忧道:“那丫头去了恐怕也呆不住吧,这几天在未央宫里就到处转,没有安分的时候。” “让馆陶也跟着住进去。回来老身赏她!” 这信息先通报给了刘启。 当时刘启难得有闲心与馆陶公主对弈,听了也只是抬头看了看天空,选择沉默。 王儿姁是他牺牲得起的,就是不知阿渝听到后会不会伤心欲绝。 倒是馆陶公主有点惊慌失措,棋也不下了,待长御走后,才故作镇静有说有笑走进大夏殿。 母亲窦太后正阴着脸等她。 “母亲,大母让我陪着王儿姁去甘泉宫!” “还不都是你惹出的事?”窦太后气道:“你怎么就想出来,给皇后找你呀,我的话你就是不听!” “可是母亲,事已至此,我是去还是不去呀?” “你说呢?”窦太后看向馆陶公主,“去有去的好。” “去有什么好?” “大母有赏呀!” “然后呢?”馆陶公主不解地看着母亲。 “眼光要长远!”窦太后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声,“她还能活多久?你要得罪完未央宫那两个先后受宠的人么?” “可这事已经出来了,大母就是指名道姓让我去呀!” “蠢呀,你不能装病么?” “可我刚才进宫时,还有说有笑的” “自己想办法,不要往前凑了。” 窦太后既怕薄家的女人心想事成,又怕薄太皇太后发现吃里扒外的人是自己。 猗兰殿里,昏暗中睡榻上的王阿渝正在做噩梦,梦见妹妹兴高采烈走进自己院里,天上忽地投下大网,一网把她拖了去。 薄太皇太后如网了一只小金鱼般,把她投进鱼缸里,端走了 “太皇太后——!” 她醒来的同时几乎听到了自己梦中的惊叫,就见一个人影正坐在了自己身侧,半个榻都陷了下去。 “陛下?”她以为是做梦。 黑暗中刘启转过脸,凝望她。 她一头钻进他怀中,“陛下,我好害怕!” “都会过去的。”他的声音镇定冷静。 “儿姁会怎样?”她仰头看他。 他沉静的面庞在黑暗中,阴郁又倔强,“人生在世,总会失去。” “不,我不想她有事!” 她抱住他的手臂,“陛下,您一定有办法救她的,对吗?她才十八岁,崇拜您,喜爱您,您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啊!” “到那一步再说。”刘启累了,说完就向后仰去,躺了个半个榻。 王阿渝给他塞了一个枕头,隐隐觉得有希望。 毕竟王儿姁明年初夏才临产,还有数月办法可想。 刘启过来一般是睡觉的,他在这里睡得踏实。 这里有王阿渝身体馥郁的香气,有孩子们跑来跑去的欢声笑语,有家庭该有的温暖和煦,他到了恋家的年龄。 这一切都是王阿渝的功劳,孩子多,也没让家里鸡飞狗跳。 她娴静,温顺,做什么事都按部就班,有水来土掩的镇定,虽不声不响,但暗含管理家庭的能力。 他看得见,体会得出。 何况,算计了王儿姁,她也没跟自己大吵大闹,一直是请求自己帮忙。 自己是有愧于她的。 今晚王儿姁会出事 他在书房里忽然就放下简,想过来看看她。 这辈子亏待过很多女子,也事后补偿过,唯有她,真正走进了自己的心坎里,不忍伤害她。 薄太皇太后曾说王阿渝有一种隐藏起来的精明,是最不可小觑的女子。 意思是:王美人也没那么贤良无争,皇帝被她蒙骗了。 刘启却不以为然,什么样的蒙骗一坚持就是几年如一日? 第一次见她时就是自己心仪的样子,现在依然是,能蒙骗自己一生,倒也合自己的意了。 自己就喜欢这样顺心顺气的。 因为喜爱,因为有愧,总禁不住想与她心气相通。 离得近,哪怕睡梦中握住她的手,心里也踏实。 听他呼噜声,就知道这几天累得很,也没睡好。 王阿渝怕吵醒孩子,让李尚宫悄悄抱走了小女儿,回头把他的鞋子拖了,松了松腰带,让他躺得舒服些。 自己刚生育完,还不能过那种生活,他是知道的。 刘启确实知道,睡了一个时辰,窗外就响起苏小鱼的声音,“陛下,时辰到。” 刘启一跃而起,王阿渝赶紧下榻,给他端上备好的茶汤。 他没喝茶汤,放在一侧,突然抱住她,身体热得厉害。 如此亲密的举动,她却心觉遗憾。 “照顾好孩子们,我不会负你。”他亲了一下她散发着清淡豆蔻香气的发丝,踏着木屐,转身离去。 王阿渝站在光阴斑驳的门口,看着月影下他和苏小鱼匆忙离开,不知是回御书房,还是哪里。 他会是个好皇帝,从登基后,就把前朝和天下管理得井井有条,各种利国利民的诏令有条不紊地铺开。 他适合处理男子间那种直来直往大开大合的大事,后宫的繁琐,他是伤脑筋的,不会拐弯也不屑拐弯之人,实在不善于处理女子间的弯弯绕绕。 还好,他知道沉默。 只希望别在王儿姁之事上过于沉默。 在门槛内侧,突兀地放着一精致的乌木箱箧,应该是刘启来时苏小鱼随手放的。 在刘启与自己独处一室时,苏小鱼很有眼色,从不随便进入殿里。 她弯腰提了掉,没提动,挑了灯来,打开,里面金灿灿一窝,全是码放齐整的上等马蹄金。 到现在,他都没学会给自己送礼物,依然只会粗暴地送金子,前后送的后面房间都快摆放不下了。 第159章 落水 男人给你钱,说明重视你,但这只是普通人认为的重视。 天子最珍贵的是手中的权力,要是他哪天能把帝权也给了自己 这是王阿渝看到金子后,第一次对未来太子之位萌生了想法。 但小野猪,只排行第十,什么也不懂的年纪,怎么也轮不上他。 不知为何,就是想到这一层,刘启喜爱自己,为什么不能把太子之位给自己的儿子呢? 否则,怎么算喜爱呢? 比起栗美人,还是不如吧。 刘启也是人,也会爱屋及乌的。 当翌日栗美人很严肃地带着大侍女过来,很不高兴地告诉了她王儿姁没到她那里时,王阿渝有片刻走神,注意到了栗美人的惊慌,连发髻的金丝明月铛步摇都比平时颤得厉害。 她也是更爱太子之位超过刘启的。 “你怎么回事?昨晚你为何没亲自把儿姁送到我那里?” “儿姁现在在哪里?东宫?还是馆陶公主府里?”王阿渝这才惊慌起来。 “都不是,甘泉宫。” “快入冬了,为何要去甘泉宫?” 问过之后也就明白了,看来东宫是执意要把王儿姁调离出未央宫,调离出自己和栗美人的视线。 调离后至于放在馆陶公主府里还是甘泉宫,都没什么区别,都不是自己拼命就能阻止的范围了,都在东宫老人的手心里。 “你我终究出了疏忽!”栗美人冷冷地责备她,好像她这个姐姐不关心自己妹妹的命运一样。 王阿渝这才回忆起这几天王儿姁的变化,自己因为生产以及坐月子,确实对她关心不够,但一直让李尚宫陪着她。 但王儿姁爱玩爱逛,闲不住,昨晚自己派小槐提前给关雎殿打了招呼,让栗美人派人对过来接她,自己身体不好,不能一趟趟送了。 也可能王儿姁体谅自己吧,自己索性跑去关雎殿,结果中间,被东宫的人捕捉了。 “我也要去甘泉宫。”这是王阿渝第一时间想到的。 栗美人才算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像话。坐完了月子,就赶紧收拾一下,如果马车不够,借我的。” 离开之前,还留下一句:“现在跟着去的,是那位到处搅和事的百灵鸟公主,你最好准备点金子宝货,去打点一下。那是个爱财之人。” 那昨晚刘启送给自己的金子岂不是正好用上? 刘启送的不早不晚,难道 王阿渝明白,其实王儿姁去甘泉宫,生产之前一路是被优待的,只是难过生产那道鬼门关。 自己说去甘泉宫,也得拖家带口,把儿女们都带上,一是孩子们小,离不开自己,二是皇子公主们身份金贵,都去也是一道安全的屏障。 东宫的老人无论如何行事,终究对自己的亲儿孙还是看作手心肉的。 在她打算把那一箱箧金子,外加各种美玉如意送到馆陶公主府上时,忽然小槐带着馆陶公主的贴身侍女进来,说是现在馆陶公主正在蓬莱河八角亭里,想与王美人赏秋。 不正是机会么,正打算找她呢。 王阿渝也多了一个心眼,“同行的还有谁?” “程良人。本来是请了栗美人呢,栗美人说身体有恙,不去。馆陶公主知道王美人刚生育了小公主,若不合适走动——” “我正想出去走走。请转告馆陶公主,我即刻就到。” 那侍女离开后,王阿渝把三女儿喂饱,让李尚宫看着,自己随便着了一件低调的石青底色连枝花深衣,带着小槐就出门了。 宫里各位殿主,都有少府特意为之安排的马车,王阿渝从殿里走到马车处,都觉得身体发虚,脊背出了一层密密的盗汗,这才深知太医劝解的正确。 老医工在她生完小女儿后曾经说道,她的身体因过去几年连续生育,损伤严重,以后恐怕要大养。 秋八月穿过黄叶枯草的风,好像比往年都凌厉,穿着夹衣,她还忍不住抱了抱肩膀。 一路上花团锦簇,所有的菊都在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吐蕊盛放,不比夏季满山满眼的芍药逊色半分,而水波滑滑沧池的颜色,也显得比夏日更深些,人未到,一股阴凉的水汽倒让她先打个颤。 这地方决不是能久呆的。 猗兰殿的马车还在河边甬道上驰骋,就见碧蓝的水面漾出一舟,舟上站立一迎风招展的金黄身影,宛若一团菊花摇曳在阳光下水波上。 小槐眼尖,道:“那是馆陶公主。” 王阿渝把手搭在眉上,才看清那团菊花在向自己招手,不知怎的,随着小舟一晃悠,菊花竟跌落在舟板上,瞬间滚落到水里,一团艳丽的影子瞬间从水面上消失了。 “天哪,快,馆陶公主落水了!”连王阿渝都被突如其来的事故吓呆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出门不吉么? 马车越发快速向离落水舟最近的八角亭驶去。 馆陶公主很快被摇舟的黄头郎从水里捞起,送到八角亭上时,脸都发青了,不知是吓的,还是被水冻的,亦或是两者兼有。 王阿渝记得以前银杏就淹死在这里,落水后被泡肿的尸体让自己伤心了很久,现在连滚带爬扑上去摸了馆陶公主的手。 还好,还是温的。 她不禁责备道:“怎会如此不小心啊?我们这年岁的人,不能站在船上招摇了!” 馆陶公主忽然捏住她的手指,笑了笑,“我不是看到你来了么?哪知脚下一滑,没站住” “太医呢?赶紧传太医,煮些姜汤”王阿渝四下看,根本顾不得什么赏秋了,远远见到医工飞奔着跑来,嘱咐他们把馆陶公主抬进府里,好生静养。 馆陶公主终于被扶进马车里,看着王阿渝焦急的脸和她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远,才欣慰地笑起来。 这下好了,自己落水,水冷,落下病根了,还不是想养多久就养多久。 有这么多证人,谁敢说自己是装病?甘泉宫自己可以不去了。 王阿渝,你妹妹要出任何意外,可真与我无关啊,休想以后在刘启面前吹枕头风害我。 第160章 吃里扒外的小王八蛋 王阿渝忐忑不安地回到猗兰殿时,心里才有所察觉。 咦,怎么这么巧,东宫刚差遣馆陶公主陪着王儿姁去甘泉宫,自己刚说要找她有事说,她就在自己面前活生生落水了 这会不会是一出苦肉计呢? 若不是自己和栗美人知道了内情,馆陶公主说不定很愿意为东宫的老人跑腿吧。 她这是把自己摘出去么? 毫无证据,仅仅只是乱猜测,但确实太巧了。 那只能自己提前去甘泉宫陪妹妹了。 这边正收拾箱箧和孩子们的衣物,那边苏小鱼匆匆赶来了,显然知道王阿渝也要跟去,马上传了刘启的口信:“王美人不能去,圣上说,公主皇子年幼,不适合在秋冬季节久居甘泉宫。” 这就是刘启自私的地方,最珍爱他几个幼子幼女,担心受一丁点委屈,秋冬季一下子都给带到阴凉属性的甘泉宫,估计让他晚上睡不着觉吧。 但怎么不想想王儿姁和她腹中的胎儿? “麻烦苏内监转告圣上,那里有温泉,不会太阴冷。” 苏小鱼干笑一声,继续拦住她,“虽有温泉,公主皇子毕竟年幼,能天天去洗温泉么?王美人,既然圣上说不能去,您就别为难奴婢了。” 王阿渝随即落下泪花,“圣上的心真狠!儿姁怀有身孕,她的命就不值钱么?她的儿子就不是圣上的儿子么?” 刚说完,刘启的身影就从殿角转过来了,应该听了个正着吧。 苏小鱼赶紧施礼,王阿渝掖手蹲了蹲身,垂下头去。 刘启满脸不悦,“朕说不让去。” 王阿渝没敢吱声。 刘启在院里站了站,看着满院乱七八糟的衣物箱箧,虎着脸道:“王美人自作主张,违抗旨意,在此禁足三个月!” 什么?! 王阿渝愣住了。 这是和东宫合流了么?自己那可怜的妹妹! 父亲说禁足,刘婉和刘婵都听懂了,没敢动。 刘启说完就离开了。 王阿渝半天没醒过来,忽然抬眼看到小野猪在殿角探头探脑。 莫非是他通报的信? 怪不得刚才一直没看到他捣乱,这么快就和父亲穿一条裤子了。 “刘彘,你给我过来!” 王阿渝气势汹汹返回殿里,收拾不了别人,还收拾不了你么,吃里扒外的小王八蛋! 找了一根细竹,正要发威时,左等右等不见人过来。 小野猪早就飞奔出去追赶父亲了。 苏小鱼在后面小声提醒道:“十皇子,现在猗兰殿禁足呢。” 意思是,您也在禁之列。 小野猪虎头虎脑的没理他,好像也没听懂,只管上前,牵住父亲的手一起走,好在他父亲也让他牵,没把他赶回去闭门思过。 不过估计也赶不回去。 苏小鱼只能在后面偷笑:得罪了王美人,看你能躲得了几时。 还算气派的府里,成功逃过东宫利用的馆陶公主躺在榻上,虽流着清涕,却很开心,不禁得意忘形道:“我算解脱了,快去告诉太后,说我头疼脚疼胳膊疼肚子疼,恐怕要染上风寒不能去给她老人家请安了!” 话音未落,侍女就进来禀:“公主,苏内监来了。” 看来皇帝弟弟也来关心自己了,为了他,自己可算是吃尽了苦头。 馆陶公主裹着厚厚的夹衣,发髻不整,咳嗽着来到厅堂,也只隔着帘子与苏小鱼说话。 “苏内监,请见谅我无法衣衫工整地见人,实在是病得不成体统了。” 她本意是想向刘启讨要人情的。 苏小鱼也很会应景,关怀道:“圣上关怀公主,特意遣太医署的医工随时候在公主府里为公主诊治。” “谢圣上了。”然后招手让苏小鱼上前。 苏小鱼就贴近了摇曳的珠帘。 馆陶公主在帘内小声道:“如果不是为了圣上,我这苦肉计,可不舍得用在自己身上。公主也是金枝玉叶呢!” 苏小鱼点点头,“圣上还说,公主是金枝玉叶,要好好养病。病愈后,还请速去甘泉宫。” 馆陶公主以为自己听错了,扒开帘子,也不怕衣衫不整了,“苏内监,莫非是我的耳朵出了问题?是圣上让我去甘泉宫,还是东宫长信言殿让我去?” 苏小鱼垂头,不敢直视,“是圣上口谕。” “不是,为什么啊?” 这不是活见鬼了么?难道刘启风向变了,变成又赞成东宫老人的主意了? “奴婢也不知详情,确实是圣上的意思。” 刘启到底什么意思? 馆陶公主有点傻了。 苏小鱼走后,漏夜,窦太后竟罕见地登门。 天光大盛时,窦太后正陪着薄太皇太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说到年后梁王刘武就要来长安秋请了,梁国出产一种美玉,据说对益寿延年有好处,所以要写信给梁王,让他为大母打磨一款阴刻着“长乐”二字的挂配防身。 婆媳正说着,侍女就来报,说馆陶公主在蓬莱河宴请未央宫的几位殿主,不小心失足从船上落水,现在刚被捞起。 蓬莱河虽水美,但一年四季总会风传谁又落水,谁命薄又淹死。 窦太后一听就急得手脚哆嗦,一叠连声地追问:“淹到没有?有没有事?呛着水了么?哎呦这不省心的孩子” 侍女回道太医赶去了,应该没危及生命。 一看窦太后急得不行,薄太皇太后倒体谅她,一个女儿,长年不在,现在刚回到身边,要是出点事,可不是急得坐卧不宁么。 于是终于说出让窦太后盼望的一句,“担心就去看看吧。” 窦太后走后,长御就怀疑了,“太皇太后,是不是有点奇怪啊,您前面刚下令让馆陶公主去甘泉宫,后脚她就落水了。而且窦太后一直也不是那么依着我们,别看不声不响的,孝顺倒孝顺了,但您说哪一件重要事,关键时刻她不是装聋作哑就是闭门不出的?” 薄太皇太后沉默了片刻,“老身也有所怀疑,但她一直是这样的心性,小门小户长大的孩子,一辈子都谨小慎微,什么事都怕当出头鸟,得周围都安生了,她才敢出来觅食。” 第161章 问谁呢问你自己 长御叹息一声:“我就是有点不踏实。皇帝本性也是好的,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总不会有错,只是与皇后不对付而已,其实将来未必对皇后能怎样。” “我就想为薄家最后做点什么了。万一呢?” 府里,馆陶公主一看母亲真来自己家了,连忙把窦太后搀扶坐下,“母亲,这黑灯瞎火的,还劳您出宫,你一句话,明天我就去宫里看您了。” “你真的没事?”窦太后一把抓住女儿摸了摸,是真的担心她的安危。 “真没事,那船上两个摇撸的,水性都是很好的。” 窦太后一下翻了脸,“装病不是有很多法子么,哪能走这么料峭的?万一要是他们捞不起来,你的小命不就玩完了?不知死活的东西,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馆陶公主虽然挨了骂,但心里还是感动,“还是母亲疼爱我,管我死活。” “我不疼你还能疼谁啊?你弟远在梁国,平时想他也看不到他,你好不容易回来了,想把我担心死?我老了还能指望谁?不知轻重的丫头!” 馆陶公主一听,就把刘启的口谕讪讪说了,还对自己白受一回罪颇为不满,“您说说,是不是圣上现在和大母穿一条袍衫了?” “他们本来就穿一条啊。亲祖孙,你以为掺了假么?” “那我还得去喽?” 窦太后也叹了口气,“掺和进去了,想出来没那么容易了。” 转头郑重交代女儿,“让你看着,你就好好看着,切莫再出别的主意,能撇干净的都撇干净,万一他们得逞了,那小东西真成了未来的太子,你要卷入过深,是没有好下场的。残害太子亲母这样的名声,任何时候都不要背!” 这么一说,馆陶公主蓦然一惊。 前车之鉴并不远,自己曾经的嫡母代王妃和她四个儿子,当年可是经过薄太后、父亲代王和国舅薄昭召共同商议后一致决定,为了长安的帝位被牺牲掉 多年后,成功登上帝位的父亲,已然后悔,几乎血洗了当年同意葬送他妻儿的全部人。 哪怕唯一的舅父,从小看着他长大、为他的帝位呕心沥血的亲人,也丝毫没手下留情。 今日的薄太皇太后,如此偏袒薄皇后,也是感觉对娘家亏欠吧。 尤其皇帝弟弟刘启,作为当年代王妃一脉的漏网之鱼,在这种事上,其实和父亲文帝的心性一样,他们不会再容忍去其母留子的残忍做法了。 否则不至于一个坐镇长乐宫多年、连皇帝都要顾忌三分的太后,一二十年来都无法给过去的太子妃、今天的皇后讨到一个皇子,无非是那对父子皇帝都不赞成罢了。 现在薄太皇太后垂垂老去,执意要给无所出的薄皇后找补回来,刘启也就是隐忍不发罢了,哪天薄太皇太后殡天,你看看谁说了算? 馆陶公主毕竟年轻,又刚回长安,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听母亲这么一分析,才有点后怕,“我干脆回堂邑算了,虽说离长安远些但也没这一堆烂事啊!这刚回来,怎么就一桩桩霉事都找上门了?” “问谁呢?问你自己!” “我到底要怎么办么?” “既然都让你去,你就去,先在甘泉宫待一阵子,临产前回来。让王美人或栗美人去,她们能拼命,是因为她们的利益参与其中,你在中间上蹿下跳算什么?” 馆陶公主这才想明白,对呀,为了一点芝麻粒的小利,却搏出甜瓜大的风险,不值得。 猗兰殿的院里,萧瑟的秋风卷落一地的黄叶。 王阿渝端坐窗前,在无能为力中盼了又盼。 还好,据回来的李尚宫禀报,王儿姁喜欢甘泉宫,在那里她能说了算,可以发号施令。 唉,这虚荣的丫头。 后来馆陶公主竟然不顾伤病也时常去看望她,虽然不知道后面究竟谁的力量在起作用,还好会有人照顾她。 马上又要过新年了,空气里已慢慢洋溢出喜庆的气息。 未央宫的人又陆续去东宫请安,驾着马车,带上孩子们,老人过年都会给封赏。 王阿渝只能冷清地守在自己眼前的一方小天地里,寡淡地享受难得的安宁是不可能的,自己有四个儿女,吃奶的,刚会跑路的,跑出去跑不回来的,都卡在这个尴尬的年纪,他们的未来其实全指望自己。 他们的父亲是皇帝不假,只能决定他们都生活在汉宫里,得到皇子公主的待遇,但只有母亲的能力和手段决定了他们在皇帝所有的孩子中处于什么位置。 自己现在是最有资格生刘启气的,但都要隐忍下来,明知东宫对自己有莫大意见,也要乖乖地把孩子们和和气气都送过去拜年,穿上最好的衣裳,交代他们嘴要甜,要有眼色,见到所有长辈都要施礼问安,让祖大母好好见见他们。 为此还让小槐悄悄把苏小鱼找来,希望他有空时跟李尚宫一起带着孩子们过去。 为什么找苏小鱼? 苏小鱼是刘启身边的人,只有他带着,别人才不敢明显轻慢排挤自己无母带的三个愣头娃,薄太皇太后和窦太后恐怕也会热情一些。 毕竟刘启的眼线就在一旁看着,她们也难说不认为是刘启故意安排的呢:撇开王美人,让孩子们单独与东宫建立感情。 王阿渝特意把苏小鱼叫进内室,塞给他一筒马蹄金,悄声道:“只能百忙之中麻烦你了,若只两个女儿去也就罢了,就怕小野猪去了又捣乱,没人能制止他。到时候麻烦苏内监给看一下,他听你的。” 苏小鱼倒乐意跑一趟,说起来倒是殊荣一件,至于眼前的马蹄金,他哪里敢要,只说应该做的,“圣上如果知道了您安排这么周全,肯定高兴。这一阵子前朝事多得很,圣上有时顾应不过来。奴婢能为圣上分忧也是应该的。” 至于王阿渝说小野猪听自己的,是她高看自己了,小野猪除了他父亲,其实谁的话也不听。 第162章 苟富贵,勿相忘 王阿渝守着他面,吩咐行事稳妥的李尚宫晚上把装满普通干果等吃食的箱箧,麻溜地送进苏小鱼殿里,过年了图个人情往来。 可以想象,苏小鱼不仅在这事上尽心,以后其他事上也会尽力的。 苏小鱼虽不动声色,沉默已是他的答案。 他一直信任王阿渝,从她还是小小侍女时,她为他缝补过衣裳,有为难之事真诚向他求教过,不曾因为他是一个阉人而轻视慢怠过,甚至还好笑地吃过他的醋,跟他斗过嘴 这算不算一份心心相印的挚交呢? 他知道她是精明的女子,总是以厚道周全的方式呈现,能令他收了好处也放心。 后宫里多得是人向自己送宝货财物,自己敢收么?自己现在值钱,是因为时时待在刘启身边,虽能偶尔敲个边鼓,但刘启哪是好糊弄的人? 歪心思走多了,说不定哪天就为一只马蹄金翻船了。 他并不贪心,刘启对自己不错,挣也只挣安心的钱。 好在王阿渝依然是刘启的宠妾,她并不知道哪怕她束手无策,刘启也会为她安排的。 果然,那天傍晚回来,孩子们很高兴,从马车上接连跳下来,抱着祖大母和大母赏的吃食与云纹龙凤大漆盘,立鹤宫灯等礼物显摆给自己看。 但除此次之外,整个过年,猗兰殿都冷冷清清的,刘启不来,其他以前还来说笑、打探消息的后宫人也都消失了。 连李尚宫都说她们凉薄不可交,过年竟连个走动也没有,以前嫉妒这里受宠还能捏着鼻子来说两句闲话,现在没宠也没闲话了。 王阿渝不以为然,怪别人有什么用?人心本是趋利避害的。 想想唐八子,堂堂一个六皇子之母,这些年谁又去看过她?何况自己还在禁足阶段呢,不是谁来谁晦气么? 话虽如此,王阿渝也隐隐觉得,可能自己四五年的好运要终结了。 还好,自己收获了四个可爱的儿女,比命运安排得好。 刘启何尝不是趁王儿姁的事在疏远自己。 但自己也不怕,该有的都有了,该经历的也都经历了,吃过亏,享过福,被人喜爱过,也喜爱过别人,今年只要把王儿姁救回来就算没白过。 到了愈发冷清的十月,又听到刘启的诏令:废除先帝颁布的彻侯就国令,以后汉境内大小彻侯可以自由迁徙。 这下馆陶公主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了,根本不用刘启特赦,以后她可以长久居住长安了。 窦太后也应该安慰了,唯一的女儿不用再返回吴越堂邑了。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阴冷,疾风从门缝里挤进来都割得人肉疼。 她在殿里无声地烤着炭火,听李尚宫唠叨在外面看到关东的藩王一个个来长安觐见刘启了 可以想象,薄太皇太后身体日渐衰落,依然颤巍巍地维持着小东朝的权柄,把她的继任者窦太后扶持在自己身边,让关东诸王们认清谁继承了自己衣钵,谁是下一任东宫之主 可以相信刘启不会高兴,没人愿意分享权力,大母终究为他树立了对手。 但那些藩王们肯定不这么看,他们认为窦太后是刘启的母亲,也是富足得势的梁王之母,未来的东宫应比现在的东宫还要势大,窦太后定会助威他。 但据说窦太后很低调,一直缩身在薄太皇太后身侧,比薄皇后还沉默寡言。 给人感觉她是多年失明又失宠的老人,即使给她再多权力光环有什么用呢? 可能是为了安抚刘启吧,在梁王刘武来长安后,特意向他的皇帝兄长表了忠心,誓死为陛下效忠之类的。 据说兄弟俩还喝得醉醺醺,回忆了曾经在代国一起成长的幼年岁月,也不知怎么了,那晚刘启喝多了向弟弟承诺了可怕的话,很难说是出自潜意识还是真看好这个弟弟,总之一夜间后宫议论纷纷。 具体的事情王阿渝还是听王姬说起的。 梁王秋请长安,喜欢带着王姬,王姬已为他生育了第六子,这几年得宠正盛。 从败给王阿渝后,王姬心气儿就没平过,上次见面没来及多聊,这次听说她被禁足,特意来看看这个昔日胜利者还有多少气数。 王姬一如既往的高贵冷艳,身着雪白无一丝杂色的北地狐狸皮的大氅,在其恰到好处的石榴红垂丝簪花和血红宝石连珠步摇衬托下,美得令人不敢直视。 别说现在郁郁不得志的王阿渝相形见绌,恐怕连栗美人也不遑多让吧。 “你知道么,昨晚圣上亲口对我家梁王说,百年之后,欲把大位传给梁王” 她看着使出所有手段才得以有今天的王阿渝,不无道,“有人虽不在长安,但未必哪一天坐不进未央宫的椒房殿,也未必最后进入不了东宫长信殿。” 王阿渝吃了一惊,刘启虽说贪杯,但会如此糊涂么? 他膝下已有十个儿子,将来会把帝位传给弟弟?这不像她了解的刘启。 “那就恭喜梁王和梁王妃了。”她淡淡应着。 “人生的路很长,最开始的那几步,绕个弯,兜个圈,都不算什么,即使行差踏错,有漫长岁月支撑着,终是能挽回。” 她款款离开前,还与她约定,“命运无常,我们且走且看吧。若哪天我们中的一个,过得不济了,苟富贵,勿相忘。” 在王姬高姿态离开的眼神中,她看到的自己应该是无信无义、亲情淡漠才被刘启隔离的吧。 毕竟在后宫无故被禁足三个月,自己是头一个。 春一月,北风还料峭,她终于熬到解禁了,刚说叫辆马车去甘泉宫,依然被要求不得离开未央宫。 是的,活动区域仅限在西宫里,倒是不用去东宫请安了。 春二月和三月,小女儿得了病,忙乱得她又两个月没出殿。 夏四月,阳光明媚和煦,她刚说自己如牢狱的生活结束了,可以带着孩子们出门了,又咔嚓听到闷雷一样的声音,刘启在宣室殿发布了诏令,给各位皇子分封了。 第163章 也许在他心中,她已经淡了吧 栗美人的次子刘德被封为河间王,三子刘阙于被封为临江王,程良人的皇四子刘余被封为淮阳王,五子刘非被封为汝南王,唐八子的皇六子刘发被封为长沙王。 贾良人的皇七子刘彭祖被封为广川王。 后宫的帝姬们,除了自己,所有夫人们的儿子都封王了,都可以大肆庆祝了。 大家嘀嘀咕咕多少年,不就是等的母凭子贵的今天么? 连唐八子的儿子都能得到原长沙国的一郡,那地方即使再偏远,也是个货真价实的诸侯王啊!小野猪有什么? 王阿渝只能想,可能自己的儿子太小吧,现在没份,以后长大会有份的吧,不是程良人和贾良人各有一个小儿子还没封的么? 现在不出门也能听到议论纷纷了,最大的赢家显然是栗美人,她的长子刘荣被闪下了,没被封王,应该是预留的太子吧? 这样说来,王儿姁肚子里的孩子,梁王刘武,还有刘荣,都可能是未来的太子人选。 栗美人虽没等到板上钉钉金光闪闪的那一刻,但头顶上的光环已经渐明了。 那自己去阻止王儿姁,究竟是对是错呢? 若小野猪也有这样的机会其实自己是甘于放弃生命的。 不是因为知晓历史进程,而是作为一个母亲,她真的是这样认为的。 那天,王阿渝难得站在甬道上静静地看着西天落日的余晖,小半年没出来,对任何事都有物是人非的感觉。 突然耳朵里响起脚步声,很密集,甬道的另一端,整齐的宫卫出行,她在人群里看到了他,威严的通天冠,玄衣华裳的章纹冕服,匆匆又煊赫。 他也偶然回头看到了她,只一眼,又回过头去。 他还继续忙着,忙得顾不上她。 也许在他心中,她已经淡了吧。 刘启回到书房,就与御史大夫晁错紧密碰头。 作为刘启从少年时代的老师,一直被作为智囊存在的晁错,在刘启登基为帝后,就从闲职的中大夫摇身变为实权的内史。 刘启并不喜欢文帝留给他的前朝臣子,以申屠嘉丞相为首的三公九卿,虽够忠心,但也守旧固执,都不如晁错合他心意。 在老迈的申屠嘉去世后,就着力把晁错提升为御史大夫,两人经常一边修订不合适宜的汉律,一边盯着北方匈奴,做了多年的马场,训了多年的上林骑营,目的就是解除匈奴威胁的。 但两人合计来合计去,晁错认为现在攻打匈奴不是时候,攘外必先安内,国内的关东藩王们必拖后腿,尤其是吴王,当年刘启还是太子时无意中打死吴王太子,这梁子就结下了。 从此吴王再没来长安秋请过,因先帝忍让,便纵容了吴王的为老不尊。 吴国本又富裕,出产海盐,又有铜矿,每年能制造大量铜钱,富比长安。 据其他信息来源,这些年吴国也没闲着,暗地招纳逃犯,难掩反叛之心,只是与长安还没撕破脸而已,现在先帝崩逝,吴国对长安,其实也没多少情谊了。 若现在对匈奴出兵,必后患无穷。 所以,刘启现在面临着,对强大又有异心的关东诸国如何实施削藩问题。 削藩,打压境内各藩国势力,其实一直是长安诸位君临天下者都心照不宣的做法。 当年高帝刘邦草创大汉后,封了多个异姓王和刘姓王,统治富裕辽阔的关东和南方,也只是权宜之计,目的先让大汉生存下来再说,后来汉一稳定,就开始了铲除异姓王。 到了吕后时期,大汉进一步稳定,她和孝惠皇帝已开始开始着手进行削藩,像有七郡之地的齐国就是重点分割目标。 到文帝时,削藩也没手软,像强大的齐国基本已被分成若干小藩国,连他自己以前的代国都一分为三。 到了刘启为帝,自然也延续父辈们的对策,时过境迁,现在三郡之国都已成威胁,所以要继续分拆。 在晁错等人建言下,就削夺了吴国的会稽和豫章两郡,分封给自己的儿子,然后看下一步的动静。 晁错认为,如果关东诸王不反对这次分封,待各位皇子安稳地到各国为王后,时局稳定了,才能进一步对抗匈奴。 现在两人就是静静地等待后果而已。 也就是分封的前一个月,薄太皇太后病倒了。 刘启如何分封,她不提供意见,唯一不能让她瞑目的还是薄皇后,但长御每次的禀报也只是王儿姁的肚子越来越大,就是不分娩。 孩子没出生,她老人家就闭不上眼。 别说椒房殿的薄皇后等得心焦,就是王阿渝也暗中捏一把汗。 摆在眼前的就是一场时间的赛跑,孩子出生在薄太皇太后崩逝前,王儿姁不可避免地将死于难产,薄太皇太后会提前宣布薄皇后的嫡子为太子,刘荣和梁王刘武就都失去了机会。 若王儿姁能生生熬死薄太皇太后,她倒不用死了 王阿渝心惊胆战赶到了甘泉宫,王儿姁精神状态不错,整天除了睡就是吃,身材也没有走样。 刘启和薄太皇太后果然给了她最好的,华丽深衣,锦衣玉食,宫女仆人成群,怪不得她愿意在这里养胎不想回去。 在这里她能说一不二,回到未央宫,连个名分没有,是个人都能说她几句。 王阿渝叹息,能活这么没心没肺也算幸福,死到临头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不要再这样胡吃海塞了,将来生孩子生不下来,会痛死的。” 王儿姁莞尔一笑,“姐姐放心,没事的,你忘了我有天命。太皇太后说了,若我好好生下皇子,就把未央宫里最美的暖香殿给我住呢。那个殿比你的猗兰殿好,也比她们的好。” 然后王儿姁就吵着王阿渝陪她出门走走,夏天的甘泉宫不仅凉快,风光还十分优美。 “太医让我多走走,将来好生。” 王阿渝就以自己病情为由,推辞道:“我如今身子不好,不能多走路,这些天我都呆在这里,你陪我说说话,解解闷,不要出去乱跑。” 第164章 彼此彼此 少让你出去走,是想让你多活几天,走多了路,生产了,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这甘泉宫里布满了东宫的人,薄太皇太后恐怕等这一天很久了。 王阿渝也不知道该如何教她逃脱,最现实的选择就是不生,慢生,能活一天是一天。 “姐姐的病还没好?怪不得圣上禁你的足。” “我有什么病?”王阿渝怔愣住,自己有病不是刚才胡乱一说么。 王儿姁偷偷一笑,“大家都知道了,你以为能瞒住圣上呀?” “我瞒什么了?” “姐姐你都生四个了,已经在宫里最多了。以后万一真不能生了,也没关系。” “你到底在说什么?”王阿渝惊呆了。 王儿姁目睹姐姐一问三不知的模样,这才明白,原来她真不知道。 “太医说,姐姐生了三公主后身体有恙,必须要大养,否则就不能生育了。为了让姐姐在殿里静养,所以圣上才下了禁足令不是么?” 王阿渝呆呆凝视着窗牖上的菱花纹,脑袋空了片刻,自己怎么不知道这么严重,太医仅说自己身体有损伤要修养——修养不就是好好坐月子么? “圣上也知道?” “就是太医告诉圣上的呀。否则呢?” “也是太医告诉你的?” “是太医告诉馆陶公主的,我无意间听公主说起的。我知道又怎么了,我们是亲姐妹,我还能对你说瞎话么。” “怕你担心不行啊?” 王阿渝迅速平息自己,对天真的妹妹道:“我来之前,特意去找了一位相师为你卜了一卦,你的头胎,尽量要晚生,晚生方可大贵。” “真的?”十八九岁的女孩子确实天真。 王阿渝点点头。 晚上,馆陶公主拿着酒食来了。 她很高兴,皇帝弟弟终没负她,在分封众皇子时,还专门下诏封了她一个“长公主”的称号。 虽没增加她名下食邑,却让她拥有了与各藩王平起平坐的地位,因此觉得为弟弟做事颇为称心。 王阿渝不知道刘启对这个姐姐如此好,究竟是姊弟情深,还是有其他目的。 毕竟,梁王刘武已被他许下百年后的太子大位了,那窦太后将来在东宫岂不是如日中天? 王阿渝对馆陶公主也不掖着藏着,“儿姁活着,对长公主和太后其实都有好处。” 馆陶公主乖觉,“我可是为圣上做事的,有些事若发生了,王美人可怪不得我。” 王阿渝进一步提醒:“若儿姁死了,梁王的太子之位可就难说了。” 现在王阿渝能想明白,为什么窦太后要帮助自己,其实她老人家应该是为她的儿子梁王打算的吧。 她和栗美人不过彼此彼此。 但馆陶公主也很精明,她都不相信皇帝弟弟的一句酒后之言,王阿渝如此提醒自己,显然也是出于不信任。 “你还别不信,我在这里也是听差,头上就两位,一位皇帝,一位太皇太后,都有可能令我做我不想做的事。万一这两位,让我做了同一件事,那真的没一点救了。” 说完,馆陶公主对王阿渝翻了一白眼,“圣上当初为了早日让我过来看着儿姁,还赏了我一等马蹄金。我还以为王美人会私下破费如此求我呢,没想到圣上的枕头风你都吹动了,所以,为了你,我病都没好就急急慌慌到这甘泉宫来了。” 王阿渝心里过意不去了,“我对长公主另有谢意。” 馆陶公主立马拍掌,“那就好,我可等着呢。” 这样一来,王阿渝反而安了心,想要好处就好办。 “圣上不想让儿姁死,对吧?” “圣上什么也没说,他应该想顺其自然吧。” “儿姁这个月内,看来分娩不了的。” 馆陶公主突然小声,“医工手里可有催娩的药。” 王阿渝心尖一颤,脸色一寒,“长公主,太皇太后现在据说已病入膏肓” 馆陶公主突然做了一个噤声动作,环视了殿内昏暗的四角,没出声,只用口形无声说出:我也是听差,去找圣上。 王阿渝也用口形表示:我若走了,儿姁会不会有事? 馆陶公主回道:天内应该没事,速去速回。 王阿渝在离开前,用唇形表示:这事我知道,是窦太后告诉我的。 馆陶公主就愣了,原来当初捅开自己与大母此计的竟是自己的母亲。 她为何要拆大母的台啊?难道她能预测出将来弟弟刘武能得太子之位? 不对呀,刘启喝多了,应该没这样的想法吧? 王阿渝简直风一样又回到未央宫。 好久没和刘启见面了,两人几乎有了隔阂,在禁足期间,她在内心有了恨,觉得他无情无义,对自己凉薄了。 现在不知他到底如何,即便真要对自己放弃了,也要在放弃前为妹妹搏一搏。 御书房里,阔大幽深的四角燃着立鹤宫灯,苏小鱼抱着肩膀远远站在门边,仅是偶尔看一眼里面那个或静坐或走来走去的高大身影。 刘启沉默良久了,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书房里每到晚上,都这么安静孤寂。 白天晁错会来,三公九卿会来,小野猪会来,只有晚上,就剩刘启孤家寡人了。 案侧有一则简牍《左传》,“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的古朴篆体字在灯影下闪烁。 刘启的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案面,面孔一半沐着亮光,一半掩在灯影里,人也显得格外沉默阴郁。 也许这次分封有些过于严厉急躁了,是不是缓和些更有效果? 《德经》上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太强或太弱的火候都不合适吧? 他想在这里等到消息,看看那些心怀不轨的关东诸王,到底能给他一个什么答复。 这时,一个靓丽的身影悄悄走了过来,提了热的茶汤,轻轻到他面前,细致地斟上茶,放在他面前,不声不响地端坐在一侧。 他没转头看她,只定定地看着那些燃着的宫灯。 她悄悄拿着剪刀,过去把所有爆裂的灯花剪了,使室内更亮堂些。 “快三更了,陛下歇息吧。” 第165章 陛下,我们不会再有孩子了 他站了起来,走向内室,像往常一样,她为他更衣。 这一更,竟过去了整整五年,他们都为人父母很久了。 她不想苛责他,也不想为王儿姁的事再央求他。 他已经做了他所能做到的事,再求,他也不会为自己改变了,他一直就是按自己的想法做的。 他不曾亏待过自己。 周围人也算尽了最大努力,既然无法改变,不如就静待时光流淌吧。 “他们都睡下了,我放心不下,过来看看。”她轻柔卸下他的长冠,放在待洗的衣筒里。 待刘启到榻上后,她在一侧躺下来,想想,两人有一年多没同榻了。 刘启有些僵硬,她主动握了他的手,不想多说话,就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刘启也没什么话说,一切都在等待,关东的,东宫的,甚至甘泉宫的。 他习惯了未雨绸缪,也习惯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很久,好像彼此相拥着,度过了漫漫长夜。 黎明时,她醒来看到他少有地坐在榻上,才悄声道:“陛下,我们不会再有孩子了。” 说完,王阿渝潸然泪下。 他没说话,夜风吹来,给她披了件衣裳。 她抬头看着他有些焦灼的脸,自从做了皇帝,他改变了许多,做事更沉默,也更懒得解释。 王儿姁说得对,他不声不响为自己做了很多,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你所谓的静月岁好,只是有人为你做了承担而已。 “陛下。”苏小鱼在外面的声音。 又要出去了。 殿外月华正亮,地白如霜。 她细致地为他穿上新的褚榆,扣上挂佩,又理了理他的登角,“您这样天天熬夜可不行,会把身体熬坏的,孩子们还小呢,就算为了我们,您也得保重自己。” 刘启仅抬眸看了她一眼,“回去照顾孩子。”说完就走了出去。 王阿渝孤零零地站着,看着刘启的身影在走向东宫,忽然觉得自己好无力。 一连几天,刘启大部分时间都住在了长信殿。 后来听说,薄太皇太后病重,已进入昏迷,平时基本是刘启、薄皇后与窦太后守护。 王阿渝隐隐觉得,有窦太后和刘启在,薄皇后的意愿就实现不了。 月底去东宫请安时,因路上孩子小事多,有些迟,到了长信殿门口,就见程良人、贾良人和唐八子带着自己已经做了藩王的儿子到达,正等在长廊的朱漆台阶上。 以前都是早来早进去,很少聚在一起等的,估计现在薄太皇太后的病情不容乐观。 因分封的差异,平时经常凑一起嘀咕的两位良人有了嫌隙,显然程良人得到的好处压过了贾良人,有两个儿子被分封,封国还都是相对富裕的熟地,自然心理上优越一些。 在王阿渝到来时,就听程良人漫不经心挑衅了一句:“我家非儿的汝南国真是一块肥膏沃土,春秋战国时期可是上蔡国的地盘,属兵家必争之地呢。” “我家的广川国也不差,”贾良人向来瞧不上她的显摆,“也是良田千顷!” “可我家余儿的淮阳国就是什么也不种,也能遍地开花结出果子来!” 旁边只得长沙一郡的长沙王刘发和唐八子都垂头不语。 人家虽在逗嘴,也是有的可逗,根本没有理会她们母子的眼神,至于那荒凉远在天边的长沙国,几乎是蛮夷之地吧。 王阿渝带着长女和小野猪乘马车过来时,她们还在继续争执,孩子们跟兔子一样接连从马车上往下蹦,只有唐八子过来帮忙。 两位良人也只远远对王阿渝草草施了一礼而已。 美人又怎样,儿子还不是没封,将来再好也就是一国之王呗,而好的封地差不多也快没了吧。 虽说刘启宠爱幼子,也得看看最后能给你什么。 她们断定王阿渝失宠了,以后对刘启也只有抚养儿女的作用了,和自己差不多。 王阿渝很有自知之明,既然唐八子不嫌弃自己,那就和唐八子说话。 其实唐八子很满足,唯一的儿子能封在第一拨里,就说明刘启没有完全无视这个儿子,至于长沙国有多荒蛮——“只要饿不死就行了,圣上让他去守南疆,那就去吧。” 王阿渝安慰她,“长沙国没那么差,原来的长沙王吴芮祖孙都在那里经营三代了,土地总是越经营越熟的,世代扎根下去,总会变成熟地的。” 说完,王阿渝脑海中浮现了小时候去长沙旅游时吃的臭豆腐。 “将来,美人的十皇子,也会被封的。”唐八子也安慰她。 此时就听到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关雎殿的两辆华丽马车隆重登场,所有人都自觉闭了嘴,再不以为然也会羡慕地瞥一眼。 压轴的栗美人不仅带来了河间王刘德,临江王刘阙于,还带来了无封的长子刘荣。 这母子四人到哪里都是雍雍然,脚步带风,难掩一种王者之气。 王阿渝再次得以近距离打量栗美人的长子刘荣,十五六岁,清秀英俊,一表人才,继承了其母眉梢张扬的容貌,站在众位受封的诸侯王弟弟堆里,也很出挑。 虽没受封,空出来就让人高看一眼,心里犯酸水,十有八九就是未来太子了。 以前就俯视众生的栗美人,现在更有资格把眼睛长在头顶上了。 大家眼热胸闷,但形势就是比人强,只得向栗美人规矩地行礼。 栗美人向来不在意这些后来者,按她的话说,都是吃自己嚼过的汤饼的,也就挥挥手,不带正视的。 当然也没怎么瞧王阿渝,虽是同样的品阶,但两藩王加未来太子之母的的身份,就不一样了。 王阿渝叹息,前些日子两人还并肩作战过呢,转眼又成两个阶层了。 在宫里,大家真是过现实的日子。 此时有宫人出来告知,窦太后说太皇太后不便见人,大家请回吧。 众人也没失望,拔马回走。 王阿渝一扭头,发现小野猪不见了。 不用说,又偷偷溜进去找他父亲了。 王阿渝叮嘱大女儿刘婉,让她悄悄进去把弟弟带出来。 很快,小野猪就跟随姐姐出来了,嘴里还吃着一块饼。 第166章 毁诏 “谁给你的?” “父亲。” 王阿渝正欲责备,忽然发现儿子中单衣领上有一块白,用手指一捻,竟抽出一帛锦,上面有字,好像是刘启之后传位给谁的字样。 王阿渝手抖了一下,马上警觉地把帛书塞进袖里,拉着孩子们上了马车,直接回了猗兰殿。 到了后室,对着窗户拿出来再看,不是薄太皇太后的懿旨是什么,明确封刘启的第十一子刘越为太子,其母为薄皇后,左下盖着薄太皇太后的篆字大印。 王阿渝曾经见过薄太皇太后的字,是很娟秀细致的小篆,是没错的。 王儿姁还活着,难道就提前立诏了? 有了这诏书,栗美人的长子还有什么戏唱? 但为什么诏令出现在小野猪身上? 王阿渝赶紧把他唤过来。 小野猪刚满两岁,正是爱吃爱玩的年纪,听到母亲叫,拿着个小鸡腿就一溜烟跑过来了。 “儿子,刚才在祖母大殿里,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王阿渝以为拿出帛锦在他面前一晃,他就会说出来,哪知小野猪摇摇头。 “不是你拿的?”小野猪点头。 “那是谁塞你领子里的?” 小野猪也不知道,估计当时他爹塞给他一块饼,就只顾着吃了。 “是你父亲么?”小野猪两耳不闻窗外事,还是只顾吃。 王阿渝没辙了,叫来刘婉,也是问半天没问出别的来。 他在宫室的暗影里走来走去,突然生出一个想法,若把刘越的名字改成小野猪,自己的儿子不就是薄太皇太后钦定的太子了? 自己可以不做皇后,不做太后,但想让自己的儿子做太子呀! 小野猪也许比不上刘荣,但总比得上梁王刘武吧。 兄弟间情谊再好,哪有跟自己的儿子亲呀。 若真想封刘荣,在分封时直接宣布刘荣为太子多好,省得别人惦记了 不宣布,又空着,让人遐想,是不是意味着刘启也没看中刘荣?只是不得已呢? 若看不中刘荣,还会是谁呢? 第一次,太子之位离猗兰殿这么近! 当母亲的野心和欲望被唤醒了,自家小野猪为什么不能坐这个大位? 他像他父亲,在他父亲登基那年出生,父子关系比其他兄长们要好很多 刘启会不会也像隔壁的始皇帝那样,没有皇后,就在庶子中选一个最小最喜爱的幼子呢? 虽然胡亥胸无大志,所有的可爱都长在脸上了,最终葬送了大秦基业,但也并不是所有的幼子都这么败家啊。 王阿渝忽然就像疯了一样,到处找笔墨,根本无惧后果。 平时因为孩子的小手太快,墨宝均被收了起来,这边狼豪刚拿出随着一阵风,一个高大身影闪进殿来,也没人通报一声,就直接进入了内室。 是刘启,不用说,是来寻东西的。 他很少这么急匆匆的,进来就顺手掩上门,把后面苏小鱼的目光挡住了。 王阿渝意识到什么,马上把那帛书奉上来,“陛下” 刘启阴着脸,无声接过去,展开匆匆一览,毫无表情地转过身去,用火折子点亮宫灯,伸手把帛锦燎上火舌,薄太皇太后的诏书在他手里瞬间化为灰烬。 王阿渝很震惊,自己儿子的希望没了,王儿姁儿子未来大位的命运也这样断送了 但这样是不是说明王儿姁性命无虞了? 刘启收回手,像什么也没发生般,转过身,向门外走去。 也像没回来过。 王阿渝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要不是宫灯里还有薄薄的灰烬,估计自己都以为眼花了,以为刘启真没回来过。 想想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薄太皇太后明知自己无力回天了,特意留下诏令要让薄皇后得一子,并强令为太子。 结果刘启给私下带了出来,销毁了。 他是不想王儿姁死,还是不想立她的儿子为太子? 若王儿姁的儿子没了机会,就只剩下刘荣和梁王刘武了。 其实王阿渝并不了解刘启,他秘密销毁东宫的密诏,既不是因为王儿姁,也不是因为刘荣和刘武。 就单纯因为:一个帝王,百年之后的基业,想传给谁,是由自己决定的,而不是东宫太后,皇帝的爵位在刘氏男嗣之间传承,也该由男嗣决定,只因太皇太后特殊的地位,不能明着反对罢了。 但王阿渝也决定为儿子一搏,要让儿子优秀,让他在他父亲心里扎根。 小野猪两岁了,不能再吃了玩、玩了吃,要送进学堂习字了。 当晚就问他,“明天去学写字吧。” 当时小野猪正睡在小榻上,点了点头,小胖手指在榻上指指点点。 王阿渝探过头一看,差点要把小家伙拉起来打一顿,刘启好好的一幅地图,不知怎么放在这里了,被他拉过来睡在屁股底了,还不知睡了多久了。 连忙放在灯影下看,上面的雁门郡,上谷,长安,还有杭爱山,一路边疆连着尿迹。 “你父亲很爱惜这张地图,你还给尿花了,到时候看他怎么收拾你。” 小野猪却打着呵欠,继续指着地图上尿迹,说哪是雁门关,哪是渔阳,哪是北地郡,指的准确无误。 王阿渝吃了一惊,“这字你都认识么?” 小野猪点点头。 “谁教你的?” 小野猪不说话,又与母亲抢地图。 王阿渝不给他,怕又给塞在屁股下尿一泡,索性挂在了墙头上,这样他睡在榻上也能看到。 第二天,王阿渝就当作第一要务把小野猪骗进学堂,皇子们都集中一起读简习字和练习六艺。 九位皇子,都八九岁十多岁的年龄,兴趣进展自然不同,所以又招来不少皇亲国戚或前朝臣工的子弟伴读,自然各个堂室都十分热闹。 刘启为这些孩子招来的各位博士不仅声名显赫,态度也端正认真,经常让学生们叫苦连天。 王阿渝觉得,小野猪要想出挑,就得让博士老师好好管教一番,说不定能让刘启觉得惊喜。 哪个做父亲的不喜欢聪明孩子? 第167章 太皇太后崩了 把小野猪交出去,她刚走出大门,就有小厮飞一般跑出来让她留步,说十皇子在打架。 王阿渝脑袋轰一下,这学堂里,就他最小,肯定挨打了! 连忙往回跑,堂室里,就见博士很高冷地站在前面,仅仅是袖手旁观,不说话,不拉架,其他学生正围成半圈,竟摩拳擦掌喊道:“使点力!你到底行不行啊?” 王阿渝连忙分开众多小脑袋,就见小野猪骑在一个半大孩子身上,小胖手使劲捶人家的脑袋,那孩子就在 这倒霉孩子! 她上前就把儿子提溜起来,“你干嘛呢?让你来做什么的?” 小野猪也满面尘土,不说话,估计在地板上也翻滚两个来回了,只是不知道他这么小,哪来的横劲给翻到上面来了。 从地上笨拙爬起来的是八皇子刘端,撇着嘴向王阿渝告状,“庶母,他打我!” 刘端可比小野猪大了八九岁,高出两头。 王阿渝好气又好笑,安慰刘端道:“庶母给你出气,打他!” 刘端在众人的哄笑中指着小野猪道:“庶母,打!” 小野猪闻言,转头就跑出了学堂。 王阿渝找个小木棍,总要装着样子打几下吧,不然太让刘端伤心了。 她跑到门口,向两边看,不见小兔崽子的身影。 刘端也跑过来,继续哭着施压。 王阿渝没办法,“端儿,你等着,庶母找到他肯定狠狠打他!” 承了孩子的期望,王阿渝正满未央宫找儿子,忽听钟室传来沉重的哀鸣声,突然就响彻大地,惊飞了宫墙上的鸽子。 莫非薄太皇太后 果然,甬道上宫婢内监都一路小跑着向各殿通知:太皇太后崩了! 然后看到刘启匆忙走过的身影,带着宫卫赶向东宫。 王阿渝回到猗兰殿时,少府已送来素缟孝袍,大人孩子的都有。 殿门口,少府的人则忙碌着竖招魂幡,点长明灯,盛开的芍药簇上面很快白帏飘荡,空气里都瞬间弥漫着哀伤。 两年间,汉宫里再次举行国丧。 由于三女儿还在襁褓,前阵子又闹了场病,苏小鱼特意传了刘启的口谕:国丧期间,猗兰殿主可以回避,不用亲临现场。 王阿渝忽然想起,二女儿在吃奶期间,有一次不知中间怎么生了气,回奶了有多半个月,孩子没奶吃,饿得哇哇哭。 大家都说刘启生性凉薄,对儿子们经常不管不问,王阿渝从没觉得,她觉得他比自己更在意这些年幼的孩子。 无论女儿还是儿子,他真的是时时惦记着,有时比她想得还细心。 整个国丧期她也就去了长信殿一次,穿着麻布孝袍,去接小野猪回来睡觉。 她不用守孝,三个大一点的儿女是要时常露面的,尤其是小野猪,经常排在众位兄长的队尾,穿着大一号扫着地的孝衣跟着扫来扫去。 他们都是大汉的下一代皇子,在薄太皇太后的灵前格外引人注目。 薄太皇太后唯一的儿子孝文帝,崩逝在前,孝顺的孝文帝崩前特意交代了儿子刘启和窦皇后,薄太后的晚年就靠他们照顾了。 刘启没有食言,代父行孝,没有一刻懈怠过,自大母卧榻起,两个月就没怎么睡过囫囵觉。 大母殡天后,穿戴金缕玉衣这等活计也是他和馆陶公主亲自在医工协助下上手完成的,两千多枚被打磨成鱼鳞样的精美玉片,被金丝线穿起,精准地在薄太皇太后身侧合拢。 大母把他养大,他觉得像在给自己的母亲送行,母亲代王妃当年被迫自裁后,据说是薄被裹身,被置于一薄棺中,草草掩埋。 世人亏待了她,他一生都觉得愤怒。 对大母,他不想留遗憾。 现在长明灯下,他静静垂目,坐在大母的金丝楠木灵枢前,也算是送最后一程了。 因多日熬夜,刘启本来锋利的脸颊看起来更瘦削,眼窝也更深些,王阿渝轻轻走过来,看她的眼神也显得阴厉些。 小野猪累坏了,小孩子心性,靠着父亲的膝盖就歪歪扭扭睡着了。 灵枢周围布满了从西部高山运来的冰块,室内凉气逼人。 “陛下。”她在抱儿子时,有点想抱抱他,他实在很疲惫,很劳累,但一直靠意志强撑着。 他没说话,只是垂了眼帘。 她抱着孩子离开时,看到窦太后坐在灵枢另一侧,母子俩很安静,不知为何,却隐隐有些互相忍受的味道。 王阿渝叹口气,大母离开了,说不定以后的日子更不顺遂了。 大母再有私心,毕竟是亲大母,不会对自己的亲孙怎么着,一个非亲生的主母可就不一定了。 四月,天上飘着阴云。 薄太皇太后起枢,葬于霸陵南侧的陪葬陵。 高帝姬,本应陪葬于渭水北岸,高帝的长陵因二十多年前那场变故,只能葬于儿子陵区内。 每个皇帝陵区,都会建陵邑,一则护陵,二则顺便在长安外围设立军事防御。 刘启觉得大母的皇陵冷冷清清,离父亲的霸陵过远,便下令单独为大母建南陵邑,迁徙人口看护南陵。 虽不认同大母最后两年掣肘自己的作为,但要给她该有的尊严和荣耀,毕竟她是开启孝文帝一脉的母系。 未央宫的妃嫔私下颇羡慕王阿渝,孝文帝驾崩时,她正怀着十皇子,不用在国丧期奔波劳累;薄太皇太后殡天,她的小女儿又在哺乳,又免了辛劳。 就是好命啊,不像自己,刘启不喜欢,也得天天带着儿子们前后奔忙。 国丧的辛苦不在于你要从自己殿里每天奔走于长信殿,而是天天苦着脸,配合那种哀伤的气氛。 要说刘启和馆陶公主,他们是亲孙子孙女,悲恸都是走心的,刘启的姬妾却是血缘外的人,说不悲伤有假,但要装出与刘启和馆陶公主一样如丧考妣,是很累心的。 于是,薄太皇太后一入陵,未央宫的各位殿主便都大病了,没病的也要躺着了,需要静心休养生息。 只有猗兰殿没这份劳累,但王阿渝可不敢高兴,不能总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容易遭报应。 所以继续每天规规矩矩送小野猪上学堂。 第168章 教训小野猪 这天,王阿渝正给小女儿喂奶,就听殿外有人叫嚣:“王美人呢,给我出来!真是闲的你!” 一听就不是善茬。 王阿渝连忙放下孩子,走出来一看,竟是一脸铁青的程良人,正揪着刘端支在院里,把李尚宫、小槐等吓得都噤了声。 “我们这些人、这些天,都忙着给太皇太后守孝的守孝,送陵的送陵,你倒好,天天躲到家里没事做,就怂恿你的霸道小野猪欺负我儿子,就说我儿子这么大的个头,真打不过你家的小崽子?不和你一般见识罢了,你就天天骑在别人脖子上作威作福?!” 王阿渝以为上次的事还没完,赶紧忙不迭道歉,“对不住啊程良人,您消消气。这孩子,成天就知道气我——” 她又回身对刘端道:“都是庶母不对,答应你的事没有做完,这次你看着,庶母绝对给你找补回来!” “去,看你怎么找补!你要找补不回来,以后我替你找补!”程良人掐着蛮腰,寸步不让。 王阿渝转身拿了一个顺手的捣衣棒槌,在台阶上打了下,叭一声,就在程良人母子面前表演了。 打自家孩子给人出气,从来都是给人看的,你不好好修理一顿自家闯祸的,难道要等着别人背后出手教训? 那不知深浅的手还不如自己来。 何况是自己得罪不起的程良人,人家可是连有两个儿子的贾良人也看不上,一直背地里与栗美人一较高下的。 既然是表演,当然要逼真,最好的效果就是把自己也弄得疯疯癫癫的,既把孩子打了,自己也真气得入了心人家才能心里满意,背后会真放小野猪一马吧。 所以王阿渝裙子一撩,掂着棒槌就上街了。 早有唯怕天下不乱者报告了十皇子的位置,于是,大家就看到平日温文尔雅的猗兰殿主满未央宫追打小野猪,一路鸡飞狗跳,花钗坠落,气喘吁吁,总之把孩子追得满地飞奔。 这劲头吓坏了小槐,以为王阿渝真的疯了,正要上前护幼主拉拉偏架,忽地在甬道上就立住了,蹲了蹲身,小心闪在一侧。 不知怎么的,刘启走了过来,正眯眼凝神看着王阿渝突然泼妇似的追打小儿子,小儿子求生欲很强,真是撒开脚丫子跑得贼利落。 刘启大概觉得碍眼,咳嗽了声,在后面看猗兰殿笑话的各路宫人才收起脸上放肆的笑容,肃立在一侧。 刚才还欢声笑语的场景突然被冻住似的。 小野猪鞋子都跑丢了,也没地方可躲了,从花围间绕了一圈,闪过母亲,直直奔向父亲的方向—— 王阿渝正追得满脸大汗,眼都冒金星了,差点和刘启撞个满怀,幸亏苏小鱼提前叫了声:“王夫人可好?” 她才猛然收住脚,呆呆地看着刘启,心想:他不是正在宣室殿开朝会么? 刘启眯眼凝视她,拧眉呵斥道:“如此衣冠不整,成何体统?这满街鸡飞狗跳,咆哮着追他做什么?” 王阿渝尴尬万分,“陛下,小野猪闯祸了” “闯什么祸了值得你这样?”刘启简直一脸嫌弃。 王阿渝讪讪笑了笑,当然不能供出程良人来,“也没有,妾觉得小野猪不学好,所以就打算小小惩戒一下” 刘启看了看她摇摇欲坠的发髻,“是么,这是小小的惩戒?” 这时程良人过来,后面跟着怯生生的刘端。 刘启简直一看到老八就蹙眉,所有儿子中就这个让他一看见就心烦。 “你过来。” 刘端还想往后撤,被他母亲硬着头皮推了出来。 “怎么回事,说。” 刘端肉肉的小脸因畏惧而哆嗦,“他打我——” 还没说完,刘端的右膝就被父亲踢了一脚,差点跌倒。 程良人差点冲上前护住孩子,却没敢,只是小声求饶道:“您老是踢他做什么?这次真不是他的错” 王阿渝也赶紧劝解道:“都是孩子们的事,陛下息怒啊。” 刘启不理她们,只俯视着老八,“多大了你?被他揍,就是该揍!” 王阿渝一听就牙疼,当爹的怎么能对孩子说这种话,哪有该不该的,这不是鼓励大儿子以后也可以打小儿子么。 刘端憋屈着小脸,没说出话来。 “你也出来。” 小野猪一直躲在父亲身后不远处,听到被唤,也悄悄站过来,却离母亲更远些。 “为什么打他?” “他欠打。”接着小野猪大喘气说出事情的经过。 原来在棋艺堂室学下棋,刘端对弈刘发,刘端有言在先,赢者可以打对方的中堂一鞋底。 因他和刘发棋艺半斤八两,顿时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下到势均力敌处,连刘德都帮着刘发扳回一子,刘彭祖就帮刘端挽回一子。 这时就见一只小胖手执黑子替刘发也下了一子,锁了胜局,于是刘端闭了眼,任刘发的鞋底轻打了一下额头,然后刘德的鞋底也打了一下。 他以为打完了,睁开眼睛,就见那只可恶的小胖手抡起鞋底结结实实盖在自己脸上这三鞋底下来,就给打哭了。 学堂也不上了,回去就跟母亲告状,估计没说刘发和刘德的坏话,就小野猪打得最疼,于是程良人一看儿子的小脸,就气急败坏直奔猗兰殿去了。 末了,小野猪振振有词道:“他输了,让其他哥哥打却不让我打,不公平。老师说,说话要算话,如果说了不算,就不要说。他老是向我娘告状,我娘发誓说要打肿我的屁股!” 王阿渝就怕刘启当真,以为自己真虐待他儿子,便上前扯扯他的衣袖,小声辩解道:“妾只是说气话” 刘启哼了一声,“气话?” 回头看了一眼老八红红的脸蛋,对小野猪道:“这次总体没错,就是太用力了。打自家兄弟两次,男子汉如果只捡能欺负过的欺负,那便不算多有脸面的事。以后注意!” “好。”小野猪服气地听话。 第169章 人总是缺什么,就想补什么 刘启抱袖,“自己去平息事端。” 小野猪大大方方走向刘端,“对不起,以后我和你一伙,再也不打你了,你也别找我娘告状了,我娘拿棍子追了我两次了,大家背后都笑话我。” 这事解决的,让程良人很羞愧,她当然不满意,自家儿子更丢人了。 但刘启很满意,王阿渝也满意,脸上却不表现出来。 与程良人结下这梁子,可不易消除了。 这边刚回了猗兰殿,正打算和儿子说道说道,就有内监来传:今晚圣上来用膳。 王阿渝就忙活开了,不知他是来训自己还是训小猪的。 人倒不怕训,对方要懒得理你才完了,你的好与不好他都不关心,那才叫人窝火呢。 王阿渝做了他爱吃的松鼠桂鱼,细细切了,置于盘中,鼎中的肉块也早已煮沸,摆上餐匕和著,四周点上立鹤宫灯。 一团温暖橘色的光晕中,照着主食案后面的空位,和各食案后面等待开餐的孩子们。 晚上,点盏灯,大家都等着您回来吃饭。 这就是家。 人总是缺什么,就想补什么。 了解一个人,不仅要知道他想要什么,还要知道他不想要什么。 王阿渝不知道刘启不想要什么,但知道他想要什么。 一个温暖的家。 他其实对妻妾们都挺凉薄,但凉薄的也仅是情分,现实中都很好照顾好了她们的生活。 嫁进皇室,想得到光鲜富贵的生活,生子为王侯,生女亦富贵,都如了她们所愿。 他所有儿女都有家,有母亲,他自己没有都没关系。 刘启匆忙的脚步走进猗兰殿院子时,驻了足,没叫人去禀报。 看着漆黑大门里,橘色灯光下,案上氤氲着食物的水汽,孩子们坐在案前左顾右盼,做着想吃又不敢的小动作,劳作的母亲在提醒孩子们,注意餐案上的礼仪,等待一家之主回家。 她柔白的脖颈和丰满的腰身在灯光下闪着温润的光。 想想,多久没来进餐了? 过去两年,要么在椒房殿里和薄皇后,两人言不由衷地沉默对饮,要么在御书房,与一个或几个臣子索然无味地边进食边争执整个人都被摩挲得粗厉生硬。 他站在门口,心生温暖,再定睛瞧,槛上出现了一个小女娃,睁着一双黑曜石般晶莹的大眼睛,扶着门框在向自己张望。 是次女刘婵,她一向沉默,也怕自己,不像姐姐刘婉开朗活泼,也不如弟弟小野猪受人注目,她是静悄悄成长的。 她背后披着一圈橘色亮光,发丝也染成了浅金色,像极了传说中的小仙童。 他珍爱这几个孩子,他们都出生在他心理年龄成熟、开始重视家庭的年纪,其他儿子们都出生得太早了,那时他还是个孩子,看到这些只会啼哭的小东西就烦躁回避。 人到中年,才看到孩子的可爱,也开始知道为人父的责任。 在他走上台阶时,胆小的刘婵就悄悄转身回去了,安静地坐回了她自己的小食案后,模样乖巧可人。 “陛下。”王阿渝听到脚步声,连忙回过身来福身施礼。 刘启摆了摆手,让他们各自安坐,都不需动,自己过去在空置的主案后坐下来,随手拿起餐匕,分切了鼎中肉块最好的部分,分别置于四个浅盘中。 王阿渝明了,悄然上前,把父亲的善意分别端给了三个孩子。 每个孩子面前都有肉块,还是他们的母亲早用餐匕给他们切割好了。 刘启突然觉得如果他这样做,孩子们会与他更亲近些吧,起码二女儿不会再觉得与自己生分。 果然,年幼的刘婵,清澈的大眼睛抬头向父亲看了一眼。 刘启忽然发现,自己没那么会笑,和善是能表现出来的,但慈父之笑,自己好像不会。 他能回来进膳,能细致地照顾一下每个孩子,王阿渝已经喜出望外了。 他这么锋利的人,估计也不会变得细软了。 她殷勤地为他斟上自己私酿的甜酒,米白色中隐隐散着菊花的芳香。 这顿晚餐,平静,温暖,很完美,达到了预期。 孩子们吃完,以前还要和母亲闹腾一阵才肯上榻休息的,父亲在,就都自觉地放下筷子,散了。 尤其小野猪,白天闯了祸,现在比谁跑得都快。 王阿渝为刘启更了熏制的豆蔻香气的中衣,觉得晌午事还没完,温声细语地解释道:“您肯定对妾有想法的,妾哪里舍得打自家儿子,当时程良人带着端儿找上门来了,妾一个做庶母的,能不顾及程良人的脸面给端儿一个交代么?” “再说端儿从小就有那种病,背地里一直被人嗤笑,孩子小,心里肯定很难过的,妾不得体谅一下孩子的苦楚?咱家小野猪天不怕地不怕的,您也惯他,咱自己看着怎么都好,可人家不一定这样看啊?妾抓到他也只是想拍两下屁股,不舍得真打。” “妾打两下,知道手上的分寸,能平息一下程良人心里的火气。否则,万一哪天这兄弟俩真打起来,都是陛下的儿子,哪个真吃了亏,陛下心里能安啊?” 其实这事,刘启并没有责怪王阿渝,他是真的不待见刘端,只是看到王阿渝披头散发追打小儿子,让他心里生气罢了。 “知道你的心。” 闻着他的气息,捏着他的衣缘,“妾以后不能” 想起可能不能生育了,还是有点遗憾。 “你想没命么?”刘启凝眸望着她。 他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倒是以后可以放心地进行榻事了。 “把他们四个养大,就算你大功一件。” 王阿渝也不想再一个接一个生了,真的能要命。 不能生育,以后上榻就成了生活中的乐趣了。 以前的乐趣总是那么短暂,好像还没过瘾,肚子里就有动静了。 王阿渝又隐隐不安,接连生育了四胎,自己腹部不可避免地松弛,出现了浮肉,真的不如以前那么秀色可餐了。 而刘启却还那么精瘦,身材保持得相当好,甚至人至中年,那抹恰到好处的沉稳又给他增加了一丝男子的魅力。 自己的身体却在走下坡路了。 第170章 第十一皇子 生育对女子身体的摧残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但刘启好像真的不在意,就是单纯地热爱行榻上之事。 现在没了顾忌,比以前顺手多了,可以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倒是期待事隔多日,那种烈火遇上木材,稍微摩擦就能燃起熊熊大火。 但令王阿渝恐慌的是,摩擦没能起火,连生热也有困难了。 难道自己感觉钝固了,还是没歇息好,落了后遗症? 但刘启兴致不减,灼热的气息几欲她凝滞。 她只好佯装,装着和以前一样陶醉的神色,手不再抚在他背上,而是揪抓身下的锦席。 凡是热爱,做多了,会炼化出内在的敏锐,很容易识辨,尤其那样冒险,不如藏拙。 不知他能否看穿她。好在已吹熄了灯,他看不清她毫末的表情。 本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腹部一层未消浮肉的,没想到拯救了自己。 他顾及了她的情绪,以前一直喜欢在灯下橘色的光晕中看她旖旎气色的流转。 男子与女子在榻事上精力的投入不一样,女子会把整个身心浸入进去,如鱼入水,在水中呼吸摆鳍,水下的自在一览无余。 这种俯视对男子却是极大的乐趣,男子的浸入其实很短暂,除了开始进入征服的一瞬和收尾的冲天长啸,中间时间全是付出,一直根据她的气色调整自己的力度和节奏。 目力所及和听觉,都是乐趣的一部分,满足内心掌控的需要。 所以,他越一如既往地热衷和卖力,她就越感到抱歉和压力,如果自己表现不够真,他没准会觉得他退步了,没有唤醒她的激情。 这让她兀地生出一丝悲哀,若自己从此对此厌倦了,他会不会觉得以后猗兰殿索然寡味,没了念想? 这可不利于夫妻之间的良好关系呀。 就从那晚,她决定放权,从少府招更多内侍宫婢来帮忙照应孩子和清理殿务,自己要休养生息,恢复体态,重拾巾栉。 来到西汉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自己今年也不过二十五岁而已。 二十五岁的自己,依然风韵韶华,光彩夺目。 五月壬寅申时,王儿姁在甘泉宫产子,仅在薄太皇太后崩逝后半月余。 上苍有好生之德,有人靠命运就拯救了自己。 失去东宫强有力的依靠,薄皇后也只能望洋兴叹了,虽与刘启热络了一年余,但知道他是不会为她出头的。 若不是大母强压着,他压根就对她拥有子嗣没兴趣吧。 窦太后对此也完全冷淡处之,按一般常情,薄太皇太后去世前定会嘱托她最信任的继任者,完成自己所不能及的遗愿吧。 连薄太皇太后最忠实的追随者长御都私下求过几次,趁王儿姁没回宫,干脆快刀斩乱麻,造成既定事实再说。 窦太后没有应允,反倒问她手里是否有薄太皇太后的遗诏。 长御以为窦太后要师出有名,但坦言薄太皇太后遗诏是立了,但没找着。 这就很怪,遗诏这么重要的凭据,薄太皇太后会放在哪里? 窦太后曾让人在整个长信殿仔细搜寻过,都没踪迹。 若在薄皇后手里,她现在应该拿出来找自己了呀,她能依靠的人依然在东宫里,但她没来。 有没有可能被刘启私拿了?他私拿有什么目的呢?哪个儿子做太子不是他的血脉? 窦太后倒是希望是刘启私藏了遗诏,若薄太皇太后真私心册立了刚出生的孩子,以后要靠自己的手段是很难翻盘的,毕竟自己在东宫的权势继承自上一任。 自己的儿子是梁王刘武,连刘启都曾许诺他能做皇太弟了,做母亲的自然心有所向。 要是刘启不喜见这份遗诏,由他出面推翻就名正言顺。 因此现在的东宫之主一直在冷眼旁观,让薄皇后和长御颇为失望,认为薄太皇太后所托非人。 您老人家一辈子对某人的庇护,最终把她推至小东朝的顶端,也没换来她关键时刻的回报。 而她们又无力亲自动手,曾经的催娩药都送进甘泉宫了,甚至已化作汤里了,都被中途拦截下来。 对薄太皇太后信誓旦旦的馆陶公主无端反水了,据说王阿渝还往太医署使了不少金子,连栗美人都派心腹上了山看着 东宫仅靠一抱恙的主杆支撑着,命中注定难成气候,毕竟刘启也不向着你,但他倒对那些人的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这样,薄家继续富贵梦想的墙角,就被一帮居心叵测的小人给掏空了。 薄家的命运,也将和当年吕家的命运一样,辉煌造就了一个王朝,也瞬间消失得悄无声息。 王儿姁是在甘泉宫坐完月子,度过炎炎夏日后,才抱着孩子进了未央宫,入了她一直惦念的暖香殿。 十一皇子依然取名为刘越,据说来自刘启,实则为薄太皇太后,估计是想超越前面十位皇子吧。 王儿姁的封号为少使,还是曾经栗美人和王阿渝联袂为她求的,刘启当时没同意,薄皇后为瓦解栗王两人的攻势,反而支持并递交给薄太皇太后裁决,被薄太皇太后扣押了下来。 现在窦太后为完成薄太皇太后的遗愿,在此奏请上盖了东宫大印,让一切成了真。 其实窦太后可以完全不必理会那份奏请,薄太皇太后也没批复,她作为新任东宫之主,卖王儿姁一个人情,在少使的基础上,再加一品,封为长使,可谓皆大欢喜。 长使也不是多高的品阶,给人脸面而已。 可能考虑到薄皇后的体面,毕竟薄太皇太后有言在先,托她照拂薄氏,一点情面不留也不好。 王儿姁当然不满意这个最低等级的封号,连唐儿那个奴婢阶层出身的都能混成一个八子,大家可都是有一个儿子,凭什么自己就垫了底? 王阿渝觉得这不重要,品阶可以靠时间慢慢提升,小命保住了,儿子在怀里,再从长计议不好么? 那天,她满心欢喜提着满筒孩童的衣物和送给妹妹的玉如意等宝货去看她,却发现王儿姁冷淡地坐在榻上,对自己都不正眼相看的寡淡表情。 第171章 这里是他的家 刘越据说晚上嚎哭,白天困睡,是不是把初为人母的她给折磨疯了? 王阿渝觉得自己育儿经验丰富,还想传授一番,上前便亲热地抱起刘越这个小肉团儿。 “让姨母来看看越儿哪里不对付,孩子黑白颠倒都是有原因的,对症下药再颠倒过来,你也能睡个安稳觉。” 不想王儿姁气鼓鼓地转过脸来,寒声道:“我身体不好,心情也不好,自然孩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姐姐应该知道原因。” 王阿渝一头雾水,“我知道什么?” 还以为怪自己从甘泉宫回来,一直再没去看她,仅派了李尚宫上山。 要明白自己也是四个孩子的母亲,知道她没生命危险了,才没再上心。 “姐姐是不是嫉妒我抢了圣上?” “怎么会,别想太多,别人听了笑话。” “那姐姐为何在背后害我?” “我怎么害你了?”王阿渝吃惊。 “姐姐一直处心积虑,阻挡我儿进入椒房殿,是何居心?” 王阿渝脑袋一懵,她都知道了? “我不是阻挡越儿” “你和栗美人一直不睦,大家都知道,你们突然为了我联起手来了,不就是想谋太子之位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谁告诉你的?”王阿渝掂着婴儿,愣在原地。 “你以为我傻么?宫里有的是看不惯你们的人,谁不能告诉我?反正你不会!你就怕我得了好,风头盖过你吧?” 王阿渝心里有些气,把孩子放在榻上,向外望了望,幸亏侍女们都候在殿外。 “谁胡说八道骗了你?我是你姐,能害你?” “但你能害我儿子失去太子之位!” 王阿渝的心倏地一跳。 自己的确嫉妒过,尤其当看到盖有薄太皇太后大印的诏书时,还瞬间疯狂想改成自己儿子的名字 “听着儿姁,”她正色道,“我不知道别人都告诉了你什么,但我只告诉你一点:宫中并不太平,如果我有这么一点私心的话,也是想救你的命,我想你活着!” “真这么好心?”她溜白眼翻了她一下,“可是,我就想让我的儿子当太子!” “你会死的!” “我不在乎行了吧?”王儿姁咄咄逼视她的眼睛,“你欠我一个太子之位!” 王阿渝反倒冷静了,“谁做太子,是圣上决定的,不是我。” “但太皇太后和皇后都选定了我儿子!” “圣上呢,他选定了么?” 王儿姁倔强的眼眸微微一怔。 “这是圣上的天下,只有他说了算。” “是他保住了我的命。” “是我们很多人也包括圣上。” 王阿渝抬脚离开了暖香殿,心里堵得慌。 自家姐妹,说不清道不明,还成了冤家,不知谁在背后乱嚼了舌头,搞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挑拨离间。 回到猗兰殿,看到小野猪正往外跑,王阿渝一把揪住他,嘱咐道:“好大儿,以后断不可再与你八兄长刘端再打架了,你自己当众承诺:以后和他是一伙的,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要食言呀!刘端的亲兄弟刘非可是人高马大,能打倒一片人的。你要再惹祸,母亲又要生病了。” 小野猪一本正经地点头,“知道了,父亲说让我以后不要惹你疯疯癫癫的。” 王阿渝滞了一下,有点尴尬,“你父亲真这么说的?什么时候?” “在书房里,吃果子的时候。” “你瞧,连你父亲都心疼我,怕我给气疯癫了,就你不心疼!” 小野猪突然笑起来,“你们女人最麻烦了。” 说完,喧哗着跑走了。 这都跟谁学的?估计是御书房里的老臣工。 王阿渝摇头叹气,儿大不由娘,看着院里再次变成明媚一片黄的银杏树,又是一年秋天临。 不知刘启今晚会不会来,虽侍寝心虚,却突然无端想他。 平淡相依偎的夫妻生活是她想念的,自己累了,就想靠着他看这窗外的明艳秋色。 这是他为她的儿女们植下的,也是为她。 有了这一院子树,她没羡慕过任何人的宫殿。 无论他来不来,她都准备了他的膳食。 这里是他的家,永远会有一张案桌,一盏橘色灯光,为他而留。 在她挽袖分发案上银著时,突然听到殿外传来朗朗笑声,尤其中间孩子的欢笑,特别脆生。 刘启和小野猪回来了。 她立在灯影里向外望,刘启一身绛色,高大的身影披着夕天最后一抹霞光,和小野猪一起在院里向东看,少有的闲暇影阔时刻,也许在看天上的流云,或是流云下夺目的层层黄叶。 父子俩安闲地走进室内时,膳食已准备完毕,整个室内氤氲着食物的香气。 王阿渝早已换了连枝花云锦深衣,掖手蹲了蹲身。 刘启经过时,驻足,伸手把她发髻上松动的一枚沉珠明月铛步摇又插紧实了些。 孩子们都看得见,父亲爱惜母亲。 这让年幼的孩子们心里格外安宁。 她挽袖,露出柔白圆润的手臂和纤纤素手,为他斟上菊花酿。 他在灯下凝眸望着她。 多少年了,她还保持着他最初心仪的样子,婉约,恬淡,内敛,风韵中散发着贤妻良母的光泽。 忽见小槐疾步走进来了,样子有些慌张。 平时,尤其刘启在时,一向不唤不进来,进来也都从容低缓的。 “禀陛下,王夫人王少使来了。” 王阿渝刚反应过来王少使是谁时,就见门口一修长身影拾级而上,转眼出现在门槛外,因月光不够亮,从台阶到门槛处,只看到一高挽发髻的剪影,微风吹拂着裙裾,人已到了槛内。 一直以来,敢这么大胆,无视陛刘启威仪硬闯的,以为只有栗美人。 今日又多了一个,王儿姁。 王阿渝看清来人后,就站起来迎了上去,很怕她年龄小,闹情绪失态,惹得刘启心情不畅。 好在王儿姁也不是来闹事的,一瞥之间看到刘启与姐姐一家人共餐,帝姬和睦,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心里更加难过罢了。 第172章 自私 自己这么年轻,第一次做母亲,难道不应该得到更多安慰么? 只给暖云阁招来那么多侍女宫婢有什么用?暖云阁一点也不暖! 只是刘启的眼光突然凌厉地看过来,让她忧了一下,眼泪哗一下闪出一脸来,让王阿渝吓一跳。 “怎么了这是?吃过晚膳没有啊?小槐,在我案桌上,再备一份著碟。” 小槐刚诺了一声,王儿姁就哭出声来,“姐姐” 然后把孩子往地上一放,一扭身,跑走了。 王阿渝追了两步,没忘给妹妹找补,“是谁给你气受了,还是昨晚上没睡好?” 地上,襁褓中的刘越哇哇哭起来。 王阿渝回身把孩子抱起来,本能闪在柱后黑影里,松了腰带,给孩子喂奶,幸亏小女儿只比刘越大几个月,乳汁还有。 刘越马上止了哭声,贪婪地吮吸起来。 那只紧紧捏着黑鞣漆云龙纹双耳杯的手,要捏出水来了,要不是守着孩子们,估计早一声摔在地上了,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把他的孩子搁地上就走—— 王阿渝忘不了,生大女儿时,仅是意愿把女儿过继给薄皇后,他把就自己关进永巷的小破屋,让自己好看的情景。 “赶紧吃饭,吃了睡觉去。” 面对孩子们吃惊看过来的眼神,王阿渝赶紧先打发孩子们,然后息事宁人地小声解释,“她这几天身体也有恙,孩子作息黑白也颠倒了,好几夜不能睡觉,这么熬着,任谁也得魔怔了。我让她有空把孩子送来,我照看两天,让她歇息一下。第一次当娘,哪有经验呀,以后就好了。” 再看刘启的脸,才稍平复一些。 这顿晚膳,也最终因十一皇子的到来,变了味道。 孩子们都看到了父亲阴沉的脸,吃饱放下箸碟,都乖巧地跟随内侍回房歇息了。 突然抱着个孩子喂奶,王阿渝也有点尴尬。 好在刘启也对王儿姁和小刘越有些歉意,刚私下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对儿姁,就是看在阿渝的面子上,也不宜过分。 这下好了,刘越越吃越有精神,白天睡足了觉,晚上吃饱准备有精力开嚎的,现在被抱着晃,不嚎了,就睁着一对大眼睛看呀看。 只要放下,就要张大小嘴巴所以王阿渝只能站着,继续走来走去晃,换个人晃都不行。 让刘启抱一下吧,马上哭得就像他爹下手掐了他。 晃到半夜了,王阿渝还在走来走去。 刘启就闷闷地坐在榻上,忽然不知做什么才好,小女儿都被李尚宫抱走了,又来一个搅事精。 王阿渝和颜悦色劝解刘启道:“您也不要怪她,她年纪小,还是个孩子呢。” “都当娘了,还小孩子” “第一次当娘时,都是小孩子啊。妾也是,什么都是要学的,当娘也不是无师自通的,自通之前,做傻事,多正常呀,做错之后,才能知道什么是对的。” 刘启轻哼了一声,不见得认同,只是不想接话罢了。 “其实,她也是希望您有空时能去看看她。” 王阿渝几乎是咬着牙说的:“费九牛二虎之力生这么漂亮的孩子,多不容易呀,也是想有机会在陛有一个,肯定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得不到一声夸奖,当然要生点闷气。” 刘启突然摸了摸脸,虽然有点像听鬼话,好像也是这个理。 “陛下得空时不妨去看看她,对孩子也有好处的。孩子这样,也是没有吃好,她生闷气,容易回奶,一回奶孩子就饿着,饿了可不就哭闹啊?” 刘启真是没法子了,估计在想以前栗美人、程良人、贾良人,她们怎么没这么多毛病? 算了,在这里也甭想睡觉了。 刘启干脆起身,向殿门口走去。 王阿渝话虽说出去了,看着刘启与苏小鱼从院里走出的身影,也是叹气,觉得王儿姁不懂事,又自私。 你想让刘启去你那里,想想办法不好么,趁他现在对你们母子还有愧疚之心,想讨封赏,估计明年都能给你越制再升一阶。 怎么能用这种恶劣的方式? 拿孩子要挟刘启行不行?行,但也得看看你的分量,整个未央宫里,能有这分量的恐怕也只有栗美人一个,连自己都不敢。 平时没有累积起与他的深厚之情,哪有底气越纲行事?再如此造次,估计你也和唐八子一样的下场了。 不要仗着年轻美貌就以为别人能就范,对刘启来说,更年轻更美貌的女子都不稀罕。 能先让他在意你,喜爱上你,再撒娇甚至撒泼,才有本钱。 那晚,刘启去了哪里,王阿渝并不知道,书房,还是其实也不想知道。 刘启不是自己一个人的,自己的心愿也就是他能时常过来,能觉得自己好,毕竟自己,有四个年幼的儿女要依靠他呢。 刘越的问题倒是最简单的,孩子半夜不睡,那就不睡吧,凌晨睡,就尽可能拉长他的睡眠,每天想办法延长一两个时辰,总有一天,会延长至晚上再睡了,就把这个时间固定下来,到时一拍就睡,新习惯便建立了。 像小野猪,从出生就精力旺盛爱闹腾的孩子,不照样被自己拉扯得满地跑了么。 就是王儿姁的事还得想想办法。 也就是自己的妹妹,真心为她好,没法子罢了,换成别人——找得着自己么? 她现在针对自己,也是觉得自己不能把她怎么样吧,窝里横的一个丫头。 只能让母亲臧儿亲自出面去劝解她了。 臧儿现在在长安,正安享体面富贵的生活,因多年偏执的坚持,攀龙附凤的夙愿才得已完成。 作为当年高帝开国,第一批受封的异姓王,燕王臧荼家的公主,怎么能忘记自己高贵血统和王族身份! 她深信,王族的后代也必是王族,即使沦落为平民后,血液中祖辈的荣耀依然在召唤。 长女能以二婚身份,受到以前太子、现在皇帝的宠爱,受封为美人,作为老母,已经相当满意了。 送君至此,以后的路就靠她自己了。 第173章 偏心 次女王儿姁,已诞下王侯,将来能和她姐姐并肩而立,落势的臧家就算靠两个女儿东山再起了。 小野猪和刘越,还有三位公主,将会让曾经燕国臧氏家族的血统从此闪耀而长存。 至于长女传唤自己,她会颠颠去的。 长女已经走出她的视线之外,作为母亲已经不能为她提供助力了,但做好了听从的准备。 一代代的薪火就是这么相传的。 王儿姁之事,王阿渝只需一点拨,臧儿就明白其中曲直了。 人生过了多半辈子,又嫁过两次人,一听就知道小女儿在犯倔犯傻,你怎么能让皇帝看你的眼色呢?立即自告勇奋要去开导她。 临走,王阿渝给了她一筒金。 臧儿是追求富贵的人,黄灿灿的上等黄金最能安慰她的心。 院外的黄叶伴着白果落下来,下人很勤快,每日三扫,树叶虽好看,但白果有异味,必须时时清除之。 王阿渝立在窗前,仅用七日,就把刘越作息的毛病给扳过来了,又让李尚宫去外面打听,李尚宫很快回来回禀道:臧儿三天两头去暖云阁,刚刚又去了。 王阿渝不知道臧儿的说辞如何,就把小女儿让李尚宫守着,自己抱着刘越去暖云阁看看。 母亲在,相信王儿姁不会再犯混吧。 刘越不能长在猗兰殿里,妹妹要自己学着做母亲。 那日,她叫住守在暖云阁外,正要进去禀报的侍女阿珠,正拾级而上,就听到里面传来臧儿的声音。 “你这样,对你姐姐不公平,她没害你。那栗美人帮你,人家有刘荣,你姐姐只有一个小野猪,排行第十,她就是有心,排也排不上她儿子呀!” “你就是看着她是美人了,才如此为她说话吧!” “这孩子,我也为你说话呀。你应该庆幸,有这么一个姐姐肯跑里跑外帮你。别人都睁大眼睛看你笑话的,你刚进宫,别不知好歹!” “哼,别人也是因为她看我笑话吧。现在连圣上也不理我,只找她去了!” “圣上喜欢你姐姐,这是人家的本事。你一不丑,二也生了儿子,怎么就不努努力?” “你怎么知道我没努力啊?!”王儿姁几乎是尖叫了。 “祖宗,你小声点儿。肯努力,也得找对方法,你年轻,貌美,今年才十九岁,找对路肯定能走得更远啊!” “想想你姐都二十五岁了,膝下有四个孩子,单纯抚养他们长大就很愁人了,还能做什么?不过她以后就是什么也不做,这辈子也吃喝无忧了。你要有样学样啊,哪能笨得比着胡芦画不了瓢的?” 王阿渝听了头疼,这母亲怎么还这么说话,比起长女,她更疼爱次女多一点,现在长女做了美人,依然挽不回她偏心的习惯。 “哼,她就是会讨圣上的欢心而已。” “你也得会讨啊,你这整天把自己关起来生闷气,有什么用?” 王儿姁赌气,“我不会!我脸皮薄!“ 臧儿轻笑一声,“那是你对圣上还不够喜欢。来,我给你把发髻挽起来,都垂下来了。” “我喜欢!” “若是真喜欢了,就没有脸皮厚薄之说了。” “我怕他不理会我,多难堪!” “他不理会你,你理会他呀!从小我就教导你们兄妹几个,要有眼色,不要犯倔,山不过来,你就过去。咱又不傻是不是?现在宫里就属你最年轻漂亮,这当口,不想办法努力,以后说不定还会进来新宫人,人家努力了还有你什么事?” “你姐姐孩子多,注定被缠着了,以后也没多少精力,你心眼活泛一点,接下去正好。圣上现在正当年,哪有嫌自己儿女多的呀。你在这宫里最终有什么地位,还不是这几年你的努力换来的?” 王儿姁愣了片刻,情绪明显平息下来,“母亲,你再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很好看?比她们都好看?” “当然了,我的小女儿最好看了,从小就美到大,比你姐姐还好看。圣上不可能不喜欢你,不喜欢也是因为你的坏脾气要改改了。” 突然见阿珠抱着刘越进来,王儿姁眉毛一扬,“怎么把孩子抱来了?哎呀,梳疼了,我自己来。” 阿珠心一慌,“是王夫人让奴婢把皇子送进来的。” 王儿姁与臧儿对视一眼,“言多必失,还是你教我的。看来她是听到了。” 臧儿尴尬,叹口气,“其实也没说什么,怎么不进来就走了?” 王阿渝是很憋屈地回到猗兰殿的,王儿姁明明是要踩着自己上位,臧儿不说调停姐妹的关系,反而添油加醋,心里早把自己归为必定被刘启嫌弃的过气黄脸婆了吧。 自己才二十多岁,虽然孩子生得多了些,怎么就过气了?以后人生的大把时间难道都用来养孩子么? 激愤过后,静下心来一想,可能家人的说法也有一定的道理吧,自己和刘启好了五年,已到宫中旷久传说“四五年”的最顶格了。 而五年不间断的生育,也早已让自己筋疲力尽,余生的确要为孩子们多考虑了。 再说,接手的是自己的亲妹妹,往私里说,是肥水不流外人田,随她折腾就是了。 自己不妨冷眼旁观一阵。 很快,外面的流言就传过来了。 是贾良人亲自来传的,刚过晌她就风风火火跑到猗兰殿来,一看到王阿渝,便兴奋地拍手说道:“王少使真是美得惊心动魄呐!年轻就是好,穿戴什么都摇曳多姿,像行走的芍药花!” “这两天也真是巧,她出门都让我遇到了。这可真是有恒心有毅力的可人儿,上次去御花园,硬是与圣上走了个头顶头,刚才又去朝会的路上,估摸着,也会碰巧遇到圣上的。” 话音虽很热情,王阿渝却听着不是滋味,心道:你说这些是何意?要让我和你一起鄙视王少使是狐媚子,专门去偶遇刘启么? “我可没别的意思,你别想歪了。我今日是来说程良人的,我猜这都是她给出的主意。我见过几次她与王少使亲热地密谈,估计也是指点一二吧。” 第174章 会咬人的狗向来不叫 见王阿渝依然狐疑的眼神,贾良人循循善诱道,“你猜她出这主意是何意?” 王阿渝摇头。 “现在关雎殿的刘荣还差临门一脚就成太子了,栗美人马上梦想成真。她就觉得她家的刘非去做一个区区汝南王,明显一直心有不甘。别看平时在我面前各种显摆,心里不知有多妒忌栗美人呢。” “加上上次,她家的刘端,被你家小野猪打了一顿,连她一起还在圣上面前丢了丑,你以为她心里能不记这仇?她本就不是心眼大的人。这次突然对王少使热络起来了,想想也是一箭双雕啊,一是能挖您的墙角,二是能让她家的刘非在圣上面前长些脸面,顺手抽了栗美人釜底的薪。” 王阿渝在想贾良人对自己说这些究竟何意,平时一有风吹草动不是她和程良人在一起嘀咕的么? 忽然想起上次去长信殿给薄太皇太后请安时,她与程良人攀比儿子们诸侯国的情景,明显被程良人压了一头。难道是趁这机会,出出心中的一口恶气? “怎么让刘非在圣上面前长些脸面?” 贾良人见王阿渝终于有了兴致,压低嗓音道:“王少使若在圣上面前讨了宠,将来也和你以前一样,你妹妹还能忘了程良人的好?以后万一程良人得了势,她家刘非压过了刘荣,估计也没少许给王少使好处吧。这两人肯定都心中有数的。” 王阿渝轻笑,“王少使有这本事?你高估她了,一个什么都没见识过的小丫头一时喧嚣唬人罢了。会咬人的狗向来不叫,只会表面叫的有什么要紧?” “唉,你才是小看她了,就像当年我们都小看了你。” 贾良人半真不假的,看看天看看地,故意闲情逸致般拉家常,“王少使是真的天生丽质,不输几年前的你,还有栗美人。我可是经历过你们鼎盛时期的老人了,虽然心里多少有点醋意,但凭良心说,她现在比你俩都有优势,栗美人年轻时太傲气,傲得连圣上都受不了她。你呢,温文尔雅的,心眼也不少。” “倒是王少使,虽也傲气,但天真,不是骨头里的那种傲气。她有时也温文尔雅,却没那么多心眼。她是实的,圣上经历过多少女子了,什么看不透?我相信圣上会心仪她的。所以,程良人的眼光也算不错。” 然后瞟了一眼平静无波的王阿渝,“我呀,只不过是过来告诉你这个消息罢了。我只有两个儿子,无论怎么排都排不上我,趟这混水对我有何益?只不过我们这些过来人,互相通通气,心里有个数罢了。免得以后程良人又挤兑你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 王阿渝讪讪地笑,不知该以何种表情接她的话,只能后退道:“我这几年累了,也钝了,已经比不上你们了。你两个儿子,我才一个,还有三个女儿,以后我能把这几个孩子都养大,没病没灾的,就算老天爷对我不薄。这命也就到头了。” 贾良人马上又拉她的手,鼓励道:“你可不能这样破罐破摔啊,你不知道我们——是程良人,背后有多羡慕你,她三个儿子,本来以为栗美人后就她重要了,没想到你后来居上能封为美人,她只区区一个良人,和我一个品阶,就像羞辱了她!当然,踩我一脚,我也无所谓,反正也轮不到我,但她往死里妒忌你啊!真的是可忍,孰不可忍。” “妒忌我做什么?过几年,您和程良人都会擢升至美人的,迟早而已。” “若只为一个品阶倒也罢了,但你儿子能给你长脸啊。她儿子,呵。” 贾良人不可抑制地发出可怕的冷笑,“尤其那个老八刘端,简直生下来就是给她丢人现眼的,迟早会成为全宫里的笑柄!” 有关刘端的事一提,王阿渝就尴尬,那孩子生来阳痿,碰女子一下都能倒地吐白沫,因刘婉冒犯过他,还被刘启踢了一顿。 再后来——唉! “因小野猪顽劣,兄弟间打了架,我一直心里很不安,怕她记恨于我,毕竟我家孩子都太小了。” “不用怕。”栗良人纤手拍着她的手背,宽慰道:“圣上喜欢你家小野猪,你就比她强。她生儿子多有什么用?虽然我们生得少,但我们就是一个强她三个,两个顶她六个!” 王阿渝满脸无奈。 看这模样,程贾二人最近肯定又发生争执了。 于是,在王阿渝不住点头称是中,贾良人方才一吐浊气,说完愉快回去了。 后来李尚宫也陆续报来闲话:十一皇子生病了,王少使跑到御书房门口哭诉,圣上就亲自去看刘越了 能想象得到,听从了母亲的话,再有程良人一旁点拨,王儿姁一定会得到刘启垂青的。 刘启人至中年,开始爱惜儿女,也亲眼目睹年轻的王儿姁养孩子实在手生,肯定会费心多照看两眼。 趁此机会,两人会越来越熟识,说不定日久生情。 臧儿的话不错,至少现在,她都是宫里最年轻美貌的,只需好好努力一下。 北风划过大殿的长空,庭院里孤叶落尽,他有些日子没来了。 本以为以后真会移情别恋了,但这一次,又听到刘启在殿外的说话声。 原来是小野猪在银杏树下立了箭靶,拿着小弓在习射,他父亲看到了,也不知是路过看到了信步进来,还是本就是来猗兰殿的。 王阿渝在槛内向外望时,正看到刘启在悉心指正小野猪开弓射箭的姿势。 刘启应该是很开心的,其他儿子都是给他们安排好了师傅后才开始不情不愿地练习,每每考核让他失望,太贪玩了。 倒是这个小儿子会不声不响自己努力用功。 在孩子身上,刘启从没有不切实际的想法,认为无师自通、天生就会这类 他是非常看重平日训练的,一切好的结果都应该是平时勤加修习的结果,也认为懒孩子不配有好的将来。 第175章 多年媳妇熬成婆 好在小野猪虽顽劣,但不懒惰,让他念简习字,就去念,只是念的过程中常与人打架而已。 让他习射,就真的站在院子里嗖一箭嗖一箭地射出去。 无论开始做得好与不好,就这种开端认真的架势,就让刘启高兴。 人生很长,从小有心做,总会做好的。 这是刘启看问题的方式。 王阿渝也知道他看问题的方式。 小野猪也认可这种方式。 所以,小野猪就会成为贾良人心中“圣上最宠爱的儿子”,不是因为他年龄小受宠,而是他总能合刘启的心意。 王阿渝看着这对父子在院中一个认真教,一个用心学,备感欣慰。 正安排李尚宫把藕片也切上,就听院外又有了动静,是王儿姁在哭,“姐姐,你帮我看看越儿这是怎么了?” 心里哀叹一声。 王阿渝也只能跑出去,看到刘越在吐奶而已。 这对襁褓中的孩子来说很正常,只需让孩子与自己齐肩立着,在其后背拍出两个嗝就行了。 但王儿姁偏就吓得花容失色,泪流不止,像孩子生了严重的大病一样。 如此紧张,刘启是满意的。 “姐姐,我怕今晚他再这样” 唉,王阿渝只能继续做个好人了,“那,我帮你照看一晚吧。” 王儿姁立马止哭,破涕为笑,除了谢谢姐姐,自然还要留下一起用膳的。 不用说,这顿晚膳后,刘启就得回去了,不仅来了一个孩子,还来了 一室两姐妹,他能呆得下去,王阿渝都呆不下去。 作为亲姐,你能怎么办?能把她打出去么? 刘启没准还觉得自己小心眼,不能容人。 自己在他心里实在宽容温婉太久了,做出的事若超出他的预期,他已不能接受了。 有时闷头做个不争不抢的老好人,以为吃点亏是福,没准这个亏会一直吃下去。 除了心里泛起丝丝苦涩,王阿渝只能努力不表现出来,咬紧牙关顺其自然。 果然,膳后,刘启走了。 须臾,王儿姁也走了。 孩子留了下来。 刘启就是半夜再回来,也得走。 这就是命吧。 王阿渝也让自己先认命,平时除了督促儿子好好练习六艺,监督女儿们早早习字,暂不想别的。 流逝的光阴中,也开始和其他后宫人一样,除了孩子,就安静地在宫中耗着,然后月中月末去东宫按时请安。 未央宫在长乐宫西侧,去长信殿比去北宫时距离短了些。 窦太后刚成为东宫之主,比薄太后在位时严厉些。 薄太后不喜热闹,无论皇帝的后宫,还是太子的后宫,能删繁就简时,就尽量简洁,让众人少了许多车马劳顿。 可能刚开始需要拿出太后的威仪感,窦太后喜欢来请安的人都规整严肃些,尽量都来。 王阿渝不敢怠慢,匆匆坐着马车穿过长长宫道,过了巍峨的东宫西阙门时,看到馆陶公主坐在车上,在遥遥与同坐马车的栗美人说笑。 王阿渝让车夫慢些,不要上前并行,慢慢跟在后面就好。 馆陶公主回头瞥见了王阿渝,当作没看见,两个美人只能顾一头,现在栗美人才炙手可热,人家的长子就差一步就要坐镇北宫了。 转眼到了长信殿,馆陶公主提前下车,还上前殷勤地搀扶栗美人。 虽看不到栗美人的表情,但也知道她扬眉吐气,心里很满足。 只是在并肩攀阶时,王阿渝才看到栗美人翻出一个冷漠的白眼是给馆陶公主的,还是给自己的? 窦太后端坐在以前薄太后的位置,阳光从窗透过来,照着老人花白的头发和历经岁月的沧桑容颜,也显得更庄严肃穆。 毕竟,现在终于坐稳东宫之主了。 真正意义上的多年媳妇熬成婆。 对未央宫帝姬的请安,她淡淡笑着,无比宽容,说了些天气越来越凉了,大家多穿衣之类,就没话了。 以前薄太后在时,不见得对帝姬们有多少兴致,但话题一定会落在孩子们身上,谁谁几岁了,会读什么简了或骑射又进步没有,充满浓浓的舔犊之情。 窦太后很少与众宫人说起孩子们,也不说让人把孩子带来看。 王阿渝觉得,她更喜欢梁王刘武和馆陶公主的孩子吧,毕竟那才是与她血脉相通的。 果然,殿门口红衣一闪,就见阿娇飞奔向大母扑去。 王阿渝是在王儿姁神采熠熠进来时,选择礼毕出去的,怕别人尴尬。 刚出殿门,就看到程良人在低着姿态与栗美人说笑。 “你看新来的王少使,恨不能把你以前的衣裳全穿一遍,以为这样就能取得圣上的欢心。” 栗美人冷冷瞥了一眼,“东施效颦罢了。她愿意嚼别人吃过的饼,有什么办法?” 直至王阿渝走过来,她们才止声。 王阿渝觉得脸臊得慌。 正月的小寒风漫过渭水,顺着汉宫萧瑟的甬道,吹得内侍和官员的夹袍捆在身上,让人的身形如挑了面旗子。 灰尘被扬起来,回旋在殿阁门口,一束阳光照射过去,颇有和光同尘的意象。 苏小鱼迈进门槛向里望了望,无数矗立到殿顶的高大简架中,终于看到一角绣着飞龙纹的衣缘。 天禄阁是汉帝国的典藏馆。 刘启正站在典籍架前,看前朝留下的旧简很久了。 这些都是当年项羽火烧咸阳宫前,大汉第一任丞相萧何抢先运出的秦国官方珍贵文献,有关关东诸郡的图集和文典最初的资料都在这里。 苏小鱼站在槛内的阳光处,轻声道:“禀陛下,陶丞相有要事相禀。” 刘启摆手的瞬间,丞相陶青就冲了进来,拱手递上奏疏道:“陛下,晁错有罪,吴楚等国反了!” 刘启瞬间凝了一下,事情要比想象的严重得多。 吴王刘濞现已联合楚王刘戊、赵王刘遂,济南王刘辟光,淄川王刘贤,胶西王刘昂,胶东王刘雄渠,打出了“诛晁错,清君侧”的名义,正向长安起兵。 起兵,即谋反。 刘启既震惊又意外,小小的吴国,竟然能串通其他六国,向长安逼宫! 分封制,笼罩在长安每一位君主头顶的噩梦,果然降临! 第176章 七国之乱(一) 关东诸藩王与朝廷明争暗斗的博弈,从高帝刘邦开国时就已种下。 高帝汲取了大秦二世而斩的教训,认为始皇帝赢政划时代启用的全郡县制代替封国制,有很大弊端,统一的天家内乱时,军队调动根本就来不及。 所以,为避免秦之祸,高帝在秦制的基础上后退一步,以郡县—封国并存制,代替全郡县制。 秦国当时在全国建立的三十六个郡,到汉初时,长安朝廷只直辖了十五个,不到一半,多在关中以内,关中以外,多半个国家疆土以封国的方式交给了各藩王。 最初设立异姓王国的目的,是为争夺天下;后来设同姓刘氏王的目的,想通过宗法血缘关系的力量来巩固中央皇室,让帝位刘氏皇族中代代相传。 各藩国的权限都很大,除了上交耐金,不用向长安交税,可以拥有军队,可以印制钱币;朝廷只向各藩国派出丞相、王傅,协助各诸藩王治理国家,若有外敌入侵,或汉境内有叛乱者,诸藩都来助王即可。 本来,高帝在关东建立众藩国是帮着朝廷解决问题的,谁成想,这些诸侯王国自己很快就成了问题。 首先第一批封的异姓王,就让高帝睡不着觉。 大家本都是先反秦后反项羽起家的,现在好不容易大汉统一天下了,你们要再接着反怎么办? 而且高帝刘邦年岁已高,本就结婚晚,太子刘盈才是十多岁的孩子,人一旦崩了,留下吕后孤儿寡母,就怕对付不了那些彪悍的异姓王。 于是和吕后一合计,夫妻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能折腾的异姓王咔嚓给铲除了。 别看高帝吕后夫妻平时吹胡子瞪眼,很不睦,但在大汉第二代继承上却有共同的利益。 高帝崩后,到了吕太后—孝惠帝一朝,让朝廷睡不着觉的异姓王不复存在,但同姓刘氏王的势力越发强大起来。 先是小小拆分了一下最强大的七郡齐国。 最初高帝分封了第一批王国后就有点后悔,觉得三郡的小国比较合适,所以后来分封的吴、楚等都只辖三郡。 齐国第一代王刘肥也很自觉,一看主母不放心,直接从自己的齐国划出一郡,给了妹妹刘乐公主做汤沐邑。 若孝惠皇帝不早崩,齐国与长安会进入一段较长时间的平和期。 但分拆依然会缓和地进行,却不会像后来那么激烈。 所有改变发生在孝惠帝刘盈早崩,吕太后年纪也越来越大,而做皇帝的孙子却在稚龄。 她在晚年也犯了和高帝刘邦一样的心病:想制衡关东越来越强大的诸藩国,不至于自己殡天后他们能威胁长安。 所以才在临崩前让各位庶子异地而王,并把赵国稱梁国腾出来,分封给了自己的侄子,让他们去关东平衡各刘氏诸王的势力。 外戚为王无非是力保孝惠帝刘盈一脉的儿子继续坐拥天下。 但吕太后一崩,关东诸国还是反了。强 大的齐楚两国率先逼宫。 在诛吕中,孝惠皇帝的六个儿子也全部被杀死。 这次血雨腥风的宫廷政变后,野心勃勃的齐楚两国并没抢到胜利的果实,代王刘恒却在功勋彻侯帮助下,意外登基为帝。 孝文帝刘恒一旦位置坐稳,继续对关东诸国实行了分拆。 所以,分拆和削弱关东各藩国,几乎是每位君临天下者必做的选择。 因为他们势力过大,势必威胁皇权。 而晁错也不过是提前看清了大势,所以一直力谏刘启实施削藩。 但晁错明确提倡削藩,不仅得罪了关东诸藩国,也遭到了前朝大臣们的反对。 症结依然是大汉开国时种下的。 高帝刘邦以一个中阳里农夫的儿子,靠与吕家联姻逐渐走向上层社会,最后靠团结所有力量打败了大秦与项羽实现了坐拥天下。 但在征战的过程中,高帝对能帮助自己取得胜利的所有将领承诺:胜利了,大家一起“共治”天下。 所以刘邦称帝,名义上是天下共主,在管理国家上却要“共治”,所以开国后,高帝除了分封了关东各藩王,还分封了一百多名有军功的彻候。 由这些彻候组成三公九卿等百官,与皇帝一起共同治理国家,而且三公之首的丞相权限极大,几乎垄断了朝廷的治权。 天下“共治”结构,对汉初的稳定很有帮助:皇帝作为天下共主,名义上统治天下,权力实则被分散了。 以国土划分:关东诸藩王们统治最好的中原和南北两翼地区;长安的管辖地则主要在关中。 在朝廷的权力分治上:皇帝负责与三公共同决策,治权上却被以三公为首的百官垄断。 有些决策,如果三公九卿不配合,皇帝简直寸步难行。 而把持朝政的功勋集团,也是靠制约皇帝的权限,完成“共治”目标的。 所以,皇帝,百官、关东诸藩国,三者其实互为依存互为制约。 皇帝与百官一起,制约着关东各藩,让其不敢造反;皇帝与关东各藩又是同血亲的刘氏宗室,能制约着长安的百官不能造反;关东各藩与长安百官又心照不宣地互相照应,不能让皇帝独大,以防侵犯下位者的利益。所以,这种结构,哪一方也无法独大、独裁。 但大汉开国四五十年后,情况却慢慢发生了改变,因人口增长,财富累积,关东诸藩的实力,越来越大。 皇帝也一代代往下传,越来越不满意自己的权力受限,尤其要站在天下共主的格局上,通盘考虑国家利益,就会与其他两方产生矛盾。 而由功勋集团组成的百官,随着影响力很大的开国元勋们逐渐老朽、死去,功勋二代们也无法像父辈们那么杰出,所以势力相对削弱,但对权力也更加敏感。 在孝文帝一朝,像丞相周勃、灌婴这等开国元勋在时,几乎说什么是什么,功高震主,皇帝几无反驳。 第177章 七国之乱(二) 但这些武将打仗是好手,但在治国上确实很无略。 幸亏开国之初实行的是黄老之治,就是官员什么也不用做,坐等农户把庄稼种好、交上田租就行了。 反正打仗打的,天下也没多少百姓了,什么也不需管,让百姓自己劳作,多生孩子,增加人口。 但到孝文皇帝时,国家已经黄老之治了二十余年,有些政策也到了该调整之时,于是想启用功勋阶层之外的治世大臣。 像贾谊,充到百官队伍里,改善一下治国政策,却遭到了军功阶层的强烈反对,他们不允许一个没有军功只有才华的文人也分享治国的权力。 所以有惊世之才的贾谊只能被孝文帝下放,到小藩国里要么做个丞相,要么做王傅。 贾谊最终抑郁而死。 与贾谊有同等才情的晁错却被孝文帝保护起来,让他远离前朝,专门做起了太子刘启的老师,其想法不外是:自己做不成的,也许到自己的儿子时就有条件做成了。 恰好刘启也很欣赏晁错的想法与见识,两人在强汉富国、对付匈奴和整治关东诸藩国上意见相当一致。 自刘启登基,晁错的官职就开始了飞升。 先是被擢升为内史,两年余,又火速升为御史大夫,晋列三公。两人经常一起改造不合时宜的汉律,进而谋划削藩。 前朝大臣们对晁错非议很大,不仅仅他的削藩动议,还有他与今上两人就解决朝政的方式,架空了三公九卿,破坏了“共治”结构,损害了功勋阶层的利益。 晁错却毫不在乎。 他确实有才干,视角宏伟,对国家忠心耿耿,在孝文帝一朝,就上书《言兵事疏》《守边劝农疏》等,直指帝国战略的不足和调整的方向。 孝文帝虽欣赏他的才华,但受困于自己得位不正,又受制于朝堂众功勋的制约,无力大开大合地整治,有意让他培养下一代皇帝。 晁错也认为自己在辅佐一代明主,遇到良机自然要施展雄心和抱负。 这是心怀天下,忧国忧君者的最高理想。 晁错继承了法家和儒家的思想,遵从君权;民富国强和至高君权,是他认可的。 为了最终对付匈奴,他和刘启决定削藩,先解除了汉境内的威胁,再统一对北方强敌。 至于削藩,怎么削,晁错上书了整套《削藩策》。 刘启虽喜,但此等大事需要拿到朝堂去议。 果然不出意料,遭到了三公九卿等大臣的抵制,大家纷纷批评晁错的行为太过激越冒失,会遭到关东诸藩的反对。 其实他们更恨他要甩掉前朝,与刘启建立小内朝,当年先帝曾与贾谊就有此苗头,幸好被及时掐灭。 但现在已不是贾谊生活的年代,贾谊连个御史大夫也没做上,自己却做上了。 所以晁错一意孤行,说服刘启先削了吴国两郡再说,吴国应该不会反。 刘启出于谨慎,曾垂询:“若吴国反,何人能当统帅?” 晁错直言:“周亚夫可当。” 于是才有了两年来陆续的削减胶西国、楚国等小试牛刀后,再削吴国会稽、豫章和赵国常山郡的诏令。 削藩诏颁出去,刘启自己也觉得有些仓促,也没放儿子们去国就任,就等待吴赵的反应。 事关自己的利益,他们不会没有反应的。 结果,反应就是七国联合反叛长安! 刘启刚登基第三年,家底还没完全摸清楚,就要面对如此大型的倾国内战,简直震惊! 这对正需要时间休养生息的大汉,没半点好处。 而七国联合的实力,却在中央朝廷之上。 先说吴国:七国联军的牵头人。 吴王刘濞本是大汉开国皇帝刘邦的侄子,因儿子不够用才封的二哥的儿子。 刘濞也知道自己不是高帝后嗣,最初的十几年一直比较乖觉,努力发展吴国,对长安也备至尊崇,所以在吕后—孝惠帝一朝,没被动过。 吴国作为三郡之国,一直不在长安的视野内,七郡的齐国、五郡的赵国和代国才是长安首要分拆的目标。 后来吕太后崩逝,由吕家护佑的孝惠帝后嗣一脉被连根拔起,代国—刘恒一脉被拥护入朝为帝。 因孝文帝刘恒得国不正,一直被世人诟病,所以孝文帝一朝继续奉行不折腾,大力推行休养生息政策,涵养百姓,在民间倒落了个仁义厚德的好名声。 对民有利,并不意味着对能威胁长安的诸藩国不动手脚。 孝文帝另一手也继承了吕后一朝的手段,继续拆解各藩国,不仅把他自己的代国一分为二,分为代国和太原国,还把庞大的七郡齐国分成若干小藩国,分封给了齐孝惠王刘肥的几个儿子,把吕后削夺的赵国又还给了赵王刘友的两个儿子。 那时孝文帝作为高帝的第四子,与关东各藩王还是至亲,大家不是侄子就是堂兄弟,所以还能信得过。 吴王刘濞和孝文帝刘恒也是从堂兄关系,没有越过三伏,即使文帝的太子刘启失手打死了吴王太子,吃了这么大的亏,刘濞也打破牙齿和血吞了。 一是关系太近,二是自己的封国出自高帝,高帝的继承人想拿回去,自己似乎也没什么办法,所以就什么都忍了。 但刘濞也不傻,知道长安迟早会盯住吴国,眼看齐、赵、代国都被拆分成小藩国了,有什么理由放过吴国? 而且吴国经过四五十年平静发展,越来越富裕,本国产盐,能在汉境内卖个好价钱;吴国还有铜矿,能自己造钱。 富裕的吴国,在吴王太子死后,就已开始暗地招揽逃犯,为扩充兵马暗暗做着准备。 而且帝位传到刘启这里,已是高帝的孙子,与刘濞快出三伏了,血脉上没那么亲了。 既然大家都姓刘,你能做皇帝,我为什么不能? 刘濞想着,最不济也可以划界而治,自己还可以在关东做个“东帝”。 但只一个吴国,显然不能与长安对抗,智慧的刘濞又暗通了东南的越人外藩国,并把其他与长安有积怨的内藩国联络了一遍,最终找出能响应自己的六个铁杆盟友。 第180章 七国之乱(五) 孙子说,上兵伐谋,若能不劳民伤财、不伤筋动骨就化解了内战,这不是天下最好的事么? 那天,刘启与诸臣继续商议大军东出,需要后续粮草之事,内侍就通报:袁盎到。 袁盎此时已是平民,身着葛麻素衣,昂然出现在宣室殿上。 刘启希望袁盎能在众臣面前说一说有什么退敌良策,但袁盎面有难色,意思是耳朵太多,不方便说。 刘启便挥袖让其他人暂且回避,只留了晁错。 袁盎看看这个御史大夫,还是有难言之隐。 刘启只好示意晁错也回避一下。 晁错刚离开,袁盎便向刘启保证道:因自己在吴国待过多年,非常了解吴王的性情,吴国领头造反全是因为仇视晁错,根本无关陛下。陛下只需把晁错杀了,向吴王谢罪,并恢复吴楚被削夺的封地,叛乱自会消除。 杀晁错,杀了还要以谢吴王,还不如朕以谢天下! 刘启虽愤闷,但也得掂量一下七国联军的分量,而长安却没有这么多常备军,真要对攻起来,恐怕朝廷与诸国会杀得天昏地暗两败俱伤,最后让北边虎视眈眈的匈奴人捡了大便宜,趁机入侵虚弱的大汉。 所谓上兵伐谋,能让七国自行退兵是最好的了。 但袁盎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呢? 因为刘启刚登基两三年,对国家的人事还没摸太清。 根据汉律,作为储君,平时不得与外朝臣子有联络,太子无论当多少年基本也是与政事隔绝的。 天下事均于皇帝与前朝员工安排,这是为了安全,以防前朝臣子引诱太子窥视权力而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来。 直到皇帝崩前,才与储君一一就人事进行详细交接,何人该用,何人不堪用等。 但治国真正的经验,还得在帝位上靠时间摸索。 好在虽不知道吴国底细,但却清楚袁盎与窦婴和窦家的交情。 袁盎深度参与此事,是受窦婴指派,还是因妒恨晁错蒙了窦婴,刘启并不了解背后之情。 窦婴是窦太后的堂侄,虽说他的尊儒与尊黄老之治的窦太后政见不同,但毕竟是窦家人,是东宫信得着的自家人。 袁盎也好儒学,有多重身份,为人既刚直有才干,明大义有见识,也很投机。 在吕后一朝时,是吕家的门客。 到孝文皇帝一朝时,又变身新帝的内臣,曾积极为孝文皇帝铲除当时的政敌高帝第八子淮南王刘长出过力,不仅主张削减淮南王的封地,后来淮南国一分为三,分封给了刘长三个儿子也是他的主意。 所以,此人能为皇帝的困局着想,算有谋略。 袁盎同时也被东宫窦太后所信任,孝文皇帝在位时,对窦皇后不仅是冷淡,甚至无视。 有一次去上林苑消夏,宴席上郎署根据文帝平时的喜好,把宠姬慎夫人的坐席安排在了窦皇后同等的位置。 袁盎看到了,私下把慎夫人的坐席给后撤到“帝姬”的位置,还引起了慎夫人的气愤,连孝文皇帝都怒而退席,当场就闪下窦皇后尴尬地坐着。 还是袁盎,用曾经的高帝过度宠爱戚夫人而引起吕后愤怒,高帝崩后虐杀戚夫人并遗祸赵王刘如意的惨剧,最终说服孝文帝。 连慎夫人也幡然醒悟,不该挑战窦皇后,从此对椒房殿毕恭毕敬。 毕竟窦皇后的儿子一个是当朝太子,另一个在梁国为王,这后宫迟早会是窦家的天下。 窦皇后对袁盎也甚为感激,皇后无宠,皇帝哪日说要废后,不是轻而易举的么? 所以袁盎与窦家的情谊就这样结下了。何况袁盎与窦婴都喜儒学,都做过吴相,更有志同道合感。 窦太后也向来不喜晁错,晁错作为帝师,对刘启影响太大了,他是法家和儒家的继续者,整天想着富国强兵,太为皇权着想,不仅积极干预朝政,还对任何超越皇帝权力之外的力量都加以排斥。 窦太后觉得,他这么蛮干,迟早有一天会削权削到东宫头上,毕竟东宫的“小东朝”势力也不容小觑。 很会察人的袁盎此时建议刘启杀掉晁错平息七国之乱,也符合窦家的利益。 刘启此时就有些犹豫,他非常明白袁盎与晁错有私人恩怨。 晁错行为峭直孤深,常为了国家利益等大义不惜得罪人,算国家的物,还让人到袁家把财物搜了出来,要依律治罪下狱。 他为人就是太激进刻板,有时也睚眦必报,与袁盎素来不和,更看不上他与窦家人走得近。 他曾在皇帝刚登基后就说袁盎的坏话,说他在吴国做丞相时收了吴王的财产,好在那时刘启也不糊涂,没有全依晁错之言,仅免了袁盎的官职,赦免为平民。 帝国庞大,需要大量各种有才华之人的报效,怎么能随意处死? 这次,不过是轮到袁盎要报仇雪恨了。 但真要杀了自己的老师向七国示弱么? 也就是刘启在犹豫时,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了。 丞相陶青、中尉陈嘉、廷尉张欧的联名上疏已递了上来,大家一致的意见:杀晁错以平祸乱! 祭出晁错以平息纷乱,值不值得?当然太值得了。 就像汉在草创弱小时,隔三岔五以公主和财货向匈奴和亲,以换和平一样只是以时间换空间,在等待自己壮大反击的时刻。 现在关东诸国谋反,还勾结匈奴,基本是把汉置于死地。 现在也需要以时间换和平,以图后续。 于是刘启只能硬着头皮在那份联合奏疏上,写下“可”字。 意味着朝廷的御史大夫的命运,就随前朝众人的意愿处置了。 那晚刘启丧头丧气回到猗兰殿,沉沉地坐于案前,对满案的珍味也没了兴致。 王阿渝也没敢多问,在缝补小野猪扯破的衣裳时,刘启往榻上一躺,面朝里,不声不响睡去了。 以往很少这样的情景,估计是遇到难事了。 须臾,苏小鱼在门口轻声禀:“陛下,晁御史已在东市,被中尉腰斩。” 刘启翻身起来,面对窗牖,僵住了一般静静凝望。 第181章 七国之乱(六) 王阿渝都吓呆了,晁错竟然这么快就被腰斩于市,关东大乱,朝堂也大乱了么? 经过苏小鱼小声解释,王阿渝才叹息一声,觉得晁错有一句话说错了,刘启才没有保他。 作为臣子,你若希望皇帝御驾亲征,你得说臣与皇帝俱往,而不是让皇帝跑到战事第一线,你在后方守城。 你仅仅是皇帝的老师,又不是他爹。 但真因为这句话么? 晁错死了,代表着袁盎和窦婴,以及前朝臣子的胜利。 自刘启登基,大家恨不得天天与这个曾经所谓“太子的智囊”争夺皇帝,争夺施行政策有他,丞相等九卿也不必有了。 所以无论前丞相还是现丞相,都必置他于死地而后快的——这是朝廷里,皇帝与百官之争中,百官的意志取得了胜利。 袁盎用自己的智慧,终于除掉了老对头,也被刘启封为宗正,出使吴国,去通报朝廷的决定了。 其实他没走到吴国,就有从关东回来的使臣禀了刘启,说吴楚等七国联军,意在谋反,诛晁错只是一个幌子而已,长安还要加紧备战。 袁盎一路快马加鞭去了吴国,果然吴王刘濞老奸巨猾,只是笑笑,指着讨伐檄文道:“寡人劳碌了三十年,就为今天这一击,是你说停就能停的?” 他甚至劝袁盎留下来,共同反了长安。 袁盎来此一趟,其实也只有五分把握,想着皇帝已经按你的要求诛了晁错,又把削减你的两郡还给了你,不如见好就收吧。 刘濞就觉得袁盎幼稚:其实刘启和晁错根本就不怕吴国造反,他们只是没想到吴国会联合其他六国共同造反,动静巨大,他觉得倾汉境之力打败了七国,也是得不偿失之举。 他示弱只是权宜之计,就凭自己造过反,敢威胁长安,以后他能放过吴国? 造反之路,既然走了,只能走到底。 所以长安那边即便把晁错杀了,也只是解寡人的心头之恨而已,退兵,没有的事。 袁盎就傻了,想想,和窦婴密谋此事时,当时也是心头一热,只想除掉晁错,至于吴王真正的想法,真的没有好好思索。 好在袁盎还能看清七国联军虽然兵力多,其实并无胜算,自己也要顾及节操,便坚决不合作。 吴王也准备杀害袁盎的,幸亏以前在此时做相时,给过人恩惠,危急关头被此人救助,才得已狼狈逃出吴国,一口气跑了好几里,才到梁国的地界,碰到梁国抵抗的将士,才知道安全了。 吴楚起兵,向西进,正好途经梁国。所以梁国成为抵抗七国主力的第一线。 梁国如此重要,向东南能看住吴楚,东北能牵住齐赵,所以在吕后驾崩时,把最重要的侄儿吕产封为梁王,就是怕刘氏诸王造反,威胁孙子刘弘在长安的帝位。 孝文皇帝同样看中了梁国,把除刘启外最年长的儿子刘武也封在这里,就是有朝一日拱卫京师。 吴楚联军,第一站就猛力攻梁。 梁王刘武连犹豫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发动梁国军民,奋力抵抗。 毕竟自己的老母亲在东宫为太后,兄长为皇帝,所有关东有影响力的诸王中,也只能靠自己先抵抗一阵子了。 自己有中立不掺和的条件么?没有,吴王倒是派人和谈过,刘武又不傻,自己中立有什么好处? 除了现在的兄长刘启,任何人当皇帝都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首先老母亲做不成太后了,自己在朝中就没后盾了,有个屁的收益! 再者,刘启不是去年答应过自己做皇太弟了么,而且刘启分封诸子,虽把长子刘荣空了出来,有封为太子的可能,但毕竟没封啊,万一自己此次立大功,没准下一任储君就是自己了。 所以,于公于私,刘武都必须拼死抵抗。 只有一个梁国为长安孤军奋战,这也是孝文皇帝多少年的心头伤,儿子实在太少了! 仅存的四个小儿子,得留一个在长安任储君,其他三个儿子,分封出去,还有两个早夭,关东诸王中没几个是自己人,怎么制衡得住那些人? 所以,多少年来,自己也只能低头立贤德,不敢抬头望前面的路,能不管就不管,能不问也不问吧,先为儿子熬出一个正统身份再说。 终于,久等的朝廷军到了。 刘武还没来及高兴就怒了,周亚夫他娘的带了十万材兵屯在梁国北部的昌邑城,竟安然坐山观虎斗了! 叫人去通报一声,一起战啊! 周亚夫抱臂不理,坚守不出城,就在那里空等着看天。 气得刘武大骂周亚夫,然后写上疏通报刘启,狠狠把他贬斥一通,然后让他赶紧援梁。 当时窦婴也率十万大军已屯在荥阳,主要是监视赵国和诸齐军力的。 刘启为了军情,几日没歇息了,时时等待前方的战报。 终于,等来了弟弟刘武的告状信。 刘启一看也焦急,疑惑这周亚夫到底在做什么,难道要看着梁国被攻破么? 连窦太后都急得离开东宫,由侍女搀着一路摸到宣室殿来,大嚷:“莫让老身的儿子战死在沙场啊!” 刘启下诏,让周亚夫火速增援解救梁国。 周亚夫接到皇帝诏令,依然不动,写给刘启的奏章上平静地说道:楚军素来彪悍,战斗力很强,如果正面决战,难以取胜。臣打算暂时放弃梁国,从背后断其粮道,然后伺机再击溃叛军。 在周亚夫心里,取得最终胜利才是第一位的,梁国的局部利益暂不放在眼里。 他非常明白,作为平叛的主帅,就是梁国胜了,最后整个局势输了,刘启依然会怪罪自己。 不防,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吧。 吴楚联军也来进攻朝廷军,周亚夫都坚决闭城不出,连出来要立功的将士们都困惑了:“我们跟着周太尉出来,到底是干什么的呀?梁国快亡了吧?” 梁国的确被逼到要与吴楚同归于尽了,面对将士的浴血奋战和朝廷军的冷眼旁观,刘武都恨不得给各位将士下跪了:“麻烦诸位继续抵抗,将来胜利了大家都有重赏!” 第182章 无事不登三宝殿 梁国将士一边玩命,一边骂娘。 终于,听说周亚夫出兵了,玩了个玄的,劫了吴楚的粮草,又因判断得当,击溃了联军的猛攻。 窦婴麾下的栾布等大将,也把相对弱小的赵与诸齐,收拾了一遍。 吴王刘濞一看,大势已去,向南逃到越地,最后走投无路被迫自杀。 只用了三个月,声势浩大的七国之乱就平息了,带来祸乱的七国之王悉数自杀。 刘启龙颜大悦,在前大殿举行了声势浩大的论功行赏。 平定七国,梁王刘武有一半的功劳,周亚夫和窦婴有另一半之功,所以封周亚夫为条侯,窦婴为魏其侯。 窦太后听闻,心里安慰,窦家终于出了个靠军功封为彻侯的功臣了,就是不知道刘启什么时候兑现曾经的诺言,立梁王刘武为皇太弟? 刘启正毫不吝啬地大肆对刘武赏赐,不仅赐了一面无上荣耀的天子旗,还把黄金一车一车迤通东出,以助战后满目苍夷的梁国重建。 至于太子之位,尚在考虑中,帝国储君,兹体事大,当然不能一拍脑门,说喜欢谁就让谁做,要是发生当年始皇帝酷爱幼子胡亥,立之,毁国,怎么办? 谁功劳大就让谁做? 开了此头,以后关东藩王们以自相残杀为戏码推荐出一个光彩夺目的平叛英雄,或故意引匈奴兵南下,再联合歼之,仅为了有战功能争帝位大家整日琢磨这些,大汉岂不永无宁日? 难道不是谁合适谁来继承帝位?无子,始皇帝在众多庶子中不按年龄筛选本是对的,错的是他看走了眼。 至于谁能做自己的继承者,儿子们尚幼,暂看不出来,搁置一段时间吧。 盛大的芍药花簇在窗帘外摇曳,王阿渝轻点庖台上的菜肴,李尚宫进来禀道:“夫人,咱们窖中的酒没了,要不去少府讨要一些?” 过去几个月来,刘启忧心关东之乱,经常跑来饮用不少,或让苏小鱼直接搬走给朝臣用,竟不知不觉把私造的菊花酿给搬光了。 也因朝务伤神,刘启不像前些年那么闲情逸致,饿了渴了就跑来猗兰殿吃喝一顿,嘴一抹又走这些天来竟养成了习惯。 今晚也会来的。 “要些陈年杏花酿来,快去快回。” 李尚宫诺了声,出门不过片刻,便又急急复进来,“夫人,程良人来了。奴婢刚拐弯到宫道上,就看到她带着一个皇子第几皇子,没来及看清。” 王阿渝一愣,难道小野猪又打刘端了? 现在刘端已经打不得,他都被封王了! “备茶汤!” 王阿渝放下衣袖,连忙提裙出门,就看到程良人带着一个人高马大,背着弓箭的儿子走进院来,便赔足笑脸热情迎上去,“程良人大驾光临,哎呦,这天多热,快进屋,有新煮的花茶汤,真是时候,来尝尝!” 然后也注意到跟来的是刘非,去关东打了一仗,人晒黑了,也魁梧了,虽一脸稚嫩,却是战功傍身了,“江都王,这些天圣上都在夸你呢,说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个智勇双全的儿子!” 刘非连忙拱手行揖礼,对王阿渝这个曾经救过他一命的恩人甚是尊敬。 程良人则脸上发了光,一把抓住王阿渝的袖子,也不进屋,就在院里撑着,“圣上真夸我家刘非了?” 王阿渝心道:这是不是来找茬的? 刘启真的夸过他,当时正焦虑地向关东派将,像窦婴还故意托大推诿之际,膝下诸子中只有刘非一人站了出来,说愿为父亲而战。 刘非也是所有兄弟们中最喜欢弓马枪戟的,平时就跃跃欲试。 刘启当然龙心大悦,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能不能打,是一回事,但危急关头有心去替父亲担一份责,是另外一回事。 当即就封了这个第五子为将军,编入窦婴的队伍。 为什么编入窦婴的队伍,因为周亚夫夫根本不要,在他看来皇子出征,起的是鼓舞人心的作用,真打起来会拖自己后腿,自己的队伍都是以命搏军功的,皇子需要什么军功傍身么? 要是伤着或没了命,自己就是胜了,以后也别想受到皇帝重用了。 窦婴是守荥阳的,监视赵齐兵向而已,相对安全。 但没想到,刘非却非浪里虚名,真到前线,根本不是缩在坊城里,而是身先士卒,直接击吴,所向披靡,还真能打! 回来后,就立了功,受到刘启的嘉奖,把吴国属地封给了他。 “真夸了,快把您的儿子说成国士无双了!” 刘启真没少夸,可这句话还是有点夸张了。 但快速与人友善,化解对方敌对情绪的最佳方式,不就是猛夸对方和对方的孩子么? 所以程良人无比受用,脸上都笑出花来,继续拉着王阿渝的手,显然还没听够,“圣上还有说别的么?” “圣上说,非儿在勇猛上像他。” 程良人就满眼热望地看着自家英俊的儿子,“我儿子就是盖世英雄!” 刘非倒被当面夸得不好意思。 王阿渝面上微笑,心里却在犯嘀咕:难道是来显摆儿子的么? 又要往室内请,程良人则满脸堆笑,根本不进,“我们在外面说会儿话今日省你一顿茶汤吧。因为前几个月我家不成器的端儿,与你家小野猪有了点言差语错,我回去没少说他,你是兄长怎么能与弟弟打起来?” “这次非儿回来,在战场上得了一把良弓,知道小野猪喜欢射箭,想和小弟弟一起玩玩。我就说,你是当兄长的,如果弟弟喜欢,送给他得了。” 话风转这么快,王阿渝快惊着了,刘非立功回来,让程良人也变得炙手可热,应该是在未央宫横着走的主儿,怎么拉这么大架势专门到猗兰殿送小野猪礼物来了? 这不合程良人的性情啊。 “哎呦,这太贵重了。小野猪又出去了,不是在他父亲那里,就是去野了,不到餐点不回来。” 王阿渝就想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到底什么意思呢? 第183章 等我长大了,要荡平匈奴 程良人的意思是:自刘启夸赞、赏过这个儿子后,忽然就不可思议地冷清了。 她曾经有一段时间产生了错觉,觉得刘非在刘启心里地位激增,即便超不过,也应该和刘荣比肩了。 原本指望回来封赏时,自己的儿子能被作为储君备选,在考虑之列,但刘启却把刘非改封为江都王,打算以刘非之勇力,去治理吴国的地盘。 明着,这是一种信任和厚爱,好像吴国就为你打下来似的,而且吴国也并非贫瘠之地。 但程良人急在,刘启这个打算看样子是长期的,根本就没想把这个优秀杰出的儿子留在长安。 战乱期间,刘启虽在前朝、御书房里,殚精竭虑,但依然隔三岔五去猗兰殿。 暖云阁那位怀孕了,好像猗兰殿的位置一点也没降低,同作为妾,争风吃醋当然无法避免,但现在是为了儿子争前途,低个头弯个腰,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面对王阿渝询问的眼睛,她多少有些尴尬,倒是刘非少年性情,直白地说了出来:“听闻十弟爱骑射,我特意拿来这把弓,想和十弟切磋一下。他若喜欢,便把此弓送于他。” 王阿渝受宠若惊,“你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打过的,你弟就是小打小闹,江都王您正好教教他。” 程良人这才找到说话的切口:“对,你大了,好好教一教你弟弟,替你父亲分一下忧。” 然后对王阿渝笑,“我呀,就是送他过来,别看这么大个子,心里很腼腆,还得我送。现在我送到了,在这里等等小野猪,玩会儿吧。” “晚上,我管餐。”王阿渝还没说完,不想手中被塞了一物,低头一看,竟是一块剔透的暖白玉,光眼缘就知道不凡。 抬眼看程良人,程良人若无其事合上她的手,让宽袖遮了,以免他人看到,笑道:“这次若玩痛快了,以后说不定会常来,你就费心多多关照些吧。” 关照?这也太破费了吧。 这绵白玉搞不好是孝文皇帝赏赐给刘非的。 程良人却拍着儿子厚实的肩,扬声道:“好,嘴大吃四方,别怕吃穷了你庶母。没得吃了,我送来。” 然后,程良人便捏着指尖回去了,有时为了儿子,真是四处想法子,脸都来不及顾及。 真希望这个最有出息的儿子趁热打铁,能在刘启心里多停留下一阵子,毕竟太子还没封呀。 王阿渝也不傻,自然看出程良人的用心良苦,她这么要面子的人,除非为了孩子,否则不会前一阵子还气势汹汹,现在连个预警都没有就笑脸以对了。 她如此对自己一泯过去的恩怨,看来是真把栗美人和刘荣当对手了,贾良人的俩儿子和自家小野猪都没在她眼里。 凭心论,自家小野猪,三岁多了,长得倒虎头虎脑的很可爱,但还真没看出有什么惊世之才,只不过刘启常来,小野猪也常去缠着他父亲罢了。 程良人想让最出色的儿子,在父亲眼里再多停留会儿,暂时委身傍一下小野猪,就求个被看见,否则很快去了江都国为王,以后就不容易见到了。 不一会儿,小槐就把小野猪找来了,兄弟俩果然在舞枪弄棒上有共同语言,响羽箭搬来,就嗖嗖地射了起来。 小野猪架势很正,但力气有限,得走近些才能射到靶上。 刘非则拉满弓,势大力沉,叭一声,正中! 连不声不响走进来的刘启,看了都眉目舒展,心里舒畅。 王阿渝看着他们父子三人,在银杏树下玩了片刻,刘启明显劳累,甩甩衣袖,进入宫室中来,端了茶汤坐于窗前,凝眸窗外,两个儿子,兄友弟恭,让他很是心悦。 王阿渝手握那枚暖玉,如烫手山芋,拿人钱财,就要替人办事不是么? 办没办,她都会知道的,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非儿英武,有陛下之姿。”王阿渝咬着牙道。 刘启点头,“吴地被吴王治理四十余年,当地民风彪悍,希望非儿能镇得住。” 王阿渝明白了,刘启就是一心想把这个儿子派到江都去治理旧吴国那块叛土,没别的想法。 晚膳间,王阿渝特意把刘非安排在刘启右首,与小野猪同排,但处于上座。 刘非很感激,自己在外,经常受到关雎殿那三兄弟的压制。 在自己家,由于还有兄长刘余,他也只能坐右首中,现在却在猗兰殿中坐了右首上。 “您现在是江都国主,堂堂大汉的诸侯王了,弟弟还小,以后还请江都王多多关照弟弟。” 王阿渝这话很温柔,既高看刘非,也是在侧面小小提醒刘启,现在您的大儿子们都封王了,没封的只有小野猪和刘越了。 刘启疑心重又敏感,有些弦外之音不能让他听出来。 果然,刘启没觉得王阿渝在讨封,关东诸乱平息后,除了楚国还为楚元王留了一支香火,其余要么除国设郡,要么把自己膝下十岁以上的儿子都封了过去。 刘非的弟弟刘端,和贾良人的小儿子刘胜都在此列。 没封小野猪和刘越,实在因为他们都太小了,不妨等几年再说。 看着受宠多年的庶母守着皇帝父亲对自己如此尊崇客气,刘非有些受宠若惊。 小野猪也向刘非揖礼道:“兄长,上座。” 还话多地跟了一句:“以前你不来,我坐在那里,现在你来了,因你是兄长,所以应该坐上首。” 刘启会心一笑,在盘中捡了颗豆丢给他,“你以前不会说话,现在小嘴越来越会说了。” 小野猪把豆捡起来,放进嘴里,“母亲说,我再惹祸就揍我。” “挨过么?” “没有,母亲说再一再二不再三,我还没过三。” 王阿渝连忙圆场,“妾只是说说,说你再惹祸,我管不了你,让你父亲揍你。妾哪里跑得过他,小孩子,早立点规矩好。” 然后回头交代小野猪,“你看你刘非兄长多有能耐,等你长大了也要学着建业立功,为父亲分忧才对。” “等我长大了,要荡平匈奴!” 第184章 盛极,而衰 刘非放下银箸,抱拳,“兄长必助你一臂之力!” 刘启正喝酒,差点呛着,放下酒杯,眯眼看向儿子,“你说什么?” “儿子说,必助弟弟一臂之力!” “我问小野猪。” “我说等我长大了,要荡平匈奴!” 刘启瞬间凝神。 王阿渝很怕儿子说错话,又打圆场:“黄口小儿乱说话,陛下一笑即可。” 然后看儿子,“小野猪,快吃你的,食不言。” 刘启却向两个儿子举了酒杯,并看向在一旁侍候的侍女小槐。 小槐吃了一惊,是要给五皇子和十皇子斟酒么? “我来。”王阿渝上前,持酒樽给刘非满上,给小野猪倒了三分之一的杯底。 父子三人同举了酒杯。 “有志气,老五,你能把江都治理出来,就是大功一件!小野猪,好好修习,将来代国,可以让你去试试。” 知道历史走向是不假,可如今听到刘启亲口说出这句话,王阿渝的心还是瞬间落至谷底。 搞了半天,将来要把自己的儿子封到代国啊! 代国苦寒之地,又直面匈奴,有什么前景? 当天晚上,歇息时,王阿渝给刘启殷勤捶肩,又担心地小声提起此事:“咱家儿子小,说话有时不考虑后果,陛下切不可当真呀。” “什么不当真?” “就是他说荡平匈奴啊。” “你儿子有荡平匈奴之志,你做母亲的为什么要灭他的志气?” “陛下息怒,代国阴冷地寒,妾是怕小野猪的身体受不了。” “小时候受不了,大了也受不了?我小时候就在代国长到七八岁。“ 王阿渝便不再作声。 倒是程良人听到儿子把事情一说,没憋住笑出声来,王阿渝枉受宠几年,弄了半天,她儿子要封到代国去呀。 看栗美人和贾良人的两个儿子,都分到富裕的关东,要么燕赵、齐鲁,要么中原,本来还以为她家小野猪有两下子,看来不过尔尔。 “你父亲对你还好吧?” 刘非点头,“好。” 当娘的来了兴致,“如何好法?” 刘非虽高兴,却不会那种细腻地描述,自然也没察觉母亲更细密的心思,他觉得,能从汝南国换到江都国,对自己已是无上荣耀。 程良人叹息一声,心道:自己那块老五出生时孝文皇帝送给孙子的好玉,给出去到底值不值呢? 猗兰殿里。 王阿渝躺在刘启身侧,故意叹息道:“看来儿子我还得再生一个” 暗影中,刘启多疑的眼光看过来,以为她会说,再多生一个,以防小野猪在代国出了事,还能指望另一个——这不就是在指责自己的安排不好么? “再生一个,以防小野猪在代国万一荡不平匈奴,有个亲兄弟,也有个帮手。打仗毕竟要靠亲兄弟呀!” 王阿渝也不傻,刘启能那么说,自有他的想法,只有顺着他的说法,才能合他的意吧。 果然,刘启很顺气,大掌揽过王阿渝的温身软玉,欺过身来,“顺其自然。能今晚最好!” 以前少府最资深的太医丞告诫过,生小女儿时,内部撕裂,以后可能生不了了。 她曾暗自庆幸了一阵子,终于可以彻底休息了。 但孩子真是不可思议的小宝贝,无论生时如何疼得要死要活,发誓再生就诅咒自己活该去死云云,一旦熬过去,看着孩子成为满地跑的小可爱,看着刘启因自己生出的小可爱对自己另眼相待,转眼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没有孩子这种血脉的牵连,是无法让男子长久对一个女子忠情的。 年轻美貌,只是吸引他想上榻的最初力量,而孩子终究是能唤起他责任感的东西。 男子年轻时,还能对一段感情、一个女子产生让人倾慕的山崩地裂式真情,如对栗美人,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没这种执念和定力。 而殿外的世界,阔大的朝政,恢宏的权势,阴骜的内斗,尤其站在天下之巅俯视众生 有太多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女子不过是其中一种,而且又有众多后宫女人在争相分享这种关注。 所以皇帝对后宫女子,并不会花太多心思。 王阿渝也觉得,刘启之所以常来,根本就是习惯。 以前自己对他太好了,让他找到了家的感觉,而家中的孩子,又是天然就能引起他心里波动的东西。 很难想象若没有这四个儿女,两人就是再两情相悦,执手相看五六年,也快生厌了吧。 盛极,而衰。 所谓家的气氛,有一多半是满地跑的孩子们营造出来的。 她仔细观察过,他看女儿们和小野猪时的眼神,那种殷殷的血脉之情,来自本心的召唤,是任何女子也不堪比的。 与女子天然的温暖性情和容易被情爱羁绊相比,男子行事更为冷酷和功利,他多半看你对他有没有用,能给自己带来欢愉的,能给自己绵延子嗣的,能给自己内心带来安宁或者带来外朝助力的,都是分门别类放置的,只看哪一段时间最需要哪个而已。 这是一个成功帝王的素质,却不一定是好夫君的。 王阿渝明白,以自己的出身,和他天下至尊的身份相比,这辈子都不可能为他带来外朝助力了。 作为天下共主,他也不会有这种想法了,除了匈奴王庭,没人能和他门当户对。 但自己却能做给他带来欢愉之人。 这主要是在榻上,两人先天匹配。 唯一的担心,如何延长这种心心相印? 亦做能给他带来子嗣之人。 刘启无论怎么冷酷,只要爱孩子,就对孩子的母亲也没那么无情,即使有偏心,最差的依然能承接无上的荣耀和财富,比如唐八子和刘发。 当然最好是能做给他心里安宁之人。 在他困顿时,能本能奔到你这里来寻找歇息之地;平日无事时,愿意跑到你面前来,闲坐或者畅饮;夜晚,在他踏风而来时,能在屋里一团橘色光晕中看到那个执灯之人。 王阿渝觉得,自己若把这三项合一,他就走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也能避免像栗美人、程良人和贾良人那种人走茶凉的命运。 第185章 朱砂痣 连刘启这种天潢贵胄,还日日夜夜为前朝为天下事兢兢业业,自己作为一个后宫人,皇帝的宠姬,孩子们的母亲,有什么理由停下来不思进取呢? 她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只相信自己的努力,相信种豆得豆,种瓜得瓜。 这个世界上,能收获的人,多半是勤劳有心的。 自己在深宫,不需看天种地,不需为天下苍生负责,努力的方向,就是围着皇帝一人转而已,然后为生下的孩子找到更好的前程。 自己最后怎么可能沦落得连程良人、贾良人也不如呢? 自己的小野猪怎么可能要去苦寒之地做代王? 反正五凤之命已打破,以后可以试着再生,反正刘启也不嫌弃女儿。 当然,若要再生个儿子,给小野猪做伴就再好不过了。 只一个儿子的,像唐八子,刘发哪天去长沙国了,万一中间出个闪失,做母亲的连远眺的指望也没了。 这么多年来,刘启来猗兰殿,算当个家了。 尤其这几个月战乱,他心里烦闷,暖云阁也去得少,王儿姁不太会照顾孩子让他颇为操心,只让自己这个姐姐和母亲臧儿有空入宫帮她照料一下。 王儿姁本来还要闹个脾气的,可能被臧儿训诫了,战乱期间不可添乱,就乖觉了一阵子。 这一阵子,刘启与自己真像历经磨难的患难夫妻,男子在历经烈火炼狱时,对榻事其实是没甚兴致的,有时吃喝都忘记了,眼睛熬得红红的,几天几宿与朝臣度战,脾气也差,没什么能入他的眼。 这种时候,人也是一夜间苍老的。 但凡此种,她就把孩子们都打发出去,别烦他,自己在跟前伺候他吃饱喝好,出门再去和前朝斗智斗勇。 那一群臣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现在最艰难的时日已过,他一夜间又变年轻了,过往的兴趣又恢复起来,还要报复性地要更多。 男子能把榻事纯粹当作一种消遣,好像历经磨难劫后余生,要向生活讨要奖赏,赏赐自己。 王阿渝也早学会了放松,学会了取悦自己。 悦己是一种自恋,却能获得一种自以为的高贵妩媚感,高看自己,也会把对方的眼光抬高。 在取悦对方时,才更容易得到对等的回报。 刘启由于出身顶端贵族,对女子是有底线要求的,尤其喜欢栗美人那种眼高于顶的女子,他不会喜欢自轻自贱的,本能会觉得不优雅,生的孩子也会沾染她的自卑。 这也是唐八子连带她儿子不受重视的原因之一,不仅仅是她奴婢阶层的出身,应该是她逆来顺受的那份不敢把自己当人看的气质,甚至刘启在她生的孩子身上也看出了这份不能让人高兴的卑微来。 王阿渝还好,原主王娡虽出身农户,但有燕国王族的血统打底,加上多年来被母亲一直耳提面命,所以即便温柔,也没有那种与生俱来的卑贱感。 把自己踩到尘埃里,是个人看到都不舒服。 愿意取悦对方,只因为对方值得自己取悦。 这是刘启很喜欢的态度。 经过多年磨合,两人很容易体验出一种纯粹来自身体的快乐,一种悦人悦己的激情,火光四射,澎湃酣畅,如黎晨唤醒大地,大地光彩重生 若栗美人是他少年时的白月光,王阿渝就想做他中年时的朱砂痣。 某个年代,独树一帜,即为永生。 翌日,刘启已经离开,阳光洒在满是皱褶的榻子上,王阿渝少有的不想起身,腰酸背痛,疲累得睁不开眼。 要不是李尚宫慌忙进来说贾良人上门了,一准睡到太阳偏西去。 贾良人是带着鹿韭来串门的,侍女怀抱墨色的陶盆里蓬松出无数卵形叶,最顶端蹿出紫红一大朵,有点像芍药富贵的花型。 “今年开春整天没事,我去你以前住的长明殿看了看,前皇后张嫣就是心细啊,瞧把鹿韭栽培得多好。” 贾良人声音热情,进门来就说明了来意,“我移植了几棵,都开好几朵了,特意送一盆来让你也瞧瞧。” 王阿渝赶紧让李尚宫接过来,让人倒茶汤,心里却不相信她只是来送花的。 贾良人现在可了不得了,两个儿子都被封了王,尤其老七刘彭祖,由原来籍籍无名的广川王被改封为大名鼎鼎的赵王,小儿子刘胜也受封中山王,封地全在人人眼红的肥硕燕赵大地。 想想,战乱前,在长信殿门口,她那时因儿子的封地被程良人讥讽打压,现在应该扬眉吐气了。 但贾良人过来,却不是显摆的,故作若无其事问道:“听说昨天程良人过来了,她那么高高在上的人,来这里做什么?” 后宫之人,吃喝无忧,平时最大的乐趣,便是攀比自己的儿子谁更能耐,反正刘启也不理她们,没法在受宠上分出高下。 王阿渝扶腰讪笑,“能做什么,他家刘非不是立功了么,谁家有这么长脸的儿子,不得向周围显摆一下呀?我若是有这样的儿子,我也去你那里让你看看了,哪能光看你平日显摆你家彭祖和胜儿啊。” 贾良人不信,“只是显摆?” 王阿渝装傻,“还不够啊?咱们未央宫十一个儿子中,只出这一个有军功的,我还有点眼热的,连圣上都夸赞!” 贾良人不屑地垂下眼帘,嘴里滑过一丝轻慢的嗤音,“她想在圣上面前用儿子搏个好呢,她那点心思谁看不出来?” 王阿渝只能往闲聊调侃上引导,“你也搏出好来了,你家彭祖变成赵王了。赵国那地方多好呀,人杰地灵,自古多少人打破了脑袋都挤不进去。我家小野猪还什么都没有呢。” 贾良人突然握住她扶腰的手,面目微微一怔,随来的侍女便心照不宣,蹲了蹲身,退至门外,李尚宫一看这架势,也自觉退了。 “你放心,将来你家小野猪去了代国,只要有事,我家彭祖肯定是有求必应。赵代相距很近,我们是好姐妹,他们更是亲兄弟不是么?” 王阿渝虽笑着点头称是,心里却无端郁闷,昨晚的谈话这么快就传出去了? 是程良人还是谁? 第186章 出头鸟 “你的孩子尚小,我又是姐姐,咱们多年的近邻了,有事当然大家要相互照应的。” 看到王阿渝比较乖觉,贾良人又前倾头,以更小的声音问道:“是不是程良人有其他想法?” 王阿渝有点愣神,栗美人与东宫窦太后互相盯着,程良人盯着栗美人,贾良人这里又盯上了程良人。 这混水自己趟不趟啊? 趟了怕得罪人,被这些人拿在嘴里到处说,不说吧,会被她们当外人,也会拿着到处说的。 看到王阿渝胆小,贾良人也许是觉得她年轻也没想太长远,便进一步试探道:“我呀,也不瞒你我的想法。你是知道我和程良人关系的,以前我一向以她为马首是瞻,以为两个人关系好,以后可以互相有个照应。” “但没想到,先前我儿只得一个广川国,便被她讥笑,现在我儿又得了赵国,她恐怕要急疯了吧?估计一直觉得战败七国是她儿子刘非的功劳呢,嫌我家儿子渔翁得利,占了大便宜!我就是看不惯她非要什么都压着我,才能安心静气的样子!而且,我也不怕你把话传过去。” 王阿渝笑了笑,“我不传你们的话,你们两个,儿子都比我多,我怕受你们欺负,行了么?” 贾良人一把拉住眼前人——王阿渝哎呦一声,身上疼。 贾良人轻轻一笑,“榻上行事小心点。” “她昨天来是不是想在圣上面前说,我儿子不配做赵王,让她的哪个儿子代替了去?以前她和栗美人走得近,可惜栗美人心高,人家手里有前三个皇子,并不把她看在眼里。” “她却仗着自己也有三个儿子,处处向栗美人看齐,拉拢我和栗美人阴奉阳违的,哪知我儿子得了一点好处,却被她背后说怪话捅刀子。这人多不可交呀!” 王阿渝忽然牙疼了,你到底什么意思嘛。 “她是不是想拿刘非和刘荣比,争一争太子位?” 王阿渝忙周围看了一眼,没人,才松了一口气。 贾良人却笑,“瞧你谨慎的,其实宫里都知道。在能文能武上,她家的刘非和栗美人家的老二刘德倒各占了一个,刘荣虽文武不如这两个出色,但贵在没有短板。这程良人,就是想用刘非的勇武,克刘荣的长板。” 王阿渝小心问:“能行么?栗美人的三个儿子,一直在宫里都是风头无二啊。” “咦——!”贾良人毫不避讳道:“风头无二,那是前些年,现在风头无二的,是你儿子啊!” 这话一出,王阿渝竟打了个寒战,自家小野猪要当出头鸟被人瞄准了么? “先帝在世时,先帝和薄太后喜欢孙子多,这栗美人一出手就三个,能不让老人家高兴么?后来儿子是越生越多,也没那么稀罕了。栗美人恐怕也担心刘非横插一杠子吧。放心,你儿子小,大家不会注意的。” “是啊,我家小野猪太小了,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和他的兄长们没法比的。”王阿渝赶紧把自己的儿子摘出来。 “如果这太子之位落在刘荣手里,我倒没话说,毕竟无嫡立长,也是符合说法的。要是落在刘非手里,我倒真不服气!” 王阿渝只有赔笑的份了,这“不服”的链条很清晰:刘荣不仅有刘武盯着,若真做了太子,程良人也不服气,因为她有拿得出手的刘非,万一刘非做了太子,贾良人也不服,因为她有赵王刘彭祖。 大家都不跟高自己太远的人比较,只跟比自己高那么一点点,自己儿子踮着脚尖能够得着的比。 “妹妹呀。”贾良人突然压低声音,神情庄重肃然,“你若能助我儿,待我儿彭祖得了大位,放心,赵国非小野猪莫属!” 王阿渝呆了,感情是太子之位空置,这些人就都行动起来了。 但这些人怎么就都这么小瞧自己? 别说代国,就是赵国自己也没看在眼里,哪个不是心慕太子之位很久了? 寂静长信殿,明亮的阳光从帏帘稀疏的经纬间滤过,照着面前细腻木理的一段案面。 反射的一缕光晕映着窦太后平静的脸,多少年了,生活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但今日似乎比平常更入心地感觉到春阳的和煦。 平叛七国,已是去年这个时候的事了。 七国除,他的儿子们重驻七国,他的天下已无忧。 大家都看得见长安朝廷赢了,这份功,加上昔日旧账,她已准备和他说道说道了。 有些事不能一直黑不提白不提,有人装傻,就得有人提醒案子没被阳光照着的地方,置了一盏由芝兰和茶叶煮沸的浓郁茶汤,氤氲着香气,也是为他准备的。 月中月末,长信殿里都塞满了未央宫来请安的女眷们,今天特意让窦长御在门口传了,身体不适,月底再来吧。 实在不想听一群年轻女子的叽叭喳喳和攀比,难道她们儿子取得的封国不是靠梁王刘武浴血奋战得来的? 以前刘启来时必带一些内臣,这样大家就都当着外人的面,客气婉转许多。 这是刘启聪明的地方,他从不直面自己。 他内心应该有愧,他今天得到的,难道不是由自己的牺牲成全的? 是自己痛失长子,才成全了他这条漏网之鱼,否则,今日的皇帝,会是自己真正的长子,而不是代王妃的幼子。 这是你欠我的,你拿了别人的东西,终究要还的吧。 所以,这次自己决定说破,也让你心中有数。 先帝的得位大家不能说破罢了,终究是你得了太子位,我得了皇后位,也都是受益者,但你的受益却是牺牲我的长子得到的。 刘启的确不想单独面对窦太后,两人面对面,有太多尴尬。 以前大母薄太皇太后在时,还好,一切都有她挡了。 现在她老人家去了,他就觉得十分棘手,就怕这个继主母翻旧账。 这次他特意带着中大夫,以商讨南皮侯封邑的灾情,打算与窦太后释放善意。 第187章 还不是因为你 毕竟窦家外戚在先帝时,都是在长安无甚职位的富贵闲人,是自己继位后,才封了窦太后最喜爱的侄子窦彭祖为窦家第一个侯爵,算与东宫和解。 刚才窦长御说,太后有恙,改日再见。 刘启就宣了太医,转身欲回,窦长御又来,说请陛下缓步,太后想见陛下一人。 刘启进去时,就看到窦太后静坐在阳光簇后面,看样子是做好准备了。 宫室内亦无第三人。 “坐吧。”窦太后平静道:“茶汤都备好了,是陛下一向喜欢的。” 刘启坐于案后,没去碰案上的茶盞。 这是八岁前自己在代国喜欢喝的,那时小,喜甜食,现在空气里都飘着甜得发腻的那种香气无法让他喜欢。 “朕,早就不吃甜食了。” 他用了对外朝的称呼:朕,看来是不打算聊家常的。 她不惧,她要聊,要翻出过去不公平的一页。 “那时,你和你四个兄弟,都喜欢喝这种茶汤。我常常做给启儿喝,有时你也会过来一起喝。还好,你们都爱喝。” 她口中的启儿,是她的长子,也是刘启最年长的庶弟。 只是刘启从八岁后,就用了这个名字。 原来的名字,倒是被先帝严令,不准再提及了。 “朕的兄弟们现在都已随父亲长眠于霸陵,母亲不用牵挂。”刘启的语气平淡。 “可能老身年纪大了,最近老是回想起从前,想起以前在代国时的点点滴滴,那时谁依然还是谁,哪个还在哪个的位置,面容没有重叠的。老身昨晚还做了个梦,梦见启儿唤老身母亲说身上痛” 刘启垂下眼帘,她是一定要提及了。 “若启儿还活着”她想说:他就是当今皇帝。 “他活不了。”他冷厉道。 “还不是因为你!”她牙齿里瞬间丝丝往外冒冷气。 “这帝位,是由刘家的男人说了算!这本是朕的父亲和大母的安排。”意思是,你尽管不平,但这不是能由你的意志决定的。 “你的父亲与大母,一直偏心于你!他们为了你,甚至杀了我的儿子!我的启儿何其无辜?!谁又能为他申冤?!” “做出牺牲的不仅主母你,我的母亲和三位兄长,他们难道不无辜?他们一个堂堂的代王正妻,一个代王太子,谁又能为他们申冤?” “可你父亲和大母已为他们做了补偿,让你做了皇帝!我呢?我惨死的启儿呢?!” “大母和父亲也补偿了你,所以你才成了皇后。” 刘启后面的话就比较严厉了,“我们都是惨剧的受益者,都曾失去过最亲近的人,若您想泄愤把过去的伤疤都揭发出来,除了对父亲和大母的声誉无益外,对您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朕的帝位是由朕的大父高帝开创,由朕的父亲传到朕的手上,任何人无力撼动!” 刘启站起来,不打算再提过去伤筋动骨的陈年旧事了,剥开,里面全是淋漓的鲜血。 “母亲就好生养病吧,朕已为您传了太医。” “老身从来没有质疑你的帝位。” 既然开了头,怎么能草草结束? 窦太后声音平静,却有一种无形的力量,阻了刘启的脚步,“以往可以不提,老身只是提醒陛下,这帝位毕竟得来不正—一” “朕帝位得来很正!” 想想简直怒不可遏,孝文皇帝一生低眉顺眼,就因为得国不正,拼尽一生,传国于子,就为储君的得国正,现在一句话就被她给否了。 窦太后知道触碰到了刘启的逆鳞,硬吞了一口唾沫,伤感道:“你毕竟是启儿一条命和老身的一对眼珠子换来的。” 这是刘启无法反驳的,当年她作为代王一侍妾,无力说不,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拉走做了替换。 这是一个母亲最惨痛的付出,也是他多年来隐隐内疚的地方。 刘启回头看着眼神涣散,脊背弯曲多年的继主母,静等着她的下一句。 “老身并不多要求什么,你去年说百年之后要把帝位传给你弟,我听了颇觉欣慰,觉得启儿没有白死。” 刘启内心叹息,刚才所说一切,就为了这句话吧。 “朕还没想好。” “老身只希望陛下能说到办到,毕竟,若启儿活着,这也应该是他的心愿吧。启儿薨逝早,无子嗣,有弟弟也是一样的。” 窦太后声音凄婉,想打动他,这也是让他百年之后传弟不传子的所谓依据吧。 但刘启并不认可这依据,父亲的帝位是牺牲了自己的母亲和三个嫡兄长换来的,让自己继承,何尝不是告慰母亲和兄长们的在天之灵?! 自己在代国时就是嫡子,她的儿子都是庶子,若说欠她长子的人命也是父亲和大母欠下的,自己已经感恩,尊她为东宫皇太后,她还想把帝位讨要回去? 凭什么? 大汉的江山是高帝举兵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打下的,连吕后都有开国之功,薄太后的功德是开了孝文帝一脉,窦太后有什么功德,纯粹一个妾室上位的皇后,还能向自己要求这么多,简直笑话! 刘启装没听见,径直向殿门走去,没有道别。 窦太后嘴唇颤抖着,也只能听着脚步声远去。 但毕竟是先帝都极力遮掩的内情,保持隐秘显然对双方都好有好处。 大汉以孝立国,对外,是需要维持母慈子孝体面的。 刘启在半途,复停下,看了看从窗牖里照进来的春阳,淡淡道:“御花园里的花草都长出来了,母亲有空去踏踏青吧,总是在殿里,会闷的。” 然后黑龙衣缘的袍衫拂过门槛,人走了出去。 殿门口的侍从都低头屈膝行礼,显然也听到了刚才圣上关心太后的话。 而身后,砰一声,衣袖扫过案面,茶盏滚落在地板上,骨碌碌转个不停。 窦太后气得脸色煞白,自己的儿子果然是白白牺牲了,这账他是不想认了! 随着逐渐消失的脚步声,窦长御和侍女们连忙进来收拾汤汁茶盏,回头看窦太后,像往常一样,心平气和地端坐着,声音也若无其事:“无妨,老身不小心碰倒的。” 第188章 传子才是正统 此时馆陶公主进来,在门外就从内侍那里听到了刘启的吩咐,也上前劝说老娘道:“外面春暖花开了,我陪您出去走走吧。” “我不去!”窦太后忽然气咻咻。 为什么他的话,她们就这么听的? 馆陶公主挥袖让侍女们退下,小声道:“母亲是不是又和圣上置气了?” “他作为一国之君,说话不算数!” “哎呦娘呀,醉酒之言,您怎么还当真了?” “你就是替他说话!不算数,说出来做什么?” “哎,娘呀,一国之君也有说不到的地方,你还真不能揪着一句不放。”馆陶公主能看得开,觉得母亲有点不识时务。 “不是揪着一句不放,那你说,他是不是利用了你弟刘武?去年,要不是刘武在前面死命抵抗,他现在还能不能坐在皇位上都不一定了!” 馆陶公主嘿嘿两声,“若他坐不上皇位,您这个太后还能安稳地坐在这里么?说个不好听的,我弟刘武纵有天大的功劳,也就占功劳一半。就我家堂邑侯说,朝廷派出的军队,就是再少一半,七国也是赢不了的,因为百姓还没过够和平的日子,都不喜欢乱。民心所向,皇帝有这国运,任谁也没办法。” “那你兄长呢,白死了?” 话一出,馆陶公主就愣了,马上向四周看一圈,还好,都在门外。 于是抓了母亲的衣袖道:“娘,您怎么还提二十多年前的旧事?怪不得刚才半途上看到圣上离开时脸色不好看。这事在谁心里都是刺,您拿兄长出来说事,不是刺他的心么?” “我就想让你弟刘武,趁这个热打一下铁,能接替他,做下一任皇帝。” 馆陶公主啧啧两声,“娘,您是不是老糊涂了?这心思您还动呐?” 这话让窦太后很生气,别过脸去,不理闺女了。 “娘,您和我还生气?” 窦太后斥责道:“你是谁亲生的?他封了你个长公主,你就前一套后一套,什么都替他说话!你说要是刘武做了皇太弟,以后对窦家,对你,是不是更有益处?还用你到处巴巴地跑么?” 馆陶公主无奈一笑,“娘,我就说一句,你千万别再生气了,哪个皇帝放着自己的十多个儿子不传,把江山传给兄弟的?” 她本能向左右再一瞄,以更小的声音道:“当年我父亲,为了这帝位,对兄弟们可是一点情面也没留,您又怎么说?这事,我劝您,千万别提,就烂在肚子里。让圣上欠你老人家,欠我弟,再加上我,欠我们一份人情多好!何必往人家心口上提那些要命的话呢,这话讲多了,以后连人情都没了!” 窦太后垂头“凝视”着膝前的亮光,隐忍的眼泪硬是没夺眶而出。 自己多半辈子如活在黑暗的牢狱中,忍受多年,委曲求全多年,心中层层叠叠累积的苦痛和凄凉,也能倾倒整个东宫了。 总以为熬到头,该有个说法了,他们无视自己内心的凄苦,不给自己公正,自己还不能给自己一个公正了么?! 结果呢,上面再没有能压制自己的人了,别说公正,连吐吐心中的浊气竟也不能了?那自己多年的隐忍和委屈,究竟是为了什么? 馆陶公主伸手,想亲昵地给母亲捶捶背,缓解一下,却被母亲的手生硬地打落。 “娘,我知道您委屈” “你不知道,你都忘记了。” 馆陶公主叹息一声,掰开揉碎道:“娘,咱们是亲母女,有些话也只能我来说。咱做事情,能做通的咱做,明明走不通的,硬要做,对咱自己有什么好处?” 窦太后声音苍凉冷淡,“若连话都不能说,更没什么指望了,那我熬到现在,坐在这长信殿里还有何用?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窦太后用手掌啪啪拍着地面,“以前的吕太后,薄太后,都曾坐在你娘膝下这个位置,她们那是什么劲头?想做什么有没做成的事么?!唯独你娘我,白白浪费了长信殿这个位置,连个皇太弟也给我儿子争取不来!窝囊啊!这还是他们欠我的!” 馆陶公主含糊道:“娘,您这样说也不对” “怎么不对?我姓窦,你姓刘,都封你长公主了,继续为他说话吧,我是指望不上你了!” 馆陶公主叹息一声,“娘呀,您怨他,当年他也没有选择啊,他那时才八岁,还不都是我父亲和大母决定的?事已至此,就认了吧,他对您也很尊敬孝顺呀!起码窦家现在有两个侯了,我父亲在时,窦家有什么?” “你是满足了,但你要记着,你和刘武也姓刘,还都是一个爹娘生的,你和他只是一个爹,你的胳膊确定要这样拐?” 馆陶公主:“” 这动怒都动到心窝子里,连馆陶公主也没招了。 御书房里,刘启略有焦灼地在阅览丞相陶青呈上的文书。 得知东宫在太子之位上异心坚定之后,刘启马上召集三公九卿商议了立太子之事。 这些朝臣不亏是先帝遗留下来的,立谁都在皇帝诸子中选择,根本没人会想到梁王刘武。 传子才是正统! 但诸臣做事,喜欢因循旧例,无嫡,便要立庶长,理由是:历史上大家都这样做,排位排来的。 从本心讲,刘启并不想过早立太子,一是自己正春秋鼎盛,没这么急迫,毕竟选储君,要有长远的打算。 现在的儿子们,从一岁至十八岁不等,全都处在成长变动的年龄中,根本看不出优劣。 和当年父亲立自己不同,父亲做代王时,已是立了嫡长子,后来嫡子薨逝,在长安才立了自己,全因形势所迫。 无嫡立长? 刘启并不想拘泥于这个顺序,有嫡立嫡,无嫡立贤,或其他更合适的,才是正本。 现在看不出来谁贤或更合适,立长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此时苏小鱼引一乌衣汉使进入,一看就是行了远路,刚从关东返回,脸上还有风尘仆仆之色。 第189章 立太子 朝廷经常往关东派出络绎不绝的汉使,时时把各藩国之事传回来,这些汉使多于内臣担任,与朝廷派驻各国的丞相和太傅又不同后者多负责诸国的系列政务和教化,而汉使出行基本是专门专事的,带来的也是对各藩国侧面和细节的打量。 而刘启尤其喜欢这种亲身经历,以小见大的。 从智囊晁错被斩后,刘启再没有了平时可以推心置腹商议政务的大臣,又不能事事全靠丞相管理下的百官系统,要想更多了解实情,便把这些汉使召来,亲自说与自己听。 汉使见四下无人,便直接说起在梁国的所见所闻:梁王每次出行,必高举天子旌旗,前呼后拥,千乘万骑,其宏大气势与规格已与圣上无异。 汉使在说梁王在僭越。 刘启默然,这个唯一在世的弟弟有战功,所以才大力封赏于他,赐他天子旌旗,赏他千乘万骑,一是示范给天下人看,拥护朝廷定会得到嘉奖,二是安慰东宫的老人家。 如此超规格封赏,并不意味着要立他为储君,相反,是作为一种补偿,过过准天子瘾后,希望他点到即止,见好就收。 哪想他在关东如此耀威煊赫,是想和东宫里应外合,弄成既成事实,让自己顺水推舟,还是想与朝廷竞争人心? 看来太子人选,必须马上推出。 几个儿子在心中过了一遍,除了最小的刘越刘乘、有病的第三子刘阙于,和让人颇没颜面的刘端外,最出色的无疑是前两个,刘荣和刘德,再者刘非,然后是刘彭祖,最后是小野猪。 皇子的母亲,确实能影响到儿子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但是不是有决定性影响? 刘启承认,喜爱其母,会对这个母亲所生的孩子有偏心,但并不绝对,相应的国家情势需要和孩子本身的能力,才是决定性的。 因栗美人是齐人之后,所以刘德竟罕见地继承了齐地稷下学宫的传统,小小年纪便钻研起儒学,让做父亲的颇为称赞。 刘启自己虽是学黄老之学长大的,但并不排斥其他学说,任何学说学识精通了,都是本事,自己也希望汉宫里除了当年刘交之外,还能出个杰出学问大家。 但这不是储君的必要素质。 刘非的杰出,是勇力,他已证明了自己。 但一个帝王,对人才能识善用,自会从臣子中找出各种勇力之人。 现在汉境,从前朝百官,到散落各地的侯爵,以及在各郡做郡守的多是勇武的功勋阶层,冲锋陷阵不一定需要他亲力亲为,倒是他的文采,一塌糊涂,这是不行的。 刘彭祖,这个儿子喜欢韩非和李斯的法家那套东西,倒令他这个做父亲的兴趣盎然,能灵活启用法家、道家、儒家混用的,其实是天生的帝王胚子,足以御天下。 可惜,他只喜欢法家,这会让社会变得刚硬,缺乏弹性。 秦朝统一天下,随后崩,就是前车之鉴。 至于小野猪,小家伙本不在考虑之列,年龄太小了,虽经常说话头上一句,脚上一句,挺合自己心意,但大汉暂不立娃娃太子。 如此想来,倒是刘荣,人虽接近中庸,倒挺合适了,他没突出的优点,也没有特别让人诟病的短处,性情也和缓不极端,倒像个守成之君的样子。 汉成立至今,五十余年了,缺的应该是守成之君吧? 刘启烦恼地看看窗外的天,草长莺飞,正是决计政务的春季。 他考虑问题,先看能不能一劳永逸长远地解决,若不能,十年八年如何? 还不行,能否解决眼下年的? 若能,也会先定下,到时再说了。 至少现在刘荣能解决东宫要刘武做皇太弟的问题,能掐灭刘武不切实际的想法。 那次饮酒,自己确实喝多了,口误而已。 后来七国战乱,自己不过是利用了那次口误,让刘武为长安出了力。 现在,他的皇太弟梦,应该凉一凉了。 那天,王阿渝去暖云阁看望王儿姁,她第二个儿子刘寄已经出生。 姐妹俩虽平时相处并不太和睦,但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妹,该关心的还是要关心。 整个未央后宫,谁和谁的心能贴合?一遇到利益,不是合伙就是拆台,自家姊妹,即便合不了伙,起码不能拆台。 这边刚到了暖云阁甬道上,恍然看到前方树下站着一修长身影的锦衣男子,后宫里被阉的男子内侍并不多,很多殿里长秋豆或詹事都是由外面的士人担任。 所以王阿渝并没认出这背影是谁,也没去理会,刚拐过宫道,就见那身影转过脸来,看到了王阿渝,遥遥拱手行揖礼——竟是关雎殿的刘荣。 王阿渝也奇怪,他怎么在暖云阁附近转悠? 未央后宫里,并没特别禁止成年男子进出,但总要避嫌的吧,何况王儿姁也就二十岁,刘荣都十七八岁了,要让父亲看到你不学六艺,却在年轻的庶母身边转悠,这坏印象还得了?! “找王少使有事?”王阿渝特意停下来多嘴问上一问,毕竟这里面住着是自己的妹妹,若是别人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刘荣倒也有礼,对这位年轻貌美的庶母保持着五步开外的距离,“我在等人。” “等哪一位?我正要进去,帮你唤一声。” 刘荣却面有难色。 李尚宫突然用眼神示意了下,王阿渝这才注意到前面走廊花架下,有两个窈窕的身影在嘀嘀咕咕,竟是阿珠和采薇。 阿珠是馆陶公主赠与王儿姁的侍女,与关雎殿有联系,并不令人惊奇,以前王儿姁在关雎殿待过一阵子。 只是这个采薇让人看了有点闹心。 尤其是李尚宫,最讨厌她,看到她就想到死去的银杏。 若不是她,银杏恐怕早已做了朝中大臣的妻子了,对于小门小户的李家,那是何等的荣耀。 这时有一侍女跑了过来,在刘荣面前蹲了蹲身,急忙道:“大皇子,栗夫人唤您赶紧回去,陛下正传你!” 第190章 胶东王刘彻 王阿渝内心疑惑,刘启现在找他做什么? 随着刘荣离开,采薇说完也回过身来,迎面撞到王阿渝和李尚宫,本能低了低头,蹲了蹲身也快步走开了。 由于王儿姁又把黑白过颠倒了,白天困睡,王阿渝帮她看了多半天的孩子,晌后才回去。 在回殿的途中,就看到贾良人站在她殿门口摇着锦绣团扇,笑嘻嘻道:“该是什么命就是什么命,看来栗美人是等着了,他的儿子刚刚被立为太子了。” 王阿渝吃了一惊,“下诏了?” 贾良人点头,“刘荣都领了诏书了。” 说完,扬着眉看天道:“谁都可以做太子,只要程良人的儿子没得逞,我就高兴。” 王阿渝也表现出事不关己,以家里小女儿要睡醒了为由,赶紧离开了。 本来么,太子之位距离小野猪还有几年时间,目前来说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为什么刚才听到是刘荣时,内心顿时激动,难掩妒意呢? 是不是因为小野猪与他父亲父子情深,给了自己错觉,以为刘启会偏心自家? 虽也知道不可能小野猪太小了,刘启那么理智之人,不会冒这种险的,但就是忍不住内心如遭了蚂蚁啃噬般难受。 刚进自家院子,就见苏小鱼正笑吟吟地在门口等候,“王夫人,奴婢等你多时了。” 王阿渝瞬间脸上挂着笑,“苏内监辛苦,有事?小槐,上茶汤。” “没时间用了,请王夫人换身正经衣裳,那身绣红芍药的深衣就不错,换好跟奴婢去御书房吧。” “什么事?”王阿渝还不记得,有哪件事,需要劳烦苏小鱼如此来请自己的。 苏小鱼眼角都笑出纹来,“大事,喜事。夫人快去快回,别让圣上久等了。” 王阿渝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到底什么大喜事来。 两人疾步到了御书房时,正看到刘启把头歪扭到一边,小野猪正笑哈哈地把地图举在头顶上给父亲看。 王阿渝忙笑着上前,“瞧把你父亲熏的。去年谁趴在榻上对着地图看呀看呀,结果睡着了,把米糊打翻给地图浸湿了?我都没敢洗,怕把上面的字洗没了。过去这么久了,那米糊都馊了,现在你还好意思拿出来看?还熏陛下?” 小野猪自己闻了一下,不嫌弃,笑得很大声,“我只有这一份地图,当然要拿出来看。这是匈奴,去年和今年两次来搔扰雁的关了!” 苏小鱼看一眼刘启,得到了眼神,轻咳了一声,“十皇子,王美人,听诏!” 王阿渝一惊,什么诏? 马上舒展衣袖在地上跪好,小野猪也过来跪在母亲身侧。 苏小鱼则站在前方,展开诏书。 刘启则站在一侧,饶有趣味看着爱妾爱子神情变化的样子。 小野猪还好,很多事他不甚懂,倒是王阿渝,当听到“封十皇子刘彻,为胶东王”时,竟在恍然走神。 苏小鱼宣读完,把诏书卷好,捧给了胶东王,“王上,收好。” 小野猪毕竟随父亲看多了宣诏、接诏的礼仪,马上十分恭敬回道:“谢陛下。” 接过来,给母亲看。 王阿渝到现在还懵懂,怎么儿子就突然被封为胶东王了?叫什么来着? 赶紧从小野猪手里拿过诏书仔细瞧,没错,上面盖着丞相印和皇帝的玉玺。 “儿子,这上面的名字” 小野猪嘿嘿一笑,从袖中抽出一简,“王美人,你看这个,寡人有新名字了。” 王阿渝抬手轻敲小野猪的脑门儿,“王美人是你叫的么?没大没小的。” 刘启和苏小鱼在一旁都忍俊不住。 王阿渝仔细往简上一瞧,上面写着:彻,通天彻地。 她隐隐有些失落,本来还想着等刘启主动提起给小野猪改名时,自己装作灵机一动,直接给小野猪起个“彻”字,趁机显摆自己的文化功底,可惜,被刘启抢先一步。 小野猪被封了胶东王,胶东国应该在齐地,挺不错的,总比去代国强。 “谢陛下!” 本很高兴的大喜事,王阿渝在谢恩时竟然热泪盈眶了,这多半年来,自己可是天天羡慕她们有儿子封王的,虽一直安慰自己,小野猪小,还没到时候,但还是眼馋得紧。 不想,现在居然实现了,自己也成为胶东国的王太后了! 刘启伸出手,拉起她,“这些天就在思索给小野猪取个正式名字,要做一国之主了,总不能起个不像样的名字,否则如何号令胶东国?通天彻地,儿子,这是父亲对你的期望。你要好好努力,不要辜负这个名字。” 刘彻郑重点点头,“我努力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将来一定会成为的。”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通天彻地的人!” 刘启一笑,“走,咱们消夏去。” 王阿渝不知他们父子愿不愿意带上自己,悄声问道:“陛下去哪里?” 刘启温暖地挽起她的手,“明镜台。” 他很久没有这样挽她了,修长而粗硬的指节,暖暖地把她葱白手指握在手心。 王阿渝心尖漾了一下,扭头看他,他正凝眸她的发髻,伸出另一支手,把她松懈的滢珠步摇扶正,然后一把揽了她。 关雎殿正忙得热火朝天,刘荣喜获太子之位,栗美人掩面而泣。 虽说是板上钉钉,刘启没有嫡子,不立长还能立谁?再说自家刘荣哪里差了?从出生就受到先帝和薄太后喜爱,从早就给定了大德的群师教习六艺,不就是一步步在培养储君么? 即便刘荣不行,自家刘德拉出去,一样也把他那群没用的弟弟们比下去。 纵然如此,因为梁王刘武的缘故,窦太后偏爱刘武,她的心就一直提着。 她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窦太后不爱亲孙子,而如此偏心小儿子,哪个儿子不是你儿子呀?哪个孙子不是你亲孙子?何故把心歪成这个样? 至于程良人也在后面嘀嘀咕咕想扒自己的墙角,她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刘非是比较出挑的孩子,但能和自家两个相比么?排队轮都轮不到你! 第191章 有恃无恐 本来水到渠成的事,偏偏就好事多磨,刘启也迟迟不封,让她这些天来如热锅上的蚂蚁,每一天都在焦虑和后怕中打转。 自家儿子纵然再出色,再名正言顺,也怕刘启哪天突然心血来潮,比如某一天突然就酒后说要在百年之后把帝位传给梁王刘武 当时听闻那一刻,她差点一口鲜血喷溅在墙上。 现在好了,尘埃落定,终是自家刘荣天命所归! 泣涕间,消弥了积怨,想起他昔日的好来,当年双九年华时,宫城墙柳下第一次相见,他就用惊为天人的专注眼神痴望自己。 那时他为人单纯,眼睛清澈,是长安城里最鲜衣怒马的少年,顶着京师第一贵的名号,当即就拜倒在自己层层晕染出云霞紫的曲裾深衣下。 那时他的喜爱是狂热的,毫无保留,绽放出一个青涩男子全部的热情和殷切。 她不仅收获了他的心,还获得他的生命与澎湃的激情,他那时举手投足,都符合一个青葱少女对爱情的全部想象。 自己做了他心目中最美的仙女若干年,他亦把人生最好最纯净的情感都给了自己。 两人缔造了人间最令人羡慕的亲密关系,甚至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为了自己,他果断舍弃了太子妃,不顾先帝与大母,汉宫里两位最有权势上位者的提醒与告诫,就坚持只钟情于自己一人。 自己也用最好的运气回报了他的宠爱,接连为太子宫诞下三位皇子,赢回了上心,也堵住了那些毁人不倦的悠悠众口。 就好像盛极必衰,物极必反,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他的冷淡也是突然的,她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影就走远了。 有时想想,两人恩爱时,激烈的大吵大闹并不稀见,两人都是有脾气的,自然谁也不让谁。 关键是他已把自己宠得不惧任何人,即便把天都吵下来,他以败北之姿走掉,最终还是会回来的。 所以她有恃无恐。 只是这种走掉的姿势多了,有一天发现他也懒得回来了。 她一直好后悔,年轻时的自己性情太过旺盛刚烈,太爱逞一时口舌之利,让他常处于急躁不安状态中。 他本是个暴脾气,与自己比不遑多让,他也不能说口笨舌拙,但次次能被自己噎得拔腿就走。 若当时能保持哪怕片刻的沉默,相信他也不会走那么快。 有些教训是以半生的经验提炼出来的。 后来他在外面又有了别人,程良人,贾良人,到后来的王阿渝,甚至又来一个莫名其妙的王儿姁,他的感情也游移如浮萍,多则五年,少则三年,一准移情别恋,走了就几乎不回头。 做他的深宫怨妇最久的,可不止自己,最惨的恐怕还是薄皇后。 自己是把他从她身边夺走的,她做什么,自己都无怨言,但其他人恐怕就没这个资格。 她其实吃过后宫里每个人的醋,到头来也没什么改变。 他没有比以前更冷淡,也没有比往昔更热情,他还是他自己,只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 直到近一两年注意到王阿渝与他相处时,也才突然明白,原来男女还可以这么和平温馨地相处。 突然也就悟了,原来《道经》和《德经》上讲的,上善若水,水滴石穿,柔能克刚,究竟指的是什么。 还好,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她始终觉得他心里是有她的,无论他走多远,也改变不了自己是他少年初恋的事实,自己最自豪的一点,就是一把火把他最初的爱情烧到最高点,让他一生都无法忘怀。 就凭这一点,在选择太子时,他一定也记起了当初吧,所有的儿子都是两人最有爱意时诞生的。 把太子之位给刘荣,应该是他内心权衡后的最佳选择。 她犹记,那天传诏时,他遣了苏小鱼过来,让自己穿上盛大庄重的翟衣,到了宣室殿。 那是她所见过的为数不多的隆重场面,守着前朝三公九卿的面,苏小鱼宣读皇帝诏,他坐在上位静静地注视着所有人,就这样公开把太子之位传给了自己的儿子。 这算不算最终给了自己一个交代? 若程良人或贾良人处在自己的位置,他难说如此吧。 他记前情,她当然会接住,希望以此为契机,消除旧怨,再续前缘。 毕竟作为太子之母,即便不是皇后,自己身份也来了一次质的飞跃,将来就是东宫之主,像薄太后和窦太后那样。 就为这个,刘启以后也无法再冷落自己了,两人势必再有交集。 她当时就捏着帕子起誓,若他回头,哪怕向自己示些许温情的眼神,自己都会以感恩之心,像最初那样待他。 毕竟他曾是自己的至爱,现在是,未来也是,除了他,她一生再无选择了。 当初在烈火点燃他时,自己也是烧透了的。 这样一种经历,如何泯灭? 为了有个良好开端,她真是想了好多办法,比如她愿为他再穿上昔日那种梦幻般的层层晕染的紫纱衣,为他去蓬莱河荡舟,亦能在太子宫前口守望夜归人,直到弦月西垂。 他若来,她必好好相陪。 他不来,她就去请。 她终于学着王阿渝的手法,为他做了鲜美的饭菜,用鼎煮了野猪肉,还去少府要了杏花酒。 就在夕阳染红西边宫墙外上林苑的丛林时,她便端坐在案子后殷殷等待了。 派过去心腹侍女回来了,她都不敢看侍女的脸,怕自己提早看到了失望。 侍女声音低垂,支支吾吾说圣上去蓬莱河方向了,和王美人执手。 栗美人极力平静自己,极力保持得体的微笑,她早就发过誓不再妒忌任何人,让他做自己。 案桌下,她的手指却互相绞着,太用力了,落在手背上,是乌青,落在心里,是内伤。 她想哭,好不容易燃起来激情,迎面一罐水,浇个透心凉,一点点希望的灰烬都扑灭在地上,那种让人痛不欲生的幻灭感。 第192章 男子最大的深情 他给了她太子之位又如何,人终究不想回来。 在太子之位宣告的当天,他不来她的殿庆贺,却携手一个宠妾去了当初他们相会的地方。 他这是在她心口上插刀么? 诏封太子那一天,他还同时封了王阿渝的儿子。 她本已不想再提―—但他怎能偏爱一个女人到这种地步?! 以往哪朝哪代,典封储君,为表尊贵,不都是单独行封的? 他不,他在封太子时,还随手加了一个十皇子刘彻,在同一天,难道是期望未来的朗朗天宇中,要出现日月同辉的景象么? 好,十皇子小,宠爱就宠爱了,她可以不计较,但他万万不该,把头一天的庆贺,不放在太子的母家,而是单独携了王阿渝以示他的恩宠。 他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于是开始的誓言:要好好的,要平静,要无视,要忍耐——顷刻间就崩塌了。 栗美人掀翻了案子,盘盘盏盏滚落地上,青瓷花瓶摔得粉碎。 当时新晋太子刘荣刚走进院里,本是奉母命来陪父母进膳的,但听着母亲在殿里啜泣,摔东西,失控地咒骂 看着高高的台阶和巨大的阴影,刘荣心里叹息一声,本就有些怯懦的,于是转身,悄然退回学堂,继续去修习典籍。 那天,初夏的火烧云,把一层层深浅不一的赤金色,如数抖落进波光粼粼的蓬莱河里,仿若照着菱花镜自赏的炭火,瞬间惊艳了所有人的眼眸。 刘启与儿子刘彻站在氤氲着水汽的栈桥上,清凉的晨风吹拂着袴榆轻薄的袍裾,父子两人惬意地向远方眺望,同眺的还有一只巨大的肥兔。 这兔子大到何种程度,像煮饭大釜的体位,连蹦都蹦不起来了,耳朵也无力地耷拉着。 当年本是野生,随刘启狩猎北巡时,用衣袖带回来的小兔崽,几年之后,竟放肆地把自己吃成这种憨憨的雍容肥硕之态。 王阿渝站在窗牖里,看着栈桥上最动人的风景,女子的幸福莫过于此了。 男子最大的深情,就是无时无刻挚爱你的孩子,也就相当于爱着孩子身上另一半的你。 女儿们也被接来了,她们来得少,都在院子里忙着追小兔子。 据说臃肿的大肥兔在自己回太子宫后,就和另一只抓来的母野兔生了一窝又一窝,后来小野兔们长大后,有到外面自行觅食不回来的,大肥兔都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 在明镜台,也没人伤害它。 它和母兔也不知生了多少窝了,据说那只母兔两年前失踪了,不知是住烦了水边,回归了自由山林,还是被别的公兔拐走了。 有苏小鱼这个保媒拉线的在,大肥兔也没寂寞太久,很快又抓来了一只新母兔,两只又和睦相处,一直做伴到现在。 它们都不认识自己,连大肥兔也似乎忘记了自己这个救命恩人的存在,但好像都认得小野猪,一见面就滚圆球似的,大大小小都追着他的脚步跑,现在大肥兔拥有特权,一直追到栈桥上同看风景去了。 苏小鱼解释说:因为兔兄与王上熟识,所以一见面就会过来打招呼。 自从小野猪被封为胶东王,苏小鱼等内侍就已改口背后称少主为“王上”,就像朝臣背后称刘启为“圣上”一样。 “彻儿常来这里么?”王阿渝还奇怪,自己从没带他来过这里。 这几年光顾着生孩子养孩子了,从小女儿后,又是王儿姁的孩子刘越接上,过去几年连个踏青消夏的时间都没有。 “王上跟着圣上倒过来几次踏青和消夏,因夫人在殿里繁忙,所以没有告知夫人。” 这本是刘启做太子时夏天常住的地方,甘泉宫是皇帝及后宫之人常去的,随着刘启年长,自是避讳,住习惯了自然就常来这里。 他不带自己不要紧,主要是他带了小野猪来,其实就如带自己一样。 也可以理解为,带了小野猪来,就不会带其他女子来了,说明他没在这里再度良宵。 她推开门,迎着畅畅的惠风,也走在木桥上。 火烧云已退了大半,蓬莱河上渐起灰蒙的苍茫之色。 刘启指着远处有些模糊的八角亭道:“在那里,我当年像你这么大时,曾经坐在里面,当时你大母也在,她对我指着这里的院落说,这地方夏天住一定很凉爽。那年夏天,我就第一次跟着你大母夜宿在这里。” 他说时充满了深情。 他口中的大母,应该是他的生母,当年代王妃因与吕太后是至亲关系,代国离长安又近,应该经常带着孩子们回娘家吧。 王阿渝记得在文牍里看过,明镜台最早是没有名字的,仅仅被当作一个不起眼的歇脚处,应该是刘启后来自己起的吧,为了纪念他的母亲。 也怪不得前几年曾经偶遇到窦皇后来踏青,她只绕亭走,而不肯进亭歇息,估计也是忌讳。 刘启在与儿子分享他自己的小秘密时,小野猪未必能理解,而她能。 “妾已布下了酒菜,陛下一会儿用膳吧。” 那一晚,一家人吹着春风,食用了蓬莱河里新鲜的鱼肉和莲藕,齿颊生香。 刘启高兴,多喝了两杯,女儿们吃饱都自觉回到分配给自己的居室,和看中的小兔子一起歇息了。 小野猪和那只大肥兔眠在了窗下,被苏小鱼一个接一个抱走了。 她接过他擦手的巾栉,也随他走进寝宫。 “陛下封了彻儿,妾很感激。”这是她一晚上最想说的。 刘启微熏中,在鱼雁宫灯发出橘色光晕中回头,凝眸她一如既往圆润的身材和温柔体贴的脸庞,也就嗯了声。 “彻儿一定高兴坏了,整天研究以前陛下给他的那张地图,快像他的命根子了。明天,妾得让他指给妾看,胶东国究竟在哪里。” 刘启生来就不是会聊天的人,但他很愿意在此享受片刻的安闲,听她有的没的闲聊一番。 她为他更了衣,换上柔软舒适的汗泽,自己也着了件花开富贵的亵衣,轻轻给他捏肩,说起这几日孩子们读简识字的课业。 第193章 这一生何其窝囊 刘越能和小女儿玩在一起了,说起新出生的刘寄,比刘越小时候好带 凡是他不放心的地方,她都若无其事交代清楚了,让他不必有后顾之忧。 他突然握住她放在他肩上的纤纤素手,把她揽入怀里,“有你在,我总可以安心一些。” “都是一家人,除了自己生的,别的孩子好歹也叫妾一声庶母,和咱们四个一起,时间久了,也没有手心手背的差别了。” “你这样的性子,也能生出小野猪这样的孩子。”刘启有点不敢相信。 王阿渝也不敢相信,但不掩饰这种自豪,“小野猪是老天爷和陛下一起赏给妾的。还记得那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暖暖的太阳跑进妾的怀里,恰巧陛下当晚就怀上了。” 这种拉家常般若无其事的高帽让刘启很是受用,既说了儿子是天生,也说了刘启在其中的作用,比高帝的传说,其母在河边被黑龙压了受孕,更让父亲待见。 于是又跃跃欲试,“今晚继续!” 王阿渝羞涩一笑,“老天爷他老人家会不会忙不过来呀?” “朕能忙过来就行!” 刘彻被封为胶东王,不仅对王阿渝,对娘家臧儿和田家都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有女儿在后宫,只能让娘家人摸到富贵,像贫者如窦家,意外出了一位窦皇后,娘家人也只能在长安做个富贵闲人,娘家兄弟最多给个郡守练练手,但依然爬不上前朝实权的台阶。 还得期待像窦婴、窦彭祖那样有封侯的机会,否则无侯爵之位,是进不了三公九卿阶层的,也就没有资格与皇帝共治天下。 好在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什么都是一步步积累的。 刘彻有了封国,虽说是仅一郡之地的小藩国,毕竟也是一个弥足珍贵、可以拿出来练手积累治理经验的地盘。 大家都不会忘记大汉的第一任丞相萧何,年轻时仅是泗水郡的一个小小刀笔吏;第二任丞相曹参也是在齐国辅佐孝惠王刘肥做了多年丞相后,才到长安做朝廷丞相的。 皇子受封为王,基本就是给母家外戚提供势力成长机会的。 当年,高帝刘邦分封第四子刘恒去代国做代王时,母舅薄昭本一直在宫里做郎中令这种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的内臣。 然后就随外甥去了代国,帮他跑跑腿、出出主意等打理一下政务和家务,慢慢发展成代国的一大势力,后来为代王去长安登基为帝时还出了大力。 另一个例子,是当年吕太后把淮南王刘长养大后,遣他去淮南国守土时,也是派了他在赵国的亲舅父一路陪伴照顾他,直到在淮南开枝散叶。 事实证明,无论母系还是妻妾系的外戚,都很可靠。 到现在刘启分封诸子为王,依然优先启用妻妾家族的外戚去藩国辅佐年轻的藩王在当地治理和扎根。 但刘启就不担心这些外戚在藩国坐大么? 基本不会,娘舅作为外戚,与皇室多是婚姻带来的依附关系,除了勤勤恳恳为尊贵的外甥卖力,取而代之的机会微乎其微,因为名不正言不顺。 像长沙王刘发,一个年仅十多岁的少年,忽然来到完全陌生的南疆长沙国,他懂什么?能做什么?看得懂当地属臣们呈上的文本么? 仅靠刘启派驻过去的藩国丞相和太傅,能解决一个孩子各方面的困境么? 所以,母系里的娘舅就派上了用场。 所谓娘舅亲、娘舅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除了父系的堂兄弟外,就母系里娘舅是最亲的人了。 就汉五十余年的历史,两次发生大规模举兵造反的,都是刘氏宗室之祸:一是吕太后驾崩后,齐王刘氏兄弟联合楚王父子,与长安少数功勋大臣串通,杀了孝惠皇帝一脉的后嗣和母家外戚;其二就是不久前的七国刘氏诸王之乱,与外戚无关。 刘启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外戚要的不过是富贵,有天然的动力支持自家的藩王,一荣俱荣,一毁俱毁,却很难得到权力的法统地位。 因为刘彻年龄幼小,也是刘启心血来潮封的王,估计十岁之前都不会亲自去看一眼自己的封国,只能依靠臣属治理了。 像娘舅王信,田蚡,都将有机会奔赴胶东国,一步一个脚印,从最微小处做起。 胶东国虽不如长安繁华,但能帮助人去锻造资历。 而刘启本人对王信观感也不差。 王信的性情类似妹妹王阿渝,温和,诚实,稳重,特别有礼有节制。 像刘启这样有能力又疑心重的人,就喜欢这样持重的实诚人,放心。 他没有治理经验不要紧,可以另派合适的丞相,跟着学就好。 但对田蚡这样过于机灵和左顾右盼的,就像对窦婴一样,觉得不堪大用,也就跑跑腿而已。 王阿渝也想利用这种机会锻炼娘家人,给自己的孩子慢慢培养势力。 现在不仅王家一片欢腾,栗家、程家、贾家、唐家的娘家人,全都在摩拳擦掌。 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 大家都明白,今日之努力,来日未可期。 尤其是栗美人,娘家兄弟都不够用,还得加上侄子和门客,都是将来给自己儿子们抬势的人。 在未央宫的帝姬们都热火朝天为自己东出的儿子们积蓄外戚的力量时,东宫窦太后就颇为心酸。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尤其这些花团锦簇的女子们,热情高涨地来长信殿请安时,眉梢里都藏着花枝招展的笑 多讽刺呀,当年自己做皇后时都没这么舒心吧,窦家的人也就是自己在做了太后、儿子梁王刘武和侄子窦婴都立了大功后,才算有点起色。 而刘启如此大肆分封他的儿子们,悄然启用妻妾家族的外戚,何尝不是不动声色地挤压东宫的权势? 所以,她们一露面,她就心堵,感觉自己真的要病了,这一生何其窝囊! 第194章 结亲 王阿渝一直躲在众人后面,她知道窦太后的心病,仅保持得体的礼节,也不上前讨巧。 仅看着最大的赢家栗美人浑身散发着光彩,做了领头羊带头给窦太后请安后,便被贾良人上赶着夸。 什么刘荣马上就搬进太子宫了,如果需要,趁自家的赵王刘彭祖还没就国,可以帮着兄长去打扫,以庆贺乔迁之喜等等。 马屁拍在明处,就不让人喜欢。 而贾良人本意只不过想压程良人一头,出出心中一口浊气,却意外得罪了一片。 人群里,衣着灰暗,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薄皇后假借头晕,最先匆忙离开,不说全程被栗美人的风采所笼罩,单就她冷冷清清膝下无子,无力插话,心里就无比灰暗。 而且现在也没了靠山,每月到头两次出门,也都是来东宫。 她曾对薄太后之后的东宫存在过幻想,感觉窦太后对自己应该能提携一把,毕竟当年薄太后对她不薄 可能是眼睛的原因,她老人家根本就看不见刚才栗美人才像后宫之主的样子,势压自己一头。 也是,她向来不是仗着枕边人的宠爱就是仗着儿子,在自己面前威仪煊赫。 而窦太后一直郁郁寡欢,沉浸在某种情绪里,根本顾不上自己。 自己也只能这么继续苦熬日子了,没有希望,没有温暖,也没有尽头只有冷冰冰的富贵和高高在上。 他倒把答应薄太皇太后的全做到了,自己母仪天下,应有尽有,每年春天还装模作样与他一起扶犁,为天下百姓做农耕的表率 住在黄金囚笼里,当一件椒房殿里昂贵的摆设这就是自己后半生的命运么? 王阿渝远远朝掩面而去的薄皇后蹲了蹲身,不敢微笑,更不敢喜悦,在饥人面前吧唧嘴都是一种罪过。 失势的人身边,目及全是凄凉。 那边大家热热闹闹与窦太后打了招呼后,就被宣布散了,但却不舍得走,趁机在一起有搭没搭地寒暄说笑。 王阿渝不敢久留,自己的儿子封王太早,受偏爱了,一波眼风过来,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她就在边缘低调谦和地笑笑,还好王儿姁坐月子没来,便特意和窦太后的首席女官窦长御告假一声,就回去了。 在迈过门槛的一瞬,就看到来晚了正拾阶而上的馆陶公主,带着阿娇,匆匆迎面走来,仅来及对自己匆忙一点头,就疾步进殿,夸张喜庆地招呼道:“栗美人,恭喜了” 李尚宫叹气,悄声道:“长公主这些天来一直迎合着栗美人,特别是刘荣现在成了太子,她眼里也真是没有我们猗兰殿了。” 王阿渝小声嘘了一下,怕被人听到,回头看,就见程良人也冷着脸出来了。 “您家里又没闹觉的孩子,怎么不多待一会儿?” “看那些脸,能待得下去么?”程良人一脸不屑,“某人的好时光又来了,连长公主都带着女儿巴结到明面了。哼,这是做什么凑对么?” 王阿渝突然对程良人刮目相看,她竟先于自己意识到了,“这表兄妹,不正好么?” 程良人对着空气呵呵两声,“是正好啊,所以长公主最近才经常带着阿娇去关雎殿串门。这么明显上赶着,傻子都看出来了,就那醋罐子还在拿腔拿调,自抬身价!” 王阿渝本能回头看了一眼,走出好远了,已看不到阿娇的背影,“有女正当年,做母亲的张罗着为女儿寻个好夫君也算正常。若是你我,也会如此吧?” 若自己是栗美人,会马上一拍即合的。 同时心里犯酸。 程良人也掩饰着醋意,“若与长公主结了亲,以后她不仅在未央宫横着走,在这长乐,也如履平地了。以后你我还不都要看她眼色行事了?” 王阿渝抿嘴一笑,突然牵了她的手,把那块绵白玉塞进她手里。 程良人一愣。 王阿渝有些汗颜地悄声道:“太贵重了,我哪收得起,又没帮到你什么。非儿不日就要赴任江都国了,这应该是自小戴惯的,让孩子带上,先帝为每个皇孙都造了一枚‘长乐无极’的玉佩,虽然我家小野猪没赶上,但也不能戴非儿的。” 程良人没客气,收了回去,叹息一声:“我们的命运,以后也就这样了吧。你还好点,孩子小,还能在身边几年。我的三个,今年就都要远走高飞了,以后再想见儿子,都要掰着手指头数年了。” 程良人言语颇伤感,说完登车离去。 王阿渝突然意识到,自己守着儿女成长,虽平时闹闹哄哄,却也是件幸福的陪伴,像伴着一窝叽叽喳喳的小雏燕,春去秋来后他们眨眼就都要飞远了。 只有栗美人能永远守着大儿子在这汉宫里,步步高升,难怪别人会眼红。 王阿渝去御花园找寻玩耍的孩子们时,意外遇到刘启的卫队正从甬道上迤通而过。 一旁的内侍解释道:圣上晚间要宴请两位贵客,平阳侯曹家和南宫侯张家。 王阿渝也没怎么在意,刘启每天都是忙的,别说听说或未听说过的侯爵,就是前朝的公卿大臣,自己也多有不识。 不想傍晚,苏小鱼带了两位年轻的小公子来殿里拜见,一个叫曹时,一个叫张坐,年纪大概八九岁,相貌长得甚好,一看爹娘都是千里挑一的,才生出这种唇红齿白又懂礼数的孩子。 “夫人,这是平阳侯曹家和南宫侯张家的下一代嫡子,您看怎样?” 王阿渝不知怎么回事,随口应着,“不错呀,比彻儿长几岁。” 然后苏小鱼就领着两个孩子回去了。 夜晚,刘启兴冲冲回来,喝着她备好的醒酒汤,若无其事说起平阳侯曹参当初在开国时战功甚大,现在曹家虽无官职,但在当地平阳县却是名门望族。 “曹家的孩子,你也看了,将来与我们结亲如何?” 啥? 王阿渝震惊了一下,然后开始后悔,早知这么重大的事,当时怎么没更仔细地看一看、问一问呢! 第195章 这门亲一定要攀还得攀上 我与平阳侯和南宫侯已定下口头婚约,将来老大刘婉嫁于曹时,老二刘婵嫁于张坐,应该都是好姻缘。” 想起历史上两位公主不幸福的第一次婚姻,王阿渝咬牙切齿道:“您一口气许了两个女儿?” 刘启没觉得哪里不对,“平阳侯是大汉一等一的功勋之侯,无论在齐地,还是朝外朝内,都颇有威望。南宫侯,与刘家有亲缘,这是高帝唯一的嫡女鲁元公主和宣平侯张敖的后人。南宫侯这一脉,说起来即是功勋侯,也是皇亲国戚,与皇室联姻,都是合适的。” 王阿渝只能点头了,您都说合适了,我还能说什么? “陛下,孩子们的年龄倒是合适,只是这都是娃娃亲呀,不能再等等了?” “合适,就定下再说了。”刘启的想法很直接,“中途若有变故,到时再说。” 王阿渝早口上应着,“到出嫁还且得有年头呢,我们与女儿还能多亲近几年。” 心里就想了,皇帝的女儿,除了名家大侯还真难以再找门当户对的。 但真没有更好的了么?这天下的好男儿,不应该随便拨拉着找么? 刘启想的是,把儿子们都派出关东,任诸藩王,为长安守国,女儿们自然要嫁给名门大户,也算拉拢前朝的名门望族。 父亲在世时,得罪了一些人,现在上一辈人的恩怨都已过去,自己需要重新平衡朝局。 齐国诸王经时一役,以后恐怕难以再以翻身,毕竟刘肥一脉在齐国耕耘了五十余年,为了安抚齐民,制衡其他不动声色的势力,尤其是东宫太后,都需要启用前朝的元老,如曹家、张家,来帮助自己平衡时局。 而这些有声望的大侯,在先帝一朝,基本处于隐世状态,到自己一朝,能与宫廷联姻,他们应该也是高兴的。 既然刘启决定的,王阿渝也不说什么了。 忽然觉得自己的腰杆也可以硬了,自己虽没那么多封王的儿子,但两个女儿联姻的人家,却都是朝野响当当的人家,说起来,那将来也是自家的势力范围了。 倒是东宫窦太后听了有点不高兴,“女儿这么一点点,就提亲定亲了?窦家的女儿都十多岁了,还没着急呢。” 在旁边的馆陶公主一听,没理老娘的牢骚,就琢磨上了,这曹家和张家,还真有运气,功勋多年后,还能娶皇帝的女儿。 自己也是长公主,自己为何不能?家里还有一个未定亲的二儿子呢,刘启和王阿渝不是还有一个小女儿么? 于是馆陶公主顺路去关雎殿串门时,也顺道串到猗兰殿门上。 自己想富贵,只被皇帝弟弟封了一个长公主可不够,作为一个母亲,哪能只顾自己富贵一代的? 当年父亲很不用心,把自己嫁给仅有食邑一千八百户的堂邑侯陈午,多少年都没增补过,要不是自己名下还有一个馆陶县的汤沐邑,这日子怎么过?穷死么? 现在自己可有三个孩子,大儿子陈须,作为嫡长子,迟早会继承他父亲堂邑侯这个爵位,甭管大小,是一份家业。 但二儿子陈嬌怎么办,不能跟着自己吃一辈子吧? 再说,大汉公主名下的汤沐邑是父亲怕女儿把日子过苦了,专门封赏的只吃一辈,除了当年鲁元公主因为亲母吕太后太偏爱她,才破例母死子继承,其他还没听说公主的食邑能由儿女袭去的,毕竟公主的儿女已不姓刘了。 若二儿子能娶了舅父皇帝的女儿,就解决了自己一大心思了。 现在宫里十岁以上的诸皇子都已陆续东出为王,整个未央宫好像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了,只有王氏姐妹几个年幼的儿女到处跑着玩。 这皇帝弟弟近几年也好像知道如何做父亲了,把这些小儿女看得如同眼珠子般珍贵,断不肯让女儿以后过苦日子的。 所以,只要亲事成了,自己一无所有的二儿子将来恐怕会比大儿子更有富贵。 这门亲,一定要攀!还得攀上! 不巧的是,猗兰殿的殿主没在,李尚宫说王夫人有事出宫了,要晚些时候方才回来。 不要紧,等等有什么关系,事关儿子的前途上,花些时间和唾沫从来都不是事。 何况王阿渝还欠自己一份人情呢。 馆陶公主也不进屋,就坐在走廊的美人榻上看院里的风景,非得把这表兄妹的线牵住了。 李尚宫上了茶汤就退到一侧,心想:为何平时眼高于顶的馆陶公主突然也像这边示好了?莫非有什么大事? 于是悄悄遣了一个侍女去告知王阿渝。 那日王阿渝也不过是凑空去了趟娘家,就在未央宫北门外甲地区一处不显山不露水的宅院里。 以前的功侯,现在的皇亲国戚都住这一边,去汉宫理政或被召见,都方便。 由于两个女儿一下子都被刘启赐婚了,王阿渝虽然相信刘启不会坑亲闺女,但毕竟心里不踏实,男子向来心粗,万一酒又喝多了没经过深思熟虑呢? 在他眼里,大家都是臣子,但臣子与臣子的实力还是有差别的呀。 娘家人虽没有治世经验,但一直不缺富贵梦想,看人都是很准的,母亲臧儿早把长安城上层社会的妇人室帷之事打探清楚了,弟弟田蚡虽不像兄长王信那么稳重和踏实,但好在为人机灵,是个典型的社牛,也好儒学和交游,这两年游走于长安各界,在见识上估计也会优于常人。 为考验这个弟弟,王阿渝先把刘启为小野猪亲笔写下名字的那枚简拿出来,让他解读一下。 田蚡年轻,但在出人头地上也是下了多年功夫的,宫里有两位姐姐和皇帝姐夫这样的大粗腿可抱,自己也得有点让人家能看上的本领才行。 于是很有见地,开始喜爱上儒学,因为儒学倡导积极入世,教人如何做官,如何帮天子御天下。 但他也知道皇室人员从小就受道家学养的教育,自然也会把道家经典和其他门派的学说了解通透。 第196章 门当户对 他眼瞅着刘启的御笔小篆,琢磨着沉吟道:“看圣上的意思,彻,通也,出处应该不在《诗》上,也不在《德经至》和《道经》上,应在《庄子外物》上:目彻为明,耳彻为聪,鼻彻为颤,口彻为甘,心彻为知,知彻为德。” 王阿渝一听,喜出望外,“何意啊?” “就是希望胶东王,以后行事耳聪目明,广开言路,打通五脏六腑,最终实现通天彻地之才。” 王阿渝一听这种开阔的解读,很是满意,又问起平阳侯曹家与南宫侯张家现在都是什么情况,与他们结亲,有无优劣弊端。 一提起这两家,年轻的田蚡就流露出恭敬和羡慕之色,得知姐姐的两位公主已被刘启许下与此两家嫡子的婚约,直说这是能想到的最好的人家了。 “曹家和张家,要家世有家世,有名望有名望,功勋三代已成豪族,即使如今不在朝为官,当今的前朝三公九卿,谁见了他们不行礼以示恭敬?” 通过弟弟,王阿渝才彻底弄清了两个未来亲家的来龙去脉。 曹时是平阳侯曹参的重孙,曹参是高帝反秦抗楚时首屈一指的开国功臣,也是当时仅封的两个万户侯之一,另一个万户侯是丞相萧何。 就家世和食邑,比小小堂邑侯陈午的祖父陈婴不知气派了多少。 虽然陈婴也做过楚国的丞相,但曹参做齐国孝惠王刘肥的丞相时,齐国有七郡之大,富比长安。 后来大汉的丞相萧何去世,他就被吕太后调来长安,成了朝廷的第二任丞相,因推行黄老之治,颇受赏识。 后来曹参之子曹帘,还做了吕太后一朝的御史大夫,因平时就与吕家走得近,在吕太后驾崩,齐国刘氏兄弟与功勋彻侯联手诛吕,前朝三公中,就他公开反对。 所以在孝文皇帝一朝,也就一直没受重用,但并不妨碍平阳侯家在民间和朝廷中显赫的声望。 有关南宫侯张家,就比较传奇。 刘启也说过,此子算得上皇亲国戚,皆因他是高帝刘邦和吕太后第一宠的爱女刘乐公主的重孙。 当然,其父系也不弱,祖父宣平侯做过赵王,也是高帝的开国功勋之一。 在孝惠皇帝时,齐惠王刘肥从自家齐国,割出一郡,给了妹妹刘乐做汤沐邑。 后来,孝惠皇帝驾崩,刘乐公主也随之英年早薨,吕太后为了制衡势大的齐国,特意把刘乐公主的食邑改为鲁国,让其子张偃继承。 这张偃就是鲁元王,刘乐公主在鲁国也被称为鲁元太后。 后来,诛吕时,齐国进军长安的路上,顺便把一郡的鲁国给灭了。 到孝文皇帝登基后,干脆废除了张偃的鲁国,改封他为南宫侯。 因南宫侯既与吕家有血缘关系,又与皇室刘家有血缘,一直以来位置就有点不尴不尬。 好在张偃和他后人为人做事低调老实,很少对外传出动静。 不想,现在刘启因平叛了七国,一场声势浩大的内战,动了国本,需要重新拉拢旧臣大族平衡时局,也有意把孝文皇帝一朝与诸臣割裂的情势缓和一下。 所以,无论平阳侯还是南宫侯,都是不可多得的世家大族,在民间颇有声望,配当朝公主都算良配。 王阿渝很满意,比自己想象得还好,有众姐妹夫家的侯门大族互为照应,后盾并不会比程家、贾家等诸藩王的差。 看到宫里来人,知道馆陶公主正在自家等着,王阿渝就赶紧回去了。 她一路还琢磨着,馆陶如此一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且无利不往,找自己肯定有重要的事吧。 作为长公主,有亲母做坐镇东宫,只能她对自己无视,自己断不可无视她。 馆陶公主就定定地坐了一个晌午,来表达自己的决心,也硬硬喝掉了几盏茶汤提神。 太阳正南时,才见王阿渝匆匆赶回来,一脸的谦和歉意,“不知道长公主要来,您提前唤人来禀报一声,我一准就不出门了。多巧,我几日不曾出门,就今天,还赶上了。” 馆陶公主就喜欢王阿渝说话的姿势,永远把自己放在下方,很让人受用,也怪不得刘启自从见了她就盛宠不衰。 “我是有事才来的,不然就去东宫陪太后说闲话去了。” 馆陶公主说话也不拐弯抹角,“听说圣上把你两个宝贝女儿许了人家了?这么快!” 王阿渝笑了笑,“是的呢,您来晚了,圣上做过主了。” 这本是一句玩笑,不想馆陶公主却从案上探过脖子,悄声道:“不算晚啊,你家不是还有个老三么?” “老三刚会走路长公主可有合适的人选?” 王阿渝十分讶异,以为馆陶公主这是在为窦家的孩子打探。 “当然有了,我家老二怎样?” 王阿渝正喝着茶汤,差点一口喷出来,惊讶地看着馆陶公主,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长公主啊,这年纪是不是相差大了点?” 犹记当年与还是太子的刘启去堂邑时,陈嬌与阿娇就满院跑了,那时也有五六岁吧,说着也过去五六年了。 “男子大个十一二岁也算大么?” 馆陶公主相当不以为然,“我家堂邑侯比我大多少?你的新亲家南宫侯,当年刘乐公主与赵王张敖成亲时,相差的可不止十二岁。只要门当户对,对孩子好,年龄算什么?” 话是如此说,可王阿渝觉得,女子十五岁,男子二十七岁,这中间相差十二岁不算什么,但自家女儿才牙牙学语,你家儿子都十三四的半大孩子了,就很不对劲啊。 馆陶公主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继续循循善诱道:“我作为长公主,地位上堪比关东我那些做王做侯的刘姓兄弟和侄子,家世肯定不比平阳侯和南宫侯家差吧?” 王阿渝只得点头,是,不差。 “我们两家结亲,算不算门当户对?” 王阿渝可不敢明说,你与皇帝的女儿结亲,算哪门子门当户对? 但是只能说:算,当然算。 第197章 娃娃亲 馆陶公主伸手指向窗外,向东,“现在太后也是说一不二的,我在东宫面前说话,也是有一顶一的!” 其眼神不外是:王阿渝你别犯傻,我不仅自己有地位,后台也硬得让你没法说不! 王阿渝可从没小看过馆陶公主和东宫窦太后,自己都是一直在她们面前小心翼翼,问题是这年龄好像就是不如平阳侯和南宫侯家的孩子那么登对,再说自己也做不了主啊。 “若圣上答应” 馆陶公主只是一笑,“我先问你,你愿不愿意与我结亲?” 若单纯论攀关系,那当然愿意,现在东西宫能通吃的,就这位馆陶公主了,在窦太后和刘启面前几乎能呼风唤雨了。 王阿渝都不用思考便点了头。 馆陶公主高兴了,“我就喜欢你这样识时务,与我结了亲,你有什么亏吃?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事,告诉我,我能让你为难?” 其实仔细想想,与馆陶公主结亲并无不妥,亲上加亲不说,以后别说未央宫其他人不能随便欺负自己,就是东宫的窦太后,也得不看这面看那面吧。 “那圣上那边” 馆陶公主握了她的手,意味深长,“孩子们的事,就靠我们了,事在人为!” 晚上,夜幕降临,鱼雁宫灯点起,橘色的光晕照着温暖家的场景:饭菜已摆在案上,孩子们都坐好不动箸。 刘启的身影也如期而至,像往常一样,他喜欢坐在主案后,和孩子们一起进膳。 气氛不错。 王阿渝给刘启斟酒时,才装作若无其事说起馆陶公主的次子有意和小女儿结娃娃亲之事。 刘启一听就反对,“不行,年龄不合适。“ 王阿渝温言道:“刚开始妾也是觉得年龄相差有点大,后来一想,堂邑侯也比长公主大十多岁,您也比妾大十岁,现在不是挺好么?” 话虽如此,但刘启垂眸看着刚学会自己吃饭的可爱小女儿,又想到馆陶公主家粗糙的半大孩子,心里相当不痛快。 和那天看到平阳侯和南宫侯家的小孩子的心情完全不一样,适龄的孩子会一起成长,这个相差太多,成长不到一起去吧。 “其实也是长公主和太后喜欢咱们家女儿,随口说了一声,妾也就随口应了,到真正出嫁都是十多年后的事了,陛下现在一口否了,是不是早了点?” 王阿渝聪明,特意把窦太后也说了进去。 刘启可以否决馆陶公主的提议,未必不会考虑东宫的意见。 自从把刘荣立为太子,她就相当不高兴,经常在她的小东朝里宣扬刘启不孝顺——汉本是以孝立国,她老人家就在孝上败坏刘启的品德,不过是制造嫌隙,让朝臣有空子可钻罢了。 现在刘启想,是不是东宫的老人家松口了,想与自己和解? 再说,儿女的娃娃亲,虽眼下答应了,多年后有什么变故,也未可知。 王阿渝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刘启虽不同意,也并不会去找东宫明确说反对,既然女人们想结亲,暂且随了她们吧,将来真有其他想法,再否了也不迟。 馆陶公主听闻后,就在自家就独自哈哈笑起来,阿渝果真不负我,有办法,以后自家老二的前程就是刘启考虑的事情了。 但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也得安排个好去处。 对王阿渝来说,与馆陶公主结亲,显而易见的好处,就是再去长信殿请安,连魏长御都客气了许多。 长御一般是皇后、太后身侧最信任的女官,就好比刘启身侧的苏小鱼,苏小鱼出现在哪里,要么意味着刘启也在哪里,要么在传刘启的口谕,一般人谁不是对他客客气气? 以前薄太皇太后在世时,长信殿长御的威仪不知羡煞了多少人,所以才出现薄皇后身侧的青黛,人生目的只想做长御这一惹人注目的角色。 而窦太后身侧的长御又有点特别,窦太后眼疾,平时不愿出宫行走,所以窦长御现身处,往往就意味着窦太后的现身,她如太后的眼睛。 习惯了,大家有时看到她,也如看到窦太后。 “以后再来,把小公主也带来吧。”长御笑眯眯地对王阿渝道。 以前薄太皇太后在时,各殿来请安,都是大人孩子几个,一家子一拥而上闹哄哄的感觉,薄太后就喜欢被儿孙簇拥的那份热闹。 到窦太后,大家只带了几次孩子,到后来窦太后又生病,喜清静,也越发带的少了。 再后来,各路诸王都出了长安赴任,宫里就没有大孩子了。 除了栗美人的长子刘荣出入东宫几次,王阿渝就没往长信殿带过孩子,平时只见馆陶公主家的三个进出走动。 “孩子太小,怕闹腾,吵着太后。”王阿渝低调地客气着。 “太后高兴,带来就是。”长御小声提醒了一句。 这边的“诺”字还没说出口,就听殿里传来馆陶的快人快语,“怕什么闹腾,都一家人了,下次抱过来,让母亲摸摸。” 窦太后也难得笑容满面,端坐在长厅的主案后,一头银发下,竟显得特别慈祥,“有事没事领来吧,殿大,空旷,平时挺冷清的,近来也就是长公主家的几个过来玩一会儿。” 馆陶公主招呼王阿渝坐下,亲自给她倒了茶汤,显摆道:“我和我娘一说,我娘可高兴了。我娘喜欢我家老二,老二嘴甜,平时也爱读简,有时过来读给我娘听。” 在谈到女儿家孩子的时候,窦太后面容少有的温和,“现在这两个外孙都有了好姻缘,老大早就定了刘武家的长女,过个一两年,就嫁过来了。老二定了王美人家的,虽然孩子还小,但好饭不怕等。” “就是,为了我家老二,我全长安好人家的女儿都拨拉着看了,想来想去,就是不能放过你家的呀。只是你的两个年长的被早一步定走了,最小的我家也要!我家陈嬌,就是等到二十七岁娶妻,又怎样呢?等得起!” 第198章 谁还笑话谁 王阿渝笑眯眯道:“妾看古简上记载:舜年二十以孝闻,三十岁,尧乃以二女妻舜以观其内” 本意是说,男子三十岁娶妻也不晚,三皇中的舜就是三十才娶的尧帝的两个女儿。 “你看,王美人就是文绉绉的。将来我家这媳妇肯定也错不了,我喜欢女子多识字,窦家的女儿被宠坏了,识字的竟然不多呢。” 窦太后笑打女儿,“你也是读简读的少的,出嫁太早,嫁得又远,就没人管你了。” 忽然想起了什么,“咱们窦家倒有个读遍天下简的,也立了军功,就等着皇帝重用给安排个好位置了。” 馆陶公主嬉嬉笑,“现在无法位列三公,九卿应该可以了吧?” 自从窦婴做了大将军,凯旋之后,在朝堂上与周亚夫已成为众朝臣不敢直视的新星,周亚夫一直做着太尉掌兵,就窦婴没有官职,现在整个东宫都期待窦家的外戚能出一个三公之位,只是刘启迟迟未拜官而已。 看到窦太后和其身后家族的力量这么势大,王阿渝也真觉得与馆陶公主联姻很值得。 陈嬌无爵位可继承,却能配公主,真到那一步了,刘启也定会想办法拉抬他的社会阶层和声望,不能总顶着馆陶公主之子这顶帽子来娶皇家的女儿。 王阿渝看清了自己所需要的,也知道馆陶公主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所以对东宫和窦家的权势,不能说是乐见其成,只能说能借就借用吧,反正连刘启对她们也几乎没什么办法。 待后来出殿时才知道,她是特意被告知早到的,先“一家人”热乎着说说话。 在她迈出门槛后,才看到未央宫的其他宫人正坐车陆续过来。 好像大家对王阿渝能攀上东宫的这条大腿,也没那么羡慕和待见,凉凉的眼风中,大家依然保持着客气罢了。 特别是栗美人,还为此多翻了她几眼。 王阿渝不用回头看也明白,她在赤裸裸鄙视自己。 虽然大家都在追求富贵,有人追的样子比较好看,像她,太子之位是皇帝刘启给的,太子妃位也是百家求,且年龄也适当 自己的小女儿定亲于馆陶公主的二公子,的确年龄上不登对,难免让人认为自己吃相不好看。 但自己有办法么?能拒绝得了馆陶公主的提亲么? 好在,你的太子儿子也迟早会娶馆陶公主家的女儿。 这门亲,你也会接下的!谁还笑话谁? 那天,她转头还去了一趟暖云阁,想看看王儿姁怎样了,她这么娇滴滴的一个人,一下子要养两个小男娃,不帮她一下,一准给缠疯了吧。 这边刚迈进暖云阁大门,就见阿珠领着刘越在院里垂头耷拉脑地站着,殿里传来王儿姁怒气冲冲的声音。 “她凭什么看不上我呀?你美,你美那也都是过去的老年历了,现在我正美着,不服气啊?!你有仨儿子,我也有俩了,还咒我们王氏姐妹都是狐狸精,你一个徐娘半老的人,你也狐媚起来给我看看!” 这是谁惹到她了?怎么连自己也骂进去了? 王阿渝连忙唤来阿珠,问问情况。 阿珠才怯怯说:刚才小王夫人上了安车去长信殿见窦太后,半路上好巧碰到了栗美人,两人不知怎么就一言不合吵了起来,小王夫人很生气,一气之下这才回来了。 王阿渝叹气,这和程良人、贾良人等背后争风吃醋有什么区别? 好在让她心里安慰的是,妹妹没有再像以前那么不容自己,别人背后说了自己不好,她也是生气的。 那就进殿劝劝吧,整天若因这些一地鸡毛气愤,日子就没法过了。 王儿姁看了一眼心大的姐姐,很不以为然,“她就是妒忌我们姐妹得宠,我就让她继续妒忌,气死她!圣上就是不再喜欢她了,有本事就让时光倒流吧!” 王阿渝觉得妹妹气势太盛了,“不要当出头鸟,有些话嘴巴上是先痛快了,以后怎么再相处?” “呵,难道我要学你么?圣上明明那么宠爱你,你还人前人后受她们的气,那还要这个宠爱做什么?” 你看,这就是年轻气盛,只争一时嘴利的。 “别人早先也是受过宠爱的,现在没了,还不许别人有个撒气的口子呀?” “撒气可以呀,但为什么要撒在我身上?说我是狐狸精我也认了,我就是狐狸精,非缠着圣上不可,怎么了?有本事她们也去缠啊!但说姐姐你也是,我就气不过。” 王阿渝突然有些感动,很多年没有人仅出于纯粹的情感如此维护自己了。 “姐姐在宫里多年了,风言风语也听习惯了。” “在我眼里,其实你和她们一样,都是旧人,若你是狐狸精,她们为什么不是?凭什么单拿出来说你?说你我脸上有光彩么?” 王阿渝心里一暖,提醒她:“现在她已是太子之母,以后你不能再这样和她硬顶,要吃亏的。” “圣上不会让我吃亏的。”王儿姁拿出那种恃宠而骄的小性子,无比自信。 “我对圣上说过,若让我吃明亏,我就去死!死在他面前!放心吧,圣上现在就是喜欢我们姐妹,你温柔你的,我泼辣我的,她们眼红有什么用?我有宠是我亲自下本钱挣来的,有本事她们也顶着老脸去挣啊!谁挡着她们了?” 唉,这话听着,怎么觉得自己脸上也发热? 算了,不和她多说了。 王阿渝只能领着刘越回猗兰殿了,带走一个孩子,她也少费点心。 哪知,自己前脚刚到猗兰殿,阿珠后脚也跟到了,抱来了老二刘乘,说让大王夫人多带几天,反正带一个也是带,两个也是带那王儿姁做什么? 去缠刘启了。 王阿渝就只能抱着老二,看着天,看着地,看着自己小院里,几乎成了孩子窝,满地跑着,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就小野猪没在。 难不成以后她生,自己就负责给她养了? 第199章 拒亲 唉,算了,看在她能为自己说话的份上,毕竟孩子也是可爱的,自己养了,就跟自己亲,将来也会跟小野猪亲。 小野猪就一个,太单了。 在养孩子养得晕头晕脑时,很快有人传来消息,有点幸灾乐祸,说是馆陶公主向栗美人求亲了,却没成。 尽管早知会发生此事,但亲耳听闻时,王阿渝还是怔愣在原地。 她一直不理解,栗美人骄横是骄横了点,善妒是善妒了点,但又不傻,怎么会自毁长城? 本来馆陶公主也是这么想的,她就是摆摆臭架子而已,不可能真的拒绝自己。 也可能在猗兰殿结亲太顺利了,馆陶公主就想乘胜追击,反正觉得与自己结亲,对栗美人也没什么坏处。 自己身为长公主的事实,并与东宫窦太后那么亲密的母女关系,支个杆在你面前,你不就顺杆爬而已嘛。 你看王阿渝爬得多好。 虽然有时觉得这新晋太子之母有点傲娇了,想想人家毕竟是未来东宫之主,也算自己高攀她了。 既然高攀,自己也愿意低低头。 那天,馆陶公主出门还特意看了一眼颛顼历,上面写着:易嫁娶,乔迁,出行等,是个吉日。 于是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打算像在猗兰殿的做法一样,速战速决,一举把此事定下来再说。 因为刘荣和阿娇年龄相差没那么大,若成事,近两年就能嫁娶了,想想心里还蛮激动。 那天也巧,在御花园半道上就遇到了栗美人。 栗美人像是刚从刘启御书房的方向过来的,脸色有点冷。 她本也是出门看了颛顼历的,看到了“易出行”,就想趁吉日对刘启示一下好,儿子成为太子,就要搬进太子宫去住了,当母亲的想利用这个时机,与刘启说道说道孩子的事,趁机拉近一下关系。 的确,太子的事不是小事,刘启也考虑到当年自己入主太子宫时,孝文皇帝为自己配备了什么,也打算一股脑儿再配给太子。 因刘荣是两人亲生的儿子,又都是为太子好,自然谈不到两叉里去。 达成共识后,两人就忽然没得说了,栗美人怕冷场,正说请陛下晚上回关雎殿用膳时,不巧王儿姁提着食盒进来了。 王儿姁天生妖娆,那天还偏偏穿得和栗美人一模一样,层层叠叠晕染出来的那种晚霞紫曲裾深衣。 栗美人自然气得要死,即使自己再美,但在双十年华的王儿姁面前,也难掩徐娘如夕阳坠山的颓势了。 何况刘启与栗美人也多年不曾同榻了,现在望她,全是多年前的回忆。 而神似她的王儿姁,就那么恰到好处弥补了她的弱点。 王儿姁也美得惊心动魄,性格活泼可爱,却没有她当年盛气凌人的脾气,简直就是拿走缺点的年轻的自己。 而年轻的女子,又很会看刘启的脸色,肯下功夫琢磨他的心思,简直他喜欢什么就按他喜欢的来,体软都体软得恰到好处 你说刘启会选一个近四十多岁的自己,还是年轻一半肯低头的自己? 尤其让她愤恨不平的是,她在一侧等自己离开的姿态,就像这后宫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以后就真没自己什么位置了。 而刘启,竟也随了她的眼光,有点期待自己离开。 她虽然表面上高傲,心里却是有些凄慌地离开了,但满眼都是愤怒。 恰在这时,馆陶公主就满脸堆笑撞了过来,还亲热地拉着她的手,“栗美人,我正满宫找您,可找到了!” 找我做什么?以为你心里那点小伎俩别人都看不出来么? 有事没事就巴结你的皇帝弟弟,从你们的小破堂邑一路巴结到长安,一路给他送各种美色,哪个男子不像馋嘴的猫儿似的,你老给他送,不就是在挖我等旧人的墙角么? 还有脸在我面前笑! 还想指望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就像在猗兰殿拿下王阿渝那样拿下自己么? 做梦! 要是什么都随了你的意,以后我还要在未央宫混么? 栗美人脸色缓一些,也不往自家殿里请,而是直接坐到了旁边的亭子里,“长公主可有事?” 满满有事在这儿说的意思。 都到这一步了,是说还是不说呢? 馆陶公主也感觉气氛不对,但什么时候对呢? 干脆一咬牙道:“刘荣今天应该十七八岁了吧?你瞧我这个做姑姑的记性” 不知为何,在王阿渝面前底气很足的馆陶公主,在栗美人面前,天生就有点气短。 想想,主要是她不买自己的账,自己容易左支右绌。 “是呢,正是当年他父亲遇到我的年纪。”栗美人说完看看天,看看地,中间看看空气,也没怎么看馆陶公主。 馆陶公主也有点顾不得了,“这个年纪最好不过了,荣儿可有说媒的?” 看到馆陶公主吃相难看的样子,栗美人心里就笑了,她和王阿渝定的娃娃亲,宫里私下可是传开了,这两人在一起,可是什么都做的出来呢。 次子高攀要娶一位公主还不算,难道还要把她的女儿嫁给当朝太子不成? “这些年,说媒的都排到未央宫北门了。好人家的姑娘太多,都挑花眼了也挑不出来。” “那,我家阿娇怎样?” 本来觉得,这人要聪明的话,应该摸顺毛驴了。 但栗美人扭过脸去,分明说道:“未来的太子妃,应该在食邑五千户以上的选吧,祖上要么有功勋,要么是世家大户,本人最好还能动动针线的,能像个女孩的样子。不求别人与天子家门当户对,起码不得相差太多吧。” 听了这话,馆陶公主的脸瞬间就阴下来了。 是,自家小小一个千儿八百户的堂邑侯,是配不上太子,高攀了! 于是不发一言,转身匆匆离开了。 侍女好像觉察到不妙,小声劝道:“夫人为何要对长公主说这些话?不娶就不娶,又何必得罪了她?” 栗美人面色轻轻一弹,“我怕得罪她?一个公主,不说安分守己,天天往宫里跑得欢,上蹿下跳的,动不动就给圣上送美色,弄得圣上眼里就看到那些狐媚子。” 第200章 你戴上才好看,贵重才配你 说完,还是不解气,继续道:“我最看不上这种钻营势力的人了!” 这话正好被程良人的侍女路过听到,转头学给了程良人。 就怕栗美人不倒霉的程良人,马上又跑到猗兰殿,添油加醋学给了王阿渝。 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调道:“这次长公主可是在栗美人面前碰了大钉子。她以为自己的女儿出身尊贵,又美丽,想做未来的太子妃,谁知道被栗美人当面说到脸上。” “你不知道当时,长公主的脸色有多难看,据说拔腿气呼呼就走了。我的侍女看得一清二楚。” 王阿渝不动声色,知道自己的小女儿与馆陶公主的次子联姻,也是被这些人背后窃笑的。 程良人看看天,觉得自己的话也传到了,至于王阿渝要不要传给她的亲家,随她去吧。 就是看着栗美人得了便宜,心里不开心罢了。 王阿渝也知道宫里把这些事传来传去的,等着看别人的笑话。 自己要传给馆陶公主么? 才不,只单纯为激怒对方,对自己无益的事,为何要做? 有天,王阿渝带着小女儿和刘越出门,在僻静的小花园里,正看到阿娇坐在亭子里哭,针线活被丢在一边,身后两边侍女都低着头劝说什么。 “我不会缝,根本就没缝过,拿走!” “可是长公主让您学着做。” 要是别人就轻脚离开了,但王阿渝偏不,让李尚宫看着孩子,待在一边,自己径直上前。 从地上捡起针线和衣裳,穿针引线找到开裂的部位,几针下去,就给缝补好了,递给侍女,“什么了不起的活计,非这么逼我们阿娇学?以后若长公主再有针线活,直接拿到我这里来,我替阿娇做了。” 两个侍女,马上唯唯回了一声诺。 “还有,今日这小事,不用回去什么告诉长公主,就说阿娇缝的,懂了么?” 两个侍女自然明白,拿着衣筒离开了。 见王美人这么偏疼自己,阿娇有些不好意思,“王夫人” “瞧我们阿娇这小脸,笑起来最好看了。以后要多笑才好。” 王阿渝理了一下她的乌黑秀发,从自己发髻上取下那枚珍贵的滢珠凤钗步摇,轻轻插在阿娇的发丝上,“还没及笄,就长这么好看,将来你的夫家要得了你,那得多开心啊!就是不知谁家有这等福气了。” 这话让阿娇瞬间落泪,自刘荣拒婚后,宫里谁不在疯传自己的笑话?都快没脸做人了。 “乖,不要再哭了。我就恨我没生一个大点的儿子,不然怎么舍得你在别家过日子?” 阿娇这才破涕为笑,摸了摸在额上晃动的步摇,“王夫人,这会不会太贵重了?” “你戴上才好看,贵重才配你!” 馆陶公主碰一鼻子灰的事,窦太后知道了也没太以为然,她老人家甚至觉得刘荣的太子之位也不一定坐长久,因为太仓促。 刘荣在孝文皇帝时代,仅仅是长子而已,虽然受人注目,但孝文帝和薄太后十余年来都没流露出要他做未来太子的想法。 大家都很期待薄皇后有所作为,结果到薄太后去世,想出那么多花样,薄皇后这一脉也没翻出水花来。 而刘启本身,也没特别看中这个长子,否则太子之位不会空了这么多年,要不是梁王刘武的皇太弟放出来竞争,他还会在众多儿子中多挑选几年的。 能这么挑,就说明长子不是他心中最佳人选。 而窦家的女儿本也不多,窦太后根本就没想往太子妃的位置上安置窦家的人。 否则想想,在吕太后一朝,太子妃的人选是不是来自吕家? 薄太后时代,太子妃不也是出自薄家么? 为何到了自己做太后,看不上这个太子妃位?看不上刘荣而已。 要知道,窦家的侄孙女窦绾仅比阿娇小两岁而已。 窦太后虽然一直生活在黑暗里,但在安静的世界里早就练就了超常的听力和冷静的分辨力,能在众多纷纭的权力线索里辨得出未来权势的走向。 即便刘启现在与自己在争夺储君位上占了上风,她也不怕,已隐隐嗅到将来翻盘的机会,刘荣不足虑,但窦家的力量必须要壮大。 作为承认刘荣作为太子的交换条件,她趁机向刘启提出,让窦婴进入三公之位。 刘启与东宫交锋多次,早就练出足够平衡前朝和后宫各种权势的能力,可以给窦家足够的颜面和威望,但拒绝窦家人进入前朝三公之列。 三公是作为对手与皇帝共治天下的,两者既充满竞争又要合作。 以前东宫的小东朝,经常在皇帝与前朝对立时,充当调停方,有时偏于前朝,有时偏于皇帝,毕竟长信殿与未央宫是亲母子关系。 小东朝在面临前朝大臣告状时,不管揉搓了谁再塞俩枣,都不会让事态脱轨。 但现在,若让窦婴掌握了前朝,这一家子要是合谋起来,东宫便与前朝串通,就能让自己处于弱势,然后掌握自己驾崩之后的事了。 所以刘启坚决抵制了窦婴。 但为了让东宫和窦家支持自己所立的太子——刘荣即便不是自己最理想的太子,毕竟也是自己的儿子,总比让自己的弟弟将来接手自己的江山,让自己心里痛快吧! 刘启想出的折中之法,是让窦婴出任太傅,做太子的老师。 三公之位,继续与窦家无缘。 这种做法,让窦太后表面上说不出什么来,心里却恨得牙痒痒,痛骂逆子,防窦家就像防狼似的,就怕窦家起来妨碍了你! 但太傅这个职位,其实也不低,想当然的参照就是刘启本身的老师晁错。 晁错虽实为太子的老师,但却是从太子家令这种小吏做起的,一直到学生登基,都没混上“太傅”的名号,却凭着与刘启多年的师生情谊,在官场上如流星般官运暴升。 做了两年的内史后,就直接进阶三公,让所有在前朝按部就班等晋升的大臣都恨得牙痒痒。 这也是大家后来趁七国之乱时,合力弄死他的原因之一。 第201章 阴奉阳违 所以,有了前车之鉴,窦婴并不觉得做太傅有什么不好。 作为窦家最有眼光和学识之人,窦婴不仅看透了皇帝刘启,连孝文皇帝也看透了。 这父子两人坐上大位后,均没有提携外戚窦家之意。 当然这与窦家出身小门小户、没什么见识有关。 但自己作为窦家的麒麟之才,才华够闪耀吧,但在先帝时,给自己最好的职位也仅是派往吴国做丞相。 长安与吴国的关系都冷入冰窖了,让自己去吴国任相,就像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一样。 所以,窦婴就只能以生病,请辞。 回到长安后,就一直积极游走,期待下一个任职。 但孝文皇帝就能一直让自己干等着,而不做任何安排。 现在窦家总算熬到刘启做了皇帝,窦皇后也终于成窦太后了,作为儿子,你总可以表示一下对母族的亲善了吧? 依然不,眼看窦太后的兄长窦长君熬不下去,卧病在榻要去世了,才象征性封了窦长君的长子窦彭祖为一个小小的南皮侯。 然后就没然后了。 自己呢,作为窦家最优秀的人才,顶天了才赏给了自己一个詹事的职位,就是长信殿有事,替窦太后前后跑跑腿,安排人情往来的 自己不想拘囿于后宫,想进前朝好么! 也是天降良机,刘启与他的老师晁错削藩太过激进,一下子得罪了关东七国,一闹将起来,天上突然掉下来一个大将军的机会。 其实这个机会,很多人都能胜任,但在那种场合只有自己这个外戚合适,说起来还是因为刘启能算计,怕领兵在外的太尉和大将军都出自功勋阶层,万一与关东诸国联手,危害他的利益。 所以在关键时刻,他宁愿启用自己这个他并不太信任的母家外戚。 关键时刻能被刘启想起来,也跟自己的理念选择有关。 自己是学儒学的,为什么学儒,而不像窦家那样继续学道家学说? 还是那句话,看透了这一对皇帝父子,他们铁定不启用无权无势的窦家,真是怪哉,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妻族和母家不用? 外戚不是天生为自己的皇室外甥打拼的么?而道家的那套顺应天理的无为之学,就完全派不上用场,而儒学是明确表达能对皇帝忠心,并能帮助皇帝治理天下的。 那自己走不通后宫的门路,只能靠自己的忠心另开他途。 而且,窦婴也谨慎地选择了不与姑母窦太后走同一条路,像她迷一样老是寄希望于梁王刘武,将来回长安称帝翻盘,窦婴以自己一个男子的眼光和认知,这路走不通,刘启决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所以,他以人之常情坚决支持刘启立自己儿子为太子的决定,让刘启看到自己与窦家其他人不一样,自己是可以信任的。 幸亏自己在平乱中立了大功,被封为魏其侯,成为窦家第一个响当当的功侯。 以后的人生若自己不姓窦,可能就此成为刘启的心腹,或是下一个晁错了,最不济也和太尉周亚夫一样,能立在朝里。 但自己的姓氏和外戚的身份又让刘启弃用了自己姑母太过情绪用事,太过偏心刘武,刘启不信任自己, 其实是不信任她老人家。 母子俩阴奉阳违,暗地里较量成这样,也属天下罕见。 好在刘启现在与窦太后在太子刘荣的事上又达成妥协,让自己出任太傅。 窦婴都觉得自己的曙光到了,这一任皇帝不信任自己,没准自己的学生刘荣将来登基后,自己就翻身了。 所以,窦婴对这个职位,没像窦太后那样耿耿于怀,而且窦太后期望自己任职三公可能性太小了,只是她自己太倔,看不清前景而已。 这种东西两宫对太子之位的角逐,最后达成权力格局上的短暂平衡,栗美人也是心知肚明的,她觉得刘启聪明,既维护了自己的儿子,又利用了窦家的力量,让东宫无法对刘荣再有想法。 在这种情况下,她觉得拒绝馆陶公主的求亲,自己本质上也没犯多大的错。 毕竟自己作为太子之母,儿子身侧已有得力的窦家人,代表了东宫的支持,还需不需要馆陶公主这种只会在后宫里蹿来蹿去,到处拉关系,说媒拉纤图富贵的人呢? 不一定需要。 而且栗美人还有别的想法,太子妃的人选,要是窦太后和刘启不指定的话,那自己也可以从栗家这么选人。 就大汉五十余年的历史中,哪个母亲为儿子说亲,不是优先选择自己娘家女子的? 更让她自信的是,自己的儿子已入主太子宫,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板上钉钉。 纵观大汉的历史,有立了太子然后被废的么? 没有。 而且有嫡子或长子不立,偏立小的,最后能得好么? 不会。 隔壁的邻居秦国,那一堆废墟就是证明。 至于是否得罪了馆陶公主,就是得罪了窦家,栗美人也不觉得。 出于平衡东宫的需要,刘启已做了两全的安排,太子的老师是窦婴啊,得罪了馆陶公主,不是还有魏其侯么,对窦家又有什么损失? 栗美人事后想了又想,并没觉得自己因为吃醋鲁莽了,毕竟在宫里多年,也是能看清一些大势走向的。 现在自己仅作为美人存在,又不是皇后,难道不趁机好好利用太子的位置,要培植一下粟家的力量么。 倒是馆陶公主,只是一心追求富贵,并没意识到以她自己的“堂邑侯+长公主”的实力,根本配不起太子妃的事实。 她的狐假虎威,也只能吓唬吓唬王阿渝而已。 所以,被人看穿了底,现在最难受的是馆陶公主。 以前一直扬扬赫赫地出入东宫,到关键时刻,竟因贡献不出能让栗美人不敢小觑的政治实力,才吃了大瘪,连亲娘窦太后都不想替她找补回来。 于是馆陶公主低了低脑袋,也认清了自己的手有多大,脚有多长,有些东西就是伸长手臂也够不着的,有些鞋子真不是自己能穿得起的。 第202章 金屋藏娇 那晚馆陶公主神情正低落,就看到帘子外阿娇走来走去,少年不知愁滋味,转眼就什么都忘记了。 不过,帘间有一种透着莹光类似夜明珠的东西很是晃眼,一时竟有点眼熟。 “阿娇,你头上戴的是什么?” 阿娇当即取下滢珠步摇显摆给母亲看,同时添油加醋地把王美人赏识自己的话也说了。 孩子这几天也郁闷坏了,这节骨眼上有人欣赏自己,当然能一洗心中的浊气。 馆陶公主在灯影下看着这枚亮闪闪的珍贵凤形头饰,一般人是戴不起的,这种精巧做工和稀世滢珠,应该是刘启送给她的,她竟舍得随手送给阿娇。 这让多日来沉浸在栗美人羞辱中的馆陶公主,心里舒坦了些,“还是王美人会做人。” “王夫人还说,下次有机会还能送我个更珍贵的。” 呃,馆陶公主一听就起了疑,这枚小小的一步摇,也几乎价值连城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珍贵的? 晚上,王阿渝拿着新洗的衣物走进儿子的房间。 小野猪四岁了,是个长势很快,身体康健的孩子,再过几年就能成长为跟自己比个头的半大孩子了。 她坐在儿子榻上,若无其事说道:“小野猪呀,给你娶个媳妇好不好?” 刘彻还在榻上热衷于翻跟头,“媳妇是什么?” “就是能帮助你完成心愿的人。” 说完,又觉得对他吸引力不够,还得具体点,“儿子,你现在最想要什么?” 小野猪想了想,又看了看挂在墙上的地图,“剑。” 因为他年龄小,利刃容易伤到自己,他父亲一直禁止他拿到刀剑,所以他一看到别人腰中的长剑或环首刀就心心念念馋得不行。 她搂着儿子,一点一滴地渗透,“有人家里的剑可多了,想不想要?” 小野猪点点头,“想。” 王阿渝咬着耳朵交代孩子,小野猪马上就被吸引了。 “你知道长公主家里的阿娇吧,她手里有一把好剑。不过呢,你得娶她做媳妇,她才给你。” “我怎么才能娶她做媳妇?” “阿娇呀,一直喜欢住在漂亮的金屋子里,你见了长公主就对她说,你长大后要特意建一座漂亮的金屋子,给阿娇住,然后娶她做媳妇,就行了。” “然后就能拿到剑?” “当然,阿娇说了,给她造了金屋子,住进去,她把她家里剑都给你。她家里有的是剑,你没看到她两个兄长,进出东宫,腰里都配着剑,还经常换不同的呢。” 小野猪记起来了,立马起心动念。 关于如何用金屋子换剑,王阿渝教了孩子好久。 四岁的小娃娃,连什么是媳妇都不懂得,说起来也颠三倒四,好在,他记性比去年好多了,也听话,多练几遍,就熟能生巧了。 那天风吹着院子里银杏树哗哗地响,小野猪又在树下练射箭,让刘越去给他拣箭羽。 突然有个人影悄然进了猗兰殿。 王阿渝在窗牖里一看就笑着迎了上去。 馆陶公主这次来,不像上次那么横着走,而是有点不好意思,悄没声地过来的。 进来也只是低调说道:“过来喝你两盏茶汤,说说闲话,憋着了。” 王阿渝就叫人赶紧上茶汤,两人东拉西扯说了一些别的,终于,馆陶公主从袖中摸起那枚步摇,“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当真送给阿娇啊?” “嗐,我喜欢阿娇,又漂亮又活泼,将来我的女儿们若是都能长成像阿娇这样,我就没心思了。” 馆陶公主倒叹了口气,“女儿大有女儿大的麻烦,这不,姻缘就找不到合适的。这些天,唉,气死我了。” “着什么急,阿娇正当年,怎么可能找不到好婆家呢。愿意娶她的人,排队都排到未央宫北门了。” 一提这个,馆陶公主就来气,手指又指向窗外关雎殿的方向,“全天下就她看不上我女儿,还话里话外嫌我这个长公主高攀?我呸!” 吐出浊气,又长叹一口,“让她这么一弄,全宫里人都知道我家女儿不好嫁了。” 这时,突然一个声音脆生生说道:“姑姑可以把阿娇嫁给我!” 馆陶公主一愣,回头看,看到四岁的小野猪走了进来,摸到案上的杯盏端起来就喝。 小家伙虎头虎脑的,说话喝水都一本正经,煞是可爱。 馆陶公主当即伸手把他拉过来,抱在自己膝上,“胶东王,你刚才说什么?” 小野猪张口即来:“姑姑,我想娶阿娇!” 馆陶公主有点愣神,随即笑起来,“你想娶阿娇,为什么啊?” “因为我喜欢阿娇,我也喜欢剑。” 王阿渝在一旁帮衬,“这几天,小野猪一直在我耳边说喜欢阿娇姐姐,喜欢剑和环首刀。圣上说,长大了就都有了。” 馆陶公主哈哈一笑,“你这么喜欢阿娇啊?” “我长大了要给她造个金屋子,让她住进去,我不用她缝衣裳,什么都不用她做,只要她拿给我剑就行。” 一个四岁的孩子,情真意切,眼神清明馆陶公主眼里有点泪汪汪。 如果刘荣能说出这句话,那该有多好! 一个男子,不用女子缝衣操劳,什么也不要她做,只要她每天把他的剑递给他就行——这是英雄所为啊! “和你娘一样,说出的话都到我心坎里了。” 馆陶公主亲了孩子一口,抬头看王阿渝,似开玩笑,“怎么办,你儿子要娶我女儿,还要造金屋子呢。” 王阿渝温文一笑,“人家是胶东王,经常和我称‘寡人’呢,问问他能不能造得起吧。” 馆陶公主也很认真,“胶东王,你说话算不算话?” 小野猪也回得干脆,“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馆陶公主几乎笑出了眼泪,突然止住笑,看向王阿渝,“孩子的话,我可以不当真,你怎么想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王阿渝很认真,“我听我儿子的。” “你真让小野猪娶阿娇?” “人家喜欢,我也觉得挺好的。我也喜欢阿娇呀。” 第203章 树挪死,人挪活 “我家阿娇可是比小野猪大很多啊。” 王阿渝不置一笑,“您都不嫌我家彻儿小,我会嫌阿娇大么?” “我的儿子要娶你家女儿,你的儿子再娶我女儿,我们这是” 馆陶公主眼神滞了一下,突然伸手拍了拍王阿渝的肩。 “亲上加亲。” “不止啊王美人,人家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们这都连着皮肉了,要好,就一起好到天上,要烂,也烂到一只锅里了!” 王阿渝端了一盏甜酒给她,“当然要好到天上去,怎么能烂呢?我们做母亲的,能让这摊子烂在手里?” 两个母亲相视一眼,眉眼里已读懂了对方,当即饮下了酒,突然又开怀大笑起来,直说不可思议。 “我觉得我女儿应该嫁给太子!”馆陶公主笑完,突然眼神冷傲道。 “我也觉得阿娇能做太子妃,然后做皇后。”王阿渝附合。 两人再视一眼,话都不需再多说了,眼神已一拍即合。 显然小小一个胶东王,不衬馆陶公主家的乘龙快婿;王阿渝也觉得一个一郡之国主,不配自己聪明伶俐的儿子。 那天王阿渝看着馆陶公主离去的背影,第一次不动声色要赌一次大的,就赌自己和小野猪的命运。 馆陶公主到底有多大能量能影响东宫和皇帝? 栗美人用事实说明馆陶公主没什么影响,她用不着理会。 王阿渝别无选择,不赌,胶东王可能永远是胶东王,无论它在齐地还是在哪里,也就是一藩国。 赌了,万一树挪死,人挪活呢? 人生已有了托底,不能再低到哪里去了。 而且,就凭当年去堂邑时,窦皇后能用车载着皇宫里的财货宝物,千里迢迢去支援女儿,她就相信窦太后对女儿不会袖手旁观。 就凭馆陶公主与她皇帝弟弟的亲密关系,也不信她没有能量 自己只不过用儿子未来的婚姻做筹码,四两拨千斤罢了。 而馆陶公主看中小刘彻,也不是全没缘由,并不是为了把女儿嫁给皇子,什么菜都捡起来往自家篮子里放。 毕竟刘彻上面还有除太子之外的其他八个兄长,在年龄上与阿娇都相差不大。 若只想嫁给皇子,让阿娇也东去做一个藩国王后,就太简单了,栗美人不愿意,未必程良人、贾良人不巴结自己这个长公主。 但馆陶公主眼里只有太子妃位,莫名其妙认为这个位置非女儿阿娇莫属,母亲窦太后因有其他想法,不惦记太子妃位,窦家的下一代女儿也多考虑嫁于梁国弟弟家的孩子。 而刘启光忙朝政了,也没在意这回子事,那太子妃位对自己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馆陶公主仔细观察过刘彻,别说现在宫里孩子已然不多,经常看到的是他和太子刘荣出现,就是其他藩王没东出时,也是经常看到他小尾巴一样跟在刘启身后跑来跑去。 刘启虽是爱孩子的人,但他的儿子们多数都怕他,只有小野猪是个例外,从小就长在身边。 这大概因刘启相信某些天意有关,毕竟他刚登基,小野猪就降生了,他觉得此子不同寻常,和自己的某种机运隐隐相关。 再加上王阿渝会说话,时常在他耳朵边念叨“梦日入怀”的说法,刘启不另眼相看都不行。 再加上,小野猪确实与其他孩子不太一样,容貌上就继承了爹娘的优点,面相上讨喜,又聪明。 皇室孩子从小就受道家学说教育,王阿渝就背后早早地教《德经》和《道经》,教《诗》,让这孩子容易出口成章。 刘荣出口成章,刘启面不改色,不觉得有什么,大了么,应该的。 可小的也什么都脱口而出,那情形就不一样了,会觉得这个小儿子比老大聪明。 这也是馆陶公主暗地里佩服王阿渝的地方,真会投其所好,能从小把孩子教养这么好,这么让人喜欢。 她有时去御书房或石渠阁看到刘启在忙政务,或查看一些典籍,也经常看到刘彻伴在左右,或看简,或玩耍。 在与朝臣议政时,也基本不避讳他。 而朝臣每次觐见刘启,也习惯了年幼胶东王的存在。 虽然不是有意的,但像不像从小就手把手地教他处理政务? 那种润雨细无声的教养,别的孩子怎么比? 相反,倒是刘荣,一直在刘启视线之外,由窦婴教习。 刘荣倒是很温雅的一个人,但能看出,刘启虽也看重这个儿子,但远没建立与刘彻的那种亲近和亲密感。 刘彻四岁,会撒娇卖乖,会在他父亲审阅上疏时,歪在他身上看简,看累了会睡在他膝旁。 刘启会爱惜地抱起他来放在榻上,会捏捏他的小脸蛋,会给他盖锦被掖被角,这是亲昵的父子关系。 而和刘荣不一样,当然刘荣大了,已长成一个翩翩少年,与父亲站在一起,已然是两个男人。 他多是规矩地站在父亲三步开外,以一个臣子恭顺的身姿。 他好像没与父亲那么亲近过,更不用说手拉手了。 参与或聆听前朝政务?没有的事。 当然这也由汉律决定的,皇子一旦被立为太子,基本就断了与前朝的往来,只能跟自己的太傅和家令、舍人这类自己的小跟班,处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刘启自己也是这么做太子的,皇帝一般都担心太子与前朝大臣关系走近了,提前篡自己的位。 所以做太子,反而常处在一种过于规矩的平庸期,皇帝也不容易看到你。 如果在孝文皇帝时期倒也罢了,皇帝不容易看到太子,也更不容易看到其他儿子,因为儿子太少,都外遣东出为王了。 但现在不同,刘启现在前八个长大些的儿子都遣出去了,宫里就剩下刘彻最大的王氏姐妹的孩子。 王儿姁的儿子也受重视,毕竟太小了,一个刚会跑路,一个还在吃奶,也只有刘彻在眼前身后晃悠了。 而岁间的孩子,也正是更活泼可爱的时候,忽略他都很难。 就是这种经常被看见,经常被宠爱,经常亲自带在身边,教习皇帝的用人之策,让深谙人心的馆陶公主看清了未来。 第204章 汤沐邑 深受刘启宠爱的孩子,前途一定错不了,小小一个胶东国,绝不会是他的终身之地。 馆陶公主也于此断定,将来能与刘荣掰一下手腕的,只有刘彻这一个。 所以,她愿意把女儿,把赌注,也押在王美人和刘彻母子身上。 她也深知王阿渝有大象无形、大音希声的能力,别看表面温柔体贴,不争不抢,对谁都和颜悦色,她可是暗里紧紧抓住了刘启的。 五六年里密集地生了四个孩子,三女一男,还盛宠不衰,好不容易出来一个与她争宠的,还是她的亲妹妹。 可以眼见的是,现在和以后,刘启的宠爱,几乎被她们姐妹瓜分完毕,汤都不会给其他人留的。 没有一个受宠的母亲,不想为自己的儿子争夺天下。 她一个未来丈母娘窥到的不过是天机,所做的,不过是加速这个进程而已。 至于如何推动这个进程,大家都是女子,不直接拥有权力,直接拥有的不过是嘴利,以及容易接近皇帝这个事实。 所以,有些仗,打在战场;有些仗,打在前朝;有些仗,就打在皇帝身侧。 王阿渝也深知,第一仗,要刘启先认同胶东王与陈阿娇的婚约。 没有这个前提,馆陶公主以后不会替自己冲锋陷阵。 自己需要她这个通吃东西两宫、快嘴又多舌的人,冲到自己前头。 那晚,王阿渝在猗兰殿举行小小的家宴,与馆陶公主把酒言欢。 原本是装着没指望刘启回来的,就是自家姐妹要好,串串门么。 刘启是乐见这种事发生的,毕竟后宫与东宫要处好关系,对自己也有帮助。 而馆陶公主,其实也是自己与窦太后打交道的一道桥梁,何况这个姐姐对自己也一向贴心呢。 所以刘启回来后,王阿渝马上让人摆上他的主案,给他斟了酒,刚才说笑得正热闹,现在也不说了。 刘启整天在前朝忙得头晕,倒也想听一听后宫之人每天都在想些什么,让她们“继续”。 王阿渝不经意一笑,“彻儿说,要娶阿娇为妻呢。” 刘启箸上的菜都要掉了下来,抬头看看王阿渝,又看看跑到自己身侧小野猪稚嫩的小脸蛋,“你说什么?” 另一侧,馆陶公主笑道:“陛下的儿子,看上我的小女儿了,要娶回家金屋藏娇呢。” “胡闹。”刘启本能就觉得不对。 自己的婚配就是例证,男子少年时,一般会找大几岁的女子,有利于生育,但要大到像阿娇这样,那成什么了? 王阿渝又是一句不经意,“既然彻儿愿意,陛下为何不成全一段佳话呢?” 刘启看向小野猪,“你当真愿意?” 到现在,估计小野猪也没搞明白自己娶阿娇,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想到阿娇有剑给他了,回得也一本正经。 “我愿意。” 刘启有点不知所措地摸了摸脸,举起酒杯徐徐饮下一口,也不咽下,仅是含在嘴里。 许久,他才道:“能长久么?” 馆陶公主赶紧接上,“长不长久,不试怎么知道?有些男子天生长情。” “既然儿子愿意,您为何不成全呢?”王阿渝掩嘴笑。 在男子看来,有个从小就好色、已知道窥视美色的儿子,不仅不是一件丑事,倒是乐事。 既然小家伙胃口这么好,想通吃大自己十岁左右的女子,还能怎么着?这和嫁女儿的心态是不一样的。 何况皇帝又处在宠妾和姐姐两个女子笑嘻嘻的左右夹击中,人家母亲都不认为是事,自己的儿子又愿意,小儿女的事,暂且随她们折腾去吧。 馆陶公主与王阿渝对视一眼,取不取得刘启的首肯不重要,只要他不反对,这婚事将来一准能成。 宴毕,回到寝室,刘启正更衣,忽然又想起来了,也奇怪,“你怎么热衷于与堂邑侯做亲家?” 王阿渝正低头系他汗泽上的衣带,轻声道:“也不是妾热衷,长公主托陛下的福,好不容易从堂邑回来了,能在长安安家固然好,但堂邑侯就那些食邑,加上长公主名下的汤沐邑,现在生活还能可以,但想到将来老大陈午能继承父亲的爵位,老二又没军功,将来怎么办?” “这又是陛下姐姐的孩子,和咱们的女儿也算娘舅亲了,将来还指望这门亲,陛下能封她家老二一个什么。亲里亲戚的,陛下也不好拂了她颜面吧。” “那小野猪呢?” “嗐,还不是咱儿子先看上人家了。阿娇现在正豆蔻年华,您没仔细看过,她当真是标致的小美人啊,咱家小野猪不知道随谁,硬是哭着闹着娶人家。也不知道是不是三天热衷,还是三十天热衷,妾也就暂时应了他。” 刘启一听倒笑了,“这小子,他懂什么?” “现在不懂,没准哪一天就懂了。” 刘启忽然握了她葱白的手,回眸看她,“我打算把阳信等几个县拿出来,作为三个女儿的汤沐邑,你觉得怎样?” 王阿渝呆了一下,喜出望外,“谢陛下!“ 刘启安稳地躺在舒适的榻上,“现在连藩王的女儿都有食邑,先帝在时,曾下过诏,每个藩王的女儿,都封得两千户的食邑,堪比一个郡守。” “我们这三个,都以长公主为准,每人一个县,改天有空时派人去帮她们打理,到时你可以帮着她们]看一看。” “谢陛下。”王阿渝挨过去,堪堪在他眼前突然闪出一脸泪花。 “你哭什么?” “陛下没有嫌弃妾生的是女儿,这么小就都有了汤沐邑,她们以后无论怎么样,都生活无虞了。妾真的很感激陛下!” “皇室的孩子,都应该生活无忧。她们的兄长们,都至少得一郡,她们分得一县,够一辈子吃喝无忧,我也少操点心,你以后也可以安心了。” 她低低地把一头秀发靠在他胸前,“陛下,妾明天赴死,都可以放心了。” 他嗅着她身上馥郁的香气,一把翻过身来,“不是还要给小野猪生个弟弟么?” 第205章 旁敲侧击 一夜良宵,终夜浅。 男子随着年纪越大,越明显留恋旧窝,也愈加珍惜眼下拥有的温暖时光。 王阿渝觉得,刘启年轻时应该被爱情灼烧透了,体验过水火,站在高处看多了风花雪月,人至中年,觉得一切也不过如此。 再加上前朝忙碌,一觉醒来,才会突然如此依恋在自己身边平淡温馨的生活。 于是早上他就突然赖榻不起了,也不让王阿渝起,揽着她,安享晨光被厚厚窗帷挡在外面的片刻静谧。 苏小鱼在门外叫,也不理。 就如小野猪,不经意就撒了一下娇。 苏小鱼笑眯眯的,一如既往的好脾气。 刘启晨起,是他自己规定的时间,现在他自己想打破,想想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暂且候在门口等着吧。 刘启也是人,也会留恋暖被窝,何况身边还有珠圆玉润,会安慰人的王阿渝。 王阿渝扭头看刘启,摸了摸他已显沧桑的脸,微弱光线中,蓦然感觉他有些疲累,纵然休息一夜,脸上依然有无法消失的疲惫。 想想前几年,晚上再疲惫,也是一夜间体力恢复,来一次恩爱,才出门而去。 “陛下,您该歇息一下了。” 她无法不心疼。 其实想想,从平叛七国,一直到现在,都是日落回来,披星出行,没有一天安生过。 “再去明镜台吧。” 话音未落,就听一串细碎的脚步声,一个快速的身影瞬间跑进来,泥鳅一样往榻帷里钻。 王阿渝赶紧往边上让,小野猪睡醒了,光着屁股就过来了。 只他一个么?不是,后面还跟着同样光屁股的刘越,兄弟俩争先恐后往榻上爬。 “哎呀,一个个不知羞臊了。” 王阿渝还穿着不可外示的并蹄莲亵衣,几乎连滚带爬下了榻,穿好衣裳,佯装生气往外走。 后面榻上传来那父子三人嘻嘻哈哈打闹的声音。 既然刘启想休息,王阿渝就叫来马车,把孩子们都带往明镜台。 明镜台里到处跑的兔子,让孩子们也惦记好久了。 当然,趁这时机,也悄悄让小槐去告知了东宫里一名小侍女,那是馆陶公主的眼线。 王阿渝一边准备晌餐,一边看着门牖里,刘启吹着风在慢慢审阅一筒简奏,小野猪和刘越在一侧趴在地上习字,笔墨可一点也没浪费,除了写在了木牍上,还涂抹在了脸上。 刘启阅完,把一筒简收起来,押着两个顽劣的孩童到栈桥上洗去脸上的墨迹。 趁这功夫,馆陶公主佯装着来到这里消凉,恰巧偶然路过的样子。 “哎呦喂,这是什么风,把我给吹到这里了?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呀,正好陛下也在!” “就是,今天膳食还做多了,正说天热吃不了也没法放。人不留您,餐都留。李尚宫,给长公主加案子。” 就这样,晌餐馆陶公主也笑嘻嘻加入进来。 先是唤来刘越,抱一抱,然后看一等简牍,就夸刘启操持政务辛苦,和当年的父亲相比不遑多让呀,看来父亲地下有知,也会欣慰云云。 刘启听了自然舒心,他怕旁人说自己不如其父,所以做什么都拿出十二分力气。 王阿渝最佩服馆陶公主的一点就是能把话说到刘启心坎里,能让这姐弟俩之间没什么隔阂。 接下来大家举双耳杯,迎着夏风大快朵颐。 女子话多,加上美食,凑在一起自然什么都要说的。 馆陶公主就从东宫里重新换什么颜色的窗帷开始,说自己代替了娘舅窦广国,以后母亲那里芝麻粒的小事,自己就替她老人家掌主意。 然后一直说到未央宫各位帝姬在东宫请安时的表现,啧啧数声,“陛下的后宫之人,程良人,贾良人,包括你和王儿姁,我都觉得可以,太后也觉得可以相处得很舒服。但就” 馆陶公主欲言又止。 王阿渝赶紧侧着身子给她斟酒,小声道:“陛下在,还是不要说了。我们之间聊聊天,怎么说都行,何必让陛下听到烦恼?” 她越这么说,刘启越是张开了好奇的耳朵。 馆陶公主翻了她一下白眼,“你这是被打击的,给你个告状的机会都没胆了。她骂你们姐妹都是狐狸精,只会缠着陛下,好听么?” “你好歹还是胶东王之母,被大白天骂到脸上,你不要脸面也不想想儿女的颜面?我可是你亲家呢!我都觉得脸臊得慌。” 王阿渝马上低了低头,掩了掩脸面,讪讪地道:“难道我还回骂不成?那太子脸上就有光了?好歹我儿子还小,他听不明白。” 刘启在饮酒,虽没说话,身边两个女子已经你一句我一句,深一句浅一句,悄然间把话都灌到了他耳朵里。 “唉,我真是觉得这后宫里住了一霸,你们都战战兢兢的——我战兢无所谓,顶多我少去几趟西宫,东宫还装不下我?但我就看不惯她霸道的做派,你们前脚刚走,她就在后面吐唾沫,呸你们,这是一国之母的样子么?” “你说你们几个,哪个不是在背后噤若寒蝉?哪个敢说她一句不好?生怕无孔不入的眼线传到她耳朵里,这还仅仅是个美人呢,还没做一个堂堂太子之母,整天热衷在你们几个中间作威作福,唉!” 刘启依然在认真进膳,犹如没听到。 馆陶公主与王阿渝悄然交换了一下眼色,刘启怎么还无动于衷呢? 没关系,这等话听多了,就不信你没反应。 餐毕,刘启也是有点闷闷不乐,在栈桥上走来走去。 过了会子,叫了马车,和苏小鱼去往丞相署的方向了。 馆陶公主看着刘启离去的背影,有些奇怪,“为什么我说这么多,他还这么冷静?是不是不相信?” “他不高兴了。” “啥?”馆陶公主探过脑袋,“是对我们说的不高兴,还是对她不高兴?” “不会对我们。”王阿渝对此很自信。 她深知刘启多疑又谨慎的性情,也想了解一下后宫之人的想法。 栗美人跋扈,大家都惧怕她无论这事有几分真,都是他想知道的。 只不过,还是低估了他和栗美人之间曾经深厚的感情。 第206章 利用 如此不经意一说,几乎如撞在墙上,不管用。 看来,水滴石穿,还得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 仗开打了,就没有退回的道理,要么,就不要开打。 要打就打到底。 对于王阿渝与馆陶公主的联姻,栗美人也是知道的,还是贾良人告诉她的。 这事本不关贾良人什么事,她的两个儿子都已东出为王,现在有儿子留在宫里的,也只有栗良人和王氏姐妹。 只是没想到,不声不响的王美人也与馆陶公主结盟。 贾良人只是怕万一栗美人有什么闪失,让程良人捡了便宜,至于也会让王阿渝捡便宜,她认为不至于,毕竟王阿渝家的儿子太小了,刘启平时只是逗弄他玩玩而已。 她深信,刘启立继承人这种重大之事一定会在前九个大一些的儿子中选择。 “王美人这是什么意思?长公主想高攀,把女儿嫁给太子做太子妃,没有成,转头就把女儿嫁给了四五岁的小野猪,对劲么?” 栗美人只回一声冷笑,“犹如困兽斗罢了。” “王美人倒不足虑,怕是有人利用猗兰殿罢了。” “你是指程良人?” 栗美人自觉可以冷笑三天,“她的那些儿子,不是我小瞧,其实还不如你家两个,你家的刘彭祖,都比刘非在东宫里有排面。” 贾良人一听,顿时眼里放了光,原来自己也有一个被人看好的儿子啊! 尽管看不起王阿渝和馆陶公主这种低阶联手,但下次去东宫请安时,栗美人还是遭遇了第一次冷遇。 馆陶公主和以前翻了个儿,热情招呼了王阿渝和王儿姁,连程良人和贾良人这种儿子都在外的纯看客,也招呼得心暖,单单就冷落了栗美人。 栗美人咬着牙,看着同样对自己不冷不热的窦太后道:“听闻窦家的令爱窦绾正在妙龄,敢问太后可有婚配?” 同样坐陪的窦太后的弟弟窦广国一下子听出弦外之音,连忙道:“还没。还没遇到合适的,若栗夫人有意” 馆陶公主如刀的眼神狠狠扫了一眼这个不开眼的娘舅,窦广国才讪讪闭了嘴。 栗美人也是没办法,既然受挤兑,不如主动出击,如果结缘,也和窦家这个外戚结姻缘。 反正话就说到这里,接下来你们看着办。 这种姿态让窦太后心里喜欢,知道平时栗美人心高气傲,现在她能低下头来找东宫,说明她是个聪明人。 但东宫却按兵不动,不和这些小辈一般见识,争什么一时长短。 馆陶公主接下来又火急火燎找王阿渝商量,若窦绾将来真嫁给了刘荣,自己可就投鼠忌器了。 窦太后决不会坐视不管的。 窦家人一旦成了太子妃,太后以后说不定就认可刘荣了,以后我们就没戏唱了,那怎么办? 两人也是没招了,有事没事就去太子宫附近转悠了一下,刘荣做太子还挺认真的,窦婴也教习得认真。 刘启既然立了这个儿子,看来也没打算当儿戏。 若开始还算勉强,时间久了,也就认了,还能怎么办? 两人想来想去,觉得真挖刘荣的墙角,还是不能从刘荣着手,有窦婴这个老狐狸在,加上他与刘启是亲父子这一层关系,从他这里找错处,没准刘启会急眼。 刘荣的弱点,其实还在其母,还是得从栗美人着手。 刘启不会舍得从自己儿子这里下手,未必不会从她这里。 纵然前情再深厚,也未必顶得住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嗯,既然她爱妒忌,就继续让她跳脚吧,往高处跳。 现在她最讨厌谁,王氏姐妹。 谁最惹她气急败坏、怒气冲冲? 王儿姁! 王儿姁是能明着从她手里抢刘启的,而且还不把她放在眼里。 那就不妨利用一下王儿姁。 那天,王阿渝身着石青云锦绕襟曲裾深衣,挂上环佩和香囊,才袅袅婷婷走御书房的方向。 果然,刘启从案子上抬起头来,看向门外时,顿时直了眼。 那年,在甘泉宫,晁错还活着时,她就这样从花园小径里走过来,惊人的美艳和摇曳多姿,瞬间搅乱了自己的心神。 现在,她依然美,绕襟曲裾最适合她这样高挑丰盈的身材,通身紧窄,很好地勾勒出女子凸凹有致的体貌。 加上下端裙摆略紧地束缚着膝盖和小腿,步子必须小而碎,几乎完美再现了风摆杨柳纤腰缓行的优美体态。 “陛下。”王阿渝走进来,莞尔一笑,轻轻为他研墨。 刘启一下屏住呼吸,如此熟悉的人,竟依然有令他迷醉的馥郁之气。 “阿渝。”他伸手捏住她的皓腕。 王阿渝却抽回手,给刘启倒茶汤,“妾是接彻儿和越儿的,回去沐浴,跑出去一天,就是一身汗,都快馊了。” 王阿渝到来时就看到小野猪和刘越在院里玩耍,由苏小鱼看着他们。 刘启想说他也要沐浴,于是牵着她的手不放。 在他堪堪目光下,王阿渝心里欢喜,却没有迎合他的意思,“陛下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刘启迎头一想,没想起来,“是你或谁” 他想了想儿女们的出生日期,虽记不住太准了,但好像都与今日不相关。 “今日是临江哀王阙于薨逝的一周年。妾估摸着晌后栗美人会来,所以妾先来接走他俩。” 临江王刘阙于是平叛七国的第二年因病薨在临江国。 因为当时刚汉境内面临战后重建,战区的百姓流离失所,死伤的十余万人和其背后的十余万个家庭需要妥善安置。 当时无论前朝和还是整个关东都一片忙乱,栗美人的第三子临江王刘阙于的死讯传来,甚至都没引起刘启太多的关注。 毕竟这是一个从出生就病怏怏的孩子,一直是太医署重点关照的对象,去年遣众皇子东出时,也考虑过是不是把他留下。 一念之间,终究让他回了封国。 毕竟也是觉得,他是临江王,应该在有生之年去看一眼他自己治下的封国,看一看自己治下的臣民。 他不像小野猪,能等。 果然,没半年就传来了永别。 第207章 故意 刘启除了片刻的伤感,并为临江王选了一个“哀”字谥号外,也没太伤心。 早就想到了有这一天,早晚而已。 伤心的应该是栗美人,毕竟母子连心,三个儿子转眼少了一个,就是断的左膀右臂啊。 但刘启没料到的是,王阿渝也会想起这事来。 “妾也是母亲,别说自己生的,就是刘越或刘乘哪次生病,妾不一样坐卧难宁?今日日子特殊,陛下也去安慰一下栗美人,再说” 在刘启沉默的目光中,也停顿得恰到好处,“妾以前霸占您,也没觉得有什么,以后不能再那么任性了。” 她站起来,他的手不放,突然有赌气的意思。 现在怎么轮到你们安排朕的日常了?朕还不能随自己的意愿了? 她又回坐下,捶了捶他的肩,像哄又像劝,有点像对待小野猪,“下个休沐日如何?妾亲自侍候陛下沐浴。“ 然后坚决起身,给他留一个婀娜多姿,袅袅婷婷离开的背影。 想幽怨,就想想源头吧。 不舍得怨她?您就再想想。 御书房窗牖前种着一棵松树,当年小女儿在夜间生产,他情急之下,就在窗前挖了个坑,让侍卫去御花园移来一棵树,不想却是棵香柏,是他和儿子一起栽下的。 现在三四年过去,竟长势旺盛,枝叶间时不时渗透出一阵沁人肺腑的香气来。 她优美的身姿恰恰站在碧绿的香柏下,招呼两个孩子过来,然后慈母地领着孩子从他的窗口消失。 他眼前的风景画框里突然没了灵动香艳的身影。 刘启意念动了动,她竟会拒绝自己了? 好在他没遐思太久,又有人登门了。 王儿姁身着三层晕染湖绿曲裾深衣,如行走的亭亭玉立的荷叶,凉凉爽爽迈过门槛,提着一筒樱桃,进来就笑嘻嘻让刘启尝尝。 刘启觉得自己的御书房,一处安宁之地,她们都来得勤快了点。 但王儿姁一直是让他最没办法的,她年龄小,喜欢撒娇,你说什么她除了格格笑,就是央求你按她说的办。 她说的也都是顺手的微小之事,进一步说就是吃喝玩乐消遣之事,是个人都会喜欢。 现在她柔美纤指摇着他的胳膊,明确要求,“陛下,晚上到暖云阁吧,他俩都不在。” 他俩是指的俩儿子。 都不在,意味着都在猗兰殿里。 说起来,刘启就想指责她,作为一个母亲,你怎么能把孩子随便放在别人那里? 他还没开口,她就委屈地撅起小嘴巴,“姐姐会养孩子,比妾养得好,那就让她暂且养着吧,妾只管给陛下生就好了。” 然后把娇娇嫩嫩的可人脸颊贴在你身上,还伸手环了你的腰——你能说什么? 她每次出现在陛和您挤榻去”的神情。 刘启发现,她能牵着自己的鼻子走。 自己不太会拒绝这种娇滴滴的女子,也难以抗拒她的每一句——“我要给陛下生孩子。” 男子无论多大年龄,只要养得起,都对生孩子有一种本能的兴趣,有一种创造生命的本能欲望。 以前王阿渝靠她玉润珠圆的体态,唤起过他这方面的欲望,现在,王儿姁靠声音靠纠缠就可以。 而且现在她是宫里唯一正处于旺盛生育状态的妃子。 “陛下,今晚暖云阁,榻子、茶汤都一切齐备,妾就等着怀老三了。” 面对如此温香软玉,他能拒绝不生老三么? 这边刚嗯了声,那边殿门外一阵寒凉脚步声,苏小鱼在门外传:“陛下,栗夫人来了。” 不知为何,每次栗美人到来,刘启都要本能正经一下,让自己坐端正,以一副正人君子的面目示她,可能从心里抗拒让她看到自己和别人亲近吧。 毕竟曾经深深爱过,介意过,也知道她的秉性,时间久了就变成了某种畏惧了。 连刘启自己也搞不太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这却让栗美人心里满意,认为这个男人对自己还有情意,别说新来的王儿姁,就是盛宠不衰的王阿渝,面对自己时,他们一样不敢腻腻歪歪。 刘启坐正了,王儿姁却不,照样粘着不放,还用甜得发腻的声音道:“陛下,明年这个时候,我们的三儿子就能生下来了。” 栗美人听了,却几乎一个踉跄,自己的老三在去年的今日刚刚咽气,他们却在盘算着生老三。 当下声音发冷道:“陛下,妾请您今晚来关雎殿,陪妾过一晚,为了妾的临江王。太子也会在。” 一般妃嫔遇到太子之母这样的要求,早就识趣地退下了。 而王儿姁偏不,很明确说道:“人死不能复生,陛下去了,没准会更难过,临江哀王没了,纵然是陛下的损失,但妾能为陛下再补上一个儿子。” “闭嘴。”刘启也觉得王儿姁如此说话是对栗美人不敬,但口吻却不是栗美人期待的,这不是责备之声,而是怕自己听了难过的提醒。 “陛下,您怎么如此纵容她,在妾面前胡言乱语!妾作为太子之母,以后在后宫面前,还有什么威信?” 言毕,栗美人狠狠剜了王儿姁一眼。 王儿姁怕么? 不怕,连她几时到都算准了,就是故意提前到刘启面前等着她。 两个儿子现在都在猗兰殿里,姐姐王阿渝明示:现在陛下是你的,你把他抢回来! 以前王儿姁对姐姐是有怨言的,怨她在宫里那么久都不说把自己也接进来。 自己好不容易进来了,她还继续受宠,不给自己腾位 虽然她能付出真心为自己养孩子,想想不就是意难平么。 现在好了,姐姐明确表示要后退一步,自己可以不必暗暗吃猗兰殿的醋了。 至于要和栗美人抢刘启,她只想哈哈大笑三声,也许姐姐怕她,自己有什么好怕的? 这世道向来都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以前自己就是不顾章法上前生抢,失败了能失去什么呢? 抢到了却是赚的。 现在的都是赚来的。 第208章 你想痴守的爱意,是不会停留的 三番五次,她不一直是自己的手下败将么? 刘启哪次看她,是用充满爱意的目光? 她的好日子早就过去了,刘启不过是敬她,又因为立了她的长子为太子,必须给她颜面而已。 要说太子,王儿姁也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当初她和自己的傻姐姐瞎联手,没准自己的儿子刘越就是太子了,有他刘荣什么事?又有她栗美人什么事? 这也是她在心理上不惧她的原因,总感觉她儿子的太子之位是抢了自己儿子的。 再说,在这后宫里,女子的用处,自然是越年轻越好,无论是用来愉悦,还是用来上榻生孩子,自己都在正当年,而她,已如夕阳落山,实在不知道在她在自己面前嚣张什么。 刘启还年轻,且还能当家做主呢。 刘启也觉得尴尬了,站起来,站在窗牖前,“都先回去,晚上朕再定论。” 王儿姁的乖觉就是从来听得懂刘启的话,不让他为难,当下就站起来,以一种脆生生的湖绿,对着她极显苍老也显得稳重的赫色衣衫,轻摆杨柳出门而去。 王儿姁为什么不像其姐姐,这么拔尖,这么硬和栗美人较劲呢? 这和人的性情有关,王儿姁个性不类王阿渝,没那么温柔娴静,自然也没那种细门溜风的心眼。 她是决绝、明艳、烈火一样的女子,要的是燃烧得热烈,雷霆的万钧,星光的璀璨,花朵瞬间的绽放 对于秋季来了怎么办,暂不考虑,死也宁愿死于烈焰的夏,来成全自己最美的幻想。 而且她年纪轻轻就看透了后宫里的真相,无论你争与不争,你和皇帝之间的好日子也就这几年,你能飞扬跋扈的也就这几年,像栗美人当年拥有天时地利人和,都尚且如此。 自己当然要在最美的年华,和刘启一起尽情绽放自己,不考虑以后。 以后的生活都是苍白无滋味的,像程良人,贾良人,将来儿子也不在身边了,真是空守一个空旷大殿,再想念刘启,也是想念不来的。 不如现在就燃烧自己,将来放下。 你想痴守的爱意,是不会停留的。 他作为皇帝,是天下站在权力之巅的男子,亦不会为你停留的。 所以,要抓他就现在。 姐姐让自己做这些,也许是为了小野猪,不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这一点,她也能看明白,自己的儿子太小了,撑不起什么,也要不起什么。 要不是小野猪太小了,姐姐说不定日子比现在好过。 若小野猪将来有更大的出息,不如自己成全他。 成全他,亦是成全自己的儿子们,毕竟这世上,只有姐姐家的孩子与他们最亲了。 一前一后走到殿外,王儿姁只顾往暖云阁走,感觉和别人没什么好说的。 但栗美人上前拦住她,“王少使,你实在不必时时事事与我作对。” 王儿姁像听不懂她的警告,“没有,我只不过更喜欢圣上,做我喜欢的事罢了。” “你做事从来都不考虑后果么?”栗美人对这种软硬不吃的人,也是没法,仗着年轻貌美,无所畏惧。 “我的后果都让你们为我考虑过了,我还考虑什么?” 王儿姁一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情形,“我唯一考虑的就是多和圣上一起快乐,否则我真不知道来这宫里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像程良人、贾良人那样,生儿子,养儿子,然后一个人坐在大殿里,看着夕阳静等自己白发苍苍,容颜老去么?既然迟早我也有这么一天,我先把好日子痛快过完再说。” 栗美人惊讶,“你也不为你儿子们的将来考虑考虑?” 王儿姁轻笑两声,“别拿这个威胁我,那不仅是我的儿子,也是圣上的儿子,我考虑没用,是圣上应该考虑的事!有本事有想法,你将来去苛刻圣上的儿子吧。我介不介意都是没用的。” 然后翻着白眼,不管不顾从栗美人面前走过去了。 而且坚信,今晚刘启一定会来暖云阁,他不会去猗兰殿,今晚那里会是孩子窝,会把姐姐吵死、忙断腿。 刘启可能会去关雎殿,与太子刘荣一起用膳,但不会久待,他看栗美人的眼神,已没有男女间那种爱意了。 现在他喜爱的,要么是姐姐,能给他温暖的,要么是自己,能给他带来激情的。 所谓年轻貌美赢天下,就是这种赢。 就王儿姁这态度,傲骄小公鸡似的身影,能让栗美人心里不气、不背地里骂骂咧咧咒几句么? 咒人的话若被人听到了,定会传到王阿渝和馆陶公主耳朵中,也定会被馆陶公主添油加醋,明着送到刘启耳朵里。 有些小话,就这样日积月累着。 栗美人除了烦恼,感觉到威胁了么?没有。 她觉得自己儿子的地位无可撼动,毕竟没有几个女子有幸成为皇帝最初的恋人,也没有几个女子有幸能陪伴皇帝度过其最珍贵的少年时光,更没有几个女子有幸能接连为他生下最初的三个儿子,更可贵的是皇后无所出 所有这些“有幸”都被自己独占了,自己就是他年轻时代闪闪发光的存在,后面遇到的那些幺蛾子再使手段,也无法使时光倒流代替自己。 别看你们现在蹦得欢,一旦自己的儿子将来登基,就要为你们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 栗美人坚信,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今天你敢对我翻白眼,改天会让你翻了别想再翻回来! 就如当今的窦太后,做皇后做得憋屈无比,一旦孝文皇帝和薄太后崩了,东宫还不是窦家的天下,连未央宫的陛下都礼敬她老人家三分。 自己好歹也是将来入主东宫之人,你们这些狐媚子尽管现在惹我跳脚生气吧。 但对周围空气敏感的窦婴却不像栗美人这么放心,身为窦家最有出息的外戚和太子傅,时常也是去东宫回禀教务的,教习刘荣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走个过场而已。 第209章 当然直接上门去 其中却不断听闻馆陶公主唠唠叨叨说栗美人的坏话,说她自大到眼睛长到头顶上,说她在未央宫盛气凌人辱骂别的妃嫔 开始以为是馆陶公主因女儿想嫁给太子被拒而生气泄愤,后来发现这种小话会慢慢动摇窦太后对关雎殿的看法。 毕竟馆陶公主的身份太特殊了,她不是外戚,却与太后是亲母女,说话有时比外戚还管用。 她是先帝的长女,封了实则诸侯王的长公主身份,没有官职,却与刘启是亲密的姐弟关系,经常上达天听。 她要在东西两宫说栗美人的坏话,实则是背地里惊天动地挖刘荣的根基啊。 所以窦婴不得已,在栗美人去北宫看望太子时,提醒她以后说话行事小心些,别给刘荣招祸。 窦婴也不过点到即止,没有细说,也是因为知道刘启没有更好的选择,不立刘荣,那边太后就要立梁王刘武了。 储君位被如此虎视眈眈时能轻易动太子刘荣么?只不过让栗美人行事不要过于得罪人而已。 但栗美人却理解错了,以为有人在给自己眼神看,觉得自己好欺负。 若馆陶公主说自己坏话,得益的应该是王阿渝,王阿渝与馆陶公主不仅结成了亲家,近日还走得相当近,能挖自己墙基获益的只有她了。 然后突然脑袋就炸了下,浮现出令自己脊背隐隐发凉的事情。 刘启立太子那天,也是同立了她的儿子胶东王刘彻的。 立太子这么重大的事件,还要夹杂个尾巴,简直亘古未闻。 更不用说平时就宠爱那个孩子像什么似的了。 难道说,刘启的宠爱,给了王阿渝错觉,让她以为她有契机,也打探一下太子之位的主意? 呵呵,胃口不小,开什么玩笑。 就凭你,就凭你们母子? 若万一她真狗胆包天这么想了,还要往这条路上走,怎么办? 当然直接上门去! 使计玩阴的,这不是栗美人的性格,也不拿手,她是刚烈的,有火性,硬碰硬、硬杠最合她的脾性。 而且她相信以王阿渝的聪慧,不会像王儿姁这种不知天高地厚一根筋,什么都与自己硬来。 王阿渝知道后怕,知道不可触碰的后果。 那天,天气明净,明亮的太阳老早就热烘烘蒸烤着大地,她汗津津来到猗兰殿。 这个殿,能不来就不来的,光一院子银杏树,每次触碰视线都能积一肚子气。 王阿渝生了四个孩子,三女一男,他就爱惜得不得了,几乎给每一个孩子栽树荫蔽他们,自己的三个儿子,他可有栽过一棵? 自己的老三刘阙于,病成那样,他可产生过栽树的念头? 就像不是一个爹的孩子,偏心都偏到哪去了? 王阿渝正把刘乘半搭在自己肩上轻轻拍嗝,孩子小,刚吃了乳母的奶,容易吐。 突然从窗牖里看到栗美人进了院子,连忙把孩子递给乳母,让她拍,自己赶紧迎出门去。 这可有点来者不善的味道。 “栗美人,稀客,您里面请!小槐——”王阿渝恐怕招待不周,“备茶汤,用最新的细瓷茶盏!” 栗美人才稍微有点舒心,内心很喜欢这种拿自己当上位者对待,也很配自己的身份,当下就趾高气昂地登堂入室。 在一旁帮着看护孩子的李尚宫有点不以为然,两位都是同阶的美人,本应该平起平坐,怎么弄得自家美人像服侍皇后似的? 由于作为下人不便说话,只能牵着刘越和小公主与乳母腾地方,去了别的房间。 王阿渝小心翼翼,真像服侍薄皇后似的,请栗美人上座,然后山樱把汤壶提来,她接过来,亲自给眼前的贵人倒上,瞬间一股新鲜的莲子茶汤味弥漫开来。 “要不说是贵人呢,您来的就是巧,莲子都是新采来的,茶叶也是,夏天饮用,清热祛火。” 栗美人受用了,淡淡道:“王美人,你是聪明人,怎么要和长公主绑在一起,挖我关雎殿的墙角啊?” 王阿渝明显怔了一下,“栗美人这是何意?您觉得我有这个胆子?” “你是没有这个胆子,但长公主可以借给你啊。” 恍一声,茶盏脱手,好在王阿渝也是有些定力的,马上稳了稳心神,让人再送一只来。 这一切栗美人皆看在眼里。 果然是个没胆的,一句诈就全招了。 “您是太子之母,大腿粗,能拒绝长公主,也不看看我的腿,能拒绝得了谁?虽是孩子们的母亲,但哪一个孩子的婚姻,我是真能做得了主的?” 王阿渝叹息一声,无奈全写在脸上,缓缓给自己倒上新的茶汤,嗅了一嗅。 “我很喜欢这清新的莲子味,希望将来老了,也能安安静静地继续喝着这茶汤,一辈子就知足了。您以为,我能有什么别的想法?” 栗美人精明的眼眸静静凝视王阿渝片刻,也觉得自己可能高估她了,顶多就是一个会争宠的女子,所有手段和心思都用在榻上了,眼光能有多高? 不过也不可大意,毕竟窦婴能提醒自己,说明这事就不是小打小闹。 “你有这样的想法最好了,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什么位置的人,考虑什么事,想巧取豪夺,别说多数没有好下场,即使有这样的想法,也是往不归路上走的!” “栗美人,对我可有什么不放心的?”王阿渝不是装出来的一脸谨慎。 “也没什么,只是路过,过来闲聊几句。” 栗美人神情淡淡的,端起茶盏尝了一口,“对了,我前几天去了趟太子宫,看到你以前住的长明殿了,那是前孝惠皇后的住所,她一个人在那里寂静住了一辈子。与那里的老宫人说起先前的旧事,尤其说起太子宫最早还住过高帝的太子刘盈和第三子刘如意,很让人唏嘘。” “刘如意从小就备受高帝的宠爱,其母戚夫人也是高帝最宠爱的妃子。按说,一位歌舞伎出身的帝姬,好不容易得了富贵,应该珍惜。可惜” 第210章 出宫诏书 “可惜她没有,过早踮起脚尖惦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山看着那山高,在有嫡子和长子、尤其是嫡子已被封了太子多年后,她硬要自己的儿子也做太子” 恰到好处地停顿,再端起茶盏饮用一口,啧啧舌,“王美人的殿里的茶汤当真好喝,我也喜欢这股清新的莲子味。刚才说到哪里了?” 对方的询问的眼眸看过来。 王阿渝只好尴尬地笑,“说到戚夫人想要自己的儿子做太子” “对。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戚夫人到底有何德何能去挑战吕皇后?她是不是觉得可以仗着高帝的宠爱,能为所欲为啊?别说当时大汉刚草创,高帝不能不考虑众前朝大臣的意见,就是搁到现在,已立了太子,想推倒重来,也得需要伤筋动骨的吧!伤得谁的筋?动得谁的骨?” 然后眼神凌厉地瞟过王阿渝,指尖轻轻敲击着案面,“伤得是皇帝的筋!动得也是皇帝的骨!想想若是高帝当时头脑一热,真听了她的话,不顾一切真置换太子,是不是要先杀了吕皇后?否则吕氏家族的人怎么会同意?是不是也要杀了太子刘盈?” “否则你就是强立刘如意,可是刘盈已经做了多年太子了,功勋彻侯和前朝的大臣都认他,这不是刚开国,就要面临兄弟间分裂打内战么?幸好,高帝最后没有糊涂,没有易太子。但,有此野心的戚夫人和刘如意又得了什么下场?” 热风从窗牖里吹进来,让人汗津津的。 谁听不懂这个故事? 王阿渝只能尴尬地笑笑,“是啊,这天下本是吕家帮着打下来的,戚夫人是不该争。” “何止不该争,连这个念头都不要动!作为帝姬,要本分,大家相安无事才能活长久。否则,没有人会原谅与自己儿子争夺太子之位的人。有此想法,都是自掘坟墓!“ 说完,栗美人放下茶盞,站起来,“好美味,看来以后我要常来叨扰才能经常喝上。” “您若喜欢,我让人每天给您送一壶。您要有空过来喝,更好,算对我煮茶汤手艺的鞭管。” 两人说笑着,把一切机锋掩藏在茶汤里。 王阿渝殷勤地把她送至殿外甬道上,一直谦卑微笑看着她离开,直至微笑凝固在嘴角上。 这一鞭对自己的抽打真是厉害,痛到骨髓里,就凭今日的谈话,以后待她入主东宫后,也不会放过自己吧。 要知道,刘启封太子那天,也是同封了刘彻为胶东王的。 是刘启把小野猪搞特殊了。 晚上,刘启兴冲冲回来,往门口一站,就觉得不同寻常。 阿渝今日不开心,一直在垂着小脸,在鱼雁宫灯下缝补自己以前晚上无意间撕裂的汗泽,不仅没有迎上来,也不抬头看自己。 甚至身子又躲了躲,只给自己一个背影。 “怎么了?”他靠过去,嗅着她身上馥郁的香气,揽了她,“来,送你一件礼物。” 一件精美的凤纹妆奁打开,玉白的宫锦上躺了件罕见耀眼的项链。 由上品玛瑙、碧珠、绿松石和水晶等间隔成串,竟有一百多颗,颗颗大小均等,晶莹剔透,散发着润泽的光,一看就是极其珍贵的奢华饰品。 王阿渝拿在手上,沉甸甸的,有温润之感,自然喜欢,这个男子终于不再像以前那么耿直,动不动拿来一筒金子给她了。 她也早不再为众多金子挑花眼了,真的,猗兰殿太小,孩子又太多,金子太占地方,没地方放。 他从做了皇帝,也慢慢滋生了情趣,实用的东西越送越少,像凤形滢珠步摇,各种品级极高的翡翠、绵白玉、明月铛等玉石宝货开始大方地赏赐。 刘启本身用不着这么多华丽昂贵的饰品,顶多在剑柄或圆首刀上镶几颗宝石,而又容易得到这些东西,只能转手送给自己的妃嫔了。 “这件礼物太贵重了。”王阿渝戴上开心了片刻,又放回妆奁里。 “五年前,朕刚登基,你就为朕生了彻儿。你为朕带来了最好的儿子,朕也一直想送你一件什么东西。这个你先收着,放我这里没什么用。” “放妾这里,妾也是替陛下保管着。这么好看的东西,妾可舍不得戴出去,以后会传给女儿们,或彻儿的孩子。” 刘启就喜欢听王阿渝说话,给她这么好的东西,她竟说是给孩子们暂时保存着,最终还是会落在自己儿女手里,所以以后有好东西都可以放心交给她了。 赏出去的东西,虽从没想着还能要回来,但有些话就是听着舒坦,觉得她跟自己一条心。 “陛下,”王阿渝突然用葱白小手握住他的大手,眼眸里的欢喜瞬间退去,代之一抹令人心疼的忧虑,如薄雾一样。 “这等稀世的好东西妾甚至可以不保管,但能否请求陛下赏给妾一件别的东西?”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一如既往的柔滑细腻,如最上好的宫锦的触感,“想要什么?” “陛下能否给妾一份诏书?能让妾将来出宫的诏书?” 呃,竟要出宫的诏书? 刘启的目光有些不寻常起来。 “”她顶着他变端肃的目光,继续垂目缓缓道:“妾识好歹,知道诏书不是能随便要的,只是妾有些担心,现在都是好年景,有陛下佑护,自然只管过安生日子。万一将来哪天妾有福气,能早于陛下去见老天爷,自然不需用诏书保安全。” “但万一妾在说万一,妾的儿女都幼小,不是不舍得随陛下同去,是怕没人能照扶我们的孩子长大成人。有了诏,妾也能出宫,将来随着彻儿到胶东国去,把孩子们都带上,等他们都大了,妾自会去寻陛下的。” 刘启的瞳孔一直在变,这头上一句脚上一句影影绰绰的,说的是什么意思? 用眼睛询问她,她就低头不再说话了。 刘启无声地站起来,走进厅堂,晚膳已备好,孩子们都各自安坐在各自的小食案后面,正等着主案后面父母的到来。 第211章 风景旖旎之夜 老是不开餐,盯着久了,就有一只只不安分的小手禁不住偷偷捏个豆呀、揪个肉块啊,往小嘴巴里塞。 父亲突然在帘子后面出现了,平时被母亲管教得坐有坐相、不准偷吃的孩子们,马上把小身子坐端正,小嘴巴也紧闭上,以为这样就掩盖住偷嘴。 刘启看向李尚宫,“怎么回事?” 李尚宫知道在询问什么,现在王阿渝不是连饭都不吃了么。 于是把今天栗美人到来的事说了一下,只说她来了,但没听到说什么。 刘启就隐隐明白了些什么,估计以栗美人的脾气,没说太中听的吧。 阿渝这是给她吓住了,想找自己要一道将来保命的诏书,估计就是万一自己早崩了,她怕]在宫里待不住,能拿着遗诏到胶东国做王太后去。 关东诸藩王之母,无论皇帝在世或驾崩,一般都会被强制要求待在长安汉宫里,极少能去儿子藩国里做王太后。 一是怕诸王造反,长安没了人质;二也是怕太后到了小藩国,无人制约乱来,万一生活放荡,会给先帝抹黑;再放荡生出了孩子,皇室该将如何对待这种孩子? 本没有皇族血统,却因为是王太后私生的 按隔壁始皇帝的做法,对母亲在外私生的孩子,一律处死,否则没有皇族父系血统的孩子一旦也提出继承大统,皇室会乱成什么样子? 所以,即使皇帝崩后,后妃离开汉宫也很忌讳。 迄今为止就一个例外,就是薄太后,当年高帝驾崩,她竟被吕太后恩赐,能到儿子的代国做王太后,也是因为平素与吕太后的关系不错。 代王刘恒又娶了吕氏女为妻子,夫妻关系和睦,所以才能放心放出去。 现在王阿渝竟向刘启讨要一道将来要出宫做王太后的诏书,这其中的意味就太多了。皇帝的脸当即就拉下来了。 “妾仅是一说,陛下若为难,忘了妾的话便是。” 然后再把那件项链拿出,挂在自己脖颈上,脸色一转,刚才的阴郁散去,又恢复了平时柔情似水的模样,牵了刘启的手,“吃饭吧,孩子们都饿了。” 两人一进前厅,食案后面的五个小脑袋都抬了起来,抿住小嘴巴,装着没偷吃的样子,刘越的左腮帮子还鼓鼓的,小女儿手里还捏着一粒豆,竟都松了一口气。 孩子们偷吃怎么办?还装得那么无辜。 不办,爹娘都当作没看见。 刘启一坐下,拿起餐匕,说了句“开膳”,不用看也知道,年龄小的左手横握箸当个幌子,右手就上去抓了。 从小野猪以上,才会正经用匕和著,而且那些案子上会让他们吃得到处都是。 除非谁把盘盏推倒了,否则王阿渝也不会管他们,只管挨着刘启,见双耳杯空了给他斟上淡酒。 孩子吃饭,如何吃,刘启不让管,反正各自面前都有相同的餐食,自己吃,乱成什么样,自己看着办就好了。 吃完后,刘启会扫视一眼,看看 孩子们都知道要检查的,也都把掉在案子上的菜叶或肉沫再捡起来塞进小嘴里,油渍也会悄悄用袖子抹了,留个光洁的案面。 王阿渝告诫过他们多少次了,有油渍不要紧,不要用袖子抹,衣裳比案子难清洗。 但孩子们好像更在意餐毕后父亲扫过来的目光,所以用袖子或衣襟悄悄抹的,依旧照抹不误,即便抹到脸上,案面也会干干净净。 然后刘启再扫一遍孩子的脸,越小的越上面什么都有。忍着无视了,让下人带下去清洗。 每次晚膳都这样。 孩子们很乖,在母亲面前可以各种撒娇各种出格,但在父亲面前,绝对都是好孩子。 这是慈母严父管教下的结果。 刘启很满意,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成长起来的,一个家里,儿女总要知道该怕谁,该腻歪谁,这样才长不歪。 香暖的寝室里,王阿渝把刚才补好的柔软汗泽给刘启换上。 继承了先帝节俭生活的习惯,刘启除了祭天祭祖等重要日子,平时穿衣也是节省,虽不至于像孝文皇帝那样晚上点灯做活都嫌费灯油的地步,但确确实实不浪费,不骄奢。 这也是给前朝臣子做榜样,除了前两年平叛七国时,打仗要花钱,田赋给提了上去,现在又太平日子了,还要恢复三十税一,继续休养生息,涵养百姓。 作为生活在长安的权贵,所有民脂民膏均来自百姓的赋税,食利阶层少铺张浪费些, 刘启面容有些端着,坐在榻上还在等王阿渝讲讲栗美人来时的情景,越想越感觉她要的那道诏很突兀,细思极恐。 但王阿渝偏不,只字不提,过去了就过去了,只管温柔地给刘启捏肩,松松劳累的筋骨。 有些事,不需自己提,有人会向他讲的,比自己讲出来更有效果。 自己受委屈这种事,也永远需要用别人的嘴巴说出来,才事半功倍。 那晚依然是风景旖旎之夜。 狂风搅动树叶,枝条战栗不已;神识中星光乍现,有意乱神迷之感;潮水最后一次冲上堤岸,白茫茫中丢盔弃甲一片 汹潮退净后,筋疲力竭,大地寂静无声。 王阿渝永远不会把白天的情绪带到榻上来,更不会拿此与刘启讨价还价,男子做什么其实都是心中有数的,对利益和分配他们天生就比女子有分寸。 心在哪里,自然就把好东西放在哪里,单凭口舌和委屈讨来的一点半点,还不如让他尽兴,心里温暖了,恨不得要把金山搬过来给你。 果然,翌日,刘启神清气爽,要苏小鱼备车队,要去上林苑转一圈。 王阿渝只带了小野猪、刘越和大女儿,其余留在殿里。 正上天子驾后面的安车时,长公主就这么巧也到了,二话不说也上去了,一行人浩浩荡荡杀入未央宫西南那片阔大的皇家行猥普场。 小野猪最爱与父亲出行,他平时练的箭就派上了用场,而且特别爱表现,小小身子背着拖到腿弯的箭囊,看到什么都要瞄一下。 第212章 她一向不是个心慈手软之人 苏小鱼都替他累得慌,一直跟在他身后,要替他拿着羽箭。 而刘启早就骑马带人跑远去了。 刘越一看兄长跑走了,自己也撒腿追,被王阿渝强行摁住。 你刚会跑路也跟着,那不是拖别人的后腿么? 刘启那是过一段时间就要过来行猎,属于皇室保持尚武之风的习惯,让小野猪跟着,也是有意培养这种习惯,你只需看看就好了,长大了你不想过来都会把你踢过来。 跟随而来的少府内侍已在凉亭里准备了酒食,王阿渝和馆陶公主就带着孩子在此等着刘启凯旋。 上林苑里野生着数不清的鹿、野羊和野猪,每次行猎必大获全胜,猎物被少府内侍处理了,拿回永巷腌制。 趁这功夫,王阿渝就把栗美人来猗兰殿的意图说了。 馆陶公主听了呵呵一笑,“她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里呢。” 王阿渝谦逊,“我在她眼里一直都不算什么,不过是一时得了点宠的帝姬罢了。” “你怕她报复么?” “谁不怕?别说我有这几个孩子,没有也想活长久些呢。” 馆陶公主拍了拍她的膝盖,“你应该活长久些,以后孩子们还要指望你呢。圣上有时心细,其实很多事上都挺粗心的,家事儿女上不提醒着点,他不一定想得起来。” 可不是么,生在皇家的孩子,父亲只决定着你属权贵阶层,而在这个阶层里怎么排序,却往往由母亲决定的。 王阿渝很明白自己作为人母的责任要给所有儿女安排最好的前程。 凉亭通往行猎的驰道上,有侍卫在清理路障,刘启的猎队要回来了。 王阿渝见状,特意带着刘婉和刘越去了附近的林子里找小野兔、采野花,把他们姐弟俩说闲话的空间腾出来。 远远的,就看到刘启带着他以前的上林骑营风卷残云而来,小野猪被他父亲抱在怀里,在风里张着小手大叫。 刘越看得眼都热了。 凉亭里出去迎刘启的只有馆陶公主一人,小野猪下了马,提着一只松鸡就跑向母亲炫耀去了。 馆陶公主为刘启斟酒,对弟弟的英武又是一顿猛夸,直直夸得刘启哈哈数声,得意扬扬。 惊跑了野兔后,王阿渝采了一些花,编了三个花环,分别戴在孩子们头上,觉得那边也谈得差不多了,便带着孩子们回去吃晌餐。 刘启果然在锁着眉用餐匕分割肉食吃,越听越觉得事大了。 馆陶公主在若无其事地说道:“这几个孩子,让王美人照顾着,您也能放心,她就是会疼爱孩子。不过将来呢,什么事都说不准,我在长安能呆着,一是陛下您在这里,二是母亲在这里。哪天母亲不在了,只要您在,我还能住下去。” “说个不吉利的,万一陛下您也不在了,姐姐走在您后面,也断不会在这长安久留的,还是会回到堂邑去。那虽是穷乡僻壤,好歹也天高皇帝远,安全。” 刘启抬头看她,她依然随口一说的样子,“到时希望,我走时能把王美人带走就好了,跟着我到堂邑,大家也可以放心,我能看着她远离汉宫,也不会污了陛下和皇室的名声。” “她这一辈子也不容易,碰到了陛下是她一辈子的福分,她也很知足,您要不能把她带进陵墓,就交给姐姐我吧。这是我们姐弟俩之间说说闲话,也没别的。有些事,您需要提前知道为好。” 刘启终于明白了栗美人向阿渝说了什么,事情比他想象得严重。 她是以儿子的太子之位和未来入住东宫,吓唬阿渝了。 怪不得阿渝莫名其妙向自己讨要一道能出长安的什么胶东王太后诏。 若不是馆陶公主多嘴多舌,自己几乎要忽略了未来极有可能发生在皇宫里的一场血腥屠杀。 王氏姐妹恐怕要遭不测。 栗美人能做出这种事么? 能。 她一向不是个心慈手软之人。 在王阿渝带着孩子们欢欢喜喜跑回来时,刘启已相当不高兴地丢下餐匕,但却一直没说话,眼角的忧虑明确无误表现出来。 “陛下,小野猪都会打猎了,一路上都在说陛下英武不凡呢,说将来长大了也学您。” 王阿渝说着,温柔端方地给孩子们挽起衣袖,布菜,伸手弹去刘越身上的草末。 这是个顾家爱孩子的女子。 刘启在背后深情凝视着她,眼眸里突然沉淀露出哀伤。 王阿渝能感觉到背后忧虑的目光,故作不知。 馆陶公主也看到了,若无其事拿起餐匕亲热地为小野猪、刘婉和刘越分割肉食,分置于三个浅盘中,分别端给他们。 这是她在王阿渝那里学到的,无微不至地照顾孩子,无差别地对孩子好,这是最能打动刘启的。 但刘启很快转过脸去,继续沉默地进餐,刚才脸上的隐忧不见了。 又变成不管你们说什么,我自然不动、像没听到的神情,不受你们小话的影响。 怎么办? 也没什么好办的,馆陶公主和王阿渝各自安静地吃饭,也没法指望就靠这种说来说去动摇他。 说多了,反让他起疑,怀疑你们联手在构陷栗美人,她好不好,自有上位者决断,你们这样持续地在小话上抹黑她,反倒是刘启忌讳的。 也只能这样了。 长城不是一日垒的,国渠不是一日挖的,努力了就好。 关雎殿里,栗美人在喝着由柚和茶叶煮在一起的茶汤,帘外—侍女垂着头,絮叨着皇帝与王美人,和长公主一行到上林苑行猎的情景。 关雎殿自窦婴提醒后,也多留了一个心眼,布下眼线,看看猗兰殿和馆陶公主究竟能做出点什么事来。 在宫里布眼线,相对容易,汉宫大殿巍峨,宫道开阔,何人出行,很远就能看到。 但要想知道更多细节,比如对方说了些什么,是很难探知的,每位殿主都有自己的心腹,可不易收买听来听去,也仅仅知道了她俩又有机会在刘启面前嚼舌头。 至于怎么嚼的,嚼到何种程度,一点线索也没有。 第213章 会咬人的狗不叫 给了此侍女一些赏钱,遣下去后,贾良人适时到访,很明显她也知道了刘启与王阿渝带着孩子到了上林苑之事。 栗美人用银匙搅动着茶汤,“你觉得王美人是那种妄想到能摘星星够月亮的人么?” 贾良人摇头笑,“我哪里知道,我虽常去猗兰殿串门,却委实不太了解她。有的人表面温温软软,很会说话,其实是很难看透的。” “若她真想扒我的墙角,我倒不怕,我也不怕把事情闹大。但就怕她欲扒不扒,我也不知道该不该下重手,只能出言告诫她。” “幸亏她的孩子小,若是大些,倒真防不胜防。”贾良人意有所指。 栗美人倒不屑一顾地冷笑一声,“你依然认为程良人家的有机会“ “有没有机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呀。”贾良人不认为程良人有机会,但最怕她得到机会,她是有机会定能抓住的人,王阿渝却未必。 所以有必要提醒一下栗美人,“我倒不认为王美人真有实力扒墙角,俗话说会咬人的狗不叫,你不觉得程良人的沉默,更像坐山观虎斗么?” 栗美人倏然沉默,自己潜在的对手倒不少呢,现在竟很难说谁才真正是自己的敌人。 想想也是心里不踏实。 隔日,栗美人去太子宫看望刘荣,远远地看到刘启也在,身后跟着小野猪,正面对刘荣和太傅。 这种站位就让栗美人很忌讳,觉得胶东王不应该站在刘启身侧,而应该站在刘荣身后。 刘荣躬身面对刘启就可以了,怎么还面对着胶东王? 她轻轻走过去,掖手施了礼,也只能站在太傅身侧,盯了两眼胶东王,唉,那孩子却没看她。 刘启不知怎么回事,在说先帝的臣子邓通,询问刘荣如何进一步处置。 有关邓通的事,栗美人知道一些。 刘启年轻做太子时,正赶上先帝宠爱邓氏。 邓通不像北宫伯子等为阉人,他是士人,虽然常出入宫帷受人诟病,因为受宠,谁也拿他没办法。 那两年正赶上先帝身上得了痈疾,腿上无端膨出硕大一个痈充满了汩汩的脓液。 邓通为邀宠,竟用嘴吮吸出了那些脓汁,让先帝异常感动,便似随意问道:“你觉得这普天之下,谁最爱我?” 邓通还有几分脑子,没想占首宠,汉宫里谁不知道皇帝与太子的父子关系异常亲密? 当下就回答了是皇太子。 结果,先帝过于认真了,等下次皇太子刘启来向父亲问疾时,竟让刘启也给自己吮吸脓液,以昭示他是不是真的最爱自己。 刘启其实是有点小洁癖之人,对此很是忌讳,后来得知是邓通在背地乱说话,就此怀恨在心。 更别说先帝已赏了邓通一座铜山,令其铸钱并成为汉境内的豪富之人。 这都是当时太子看不上眼的。 所以,到刘启登基后,也赶上了平叛七国要花钱,就顺手把邓通这个豪富给抄了家,财产充公,做了军饷,同时把他贬为庶民。 现在多年后,回到蜀郡老家的邓通据说又在偷偷摸摸私造钱币,同时背后说了不少怨恨当今圣上的话。 现在刘启问太子刘荣:如何处置邓通为好? 刘荣以前是常见到邓通的,作为先帝的长孙,很受优待。 邓通都知道背后拍皇太子的马屁,只是拍在了马腿上而已,能对皇太子的长子怠慢么? 所以,刘荣本性良善,又近日在太傅窦婴这里学到了儒学中的“仁”,加上念旧,便回父亲道:“邓氏已失去钱财,并贬为平民,生活也大不如以前,何况年纪大了,倒不如随他去吧。” 意思是别管他了,随他说什么做什么吧。 刘启沉默。 这问的是仅是邓通的问题么? 问的是当有人背后对你父亲产生怨念,并说坏话时,你做儿子的该如何回应。 机敏的窦婴马上明白了刘荣所说不合刘启的意,正揖手要圆上几句,不想一个脆生生的童音抢在他前面,“陛下,应该把他关起来,不让他说您的坏话也不让他再私铸钱币。” 栗美人就眼睁睁看着刘启扭头向小儿子投去赞许的目光,虽没说什么,但显然更赞成“惩罚”邓通的主意,而不是放任自流。 但刘启也没批评刘荣。 因为他是太子,守着众人,当然要给储君留颜面,只是牵了胶东王的小手,离开了。 就这一牵,也让栗美人心如刀绞,他就没有这样爱过自己的儿子。 自己的儿子也像刘彻这么大时,他根本没有做父亲的样子,更像个没有责任心的大孩子。 自己和后面几个女子终于合力淬炼出一个合格的父亲时,没想到却便宜了王阿渝,她一出现就直接面对一个已蜕变成熟的男子。 得不偿所愿,真真是没有天理! 王阿渝那天正坐在窗牖前给大女儿做一双青丝履,正走着针线,就见小槐飞奔进院,跑进堂室已上气不接下气,“禀夫人,小王夫人刚才去了蓬莱河,不知怎么就和栗美人打起来了,都打到河里去了!” 王阿渝心一颤,针扎了手,指尖上涌出一粒血珠。 什么也顾不得了,马上叫李尚宫看护孩子,只身往外走,心里突然想到几年前在蓬莱河里淹死的银杏,她们这是谁想淹死谁? 都是属火的刚烈性子,到这种你死我活地步了么 一路上询问着小槐究竟怎么回事。 小槐也是道听途说来的,并不清楚。 原来,栗美人那天对刘启如此宠爱胶东王,有些不悦,心烦气躁之余,就带着贴身侍女去了蓬莱河散步。 说来也巧,就在蓬莱河桥上遇到了王儿姁。 蓬莱河桥本来很窄,是用来观赏河景的精致小木桥,桥面仅能供两人并排行走,若有一人独行于中间,不让道,迎头走过来的,就只能退回去,在桥侧等着别人走过去,才能上桥。 所以这座桥,要么一个人先礼让,让另一个先过桥;要么,两人都怀有容忍之心,能贴身靠一靠,让对方擦身而过。 以前栗美人出行,除了刘启、窦太后和好像从没出门过的薄皇后,她没为任何人让过桥。 第214章 扭打 当时她心里窝着点小火,刚行到桥中间,就扶着栏,心不在焉看了看近处河里的漫天莲叶和远方滑水波的蓬莱河。 尤其蓬莱河边上那座八角亭,与掩在北边树丛里刚露出一檐角的明镜台遥遥相望时,心里就不自禁恨恨地想:将来有朝一日也走进长信殿,定要把这明镜台拆了。 有些建筑的存在,就是给人添堵的;有些人存在,就是来恶心人的。 不想桥的另一端,正吃着甜瓜子的王儿姁和阿珠有说有笑地也走过来了,并上了桥。 栗美人的侍女赶紧咳了一声,意在提醒桥上有人。 你在桥下等一下,等这边过去了,你再过桥也不迟。 要是别人,也就在桥下等等了。 现在栗美人可是炙手可热,谁会在太子之母面前找不痛快呢? 王儿姁就嗑着甜瓜子,和阿珠在桥的一端停住了。 但没后退,眯眼看了一眼桥上,偏偏栗美人又站在桥上继续不紧不慢观赏了一会儿荷花,并没有马上要走过来的意思,也就信步走了过去。 栗美人的侍女先迎上来,掖手蹲了蹲身道:“王少使,请稍作片刻,栗夫人过会儿就过去了。” “本来两个人同行都能过的桥,我都走到这里了,还要退回去?我走另一半不行么?” 王儿姁眼光从侍女肩上看后面的栗美人,她要不动,自己从她身侧过去,裙裾都可以碰不着。 那侍女倒也不是牙尖嘴利的,深知眼前这位正受圣上的宠爱,不能呛她,“王少使,请别难为奴婢,一般宫里,品阶低者,都要给品阶高者让道的。不说您,今天就是程良人和贾良人在,也会回去稍等一下的。” 王儿姁把甜瓜子壳丢在侍女脚边,“你殿主若今天就在桥上看一天风景,我是不是就等退到桥边,等上一天呀?” “不会的,今天栗夫人心情不好,看一会儿就回去了。” 阿珠也不是个省心的,马上翻了白眼,“巧了,今天我家殿主心情也不好。” 王儿姁马上配合地脸一阴,“我过桥有急事,等不了。” 明知栗美人能听到,依然大着声音道:“你去禀一下,说我要过去,不会碰着你家殿主一根毫毛的。” 那侍女还没说话,栗美人的声音冷冷地传了过来:“让你等一会儿,废什么话!你有什么急事就急这一会儿的?” 王儿姁轻挑地吐出瓜子壳,“我急着去明镜台看看多年前就被抛弃了的小兔子。小兔子得不到主人的宠爱,正在急得跳脚、迁怒于人呢!” 这话瞬间冒犯了栗美人,她两步就走了过来,直面王儿姁,“你姐姐都不敢这样对我说话!” “所以,你才一直欺负她呀。我若也像她那样,你不就正好能欺负一对了?所以,我不成全你。” 栗美人伸出凝脂般雪白的手指,定定地指着王儿姁,“你也就仗着圣上的宠爱,一再挑战于我!也不想想你颈上有几颗脑袋!” 王儿姁纤细的手指从嘴角嗑下一枚瓜子壳,堪堪就丢在对方指向自己的手背上,“我是仗着圣上的宠爱,你这么凶,又是仗着谁的宠爱呢?” “我是新爱,你是旧爱,新爱也没对你不敬,只是想借这个桥走过去,去看看小兔子,你让我这么等,这大热的天,我要是中暑了怎么办?” 栗美人身旁的侍女息事宁人道:“既然天这么热,我家殿主也一样会中暑。” “闭嘴。”栗美人回头斥了一声,“王儿姁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以为我不能怎么着你!” 王儿姁还偏偏不信邪,“罚酒是什么样的?” 话音未落,一个巴掌迎面劈来,把王儿姁白嫩的脸扇转了半个方向,开始还是直视栗美人的脸,变成直视桥一侧的栏了。 王儿姁没作声,把打歪的脸慢慢正过来,悄悄咽掉口中的血沫和甜瓜子仁,出其不意一巴掌反扇过去,把栗美人的脸也抽转了方向。 你也看看岸边的风景吧! 栗美人瞬间懵了,竟有人敢扇她,连刘启都没如此对她下过狠手! 两个侍女也错愕了,还没想好怎么劝,就忽然见两个殿主从瞪眼就直接扭打在一块儿了! 女子打架总是很麻烦,力量不足,显飘,也不会下死手似的,总在对方脖子上、脸上、头发上下功夫,两人很快抱团撕打到了桥栏边。 待那侍女和阿珠也觉得自己要上手时,那两位殿主不知怎么的,突然直直从栏上翻了出去,双双掉落进河里,噗通一声,水花溅得很高。 她俩吓坏了,探头往下看,就见水中两颗湿淋淋的脑袋在拍水沉浮。 两人马上跳着脚喊人。 “救命啊,我家殿主落水了!” “救命啊,我家夫人掉河里了!” 于是在蓬莱河做活的杂役和宫人,都飞快向桥这边跑来。 那侍女怕栗美人以后怪自己助她不给力,看到救援的人来了不少,有拿长竹竿的,有掌绳索的,也连忙从桥上跳了下去。 阿珠也不示弱,接连跳了下去。 于是桥下水里,四个都没水性的人,像釜水里煮的肉块一样,各自上下翻腾,谁也救不了谁。 等到王阿渝赶来时,栗美人和王儿姁都已被人打捞上来。 可以想见,栗美人会气疯的,决不会轻饶王儿姁。 王儿姁做得过火,你怎么能和太子之母如此针尖对麦芒,直接打起来呢? 这要让刘启知道了,一准怪你,你这是以下犯上! 王阿渝没立即去暖云阁,而是去了关雎殿,现在不管谁的错,眼下平息栗美人的怒气最重要。 果然,一进关雎殿的院子,就听栗美人在里面发脾气,盏盏罐罐都给扔了出来,“她这是对我大不敬,以后这个未央宫里有她就没我!” 侍女看到王阿渝来了,小声禀道:“ 第215章 这姐妹俩是怎么回事 栗美人直接冲过来,唾沫星子差点喷到王阿渝脸上,“告诉你妹妹,这仇是结定了,我是不会放过她的!” 王阿渝低眉垂目,让自己在关雎殿门前站足了一盏茶功夫,直到贾良人过来,程良人在路口探头探脑时,才退回去。 道歉,当然姿态要做足,要让所有人看到,这才是给关雎殿找回颜面,否则,掐得太厉害了,她这个火性脾气当真会找王儿姁拼命的。 王儿姁虽受宠,但与她在宫中的树大根深相比,到底还是轻,刘启心里不痛快了,也只会责怪王儿姁。 然后又回到暖云阁,阿珠在院中咳嗽着,见到王阿渝就赶紧向殿里跑。 王阿渝叫住她,没让她通报,直接上了台阶,就听里面传来得意的笑声。 “我给您说,她就是外强中干,真是不经打呀!我就稍稍一用力,结果是我没站稳,我先掉下去的,当时手疾眼快,拽了她一下,就一下!把她拽下来了。结果,我们都不会水,都是旱鸭子,就在河水里扑腾啊,哈哈。” 从另一个哈哈声中,听出是馆陶公主,幸灾乐祸道:“她该!若淹死她,倒省心了。” 看到王阿渝进来,馆陶公主忙过来打探道:“听说你先看那边去了,怎样?撒泼打滚了没有?” 王阿渝叹气,“这次闹得太大了。” 王儿姁正卧在榻上喝着热姜汤,“她这是摆明了欺负我们。” “她是美人,你是少使,你让让她怎么了?能掉一块肉么?” 王儿姁把碗一丢,“不能掉一块肉,但能败我的情绪。我儿子的太子之位都让了,还不够?那桥本是走两个人的,她一个人就站在桥中间,不过来,也不让我过去,她在桥上看风景,看一会儿还不够,还打算看一天!今晌午多热,我要晕倒了怎么办?” “她在桥上看风景都不嫌热——”王阿渝突然怔住。 “我在桥下看她嫌热!” 在光亮的门口,忽然立了一个长长的身影。 王阿渝定定瞧着,蓦然心惊,难道刘启来了? 连忙向王儿姁送了眼神,本能就把碗旁的甜瓜子掩了,竟随手在手中抓了一把酸梅放在了碗边。 王儿姁不知怎么回事,顺着姐姐的眼神,也看到从门口投进来的影子,怔了一下,声音在由清亮慢慢变得暗哑,继续道:“我就打算从她身边挤过去,也说了不会碰到她一根毫毛。她不让,非让我退到桥边等着去。” “我不想等,她就过来指着我的鼻子,还扇了我一巴掌,我还手了而已,然后她就把我推到河里了。我为了求生,无意中拉了她一下,于是她也下来了。” 然后眼盯着那长长的影子,嘤嘤低泣一声,“姐姐,别骂我了。长公主您公平地说,是不是我全没道理?而且她在桥上说,如果我不下去等她过去,以后让我好看,还问我,敢在她没下桥时就上桥,颈上有几颗脑袋?” 王阿渝沉默。 馆陶公主也意味深长唉一声:“过分了。你年轻,有时莽撞,她也年轻么?拿话一激你,你就上她的当跳脚了,结果呢,挨教训了吧。姜还是老得辣!放心吧,等圣上回来,还得斥责你呢!” 王阿渝小声道:“吃酸梅多久了?” 王儿姁一愣神时,刘启沉默的身影就迈门进来了,一脸阴郁烦躁。 三个女子赶紧蹲身见礼。 刘启显然是怒气冲冲回来的,无论谁对谁错,都不要紧,但王儿姁不能对栗美人无礼! 她是上位者,是太子之母,你这样冒犯她,本就有罪! 而且刘启这些年,一直致力于汉律的修订,对律法和秩序很是尊崇,若是栗美人欺辱你,是她有错;你若犯上,错更大,这后宫的规则都被你们无视了不成! 原是准备来惩戒王儿姁的,忽然堪堪顺着王阿渝的眼光,看到案子上那把酸梅,心中怒气突然发不出来了。 她每次怀孕都爱食酸,莫非 王儿姁一看刘启脸色,也马上体软地倒在榻上,头疼脚疼腿疼腹疼,哪儿哪儿都疼,唉哟连声,像受了很大委屈,转脸涕泪交加。 “陛下,妾差一点就看不到您了嘤嘤嘤” 刘启脸寒,哼了一声,你刚才说话不是挺生龙活虎的么? 馆陶公主赶紧圆场,“可不是嘛,呛了几口水,河水又凉,这一泡,加上受惊吓,也就是老天爷打了个盹,没收你!” 王阿渝也悄声提醒:“陛下,儿姁近日身上不舒适” 王阿渝的本意,想用类似怀孕这种事软化一下刘启,此时惩罚,在气头上,您也别下手太重了。 至于是不是真怀孕,过了这一节骨眼再说吧。 王儿姁也是一点即透,马上又捂住肚子,娇滴滴道:“陛下,这几天妾身上一直难受,也吃不下饭,就觉得天热气燥,想去蓬莱河走走” 馆陶公主明白得最晚,一句点破:“身上不舒适,又爱吃梅子,不是怀上了吧?” 王儿姁不敢承认,也不否认,只管卧在榻上娇软地嘤嘤。 这时太医已站在了门口,抹着汗,向刘启揖礼。 “禀陛下,臣刚才来的路上,已听取关雎殿太医丞诊断的结果,栗夫人仅呛了几口河水,目前身体暂无大碍,至于后续状况,还需以后时日的观察。” 刘启嗯了一声,挥了挥手,太医便走向王儿姁。 王阿渝顿时觉得棘手,万一诊出没怀孕,这不就弄巧成拙了? 王儿姁也遮住脸,躲闪着,不想诊治。 “小王夫人,河水在夏季也是凉的,臣会速速诊断,无恙便好,有恙,可马上对症下药,别落下了毛病。” 王儿姁只好不情不愿地把纤细的手臂伸出来。 这种犹豫,倒让馆陶公主看不明白了,有喜 第216章 冤家宜结不宜解 还能怎么回事,根本就没怀孕啊。 太医一伸手,没号出喜脉,王儿姁还如此装,自己还如此引导,不是被罚得更厉害么? 王阿渝赶紧给刘启倒了盞茶汤,低眉垂目地放在他手边。 刘启没理她。 王阿渝只好悄悄伸手捏了捏他的衣袖,硬着头皮央求道:“陛下消消气,儿姁年少气盛,念在刘越和刘乘年幼的份上,您的惩罚就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吧。” 说完,自己都觉得牙疼。 果然,抬眼瞧一眼刘启,刘启正蹙眉盯着自己,“平时你也纵容她,以后都这样,后宫还有体统?此次严惩不贷,求情也没用。” 王阿渝只好闭了嘴。 馆陶公主也听到了,张嘴又止,只好叹息一声。 那边王儿姁也知道了难逃一劫,真的嘤嘤要哭起来。 但见太医指腹从少使手腕上收起,从榻边起身,颤巍巍来到刘启面前,揖道:“回陛下,王少使脉象流畅,圆滑如珠,应是喜脉。” 刘启怔了怔,真有喜了? 王儿姁一听,唉呀妈呀,竟是真的? 马上在榻上娇俏地打滚,大声娇滴滴:“陛下,妾又怀上龙种了!明年春天就生我们的老三,求您不要罚妾了,妾现在身体不舒适呀!嘤嘤嘤” 王阿渝简直喜上眉梢,和馆陶公主相视而笑。 就是这么巧,就是这么有机运! 刘启本来憋着气,决意杀一杀她的娇惯之气,要把她降品阶,或撵到永巷一段时日的,现在 真怀孕了,当然无比喜悦,现在后宫里还在生育的只有她了。 还罚么? 罚还是要罚么,否则以后真没规矩了。 “刚才王美人和长公主为你求情,朕念你初犯,从轻发落,从今天起,在暖云阁禁足三个月!” 王阿渝顿松了口气,才三个月,正好安心养胎,此惩罚不重。 但王儿姁一听,却如晴天听到了霹雳,“陛下,您这样罚妾,妾会在殿里闷疯的!妾会吃不下饭,会对身体不好,对身体不好,就会对我们老三不好,您惩罚妾就是在惩罚我们老三,我们老三何其无辜呀” 一通念经,抬头悄悄看,刘启已被吵得头晕,站起身要出去了,最后一句送出门,“又不是妾的错,您只罚妾不罚她,公平么?不公平,以后妾还是要受气的呀!妾要公平公正呀陛下!” 关雎殿里,栗美人听闻后,从榻上坐起,扯掉覆在额上的湿巾,把侍女捧在自己面前的热汤泼到地上。 大声吼叫道:“什么祸害,打我一巴掌,还差点把我推进河里淹死,才罚了区区三个月的禁足,以后还不是在殿里好吃好喝,养精蓄锐。这也偏心偏得也太没边了!” 于是往榻上一趟,对侍女道:“我也病了,头晕脑闷,去宣太医来。” 栗美人卧病的消息很快传到猗兰殿。 那晚,宫灯橘色的光晕下,刘启正在用餐,李尚宫过来悄声,声音正好能让刘启听个大概,是关雎殿的太医换了三拨了,全都诊不准栗美人的病情,正大发脾气呢。 王阿渝一听,吓一跳,“我上次探望她时还好好的,莫非病症有延误?” 这话特意是说给刘启听的,特意强调“上次好好的”。 然后郑重交代,“从明天开始,每天晌前给关雎殿送一壶莲子茶汤,她爱喝我煮的,你亲自送去。” 李尚宫面有难色,“这几天奴婢一直都送去的,其实栗夫人并没有饮用,她仅是对夫人您客气一句罢了。据侍女说,栗夫人最爱饮用的是柚子茶汤。咱们送的,好像都被关雎殿的下人们喝了。” 王阿渝有点尴尬,轻声道:“小声点。” 然后若无其事侧身给刘启也倒了一盞莲子茶汤,回过头,“那这样,明天你去永巷要一些新鲜的柚子来,我来煮柚子茶汤,依然晌前送过去吧。” “不用了,无谓的琐事。” 刘启端起莲子茶汤饮用一口,“你把他们几个照顾好就行了,关雎殿的事,不用你管。“ 王阿渝讪讪地小声:“冤家宜结不宜解,毕竟是儿姁得罪了她,能赔些罪就赔些,做茶汤也是顺手而为,并不费事,尽一份心罢了。” 刘启沉默进餐,没再管这种事的鸡毛蒜皮。 当夜,便在猗兰殿歇了脚。 如今暖云阁的孩子们也都塞进了猗兰殿来,王阿渝已然习惯,里里外外把大的小的都一肩挑了,还能把刘启照顾得很舒心。 现在,刘启也没地方可去,不能老睡御书房,其他殿有各种原因不想去,猗兰殿却没有理由不想来。 光看看眼前三个活泼可爱的儿子和三个听话懂事的女儿,已是人生一大乐事。 人至中年后,也不多想别的了,留恋儿女都在眼前的温暖日子。 那些年长的儿子们,已经错失了他们的成长,眼下都已远赴关东各藩国,成为诸国国主。现下的小儿子们也迟早会生出丰满羽翼飞出汉宫。 多和他们待在一起,也是弥补人生的遗憾。 至于栗美人与王儿姁的过结,刘启根本想都不想,女子之间匪夷所思的陈谷子烂芝麻,一听头就疼,迟早都会过去。 这也是王阿渝的想法。 说是要取代栗美人母子,但实现起来太难了,像刘启有时虽偶有对他们不满,但离要易太子,还远着呢。 而且刘启也不是靠吹枕边风就能轻易改变主意的人,有些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万一,栗美人母子就是搬不动,将来日子也得过呀,所以不能把事情做绝。 只能期望栗美人也不要睡眦必报,以后大家方能相安无事。 果然,以后一段时日,关雎殿虽继续咒骂委屈了一段时间,也一直躺在榻上称病,见刘启没有继续加罚 第217章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反正这些话,只要能传到刘启耳朵里,就想仗着怀孕受委屈,减罚。 刘启虽听到过几次,始终也没理会,否则,对更大委屈的栗美人也没法交代。 宫里鸡毛蒜皮的事情就是这样,今日你恨我,明日我恨她,总有各种理由。 谁叫你们都侍奉同一个男子呢,谁叫你们的孩子都有份额不同的江山可继承呢。 大家既患寡,也患不均。 王阿渝也不会忘记自己作为人母的责任,要为孩子利益的最大化努力。 关于邓通的传闻,王阿渝还特意晚上去问了小野猪,知道一切都是真的。 便循循善诱交代儿子说:“你说的是对的。做父亲的,都希望得能到儿子的拥护和支持,你看你父亲,对你大父孝文皇帝多敬重呀。咱大汉以孝立国,儿子袒护父亲,不让父亲的名声受到损害,也是儿子的责任呢。” 小野猪想了想道:“如果父亲做错了呢?” 王阿渝笑了一声,“你父亲是皇帝,会做错么?” 小野猪点点头,“不会。做错了也不是故意的。” “对啊,万一别人指责你的父母,那也是别人单方面的看法,作为儿女,为亲者隐,总是没错的。所以,你如此对待邓通,不管别人怎么说,你父亲会很高兴,他觉得你在意他,没白疼你。” 王阿渝的目的很明确,要让儿子打心眼里维护其父。 他一个小孩子几乎天天在刘启面前转悠,有维护的心,刘启一定能感觉得到。 特别是现在,王儿姁怀孕,又被禁足,她两个孩子以后基本就成长在猗兰殿了,刘彻现在作为兄长,年龄最大,像个孩子王,时时起到以身作则的作用。 不拥护其父,那两个小的,有样学样,刘启看了,会作何感想? 孩子幼小时,必须要讨得父亲的喜欢,否则以后怎么顺利长大成人? 更别说生在皇家,你父亲就能决定你以后的人生了。 那天休沐日,王阿渝在沐室准备了大桶温水,精心洒了花瓣,刘启进来后,苏小鱼等人均在外面候着。 王阿渝为刘启脱去衣裳,顺手捏了捏龙臀上的肉,依然结实。 做了多年皇帝,虽已不再像以前经常骑马出行了,但身材依然保持得精瘦矫健,没多少虚肉。 刘启坐在水桶里闲适地假寐,她持瓢往他身上撩水,老夫老妻了,其实说什么都嫌多余,就是享受偷得浮生半日的这份安宁吧。 王阿渝便用那种舒缓温润的语调,谈谈孩子们。 孩子总是百谈不腻,那是自己的精血,夸他们就像夸自己,说不腻,也听不腻。 “这几日听彻儿断断续续说什么,要把谁关起来,好像因为他背后说了陛下什么小话。彻儿护爹,闹了小性子,可生气了,念叨好几天了。看来呀,以后谁要说陛下的不是,咱家小野猪第一个不答应呢。” 刘启听了微笑不已,这不就像自己么,孝文皇帝无论怎样,谁要说他一声不好,自己就相当不得劲。 “没白疼他。” “妾是在陛下和小野猪身上,看到了什么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真是一样一样的。没见过学这么像的。” 刘启随之得意地呵呵两声。 王阿渝早就洞悉了家庭的秘密,就是孩子必须崇拜其父,做父亲的也必须知道他的儿女在仰视他、尊敬他,甚至仰仗他,特别是幼年时。 这样才能鼓励这个男人更爱孩子,更愿意为孩子负责任,孩子也能从父亲那里得到更有益的东西。 “阿渝。” 刘启突然叫了她的名字,伸手握住她雪白的藕臂,眼眸也火热起来。 “进来,一起沐浴。” 那场香艳的同浴,让两人又像回到几年前初识时的明镜台。 恩爱就那么简单,就是找回了曾经的你我。 因为共同养育了四个可爱的孩子,两人在肌肤相亲时,竟生出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比若干年前的青涩时期,更有暖心之意。 刘启的心情那几日也格外好。 由于常想起儿子在背后袒护自己的话,刘启在御书房再看到小野猪时,本能就心里高兴,赏给他一筒空白竹简,随他画着玩。 小野猪就与小尾巴似的刘越一人找了一支毛笔,开始在简上作画了。 正赶上馆陶公主从东宫出来,趁机与皇帝弟弟通报窦太后的病情近来好转。 现在刘启与窦太后,很多时候是靠馆陶公主在中间说合,所以刘启对这个姐姐颇为看重。 馆陶公主也知道自己的作用,看到小野猪在窗牖下一本正经地教刘越,情不自禁夸赞道:“陛下,您瞧胶东王这个劲头,和您小时候很像呢,无论做事还是哄弟弟玩,都很认真。” 刘启仅嗯一声,遇到夸儿子的,都这样笑纳了。 馆陶公主可没打算结束呢,“大家一直背后说彻儿聪慧,我也觉得他是我见过所有这么大的孩子中最聪明的,看简牍简直过目不忘。” 刘启虽知道王阿渝很早就教小野猪识文看简,但也没觉得儿子能聪明到这种程度,眼下正好闲暇,于是摆手唤小野猪过来,“这些天读的简文如何了?” 小野猪本来被母亲撵出来,哄着与弟弟刘越玩耍的,此时抬起脑袋,爽快地回道:“都读过了,请父亲问吧。” “《德经》可看完了?”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也;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也” 洋洋洒洒,面不改色,从头背诵到尾。 刘启惊诧,“《道经》呢?” “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天地之母” 一字不差,再次诵完。 刘启马上指出:“你大父孝文皇帝名恒,讳字,‘ 第218章 济南郡 小野猪刚启口,“舜杀尧取而代之” “等等。”刘启叫住他,“你知道什么叫‘舜杀尧取而代之’么?” 小野猪也回得铿锵有力:“就是舜把尧杀了,取得了尧的帝位;禹把舜也杀了,取得了舜的帝位。” “尧舜禹,不是教习的禅让传位的么?” 小野猪撇了撇小嘴,“那是儒学的一面之词。” “你怎么知道你所学不是另一面之词?” “我所说是另一面之词。只是我更相信这另一面的。” “为什么?”刘启惊异。 这么小的孩子,不应该竹简上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 小野猪犹豫了一下,声音变小了,却说得很坚定:“没有好东西是白送给的。好东西就是争来和抢来的。没用的东西,大家才让来让去。” 小野猪如此说,也是因为平素与刘越相处中,吃梨子吃果子时,自己都是伸手就拿大的,刘越也拿大的,两人就经常相争。 王阿渝私下告诫儿子:你若让着弟弟,处处照顾他,并带他玩,他以后会尊敬你,也会听你的;你父亲也会喜欢你,觉得你懂事;母亲我呢,私下还会偷藏个梨子再偷偷给你,你觉得这样行不行? 小野猪一想,大让小,还有这么多好处,于是也和小弟刘越能玩到一起了。 五岁的他,才不相信什么禅让之类,没有其他好处兑现,怎么能把自己的好东西白给别人呢?别人的也不会送给自己呀。 本来一个孩子的随口之言,却让刘启若有所思。 小野猪最大的优点就是真实,分得清什么是道德要求你做的,什么是你本性要做的 而长大了的刘荣,却不是这样,他已经处处在用高尚的道德要求自己,也要求别人了 真令人遗憾,作为帝王,驾御天下,本不应该受任何学说的捆绑,你要有能力面对真实,面对本心,知道道德本该做什么用的 馆陶公主离开后,刘启又把小野猪叫来,两人就站在窗牖前,看着窗外几年前由父子合力栽种的那棵香柏树,若无其事道:“儿子,你觉得胶东王这个位置适不适合你?” 小野猪绷了一会儿小嘴,“适合吧?还没去过呢。” “你想不想做皇帝?” 刘启侧头,居高临下,凝视着十皇子的一举一动,再微小的表情也难逃法眼。 小野猪竟打了个哈欠,小脏手抹了一把脸,一本正经道:“这不是寡人能决定的事情,这是父亲决定的。父亲让我做胶东王,我就把胶东国管理好就是了。” 刘启蹲下来,直面儿子清澈的眼睛,“如果将来,你能做皇帝,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小野猪有些眼馋地瞅了瞅父亲腰中的长剑,咽下了口水,“想要您的剑,把匈奴人砍了。” 刘启眼神出现了片刻凝滞,“为什么首要的事,是把匈奴人砍了?” “难道您不想砍么?” 刘启摸了摸脸,倏然沉默。 晁错死了,死得奇冤,加上平叛七国留下的烂摊子,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恢复的。 他和自己的抗击匈奴之梦,恐怕也要束之高阁了。 现在猛然被儿子提起,竟有梦想消逝、热血岁月在远去的惆怅。 馆陶公主又顺路去了猗兰殿,喜滋滋地告诉王阿渝:刘启对彻儿又满意了。 王阿渝只是笑笑,又是“又”,但并没有实质进展呀。 馆陶公主也有点烦躁了,“是啊,圣上只是满意,并没进一步动作啊。我们就这样忙来忙去,也没忙出具体的成果来呀。” 王阿渝还得鼓励她,“慢慢来吧,最不济您还是胶东王的丈母娘,一样风光。” 馆陶公主哼了声,自己还想更风光呀。 琢磨一下情势,感觉小野猪不会在胶东国太久吧,刘启也不会让这个聪明儿子套在一郡之国待久的。 若小野猪和他几个兄长们一样中庸,没什么明显优点,也得不到宠爱,还真不用努力了。 但现在情势明明不是那样啊,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事情竟如此难以推动,一时就有点气馁。 接下来就要过年了,刘启突然意气风发,去霸上祭天后,趁着秋季天高气爽,又带着他的上林骑营北去狩猎了,半个多月都没有回来。 一开始王阿渝也没怎样,后来不知为何就有点隐隐担心。 因为了解他的秉性,既刚烈又不甘人后,做什么都极为认真,但是现在又没有智囊晁错跟着,就没有人敢反对他的一意孤行。 而且连苍鹰郅都不在他身边。 郅都是对刘启忠心耿耿之人,有他在,刘启的安全就不必担心。 刘启在做太子时,曾经私下东出,见识过关东新近十几年崛起的地方豪强,他们作威作福起来,连郡守县令都不放在眼里。 尤其在去堂邑的路上,曾亲眼目睹过一起豪强守着当地郡尉的面,光天化日下进行私刑仇杀。 如此不把汉律看在眼里,让刘启数年来都耿耿于怀。 后来登基称帝,随后平叛七国后,就把眼里不容沙子的郅都派去了济南郡做太守,专门去清理那帮飞扬跋扈的当地恶霸。 犹记那年郅都东出时,曾来过猗兰殿,和苏小鱼一起来的,毕竟苏小鱼是内监阉人,有他相伴,去后宫相对方便。 那时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心思,他是来看小槐的,就远远地殿门口的宫道上站着,眺望着小槐。 如果是当年内心喜爱他的银杏,一定会向他飞奔而去,说不定就此与他一起奔赴济南郡,千里红颜相守了。 可惜小槐长着和银杏一样圆乎乎的小脸,也有一双越来越像银杏的灵动眼眸,却偏偏没有心里的那份炙热。 他远远站着,垂手而立,右手握着一根红绳,红绳上系着一枚晶亮的平 第219章 病来如山倒 现在刘启身边没有了昔日忠贞不二的内臣,就不要再像以前那样心血来潮跑到北地郡,非要好奇地亲眼目睹一下匈奴人的景况了吧? 那晚,一场萧瑟的秋风席卷了满院的落叶,王阿渝缩在厚厚的丝衾下,刚进入浅梦,突然院里响起密集的脚步声,接着是李尚宫开的偏殿门。 急促的声音传来:“怎么了?陛下夫人!” 尖厉又惊惧。 王阿渝刚披了件衣裳,就见苏小鱼和郎中令急急架了一个低垂着头、拖着脚步的人进来。 不是刘启还能是谁! 好端端一个生龙活虎出去的人,转眼体弱腿软,被架了回来。 “王夫人,赶紧!” 王阿渝赶紧把榻上收拾一空,腾出地方来,刘启的身子落榻时如小山一样,几乎毫无声息就沉了下去。 观颜,脸色发青,用手一探,呼吸微弱。 “怎么会这样”王妹手脚哆嗦,一下子感觉天要塌了,惊慌失措地回头看良贺。 苏小鱼也很害怕,平时那么言语利落之人,现在说话竟有点磕磕巴巴,前言不搭后语。 大意是:刘启带领众人狩猎北巡,不想赶上了恶劣天气,乱起大风,降了冰雹把依然着秋装的卫队给冻住了。这还不算完,冰雹之后,竟落了小雪,队伍赶紧往回撤,却路滑天寒,生生给耽搁了。 刘启开始本无恙,后来开始咳嗽,很多人也开始出现冻伤。又拖了一天,刘启开始发热于是,队伍中找出最好的马匹和马车,由最健壮的侍卫提前护送刘启回宫不想,刚到宫里,刘启已神识不清,不能行走。 “快宣太医!”王阿渝惊惧得眼神发呆时,都没注意到,太医已到了自己跟前。 一溜儿三四个医术经验丰富的老医工,围着标子一通望闻号脉,一会儿便开出一堆方子,上面有柴胡、青叶之类。 王阿渝赶紧叫人按简抓药熬煮,然后才问起太医丞有关刘启的病情,但不同的医工有不同的意见,有说风寒的,有说寒湿邪气侵袭的听得令人眼睛发直。 王阿渝没了主意,只能按照医嘱,用锦布浸了冷水,覆在刘启发烫的前额上,再用冷布擦拭身体,尤其滚烫的腋下及前胸。 太医一溜儿站在厅里,沉默着,不敢离开。 喂刘启喝下一碗难闻的浓汤后,他剧烈的呼吸声才渐缓下来,复沉沉睡去。 用手摸了摸,体温一点也没减。 坐在灯光下,看着刘启由青紫正变潮红的脸,她第一次由衷感到害怕,生命如此脆弱,哪怕人间的帝王,也一样病来如山倒,万一这个人就此去了 不禁打了个寒噤,太子宫的刘荣会立马登基为帝,东宫的窦太后会升格为太皇太后,薄皇后为皇太后,栗美人则是栗太后 她这么个睚眦必报之人,将如何对待自己? 那一刻,她突然犹如困兽斗,想到了栗美人曾拿戚夫人的下场,来警告自己的命运 其实自己不惧死,一起随刘启去了,有什么可怕? 但自己四个年幼的孩子怎么办?暖云阁的两个幼子又该怎么办? 她一下子手脚冰凉,看着面前昏睡中的枕边人,紧握住他滚烫的手,下意识默念起苍天。 “请老天爷再次护佑我们,保佑陛下一定要好起来,否则妾命休矣!我们的孩子也将没有明天,妾愿意用余生的寿命,换回陛下身体的康健,换回我们的儿女此生平安” 她这一手足无措的念叨,竟把刘启念醒了。 刘启从昏睡中勉力半睁开眼睛,昏黄的豆灯下,瞥见了阿渝那一张惊慌失措的脸,她颤抖的手在握着自己的手,念叨着用她下半生的寿命换回自己平安活下去 稀疏的意念之间,又沉沉睡去。 再度醒来时,发现她依然跪在自己身侧,她身后的帘子后面,突然有几颗安静的小脑袋在不安地看着自己。 他用稀薄的意识,感觉到她害怕了。 他突然也恐惧,万一自己就这么去了,留下的她和几个年幼的孩子该怎么办? 前一段时日,她向自己讨要将来出宫去胶东国的诏书 其实是未雨绸缪,保她的命,亦是保自己小儿女的命,自己竟忽略了。 刘启意识到,可能一切都太晚了。 自己智者千虑,尽量亲眼所视、亲耳所听,尽量不听偏信谗言,尽量凭着客观公正的立场行事 唯一没料到的是自己身体会有恙,会早崩! 以前所有没来及做的、或有些只解决眼前问题的临时策略,可能会因来不及校正变成恶果。 长子刘荣自始至终都不是自己理想的太子,当时选他也是因为他能解决眼前火烧眉睫的急况。 若自己身体急速恶化,恐怕这个不理想,也会成为最终的定论。 没时间了,一切都已来不及,好在他也不算最差的那个。 他应该比隔壁赵氏嬴家的小儿子胡亥强,胡亥继位时,正好十九岁,现在刘荣也十九了。 想想自己先前的安排,应该不会重蹈隔壁嬴家之祸,毕竟自己七个儿子已安排至关东和南方,虽然他们还是少年,还多数懵懂不更事 但他们是亲兄弟,只要团结起来是能对抗梁王刘武的威胁。 现在自己若崩,内部唯一对长安的威胁就是这个弟弟了,刘武与东宫窦太后联手,里应外合,实力不可小觑,与自己的太子和诸位儿子对立,其实很难说鹿死谁手。 这就要看前朝公卿的站位和选择了,幸亏自己没把窦家人安置在三公之列,否则窦婴在前朝率百官投靠了东宫长信殿,自己这一脉继承人的命运 和二十 第220章 他仿佛一夜间苍老了 唯一的机会,就是栗美人母子在羽翼未丰时要学会在权势间周旋。 刘荣的太子太傅是窦婴,在自己活着时,窦婴是连接和制衡东宫“小东朝”势力的一枚好棋子,但自己若崩了,他就是最糟的那枚棋子。 窦婴毕竟是窦家的外戚,他没理由为了刘荣死磕窦太后,相反,权力角逐到一定程度,他却有太多理由投靠梁王和窦太后。 此时就需要栗美人有高超的手段和眼光,去为儿子平衡各方势力,首先你要难为王氏姐妹和她们的孩子,就是自毁长城。 无论如何,刘彻刘越都是刘荣的亲弟弟,他们东出为王之后,肯定与你更亲近,而不是投靠梁王。 所以,栗美人不仅不能为了一点个人恩怨去诛杀王氏姐妹,相反,还要把她们稳住了,将来让她们的儿子为新皇帝东出守国。 这才是你一个太后能为儿子添砖加瓦努力白的方向。 刘启眼眸中闪烁微弱的光,模糊地盯着大殿顶。 原来只有在触摸死亡时,才能看清活着时永远想不到或从不往那方面想的另一面。 他想说话,想校正,想补救,却喉间似火烧,说不出一个字来。 王阿渝也急得团团转,刘启时而醒来,时而昏迷,很不安定,自己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种焦灼的状况竟持续了好几天,成为朝野私下议论纷纷的大事。 为了安定,丞相先来探视后,也一脸愁云,不亏是先帝看好的老臣,对外的口风是刘启偶有风寒,并不打紧,让百官稍安勿躁,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接下来后宫之人都陆续来探视了,包括栗美人,程良人和贾良人,大家在榻前站了一会子,能看出比丞相说得严重多了却又不知如何办,一时心下焦虑。 别看这个人平时也不理会自己,有他在,自己还能住在未央宫里,还是“圣上”的帝姬。 万一刘启真走了,这些人可就成为“先帝姬”,只能挪到东宫长乐去住了。 这些人里,除了栗美人因儿子是太子,能成为呼风唤雨的栗太后,其他人都会成为昨日黄化,再无戏可唱。 薄皇后也来了,还像以前那么安静,坐都没坐,在榻前站了一会儿,看了两眼就离开了。 活蹦乱跳时,情谊就稀薄,现在躺下了,挖空心思也没什么可说的。 真是没有平时的相处,就没有那份心。 现在孤零零地久居椒房殿,和将来孤零零地久居长信殿,有什么区别? 想流眼泪都流不下来。 可能私下的动静闹得有点大,窦太后也由馆陶公主搀扶着过来了。 窦太后坐在刘启榻前有一盏茶汤功夫,向恭候在侧的太医们询问了病情。 她是挨着询问的,问得比较详细,只是到现在太医署的医工们也没统一诊治的意见,什么都是相左的。 窦太后唏嘘一阵,握了握刘启枯枝般的手,由馆陶公主馋着,又颤巍巍地回去了。 接下来又多半个月,刘启如一片落叶,在榻上每天看得见的消瘦,枯萎。 王阿渝简直欲哭无泪,平时身体那么康健的人,这么多少天躺在面前,悄无声息的。 偶有响动,也像梦魇般,全身抽搐 每到此时,她就怕得要命,恐怕人在睡梦中就这样去了,每每涕泪交加要唤醒他。 他始终没有醒来。 王阿渝有时就魔怔般地看着他,宛若自己做了一场噩梦。 很想打醒自己,梦醒了就好了。 有一天晚上,勉强喂了他半盏药汁,太难灌了,她也太疲惫了,就靠在榻上托着腮昏睡过去。 突然感觉什么在碰自己,一激灵醒来,看到刘启竟然醒了。 刘启半支着身,虚弱地定定望着她,眼神充满阴郁和烦躁。 就在刚才的梦中,血溅三尺的场面令他惊栗不已,她被人用竹鞭抽死在院子里,包括小野猪在内的其他孩子们满院子鲜血淋漓。 无论别人怎么说她装,充满心机,在他心里,他看到的,都是一个温柔体贴为人纯良的女子。 王儿姁虽然表面上张牙舞爪其实也仅是嘴利,给人造成不了伤害实质。 若这些女子,他都可以狠心舍弃,那膝下的孩子们呢? 他们天真活泼,本该生活得无忧无虑,却天降大祸,让他们面临一场不该面临的血腥,犹如三十年前的那场悲剧,自己的四个兄弟,倒在一场血泊中 自己的父亲孝文皇帝为此一生不得安宁,轮到自己身上,就是躺进陵墓也会死不瞑目! “陛下,您、您醒了?是不是做噩梦了?”王阿渝欢喜得潸然泪下。 “准备水,稍会儿沐浴。” 王阿渝抹了一把泪,赶紧招呼李尚宫,去浴室精心准备了,拿出夏季晾晒的干花瓣和柔软贴身的汗泽,供刘启沐浴后换上。 一切准备妥当,去寝室时,竟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刘启不见了踪影。 这大冷的天,不吱一声能去哪里? 王阿渝连忙跑到殿门口向外望,夜幕已降临,北风呼啸中,院里没一个人影,只一抹清冷月光照着前方黑色的殿脊和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银杏枝。 又抓来小槐问,才知道刚才刘启与苏小鱼一起出了门。 现在刘启正身披雪狐大裘,佝偻着身影,沉默着和苏小鱼正挪向关雎殿。 这寻常的一段宫道,现在走来,可谓千山万水,有走不到尽头的感觉。 走不到尽头,就什么也交代不了。 必须走下去,必须亲自去。 身侧沉重的呼吸声,苏小鱼即使在呜咽的冷风里也听得见,甚至看得见。 刘启身体显而易见的不行了,步履蹒跚。 他掩饰着,咳嗽着,顶着小背风,把这些天好不容易用医药和休养挽回来的一点好,又都给 第221章 托孤 前几日她去猗兰殿看过他,他躺在王阿渝的榻上,喉咙呼呼如漏风般睡着,还没像现在这样,咳嗽连天,腰都直不起来了。 他本身材高大,现在拿去外裘,却如竹竿挑着一件直裾夹衣,才几日光景,就消瘦得如此厉害。 看来,纵使人间帝王,平时再说一不二,也抗不过天。 刘启的身体有些颤抖,却坚定地在她刚才躺过的榻上坐下来。 苏小鱼马上识趣地退至殿门口候着。 寝室里仅剩刘启和栗美人两人。 栗美人真是又心疼又恨得牙痒痒,你非得病成这个鬼样子,非得奄奄一息了,才知道来我这里么? 不这样,你一辈子都不会来了是吧! 刘启微微抬眸看了一下她,在少年时就陪自己长大成人的恋人,姿容仪态还像以前一样美好。 他枯瘦的手覆在她圆润的手背上,在她面前终于低下帝王高贵的头颅,声音凄婉而脆弱:“栗姬,我身体已到大限,大汉河山就交到刘荣手里了,你要好好辅佐于他。我对你要求不多,在我走后,请务必善待她们——” 停顿了一下,“尤其是王氏姐妹,和她们年幼的孩子。没有我,她们无所依。可否?” 不得已,也许哪天就一口气上不来,山河崩塌,只能如此低眉垂眼托孤了。 只希望以后自己不在了,后宫里不要发生四十余年前,吕太后血腥报复诛杀戚夫人刘如意母子的悲剧。 戚夫人只生育一子,可是王氏姐妹为自己诞育了三子三女,还有一个在肚子里,只要想一想,就觉得痛彻心扉。 栗美人凝视着宫灯下刘启虚弱萎靡的样子,心里累积了太多失望和怨恨。 多年不来关雎殿,今天来了,不是安慰和表达歉意的,相反,死到临头,还在关心他在外面的那两个狐媚子,竟还怕自己在他百年之后找她们算账!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天道好轮回,不知道么? 因此,栗美人便有些激愤地生气道:“难道陛下大晚上跑过来,就向妾说这些?你真是被她们姐妹俩灌足了迷魂药!” “就冲她们平时对我不敬,勾搭长公主一再在您面前说我的小话,您连训斥她们两句都舍不得!这口恶气,您让妾怎么咽得下去!妾在您眼里没有尊严,在她们眼里也没有么?” 刘启强忍着,剧烈咳了两声,“栗姬,你要知道看大局——” 不提还好,一提大局就恨不得喷出火来。 “您还知道大局,您知不知道王阿渝与长公主勾结,在偷偷挖刘荣的墙角?太子不是你的儿子么?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为什么刘彻这块肉就长在你手心里,而刘荣身为长子就长在你手背上?” 刘启气得要死,这栗美人如此偏执,听不明白,只会纠结在蝇头小事里没完没了。 于是也拿出皇帝的威严和气势,喝道:“朕说的话,你听不懂么?” “听懂了!您让我在您百年之后,替你继续照顾你那些不要脸的狐狸精,继续让她们吃香的喝辣的,好在我面前恶心我!” 刘启突然起身,拂袖而去。 苏小鱼正在殿外踮着脚等待,就见刘启突然怒气冲冲大步走了出来,直接下台阶时还一个踉跄,连外裘都忘了披。 幸亏有个心细的侍女追了出来,把外裘交给了苏小鱼。 “走吧,你走了就别回来!整天像只发情的老狗似的,到处狂浪着追蜂引蝶,把自己作死完事!” 这是栗美人隔着窗子骂出来的一句。 冷月下,刘启猝然止步,阴郁的脸上,凝结了厚厚的冰痂和沉郁。 苏小鱼缩了缩脑袋,永远无法忘记这一刻刘启绝望的样子。 瞬间的沉默如同窒息,眼睛深藏在深陷的眼窝后面,眸光比冰窖还冷。 只有风刮乱的鬓角是动的。 然后刘启拖着腿回去了,脚步比来时坚定,也比来时沉重。 栗美人终于出了一口憋闷在胸中多年的恶气,心里敞亮了一些。 多少年的由积怨到恨,到嫉妒到发疯,她也能只能赌了。 就是刘启今年驾崩,也休想再打刘荣的主意,你没时间了,这叫人算不如天算! 你算计那么多年,直到刘荣才十七八岁才立为太子,我就是再没心眼,也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没怎么看上我儿刘荣,看不上他就是看不上我! 现在是老天爷惩罚你! 看你和猗兰殿的狐媚子还能蹦跶几天! 骂痛快了,往暖丝衾里一趟,能睡个安稳觉了吧,不成想,头一低便潸然泪下。 爱了他多少年,盼了他多少日夜,熬颓了华发,枯萎了一腔热血,到头来就是看到他又把他推出去么? 就在今晚,她愿意他眠在自己身侧,哪怕什么也不做,只要再像刚才那样柔情地看自己一眼,再把他的手覆盖在自己苍凉已久的手背上 自己何尝不能原谅他所做的一切? 他会不会走到半路,再回来求自己一次? 她数次望向黑洞洞的窗牖,窗牖外只有冷寂呼啸的北风,从殿顶殿角无情刮来刮去。 猗兰殿里,王阿渝实在太担心了,披上挡风的大裘刚出殿门,就见苏小鱼搀扶着刘启回来了。 刘启明显垂头丧气,脚步一瘸一拐,几欲站立不住。 王阿渝连忙上前扶住他,心疼得不得了,“陛下,您都这样了,刚才又去了哪里?您说一声,妾替你去,您这身体不能再折腾了。” 刘启直到被扶进寝室,坐在榻上时,都没说一句话。 王阿渝也忘了沐浴那档子事,赶紧叫李尚宫端来药汁和热汤,刘启好不容易醒来,还出去转了一圈,腹中没食,肯定饿了。 再说已经饿了多日了,过去躺着的那些天,也只喂些汤汤水水,哪里够用。 第222章 难道这就是结局了么 王阿渝瞬间明白了。 回到内室,竟看到刘启不仅把平时很费劲才能灌下去的药汁全喝了,一大碗松软的菜粥也吃光了。 “陛下,还要么?釜里还有。” 王阿渝眼巴巴望着。 这是病好的预兆么?真是喜出望外。 “苏小鱼!”刘启果然有了力气,声音也大了。 苏小鱼应声进来。 “把太子唤来。现在。” “诺。”苏小鱼应声去了。 “把彻儿,越儿,婉儿,他们六个都唤来。” 王阿渝不知道刘启要做什么,也诺了声,快步走向偏殿孩子们的寝室。 现在不过子时,冷月西垂,繁星满天,小北风如刀子般溜削着皮肉,把正睡得七晕八素的孩子们唤起来做什么? 是刘启觉得不能再等了,一刻也不能。 一切本已太晚,现在能补救多少就尽力补救了。 也就在刚才从关雎殿回来的路上,刘启突然萌生一个想法:若一切来不及,刘荣依然做太子,但是栗美人,自己必须把她带走——赐她死。 刘荣很快就过来了。 这孩子本是温和文雅之人,礼仪很规矩地向刘启、王阿渝见了礼,便静静地立在一侧听候吩咐。 一打眼就能看出他对父亲的畏惧,尤其今晚刘启还拉着脸。 倒是近在眼前的孩子们,半夜三更被从暖和的锦衾里拎出来,都哼哼唧唧不想穿衣,嫌衣裳凉。 李尚宫和王阿渝以前都是把孩子的衣裳揣在怀里捂一会子,现在没时间捂,就忙着把袍衣拿到炭火上烤一烤,终于把他们一个个穿戴周正,再一个个或抱或拖全都置于寝室里。 像一岁多的刘寄,起来了,吃着手,还得依偎在王阿渝怀里才肯罢休。 刘姈,最小的女儿,一看弟弟挨着母亲,自己也默默挤了过去。 王阿渝只好两个左拥右抱,否则非都哭出来。 倒是小野猪,以及两个姐姐,早早来到房间,不声不响依次站在刘荣身侧,有些惊恐地看着完全变了个人似的父亲,知道有大事要发生了,就安静等着。 刘越见王姨母怀里满了,挨不上,就有点委屈地挨着十兄长站着。 孩子们都到齐了,刘启咳了一声,“今晚把你们都召来,有事要交代。” 因瘦削而更显阴厉的眼光扫了一圈,“你们是血缘相通的亲兄弟姐妹,今天朕有话说在前头,你们都好好听着。刘荣作为你们的兄长,被册封为太子已近两年,他是朕定下的储君,以后你们都要尊敬他,服从他,他会是大汉的下一任皇帝、天下的共主!” 满室鸦雀无声。 “刘荣,作为朕的长子,作为储君,”刘启眼眸严厉地盯着刘荣,“朕对你寄予厚望。朕把帝位传于你,就是希望你要守护好疆土,爱惜百姓,同时爱护你的弟妹,不要伤害他们。朕之后,你将坐镇长安,成为天下共主,你们兄弟们都将东出为藩王,为你守土!” “拱卫长安,辅佐汉室,是他们的责任;爱护他们,与你的兄弟们共同繁荣天下,是你的责任!他们若不作乱,你断不可滥杀,不可发生秦二世胡亥屠杀众兄弟姐妹之事!也要阻止别人这么做,听到了么?” 刘启一脸严肃,几近狰狞,对刘荣,几乎是恫吓。 刘荣身子抖了抖,颇有些动容,揖手道:“诺,父亲。儿子发誓!” 刘启点点头,又转向小野猪和刘越、刘寄,“你们三个,将来辅佐你们的兄长,以和为贵,着眼大局,兴盛我汉室,不可以下犯上!都听到了么?” “诺。”小野猪爽快地应了声。 刘寄也鹦鹉学舌应了声。 刘乘什么也不懂,只往王姨母怀里钻了钻,哼唧了又哼唧。 这算什么? 王阿渝脑袋一片空白,这种尘土在指缝中流淌的无力感让她感到恐慌。 如果不发生接下来的事情,如果自己真的毫无作为,难道这就是结局了么? 不是结局是什么? 刘启也没法子,自己的身体自己明白,说不定几天内就一命呜呼了,推倒或重建都已不可能,先保住你们的小命再说啊。 “朕会留下遗诏,指定你弟弟们将来的封国,到十岁以后或八九岁,到时丞相提议诸王可以东出时,你放他们到封国去便是,指定母家的娘舅和朝廷臣工,去辅佐他们管理藩国,不可兄弟间相残,也不要发生类似七国的叛乱。都听清楚了?” “诺。”孩子们参差不齐地连声应着。 末了,刘启又看了看三个活泼漂亮的女儿,“等她们到及笄之年,王美人和太子好好商议,汉室公主大嫁,要体面,皇家的女儿,不可减略受委屈。朕亦会与丞相商议,留下遗诏。” “诺,陛下。”第一次受父亲如此隆重的委托,刘荣一直有些诚惶诚恐。 “诺。” 那一刻王阿渝觉得,可能真的就是这样了,刘启真的不行了,都如此详细地安排后事了。 “要敬重你的庶母,她们的儿子在为你守国。家和万事兴,不可为了琐事自乱而自毁长城!明白么?” 最后一句刘启几乎是咬碎牙齿说出的,眼光像利刃击打着长子的脸。 刘荣本能一哆嗦,再揖道:“诺,父亲,儿子听明白了。” 意犹未尽,刘启又加了一句,“到时你若无力,可以放你庶母去藩国。” 王阿渝忽然觉得手湿,低头一看,刘乘正哗哗撒尿。 唉,赶紧再找一件干衣裳换上,大冷的天,小屁股受不得冻。 刘乘太小了,姨母出去了,他也追出去了,估计太困了,就在外面厅里哼唧着哭,闹觉。 王阿渝也没办法,不能打扰了里面,只能在外面火盆前为他换了衣,抱着哄,至于后面刘启再说了什么,根本没有机会听。 刘启也是孤 第223章 天有不测风云 仅从门里不断地传出的可怕咳嗽声,王阿渝以为他真的不行了,但很快发现,刘启进膳每天都有一碗和羹,慢慢的还能吃些炙肉。 能进食应该好些了吧,结果第二天又卧榻不起了。 正伤心欲绝,第三天刘启还领着孩子到院子里走了走,晒了晒太阳,可转眼又咳出血来。 都搞不清这是回光返照,还是病情出现反复,就连最老道的太医们,也是莫衷一是。 但小野猪显然最高兴,父亲又能唤他到身边了。 刘启眼睛累得厉害,他还能磕磕巴巴帮着读前朝大臣的上疏,刘启卧在榻上,听着,“可”的放左边的竹筒里,“不可”的放右边的竹筒里。 有时王阿渝也会帮忙读一会儿。 到时,刘启只需把左边竹筒里的简,添上“可”字便可,其他都退回丞相署。 这几乎是在病榻上处理公务了。 就在刘启等崩,其他宫人也等着举国大丧时,一等二等不见来,东宫窦太后也坐不住了,派馆陶公主再去看看。 刘启以前很多事情并不避讳这个姐姐,窦太后虽不是亲母,但姐姐却是亲姐。 现在她再来,刘启却有点不一样了,因为馆陶公主可以对自己无话不说,但也回头对窦太后无话不说的。 现在自己若崩,对窦太后支持刘武将是重大的时机,因为刘荣年幼,除了前朝的臣子,并没有其他得力的势力誓死支持他。 所以刘启现在对东宫的动向很是忌讳。 就在馆陶公主前脚迈进门槛,刘启与王阿渝一个眼神交流,王阿渝就倏然明白,刘启想有所保留,私下姐弟俩关系再好,此时不一个母亲的隔阂就显现出来。 他不想什么都让馆陶公主知道,也就是不想什么都让东宫窦太后知道,免得梁王在自己病重时生出二心,伺机而动,铤而走险。 于是刘启强撑着身体,坐在榻上批阅奏章,遇到不合心的,还嘀咕一声,啪一声扔到一边去。 王阿渝就笑着捡起来,轻轻再放回刘启身侧,对馆陶公主轻声道:“陛下这几日好多了。前一段估计就是冻着了,听说北边那边冬日打雷,还下了霖雨,很多农户的牲畜都被冻死冻伤了。” 馆陶公主悄悄观察了一下刘启的神情,心有疑问:“真的痊愈了?” “每天用膳快赶上我了,能用膳就没大事了。而且昨晚” 王阿渝脸上飞出红晕,“昨晚不睡觉,折腾,所以现在打呵欠。” 刚说完,刘启果然禁不住打个呵欠,头晕眼花,快撑不住了。 馆陶公主倒松了口气,“这样就好,前一段时间吓死我了,真是晴天霹雳呢!” 意思是:我们还没成功呢,刘启就摞挑子了,我们不是白忙活了么。 王阿渝就笑,“快好了。陛下是天子,哪能这么容易过去的。” 于是馆陶公主也喜滋滋回东宫禀报所见所闻了。 窦太后一听也起了疑,“不对啊,当时我专门询问了太医,后来又都叫过来仔仔细细盘察了,即使不同的太医得出不同的病症,但哪一种都不会这么容易痊愈吧?” 馆陶公主不明白,“皇帝以前身体底子好吧,这次就是冻着了,昨晚还和王美人寻欢作乐呢。母亲,放心吧,快没事了,别多想了。” 这是机会,怎么能不多想? 窦太后无法不疑神疑鬼,刘启是很精明的,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意图,他这边一不行,自己就可以直接把刘武叫来长安。 兵不血刃,兄终弟及,在汉宫就可以登基了。 孝文皇帝得到帝位,对外的说法就是兄终弟及,现在大儿子崩逝,把帝位临时传给其弟,不过是学当年孝惠皇帝刘盈传给孝文皇帝刘恒罢了。 有前车之鉴,刘武的上位之路反而好走。 现在刘启的儿子虽多,但只要他们都老老实实的,自己也不会伤及他们—根毫毛,该东出为藩王的,继续为藩王,但未央宫的天下共主,要易成自己的儿子刘武。 自己与梁王的联络,不知是谁传到刘启的耳朵里,他已悄然派重兵看住荥阳,坚守关东隘口,监视关东诸国的一举一动。 这是大汉草创以来的传统,无论高帝驾崩,孝惠皇帝驾崩,吕太后驾崩,还是孝文皇帝驾崩,这一传统从没改变过。 从皇帝崩到新帝继位间,往往是汉境内发生内乱的良机,而内乱一般又发生在关东各藩王之间。 一旦朝廷调兵守荥阳,根据汉律,各藩王就要待在原地不许走动,等着长安解禁的诏令。 那刘武,就失去在期间来长安亲自接管的机会。 这样说,他已知道自己在密集与梁王联络,怪不得前些日子,丞相跑到他病榻前嘀嘀咕咕,看来也是做好准备的。 布防如此严密,按说应该病入膏肓了呀? 但现在又说刘启病愈了哪个是假象,难道是故意放出来迷糊自己的? 夜半,王阿渝被寒宠的声音惊醒,抬头竟看到刘启在挑灯看一份地图,不是军务上的,而是阳陵。 他的长眠之地。 王阿渝吓一跳,“陛下——” 刘启在昏暗中抬起阴郁的眼神,“若我去了,务必照顾好我们的孩子,把他们养育成人。” “您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天有不测风云。”他起身,望向黑漆漆的窗外,那是东宫长信殿的方向。 她一直以为关雎殿的栗美人是他的心头大患,没想到,他心忧的却是东宫。 王阿渝已感觉到刘启的为难,也感觉到他在担心自己崩后汉宫会发生的血腥纷争。 什么遗诏都可能拦不住。 刘启微微叹息着,自己可能不如自己的父亲,孝文皇帝崩前,做了足够的安排,让自己顺利继位。 自己才在帝位上待了 第224章 争夺太子之位 刘启的担忧也让王阿渝明白,就眼前局势下,太子刘荣继位,都不一定继稳。 一切都有变数,行将踏错,即为血腥。 又过了两天,东宫的窦长御带着吃食来看望刘启。 照例,刘启又得假扮病愈得差不多了,与她谈笑风声。 窦长御拿出窦太后的简书,意思是:陛下刚病愈,不巧太后又病了,很想念儿子梁王,是不是今年让刘武来长安觐见,并顺便在太后膝下行孝? 刘启马上宣太医为窦太后诊治,但否了让梁王来长安的觐见。 窦太后知晓后,气得大骂刘启不孝,不让刘武来长安亲自服侍生病的老母。 馆陶公主就赶紧劝老娘,“今年不来,情况比较特殊,咱明年再让刘武回来不就行了?” 窦太后冷哼,“明年会让你弟回来,太阳就从西边出来了!” 为了让窦太后死心,刘武不会有登上帝位的机会,刘启必须以身体康健的样子出现,但毕竟好多天没有上朝了,平时也都是丞相来榻前商议国政。 东宫,包括馆陶公主,都还在疑惑:要么你是病重,要么你病愈了,突然也看开了,开始寻欢作乐,连朝也懒得上了。 后者的猜测对自己最有利。 所以刘启索性在猗兰殿里一边大张旗鼓、好吃好喝、纵情声色,一边沉思着后面如何安排。 到初春时,王儿姁果然又生下了三皇子,取名刘乘。 刘启也没显出多高兴。 倒是王阿渝觉得,这样装下去,迟早会让人怀疑的,不如就去暖云阁去看看新生儿,并“寻欢作乐”去吧。 刘启就拖着肩膀去了暖云阁。 这对他的养病相当不利,孩子哭,王儿姁坐月子,而他更需要一个清静的休养生息环境,怎么办? 很快,春去夏来,刘启决定出宫,去甘泉宫避暑,回避东宫的窥视。 这给外界一个感觉,刘启的病情痊愈了。 刘启让王阿渝随行,照顾自己。 王阿渝不想去,让王儿姁去。 刘启一直在看东宫,自己不看,自己要看的是栗美人。 她已知道刘启的安排,但并不知道他如何对待关雎殿。 他曾经交代刘荣的,王阿渝并不觉得安全,以栗美人的性情,她要入主了东宫,想做什么,她那文雅又孝顺的长子根本拧不过她。 她第一个就是对付自己。 自己真到了胶东国,有用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她需要在炎热的夏天,静静地待在汉宫里,小心地思索。 剑已悬在脖子上,还有心思陪在君王侧? 她早已看明白,刘启再喜爱自己,他能为自己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他尽了力,也仅如此。 以后的路,还是得靠自己努力。 争夺太子之位这条路,只要走上,就没有回头的道理。 而且,对刘启那晚上当着大家的面对太子刘荣的告诫,她内心也不踏实。 孩子拿不到权力,是一回事,一旦拿到,还是不是他,就是另一回事了。 就像隔壁的始皇帝,震撼天地间的一代雄主,在选择小儿子胡亥做储君时,他相信在自己面前各种乖觉,白白胖胖,面相上和善的小儿子,一旦登基,就对自己的兄弟姐妹大开杀戒么? 始皇帝都能看错眼,天天养在眼前,尚不能得知他的本性,又如何让自己相信刘荣将来一定会放过自己和自己的孩子? 倒是人不可貌相,越是小白兔,越可能面孔狰狞地咬人呢。 转眼又到了月底,王阿渝硬着头皮去长信殿请安。 短短数月,便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现在还能坐着马车,一路光鲜从未央宫驶向长乐宫,在途中向前后长长的宫道上眺望,其他宫人的马车也陆续迤通进请安的队伍里。 忽然意识到,现在还能穿梭着从西宫到东宫,仅因为大家的枕边人还在世,不管他现在是死是活,起码是他让大家继续生活在未央宫。 等哪天钟室传来震天的哀乐,这些现在还能抛头露面的帝姬们,恐怕都要灰头土脸移居长乐宫了,给未央宫新帝的后宫人腾出位置。 好日子再不复有了。 唐八子和程良人显然在前面的车里,待王阿渝在长信殿前面空阔的地面上下车时,她们已站在台阶的最低端正等着时间相近一起走进去。 现在王阿渝在她们眼里,也没有昔日宠姬的光彩了,刘启要是过不去这道坎,大家都没什么颜色。 忽然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悲伤感,让人无所依,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以前行云流水的动作,都有了迟疑,连进殿向窦太后请安,也得抱团才有些信心似的。 在她们结伴攀登长信殿高耸的台阶时,听到后面有喧嚣的动静,不用说,肯定是栗美人。 自两年前她的儿子被立为太子,她的存在感陡增,以前大家还在背后嘀咕她几句,现在都不敢了,形势一天天比人强。 若眼下刘启没了,她以后就决定大家的命运了。 后半辈子等于处在人家儿子的屋檐下,低头默言似乎是最聪明而现实的选择。 所以,仅听到她的话尾音,她们便一个个在中途台阶上站住了,不仅让出中间的道来,还要在一侧低头行注目礼。 栗美人没有逼大家这么做,是大家感觉到严峻的形势,本能做出的反应。 王阿渝也不例外,甚至尽量把头垂得更低些。 自家妹妹以前得罪她最多,经此一事,刘启不仅没怎么着她,还私下对刘荣做了特别安排,基本上就是把汉室江山交给人家儿子了。 刘启病情痊愈还好,若过不了这道坎,未央宫以至以后的长乐宫,都将是栗美人母子的天下。 刘启对刘荣所做的那些委托,在以后漫长岁月中,恐怕没什么用。 第225章 木秀于林 他一辈子暄赫威仪,多少年对自己都爱搭不理,终究还是败在了岁月面前,终究还是被自己的儿子所取代。 自己是母凭子贵,他若崩了,自己会更贵! 他不在的岁月,反而是自己的好日子来临。 就像这汉宫,曾经属于过过吕太后刘盈母子,又属于过薄太后刘恒母子,也短暂属于过窦太后刘启母子,但最终会属于栗太后刘荣母子。 这叫天道好轮回! 脚下底气是如此足,在攀登台阶路过她们时,栗美人连眼皮都没翻。 别看现在一个个都低头垂目卑微如斯,以前可都是背后作过妖、说过自己的小话、给自己弄过事的。 看到她们就想从牙缝里送出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未来的栗太后气焰如此高涨,以至于台阶最上边的薄皇后静静地待在那里,她也未曾看到。 其实看到了又怎样,枕边人一辈子不爱,又没儿子,只是有名份上的高品阶,有什么用? 自己也失宠了,但背后有储君、有未来的新皇帝架势,薄皇后你指望什么翻身? 至于未来入主这长信殿的也是这位薄皇后,自己顶多算一个栗太后 呵呵,她倒想停下脚步,劝薄皇后不要太天真。 想想隔壁的赵氏嬴家,曾经始皇帝的父亲嬴异人还是皇子的时候,的确是靠认当时的太子妃华阳夫人为母后,才当上的储君。 但嬴异人登基后,也没见华阳太后风光几天,倒是嬴异人的生母夏太后,本一寂寂无名的王姬,却依靠亲生儿子混得风生水起。 这华阳太后还为嬴异人的王位出过力呢,敢问薄皇后,你可为我儿刘荣的储君之位出过半点力气? 否则,将来你靠什么来坐镇此长信殿呢? 薄皇后就安静如透明人似的站在那里,被栗美人直接无视了。 行礼?更是没有的事。 还是后面程良人、王阿渝和唐八子一一向薄皇后行了屈膝礼,维护了她作为椒房殿之主的一丝体面。 薄皇后苍白的脸上,才渐渐有了一点颜色,反倒有点畏头畏尾随在后面跟着进去了。 宫里,盛行赢家通吃。 这像不像将来栗美人得势后的预演? 这一切都让殿门内窦长御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 天呐,真的要随形势改变了。 她是窦太后的眼睛,她看到了,就等于窦太后看到了。 栗美人当仁不让地带领未央宫的帝姬们向窦太后行了礼,宛如她才是皇后。 窦太后端坐在锦席上,面色温和,因为看不到,反倒挑不出什么来,就安静地招呼大家入座,上茶汤。 然后询问了刘启的病情,王阿渝小声答复说圣上的病情正在好转,但回得胆战心惊,尤其是栗美人如刀的眼风嗖嗖看过来时。 这些话本应该她回答的,但她偏偏不知情。 刘启也不让她知情,但这都会变成自己的罪过。 “当然在好转,据说宫里玩不过瘾,在甘泉宫继续寻欢作乐呢。唉,不知爱惜自己的身体。” 栗美人有些尖酸地说完,再情不自禁瞥了王阿渝一眼。 她这话很明显在说王儿姁,也本想指望窦太后能随口批评一下王氏姐妹,要懂得节制,不要任由刘启纵欲。 但窦太后只是笑笑,刘启是否真的在寻欢作乐,她并不知道。 谁知道这些帝姬你一句我一句,是不是在替刘启遮掩呢? 但可以肯定的是,栗美人膨胀了,整个人群里都嗅不到一丝薄皇后的气息,就她木秀于林。 “这殿里,只有你们来了才显得热闹一会儿。倒让我忽然想起梁王的王姬,她能歌善舞,要是她也在,今天也能助个兴,去去宫里这些天压抑烦躁的邪气。”窦太后似随意一说。 “听闻今年梁王不能来长安秋请,希望明年圣上病愈了,太后能得偿所愿。到时我们一起再聚在这里,也托太后的福,能欣赏一下王姬的歌舞。” 栗美人一直知道窦太后是需要巴结的,尤其现在,无论刘启怎样了,都需要取得她老人家的支持。 窦太后果然高兴了,“借栗美人的吉言,希望明年,你们大家都来。” 王阿渝回去后,好半天不得劲,不知道栗美人为什么会随着窦太后说起梁王,不应该窦太后说梁王时,大家都沉默不吭声的么? 难道她忘记了梁王是潜在储君的对手? 但刘启在甘泉宫,倒是一直传来病体愈好的消息。 王阿渝有点疑心,这到底是演给窦太后看的,还是真的病愈了? 不相信别人,就把弟弟田蚡唤来,以小野猪想念父亲为由,送到甘泉宫待两天。 特意让小野猪过去,是因为儿子小,刘启做事从不避讳他,他反倒能看出最真实的一面。 本来说好待两天的,结果去了五六天也没回来。 王阿渝有点着急,也是急病乱投医,这天晌后收拾了一下,让李尚宫看着熟睡的孩子们,自己乘了马车,带着小槐悄悄去了趟灵台。 先帝的宠臣赵内监自先帝崩后,就迁去了灵台住,日日夜夜与灵台的属员一起观测星象,窥视天机。 王阿渝是相信天命之人,想私下问一问刘启的天命究竟如何。 她以前来过灵台,还是几年前进太子宫之前,刘启晚上私下带她来的,让她第一次在高处领略汉宫的巍峨壮丽之美。 赵内监还像以前一样,穿着干净朴素的直裙深衣,在一方亭下备好了茶汤,微笑着迎接王阿渝。 这种私访,本不宜公开,因为赵内监是阉人,倒也无妨,但他也猜到王阿渝的来意,所以颇为庄重。 王阿渝不想久待,几乎是开门见山,直接询问圣上的天命是否有异动。 赵内监淡淡而笑,“紫微星垣居中央,复皎洁明亮,晦暗之日 第226章 安然无恙 王阿渝拿出一精美匣子,里面金光灿灿窝着十枚上等马蹄金,在案子下交于对方,“我还想知道,圣上这等来势汹汹的病症,是不是沾染了不该招惹的邪气?” 赵内监眼角扫到了金子,却恬淡地笑着,“宫里以前是否有在人背后行唾弃之事?” “当然了,后宫本是争风吃醋之地,这事能少了?”王阿渝没有明说,自然也想起了栗美人。 在他人背后咒骂了再吐唾沫,就像病患者喝过药汁,其药渣要倒在路上,供行人踩之,时间久了就有病症被路人带走之说。 这本像谶语、巫术一样的行为,在宫里是被禁止的。 上次说起他人背后唾之,还是馆陶公主在刘启面前说起栗美人有这行为,意思是她在背后行巫。 也不知是刘启不相信,还是觉得小事一桩,更或是对栗美人有深厚的旧情,不愿在这等小事上拿捏她,说过也就说过了,不了了之。 “这事邪就邪在,信者有,不信则无” “我信,请您明示。”王阿渝明确道。 “前几个月,紫微宫西侧有来历不明的浊气,冲撞了太微垣,其势不小后来据查,那天正好冬日响起惊雷,北地郡下了一场霖雨,恐怕都与此相关。” 赵内监说着从袖中取出天象图,指出哪是紫薇星,哪是太微垣和天市垣,哪是冲撞帝星的巫气等。 王阿渝突然明白了,未央宫靠西侧,有一排大殿,关雎殿不正在其中么? 好像要雨求到了雨,王阿渝有点心惊,现在抓到栗美人的把柄,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好在瞬间平息了自己,很快把话题转到刘启正好转的病情,客气了几句后,便匆匆回去了。 傍晚时刚进入未央宫北阙门,恰巧遇上馆陶公主。 王阿渝心想来得正是时候,便把赵内监的天象一说一五一十都告知了馆陶公主。 馆陶公主越听越热耳朵,眼光就慢慢转向了关雎殿的方向。 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她在太后面前,又不知天高地厚了吧?”馆陶公主恨恨道,“幸亏圣上无大碍了,否则我们落在她手里,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这事该如何处置?” “行巫?”馆陶公主长松一口气,“她这是找死啊。不过这信儿准不准呀?” “赵内监测出来的。”王阿渝也不知道准不准。 这事本就是一个由头不是么,你相信,就有;不信,真行巫了也没啥嘛。 “现在就告诉圣上倒不一定好使,毕竟可能是一句空话。” 馆陶公主敲了敲自己的脑壳,对这个把柄非常感兴趣,兴奋地搓了搓手,“等我去东宫,以太后的名义去查查她的殿,若真有其事,不信她有嘴说得清!” 王阿渝又拽住她,“万一查不出呢?行巫一事本就忌讳,谁还做在明面上呀?就是做了,你除非看见,真能查出点什么,否则可是容易引火烧身的。” “你害怕了?”馆陶公主一脸无所谓,“我不怕,让窦长御去做,太后她老人家这些天身上不也不舒服么,都查,不仅查她。” 王阿渝只能由她去了。 第二天,小野猪就回来了,还带来了甘泉宫后山上的樱桃梨子等果子。 王阿渝对吃可没兴趣,赶紧把儿子叫过来问:“你父亲可病愈了?” 小野猪点头,“全好了。“ “你怎么知道全好了?” “因为父亲又骑马打猎去了,我也去了。猎到了黄羊,我们在树林里做了炙羊肉。” 这是一条有利的证明。 “你父亲平时还喝药汁么?” 小野猪摇摇头,“太苦了,父亲早不喝了,没病就不用喝了。” “我怀疑你父亲没好利落,有些病情会反复发作的,母亲很是担心。” 小野猪回得很笃定:“父亲全好了,真的不用担心。” 王阿渝再问弟弟田蚡。 田蚡虽只能在外面见到刘启,但也说他已恢复得和以前一样了。 王阿渝这才放下心来,看来刘启病愈,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躁热的仲夏转眼过去,很快迎来七月流火。 那天傍晚,晚霞在西天燃烧,橙红的天光洒满院落。 她正在院里摘下刚放蕊的早菊,以备做菊花酿,突然听到宫道上传来数不清的马蹄声,很像四马的天子行驾。 她刚从花丛中抬起腰身,就见一阵疾风刮进院子。 橙色微光中,雪白的四匹马正扬着纷尘甩响鼻止步,一个矫健高大的身影已从马车上跳下,袍裾滚动中,直直穿过前院,大踏步向殿台阶走去。 王阿渝呆呆瞧着,有点不敢相信,不是刘启还能是谁。 仅一个夏季,就如同变了一个人,身形更直,从而侧面看,眉窝更深,眼锋更利,侧脸上积聚的可不仅仅是阴郁,而是一种让人无法直视的阴骜气。 他仅微扭头瞧她一眼,声音冷俊,“阿渝,过来!” 王阿渝惊喜交加,连忙跟过去。 刘启在外一夏天,人瘦显得腿更长,一步跨两三个台阶,转眼就到了殿里。 连在窗牖前给熟睡的刘寄打扇的李尚宫都惊呆了,眼珠一错不错,忘记了扇风,于是刘启自己拿了壶倒茶汤喝。 苏小鱼疾步,像有要事,先于王阿渝颠颠一路台阶跑到殿门口,“禀陛下,中大夫已跟随而来,说有关梁国有要事相禀。” “滚!”他头也没回,冷冷丢出一个字,吓得睡梦中的刘寄都一个激灵。 苏小鱼诺一声,不知让谁去滚了。 王阿渝吃了一惊,以前刘启也冷峻和不苟言笑,但无论对前朝臣子还是内臣都是客气有加的,想发脾气也是背地里,轻易不示人。 现在是怎么了?不耐烦挂在了脸上。 “陛下。”她轻轻走到他身侧,拿起那只 第227章 行巫 忽然有想哭的感觉,终于虚惊一场,又好好的了。 这一病,所有人才明明白白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撑起了这汉宫的天。 尚浴室的门虚掩,以前刘启进来,都有模有样傲娇地等着,让她一层层更衣。 现在不了,也不知道在甘泉宫或打猎途中经历了什么,进来就自己解了环佩系扣,随手把衣衫丢在地上。 原有个小窄案,踩在上面进水桶? 不,单手撑着桶壁一跃就进去了,还溅起了水花。 越来越像小野猪的自以为是。 小野猪小,不走寻常路,能随口说说他。 现在敢说么? 王阿渝只能讪讪地笑,“陛下的身手变好了。” 刘启把头全淹在水里,好一会儿,才湿淋淋地破水而出,然后沉默地坐在正桶中的木板上,没说一个字。 王阿渝拿起巾栉和洗涤物,在触碰刘启的脊背时,无比心酸,一手下去就摸到了骨头,以前厚实的背,一场大病就消耗得瘦骨嶙峋了。 现在竟好成这样,不知一个夏天在外面经过了怎样的涅槃。 眼泪悄无声息地滴在他的背上。 他闭目假寐,一直无话。 直到洗完,他又湿淋淋撑臂跃出了大水桶,她忙着为他换上新洗的、闻上去有一股阳光味道的玄色袴榆。 因为坊间有一种说处,你希望某个人恢复阳气,就要一直坚持把他的衣裳拿出去晒,阳光所照之处,都有活力。 刘启穿戴周正,瘦长腿一迈,就出了浴室。 王阿渝以为在马车上颠簸一路,要早早吃完饭回榻上歇息,结果并没有,待她往窗牖外一瞧,刘启正走下台阶,和苏小鱼扬长而去。 这又是去哪里? 王阿渝也跟出去,站在院门口的宫道上探头看,眼见刘启顺着长长的甬道走向御书房的方向。 随后,夜影中有宫灯出现,几个臣子的身影依次也从甬道上走过,消失在御书房的道路中。 也许有搁置了多半年的朝务,要挑灯补回来吧。 王阿渝还想问问王儿姁,刘启在甘泉宫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但王儿姁还没回来,就像几年前去堂邑,本是一同前往的,回来时他就受不得慢,非快马加鞭一通赶回来,剩下自己和王姬慢悠悠晃了一月余,才回到长安。 想想,甘泉宫到汉宫的距离,估计得过几天了。 看到御书房窗牖里透出的橘色的灯火,看到半夜臣子们陆续出来,消失在夜影中,看到御书房里的灯光熄来。 估计又眠在后面简单的榻上了。 那一晚,刘启没有回来。 王阿渝把孩子们哄睡,夜影中挑灯悄悄去了那条甬道的尽头,没去打扰他,就远远地站着。 翌日,王阿渝早早起来,正熬煮鲜美的和羹,里面有黍米、豆、肥瘦相间的肉丁、蘑菇、卷耳、菜蔬等,香喷喷,很是滋补。 馆陶公主突然着急地过来了,显然她已知道刘启回了宫,却顶着一脸焦虑,和她平时的长袖善舞很不相衬。 “王美人,不好了,出事了!” 王阿渝一怔,出什么事了,还有你馆陶公主搞不定的? 你万一搞不定,不是还有窦太后么? “哎呀,那事我回去一说,窦长御这几天还真是查了,特意从西边查的,你猜查到了谁?” 呃,难道不是关雎殿? “在椒房殿里发现了一堆木偶,你是没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布满刀砍斧斫的痕迹” 王阿渝也惊呆了,怎么会是椒房殿? “那关雎殿” “关雎殿有运气,不知是提前走漏了风声,还是栗美人有福星保佑,在她殿里除了搜到两个小侍女的布偶,还真没发现什么。” 看着王阿渝瞬间苍白的脸孔,馆陶公主不得已又补了一句:“我估摸着是关雎殿提前一天隐匿了,她不可能没问题!我们都能有眼线提前知道她会做些什么,她怎么可能不在我们身边埋眼线?当时我就把这茬给忘了,想着这次准能逮住她,但谁能想到皇后会节外生枝?” 是啊,怎么入网的是薄皇后? 薄皇后一直小心谨慎地居守椒房殿,安于本分,多少年没出来争过宠,也没害过谁。 尤其是薄太皇太后崩逝后,生生把未央宫里最重要的后殿过成了冷宫,也没见她吭过一声,怎么可能在背后行巫呢? 馆陶公主叹气,絮叨说刚才她亲自去勘验过了,就在椒房殿的偏殿里,扒开地上的活动木板, 全是用削简刀刻成了男子女子的模样,身上有深深刀砍针刺的痕迹,有的还用火烧烤过,炭迹斑斑,依然能辨出是人形。 还有一堆判了“死”刑的木偶,给断了四肢,剜了耳目,甚至四分五裂的看得头皮发麻,几欲站立不住。 “在偏殿里,会不会是青黛” 王阿渝虽没在椒房殿做过事,但却在太子宫里安宁殿里待过一段时间,偏殿一般是侍女住的。 而且,她有点不相信薄皇后会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她生性清冷,一腔热血都奋发在泼墨画上,画得真好,至今还有几幅挂在自家猗兰殿的墙上,连刘启的御书房里都有。 她可能用如此恶毒的手段诅咒刘启么? 咒他死对她有什么益处? 刘启虽对她无宠,却切实地提供了庇护,没有了这个人,你就是去了东宫成了太后,也没几天好日子过,毕竟新皇帝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你能竞争得过栗太后么? 而且那堆木偶里,也不是只有男偶呀,不是还有一堆面目模糊的女偶么? “这可不知道,反正发生在椒房殿里,就是侍女,她能逃脱干系?”馆陶公主脸上露出少有的严肃惋惜之情。 看来这事,小不了了 第228章 废后 馆陶公主却为难,“怎么压?那么多人去查殿,多少人都看到了,现在太后想包庇也包庇不了呀。在宫内行巫,本是重罪!严禁多少年了,碰上就是好日子过腻了!而且还处在圣上和太后都生病的期间,谁能担得起?估计今天窦长御就去回禀圣上了。” 事情如此紧急,王阿渝倒瞬间想了个主意。 这事不能把薄皇后打倒了,薄皇后在位上,其实无害,万一被此事连累了,刘启一怒之下,后位空了,不就便宜栗美人了?除了她,眼下谁还配入主椒房殿? 馆陶公主一听,有道理,这栗美人要做了皇后,光自己也能气瞎眼。 于是两人赶紧派人把青黛私下唤过来,病急乱投医,本指望这个无比热爱薄皇后,一心想替殿主出头,自己也能做上长御这个职位的女子,能把事一肩挑下来。 反正你也不能说话,又因得罪刘启,这么多年被禁足在椒房殿里,你要是都承担了,薄皇后说不定就少受点惩处。 反正一直被刘启冷落,以后也就继续受冷落呗,不会更糟了。 但青黛此时不仅不会说话,好像也耳朵也出了问题,你说什么,她也只会呆呆地看着你。 怎么会这样? 王阿渝也是急了,连忙找了几片空白竹简,自己提笔写上眼下的椒房殿之祸,让青黛自己承认,然后举给她看。 但青黛看不懂。 忽然想起来,她是不识字的。 馆陶公主一看,这不行啊,马上咬破手指,抓起青黛的手,在王阿渝手里的竹简上一按。 “行了,求仁得仁,你对薄皇后的忠心耿耿,我有所耳闻,你甚至为此敢谋害过王美人。现在有这么一个替主尽忠的机会,你也算死得其所。” 青黛这些年都生活在哑巴的世界,不能讲话,但已学会了看人唇语,一通折腾后才大体明白了什么,竟点了点头,还簌簌流了泪。 看到自己刚按下的指印有点淡,索性自己再咬破,重新按了一个。 这一动作,让王阿渝瞬间冰释了对她所有的旧怨,毕竟勇于为主担责的人,有着寻常人没有的执念。 这执念令人动容。 馆陶公主大大松了口气,觉得大功告成了,正要把青黛送回去,不想廷尉来了人,直接把薄皇后的首席女官拘走了。 看样子,刘启是知道了。 窦长御已告诉了刘启,刘启介入了。 王阿渝和馆陶公主面面相觑。 但愿有青黛的招供,窦太后再适时说一下情,薄皇后吉人天相,应该能渡过这一劫的吧? 那天,天气特别好,明晃晃的秋阳从椒房殿窗牖里投射进来,静谧地照着脚侧的一方天地。 薄皇后勾着柔白的脖颈,在安静入神地涂抹最后一幅水墨。 细细的笔触,浸染在米白的帛布上,生动出勾勒出一对随游而上的玄鱼,形影不离,亲密无间。 她专攻玄鱼好久了,这是主北方的神社。 以至刘启那高大沉默的身影在她身后立了有一会子了,她都没意识到。 也许有片刻意识到了,搁在以往,一定会诚惶诚恐地放下笔迎接他。 现在,她难得放纵了自己,给自己片刻自由和自主的机会,先凝神做好手头的事。 刘启也安静地负手看着窗牖外明丽的阳光。 以前安宁的椒房殿竟难得有众多侍卫把守;以前洁净的皇后居所,竟意外被翻了个底朝天,一堆木偶被扒出,堆在院子里,覆盖着葛布,像个坟包,显得格外刺眼。 她用这种方式给了他废黜她的机会。 无子,仅是能说出口,也是能说服前朝臣子的理由。 她不是必须被废的,毕竟她是沉默的,从没妨碍过自己什么,何况大母薄太皇太后崩前,特意嘱托过自己,要善待她,让她走完属于她的人生。 他是从这场大病中改变主意的,病患中的艰难和面临失控的恐惧,让他意识到,做任何事必须快刀斩乱麻。 别说因这场巫蛊之事,即便没有,椒房殿里的人也该动了。 他需要把后位腾出来,另作他用。 皇帝诏,往往当众人之面颁布,算把上峰的决定昭告天下。 但对她,他不想,维护皇后最后仅有的体面,也是维护自己的。 所以,他仅仅来看看她一眼,就离开。 诏书,会由苏小鱼留下来宣读,只她一人听到即可。 苏小鱼耐心地把诏书拢在自己衣袖里,合着手,体贴而安静地看着薄皇后继续作画。 薄皇后后退一步,静静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画作,把画笔轻轻放于笔架上。 这一生,既无夫君宠爱,也没子嗣绕怀,空空荡荡,多半生就这样无牵无挂过去了。 对他,则是完全失望的,她早已没有力气恨他。 苏小鱼见状,正欲拿出诏书宣读,薄皇后却伸出纤细的手来。 苏小鱼看了刘启的背影,轻叹了口气,轻轻上前,毕恭毕敬把诏书放在她手上。 不用宣了,她不愿听。 薄皇后把废后的诏书随手掖在了衣袖里,轻轻把画作收起来,递给苏小鱼,语气平淡:“麻烦苏内监,转交给王美人吧。” 她以为这样,随着他脚步的离开,自己在椒房殿作为摆设的命运,就结束了。 尽管脑海里有过预演,她也以为自己能平静地接受。 但垂下头,依然潸然泪下。 装着再淡漠,也无法掩饰自己惨败的人生。 突然涌上来的,竟是很多恨!恨有些人! 得不了宠,她认,但得不到一丝敬重,她从没甘心过。 她一直记得,是她把他从自己手里抢走的,二十年来,还给了自己数不清如刀的冰冷眼风。 她不仅看不起自己,还有深深的蔑视。 自己在她眼里是没用的,不仅是手下败将,还不会生子,是 第229章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刘启站够了,终于要冷酷地离开了。 在转身与他错肩时,她用尽一生与他仅有的一点稀薄情谊,化为一句话:“无论人品,还是性情,她都不配入驻这里!” 她觉得身为薄皇后的自己,刚刚死了。 这是自己的临终遗言。 他若成全了自己,就冰释了这辈子对他所有的积怨。 刘启默然,知道她说的是谁。 她们结了仇怨,是自己把她带回宫里第一天开始的。 他欠眼前的女子,也没准备把她赶出去,只想把皇后的位置腾出来。 经过一场重病,他明白了时间的可贵,行事必须果断,要快! 当王阿渝听到薄皇后被废时,蓦然惊呆了。 她觉得刘启太狠了,放在以前,他一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尤其对于后宫人。 平素那些说小话的,他一般不予理会,而薄皇后几乎就没多嘴过,她一直乖巧地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安静地过着一种不得已的清幽生活。 行巫这种事,虽被严禁,其实可大可小,那些木偶也没写谁的名字对不对? 而且有现成的替罪羊了,何必再废掉一个老实人? 尤其她是薄太皇太后的侄孙女,你可是薄太皇太后养大的啊!本就有凉薄的名声,以后更加坐实了。 现在谁离椒房殿最近? 以王阿渝对刘启的了解,他在很多事上受制于东宫,一定不希望自己的太子将来也像自己一样,有一个非亲生、处处羁绊他、时时想把未来储君之位拿给小儿子的太后。 看来,有人真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当苏小鱼把薄皇后那幅玄鱼图转交给她时,她没打开看,仅是细问了刘启近来的状况。 他自回宫后,除了那天沐浴,就没回来过,据自己所知,他也没去任何其他殿,就自己找个清静之地睡了,好像过起了贤者的生活。 是不是身体还没恢复好呀? 其实苏小鱼也说不出什么来,脸色还像以前温和恬静,不知是为上者隐,还是真的不知情,仅说圣上身体好多了,请王美人静候。 不静候又能怎样,整天转圈子也没什么用。 好在王儿姁回来了,王阿渝当即领着刘越和刘寄就去了暖云阁。 这俩给喂得白白胖胖,都快养成自己的儿子了。 王儿姁又怀孕了,小脸皱皱着,身体的不舒适状态好像比以前几次明显。 王阿渝反而松口气,很怕刘启又退回遇到自己之前的那几年状态:突然之间就离开太子宫不搭理任何人了,也对女子没兴致了。 想想曾在未央宫威仪天下的帝王,从高帝,孝惠帝,到孝文帝,到某一阶段,都犯了祖传病似的不再搭理女子,眼光全都转到内监文臣身上,岂不更糟心? 据刚才观察苏小鱼,他好像也没与以前有什么不同。 通常男子被幸,表现也应该和女子差不多吧,得了宠就如突然发了财,想不露富,想安静地憋着,是不太可能的,清亮眼角里的笑意都能出卖你。 但王儿姁懒洋洋的,满腹牢骚,屏退下人后就对姐姐交了底:“他和以前不一样了,性情暴躁,难以接近。以前我闹点小脾气,他还能包容,现在是一言不发就走开,绝不会给个好脸色,说句好听的哄哄我。” 然后叹着气摸着腹部,“我家老四,其实是偷来的,说起来一言难尽,我发誓以后不会再偷了!” 王阿渝连忙追问怎么回事。 王儿姁哎呦一声,指指案子,王阿渝把案子上一竹筒樱桃递给她,让她拿几个。 王儿姁干脆抱着竹筒吃,说起来简直一肚子委屈:“他性情大变,浑身长满了刺,我都这么辛苦了,还嫌我不如你会照顾他,嫌我不会照顾他的孩子,嫌我像小孩子还不想让我出现在他面前。” 想起这一出,尤其愤愤不平。 “我这么美,这么死命迁就他,有什么用?整个夏天,就同榻过三次,他不想我有时生气了,说要提早回来,他还不让,留下又不搭理我,就让我在那里如一棵樱桃树一样静静待着。” “我也吃着樱桃待着了,终于要说回来了,他倒好,自己嗖嗖地驾马车先跑回来了,把我扔在后面,如龟速一样慢慢爬行。” “我还怀着孕呢,他变了,变成了冷酷无情的人。” 王阿渝只能好言安慰她:“圣上生那么重的病,宫里又一摊子事放不下,心情怎么能好得了?还指望他说出什么好话来?别生气了,他是急性子,一直就这样,路上等不得别人。” “可我怀着孕呢!” “那就自己照顾自己呀,把你扔在后面,你就在后面慢慢走呗,有孕在身,赶个路还着急?他这样的身体,你就别指望他照顾你了,让你去甘泉宫,就是让你去照顾圣上的呀。” 王儿姁噘起了小嘴,“他病最重的那几天我也费劲照顾他了,照顾得可好了,几天几夜不懈怠,彻夜守着,每天都睡不了一个时辰。” “可等他病好了,自己带人去打猎了,好几天不回来,仿佛我不存在。好不容易回来了,还不搭理我。我最恨他不搭理我!” 王儿姁虽然失望,想起来还有些不甘心,叹气道:“姐姐,我觉得他快厌烦我了。我真的挺乖的,没有使小性子。” 王阿渝也不好说什么,只叮嘱她安心养胎。 刘启现在不喜欢你,也没喜欢别人啊,估计是谁也不喜欢了。 有一度,王阿渝恍然觉得,是不是八九年前的偶遇重演,还得有另外一个女子重新唤醒他对榻事的兴趣? 若在以前,还真是担心,好在现在馆陶公主好像眼睛只盯着如何扳倒栗美人了,对给皇帝弟弟敬献美人之事,也不热衷了。 有时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王阿渝会多想,若 第230章 大事不妙 秋深天凉,转眼九月的新年就要过去了,他一次也没回来过。 临近年末,刘启总是很忙,要去霸上祭天,要去高庙祭祖,要依次在孝文皇帝、孝惠皇帝庙里拜祭。 没有皇后,仅他带领百官前往。 有时实在想知道他怎样了,就让小野猪带上自己精心熬煮的和羹去看看。 小家伙快七岁了,长得无比聪明伶俐,母亲一叮嘱,就提着外层竹筒、内胆为精釉陶瓷的保温食盒,蹬蹬跑去了。 晌前去的,这不省心的孩子直到傍晚才晃悠着回来。 王阿渝就在殿前的甬道上望啊望,一看到他,长臂一挥将他抱过来,循循善诱道:“儿子,这么长时间,你父亲做什么呢?” “父亲在和周亚夫等人商议朝务。父亲有些生气,周亚夫不是个好丞相,他什么都不懂。”小野猪别看人小,却快人快语。 王阿渝本能向周围看看,一个黄口小儿如此冒失地背后议论前朝宰相,还不是好话,这不是犯忌么? 丞相是大汉的百官之长,又不是刘家的家仆,被人听到,说不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当下语重心长叮嘱道:“咦,以后可不能这样说话,周亚夫好歹是丞相,你父亲即便不满意,对他还得尊敬啊。你是胶东王,这样说就是得罪他,他可是能在关键时刻给你小鞋穿的,不合算啊儿子。这叫因小失大,不可这样。” 小野猪想了想,点点头,以更小的声音说悄悄话:“父亲真的不喜欢周亚夫,我也觉得他不太适合做丞相,他做太尉挺好的,丞相署的十三曹也帮不了他。” 王阿渝望天,已然觉得和这么小的儿子已经有男女之别了,他净说自己不感兴趣的,和他父亲一样。 自己努着心想知道刘启现在怎样了,他就一直扯周亚夫,怎么对他这么有兴致? 周亚夫自平叛七国后,直接晋列三公中的太尉,掌军。 去年底,刘启重病时,因担心东宫窦太后与梁王刘武趁机夺权,对太子刘荣不利,才临时革了原丞相陶青的职,让周亚夫做了百官之长。 因周亚夫在平叛七国时,作壁上观,见死不救梁国,使梁国损失惨重,让梁王一直怀恨在心。 两人算结下了梁子,无从调解,所以,刘启觉得自己万一突然驾崩,相信与梁王有隙的周亚夫必会全力支持刘荣登基为帝。 那本是临时的人事安排,到现在又说周亚夫无力担丞相之职。 王阿渝觉得这不是问题,丞相无力,可以再设个能干的左丞相来辅佐他,大汉开国五十余年,别说设过左、右丞相,左、中、右丞相都设过。 大家都是因军功上位的武人,不擅政务不很正常么? “我做的和羹,你父亲吃了么?” 小野猪点点头,“我吃得多。” “知道你吃得多,所以才带得多。” 王阿渝继续哄他,“儿子,你父亲什么时候回来呀,好多天没来猗兰殿进膳了。” 小野猪一本正经,“我问了,父亲说等有空了。” “什么时候有空?” “有空了,自然就回来了。” “你怎么问的?”王阿渝虽喜出望外,却觉得小家伙可能问的方式不对。 “我说陛下,您什么时候回家,王美人都想您想得睡不着觉了。” 王阿渝愣了一下,脸颊有点发热,笑着掐了他一把,“真这么说的?” 小野猪点点头,“是姐姐让我说的。姐姐说你每天晚上都等父亲,天天跑到门口去看还不够,还经常在我们睡觉后,偷偷挑灯去父亲的御书房门口看着。” “你这也说了?” 小野猪就呆呆地看着母亲。 说这些难道错了么? 王阿渝倏然沉默,抱了抱儿子,心里突然得到莫大的安慰,自己养大的儿女终于都慢慢懂事了,在一些事上能帮着自己了。 可能这些天自己唉声叹气,让女儿们看到了,她们比小野猪更明白作为母亲的不易,才能这样交代弟弟。 还好,他们都把自己的本事学了去,以前自己有事没事就在他们的父亲面前转着圈夸他们,没有父亲不爱听自己的孩子聪明听话的。 现在孩子们也在背后做相同事了,变着法地夸母亲。 真是种瓜得瓜,得豆得豆。 他就是铁石心肠,不信他还不回来。 结果,一直到十月,他还是没回来。 难道自己需要做好准备做第二个程良人和贾良人了? 这天,馆陶公主突然喜笑颜开跑来说:“大喜事,圣上准许我弟弟梁王刘武秋请了!” 王阿渝表面上高兴,说着:“哎呀,说起来有几年没见面了,太后一定很高兴。” 内心却疑惑不已,刘启这是怎么了?不是一直很忌讳梁王的么?去年还回绝了他的觐见,现在为什么又让他来? 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可不是嘛,正好这两年太后一直病怏怏,说想小儿子想得睡不着觉。正好现在圣上也病愈了,一家人该好好团聚一下了。” 王阿渝问起栗美人的事,馆陶公主的脸色瞬间就阴下来了。 “这几日我光顾着为刘武的事高兴了,都没来及好好琢磨琢磨她。不过这一阵子,她好像也消停了很多,不怎么出门了。你没探探圣上的口风?” 王阿渝摇摇头。 馆陶公主有点气馁,“把她拉下马,怎么这么费劲?我也去找过圣上,你有没有发现,圣上与以前相比,变了很多?” 王阿渝装作不知道,“怎么变了?” “以前他还听我们说话,现在都不想听了。我真不敢想他这一病,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一国之母说废就废了,就和太后打了声招呼,怎么都不听劝。” 这是什么预兆呢? 王阿渝只能长叹一声,一回头,惊呼道:“ 第231章 信任 刘启现在好像有点忌讳栗美人,但若背后弄她的事,应该同样犯他的忌。 再想想,刚才说栗美人时,潜意识声音更小,应该没被听到。 于是顿时松了口气,馆陶公主还嫌事小般,冲着刘启的背影故意说了声:“改天去东宫的时候,某些人仗着儿子的势,再故意给你们冷脸看,你们就别看,惹不起,咱躲着总行吧!” 王阿渝有点牙疼,觉得这后面一句真是多余,有点试探刘启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弄事似的。 万一刘启忽然转过身来,龙颜大怒可怎么办? 但刘启根本没理会,很快身影没入了殿里阴影中。 觉得气氛不好,馆陶公主也没打算久留,悄悄对王阿渝说了句:“有事遣人去东宫,她那边有风吹草动,我们都会知道的。” 意思是,关雎殿里有自己的眼线。 然后声音也正常了,像是说给殿里刘启听的:“哎,我没事就喜欢来这里串门。行了,我得回东宫了,太后这么长时间看不到我,一准儿遣人来寻。这几天高兴,准备筵席呢,到时你可要随着圣上去啊。我走了,别送。” 亲自把馆陶公主送至门口,王阿渝才赶紧疾步走回殿里,苏小鱼正给刘启更衣——是苏小鱼在更衣! 好像自从自己走近刘启以来,更衣的事就落在自己身上,尤其在自己殿里。 王阿渝也殷勤地在后面把玉带扣挂上,细心地抚平后背上细细的、也许并不存在的小褶皱,只想用这种接触表示自己的亲昵,愿意侍奉他。 但他什么表示也没有,甚至没回头看她一眼,转身就大踏步离开了宫室。 倒是苏小鱼,不好意思看到王阿渝尴尬的表情,自己先讪讪笑了一下,也悄声跟着走了出去。 王阿渝瞬间心里难受,想不起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他了,简直冷淡得毫无道理。 但要与他讲道理么? 她只能站在菱花窗牖前看着他像突然来时一样,又突然离开。 在院里,倒是碰巧小野猪回来了。 “父亲!”儿子才不管三七二十一,飞一般扑过去就吊在父亲的右胳膊上。 犹记几年前,小野猪三四岁时,见到刘启就直扑过去,刘启会伸出双臂把他抱起来。 有一度,孩子特别喜欢这种动作,能被一下子举得高高的,乐得鼻涕泡都冒了出来。 现在小野猪长高了,长壮了,刘启好像也没有那么大力气再抱起来举高高了。 也许是出于做父亲的本能,见孩子又欢天喜地地扑过来,先递过去一只胳膊让他抱住,然后胳膊上抬,让他打个秋千晃几下。 现在儿子似乎很喜欢这个动作,对别人从来没有过,只对父亲,从来都是放心地吊过去,像撒娇。 没有这份默契和信任,孩子一准摔在地上。 王阿渝突然就释然了,他可以不喜欢甚至无视自己,但只要对孩子有心,就好。 小野猪亲昵地把父亲也送到宫道上才回来。 他从小一直把父亲当作神祉一样的人来看待,刘启似乎也很喜欢维护这种高大的形象。 王阿渝马上笑眯眯走出去,不想让孩子看到自己的失落。 倒也想利用孩子来着,但不想这么快就这么用力地使用,好铁要用在刀刃上。 初冬的长安城外,晴空万里,一队旌旗飘飘、庞大壮观的仪仗队正从宫道上缓缓向帝都驶来。 这是自平叛七国后,梁王刘武首次来长安觐见,刘启亦大方地给了这个弟弟最高的礼遇,特派使者持节用天子驾有驷马的副车,一路迎至关前。 九卿之一的宗正和窦太后的御前首席女官窦长御等人也到城门口迎接。 那天长安城几乎所有百姓都涌至大街上,亲眼见证了当今天子对其弟的厚爱,竟一时传颂。 那一行队伍从长安城主干道,一路浩浩荡荡,直入未央宫高大威严的北阙门。 窦太后当然最开心,身上所有的小恙一扫而空,翌日,便在长信殿举办了盛大的家宴,为小儿子接风洗尘。 未央宫的后宫人里,除了怀孕的王儿姁,都参加了。 也是那晚,王阿渝又看到了刘启。 当时窦太后端坐宫室中央,两个儿子分坐左右,刘启坐于右首,依次下去是太子刘荣,胶东王刘彻,栗美人、王阿渝和程、贾两位良人。 梁王坐于左首,依次下去是馆陶公主、王姬和窦家人的席位。 只是馆陶公主为便于照顾母亲,坐在了主案一侧陪同窦太后。 梁王也和他皇帝兄长一样,都是身材高大、仪表堂堂的人,人至中年,加上脸上岁月赋予的风霜,更显得气派和有威严感。 和他的意气风发相比,病愈后的刘启则显得瘦削和阴沉,性情也更显阴冷沉默。 以前刘启喜欢家宴,甚至喜欢与这个兄弟挑灯夜谈。 现在王阿渝从侧面看他,虽然笑着,但有显而易见的苍白和疲惫,有点勉为其难应付这种热闹场面了,但依然为欢迎梁王举起双耳杯。 众人也坐直了身子,一起同饮。 小野猪虽然以胶东王的身份位列第三席,但年龄毕竟太小了,在案子后左顾右盼勉强吃了几口,夹在大哥刘荣和栗美人之间,有些不自在。 向上首看不到父亲,向下首看不到母亲,前方直面的却是王姬。 王姬在对面,不看胶东王,却看向栗美人和王阿渝。 她微微笑着,优雅地举起双耳杯。 王阿渝见状,也连忙举起来,却发现王姬不是敬自己,而是向栗美人颔首。 两人忽然像有了情谊般,隔空碰了杯,各自一饮而尽,饮毕,彼此把双耳杯翻转向下,以示真诚。 王阿渝只好尴尬地饮自己的,然后身子后仰,从栗美人身后看儿子,就见小野猪的案子上奢匕皆置于浅盘中,人早已跑没影 第232章 天呐你个熊孩子 加上孩子们对父母的谈话闲聊也没什么兴趣,所以乐得自己吃自己的。 王阿渝入席前,特意叮嘱了大女儿刘婉,要好好照顾弟弟妹妹们,尤其是梁王的小儿子刘贤。 刘贤为王姬所生,和小野猪年龄差不下多大,因是梁王的幼子,很是宝贝,此时来长安,特来带来,让窦太后“看一看”。 孩子们吃得好好的,他们之中不知是谁私带进来一只小乌龟,一不留神就爬到了案子中间区的位置。 其他孩子们见了新奇,就从饼上揪下一块,扔给它吃。 小乌龟也不客气,碰到了食物,就停下来,用细小的舌头慢慢吞食。 王阿渝收回目光,就听耳边言笑宴宴,刘启与梁王在和窦太后说着什么。 栗美人在向王姬掩嘴笑着说些什么,两人旁若无人,很是亲密。 王阿渝有些尴尬,也不去理会,越在意越显得自己落单,于是转向右侧的程良人。 而程良人在向右看,忽然发现大家的眼光都不由自主看向右端,向孩子们的膳区凝眸。 帘外,小乌龟不知被谁一脚踢飞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大一些的孩子在顶牛,肩部对肩膀,头对头,你抓着我的胳膊,我抓着你的衣领,倔倔地顶在一起。 从侧影看正是小野猪和刘贤。 众人还没来及喝止,这两人就激烈地厮打上了,在中间的空间地带打了几个滚。 由于两个孩子相差不大,个头稍高的小野猪占些优势,于是一会儿你在上面,一会儿我在上面,孩子们都吓得目瞪口呆,不敢上前拉架。 然后刘贤就哭出声来。 接下来就听到一声凶狠的童稚声:“叫你再欺负他们!” 刘贤被压在 “寡人老十!是胶东王,和你父亲是一样的王侯,你敢欺负他们,寡人就揍死你!” 接着传来刘贤的惨叫。 王阿渝惊呼一声站起来,提着裙摆连忙跑过去,就见自家儿子正骑在刘贤身上,两人还翻腾着打。 “天呐,你个熊孩子!”王阿渝连忙上前把小野猪揪起来,这不省心的孩子还趁机踹了躺在地上的刘贤一脚。 让同样飞奔而来的王姬心疼得不得了,马上扶起宝贝儿子,心肝宝贝叫个不停。 刘贤越发张开嘴巴大哭起来。 连窦太后、刘启和梁王都在向这边张望。 其中梁王听到儿子的哭声,还站起来看了看,大致看到是孩子们在闹腾,也没当回事,又坐下饮酒。 刘启也没说什么,对饮。 窦太后虽看不到,但刚才小野猪的叫嚣声和刘贤认怂的哭声,她可全都听到了。 脸色瞬间阴了阴,不真不假地嘟囔着:“这小子刚才自称什么?寡人?!在这殿里他向谁称寡人?去他的胶东郡去称!” 倒是身侧的馆陶公主不自禁笑出了声,扭头看到母亲在“注视”自己时,才窃窃止了笑。 大家原本指望刘启把小野猪叫来训斥一番,但刘启此时竟置若罔闻,专心用餐匕割一块肉,蘸了酱吃得津津有味。 王姬已把儿子领到自己案子前,脸色相当不高兴,给刘贤擦泪,“乖儿子,不哭了,哎哟,小脸都给打肿了。没事儿,回去叫医工给你看看。” 窦太后一听,更加心疼,示意刘武把自己面前没动过的一盘野味给孙子端过去,同时叹了一声:“孩子都没管教好,整天都忙些什么?子不教,父之过!” 大概看到兄长根本就没有过问的意思,精明的刘武赶紧大度道:“没事,小孩子成长需要摔打一下,不摔打不成器。倒是胶东王,好身手!” 刘启还在静静地吃,眼皮都没翻。 馆陶公主一看这尴尬场景,赶紧转移话题:“大家都端起来,我代表太后敬大家一杯!我先干为敬,大家随意,陛下您也随意。” 幸亏馆陶公主嘻嘻哈哈地打圆场,这场由孩子打架引起的差点中途泡汤的晚宴才又继续下去。 王阿渝聪明,一看气氛不对,早就不声不响把儿子带出长信殿了,很怕成为众矢之的。 刘贤的嚎叫,加上梁王和王姬不悦的脸色,尤其是窦太后的不痛快,不就是逼着刘启采取点手段么。 刘启沉默,就表示护犊子了,小野猪作为胜利者留在那里,岂不让梁王和王姬尴尬?连窦太后也会不高兴。 娘俩在殿门口空落落的台阶上站了站,悄悄回去吧,自己私做些膳食填饱肚子。 倒是刘婉忽然跑了出来,王阿渝连忙叮嘱她快回去,和妹妹补到自己的案子上去,空着太难看了。 哎,不要光顾着吃,要照顾好弟弟妹妹们。 事后好久,王阿渝才明白事情的原委。 那小乌龟是刘贤从梁国带来玩的,不知怎么就悄悄爬到中间的大厅地板上,引得孩子们都好奇地围观,刘贤也很得意。 别人都揪饼投喂时,偏偏三岁的刘寄越看越喜欢,下场就去抓了小乌龟。 刘贤当然不乐意,直言让他放下。 刘寄不愿意,愣抱着不撒手。 刘贤就把手中的半块饼向刘寄掷去,掷在了脸上。 刘寄受痛,咧开大嘴,却哭而无声。 刘越看弟弟受欺负了,把手中的饼也向刘贤掷去,掷中了刘贤的头。 刘贤暴怒,抓起案上的餐匕向刘越掷去,没掷中。 一直负责此区,照顾众弟妹的大姐姐刘婉却害了怕,斥责刘贤不该用餐匕这种容易扎伤人的武器。 刘贤作为梁王的幼子,在梁国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被宠得天不怕地不怕的,根本不理会刘婉,大步上来,直接抢刘寄怀里的小乌龟,吓得刘寄一溜烟躲到了刘婉身后。 刘婉让刘寄还,刘寄就是不舍的,刘贤见状就上去硬抢,被刘婉挡了一下。 刘贤大怒,推操了刘 第233章 不知天高地厚 王阿渝能理解梁王和王姬心里肯定不得劲,这事若反过来,谁把自家儿子打一顿,自己也会心疼死的。 王阿渝把儿子领回猗兰殿,重新做了顿吃的。 心里却不安,很怕刘启回来再惩罚儿子,梁王一家兴高采烈刚回来,家宴上儿子就被小野猪揍了,表面上无所谓,心里肯定介意的。 窦太后都当场不高兴了。 刘启虽守着众人,没惩戒,并不意味不回来打一顿。 不当面惩戒,因为你是胶东王,一国之主需要颜面。 关起门来,父亲可以揍惨儿子。 王阿渝给儿子提前做好心理准备:“若你父亲回来打你两下,你认错就好,不要犯倔顶嘴。你就说为了保护兄弟姐妹,下手有点重了,可以向刘贤道歉,以后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小野猪一听道歉就噘着小嘴抵触:“寡人没错!” 得,那就等你爹揍你吧。 小野猪似乎也预感到下场没那么好,但依然很生气,饭也没怎么吃,自己闷声不响回寝室睡觉去了。 以前还没这样过。 王阿渝在厅里烦恼地走来走去,终于等到女儿们都回来了,问了筵席上后来的状况,知道大家继续把酒言欢,没再提小野猪的事,方才暗松一口气。 这边刚嘱咐孩子们去歇息,一抬头,就看到院子里走过一个高高的身影,径直进了小野猪的寝室。 王阿渝脑袋轰然一下,连忙跌撞着跑出去,“陛下!您千万别——” 她在暗影中哀求,迎面撞上一道幽深凛凛的眸光,阴冷,很陌生。 她站住,无端哆嗦了一下。 刘启显然喝多了,满嘴酒气,顿了顿,径直走向小野猪的榻子。 王阿渝心都提到嗓子眼里,若他趁酒劲把睡着的孩子揪起来一顿胖揍,自己就扑过去。 他确实走了过去,怔了怔,精瘦的身子往榻上一坐,顺势躺在小野猪身边,很快响起了呼噜声。 王阿渝愣住了。 小野猪本正睡得香,显然被呼噜声惊到了,动了动,本是仰睡的也翻了个身,变侧睡,小脸贴着父亲的胳膊,一只脚丫也搭在了刘启腿上。 估计以前在御书房,父子俩也是这么睡的。 哎,这是亲父子,别人没法理解。 王阿渝在黑暗中坐了很长时间,心里漾着温暖,只要父子感情不冷,就不会有事。 这里装不开自己,才放心回自己寝室歇息去了。 翌日,刘启一早就离开了,小野猪还在睡着。 王阿渝就叫人去长安东市上买了许多只不同花纹的小乌龟,去暖云阁把刘寄拿人家的那只小乌龟换回来。 很快小槐就垂头丧气地回来说,那只小乌龟昨晚回殿时就死了。 这倒霉孩子,你拿了人家的乌龟,还给玩死了。 没办法,王阿渝为了安慰梁王、王姬和刘贤,在买来的小龟中挑了三四只样子最好的,随赠了宫中稀有的宫锦绮罗和玉玩如意,特地遣弟弟田蚡亲自送去了梁国在长安的官邸,算赔罪。 爹护犊子,娘就不能护,谁家的孩子都是心肝,自己可以软软身子,给人家一个体面的台阶下,免得以后他们有机会给儿子小鞋穿。 小野猪除了皇族血统,身后并没有可以依靠的同母兄弟或外戚之类的势力,若成为梁王的眼中钉,恐怕将来没有好日子过。 现在栗美人公开场合都要和王姬眉来眼去,以前她可是很讨厌高姬的,当初把她送给梁王,还是关雎殿的主意。 想成事,就得这样低姿态,事无巨细让别人心里舒坦才行。 而且事后还有意无意地说给了馆陶公主听,让她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好心中有数。 存在心里隐隐的那一丝希望和亮光让她不敢怠慢,刘启虽然现在让自己摸不着头脑,但栗美人同样摸不着头脑。 而且从小野猪那里打听过,刘启自从甘泉宫回来,就没再召见过刘荣,也没去过太子宫。 这似乎是某种预兆。 不久,刘启与梁王约定去上林苑狩猎。 刘启对这个弟弟还真是好按汉律,藩王来长安觐见,待够二十天就可以回去了。 梁王好不容易来了,带着宠妾爱子和梁国的一些臣子,显然就没打算很快回去,还特意上奏刘启,想继续留长安一段时日,侍奉于母亲膝下。 如此违制,刘启竟也准了。 这些天梁国来的臣子持符节出入东西宫,如同朝廷前朝的臣子般大摇大摆。 据说让丞相周亚夫颇有微词。 刘启竟选择了无视,让梁王踏进东西宫如履平地。 现在去上林苑游猎,天子驾上,刘启也邀梁王同车而行,梁国来的随从也和皇帝的仪仗队同样煊赫凛凛。 百官看了颇为不满,尤其是袁盎,大家不约而同想起了孝文帝在世时,曾经骄奢豪气的淮南王刘长,也是入与天子同席,出与天子同驾,真有点不知天高地厚! 不知圣上身边是容不得他人的么 这次出行,因为刘贤和刘彻也同行,于是王姬和王阿渝也要同行,必须得有人跟着照顾孩子。 王阿渝怕尴尬,特意找来馆陶公主同往。 王姬毕竟以前是馆陶公主府里的歌伎,旧主的面子总要给些的。 果然同行的路上,王姬就一直阴着脸,王阿渝只能讪讪赔礼,亲自为儿子道歉。 “小儿无礼,惹得你不开心,让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我让人在长安寻了好几只小乌龟,希望贤儿能挑到喜欢的。对了,以前圣上赏了我一件还不错的玉石项链,哪天你有空到我殿里试试?我觉得很配你的肤色。” 王姬虽惊讶于她的低姿态,却不愿买账,“你说你儿子是不是故意的?” 馆陶公主过来就嬉笑着推了王姬一把,“行了,点到为止吧,王美人都给你道歉了,也 第234章 难产 王姬虽不痛快,但也没法,只能勉强笑笑,卖旧主个面子,如此罢了。 馆陶公主是个嘴快的人,到了上林苑,把这事又在刘启和梁王面前重提了一下。 不真不假提醒弟弟梁王道:“你以后可不要忌恨胶东王,孩子小,都不懂事,你想要道歉,找王美人去吧,我给你道歉都行,反正王美人已经再三和王姬道歉了。” 刘启和梁王都同时回头看,正看到亭子里王阿渝向王姬和颜悦色低姿态的样子。 这突然让梁王有一种愉悦感,反过来安慰兄长道:“小孩子之间的事,怎么能放在心上?我很欣赏彻儿,和我们兄弟小时候的脾气差不多,热血男儿。” 话锋一转,“不过陛下欣赏的周亚夫,我倒是没看出这人有什么本事来,为人刚愎自用,陛下难道就没想过,这样的人迟早会给您惹出麻烦来?” 梁王又在自己面前说周亚夫的小话了,自从平叛七国后,东宫窦太后和梁王就百般看不上周亚夫。 刘启没有多言,瞄准密林深处,一箭射出,随着一只中箭的梅花鹿负疼弹跳着向远方奔去,也驰马追赶。 一时马鞭响亮,所有轻骑都涌向密林深处,一时烟尘滚滚。 王阿渝望向刘启带一队轻骑消失的地方,他越来越热衷于打猎,也越来越猜不透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馆陶公主过去试探了一下,也没试探出什么来,只听到梁王不能相容于周亚夫。 正发愣,有一内侍突然急匆匆小跑过来,行揖礼道:“王夫人,暖云阁消息,王少使提前生产了,据说状况不好,少使请王夫人提前回宫。” 王阿渝吃了一惊,扳着手指数了数,这才七个多月,怎么就早产了? 这等大事,自然有人去禀刘启。 王阿渝不等刘启回来,自己急急向馆陶公主交代两句,来不及带孩子,先跳上马车回程。 暖云阁里正回荡着王儿姁撕心裂肺的惨叫,如上刀山下火海般震动耳膜。 为王阿渝接生四胎的老医丞正擦拭着脑门上的汗珠,此胎凶险,非比以往。 胎儿胎位似不正,怎么生也生不出来,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到王阿渝快马加鞭到了暖云阁时,看到的仅是:衾被下伸出来的一只小细手,那只手真是瘦啊,细若麻杆。 老医丞一看,就给塞了进去,孩子要先脑袋出来才对啊,然后就用手推拿王儿姁的腹部,好像把孩子胎位正过来。 王儿姁的惨嚎立即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喉咙已然喊破。 没有生育经验的侍女们听了竟两股战战,不知做什么才好。 王阿渝凝眸看着妹妹眼泪糊面,面部扭曲,那惨状,真令人头皮发麻,心都要跳出来。 王阿渝正急得团团转,祈祷妹妹能顺利度过这鬼门关,自己生了四个,都算顺利,妹妹总不会因胎位不正出意外吧? 怔怔看向门外时,看到在院里吓傻的阿珠,立马唤她过来,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阿珠竟说是昨晚的那只小乌龟引起来的,王儿姁也知道了是自己的儿子引起了一场风波。 第二天这小龟竟死在刘寄手上,王儿姁很生气,质问儿子:这么大代价抓来的梁国的乌龟,为什么要捏死它? 刘寄年龄小,大哭,说不是自己捏死的,昨晚小乌龟在筵席上就被踩死了,自己不舍得扔,才把不动弹的小乌龟拿回来的,一晚上给它水喝,给它饼吃,它也没活过来。 王儿姁更生气了,问是谁踩死的。 刘寄不知是不知道,还是记不起来了,一会儿说兄长,一会儿说是栗庶母。 原来昨晚他看到两个姐姐都坐到了上首区王姨母的案子后,也跑到兄长小野猪的食案后去坐了。 小孩子肚子饿,只顾着吃,待想起来,再看脚边的小乌龟时,不见了,又爬走了。 他低头找寻,就在食案与食案之间窄狭的过道里,看到了那只被踩出内脏的小乌龟,一动不动。 当时给孩子心疼坏了,不声不响捡起来,掖进衣袖里,以为回家喂喂还能活过来 王儿姁一听大怒,认为十有八九是栗美人踩死的。 哪怕你不小心,也是你踩死的! 否则谁会走刘寄与栗美人食案之间的小道?那可是胶东王的案子。 于是王儿姁就挺着大肚子去找了栗美人。 栗美人当然不承认,指责她还想把与梁国结下的梁子往自己身上推,你应该推给猗兰殿去,毕竟是你儿子手贱,拿人家的小玩具 两人本有旧怨,于是话越说越多,越说越难听王儿姁就动了胎气。 她这一胎本来就怪,从怀上就感觉比前三胎难受,太医在脉象上查了又查,一直吃不准,觉得不比以往。 肚子确实比同月的孕妇大得多,说是双胎吧,好像又不像,脉里辨不出,就一直这么疑神疑鬼着。 等王儿姁回到暖云阁时,感觉不行了,宣来太医,就开始了早产。 关键时刻,王儿姁谁也不相信,只管叫姐姐到跟前来 王阿渝都没来得及对栗美人表达愤怒,就听太医长松一口气道:“胎位终于正了。” 但王儿姁已被折腾得没有人形了,医丞嘱咐她配合用力,竟无力配合,突然含泪对姐姐道:“你去把圣上找来,我有话对他说” 王阿渝很为难,当下的重点是安稳生下孩子,找刘启有什么用? 刘启还在上林苑,他现在阴一阵晴一阵,会回来么? 王儿姁见姐姐犹豫,流泪道:“我快不行了,我只想见他最后一面” 王阿渝辨了辨,这才意识到要出人命了! 于是赶紧叫来自己的心腹李尚宫,为了让刘启务必回来,哪怕把梁王和馆陶公主都丢在 第235章 王儿姁薨逝 又是半个时辰揪心的生产,随着哇哇两声,孩子终于在众医工的松口气中降生了,是个男娃。 王阿渝赶紧去看妹妹,王儿姁已面若死灰,没半点的惊喜。 再看其腹部,惊讶,为什么肚子没有塌陷下去,还在鼓鼓撑着? 忽听太医惊呼:“里面还有一个,胎位反了!” 从里面先伸出来的竟是一只小脚丫,已经青紫。 老医丞呆了,这么久,第二个应该不行了。 这意味着,第二个是死胎,可能生不出来了。 王阿渝都没意识到自己的眼泪在哗哗如瀑布般流下来,甚至都没听到身边婴儿的哭声,只恍然看着王儿姁在气若游丝地呻吟。 此时,院里响起了马匹的嘶鸣,一个高大的身影疾步拾阶而上。 刘启没坐马车来,骑得是快马,竟没带任何随从。 他从呆呆的王阿渝身边走过,从听到李尚宫的话时就知道她在骗他,现在也懒得说一句话,径直走向氤氲着血腥气的榻边。 “陛下”王儿姁已痛得脸色发紫,看到刘启走到自己面前时,笑着滚下一行热泪。 刘启回来了,那张脸依然阴着,阴得太久了,都如一张面具了。 一场大病后,就凝固在了脸上,不会笑,也不怎么会难过了。 就坐在她面前,看着她。 纵使这样,王儿姁也开心,这几个月来,这是第一次见到他,而且他亲自来到了自己殿里。 “陛下,儿姁为您生了咱们的老四,刚才听到他哭了也许还有老五,但老五就在里面,不听话,可能出不来了。” 她习惯了讨好他,即使到生命垂危,依然在说着自己的功绩,生怕他注意不到自己的存在,“儿姁是为您生儿子最多的,儿姁尽了力” 王阿渝在身后,咬着手帕,心如刀绞。 在生命最后时刻,才体会到妹妹原来一直活得这么累,一直踮着脚尖眺望他。 但刘启依然没说什么,仅是看着她。 就是这种注视,王儿姁也觉得温暖、美好,他不曾像凝视姐姐那样温暖地凝视过自己。 “儿姁知道陛下喜爱儿姁有限,但儿姁一直在努力,儿姁想得到您的喜爱。儿姁从八岁时,相师第一次为儿姁相面,就说儿姁有贵人相,生子必是王侯。” 多年以前,王儿姁不认识刘启时,就认定了当时的太子,就知道有朝一日,她一定会与刘启相遇,哪怕他不喜欢她。 她的身体开始痉挛。 王阿渝抓住太医,“你快想办法救救她!“ 太医却无力地摇摇头。 王儿姁也知道大限已至,双目含泪,即使泪光遮住了模糊的视线,依然能看到刘启清晰的影子,还能伸手扯住他的衣袖。 “陛下,儿姁很后悔在甘泉宫没照顾好您,让您发那么大脾气您不知道那时儿姁有多害怕,儿姁怕您现在好了,儿姁能走在陛下前面,就不用背负后半生没有您的悲伤了。” 刘启的大手,这时才紧紧握住她无力的小手。 王儿姁的眼眸在涣散,却依旧温柔明媚地笑着,“陛下,儿姁一直期待着您能对儿姁好些。我们有四个儿子了,他们还小,需要姐姐照看” 她的眼睛在艰难地找寻。 王阿渝抱着小婴儿,连忙扑在她面前,“姐姐在,你会好起来的,你的孩子必须你自己照顾” 王儿姁的眼眸微微转向王阿渝,一脸歉意,“我以前恨过你,妒忌过你,认为你抢了我的陛下于是我要抢回来。你生四个,我也要生四个,我妒忌姐姐,我不甘心“ “我从没记恨过你!” 王阿渝怀里又伸出一只小细手,细若麻杆。 王儿姁看到了,心尖一阵酸涌,“姐姐,我的儿子们,以后就靠你了,麻烦你好好照顾他们,像爱你的儿女一样爱他们,别让他们受欺负,我会心疼姐姐,我会感激你的” 王阿渝点头,泪如雨下。 “陛下也托付给你了。我没照顾好他,你要好好照顾他,原谅我以前那样对你” 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看了一眼刘启,她从小就魂牵梦绕之人。 “陛下,我原本想做你的美人,只有你所喜爱的,才能做美人吧,我也想” 刘启没有犹豫,点了一下头。 一滴泪,滴在她苍白的手背上。 “陛下终于为我哭了” 王儿姁笑着。 最后的一抹笑颜悄然凝固,苍白纤细的手垂了下去。 在一个阴冷飘着雪花的天气,王儿姁被厚葬进刚开工没几年的阳陵,成为葬入阳陵的第一位帝姬。 宫秩:美人。 享年,二十四岁。 王阿渝带着孩子们,从暖云阁枯萎的花簇里捡了一些花种,埋入她墓地两侧的泥土里。 待春天下雨时,会有新芽破土而出,夏季会开出繁茂的花朵簇拥着她。 刘启为此躲进御书房三天三夜没有出来过。 王阿渝只能把深切的悲痛埋在心底,眼泪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 膝下一下子多了四个儿子,加上自己的四个,从刚出生的婴儿到最大十岁的女儿,整个猗兰殿望去,不是满地在跑的孩子,就是牙牙学语的孩子。 哪有功夫悲伤,要把妹妹的孩子养大成人,才能告慰她的在天之灵吧。 那一刻,未央宫里的后宫人,全都寂静无声地看着王阿渝,这突然而来的责任和重负 啧啧,哪幢殿里没养过两三个嗷嗷待哺的小儿,把他们养大,自己也几乎累到虚脱,耗费了半生精力。 猗兰殿呢,好家伙,一下子八个! 于是凡是王阿渝出现的地方, 第236章 椒房殿 好在连有嫌隙的王姬,也因小王夫人的突然逝世,抹平了旧怨,写来简文安慰她,问有什么需求。 王阿渝没什么需求,在各种冷眼夹缝中也保持着骨气,不叫苦,不叫累,自家姐妹有本事生,也得有本事养。 自己好好养就是了,对别人复杂的眼光和窃窃飘来的小话,选择不看、不听。 有宠时,享了,遭罪时,也宁愿受着。 但人的眼光是不同的,其他帝姬看到的是遭罪受累,有人看到的却是机会。 当馆陶公主看到王阿渝突然忙得像个鸡婆一样,走到哪里都追着一群小鸡崽时,顿时眼睛就瞪圆了。 这围着她屁股乱转,跟着她脚后跟乱跑的一个个哪是寻常孩子,都是未来的诸侯王啊! 虽然王氏姐妹俩的负重现在都加在了她一人身上,但也等于姐妹俩的力量都加持在她一个人身上啊! 现在后宫里,最有势力的栗美人自从薨了第三子临江王,也只剩一个太子一个藩王了。 另外一个很有底气的程良人不过也才有三个儿子做王,王阿渝现在手里却握有未来五位藩王! 即便栗美人的长子将来真做了皇帝,他们母子也不敢对你怎么样啊,你分散在外面的五个诸侯王儿子若抱成团,谁能惹得起? 关键是刘启若看到你现在膝下儿女成群,他的心还能放到别处去? 哪天又转悠回来,还不天天为这些可爱的儿女打转? 馆陶公主当机立断,提着食盒去御书房看望皇帝弟弟了。 仗着是皇帝亲姐,会说话能搏得欢心,现在接近他的机会竟比后宫的帝姬们还多,当然不能白白浪费这样的机会。 刘启神情低落,馆陶公主一边安慰他,一边絮叨着王阿渝现在真操劳呀,很不容易。 幸亏她本身就爱孩子,有耐心,要换成别人,早溃不成军了云云。 刘启也不作声。 馆陶公主辨了辨,这情势,再说栗美人的小话感觉也没什么用了,自从生过大病后,他再没提过她,据她的小道消息,刘启连窦婴都甚少召见。 以她常年游走于东西两宫的洞察,栗美人和太子刘荣的根基应该很脆了,似乎再缺一臂之力。 这一臂之力究竟去哪里寻找,她并不知道,反正这些年自己拼尽全力去敲敲打打,还是累积出了效果。 这世道,既怕贼偷,也怕贼惦记。 慢慢用心,总会水滴石穿的。 漏夜,栗美人悄悄从观天象的灵台回来,很有兴致地攀上关雎殿一侧的高台上,星月下向东南的方向望,众多殿宇楼阁的檐脊中,椒房殿巍峨的影子总是那么诱人。 当初刚从太子宫里搬出时,为什么选择关雎殿? 它不是最大也不是最华丽的,仅恰恰是最地利的,就是挨着这个高台。 此台是汉宫里除鸿台之外最高的去处了。 登上鸿台,能眺望整个长安,能看到渭水北岸的长陵,但那个太大了。 自己就喜欢这座不显山不露水的高台,不用望见全长安,只需望见椒房殿即可。 七年了,自己每隔三差五都要不声不响地攀登上来,静静地向心中那个圣地热望一眼。 椒房殿,相信没一个帝姬不在心中蕴藏着一个齐天美梦,期望未来某一天身穿青缥下的蚕衣入住,母仪天下。 皇后之位仅仅是踏入东宫长信殿的台阶么? 如果仅仅为这个,自己根本不必再眺望它,自己的儿子是太子,只要有一天登基为帝,自己即使不进长信殿也一样是东宫的中心! 自己眺望的是另一样东西,连当年薄太皇太后眼热叹息了多少年,也只能望洋兴叹的——未来皇帝庙里的配食之位。 高帝刘邦崩逝后,在高庙里这些年一直尊享配食和后嗣君主拜祭的是吕后,即使把吕氏一族全诛灭,都撼不动吕后是高帝正配的地位。 这是薄太皇太后一生都无法释怀的遗憾吧,所以她要自己的侄孙女做太子妃,做皇后,也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有一位薄氏女子入住皇帝的庙。 可惜,薄皇后福薄无命,终归腾地方了。 现在除了自己,谁还配入住椒房? 王阿渝么? 提起来还松了一口气,王氏姐妹抱团,自己也许斗不过,但现在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目中无人的愣头青不是一命呜呼了么? 仅剩一个整天忙得母鸡婆似的围着一群小鸡崽打转的王阿渝,还有心思挖自己墙角? 暗影中,她微微笑了笑,王儿姁死了,馆陶公主再继续蹦跶,有什么用么? 刘启虽然远离了关雎殿,难道没同样远离猗兰殿? 你整天装贤妻良母这么辛苦,就以为刘启看了心疼,会把大汉的山河交到你那个才六七岁,动不动就和人滚在地上打架的毛孩子? 王阿渝和馆陶公主,你们都太不了解刘启了,小看了他,他是不会仅因为你受宠、你的儿子也受宠,就不顾现实把天下当作玩具送给你们母子的。 他可以送给你珍贵的檀木屏风,可以送给你价值连城的玉石项链,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 你们以为靠着一点点积少成多的小话和伎俩就能打太子之位的主意?太天真! 现在的刘荣可是得到整个前朝百官支持的,有周亚夫为首的丞相和东宫势力的代表窦婴守着,储君之位是你们能随便觊觎的么? 每位帝王都喜欢重用在自己一朝建功立业的重臣,而周丞相和窦太傅恰恰都是靠平叛七国,亲自被刘启擢升的。 刘启重用他们,他们自然维护刘启的太子,即便是有心窥视帝位的梁王,恐怕也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刘启又病愈了,只要他在未央宫待着,就没人敢动荣儿的太子之位。 也许他对自己颇有微词,但太子却是他换不了的,他儿子虽多,但能代替刘荣的 第237章 出手 所以,栗美人觉得即便自己得罪了刘启,也不用太担心。 虽然知道刘启自从甘泉宫回来,就没召见过刘荣,但他现在不阴不阳的,又召见过谁呢? 倒是最近窦婴提醒过自己一句,要自己和东宫处好关系。 坐镇东宫的窦太后,珍爱梁王,一直对刘荣不凉不热,不远不近的,这关系还怎么处? 蓦然又想起窦家南皮侯的女儿窦绾,本来太子妃的位置想给栗家的女儿,若需要,就再去与南皮侯联络一下? 不过考虑到上次曾经对窦太后非正式提过,后来刘启一生病,此事便不了了之。 现在自己再提,好像有点上赶着,不如 她想到了一直在自己身后转来转去的贾良人,正缺一个巴结自己的机会呢,也许委托她去,能先探探窦家的口风。 南皮侯肯定是乐意的,毕竟女儿是做皇太子妃,怎么不比做梁国王太子妃荣耀? 若有了窦氏女入主太子宫,估计以后窦太后再不好左右摇摆不支持刘荣了吧。 想到这里,栗美人很满意,让心腹去寻贾良人。 贾良人想抱栗美人的大腿,一是不想让程良人意外得运上位,二是高攀未来的东宫之主,在未来只会得到好处。 所以,栗美人把她的想法一说,贾良人立即答应找机会试探一下南皮侯的夫人,打听他们的意思。 预料之外的是,这南皮侯夫人和馆陶公主的私交相当好,贾良人的口信儿一传来,她马上就向馆陶公主显摆了,说自己愿意把女儿嫁给皇太子,本是有意让馆陶公主去说服窦太后的。 哪知馆陶公主听后,勃然大怒,大骂栗美人瞎了眼,拒绝了自己的女儿,倒上赶着去求一个小小南皮侯的女儿,除了羞辱自己,到底图什么呢? 于是,馆陶公主先于栗美人,悄悄去找了一趟贾良人,话很直接:自己是从南皮侯府过来的,侯府虽愿意攀这门亲,但太后不同意。相反,太后看上的却是你家赵王刘彭祖! 馆陶公主的随口一编,就让贾良人内心无比欢悦起来,原来窦太后一直高看自己儿子一眼啊!甚至都超过了太子刘荣。 不过,她还是有自知之明多问了一句,“我家彭祖何德何能啊,能从太子手里争来南皮侯的女儿?” 馆陶公主整天在东西宫里串,眼光和见识比贾良人锐利多了,直接一句话抛过去。 “因为赵国的位置非同寻常啊!你想想咱大汉建立半个百年了,有多少人为了争赵国的王位打得不可开交,最终人头落地的?还不是因为赵国自古就处在战略要地!现在有梁国在南边,赵国在北边,这梁赵一联手还用我多说么?” 所以,窦太后自然觉得你儿赵王前途无量啊,把窦绾配给赵王,对窦太后、刘启、梁王,还有你本人,不是大家都赢的一件好事么? 贾良人一听,心花怒放,马上表示愿意。 至于她怎么回复栗美人,馆陶公主就不管了,这是她们之间的事。 相反,赵王和窦绾这事真成了,连贾良人都是自己阵营里的人了。 栗美人在后宫里,就成彻底的孤家寡人了。 馆陶公主很兴奋,兴冲冲地到了猗兰殿,把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向王阿渝互通了有无。 当时王阿渝正在浴室挨着给孩子们沐浴,静静地听完,知道自己出手的时刻到了,那最重的一击也应该由自己来做。 史书上记载对栗美人和刘荣二人打击最大的事情,马上就要通过自己的双手来呈现。 馆陶公主离开后,她不声不响把孩子们洗干净了,让李尚宫给他们穿上衣裳,自己解开围挡,丢给小槐,悄然离开了猗兰殿。 王阿渝先把弟弟田蚡找来,问了近些年哪些前朝官员与刘荣和关雎殿走得近。 在长安广泛交际的田蚡和踏实做事的王信不同,王信有胶东国的事务要帮着打理,年轻的田蚡一没兴致,二是太纤细具体的繁琐事务,也不合他的口胃。 他一直觉得自己这些年在长安学儒学,混人生,已经学富五车,当然要靠人脉和口才吃饭,怎么能吃翻账本的寂寞饭呢? 所以,有交游才华的他,就想做个光鲜的场面人。 作为外戚,谁在这方面做得最成功呢? 窦婴。 窦婴虽不被刘启所重用,但作为最有名的窦家外戚,一直做着受重用的准备,为此广交天下英杰,还学起战国四君子那样,培养了众多门客。 田蚡就想修习如何做官,如何与长安这些杰出的人物打打交道,因此也拜在魏其侯窦太傅的门下,细细观摩一些官场里的规则和潜规则。 对于姐姐找上门来,问谁与刘荣走得近,这个他当然一清二楚,否则为何还拜在太子傅门下做事? 基本整个前朝都是太子派,连窦太傅都是。 太子是皇帝立的,皇帝立的就是正统,百官当然要维护正统储君了。 为此他拿出笔和简,一一详列了目前三公九卿的各种想法和站队。 王阿渝细细听来,觉得不能找官大的,那些人太精明,自己控制不了,也不能找太油滑的,自保意识太强。 最后挑了一个位居大行的礼官,此人也是坚定的太子派,又爱财,一直想升职,却没上去 “你把此人找来,我有话对他说。” 田蚡找大行礼官相当容易,他本身无职,但身为王美人的弟弟和胶东王的娘舅,还是有些脸面的。 于是大行被私请到王阿渝面前。 这位大行礼官还奇怪,为何王美人要见自己? 其实未央宫后宫人要私下见前朝官员,还是有些忌讳的。 但王美人毕竟是宠妃,还是年资二千石,相当于一个郡守薪俸的上位者,加上他自己一也想奔个好前程,内心 第238章 祸害 不说是谁。 “谨请大行帮一个小忙,现在椒房殿空落,圣上本有打算立太子之母为皇后,只是后宫人多嘴杂,有持异议者,对栗美人有些许不利。圣上也因为有这些异议,只能暂缓立后,想等这些纷争过去。” 大行礼官那灵敏的耳朵立刻听出弦外之音了,十有八九就是栗美人委托的,说不定还是圣上本人的意思呢。 毕竟太子被立有三年了,新近又废了皇后,这空位难道不是为太子之母腾出来的? “毕竟后位腾出来也不能空缺太久,若前朝臣子中有人能向圣上重提此事,相信圣上有了台阶,会继续把此事提上日程,到时栗美人和太子都会对您的功德有所表示” 大行礼官一字不漏地听完,眼皮狂跳,这是祖上积德要走官运了! 无论是太子、太子之母还是圣上委托自己,都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好差事,自然一口应承下来。 “小事一桩,臣领命,回去后定会不露痕迹地琢磨出一套说词奏于圣上。” 王阿渝满意,适时拿出一竹筒金。 金光灿灿的二十枚宫中上等耐金,差点闪了大行的眼睛,够他多年薪俸养活一家老小了。 对能花钱办成的事,王阿渝从来就不吝惜,她早过了见金眼开的阶段,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堆积在自己殿里的那些金子,不就是花的么。 “就多劳大行费心了。事成之后,关雎殿会记着您的。” 王阿渝回到宫中,仰头望天,若非知晓结局,此计到底行不行,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现在这情况,刘启谁也不亲近,大家不过是豪赌究竟谁能猜中他的心思而已。 自己这一生,到现在也算过得顺风顺水,其中有两次赌,都改变了命运,一是十年前的那次进宫,二就是眼下。 她相信自己更把握刘启的心境。 御书房里,刘启正阴着脸坐在案子后,手托腮,看似在漫无目的翻着手头的一摞简牍。 御案前,灵台署的灵台丞在躬身毕恭毕敬地上奏,说到关雎殿主最近也去了灵台。 “栗夫人窥视天机,向赵内监询问了天象她也问到了陛下的安危,继而又问了太子的前景,和她自己的运程” 刘启听了,脸上毫无波澜,她不过是在做着入主椒房殿的准备。 先前灵台丞就上奏过,说前一阵子猗兰殿主去了灵台,找了赵内监,询问了天机。 赵内监承认,王美人是为关心圣上的病情才去求问的,并没有别的想法。 赵内监作为先帝的宠臣,一直有通过看天象和面相预知未来的能力,自己曾经跟他交往甚多,他绝不敢欺骗自己。 灵台丞离开后,刘启瘦长的身影开始在室内孤独地走来走去,当然知道所有人都在猜测自己,和自己玩心眼,王阿渝和栗美人只是其中两个最不显眼的而已。 自己近来为何愈发深居简出? 只不过有些事情想好好思索一下,不想让那么多摸透了自己被牵着鼻子走而已。 正是把自己困坐在书房里,反而更洞彻心明地看清了所有人的表演。 这种表演,让他厌倦,对人性愈发失去信任。 他近来焦心竭虑,似乎也在等待某一个恰当时刻的到来。 作为帝王,手握无上权力,行事反而更为艰难。 有些事,要么不着手做,一旦做,就是摧枯拉朽,强硬到底。 所以,真正动手之前,需要思虑周全,安排妥当,要想到尽可能出现的所有后果。 毕竟前朝、后宫有几股盘根错节的势力,作为帝王,有时也投鼠忌器,只能审时度势,不能逆势而行。 毕竟受害者也是自己的儿子,哪怕不是那么喜爱的儿子,也是自己的骨肉。 想想,处处都是羁绊。 那日,在宣室殿,刘启闷闷不乐地宣布退朝,其他朝臣都退去时,唯有一大行礼官站着不肯离开。 刘启即便在心绪不佳时,也会礼遇臣子,探询的眼神看过去,“卿还有事?” 大行很严肃地递上自己精心准备的上疏,“陛下,臣有奏。” 刘启随手接过来,随意一翻,脸就虎住了。 大行垂首,还不知所以。 “陛下,我朝自建立以来就以孝立国,讲究母凭子贵,子凭母贵,现在椒房殿后位空缺,臣恳请陛下册立太子之母栗夫人为皇后,入主椒房殿,母仪天下,亦成全太子的孝名。” 刘启怔愣着,阴厉的眼神扫了他一眼,却若无其事道:“可是有人托你来说此话?” 大行还想表现一下自己的情操高洁,毅然道:“没人请托,是臣自己如此认为,方才符合我朝伦理。” 刘启勃然大怒,“凭什么你认为?没人请托,这是你一个大行礼官该操心的事么?拖下去!” 大行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睛圆睁,这板上钉钉的好事,怎么圣上瞬间就翻脸了? 大行礼官被拖下后,苏小鱼随后轻声补刀问:“陛下,该如何处置?” 刘启闭了闭眼睛,“车裂了。“ 苏小鱼诺一声去了。 这是给栗美人的一个警告,她现在终于急不可耐了。 她要上位,要将来入主东宫 刘启脑海里迅速又闪现出那个月黑之夜,自己抱着病体去寻她 用着哀求的语气,请求她在自己崩后照顾好其他帝姬们,尤其是自己那几个让人挂心的幼子幼女,她不仅不答应,还出言不逊,放肆地辱骂了自己,犹记当时的面若死灰。 此种女子绝对不能留!绝对不可再留在自己的后宫!他日必成祸害。 自己经历过孝惠帝一脉的惨剧,六位皇子,一夜间消失。 自己也经历过孝文皇帝一脉的惨剧,四位代国嫡子,短时间内消失。 第239章 不欢而散 若真崩在去年,刘荣继位,想让栗美人妥善安置自己还养在膝下的八个小儿女,估计门都没有。 她向来不是有雅量能容忍人之人,连自己这个帝王这些年对她都曾畏惧。 因念旧情,不忍处置她 而刘荣,是个孝顺的儿子,倒可能成全她的雌威大发。 说起刘荣,简直从立他为太子以来,就成了自己的心病,尤其是患病之后,更是夜不能寐。 去除他母亲的因素,单凭他个人的性情,也许是位不错的守成之君 但大汉守成了五十余年了,是不是该换一个有点脾气的帝王了? 那一刻,他又想到自己年轻时的梦想,有朝一日登基为帝,擢升晁错为丞相,革新过时的汉制,修订不合适宜的汉律,铲除汉境内强势有异心的藩国的威胁,休养生息,民富国强,然后与北部的对手匈奴人展开对决。 可惜,七国发生了内乱,打乱了自己的计划,还把自己的智囊晁错误杀了。 那场大内战,损失了十余万珍贵的青壮年的生命,严重挫伤了大汉的元气,又得从头休养生息,涵养百姓。 自己完不成的梦想,就要交给下一代储君完成。 秦能灭六国,不就是在六代秦王接力下才完成的么? 但谁最适合接应自己的下一棒? 显然不是太子刘荣。 大汉现在国力强盛,生命力蒸蒸日上,需要一个有气魄的开拓之君乘国运,为帝国去探寻、去触摸未知的边界,就像隔壁的始皇帝一样,成就千古霸业。 这些天,刘启在御书房,一直在研究一些域外地图,是旅人和商人从西域带来的,记录了汉境之外的那些地方的风土人情和匈奴人在西域的经略范围。 作为以前建立马场、关注匈奴人动向、又常去边境狩猎的帝王,深知这意味着什么,若匈奴人和西域之外的雪域上的蛮人部落联合了,在战略上就把大汉包围了。 他们对大汉的威胁,就如当年始皇帝的秦国从关中扑向关东,一路群灭六国一样。 斩断匈奴人和西域之外雪域上蛮人部落的联合,这种雄伟战略,不是刘荣能做到的事 这是独属胶东王刘彻的天命。他是能完成自己的梦想之人。 自己的身体已经羸弱,只能为下一代储君做好开拓的准备。 王阿渝知道大行礼官出事了,就知道这事成了。 接下来,就是静静地等待刘荣的命运而已。 王阿渝做皇后的欲望并不强烈,她只是想把自己的儿子送上太子之位。 那是属于他自己的道路。 既然臣子都要插手此事,刘启也决定不再拖延,快刀斩乱麻,把废太子之事迅速提上日程。 但废太子和废皇后不同,薄皇后一二十年来,存在感并不强,无子嗣,便无抓头。 倒是后宫其他生了儿子的帝姬,更为前朝臣子所熟悉,而且大家都知道圣上与薄皇后多年无感情。 加上没有有势力的薄氏外戚能说上话,所以废皇后时,除了儒生稍有异议,并没遇到什么实质阻力。 但废太子,能由皇帝一个人说了算么? 当然不能,储君是下一任合法帝王,立或废,是整个朝廷的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所以刘启想成事,先把丞相周亚夫召来,一句简单的“刘荣不适宜做太子,丞相怎么看”,试试反弹的力度。 周亚夫一听就懵了,觉得刘启在拿储君之事当儿戏。 你说不适宜做太子,怎么就不适宜了? 刘荣是长子,而且被立已有三年,这三年中没出过大错,为什么说不适宜? 刘启只能说:“太子不类朕,其母也无状。” 太子不类皇帝,周亚夫不能说什么,至于后者,“其母无状,可废其母!” “太子的能力”能说自己的儿子能力不够么?换一个。 “太子性情过于温懦,朕担心他将来无力震慑天下,不适合坐于朝堂之上。” “以臣看,太子性情温和适度,风姿高洁,非常适合做储君!” 周亚夫承担了一个丞相该有的风骨,毫不犹豫反驳了刘启。 他甚至觉得,刘启这一病之后,出尔反尔,性情已不可琢磨,连废太子之事也能想得出来,这不是自毁长城么? 作为大汉共治天下的百官之长,甚至有义务提醒皇帝,不要犯此等小错。 而且,周亚夫还隐隐担心,刘启废了太子,动摇了国本,不是又想把皇太弟梁王提上来吧? 梁王现在就在长安待着,每天兴冲冲进出长乐宫,威风都摆得堪比天子了。 自己可是与他有梁子的。 于是君臣不欢而散。 很快窦婴从丞相那里知道自己的学生要被刘启废了,于是马上跑去东宫,请求窦太后干预。 窦太后当时正安静地吃着茶汤,虽然吃惊,对此却并无明确表示:“他立太子时,都没征得我的同意,现在太子被废,我要干预么?” 窦婴很是恳切,“太后陛下乃东宫之主,在废立太子之事上是拥有话语权的。我朝过去,无论吕太后陛下,还是薄太后陛下,都在太子废立上起到过决定性作用。现在这关键时刻,您不能眼睁睁看着圣上在这事上越走越远啊!” 窦太后不声不响放下茶盏,脸色渐起了愠怒,道:“魏其侯,你还姓窦么?皇帝既然认为刘荣不适合,肯定有他的理由。自己的儿子有多少能耐,他做父亲的心里还不清楚么?你一个臣子,在此多嘴多舌做什么?” 窦婴小声分辩:“太子才刚过冠礼之年,还没经过世事,怎么叫不适合和没能力?我教了他三年,自有判断,这孩子聪慧,为人也不错,结果说废就废——真是过分!” “可太子之位,可选的人多了,这么一比较,就知道 第240章 反思 事不宜迟,黄昏时,窦婴直接去找了刘启。 当时刘启正在夕霞中射箭,嗖一声,那枚箭羽几乎贴着窦婴的身影穿了过去,正中靶心。 窦婴也不管,径直穿过靶场,来到刘启面前,揖了礼,“陛下,太子可有错?” “无能,即为错。” “那梁王,有能,算不算合适人选?” 刘启一听气得要死,放下箭,不搭理他,多走几步,换另一个靶子,再度搭羽开弓。 窦婴再跟过去,“陛下废了太子,究竟想立谁?” “胶东王。” 窦婴强忍着没动声色,果然是他,府中蒙养的数百门客中,竟有猜测是赵王刘彭祖、江都王刘非和河间王刘德的,真是蠢才! 然后一口鲜血差点没喷出来—— 自己早就猜测是那小子! 还有那么多人不相信,幸亏自己多次提醒过栗美人,让她不要去招惹王美人。 “胶东王刘彻,非嫡非长,年仅六七岁,陛下现在竟宁愿废长子,立一个娃娃?莫不是忘记了去年冬天突然的病患之难?” 意思是,去年万一您突然意外崩了,刘荣继位,这天下还是陛下子嗣的天下;万一是胶东王继位,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娃娃皇帝,有多可怕! 有强人做乱时,谁能保住他? 等于提醒刘启,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您现在身体也没全恢复到病前呢,万一再病了临崩怎么办? 刘启听了很是不得劲,暗咳了一声,转身离去,把窦婴孤零零丢在了习射场。 看着刘启执拗的身影,窦婴满心失落和生气,自己怎么遇到这么一个刚愎自用又一意孤行的皇帝? 自己身为有功侯,因受外戚身份所累晋不了三公,只能做个有名望而无实权的太子老师,正说看到皇帝身体有恙,等着哪天太子登基,自己也能过一把丞相瘾。 而你现在突然要易太子,你、你不就是我窦婴的克星么?! 但刘启像铁了心,非废不可,很快就把“废太子”拿到朝会上令众臣子讨论。 其他人都惧于刘启的威严,默不作声,只有窦婴和周亚夫据理力争。 “敢问,陛下废太子有什么说服天下的理由?” “无错,废太子,就是动摇国本!恕臣不能答应!” 据后来馆陶公主学给王阿渝说那朝会的激烈程度,窦太傅和周丞相都要威胁辞官而去了,但刘启愣是阴着脸没后退半分。 众臣子没办法,一帮人又去找窦太后。 还想着,像先帝一朝时,若孝文皇帝一意孤行,众臣子到东宫一告状,薄太后对皇帝劝劝或发发火,皇帝也就不坚持了。 但没想到这次窦太后却不太认同众臣子的意见,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答应去劝劝圣上,把众臣子打发走后,却没动弹。 所以馆陶公主说:此事要大功告成! 王阿渝仅是谨慎地笑了笑,没到盖棺定论那一刻,说什么都为时过早。 不说周亚夫,单凭窦婴和栗美人都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放弃。 馆陶公主哈哈大笑,“若是我赢了,你要把你先前答应给阿娇的一个什么稀世宝贝拿出来,让我开开眼。” 王阿渝马上把以前刘启做太子时送给自己的一件阴刻了玄鱼的暖白玉佩拿出来,“本是送给胶东王妃的。你先替阿娇收着吧。” 馆陶公主接过来一愣,知道这是皇帝弟弟从小的贴身玉佩,不在它有多稀世,只是它有多珍贵。 也没客气,当即收下了,许诺道:“放心吧,我们期待的好事,马上就要到来了。你要信我。我那不死心的表兄魏其侯,再挣扎,螳臂也当不得车。” 御书房里,窦婴说到伤心动情处,他这个表兄就推心窝子再次质问皇帝表弟:“为什么废刘荣?他不是你所有儿子中最出色的,但起码也不是最差的吧?好歹整个前朝都支持他,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刘启看着窗外,没作声。 “太子立了,就不能废,废太子将来何去何从?都是陛下的儿子,陛下不能因为其母,就废其子啊!” 刘启显然铁了心,继续无声,只肯给他个背影。 栗美人听说后,开始还碍于颜面能稳得住,直到听说刘启拿到朝堂上令臣子讨论时,手中的茶汤盏才应声落地。 难道刘启真的铁了心,儿子的太子之位保不住了? 这时她才想起,以往与刘启闹的种种别扭累积起来,所产生的可怕后果。 就这么自信和骄傲的人,一看大厦将倾,也快速行动起来。 栗美人穿上青年刘启对自己一见钟情时的紫色晕染的深衣,不管还合不合适宜,打扮一番,晚上就直接去找了他。 但一到御书房门口,就吃了闭门羹。 由苏小鱼笑嘻嘻的坚决拦了,“栗夫人,今晚陛下政务繁忙,不见外人。” 栗美人不高兴道:“我是外人么?去禀!” 苏小鱼依然笑嘻嘻的不动弹。 栗美人强行进去,苏小鱼就强行笑嘻嘻地拦住。 栗美人没办法,又没法像以前斥骂一顿,或打一巴掌,离开吧,又不甘心,只能在门口大声 第241章 废太子 程良人甚至想去猗兰殿说道说道,但到了门口,却被告知,王夫人照顾孩子太累了,早就歇息了。 程良人只能叹息着摇摇头,走掉了。 王阿渝在殿里,听到程良人离开了,才松了口气。 这时候自己敢守着旁人讥笑栗美人自作自受么?简直是找死。 在刘启以雷霆手段实施他自己的意志时,自己最好一声不吭躲在一旁好好照顾孩子,当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 很快,馆陶公主的心腹悄悄送来消息:刘启会力排众议,很快废了太子刘荣。 王阿渝还不太相信,以周亚夫为首的前朝百官,怎么也得抵抗一阵子吧?会这么快么? 事实是事情快得超乎想象。 两天后,刘启就在朝堂上宣诏:废除刘荣的太子之位,贬其为临江王。三日后起程赴临江国。 刘启也是思索犹豫了多半年,把一切想清楚后,就用这么几天时间,雷霆万钧,强硬到底,连一丝回转的余地都没留。 皇帝如此一意孤行,且不容质疑,不仅周亚夫和百官们惊呆了,一直准备再度去说服的窦婴也停止了进宫的脚步,一切已尘埃落定,没有再救的可能了。 窦婴就坐在驰向未央宫北门的马车上,老泪纵横,放声痛哭,自己魏其侯的一生何其艰难啊! 身为有功之侯,还是显赫外戚,身后坐镇的是堂堂的东宫之主窦太后,仕途却一再把自己逼得走投无路,连个三公也混不进去。 好不容易捞个装点门面的太傅吧,正说期待将来能搏个好前程,谁知道,好好的太子学生,转眼就成了一区区临江王,上天是专门和我窦婴过不去的么? 临江国,处在汉水一带,本是刘荣的三弟刘阙于的封国。 两年前刘阙于因病薨逝,刘启就除国设郡。 现在为了安置废太子竟又把临江郡废郡立国,等于刘荣去接管了原先弟弟的封国。 一个皇太子,与一个小小的临江王,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中间落差太大了。 但有如此的父亲,刘荣能怎样? 就像他父亲看透了他那样:性情温和,甚至懦弱,没什么反抗精神。 他也看透了他父亲:冷酷,阴郁,暴躁,甚至有几丝阴险,也不怜惜自己。 他怔怔地在呆了三年的太子宫停留片刻,只能沮丧地收拾一番,准备东出做一个小小临江王了。 对此结果,刘启闭门不出,不听任何人的申诉。 据说东宫的窦太后、梁王和馆陶公主,都非常高兴,设了宴,悄悄庆祝了一下。 一向对栗美人不念的程良人,则暗自松一口气,她终于下去了,不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了。 自己能接受宫里所有人的儿子做太子,甚至是贾良人的,都不能是她的。 只有王阿渝,深居在猗兰殿,门都没出,也不让孩子们出去。 为了省事,那晚,还早早入睡了。 静谧的寝宫里,王阿渝安静地刚进入浅梦,忽然觉得有人影进来。 还以为是哪个孩子又偷偷地跑过来跟自己睡,但并没像往常一样马上有个活泼的小身体乐滋滋投入到自己怀抱中来。 潜意识睁开惺忪的眼睛,顿时魂飞魄散。 就见一个高高的影子,正摸到自己的榻上来,手中寒光一闪—— 王阿渝本能一躲,却被对方把薄住了渎衣,然后就觉得右胸一阵剧痛,用手一摸,热乎乎的液体粘了一手。 “来人呐,杀人了!”王阿渝本能呼救。 对方又气势凶猛地骑在她身上,凶悍地掐住她的脖子,“王阿渝,你这个阴险的害人精,害我!你终于达到你的目的了,还我儿子的太子位!我要杀了你!” 王阿渝立马就觉得窒息了,推也推不动她。 正眼前发黑,神思恍惚时,室内突然灯火大亮,李尚宫和小槐,包括从暖云殿里跟过来的阿珠,都尖叫着,齐齐上来,把栗美人生生拖开了。 王阿渝这才喘上一口气,侧身趴在榻上剧烈咳嗽着,咳出了眼泪。 栗美人疯了般,拼尽全力挣脱,要再上去撕了对方,马上就被七手八脚一拥而上,给结实地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王阿渝这才惊魂未定地从榻上坐起来,真给掐得眼冒金花,愣了会儿,垂眸看自己右胸,还在汩汩流血。 再看栗美人,被李尚宫从背后反锁住双手,正咬牙切齿,地上丢着一只细长的骨簪,簪的一端镶着珍贵的滢珠,应该是刚才自己看到的一道光。 滢珠夜间能发现晶莹的光,自己以前也有一枚滢珠步摇,送给了阿娇。 就是没想到会是栗美人半夜亲自屈身来送自己见阎王。 栗美人挣脱不得,马上破罐破摔地冷笑骂道:“阴险的恶女人,刚才没掐死你是你走运!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可以再去他面前告状哭惨了,说我要杀了你,这样你的儿子说不定马上能上位!快去啊,别浪费了好机会!” 王阿渝捂住右胸口,对很关切上来察看的小槐摆了摆手,仅看了一眼栗美人,“放开她,栗美人今晚应邀来找我聊些事,她没做什么,你们都误会了。” 大家瞬间都愣了,王美人这是怎么了 第242章 刺杀 栗美人有点愣,她已然全败,输惨了,唯有两个儿子是她全部的依靠了。 自己可以舍得一身剐,但不想连累两个好儿子。 “让栗美人回去吧。这只是一个误会,今晚的事不准走漏风声,也不许告诉圣上。” 李尚宫等人互相看看,简直摸不着头脑了。 栗美人被放开了,也有点出乎意料,讥讽道:“这么好心?给机会都不打击报复我,我怎么不信?” 王阿渝平静地看着她,“有孩子的人,爱惜孩子最好的方式就是不给孩子惹祸。打击报复你,对我、对我的孩子有什么好处?你是那么好得罪的人么? “还有,你以为现在圣上关心我们这些帝姬么?你是昨日黄花了,我也是了,我可能还不如你,我的作用只剩下养大孩子。” 王阿渝苦笑一声,“一个失去宠爱的帝姬,去半夜告状想得到什么?惊醒了圣上的睡梦,我能图到什么?” 栗美人眼里漾着惊异,有点搞不清她什么意思了,“你没有背后在阴我的儿子?” “我有那么大本事?太子之位是我能撼就能撼得动的?你高看我了。你儿子的太子之位也不一定落在我儿子头上。我儿子虽受宠不假,但因为年龄小,他上面有八九位兄长,论文论武,哪里轮得到他?” 关键是王阿渝说得太平静了,完全置身事外的样子。 栗美人半信半疑,“你发誓你的儿子不是受益者?” “我发誓,若我儿子是受益者,让老天爷罚我。“ “用你的儿子起誓!” 一直温和的王阿渝才不满地看了她一眼,“我从不用我的孩子发誓,他们八个,每个都无比珍贵,有事我可以去死一死,用不着他们!你走吧。” 栗美人在另外三个侍女敌对和不屑的目光中,难以置信地回去了。 到了院里,也见没一个侍卫拦自己,就是觉得哪里不对,事情不该这样啊。 但真的,自己插了她一骨簪,就这么平平安安地给放出门了,而且殿门在后面安静地关闭了,连太医也没请,刚才就像一场梦一样。 这王阿渝,不是蠢就是可怕! 寝室里,李尚宫让小槐把灯挑近些,给王阿渝擦去血迹,涂上止血药。 万幸,黑暗中她只捅在右胸靠肩胛的位置,还被镶了玉片的亵衣挡了一下,否则后果也不堪设想。 “她已经回去了,不会再回来了,真不禀报圣上?” 为了提醒王阿渝这是机会,李尚宫甚至还违制摇了她一下,是不是被疼傻了脑子? 王阿渝异常清醒,“你们三个知道就行了,不要告诉孩子们,他们小,会害怕。栗美人这样,已是负重的骆驼驮了三百斤,我们何必再增加最后一根稻草,把她压死?” 意思是,栗美人不能死在我们手上。 作为刘启少年时的初恋情人,曾经的太子之母,现在还有两位儿子在外做藩王,若最后被我们加上的一根稻草压死了,那还得了? 且不说与两位藩王结下了杀母的仇怨,哪天刘启回过味来又念起昔日与她的情谊,难说不会迁怒与自己。 再说,虽已经废了太子,但不到立太子的诏书下来,谁敢保证自己是受益者? 像程良人、贾良人、包括梁王,应该都会觉得自己可能有份都在摩拳擦掌拭目以待。 在这节骨眼上,自己要是不小心,被已经处在漩涡中溺死边缘挣扎的人再拉下水,把矛盾公开到刘启面前,对猗兰殿有什么益处? 说不定她把以前所有犯过的蠢,都一股脑儿推到自己身上了,她现在是光脚的,自己是穿鞋的,要和她鸡一嘴鸭一嘴唧唧歪歪讲道理么? 自己已做了多年温和恬静的贤妻贤母,这个时候要凶悍地叫着劲儿,趁机把一个本已没有未来的人,再踹一脚到桥下?而且让刘启看到? 小野猪决不需要这样睚眦必报的母亲。 刘启也不会喜见自己有这种样子。 现在,即使刘启不是在用挑剔的眼神在考察后宫,自己也得有这样的觉悟。 吃亏是不是福很难判断,但是现在,这亏自己还真就吃下了。 “那,要不要偷偷把太医叫来,给夫人看看?” 李尚宫还是担心,自己涂的这点药治不了眼前还在冒血的洞。 那骨簪看血迹,像没入寸许,不知伤没伤到内腑。 要是因为忌讳栗美人,把自己的命搭上了,委实不值得。 “不打紧,你们去睡吧,别把孩子们惊醒了。睡不好,他们明天会闹觉。” 王阿渝忍着疼,躺回榻上,看着三个侍女忧心地离去。 李尚宫多了个心眼,怕栗美人发疯再来,她既然已经光脚了,再杀个回马枪怎么办? 于是悄悄候在王阿渝的室外,安静地守着。 但这一切,都让一颗敏感的小脑袋趴在屋帷后看到了。 孩子很害怕,却没出声,在李尚宫等人出去前就悄悄跑出了大殿。 小小的身子穿着一层薄薄的夹衣,一路小跑在猗兰殿西边长长的宫道上。 溜溜的北风吹得远处的侍卫都抱紧了身子,她还赤着脚,直到冷 第243章 颜面 孩子就蹬蹬跑过来了,到了榻边,还是畏惧地站住了。 父亲伸手就把女儿拉进怀里,太冷了,要给冻僵了。 而且自己还不曾亲近过她,她在三个姐妹中,是最胆小的。 “母亲受伤了,有人要杀她。”孩子浑身哆嗦着,在父亲耳边轻声说。 他凝视着孩子可爱的小脸,她长得有自己的五官轮廓,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却像极了她的母亲。 现在她害怕极了,黑曜石般的大眼睛惊惧地盯着自己。 刘启还没来及说话,就看到又一身影嗖一声就闯进了门,一路跌跌撞撞到了父亲榻前,却不敢直接上榻,于是放声大哭。 是刘越。 可能他目睹过母亲的死亡,再次看到姨母受伤,心里恐惧吧。 刘启只好把两个孩子都揽在身边。 仅半盏茶工夫,苏小鱼已吩咐下人去宣太医了。 不知何时起,已有两名内监不声不响值守在猗兰殿门口。 但刘启一直没露面。 就好像随你的心:你不让他知道,他也当真不知道了。 但王美人受伤的情况,还是被私下传开了。 在太医问询如何受得伤时,王阿渝只管咬着牙道:“是自己不小心,磕到簪子上了。” 只字不提栗美人。 只要刘启知道就可以了,别人怎么想怎么说没那么重要。 给栗美人留一丝颜面,何尝不是给刘启留颜面,废除了她儿子的太子之位,对她已是最大的惩罚了。 再下狠手——总需要顾着河间王和临江王的情面。 王阿渝必须为刘启着想,不要把他也逼到退无可退。 而且自己受伤,再守口如瓶也不可能瞒住的,自己膝下七八个有小嘴就到处乱说话的孩子,怎么可能瞒得了孩子的父亲? 委屈,自己可以受,皇室的体面,自己可以给,其他的,刘启看着办吧。 刘启看着办了么?好像没有。 他继续冷漠着,守在他的御书房、宣室殿、习射场等几个常去的地方,其他地方不去,也没去看过她。 如此逍遥,栗美人又继续做起了旧梦,老大不行了,可自己还有老二刘德呢! 刘德可是刘启所有儿子中最肯卖力读简,也最有才学的一个,正月就轮到他来长安觐见了。 也许刘启会喜欢这个儿子也说不定。 栗美人在事后,好像也听明白人劝了,要图将来。 所以也安静了一阵子,突然就悟了,自己在外还有两个优秀儿子呢。 立长不行,立次长,也是能说过去的。 她就静静地等待了。 和她同样巴巴热望着太子位的还有程良人和贾良人,大家都有能拿出手、也能让刘启多看一眼的儿子,怎么就轮不到自己呢? 而且栗美人一倒,她们竟奇异地又恢复了以前的亲密无间,有些话题也能谈到一起去了。 “没想到栗美人的命运是这样的。骄兵必败啊,她是败在自己手上。” “像我们这样不骄兵的,又有什么样的命运?也没什么可败的。” 两人相视一眼,终于打开了最想谈的话题。 “你觉得代替栗美人的会是谁?是王阿渝么?” “也许以前觉得是她,长公主不是一直和她打得火热么?照现在圣上冷落她的情况,连受伤都不去看一眼,所谓受宠,早成过去了。而且,她儿子都小,变数更大。” 贾良人道:“我觉得你家刘非,倒有太子之相。” 程良人温然一笑,“我倒看好你家刘彭祖。” 两人冰释了前嫌,分别后,程良人马上就提着吃食去看望了王阿渝。 在榻前,按着她的手,推心置腹道:“我现在有三个儿子,若我儿刘非成为下一任皇太子,我承诺会好好与你一起照顾这些孩子。我也喜欢孩子,他们几个太招人喜欢了。” 王阿渝疑惑,出了什么问题,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但表面上却颔首致以谢意。 程良人前脚刚走,贾良人后脚也来了,提着一些给孩子们吃的果脯。 在榻前,拍着自己的心窝诚恳道:“我虽只有两个儿子,但我家赵王刘彭祖最是与众不同,连窦家南皮侯的女儿窦绾都要争着抢着嫁给我儿呢。你说南皮侯多有眼光,早就看到今天这一步了,所以早早甩了刘荣。” 贾良人拍着王阿渝的膝盖提醒,“所以呀,只要我家彭祖将来能入主太子宫,你这八个孩子,将来都是我的孩子!我会和你一样,待代他们视如己出!放心吧!” 王阿渝自然又是感恩戴德一番。 贾良人喜滋滋离开后,她有点不明白了,大家为何都突然这么精明了? 自己明明不受宠了,你们表忠心不去刘启面前表,到猗兰殿来表,究竟是何意? 钟意的是皇后之位还是太子之位? 忽然间,就觉得整个未央宫里的一双双眼睛,都在焦灼地瞄着椒房殿和太子宫。 这种目光太灼热了,所以连刘启也躲了起来。 是夜,她进入浅睡,恍然觉得又有人影进来,就站在榻前,静静地看着自己 第244章 杀鸡儆猴 两人几乎算默契地同时说完,相视而笑。 “你看,我们这亲家做的,估计都比孩子们八字合。” 王阿渝笑着点头,装着很渴的样子端起茶汤饮用一口,心想:她刚才在自己睡着时,果然就在自己榻侧,会不会是她从自己枕下取走了东西? “可不是,你一来,感觉这茶汤都比昨天香了。” 王阿渝笑着,一翻枕头,自言自语道:“咦,昨晚的簪花随手就放在枕头下了,刚才谁碰我枕头了?” 李尚宫都走到门口了,回头道,“奴婢没碰。” 馆陶公主也道:“你在那里睡着,谁大清早的碰你枕头?我可在这里一直看着呢。看看榻下和地板缝里。” 王阿渝就探了一下头,装着懒得再找的样子,看馆陶公主自然的神态,应该也没动自己枕头,难道那仅是一梦? 怕馆陶公主看出来在试探她,于是特意小声,“有事?” 馆陶公主把茶盏放一侧,右拳砸在右掌里,脸上兴奋地放着光。 “否则我为什么一早就跑来了?我是从东宫来的。告诉你三个消息:第一,栗姬被禁足了!” 王阿渝一愣,惩罚终于来了,却装着不知情,“为何?” 馆陶公主意味深长哈哈一笑,“是啊,我也在想为什么呢?” 然后拍拍锦榻,表示叹服,“还是你有手段,这么疼,都能生忍了,连我也瞒着。” 王阿渝故意让她看出自己装傻,“我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连东宫太后都知道了,太后也说你仁义呢,说她活该,自作自受。行,你不说,就继续瞒着我吧。第二个消息,栗姬的娘家人受牵连了,一直跟着刘荣的娘舅栗丰,被圣上下了刑狱,估计会问斩。” 王阿渝心中一颤,这大大出乎自己的意料,以刘启早年对她的情谊,会株连她的娘家人?也许只是吓唬一下吧? 馆陶公主神秘一笑,“是郅都亲自逮捕的。到都的大名,你应该不陌生吧?圣上责他一手操办。” 自平叛七国后,郅都被刘启官拜二千石的郡守,遣至济南郡去打击当地无法无天的豪强巨户。 郅都可是法家的信徒,尊崇严刑峻法去落实社会秩序,所以采取以暴制暴,与当地豪族展开对杀。 没几年功夫,就以狠辣的雷霆手段把当地一干豪族强人收拾得胆战心惊,从此威震关东,并落了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酷吏”名号。 主要是他刚直不阿,为官清廉,眼里只有皇帝和汉律,没有人情世故,做事只看结果,不在乎过程。 现在的济南郡风平浪静,百姓安居乐业,再没有当地恶霸串通官府欺压平民的事情发生了。 刘启在去年病重时,突然把他召回长安,火速擢升为中尉,掌控北军,留在自己身边,北军是保卫长安城和未央宫最重要的精锐。 王阿渝对此并不知情,只知道废皇后时,一天功夫就把此事办妥了。 很多事情,也许刚刚发生,刘启那边似乎就已了然于心有太多痕迹像刘启已布下大网,只等着有些上台人表演。 也是意识到刘启突然不近身任何人,王阿渝也是出于本能,呆在猗兰殿能不出去就不出去,潜意识里觉得他一定在悄悄做什么事情,否则不符合他勇毅又多疑的性情。 连小野猪每次回来,也不像以前会唠叨几句在御书房听到了什么,现在他父亲突然对他也无比严厉,天天把他和刘越撵到石渠阁,抄经抄简,一刻也不得闲。 看来有些预兆,果然是另一些事的蛛丝马迹。 “所以,第三件事,也是栗姬家的,她引以为傲最有才学的儿子刘德,今年正月是来不了长安了,圣上发诏令让他固守河间国,因为他另一位正辅佐他的娘舅也被捕了。所以,现在河间国,应该是兵荒马乱,人心惶惶。” “那,”王阿渝心寒了一下,“河间王不会有事吧?” 想知道刘启动怒,会不会迁怒至儿子? “难说应该不至于,圣上只想出重锤,捶打栗姬一族。” 馆陶公主说得眉开眼笑,有把当年被拒婚的羞辱感终于一朝雪耻的快感。 王阿渝一边庆幸一边心里凉嗖嗖的,刘启的手段未免太狠了。 栗美人虽过分,但这样惩治她,可能也是杀鸡儆猴吧。 “那太子之位”王阿渝忽然都怕隔墙有耳了,索性咽下半句。 馆陶公主这才低下声音,“菜都捡到自家篮子里了,你还怕鸡飞蛋打?” 王阿渝只是笑笑,忽然有点不敢相信她。 就是昨晚那个似梦非梦的场景,万一刘启真的回来过,真的留下某个诏书,若真让馆陶公主偷偷收起来了,就像当年刘启悄然收起来薄太皇太后的遗诏一样,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是梁王上位! 若梁王意外上位,馆陶公主其实并没有什么损失。 犹记得栗美人在长信殿第一次提起窦绾可以嫁给太子刘荣时,窦太后只是笑了笑,并没热心,她老人家据说打算把娘家的女儿嫁给梁王的儿子们。 果然,第二次,栗美人认识到不妙,想得到东宫的支持时,让贾良人去南皮侯家探探口风, 第245章 夜长梦多 东宫长信殿里,气氛庄严。 窦太后端坐正中,面对召集来的小东朝的众臣子,缓缓开始了试探。 “有人知道为什么人口数量不及我汉、土地不及我汉肥沃的匈奴人,却比我汉强大么?” 窦氏族人除了窦婴都来了。 窦婴伤了心,在家不知真病还是称病,反正就是生了病,不出门。 其他人都是朝廷三公九卿衙署里的臣子,有的还历经两朝,从当年薄太后开小东朝会时就坐在这里了。 一室放眼望去,这里的人,还多是元老,快占了宣室殿朝会的半壁江山。 臣多,权重,即是能量。但此时却没人接话,众人对德高望众的窦太后显然尊敬有加。 梁王刘武看着众臣子的沉默,没让气氛冷场,“臣不知,请太后详示。” 窦太后叹口气,“除了兵强马壮,匈奴人在储君问题上,采取了兄终弟及的制度。老单于死了,其子年幼,无力号召散落各地的部落,就让老单于的弟弟来。” “弟弟平时跟着兄长东奔西跑,建功立业,也得到了锻炼,年龄也正当年正是兄终弟及的继承政策,才让匈奴部落强盛百年,而且会继续强盛下去。” 有关兄终弟及的说法,窦太后这些年一直在小东朝里念叨,大家早已不陌生。 不过此时再提,就显得不比寻常,毕竟刘启刚因太子“平庸无错”被废了储君之位。 年轻的刘荣与已过而立之年、在七国平叛中立过大功的梁王比起来,的确显年幼,没经验,号召力也不足,看得见的“弱”。 于是有人点头称是,其他人附和:建议我汉不妨学习一下匈奴人的立储制度。 只有其中的袁盎,默不作声。 有人倒小声嘀咕了一声,“兄终弟及,非我华夏储君制度的传统。” 马上有人站出来反驳道:“怎么不是传统?在有商一朝,也是采取兄终弟及为主,父崩子继为辅。这样做的好处,大致有四点:一保证了强者为王,带领国家走向强大。二,保证了君政大权不会旁落,若是年幼或经历欠缺的小儿为帝,必会依靠外人的支持辅佐,轻则使君主受外人打压,如胡二世重则大权旁落。三,而嫡子或长子继承制,始于大周,已是后来的事。所以按华夏传统,显然兄终弟及更为正统。” 此人言论显然让窦太后很满意,“还有,我汉能走到今天,也是受惠于兄终弟及,当年孝惠皇帝驾崩,后面没有合适的子嗣,所有才有有了代王登基为帝。” 袁盎听了,汗都快滴下来了,心想这太后也太急不可耐了吧,这是要背着刘启开始选储君了,而且用意太过明显地想选梁王刘武,让他兄终弟及。 而且说起当初孝文皇帝如何登基的,自己可是亲身经历过的,可不是你老人家现在口中一句轻飘飘的“兄终弟及”就解释得通的。 你提及此事,无疑是在揭孝文皇帝的伤疤。 但小东朝的势力一旦运转起来,会产生可怕的力量,毕竟从吕太后到薄太后,两位帝母积聚的五十余年的小东朝余威,对前朝臣子有天然的压力。 东宫若提前推出储君,等于动摇了前朝多半臣子对皇帝的忠心,要知道小东朝的这些臣子,一多半也是在前朝任职的啊。 到时,会打刘启一个措手不及吧。 小东朝的秘密朝会一结束,袁盎就不声不响出来,不紧不慢随众人一起出了长乐宫东门,神色正常地坐上马车回到家,门一关,马上换了件衣裳,趁着夜影,坐上另一驾马车,直向未央宫而去。 袁盎与窦家关系交好,成为窦太后的心腹,是在孝文皇帝在世时,因当时受宠的慎夫人对窦皇后不敬,袁盎站队窦皇后一边得罪了孝文皇帝。 孝文皇帝为此大怒,又是袁盎用当年吕太后旨与戚姬之祸及时化解了孝文皇帝的怒意,为窦皇后解了围,从此成为外戚党。 特别是后来,又与窦婴一起,一唱一和,趁平叛七国时,诛杀了新帝的智囊老师晁错,致使刘启从此孤家寡人,再无法忽视东宫和前朝员工而一意孤行。 但袁盎也知道自己借刀杀了晁错,彻底得罪了刘启。 自己出使吴国,带去晁错的死讯,也没平息吴国的起兵,刘启虽没治自己的罪,但从此疏远了自己。 连窦婴这种有功力的外戚也只给个中看不中用的太傅做,现在太子还给废了,估计以后更不准备起用窦家人了。 袁盎想自救,而且他本是儒家子弟,也不赞同复古的兄终弟及,就以他对刘启的了解,自己有十多个儿子,岂能让梁王上位? 东宫未免太过自信了。 于是他一路小跑到御书房门口,都等不及苏小鱼的通报,径直闯了进去,冒着被治罪的危险,痛心疾首对那个伟岸的背影道:“请陛下即刻新立太子,以免夜长梦多!” 刘启正在简架后看什么东西,那双深藏不露的眼睛瞥过来,看了他两眼,就看得他发了毛。 袁盎干脆就一股脑儿全说了:“东宫现在正秘密集会,太后发布兄终弟及的信号,若陛下不及时采取措施,恐怕到时半个朝廷都会认同太后的说法。何况陛下刚以无错废了太子,这不正向天下表明,陛下的长子都不胜作储君之位,只有靠英明神武的 第246章 怒不可遏 刘启仅点了一下头,“有劳了。不过,朕就在这里,倒想看看如何兄终弟及法。” 刘启似不过随口一说,袁盎听了,却禁不住脊背发凉,似隐隐听到后面的刀光剑影之声。 袁盎离开后,苏小鱼不无担心道:“现在东宫已然开始行动,梁王把在梁国一半的精锐都带进了长安,且在长安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陛下还是要小心些。” 刘启自己都听到自己的冷笑声:“让他在眼前闹,不是比回到梁国闹,更好?梁国虽大,已然装不下他,所以朕要让他回长安来,在朕的眼皮底下,要么他看朕如何立嫡,要么让朕看他如何兄终弟及!” 苏小鱼从刘启眼眸里悟出一道杀机,低了低头,退至一侧。 这种两宫相争带来的端肃煞气,连一直在猗兰殿养伤的王阿渝都感觉到了。 从窗牖里看去,这些天,殿门口俨然多了更多晃来晃去的内监和守卫。 小野猪和刘越每次进出也都有侍卫跟随,连女儿们出去玩耍,以前由小槐跟着,现在竟有少府派来的魁梧有力的女壮士在附近转悠。 一天,突然馆陶公主又跑来了,说起梁王的事,“不知怎么了,梁王突然向圣上请辞,要返回梁国。圣上竟然准了,不是说好刘武要待够半年的么?” 王阿渝当然顺着她说,“太后肯定不太舍得。” “那当然了,太后从小就偏心老二。 王阿渝隐隐感觉到,这前一段还出者同车,入者同席的亲密兄弟俩中间应该发生了点什么事。 馆陶公主刚离开,就见院里久违的苏小鱼笑嘻嘻出现了,身后带着三名衣工。 上次见衣工,还是在明镜台,那是刘启第一次为自己在宫中定制衣裳。 苏小鱼笑眯眯进来,上前揖礼道:“王美人,圣上口谕,特令衣工为美人定制衣裳来了。” 王阿渝马上乖巧道:“今年我就不用了,以往的衣裳还装不完呢,把我定制拿出来,给孩子们多做一套吧。” “圣上说,为皇后量身定做蚕衣,要合身,要得体,不可晚了今年的春耕。” 王阿渝愣住了,从孝文皇帝开始,为了奖励农耕,每年春天皇帝与皇后都要亲自扶犁,为天下农户做出表率。 难道自己 那三名衣工已上来,把她的身量一一记录在案。 那天,袁盎到了东宫,押上过去多年与窦家的情谊,推心置腹对窦太后道:“我汉,在立储建制上,一直是汉承秦制,秦袭的又是大周朝父死子承的制度,所以我汉的储君制自然也是父子相承。” “至于一千余年前的古商朝特殊的继承法,已不适应我朝今日。所以,袁盎特意请命,请太后陛下收回成命,不要为了梁王再支持兄终弟及制。” 窦太后冷淡地把平时把玩的玉器叭一声丢在地上,愠怒道:“袁盎,老身平时待你可薄?” 袁盎再道:“太后陛下平时赏识臣,臣万分感激。” “梁王有朝一日得大统,对你可有损失?” “无损。” “那你还不哪儿凉快去哪儿待着,站在老身面前,叽叽咕咕在说些什么?” 袁盎内心叹息一声,正色道:“臣为言官,食官俸,自然有对上位者谏言的职责。臣愚钝,若说得不入耳,还请太后陛下恕罪。臣一向认同君臣父子的伦理,不能支持太后陛下复古的想法。而且,太后的想法,看似母慈,实则会使梁王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圣上与梁王,自小就是亲密无间的手足兄弟,这一点天下皆知。若无太后兄终弟及之说,这种足以做天下人表率的兄友弟恭会持续下去,太后却一提再提,会使圣上对梁王累积成见,也使梁王认为兄终弟及终有可能,心里会放不下这种执念。” “试问天下,哪个皇帝,哪个父亲会放着自己的儿子不顾,会执意把帝业留给兄弟呢?太后陛下,您虽是明着偏向梁王,实则是遗害梁王啊!” 窦太后怒不可遏道:“腐儒胡说八道!你懂什么?你看皇帝的子嗣中,可有谁真正有能力有才学能承袭我大汉的?老身仅仅是为了梁王么?老身是为了我大汉的安危,究竟是能者上,还是幼者上?!” “你们这些靠嘴皮子吃饭的儒生,不过是打着天下为公的旗号,招摇撞骗,明着是为皇帝着想,实则害汉!” 然后愤恨而失望地一指袁盎,“你和窦婴一样,糊涂得令人讨厌!” 遥想起当年窦婴的愚蠢,至今窦太后心里还堵得慌。 那时刘启刚登基,什么都新鲜,有一次在东宫与梁王一起的家宴上,可能觉得自己内心愧疚吧,酒后吐了真言,说他百年之后,欲把帝位传给刘武。 当时自己的内心一下子得到莫大的安慰般,觉得多半辈子的苦没白受,连刘武都没料到啊。 结果竟是窦婴那蠢东西特意提醒刘启:此话不合规制,大汉的创立者高帝开始就已定下传子不传弟的规矩。 致使后来刘启果然说话不算话。 这些迂腐的儒生就是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现在,连袁盎也要走窦婴的酸腐老路了,说什么为大汉为上位者谏言——不过是为你们自己的升官发财吧。 袁盎看太后气 第247章 母女争吵 “这在圣上看来,不过是把帝位提前传给侄子,不传给自己的儿子罢了。试问世间哪个父亲能做到?圣上与梁王,乃一母同胞,太后陛下作为母亲尚且如此偏心,又如何不知侄子与儿子更无法比拟?” 窦太后默然,其实本来也是希望帝位能在梁王一脉里传承下去的。 见到效果了,袁盎再接再厉,“臣以为,太后陛下此举,明是爱梁王,实则害他,说不定会为梁王招来杀身之祸。试想若在太后的鼓励和暗示下,梁王若摆不正自己的位置,认为自己有机会而贸然加入夺储的行动,陛下岂能容忍?恐怕会招来不测呀!” 然后重重叹一声,“这可是在长安,非梁地!” 这话才真正让窦太后深思了。 毕竟刘启是孝文皇帝与薄太后多年来铁了心扶持的新一代帝王,他的合法性和深得人心不容置疑,何况他现在君临天下多年,让仅有三郡之地的梁王与他硬碰硬,无疑于鸡蛋碰石头。 若西宫里坚持不让,自己的小儿子实则是没多少机会的。 窦太后的心气儿这才有些下去,加上曾开过东朝密会的部分前朝臣子,也寻思到不妥,后来也陆续回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解。 窦太后虽没那么情愿,毕竟也认识到任重而道远,刘武也不是好惹的,才降低了调门。 后来不知怎么与梁王说的,五日后,梁王的辞呈就递到了刘启的御案上。 刘启欣然签下“可”。 梁王便无比遗憾地辞别了母亲,辞别了兄长、姐姐与帝都,拖家带子、一望三回头地返回梁国了。 这事刚说要告一段落了,很快,要册封王阿渝为皇后的小道消息隐隐传来,窦太后开始还没当回事。 当从永巷回来的窦长御亲自告诉她,皇后的蚕衣都要做好了时,才发现都是真的。 这样说真要立王阿渝了? 王阿渝为后,她和皇帝就成了夫妻,她唯一的儿子小野猪就是嫡子了,下一步就是立嫡子为太子了吧? 那个虎头虎脑与刘贤打过架的孩子,年仅七岁,这就是刘启大病初愈后,折腾后宫、废除刘荣,然后逼走梁王之后的选择? 那天,馆陶公主意气风发地带着果品来看老母亲。 现在宫里走势越发明朗,越发向自己期待的方向发展,自然是万分高兴的。 “母亲,我给你带来了果脯,您尝尝。” 她发现窦太后有些垂头丧气,把自己窝在暗影里,脸色难看。 “母亲——” “你知道皇帝要立王阿渝为后?” “知道,蚕衣都快做好了吧,估计下一步就到咱们东宫举行” 话音未落,脸颊吃痛,是母亲探过身抽了一下。 不响亮,也不重,却真实又结实地打在她左脸上。 这是母亲第一次打她。 馆陶公主一下子怔住了,脸颊不在于疼,而是那种象征性动作。 母亲显然对自己已忍无可忍了。 “这两三年来,为了让阿娇当上太子妃,为了把栗姬踩下去,为了把王阿渝抬上来,你身为长公主,东宫蹿了西宫蹿,到处蹦跶,真显得着你啊!” 窦太后少有的动怒。 馆陶公主屏了一下气,语气有些硬:“我有什么办法?孩子们大了,我一个做母亲的,不该为他们多考虑一点么?” “你就是自私,只考虑你自己、你一家子合适,就行了!其他人,你娘,你弟,都是多余的人!就你、你那一家子最重要!” 馆陶公主不理解了,“您也是母亲,您也不一直为我弟梁王里里外外考虑么?” “你说什么?” 窦太后怒,“我为你弟考虑,那是应该的!将来刘武若为帝,你作为他的亲姐姐,对你有何坏处,你的女儿不照样能做太子妃?没见过你为你弟做过什么,就看到你的胳膊肘子一直往外拐!” 馆陶公主重叹一声,“娘哎,你怎么还执迷不悟——” “闭嘴!“气得窦太后干脆又伸腿踹了她一脚。 馆陶公主脸沉如水,气呼呼地直接瞪视着母亲。 反正她也看不到自己。 “我以为你回到长安,能帮帮我,帮帮你弟,哪知你回来,整天往西宫里跑,整天巴结讨好他,为你那点小儿女的事,整天和那个王阿渝打成一片,你有一点空想过我们么?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馆陶公主慢慢坐直身子,高昂起头,少有的沉静为自己辩护道:“我从十二三岁就离开家,嫁到了千里之外的吴越之地,在这二十多年里,母亲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么?在那穷山僻壤的堂邑,身边没有一个亲人,我自己独自挣扎着过了及笄之年,然后艰难地生育了三个孩子。” “那些年,我远离父母,断绝长安,过的是荒蛮之地的穷日子!我寂寞!我害怕!我想家!我想母亲!我想回长安!我也是皇帝的女儿,凭什么他们都能生活在富庶之地,或在长安享受繁华,只有我守在那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那里夏天的蚊子都比苍蝇大!你们吃香的喝辣的,全都忘了我!所以,我想回来!我必须回来!所以,我巴结我的太子弟弟、我的皇帝弟弟,想让他救出我于水 第248章 朕信她 “我就是想让我的儿女富贵光荣,我要让阿娇把生活亏欠我的全都补回来!母亲现在嫌弃我自私,我若不自私,我早就死在堂邑了!你们有谁真正在乎过我的生活?” 寂静中,随着馆陶公主强硬的抽噎声,窦太后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来:“我没在乎过你?我不是隔几年就让人就给你运去东西么?不就是怕你在外过苦日子么?” “但你给梁王的东西更多!您更偏心他!除了我自己能干,我还能指望谁?” 面对女儿的失声痛哭和指责,窦太后又一阵寂然。 在皇后册立大典前,窦太后曾唤来刘启,做了最后的努力。 因为一旦宣诏,完成册立大典,一切将无法挽回:刘彻就是以嫡子身份,成为想当然的太子了。 册立皇后是关键一步,不走这一步,刘启所有十多位儿子,外加梁王,都将还有资格竞争储君位。 一旦立了皇后,嫡子便横空出世,其他庶子以及战功赫赫的刘武,都将失去千载难逢的登顶机会。 刘启那日来了,阔袖高冠,一身玄色帝王服,进大殿前恐怕还是母慈子孝的样子,毕竟汉的传统就是“以孝治天下”、遵从母氏。 一旦进来,殿门在身后缓缓关起,凭感觉就知道他对自己恭敬的外表下,幽冷的直视。 这种眼光,馆陶公主在最近发怒时也有过,别看看不见,就凭空气中那一丝丝细微的气息,她也能感知到。 眼盲之人,往往有一种内视力,心会更敏锐。 “皇帝决定要册立王阿渝为皇后?” “是。” 窦太后叹口气,声音也慈柔起来,颇有推心置腹之意,“皇帝现在不用敌视老身,老身仅用东宫太后对我汉长远利益的关怀在提醒皇帝:这个女人心机颇深,一旦立后,会在皇帝百年之后掌管半个国运,你可信得过?” 她没听到皇帝的走动,应该还在审视自己——他竟然在审视自己,不去审视他将立的女子?! “朕信她。” 那是他冷漠的声音。 “她没那么干净,也非善类。若因为她在养育八个小皇子、公主,用这个绑架皇帝,皇帝才需要给她一个名分皇帝不应该接受这种绑架,可以给她别的,更多富贵,而不是权力。” 见刘启沉默,窦太后不得已,又加一句:“皇帝所看到的,也许只是一面之相,女子多会伪装,说喜爱皇帝、喜爱孩子没有她不喜爱的。哼,被你关了禁闭的栗姬,她倒有几分真实。” 刘启还是没说话。 因为他要的不是真实,不是赤裸裸恶的呈现,他要的仅是家庭的温暖,要的是每天晚上,橘色光影中,孩子们能聚在一起守着父母进膳的情景。 若是她有能耐用爱孩子来绑架自己,那她就继续好好绑架吧。 自己需要她爱孩子,也需要这份绑架。 若她是通过心机来完成的,那自己也需要这份心机。 自己需要的不是头脑简单、嘴毒心躁、恩怨分明的那种“真”女子,自己需要的是看似愚蠢、实则精明、分得清大势、能用眼前的所谓的吃亏换取未来长远利益的女子。 她能用这种手段和心机与自己相处,将来若自己不在了,她也必然能用这种手段和心机来保护儿女们的利益。 自己要的不是单纯良善,而是有牙齿的善良和可以审时杜势的厚道。 窦太后用女子看女子的同性立场和心眼,对刘启所谓的提醒,都没提到刘启真正忌讳的点上。 相反,她所诟病的她所谓缺点和弱点,却是他看重和需要的。 和她在一起十年了,他已把她看透了。 “若是因为想立刘彻为太子这么年幼的太子,皇帝可是考虑清楚了?” 他就随便嗯了一声。 她声音就严厉起来:“若皇帝再出现类似去年的病情,一旦不治,我汉又将出现一个娃娃皇帝,不说对能否服众天下,就说对北方的敌人,也将暴露出我汉的弱点,说不定汉宫会再次出现以前吕太后称制的局面!这是皇帝愿意看到的么?” 说起这个,窦太后就觉得自己比别人有发言权,当年她可是在吕后身边做过侍女的,亲眼见过她老人家作为皇后辅佐年轻皇帝时的威严。 刘启又嗯了声,“知道了。” 想必他不耐烦听,要离开了。 她立即提醒道:“不立后,皇帝还可以有更多选择。” “朕想结束纷争和所有人的妄想,不想选了,就这一个!” 说完,他大踏步离去。 她知道大势已去,立刘荣本是自己和梁王的机会,可惜没好好利用,这次他要把上次的漏洞补上了。 只是选择刘彻,依然让她捏一把冷汗,她觉得刘启荒唐,刘彻再聪明伶俐,一个七岁的毛孩子,能聪明到天上去? 你有能文能武也有文武全才的儿子,即使不考虑梁王,你选这个娃娃,就是对在大汉的不负责任! 但刘启明显一意孤行,要在他的道理上,一路走到天黑了。 就是一场病,把脑子烧傻了吧。 好端端,梁王要改变历史走向的窗口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第249章 封后大典 册立皇后大典定在东宫长信殿。 因为俗例,孝惠皇后和孝文皇后,包括被废的薄皇后,当年都是在长信殿完成册封大礼的。 刘启说了,若窦太后借故不参加,大典将移出东宫,在西宫举行,以后历代帝王册立皇后,都将不在东宫。 这是威胁,窦太后想借身体有恙不参与,来表达不满给满朝臣子和天下人看,西宫就正好借机消除东宫的这份荣耀。 所以,册封大典继续在东宫举行,窦太后也会参加。 那日老天亦作美,无风无云,和煦的春阳暖暖照着,长乐宫最雄壮丽的长信殿前已铺好了黑缘红毯,钟室里的编钟等一干乐器正奏出优美和缓的雅乐。 隅中吉时,刘启已站在窦太后身侧,正等着新皇后缓缓而来。 王爱如做梦般拾级攀登长信殿那高大的台阶时,还掐了掐自己的手指。 疼,说明是真的。 但真到自己都不敢相信,于是一路走,一路竟泪流满面。 这一路走来太不容易了,自己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穿越到西汉成为一个二婚村妇,跨越十年,一路战战兢兢、跌跌撞撞,吃过苦,受过罪,生育了四个孩子,现在养着八个,本不指望有这份圆满梦想还是这么不经意到来了。 若现在有人宣布梦已醒,自己从猗兰殿的榻上醒来,有此回味,一生亦已满足。 “母亲,你哭了。” 左边有小手在牵自己,低下头,是小女儿刘姈,同样穿着新的小花衣,在笑嘻嘻地仰头看自己。 一串泪珠都差点落到孩子脸上。 “姨母,不要哭了。” 右手也有人牵自己,是两岁多的刘乘,正是恋母的年纪,永远都要跟姐姐刘姈抢母亲。 王阿渝泪中有笑,一手牵一个,继续向上走。 长信殿里已塞得满满当当,未央宫的后宫人除了禁足的栗美人,能来的几乎都来了。 王阿渝被立为皇后,意味着所有的纷争都已结束,空置的椒房殿填上了,悬着的太子之位也有主了。 不管你服不服气,这就是结局,这个生了三个女儿只生了一个儿子的女子最后胜出。 不服气的,也得认命,现在放眼望这空阔的长信殿,就刘启和窦太后面前那左右两排惹人注目的孩子,右边一溜儿五个皇子,左边三个公主——是目前汉宫里所有的孩子,都在她膝下。 母凭子贵?的确太昂贵了。 她在殿门口一露面,这些孩子就骚动起来,还有两个不懂事的小家伙提前跑去迎接了。 孩子们对她的仰望、守护和爱,大家也只有眼馋、妒忌的份。 这些小家伙,现在都是刘启的命根子。 她有努力,也有运气,主要是上面那个人,愿意把这一切给她。 妆都给眼泪冲花了,王阿渝也没止住泪流。 眼前竟雾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沿着眼前红毯走。 恍然间也看到上面的窦太后和刘启,他们可能表情严肃,也可能在笑,但一旁的馆陶公主一定是在笑的,她旁边站着娇媚的阿娇。 还是苏小鱼先上前两步,小声提醒她:“皇后,请止步,要宣诏了,请跪下。“ 在两旁孩子们兴奋的注视下,在刘启和窦太后,还有其他后宫人与重要前朝臣子的见证下,王阿渝缓缓屈下膝盖,双手交叠在腹前。 苏小鱼缓缓展开诏书。 “长陵王氏,门著清范,端庄淑仪;初以家人子,选入北宫,温雅中度,懿范毓贤。朕昔储君,常侍左右,朝夕弗离。惠下躬谦,德备椒闱,柔嘉著于掖庭。宜册立皇后,颁诏天下。” 念完,王阿渝已泣不成声,接过诏书,和一侧的皇后玉印、紫绶等,手都颤抖得接不住。 还是大女儿刘婉欢快地上前,替母亲一一接了过来。 小野猪也如突然间长大,自始至终以胶东王的身份站在最前面,一直看着母亲微笑。 在这次大典仪式上,同时还为众人擢了宫秩:程良人升为程美人,贾良人升为贾美人,唐八子为唐良人。 大家各得其所,各自欢喜中也有对新皇后的感激,毕竟沾了新皇后的光,这一天才来这么快。 晚上,回到猗兰殿,把孩子们喂饱睡了觉,王阿渝正说躺在榻上歇息一下发酸的手脚,小槐突然跑进来,带着久违的惊喜和兴奋,说话时身体都禁不住抖动。 “皇后,圣上说要过来要准备沐浴。奴婢这就去烧浴汤!” 新晋皇后王阿渝上了榻,又赶紧爬下来,“我来。” 小槐迟疑,“礼司交代说,您是皇后,以后生活琐事不必您亲力亲为,奴婢去做就可以了。少府特意为咱们殿又遣来二十名宫女和杂役供调遣,连烧浴汤也有人帮奴婢呢。” 王阿渝仅微微一笑,“你们哪知道圣上喜欢的浴汤温度?新来的,侍候不好会受少府的罚。” 她拿着沐浴用的巾栉,刚走出大殿,就见夜影中刘启那高瘦的身影走进了院子。 她连忙掖手蹲身,刘启身后的苏小鱼也赶紧向皇后行揖礼。 一切就这么悄然改变了。 “陛下,妾正给 第250章 错了也不要认 “算计朕有些算计朕不在意。很多人都在算计朕,有些人谋官,有些人谋财,或谋名利,这些都是人之常情。” “有才有想法之人,朕也不怕他有所图,朝廷也需要这些有所图的人去做事。对于身边人的算计,只要不踩过人伦,我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阿渝如坐针毡,有点不知何意,突然听到外面有凌乱的脚步声,然后是尖厉的声音:“陛下,你在里面睡得着觉么?妾有事禀陛下!” 那声音是栗姬的。 王阿渝脑袋轰然一下,她不是被禁足了么?怎么跑出来了? 刘启也在身后坐下,没作声。 就听外面有众多嘈杂的声音,应该是苏小鱼和侍卫在外面拦住了她,栗姬却破罐子破摔般硬强地往里闯,声音也愈发尖锐。 “陛下,有人陷害妾!妾是觊觎过椒房殿,妾也去过灵台,但王阿渝也去过!陛下为什么不追究她的过失?陛下只知道对妾下狠手,可又知道王阿渝在背后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事?为什么不去查查她” 王阿渝身体僵冷,不敢回头看刘启,怕撞上一双冷漠多疑的眼睛。 自己是无力解释的。 刘启也一直坐着,始终没出声,也没走出去。 这种沉默本身就令人窒息,想想刚才他些许警告自己意味的话:“你做错过事。” 栗姬好像被人拖出去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弱,也越来越远。 风在吹,窗帷在动,刘启无声地躺下,睡去。 须臾,鼾声起。 那一晚,王阿渝却如躺在寒潭边,怎么也睡不着。 自己是不经查的,也许枕边人手里早就有了自己的一本细账吧。 翌日一早,是春耕日,苏小鱼早准备好了农具。 在未央宫西侧有几亩田地,是每年皇帝与皇后春天的耕作之地。 每年今日,前朝臣子的夫人们都会聚来,与皇后一起殖苗亲蚕,为天下农户做表率。 那天刘启在前面亲自赶着耕牛,王阿渝扶着犁,后面孩子们跟着,叽叽喳喳在争相撒种。 本是很开心的播种场面,她却心里一阵一阵的阴影,甚至不敢直视刘启,总觉得他在强忍耐。 他的城府之深,她根本就看不透。 春耕日,窦太后没出现,据说是病了。 作为皇后,当然要去探望。 在她到长信殿时,窦太后的脸色果然不好,据说一天没吃饭了,汤饼摆在案子上,都没有了热气。 王阿渝刚要说:我为太后热一下吧? 窦太后就发话了:“栗姬写来了简文告状,老身已把她疑似冤屈的简文改呈给了皇帝。既然栗姬有错,也受到了惩罚,其他人有错,却被隐瞒不如一并查出来。这汉宫可不是容污纳垢之地,是吧皇后?” 王阿渝心尖一颤,点点头,知道这是针对自己的。 幸亏馆陶公主也来了长信殿,窦太后有气,本不想见她,她自己硬从窦长御的阻拦中厚着颜挤了进来。 有点哀求地向她的母亲求饶道:“事已至此,您何必还要纠着此事不放?” 同时向王阿渝使眼色,让她离开。 窦太后冷言道:“若所有的事都这么三人成虎、成王败寇,这汉宫不就成竞马场了么?还有一点点公平公正可言么?” 王阿渝蹲了蹲身,悄悄退了。 心里却有些难过,走到门前时听到馆陶公主在悄悄问:“您让人调查皇后?” “皇后不干净,被人咬着,不应该被证明是清白之身么?否则怎么母仪天下?” 一步迈出大殿外,王阿渝差点跌倒,这才意识到站在高处,并不意味着成为赢家。 在高处能受人注目,但风也大,没有扶头,会被风吹闪了腰。 栗姬和刘荣某种程度上也是被风吹落下来的。 照现在窦太后不依不饶的情势,很难说自己走到这所谓“胜利”的一步,是不是好事,说不定哪天也会被吹下来吧。 也是被逼的没法了,由其被主动高查,不如自己全招了。 那天得知刘启要回来进晚膳,特意让孩子们提前吃完,都到榻上睡觉去。 自己只留了两盏橘色宫灯,静静地等着刘启回来。 刘启回来,没看到孩子们也没问原因,只管坐下,饮淡酒,安静地进食。 王阿渝小心地侍候着,看他吃个差不多了,才小声道:“陛下,妾有错。” 刘启只是吃,没有说话。 “您想知道哪件事,妾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突然抬头瞪了她一眼,“有些事,错了就错了” 王阿渝垂头等着下一步训诫。 “错了也不要认!” 她惊愕。 他有些冷淡地向窗外看了一眼,“朕从登基起,就经常处在被前朝臣子、被东宫太后的指责之中,有些事,朕认了,也改了;有些事,朕做了,就做了,错了也没什么了不起。” “可是妾害怕” 抬头谨慎看了他一眼,他果然在正虎视着她。 “妾害怕连累儿子。” “朕的太子,怎么可能如弱柳一般,一点事也担不起?想做太子,就不能怕事。受众人指责,只是开始,以后习惯了就好了。” 这是什么话? 王阿渝只好沉默。 那晚,她的伤依然没好,刘启依然没法和她亲热。 只是她知道了,夏四月,刘启会为小野猪举行册立太子大典。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不知为何,她却高兴不起来。 感觉现在母子俩好像成了众矢之的,自己的案子被刘启强制压了下来,不查,也不管,任太后再催促,权当没听见。 但小野猪呢? 王阿渝注意到,自从自己做了皇后,儿子就没怎么快乐过。 那种铺天盖地的压力—— 第251章 太子刘彻 无论刘启在御书房批奏,还是正私下与臣子商议汉律,亦或正在宣室殿朝会上与众臣议政务,他的悄悄出现,大家并不在意,只当一个孩童的玩耍。 尤其刘启宠爱他,有时还夸夸或逗他几句,都是作为小插曲出现的。 现在他突然成了嫡子,忽然间那些逗他的人不见了,敬而远之的多了。 像周亚夫这种德高望重又颇具操守的重臣,反而会刻意冷落孩子 大家用这种方式表达皇帝对原太子刘荣说废就废、新太子说立就立的抗议! 说好的“共治天下”呢? 这不是刘荣有没有能力和适不适合做太子的问题,而是皇帝你按自己的意志一意孤行的问题! 现在,既然您力排众议做了,大家也不能说什么,但可以冷冻处之。 于是小野猪这个唯一的嫡子,还没被册立,就感觉到不被看好和接纳的冷意。 据说有直肠子言官,就直接说到刘启面前:“陛下是不是宠爱王氏过分,才把储君之位当儿戏赏给一个孩子的?” “陛下莫不是想重蹈隔壁始皇帝的覆辙,立晃悠在眼前的幼子,而看不到其他儿子?” “一个七岁的娃娃,陛下是怎么发现胶东王有储君之资的?” 有时这话就被一步门里一步门外的小野猪直接听到了,当场拉着脸从他父亲那里回来,一言不发,面墙而坐。 问他怎么了,也不说话。 还是王阿渝从刘越那里听出了来龙去脉,很心酸,小野猪还没做太子呢,先感受到所有人的恶意。 安慰他吧,也不知能说什么。 晚上刘启回来,歇息前爱饮两盏菊花酿。 王阿渝一边斟酒一边把孩子的状况说了,有心疼,也有点堵气:“要不,先不立太子了吧,等几年把儿子培养好,说不定现在不看好他的人,以后转变了态度呢?” 刘启抬头瞪了她一眼,不满道:“妇人之仁!立太子是既定之事,怎能因为别人几句闲话就改变主意了?是儿戏的事么?” “可是他们很多人都在说彻儿年龄小,不合适” “他们本是言官,参政议政是他们的职责所在。他们有嘴,让他们继续说好了。” 王阿渝爱惜儿子,“妾怕彻儿年龄小,压力大,毕竟人言可畏”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成大事者,也得由别人诽之谤之,我自岿然不动的定力!想做人杰,这点风波都接受不了,还能成什么大事?” 刚说完,小野猪就一步门里一步门外,又卡在门槛上。 显然刚才的话都听到了。 王阿渝还怕儿子尴尬,刘启却朝他摆摆手,指了指另一空盏。 王阿渝给斟上,斟了三分有一盏底。 “满上。” 王阿渝只得满上。 小野猪脸色有些灰沉地坐在父亲对面。 刘启举起盏,“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小野猪也举起盏,小嘴嘟咬着接上:“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然后父子俩碰了盏,各自一饮而尽。 四月,按原计划,刘启在孝文帝庙为刘彻举行了册立太子大典,所有前朝臣子必须去见证! 那天若不去,以后也不必去朝会了。 诏书上立储的原因就两条:一是嫡子,当立;二是聪慧勇谋。 至于七岁的娃娃怎么聪慧,如何勇谋,刘启不说,大臣们也只能冷着眼捧场。 那是王阿渝第一次冷静旁观了册立太子的现场,除了猗兰殿几个不懂事的孩子们和馆陶公主一家真心高兴,其他人还真没从内心表达庆贺的。 刘启也故意无视他们冷漠,居高临下蹙着眉就强硬地把事办了。 小野猪面亦无表情地接过诏书和太子信绶,好像也没有做储君的兴奋。 刘启显而易见,因为他立的太子受到众人无声的抵制而愤怒,觉得别人不理解他。 因而更加执拗,甚至觉得这些人别有目的和用心,立一个懦弱的太子,当然将来容易受你们的控制,你们也只是为你们自己的官位着想而已。 至于窦太后,她接不接受都没关系,能面对现实就好。 你们都冷淡对待太子,自己就偏偏对他宠爱有加。 于是三天后,带着小野猪又去上林苑狩猎去了。 王阿渝还和孩子们住在猗兰殿里,少府已过来请示问什么时候搬迁椒房殿,搬家是件繁琐的事,他们将当成近日的大事,排上日程。 王阿渝站在窗牖前看着已经绿树成荫的院落,不想搬,这里七八年住习惯了,孩子们也习惯了。 再说,椒房殿又大又奢华,在她眼里也仅是个象征性的地方,何况被废的薄皇后现在已悄无声息地搬了出去,住在一个安静不起眼的角落里,要在她伤口上撒盐么? 就凭她与窦太后的旧情,窦太后当时虽没帮她,并不意味着哪天想起来,为她出口气呢。 自己作为新晋皇后,还是低调一些要紧。 有财不外露,有喜事要捂一下,总要照顾一下别人的情绪。 她这边刚把孩子们爬墙上树扯坏的衣裳拿出来,要缝补一下,就见程美人和贾美人持团扇,有说有笑结伴而来。 当时自己刚到北宫时她俩还是抱团的,后来就因某种原因分开了,一会儿与栗美人为伍,一会儿与自己为伍,一会儿又站墙头上观虎斗。 现在估计是尘埃落定,儿子们也都分封出去了,没什么变动的利益要争要抢了,才如此淡定相处了。 这两人进来,很规矩地向王皇后蹲身施了礼。 王阿渝就赶紧热情地让李尚宫倒茶汤,让她们以后不要多礼,有事没事就过来坐坐,反正刘启现在又热衷往外跑, 第252章 虎落平阳被犬欺 程美人笑,“这路走得还不绝?整个家族都因她的舌头绝户了吧。” 王阿渝咬着线头苦笑,“是在骂我吧?唉,让她出出气吧,圣上这次应该是气急了,把栗氏一族全部处斩,搁谁身上也受不了吧。” 程美人不知是讨好王阿渝还是说真话:“偶尔也指桑骂槐咒我呢。咒我也没关系,以前就骂我。但您现在贵为皇后了,她一个妾再这样不知好歹” 贾美人小声嘀咕:“她不是在求死吧?这样骂,哪天要被圣上听到了,又生气,说不定连关雎殿都不让她住了呢。都到这步田地了,还不消停,何苦呢?” 程美人讥讽道:“不甘心呗。毕竟人家以前享过独宠的福,也站在过最高处。上得去,下得来么?” 王阿渝趁机道:“你俩以前好歹与她还有些交情,有空过去看看她吧。万一她有什么需要呢?圣上惩罚她,自有圣上的道理,我们这些后宫人” “唉,事已至此,只能往好处做吧。万一哪天她想明白了,不激愤了,也能和我们现在这样,坐在一起说说闲话呢。” 程美人和贾美人互视一眼,觉得王阿渝是单纯还是傻呀,您还是别做梦了,就她这样的她能和我们坐在一起说说闲话?除非她做皇后 不过她们也明白王阿渝作为新皇后的精明,既得利益者,也不能把话说得太明白。 有了王阿渝的明言,她们倒可以去看看她的笑话了。 没有这句话,要去的话,还怕王阿渝多心,以为在念她的旧情呢。 看着程、贾二人心照不宣地离去,王阿渝知道她们一定会去看栗姬的。 宫里,看似花红柳绿的平和下,实则充满了竞争和你死我活,以前每句话的交锋,都像刀子插在别人心里,就等着哪一天再还给你。 栗姬这个人很多事都败在嘴上,平时没少说捅她们心窝子的话,现在落势了,程、贾两人能饶过她么? 在内心里,王阿渝觉是她的存在让自己焦虑。 她话太多,充满了恨与不甘,她的长子又是废太子,前朝中有太多暗中同情她和刘荣的大臣,这对自己和小野猪都是潜在的威胁。 现在除了刘启,几乎没有势力支持自己。 两天后,最先去看栗姬的是程美人。 她和贾美人说好了,两人隔天去。 程美人可以说是最急不可耐地想看到她这个从高处跌落下来的人,究竟变成什么样子了。 从太子刘荣被废后,关雎殿就一落千丈,以前仆从如云,院里种满了奇花异草,现在整个庭院都空落落的,缺的就是人气,以致院角里长满了杂草。 倒是院门口站着两个五大三粗的仆从,是提防着她再偷偷跑出去的。 人在这样的环境中待久了,应该是脱毛的凤凰不如鸡了吧。 程美人就怀着这样的心情,来看看以前动不动对自己颐指气使的人。 她在院里看了半天,也没看到她在哪里。 拾级到殿里吧,砸得满地碎瓷的中厅里,几乎难以落下脚,很难想象殿主这些天是怎么在这种混乱不堪中进出的。 “程良人,我知道你会来的。”冷不丁有个骄傲的声音突然响起来,还吓程美人一跳。 她顺着声音扭头定睛看,有一团紫色的影子正坐在窗牖前的一方席地上,正望着自己。 栗姬是骄傲的人,到现在输人还不输阵。 家给败坏了,什么都摔了,在这么凌乱甚至发出异味的房子里,她竟然还穿着她最引以为傲的紫色晕染深衣,有模有样堪称优雅地席地而坐,高贵的头颅还像天鹅那样不屈地挺着。 这是想给刘启一个惊喜么? 可惜,刘启不会回来了。 “我现在的宫秩:美人。” 程美人也抬了抬脖颈,有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升秩了。真遗憾,这辈子还有机会与堂堂栗美人平起平坐。” 栗姬仅讥讽地看了她一眼,“都是别人吃剩下的。草鸡终于飞到矮树上,还真以为能妄变凤凰?” 程美人笑了笑,“我生平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张不管什么状况下都说不出好听话的嘴!死在嘴巴毒上的人,一点也不可惜!” “你不就是来看我笑话的么?” 栗姬用充满骄傲的口吻:“我依然是栗美人,是圣上少年时最珍爱的人。这一点,你再努力也没用!没有,就是没有。” 程美人承认这个,“我虽没被圣上那么珍爱过,但也没被那么痛恨过。我程氏一族到现在还安好,我的儿子们在封国也很好。这辈子,我都要开心地在这汉宫,锦衣玉食待到老死了。” “不看到你这只想飞上天的金凤凰的落魄,我还不知道这就是岁月静好的幸福。” 栗姬一直伪装的脸,在慢慢脱落成灰色,“看够了,你可以滚了。希望好不容易从我这里得到的这点幸福感,能支持你孤寂老死的那一天。” “那你也好好活着吧,哪天我再不如意了,还会来这里体会幸福感的。” 程美人过足了嘴瘾,婀娜多姿地离开了。 栗姬垂头,盯着地面,真是气到吐血。 虎落平阳被犬欺!搁以前,她也配? 翌日,贾美人也来了,好像与程美人交流过,根本就没在院子里多停留,直接到中厅里,就往那个窗牖下看。 栗姬依然还在那里,头都没抬,冷傲道:“你也来了。” “只是来看看。“贾美人好似没那么刻薄,是真的在仔细打量昔日的宫中一霸栗美人。 栗姬笑了笑,“听说你的儿子刘彭祖和窦绾定下了婚约?” 贾美人咧嘴一笑,“是长公主做的媒。我个人觉得,这桩婚事挺好的。” 栗姬突然拿起席前的一只茶盏掷了过来,“滚!” 第253章 我不杀伯牙伯牙却因我而死 她又踱回去,直视她,“死到临头,还要威风,看来圣上留着你这条贱命,真是仁慈了。” “让你滚,没听见?一个小小的良人,也该在我面前大言不惭!礼司教你的规矩呢?”栗姬都懒得甩她白眼。 “我现在也是美人了,早两年晚两年而已,还拿这个来刺激我,真有意思!” 贾美人也有了气,“在口德上,你真是比王皇后差太远了,怪不得你进不了椒房殿!她那个人,弄死你,也不会在嘴上说你一句不好,可你倒好,坏事还没做,就先在口头上让人家恨不得要把你的嘴缝上!” “只凭嘴利,没有行动,你还能干成什么事?谁能受得了你?现在落到娘家人都跟着死绝的境地,真的一点也怪不了别人!好自为之吧你。” 贾美人刚迈出门槛,后面一声哽咽,然后幽幽一句:“是姓王的让你来的?” 贾美人的脚又收了回来,回头看她,“其实我也想来看看你,以前如此跋扈,连圣上也让你三分,看你把好好的局面弄到鸡飞蛋打后,可有一丝悔恨?没有!看来德不配位,说的就是你这样的吧?” “劝你一句,消停点吧,你在外还有俩儿子呢,别给他们遭祸!王皇后也不是多仁慈的人,动不得你儿子,还动不得你么?多老实会儿,还能多活几年,再跑出门骂大街,不给人家留情面,你还能得什么好?” 贾美人觉得自己言尽于此,就此离开了。 栗姬盯着地面,泪水开始簌簌滚落,这一切犹如做梦,要说后悔,其实心里悔死了! 自己也没弄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 一直以为在他心里还珍存着一份情意,没想到他会绝情如斯,赶尽杀绝啊! 刘启,你太狠了!我真是看错了你! 贾美人有一句说得没错,自己这副鬼样子,活着就是给俩儿子遭祸吧。 但让自己安静地接受落入谷底的现实,这不符自己的性情,自己万万做不来! 做不来向那个恶毒的女人俯首称臣,是她和她的儿子抢走了本属于自己的一切! 自己恨! 做不到闭嘴! 做不到视而不见! 某一天,自己也许会咬舌自尽,但死之前要见到她。 放心,她会过来的。 她遣了程、贾两个贱人过来,就是要居高临下、洋洋得意气死自己的。 只有自己死了,她才安心吧? 否则,就凭自己身为前太子之母,前太子又在临江国做着一国之主,她能睡得着觉? 前太子也是太子,身为皇室长子的事实,比她那个突然天上掉下来的所谓嫡子更得人心! 现在刘启据说不在宫里,她能饶得了自己? 在她静静等待时,终于听到一阵寒凉的脚步声。 很好,终于来了。 但脚步很轻,不像她的。 她抬头静静地等着她出现在自己视线里,但空寂的中厅里,先看到阳光把一个轻雅的影子送了进来。 她慢慢走着,不疾不徐,在门槛处还稍顿了一下,有一种特别优雅的意味。 栗姬悄然变了脸色,如果世间让她觉得欠了什么人的话,就是这个人了。 但她来做什么?她比自己的处境好么? 然后一个身穿细锦宫衣的雪白身影轻盈地迈步进来,没转头看她,依然直视前方。 “我还以为是谁。”栗姬第一次声调低垂,“真有雅兴来看我。还好,我还活着。” “你有今日,真是幸事。”薄废后声音轻而微,倒没有那份“你也有今日”的咬牙切齿。 “我们彼此彼此。” 栗姬嗤了一声,“占了你皇后之位的又不是我,夺你将来皇帝庙里配食之位的也不是我,你恨错人了。” “我不杀伯牙,伯牙却因我而死。” 薄废后始终盯着中厅里的墙壁,“离开椒房殿,我对他只有一个条件——” 然后轻轻说出让栗姬扎心的话:“只要下一个入主的不是你,无论是谁,我都可以不发一言地离开。” 栗姬紧绷着唇,本不想作声的,还是没止住愤怒,“你一介废后,失败了一辈子,他会与你讨价还价?你以为你是谁?!” 就是这种蔑视的语气和态度 “我来自薄家。” 薄废后挺了挺脊背,也维持了输人输阵的望族名门立场。 “自然有薄家的尊严,我若安静地退,对他也是体面,我若有不测所以,即使当时你有太子刘荣,椒房殿你也是进不去的。你有今天,我很高兴。” 栗姬突然站起来,凌乱着头发冲到她面前,一双厉眼直视着薄废后平静无波苍白的脸。 “原来是你背后阴了我!把你一辈子不得宠的怨恨发泄至到了我头上?不得宠,你怪他、怪你自己没本事,你阴我做什么?” “我有两个儿子,就算现在的我如此落魄,我依然是两藩王之母,我依然住在这关雎殿里,我依然栗美人!你呢?你现在住哪里?你的名号呢?” 栗姬简直气得要死,继续咄咄逼人:“现在也沦到你来看我的笑话?笑话!你指望什么?你这一辈子除了你的姓氏指望过什么?” “抓男人,抓不住,抓儿子,自己生不出来你简直回去画画等死去吧!这后宫的权力场是你这样没什么抓头的人出来晃悠的么?” 栗姬说话太急了,唾沫溅了出来。 薄废后只是用手指轻轻弹了弹衣襟,并未对吵,意外和缓道:“我是一个等死之人,现在就等着死在你后面。你不死,我就没法闭眼。” 然后从袖中拿出两只杏子放在有尘土的案角上,“无毒。为了你的儿子,早死也让他们安心吧。” 然后飘然而去。 栗姬盯着那两枚青中带黄的杏子,开始 第254章 指控 这一天来得很快,在她算着她就要到了时,她果然到了,一款优雅的青色深衣,和做美人时没什么两样。 她生平最恨这种会装的人,做了皇后还故意装出一种娴雅恭谨的气度来。 王阿渝是提着柚肉茶汤来的,很远就能闻出柚果那种特别的清香。 在殿门口时,她停住,向外面的人点了一下头,“若有事,你就先回去,没事就稍等我片刻。” 外面的应该是李尚宫或小槐吧。 “我知道你会来的。”栗姬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神情。 “天热,喝盞茶汤吧。” 王阿渝进来把满是杂物尘土的案子收拾了一下,从袖中取出一宫帕,铺在上面,取出两只茶盏放在宫帕上,提壶把煮得香喷喷的汤汁注入盏中。 “知道你喜欢这种柚子味的,今天特意煮的。我家大女儿也喜欢喝这种甜甜的,还特意给她留了一些。” “你想弄死我,就直接来,为什么弄这种场面?想软刀子折磨死我?” 栗姬真觉得不合自己的脾气,盯着她,没打算领情。 “笑里藏刀,背后杀人,就是指你这种人吧?你直接给我来一刀痛快的不就行了!整天这样演戏给谁看呢?” “我能演什么戏?人在做,天在看,我能欺天么?身为皇后,职责所在而已,能眼睁睁看着你天天过这样的日子?河间王刘德和临江王刘荣,如今都是我的庶子,我作为主母在宫里就应该照顾一下他们的母亲。” 王阿渝声音淳厚,温文尔雅,“所以,你现在不要动不动就说死呀活呀的,看在两个儿子的面上,也要好好活着。我们女子这么辛苦地生儿育女,不就是期望他们一天天长大,娶妻生子,然后跟着安享天伦之乐么?” 然后向殿外看了一眼,“我改日让少府的人来把你的院子和殿里重新收拾一下。圣上在气头上,您也别太在意,等他气消了,止了禁足令,你这边的日子还是要过的呀。” 这一通全是好话,但栗姬听着简直牙疼。 “王阿渝,你说这话,是不是在恶心我?我们几时有这样的交情?” 这两人本不该有这样的话,不是么? 她还到殿门口看了看,门外只看到一个年轻垂头的小厮,都搞不清她故意对自己好,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有什么目的。 “那天晚上,我可是要想你的命的!你想要我的命,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吧?大家打开窗牖说亮话吧,你又何必弄这些曲里拐弯的?” 王阿渝淡淡一笑,“我以前也有些直性子,因为我也是美人,行事做事不需要考虑太多。但现在,我是皇后——” 王阿渝着重强调了这一点,似乎也知道这样能刺激她,“我就需要有皇后的样子,替圣上多考虑一些。怎么说,你也曾是圣上宠爱的帝姬,旧的情谊还是有的,后宫里,终究要回到家和万事兴上来。” 这种闲适的语调让栗姬火冒三丈,“少废话!你的族人都满门抄斩了,你也这么淡定,也谈家和万事兴?” “但事已至此,也得面对现实呀。难道——你还要怪圣上不成?” 一个挑衅的眼神发过去,王阿渝又是淡淡笑了笑。 “前几日,我去过东宫了,太后说重话训诫了我,并把你对我所有的不满――说了。我回来反思了很久,自觉德不配位,所以恐慌,和程美人、贾美人商量了一下,决定隔三岔五来看看你。” 栗姬突然呆呆的,看着王阿渝阴晴不定的脸,不敢相信窦太后会把自己的密奏全告诉了她。 她什么意思? 王阿渝表情丰富深邃,声调却一直平稳和悦,“太后说,她老人家已把您对我的所有指控,都转交了圣上。我怕圣上责罚于我,这些天好好反思了自己,若以前有对不住的地方,我会一一补偿于你放心,我会好生对待河间王和临江王的。” 那种会意的眼神,竟让栗姬竟打一个寒噤。 现在,她唯一的软肋就是两个儿子了。 为了看到窦太后究竟转交给刘启的是一份什么密奏,王阿渝也是费了一番脑筋的。 刘启明确压下了,不管不问,意味着不追究自己。 但并不意味着自己不想知道她在上面说了什么。 不出意外,那份奏章应该在御书房,而刘启去了上林苑,有什么办法进入御书房看到栗姬对自己的指控? 她想了个法子,和小女儿刘婉与刘寄玩捉迷藏的游戏,玩了一会儿,她总能找到孩子们。 为了让孩子们赢一次,她似悄悄说,如果他们藏到御书房,她就找不到了。 结果这俩孩子就直接往御书房跑去了。 因为平时刘启对这些小儿女极好,她们几乎能随意进出他的书房。 因为现在皇后在陪着孩子玩耍,圣上又不在,所以守卫和内监也就没太当回事。 那天,王阿渝就以寻孩子为借口,玩笑着进了御书房。 进去后,一边紧张地留神窗外,一边紧急四下寻找,终于在一装文牍箱夜的底层,找到了窦太后转交的简文。 栗姬够狠,不仅列数了自己种种劣迹,还几乎把她这辈子在后宫所遭遇的所有倒霉事都栽赃到自己头上,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王阿渝无德,性情凶残,将来会祸及未央宫,应该处死。 王阿渝看了,血都冷了。 栗姬是建议窦太后处死自己。 窦太后聪明地把此建议转给了皇帝。 幸亏平时自己低调做人,本着吃亏是福的原则,没有得罪过别人。 也得亏刘启理解自己,他仅说了自己几句,就把此奏放箱底了。 那天她不声不响走出了御书房,在院子里若无其事说,找不到,要回去进膳了,两个小家伙才笑嘻嘻地跑出来。 就这样了无痕迹地 第255章 坐山观虎斗 “茶汤不那么烫了,您尝尝,味道可好?”王阿渝微笑着,谦恭地摆了一个请的动作。 栗姬直盯着王阿渝的眼睛,如看深井,“你究竟想怎样?你不会想让我活着的。” 王阿渝朝她眨了下眼,“我期望你活长久些,期望我们这些人看到皇室下一代出生,我们从人母,变成大母。” 栗姬突然寒声道:“我觉得你想毒死我!” 这时有人在门外叫,“母亲?” 王阿渝一笑,将刘婉唤来,把自己眼前的茶汤递给孩子,“来,你替庶母尝尝,味道如何?” 刘婉很乖巧,“庶母,我母亲煮的,可好喝了。” 然后端起来把茶汤喝光了。 “好,陪你庶母多喝两盏吧。她现在心情不好。” 但栗姬越看王阿渝越像演戏,但她演给谁看呢? 王阿渝不演给谁看,这一切都是说给门外那个不受人注目的小厮听的。 刘启去了上林苑,苏小鱼也去了,这小厮原是在御书房守着的。 是自己好不容易三次带着茶汤送孩子上学堂,才遇到他的,于是就让他跟了过来。 自己说了什么,不出意外,他会一五一十向刘启禀报。 栗姬必须死,自己也必须留一个贤惠的名声。 王阿渝回来就有点坐卧不安,仔细分辨栗姬的状况。 她的儿子做太子时,可是与窦太后对立的,窦太后没有支持过刘荣,一直是刘启和前朝员工在支持。 她老人家—如既往地支持梁王。 现在自己的儿子意外成为太子,她的儿子刘荣与梁王都在外,倒是可以联合对付自己,要把自己和小野猪拉下马了。 窦太后得到栗姬的投诚,不说背地里绊自己——当年,薄皇后为得一嫡子想尽办法时,她可是费尽心机背地里阻止的,甚至不惜暗地里拆薄太皇太后的台。 为什么现在要明着透露给自己栗姬向她告了自己的状呢?她是觉得栗姬现在已经落势,不值一用,还是想假借刘启之手,挑落自己? 估计是现在刘启第二次立储心意已决,窦太后已不想与她联合,才故意把此事推给刘启,看他如何处理这前太子与现太子之间的纷争吧? 看刚才栗姬的神情,应该是对窦太后寄予厚望的,她知道窦太后想让梁王上位,只有挑落自己梁王才有机会。 她应该十分想用窦太后之手对付自己。 但,她能为窦太后带来什么呢? 也就是窦太后之手凭什么为她所用呢? 她有什么能与窦太后交换呢? 这世上,你的资源就是你的身价,有资源才有资格与别人换。 说到底,还是窦太后聪明,她应该在坐山观虎斗。 连刘荣做太子三年,都没落得好下场。 如果什么都不做,小野猪的太子之位又能稳坐几年呢? 东宫,博山炉里正燃着龙脑香。 窦太后正闭目养神听赵国的杨柳曲儿,窦长御悄悄进来,挥袖把唱小曲的歌伎掩退,轻声道:“太后,王皇后遣人去探视了栗姬。王皇后自己坐不住,也过去了,倒没出什么把戏。就是废后也去了,吓我一跳。” 窦太后嘴角一沉,淡淡笑了笑,“她可不是恨她么。栗姬走到今天,也是咎由自取,整个未央宫里,上上下下的女子都不喜见她,可见平时怎么一个嚣张跋扈拉仇恨。” 窦长御悄声:“这王皇后别看年轻,还是挺谨慎的,都这样了,皇帝也不在,都没对她下手。我以为她会沉不住气,栗姬活着对她可是不利。” 窦太后沉默了片刻,“她心机深沉,远比栗姬聪明,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立了她。皇帝看人,还是有几分把握的。栗姬想以老身之手除去新皇后,新皇后却装好人,按兵不动” 忽然想起了什么,“你要派人去看住废后,别让她一不留神下手了。她不用掺和到这档子事里来。若是死,也是白死,我对薄太后终有一诺,我要善待她。别让她在这混水里丢了命。” 窦长御诺一声,悄身退出。 帘子后,那名刚出去的歌伎又返回,咿咿呀呀继续唱着昔日赵国民间的歌谣。 王阿渝觉得自己陷入困境了,想不明白,找不到出路,于是摆上茶汤,让人去请馆陶公主。 这世上能破窦太后局的,唯有馆陶公主吧。 真庆幸,能与她结为亲家,否则自己一的下场也不会比栗姬好到哪里去。 馆陶公主欢欢喜喜来了。 平时有事没事也爱来猗兰殿坐坐,因为自己找的亲家不仅会说话,每次能说得让自己心花怒放,还能让自己占些便宜。 小野猪的娘以前就出手大方,只要自己看中的,什么都舍得给,现在做成皇后了,更是一句话的事。 而且,两人结盟,三年就大功告成了,想想真是了不起的成就。 事情也就这个样子了吧,未来的小女婿已做了太子,就等着羽翼丰满,将来长大成人,自己的女儿等着做太子妃吧。 但来到猗兰殿,王阿渝却不动声色地提醒她:“连刘荣当了三年太子,都能被拉下来,咱家小野猪能稳得住么?你还得打起精神来。” 馆陶公主突然想起了什么,探过脑袋,小声道:“你让栗姬活着,我都觉得奇怪。这么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你还留在宫里做什么?让她慢慢想明白,将来有机会携手原太子与前朝员工,一起反对你和小野猪么?” 王阿渝终于等来了这句话,为难道:“你觉得我动手合适么?圣上虽没在,但太后不是一直在看着我的么?太后一直想抓住我的把柄呀,上次都警告我了!” 馆陶公主叹了口气,“我娘也真是,都到这步田地了,她还想什么——” “想我上钩。栗姬就是个鱼饵,我估摸着栗姬也豁出去了, 第256章 不要生病 “哎呀,你说好好的事转眼怎么又变成这样了?我还以为你一入了椒房殿变成凤凰了,一切都板上钉钉了,结果你成太后的眼中钉了!” “我可不想成为太后的眼中钉。现在不仅她老人家在看着我,还提醒圣上也看着我!栗姬捅我一下,我躺了几个月,还得给她送柚肉茶汤去。你说我能做什么?” 王阿渝继续卖乖,“我可是想和太后好的,就是不知道怎么和好,她老人家好像没那么喜欢我。要不,我送一些金子试试?” 馆陶公主干脆抛了她一个大白眼,嫌弃道:“太后缺金子?真是,想巴结人也找不到门道呀你。有金子送我呀,我缺。” 王阿渝微微一笑,“你缺我就给你,反正我这一殿的东西,将来都是我的儿子和媳妇的。你尽管拿去替我家媳妇花去,你多花了,她将来就少花点。” 这话说得馆陶公主眉开眼笑,“我就喜欢你这一点,守着东西不抠门。” “我把心头肉儿子女儿都送到你家去了,我还抠什么?说真的,将来我万一有事,我的孩子还不敢托付给别人,只有你我才放心。” 馆陶公主又被夸地搓搓手,“皇帝也相信我,说明我这人真不错。” “所以你得给我想想办法呀,别让太后抓住我。” 王阿渝不真不假的,“我现在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么多眼睛看着,你得赶紧帮我。” 为此王阿渝连以前刘启送的那副价值连城的项链都拿出来了,心里叹息一声。 这是刘启送给自己最贵重的东西,本应好好珍藏,但为了未来,财富这东西,终究是身外之物。 馆陶公主一看这一串亮晶晶的珍贵宝石,眼睛都亮了。 谁不是见钱眼开的人呢?谁不乐意为钱财跑腿呢? 为了不太明显,馆陶公主就给了一句承诺:一年时间为界,到时我一定会让那个贱人消失! 王阿渝觉得可以,一年会很快过去的,最好让栗姬这个鱼钩钓上的是馆陶公主,让一旁蹲守的窦太后看好戏吧。 很快刘启和小野猪狩猎回来了。 这次据说出了远门,到了北地郡,看了养马场,一路风尘仆仆的。 数月没见儿子,小野猪八岁了,风吹日晒中又长高了,回来就拉着母亲的手高兴地说,有人赏识他了,觉得他勇敢无畏。 作为一个母亲,王阿渝突然觉得心酸。 当上太子根本没让孩子比以前更快乐无忧,倒是惹来一大堆挑战和敌视的目光,让他小小年纪一下子丧失了自信,总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才引来如此多的白眼。 现在有人夸了他两句,竟兴奋成这样。 “谁这么有眼光夸了我儿子呀?” “卫绾。” 卫绾是孝文皇帝时的郎中令,据说此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性情敦厚谨慎,为官清廉。 曾做过河间王刘德的太傅,在平叛七国时带领河间军队立过功,被封为建陵侯。 有这样的人欣赏自己的儿子是好事,说明新太子也在凝聚势力。 晚上歇息时,刘启在榻上突然说道:“我给小野猪找了个太傅,叫卫绾。这个人虽没有多大能耐,但忠心耿耿,能为少主着想,平时为人也不错。” 王阿渝松了一口气,觉得刘启不糊涂,知道给小野猪在前朝拉人缘。 而且卫绾曾做过刘德的太傅,如果不是也意在自己和栗姬之间营造一种气氛,也是有意识地在现太子与前太子兄弟之间搭一座软桥。 “陛下英明。妾就希望以后儿子能平安地成长,将来能像您一样英勇神武。” 两人很久没有亲热了,她甚至觉得他生过病后,把这个戒了。 可能近几个月在外面东颠西颠了这么久,吃够了素,想来一场荤。 日子又像从前,刘启先好好歇息了一夜,天亮时分,来了精神。 王阿渝先摸了摸他,很热,跃跃欲试。 “陛下——” 她突然看到他右腰上好似淤青一片,“您受伤了?” 刘启兴致起来,不以为意,在晨曦间,来了一场狂风席卷,花枝乱颤 与以前的尽兴比,也仅算小酌一下。 不过王阿渝已然满足,毕竟刘启的心情又好起来了。 假以时日,在自己慢慢温柔的劝慰下,他终会寻找回昔日榻上乐趣的。 乐极生悲的是,这次她有点过于投入了,竟给凉着了,身体开始不舒服。 她也没太当回事,就是咳嗽了两声,说了一声,脚有点软。 刘启听到,突然叫苏小鱼传太医。 王阿渝觉得太小题大做了,“陛下,没事,您不用让太医来回跑了。” 但太医还是跑来了,仔细地为她诊了脉,开了药。 刘启一直没离开,亲自看了药方,才交给李尚宫去煮药。 王阿渝也是突然发现,刘启变得有点与昔日不同,他虽看上去比以前更阴厉、更不好相处,但真的特别在意自己的身体。 一直以为他日理万机,不懂得关心别人,却不想两声咳嗽,竟引来他如此紧张。 难道自己成为了他的妻子,地位就不一样了? 不管怎样,这让她心里一喜,感觉到自己是如此重要。 太医走后,刘启在室内转了两圈,有点不太安定,坐在她榻前,握着她的手,“你不要生病。” 这竟让王阿渝突然生出一种心态:若自己就此装病,会怎样? 刘启虽不太会安慰人,但话说得十分诚恳:“我们都是生不起病、也死不起的人,阿渝。” 他甚至有点惊慌地揽了她一下,有些阴沉的眼睛透着些许焦灼的光,凝眸她的脸,“你要好好的,太累就休息,不要在我刚好你就躺下。” “陛下,妾心里沉重。”她阴晦地提出。 “有什么可沉重的?”提起这个,他就好像有些烦 第257章 这一世和下一世 斥完,拂袖走了。 王阿渝有点委屈,但还是紧锣密鼓分析着,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真不知道东宫在对自己下套,还是故意不知? 你让我什么也不管,整天吃吃喝喝,照顾孩子,我照顾得下去么? 一气之下,决定装病试试。 其实装病也并不妨碍殿里每天事务的运行,孩子们的事,只需费费口舌,交代了李尚宫和阿珠,再跟她们与下人商量着如何照顾孩子们 关键是那一排小脑袋,听说自己病了,都变得很乖顺,该去识字念简的也乖乖去了,在院里玩耍的,也知道声音小些,不要吵了母亲。 装病还有一个好处,能推卸自己的责任。 皇后是要管理整个后宫的,后宫出点事,皇帝知道了,会下意识地认为是皇后失职。 尤其是皇帝满脑子“这是你该管的事么”、“这难道不是你该管的事么”,那后宫就是自己该管的事。 现在正是多事之秋,自己可不想管,有窦太后看管着,显不着自己。 自己本来就只想照顾这几个孩子好好成长,尤其妹妹王儿姁的这四个儿子,将来长大了,都会成为倾向小野猪的力量。 他们是未来支持刘彻的基本盘面。 这是自己的私心和目的。 只是他们现在都太小了,临时栽苗,百年树人时,是否还能等得到? 同时也想给馆陶公主一点时间,看看她能做出点什么事来。 栗姬的存在,一枚垂钓自己的鱼钩,天天挂在眼前,就是让自己无法睡着的噩梦啊。 说实话,装病也是不得已,确实被逼得无路可走了。 自己又不是长袖善舞之人,躺在榻上逃避世界是最现成的,天塌下来不是还有刘启顶着么? 这次生病和上次遇刺迥然不同,上次没有生命危险,也不影响在殿里走动。 这次是实打实的心病。 中晌,刘启竟罕见地回来了,直奔寝室而来,坐在榻上就伸手摸她的额头。 可惜,没有发热。 倒把浅睡中的王阿渝吓一跳,“妾身体不适,浑身无力,让陛下挂心了。” 刘启一言不发,又把太医召来,召来三个,全是经验丰富的老医工,嘀嘀咕咕一通,又挨着给王阿渝诊治。 王阿渝就心虚,自己没病,能瞒得过去么? 也不知他们给刘启说了些什么,刘启沉默了片刻。 “陛下,我是心里没有力气。”王阿渝害怕被拆穿,怯懦地找借口。 “心病,也是病。”他平静地说。 她呆了一下,难道心病也诊出来了? “妾今天好好歇息一下,明天就会好起来的。” 既然都知道了,就顺便给自己脚下铺个台阶吧,明天也能站得稳些。 晚上,李尚宫侍候孩子们吃过饭歇息后,就见刘启提着一竹筒简牍走进来,把鱼雁宫灯挑近些,在她身边批阅奏文。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情景。 倒是听说薄太皇太后病重时,刘启才把竹筒提到长信殿,一边批阅公务,一边守着大母。 这是榻前行孝。 他在自己榻前是做什么? 难道自己 刘启自大病一场后,一直瘦削,所以橘色光影中,他侧颜的轮廓也显得陡峭。 他是真怕自己的身体有恙不治么? 在记忆中,刘启除了对孝文皇帝和薄太后有深深依恋的情感,对其他人,情感都相对克制的,甚至冷漠。 难道因为自己升为皇后,成为他的妻子,待遇不同了? 她突然有些慌恐,若自己也有幸成为他内心眷恋之人,好铁要有在刀刃上,要自己真病时用上才不亏,装病消耗这种珍贵的情感,简直罪过。 她想说:陛下,您不用这样陪妾,妾其实没病。 她想坐起来,靠一靠他,却突然发现自己连坐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难道是没吃饭么? 想起来,一天都滴水未进了。 难道装病,装着装着就真成了病? 她有些恐惧,伸手摸了下他的手。 他在灯影下转过脸来,冷峻的脸颊,却有温柔深邃的眼神,转过来定定地望着她。 那一刻,她幸福又战栗,情不自禁绞了绞手指,忽然没头脑地说了一句,“陛下,我们会一起长命百岁吧?” 他点点头,“会。” “有没有万一” 他凝眸视她,“若有,这房里以后就只有一个人了。” 这让她突然心酸,勉力坐起来,欲下榻,“您渴了吧?妾要给您倒盏茶汤。” 但,是真的没力气下榻。 耳边却传来哗哗水声,是刘启持案上的壶,把茶汤倒进盏里,自己先尝了一口,送到她面前,“李尚宫煮的。” 她并没有口渴的感觉。 他却一把将她揽起来,把茶盏送到她嘴边,强硬地喂到她口里。 这它娘的根本不是香茶汤,是加了茶叶熬的苦药汤子! 她突然手指死死抓住他,眼睛里充满了惊恐,“陛下,妾是不是病得很重?” “是心太重了。”刘启顿了下,“朕也有考虑不周的地方。” 言毕,熄灯。 暗影中,他躺下,把她紧紧搂在怀里,让她觉得自己生命就要完了。 突然间就很不甘心,“陛下还喜欢榻事么?” “你身体不行,等好了吧。“ 在他暖热的怀抱中,她微微满足地叹了口气。 “陛下是妾遇到的最好的男子,一个女子该有的,该得到的,妾都得到了,现在就是走了,也知足了。只是妾贪心,遇到上天赐给妾的好男人,就想死抓着不舍得放手。” 他就嗯了一声。 犹记一年多前的寒夜,他突然半夜从外面被架回来,浑身发烫,身体已经快不行了。 那晚她简直要吓死了,彻 第258章 心病 “万一我不行了,陛下要照顾好我们的儿女,特别是小野猪,他会是众矢之的。没有人会原谅后来者,尤其是以小犯上的。” 即使最后时刻,她依然保持着冷静的头脑,说出最想说的,“别让儿子变成刘如意,陛下要做好万全之策,保护好他。这是上天让妾带给陛下的儿子,您要护他周全” 没说完就不省人事了。 那碗药除了苦,真没什么用。 接下来,王阿渝是真的病了。 太医的诊断是急火攻心,和上次刘启在外受冻引起的心火是反着的。 这一病,就是一个冬天。 整个冬天,刘启都极度繁忙,但每天晚上都早早回来,在榻边守着她批阅完最后的奏折,然后去各个宫室,巡视一遍已经睡着的孩子们,回来安歇。 有时灯都忘了熄,在她身边一靠,就睡着了。 王阿渝不缺觉,有时在他睡着后,会挣扎着整理他随意丢在榻上的各种简牍,有时会也看看他批阅了什么。 就这天晚上,他又在她身侧一躺,就睡了过去。 她侧过身,把他手里的简放回去,却看到他批阅过的,有一册来自临江国的上疏。 大意是说临江王刘荣最近品行不端,为扩建宫室,侵犯了祖先的庙基。 其他奏折上,都有刘启批的“可”,唯有这简牍上,什么也没批阅。 各藩国,虽各有尊贵无比的藩王,但至关重要的藩国大臣,像丞相、太尉、太傅等,都是朝廷派遣的。 这些藩国重臣,平时也保持着对长安的忠心,隔三岔五就把各藩国的动静禀报给刘启,尤其是各藩王的动向。 王阿渝隐隐记得,前些日子临江国的丞相就写来过奏文,虽只是无关紧要的一些闲话,说的却是刘荣在与朝廷臣子有书信往来。 王阿渝不觉得是多大的事,刘荣做过三年太子,在长安有人脉是正常的,偶尔联络一下,也难说是把柄,只是刘启知道就行了。 但现在,刘荣因扩建宫室对祖先不敬据汉律,可是大罪。 这一点王阿渝尤其不理解,刘荣刚去临江国不久,母族被诛,自己的太子之位尽失,不说在临江国好好休养生息,怎么会动大兴宫室的主意? 这孩子在外,究竟在想些什么? 别说刘启听了会不爽,自己一个主母都觉得匪夷所思,不知他会怎么处置这个烫手山芋。 接下来的几天,刘启回来得不那么及时了,好像被什么事给羁绊住了。 有一次,王阿渝悄声叫来苏小鱼,问刘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苏小鱼像以前一样,明净的面孔悄然一笑,“皇后有所不知,临江王犯事了,圣上有点伤脑筋。” 王阿渝故作不在意,“伤什么脑筋?自家儿子,犯点小错,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圣上已责令临江王返回长安请罪。现在正关在中尉的刑狱,由郅都亲自审讯。其他的,奴婢也不知了。” 王阿渝吃了一惊,这么快,已进刑狱了? 为什么是中尉郅都审讯,而不是九卿之一的廷尉?廷尉才是主审判的呀。 突然间就明月白了,中尉郅都是皇帝的心腹,廷尉却是东宫的。 王阿渝的心开始怦怦跳,忽然间病情痊愈了般。 自己所谓的心病,其实根本不是东宫窦太后与栗姬联合对自己的计谋,而是刘荣! 自这个名字一出现,就在她心里扎下了根。 她一直担忧的其实不是栗姬,一个失势多年家族又被满门抄斩的女子根本不足虑,真正的祸患是废太子本身! 她忽然想起小槐,告诉了她以前银杏其实看中的是郅都。 郅都去济南郡前来看过她,只是被她无视了。 小槐也吃了一惊,本来她能进宫,就是代替银杏的,也是希望能嫁进庶门之上,改变家族命运的。 但现在的郅都已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宫中女官能望及项背的,郅都官拜中尉,掌北军,是长安叱咤风云、权贵都谈及变色的“苍鹰”,也是皇帝刘启最为倚重的治世大臣。 小槐错过了跟随一个男子最重要的爬坡期,现在他已在山巅了,她再去看他,他未必看得见她了。 小槐依然去了。 既然皇后都着急忙慌地把一切托盘而出,说明这事对皇后很重要。 作为侍女,当然要急皇后之所急,不论办成什么样,都尽量去办。 那天王阿渝等了许久,也没见小槐回来,正急地走到院门口眺望,远远就看到刘启带着苏小鱼的身影出现在宫道上。 王阿渝立即返回寝室,往榻上一躺,静静地安睡着。 刘启这次回来,折了一枝瘦梅,随手插进她放在窗牖下的古朴细颈瓷瓶里,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刘启并非不明白王阿渝为什么病了,她受不了如此大的压力,册立新太子是自己力排众议一个人的主意。 为了表明自己的意志坚决,特意在册立前把太子之母王美人扶到皇后位上,形成谁也推不翻的嫡子即太子的事实。 任谁说皇帝是因宠爱王美人和幼子,才出此昏招,自己都不在意。 这是自己大病一场后深思熟虑的结果。 出于私心,自己也想立她,即使尊贵如帝王,一生也在寻找温暖和情投意合之人。 她的出现,弥补了自己所有情感上的需要。 刘启自己都明白,因幼时成长母爱的缺失,让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对温暖的母性深深着迷。 栗姬没弥补这一缺憾,程姬和贾姬也没有,他就在她身上看到了。 她生来就具有母性的光辉,数年如一日,温暖在他身边,慢慢治愈了他内心的寒冷。 她为他生育了四个孩子,每一个他都视为珍宝,其中唯一的儿子则为他带来了上天的祝福和祥瑞。 第259章 战战兢兢 他也相信自己的眼光和判断,这个儿子非池中之物,必定不凡。 对他们母子宠爱有加,乃人之常情。 立她为后,也是自己深思熟虑的结果。 这一生,经历过很多女子,只有她到来后,自己结束了寻觅,余生愿与她一起度过。 她跟在自己身边十年了,已熟悉了她的气息和脾胃,她是自己愿意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之人。 身为帝王,一生都没和谁鹣鲽情深、琴瑟合鸣过,余生也只愿和她夫妻相称。 这仅是私。 于公,她身边有自己八个年幼的儿女,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养育这些孩子。 说个不好听的,即便自己哪天突然走了,把孩子留给她,自己也是放心的。 她不会虐待亏欠这些孩子,不说她与王儿姁是亲姊妹,就说她的性情,也能令自己死而膜目。 本以为,给她至高无上的皇后地位,对她既是一种荣耀,也是一种保护。 但有一样,自己忽略了,整个汉宫真正的女主人其实是东宫窦太后。 就像孝文帝一朝,后宫真正的女主是薄太后一样,当时的窦皇后也是战战兢兢。 现在,轮到自己的皇后战战兢兢了。 他一直以为,在剧烈的狂风中,有他挡在前面,没有人能伤害她,也没有人能伤害得了他们的孩子。 而事实是,没有光明正大的伤害,但那些阴风恫吓,还是让她在他眼皮底下如花朵般萎缩了。 窦太后一直有自己的储君选择,所以自己无论选哪个儿子做太子,都是她潜在反对的目标。 刘荣做太子时,是,现在小野猪做太子,依然是。 不过眼下事情又复杂了,前太子刘荣犯了事,已被郅都收押在狱。 说起这个儿子,也是一言难尽,既然已经被废,到了临江国——天下之大,为什么把你封在遥远偏僻的临江国? 不就是想让你余生也像长沙王刘发一样,老老实实偏安一隅,一辈子做个不声不响的富贵藩王,平安过此一生么? 偏偏沾染过权力之人,就无法安分,越想让你寂静无声,你就越与前朝臣子书信叙旧,大肆营造宫室,如此动静,不就是想旧火复燃么? 你一介藩王,旧火复燃能敌得过梁王么? 他在梁国,宫室营造得比你更辉煌壮丽,已堪比长安了! 在刘启看来,临江王刘荣的不安分,就是对失去的太子之位不甘心,有蓄意滋事谋反之嫌,而且极有可能被东宫所利用。 窦太后一时打击不到自己立的小野猪,但可以拿刘荣之事大做文章,让自己身为帝王在立储上声名狼藉立了两任太子皆不行,只有她支持的梁王才有天子之相 这恐怕是东宫一年来隐隐实行的策略。 刘荣夹在两宫的立储夺权争斗中,是他不祥命运的开始。 虽然他是自己的儿子 但身为前太子,却把自己化身为利刃,刀柄交到窦太后和前朝臣子手里,向自己和新储君下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饶恕的。 王阿渝在榻上垂目,看到刘启阴着脸在榻侧走来走去。 一般遇到难以决断的问题,他都这样。 看来,身在狱中的刘荣让他为难了,毕竟是他的亲儿子,拍轻了拍重了,哪一巴掌合适? 李尚宫轻手轻脚把熬好的药壶送了进来,缓缓倒进药盏里。 刘启顿足,摸了摸精瓷药盏,是烫的。 这些天,他竟习惯了喂她药,自己先尝一口,阿渝什么都好,就是不爱喝药汤,每每需要他硬灌下去。 就像孩子们生病了,需要抱住,把药汁强硬喂下去。 若不是近日如此忙碌,他倒喜欢她如此依赖自己的感觉,喝过药后,在怀中嘤嘤叫苦的柔弱,我见犹怜,独独能打动他。 但这次,没等到药温,他就离开了。 苏小鱼在殿外禀,郅都有要事相见。 刘启离开后,王阿渝就坐了起来,药汤也没喝,该她在室内走来走去了。 这是一个机会:刘荣在长安,解决问题反而更容易;若放他回去,才如放虎归山 接下来,她寄予厚望的小槐回来了,禀报了三个重要实情。 一,刘荣的审讯的确全权都由中尉郅都负责,其他人不得插手。 二,现在前朝一些臣子听说前太子回来了,都意向皇帝求情,尤其是太傅窦婴,正设法联络其他大臣向皇帝施压。 三,东宫太后也在密切关注此案。 小槐怎么知道这么清楚,她其实没在郅都那里打听到什么。 郅都是经验丰富又很谨慎的官吏,既然是刘启委托他的案子,自然十二分当心,怎么会把这这么重要犯人的信息随便透露给一个侍女? 是小槐另找的田蚡,田蚡身为王皇后的弟弟,新太子的娘舅,自然对原太子也很关注。 凭着他多年在长安游走的经验,不仅告诉了她诸多前朝臣子的消息,还告诉了刘荣的太傅魏其侯的动向。 连东宫窦太后都要出手相救了。 王阿渝在众多线索中,飞快理清了线团,直觉众人在犯刘启的忌。 刘启分明是忌讳原太子势力再起,对新太子形成威胁,更怕这种对立被东宫窦太后所利用。 当前后两任太子对立时,螳螂捕蝉,最后获利的很可能是梁王那只隐隐扑来的黄雀。 现在,刘启的用意很明显,把原太子刘荣当政敌了,在用他的办法对付临江王。 所以只让郅都负责审讯,就意味着刘启不想让任何人再插手原太子案,因为在长安只有郅都对他忠心耿耿。 其他人也似看出刘启的意图,反而更加有执念,要从刘启的毒手中救出原太子。 窦太后也利用这种力量,一边救孙子,一边对刘启发出道义的声讨。 这都是刘启不愿意看到的,甚 第260章 刘荣自杀 “我刚从东宫回来,与母亲唠叨了这事。上次与太后吵了几句嘴,现在有点不想搭理我,不搭理我,我得搭理她呀,这是亲娘对不对?” 与窦太后的关系,一直是馆陶公主的招牌话,也是她权力的重要来源之一。 “刘荣这种罪,其实说大也大,说不是事,就不是事,关键要看陛下究竟打算如何对他。” “那太后的态度是” 这种事,窦太后的态度也很重要啊。 “太后就认为可大可小,有点往小处看的意思。” 馆陶公主拍了拍王阿渝的手,“她老人家有自己的打算。” 王阿渝小声说:“我有点担心,前太子灰烬里万一跳出火星,火星变成星火,扩了散,燎了原,可如何是好?” “据说,魏其侯可是一直在装病,一直生圣上的气,请都请不回来,现在听说太子回来了,被羁押在刑狱,马上就没病了,正四处为临江王活动是不是真的?” 馆陶公主点了一下头,“我这个表兄,是我母家的异类,以前一直不受太后喜欢,现在好了,又和皇帝对着干上了。人家是有功侯,拿他有什么办法?” “再加上丞相周亚夫,他们会不会” 馆陶公主茶汤也没心思喝了,心烦地叹口气,“所以,我来,就是告诉你,太后这次是支持刘荣的!” 两人共同沉默。 但毕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毁俱毁,一荣俱荣,一个眼神过去,让两人迅速又做出了决断:“看来这次不能放虎归山了。” “但他此时,万众瞩目,也不好下手啊。” “我们能下什么手?只能借力使力。” “还好,这一闹腾,圣上对他更加不满了。” 两人眼光看向窗外,都很想知道关雎殿里的那位此时在做什么。 二月的天气依然很冷,关雎殿里也生了炭火。 栗姬在荒凉的殿里,已生病许久了,隔着很远都能听到院中传来她的咳嗽声。 本来太医诊断她过不去这个冬天,只是她心里有一团火,在冷酷的冬季里顽强地燃烧着。 这些人越巴着她死,她反而越要活着,不拉个人垫背是不够本的。 就像曾经的薄废后对她所说:死在你后面,才肯甘心。 只可惜窦太后做事不够有力,只让那个人在榻上躺着,不肯要她的命。 但近日,唯一留在身侧的侍女告诉她,她的长子刘荣,因扩建宫室犯了事,被羁押在中尉刑狱这差点要了她的命。 本能就觉得儿子这事,凶多吉少,犯了刘启的忌,你父亲这次不会轻易放过你了。 那侍女见栗姬要急疯了,出主意道:“现在临江王在前朝臣子中还有号召力,夫人不妨私下写信,求助于太傅窦婴和丞相周亚夫等人。他们以前就与太子有旧情谊,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栗姬也是急病乱投医,完全忘记了宫中后妃不能与前朝臣子有联络的忌讳,当即就让侍女找来了笔墨和帛锦,情真意切分别写了两封。 火上烤干墨迹后,交于侍女。 侍女贴身藏了,匆忙走出殿去,但没出未央宫,就让侍卫截了。 要知道郅都是中尉,中尉掌管北军,北军负责整个长安和未央宫的治安。 他们就像在此等着这两封密信一样。 转眼,这两封求助信,就落在刘启的御案上。 刘启也没说什么,这只不过是太子、栗姬一脉与前朝臣子相勾结的证据之一。 脚下装满上疏的竹筒里,有关他们行事不端的简牍不知有多少。 同时,郅都的第一份审讯记录也到了手边。 郅都:临江王为何扩建宫室? 临江王:原宫室又狭又旧,住得不舒适。 郅都:为何扩到祖先庙里去? 临江王:是意外。是我思虑不周。 郅都:据汉律,各诸侯王,尤其是皇室人员,对先祖不敬,是大罪。说小了是越,往大了说是谋反。 临江王:越本是无意。我也并无谋反之意。 郅都:有人告发你在临江国,与前朝大臣私通,并证据确凿。 临江王:仅是叙旧谊。 郅都:嘴硬,还不伏法认罪? 临江王:本王无罪!本王无需向你一个中尉认罪,我要亲自向圣上申诉:我是冤枉的! 刘启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案面,没想好与这个烫手山芋儿子见了面说什么,他痛哭流涕两声,说不定自己就心软了,留下了后患。 同时,有关魏其侯在设法营救刘荣的密报,也迅速传来据说东宫也开足马力 刘启拂袖离开案子,想再等一段时间,看看他们双方究竟想把戏演到何种地步。 猗兰殿里。 案子上摆着那盏凉透了药汤,刘启进来就看到了,嘱咐李尚宫再新熬一盏。 王阿渝是喝了一冬天苦药汤子,简直是闻到就恶心,说什么也不想喝了。 李尚宫把新药汤递了过来,刘启接在手里,尝了一口,不烫不凉,强硬地把她揽起来。 王阿渝浑身都要哆嗦了,双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腕,几乎哀求,“陛下,真的不能喝了,您一年前生病时,我也没这样对您呀” 刘启不喜欢多讲话,钳住她的手,就是硬灌。 王阿渝差点呛着,咳嗽起来,眼泪纷飞,气个半死,喝下去了,也不理他,自己背过身去独自睡。 刘启也无所谓她理不理,她侧卧,他也侧卧,依旧抱着睡。 就是这么固执的一个人。 就是那天夜里,睡梦中,苏小鱼在殿门外禀:临江王薨了。 原来,刘荣前一天想找父亲申诉,刘启不见。 不得已,他要笔和简,向父亲陈述自己的冤屈郅都强硬,不许。 他的老师 第261章 士为知己者死 但刘荣之死,却让窦太后大发雷霆,不顾王阿渝身体有恙,连同刘启一并宣进长信殿来,撵走所有下人,劈头盖脸骂道:“刘荣的死是不是你们这一对坏东西的主意?!” 刘启冷静道:“这不是意外自杀么?” 窦太后却一脸悲愤,“皇帝不逼迫他,临江王能自杀?” 刘启分辩,“他有罪在先,是畏罪自杀。” 窦太后冷笑几声,“有罪,有廷狱,为何让都一个中尉郅都来审讯?” “朕信任郅都!” “你为了你的小儿子,为了她——” 窦太后虽看不见,手指却精准地指向王阿渝,“皇帝,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下此毒手!” 刘启转身对王阿渝,“你出去一下。” “她不用出去,没什么可隐瞒她的,说不定就是你俩一起商量出来的毒计。旧太子不去,新太子如何安睡?不是么?” 王阿渝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刘启平静道:“我有话与太后私下谈。” 王阿渝诺一声,出去了。 她轻轻走出宫室,迈出门槛后,就贴在墙上,没有离开。 殿内,那对母子之间,开始了那种如冷如冰的沉默。 窦太后突然也失去了刚才的机锋。 母子之间,脱去了“孝”这种冠冕堂皇的外衣,面对赤裸的利益相争,窦太后反而没有额外的支撑。 毕竟刘启的帝位是他父亲传给他的,他就想传给自己的儿子。 窦太后似乎无处下嘴。 刘启冷漠地问道:“刘荣为何有刀?” 窦太后一怔,“他想见你,想对自己的父亲诉说冤情,却被狠心的父亲拒绝。不得已,要提笔写信,因皇帝的好狗臣子看管着,他不得笔和简。是魏其侯好心送进去的。” 刘启不动声色,“临江王即使在狱中,也没被除国或除爵,他若需要笔和简牍,就送笔和简牍。为何送刀?” 意思是:送刀是让临江王亲自削竹而书么? 刘启又丢下栗姬的帛书,“其母尚且可以用帛,用布书写,堂堂一个临江王,要在狱中亲自削竹?!西市上,一钱能买几枚竹打简?” 窦太后沉默。 觉得这一环节实在是个败笔,给一藩王送笔和简牍,还附加一削竹刀 聪明一世的窦婴,究竟在想什么? 他是故意陷刘启于不义么? 虽事有诡异,但不能认错啊,窦太后就抓着一条:“但毕竟是皇帝迫害死了我孙子临江王!” 刘启默然道:“我召他回来,并没想好怎么处置他,或许有杀子之心,但并没实施。是太后帮我完成了最后一步。太后好计谋!” 刘启说完,大步离去。 也许是为了减自己的罪责,窦太后对着刘启的背影道:“要怪就怪郅都,没有这个凶残的酷吏,临江王就不会死!” “他是按差办事!” “但必须有人对临江王之死负责!你想让老身负责?” “那就让魏其侯负责!” “应该让郅都负责!” 刘启与窦太后争吵的结果,就是窦太后无论如何也要拿郅都是问,为大孙子讨回公道。 刘荣的仓促之死,也让刘启又气又急,甚至无端背上一个杀子的罪名。 王阿渝倒觉得,窦太后如此施压,才能洗脱东宫和窦婴利用刘荣激将刘荣的嫌疑。 这样说来,刘荣倒是一个能为父亲着想的乖孩子,没有给其他人攻诘于其父太多机会,写下遗书,自杀——宁愿把“畏罪自杀”的罪名揽在自己身上。 只是没想到,会连累太傳窦婴,毕竟窦婴是那个诡异的递刀之人。 临江王意外之死,确实也激起了前朝臣子的愤怒,大家又不好埋怨皇帝,但责怪郅都还是相对容易的。 于是齐刷刷附和窦太后的动议要法办郅都。 毕竟一个藩王死了,蹊跷地死在中尉的刑狱,也必须得有人对此负责。 似乎把主审拉出去,是平息众怒的唯一办法。 因刘启有话,郅都是听从于上命,又不能给他定罪,只能在窦太后的余威下,免去其官职,贬其为庶民,驱逐出长安。 原太子之死,这才告一段落。 那天天气阴沉,二月的小北风嗖嗖地从渭水北岸刮来,吹着一个从长安城里走出来正赶路的布衣男子。 无官一身轻,多年前一无所有来到长安,做过孝文皇帝的侍从,最后被太子刘启赏识,凭一身肝胆和赤诚忠勇成为皇帝的心腹,先名动济南郡,再名震京畿。 即使现在又一无所有离开长安,沦为庶民,士为知己者死,也绝不后悔! 能跟随明主半生,人生幸事! 即使有此下场,也多少让人有些沮丧,到都也只管埋头赶路,决意回老家做一名农户。 坦荡,是他做人的风骨。 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回头看,原见三个小黑点,转眼就驰骋到自己跟前。 竟是风尘仆仆的苏小鱼带着两名便衣侍卫追了上来。 苏小鱼翻身下马,带来了刘启的秘密诏令:任命郅都到雁门郡做郡守。 不用回老家了,也不用回长安复命,雁门郡守的大印及绶带都给带来了,直接去雁门郡赴任即可。 苏小鱼传来刘启的口信:朕的苍鹰理应为大汉的安危盘旋于高空,独不能淹没于庶民的劳作之中!雁门郡面对匈奴,劳烦卿为朕去镇守! 硬汉郅都,本以为再无翻身的希望,当下老泪纵横,跪拜接诏。 让苏小鱼传话于刘启:臣守在陛下身边,是为陛下最利的爪牙。如今去边守国,郅都也将是大汉最利的爪牙! 枯寒过去,春回大地,御花园里的芍药又成片长出来了,很快娇艳的花朵含苞待放。 王阿渝的病情也显而易见好多了,竟能走出宫室,带着孩子们去晒晒和煦的暖阳了。 第262章 妾还能怀上么 王阿渝这才明白,这一冬天自己药汤里都是些什么。 想想,确实一冬天的心病,没怎么进膳,就靠每天三碗的苦药汤子顶着,弄了半天,太医库里最名贵的药材都让自己吃光了。 怪不得,刘启恨不得每天都要盯着那盏药汤,每次都要硬灌。 不然,自己小命恐怕都要没了吧。 刘启随着人至中年,也越来越像其父孝文皇帝,不由自主的节俭,除了在吃上没立规矩,其他方面皇室人员都有严格的俸禄制。 按他的话说皇室每一枚铜钱都取之于民,要爱惜民力,不可浪费,不可伤民心。 虽没像孝文皇帝抠门到不舍得用灯油的地步,但穿旧衣,什么都俭省着用,确实做足了榜 样,至今皇门中还没出现一个受人诟病的败家子。 她感到暖心的是,他也只苛刻他自己,却舍得把宫中最名贵的药材供应足了自己。 好在,太医署购药费用,是在皇后的职责内,不用上禀皇帝。 答应了太医丞,王阿渝来到御花园看望孩子们。 “母亲!”刘婉领着妹妹,采来一大把野花。 王阿渝知道她们还记得以前在上林苑编织的花环,就用柔软的柳枝做一环状,套在她们的小脑袋上试了试,然后把各种花朵都缠在柳枝上。 女儿们灵巧的小手也有模有样地学着,很快每人头上都戴上了花环,然后又给弟弟们编。 刘越在跟着小野猪学射箭。 嫌这边吵,他们特意躲得远远的。 刘寄则跟在兄长们后面看着,怕被嫌弃般,缩手缩脚。 偶尔遇到捡个响箭啊、帮着拿弓啊,就开心地上前帮忙。 另两个小的坐在太阳下的草地上捉蚂蚱,每捉住一只,就举起小手向姨母和姐妹们显摆。 很快他们的小脑袋上也各自顶了一个五颜六色的花环。 看着孩子们如此开心地玩耍,王阿渝竟有些难过。 一个冬天自己难受,孩子们也跟着不痛快,他们的情绪太容易受父母,尤其是母亲的影响了。 多少个日夜,这么小的孩子,就默默地守着榻惊恐地看着自己,生怕一不留神自己去了,他们再也没有母亲了。 现在自己能开颜站在花园里看着他们,他们竟如此兴高采烈。 她忽然想起,自己刚生病时,刘启抱住自己说的一句话“我们生不起病,也死不起”,竟是这般含义。 不远处,娘家兄弟王信和田蚡远远地走了过来。 王阿渝信口问了句,“圣上因为临江王的事,是不是在外损了名声?” 王信比较老实,回道:“没有,至圣上实行三十税一,这两年,田地丰产,百姓家里积攒了存粮,加之去年夏天圣上施行天下大赦,百姓心念皇帝为民着想,每年都自发去东皇太一庙前为皇帝祈愿。临江王之事只是在臣子之间有传言而已。” 王阿渝一听就高兴,“过会子,见了圣上,把这话告诉他,让他安心一下。” 兄弟俩诺一声,就与外甥们玩耍在一起了。 毕竟虚了一个冬天,王阿渝在园里走了会子,感觉体乏,在亭子间的木板上一靠,温暖的阳光下,竟睡了过去。 醒来时,发现自己的手被暖暖地握着,自己也靠在了一个人身上,就飘在鼻子里淡淡的豆蔻香气,也知道是谁。 多少年了,他的衣裳都按她的喜好,熏成清淡的豆蔻气味。 王信肯定也和他谈过了,刘启信任王信,因为自己的这个兄长话少、实诚,对自己的孩子们也真心实意地好。 “陛下,过去的这个冬天,妾要把您吃穷了。“她开着玩笑。 他就嗯了一声,回头看了她一眼,“朕把你养瘦了。有点肉好。” 她把头靠在他肩上,他看着不远处在阳光下玩耍的孩子,夫妻俩难得静静地坐着,体会着寻常夫妻的安宁和幸福。 “陛下,妾刚才做了一个梦。” 她思虑再三,决定说出来比较好,“梦见荣儿向妾辞行。他让妾照顾好陛下,他说不想让父亲为难,不想让父亲处在众人的责难中,那会让他很不安心。所以,他愿意——” “阿渝很会安慰我。”刘启并不糊涂,拍拍她的手,“对发生过的事,我从不后悔。” 王阿渝也内心叹了声,还以为他背地里放不下呢,到底是帝王,什么都看得开。 这时小女儿刘姈跑过来,胖胖的一双小手把自己编的花环,给父亲戴上。 刘启微笑,“春天的气息都是香的,阿渝,我们要去耕种了。” 王阿渝脸上出现一片殷红之色,“妾还能怀上么?” 她马上发现刘启探过头来,在认真看自己的脸,同时郑重点头,“能!” 瞬间,她哎了一声,意识到自己理解错了。 春天了,他在说真正的耕种,未央宫西边的那两亩田地,于是马上找补,“陛下的铁犁和锄头妾还留着呢,这次妾想种些麻和豆子。” 刘启已站了起来,根本不听了,向小野猪和刘越走去。 晚上,进过膳,刘启站在厅里,看着七八个孩子陆续从他身边走过,都乖乖地回自己宫室睡觉去了。 父亲的威信就是这样,看小家伙们一眼,孩子们就知道今晚不能造次。 否则,非要在母亲身边腻歪到很晚才肯离开呢。 打发了孩子们,刘启回到寝室,根本不用别人为他更衣了,自己早早脱的只剩单薄的一件汉泽,跳到榻上。 王阿渝躲在一侧,小心劝,“陛下,要不要歇息一晚,明晨再说?” 以前可都是喜欢歇息一晚,黎明时精神养足了,才跃跃欲试的。 “不是歇息了一个冬天了么?” 他根本不想等,上前就揭王阿渝的亵衣。 王阿渝一直很爱美,也特别在意寝室里的情趣,所有的亵衣不是艳丽 第263章 他不去自己去 王阿渝很喜欢这个过程,也每次把亵衣的带子系得紧紧的,让他忙活半天。 太容易得到,反而失去了乐趣。 刘启的确是费了一阵功夫,笨手笨脚,汗都出来了,才把那层华丽的内衣剥下。 尽管生育了四个孩子,她的身体依然保持着圆润,肩膀是圆润的,手臂也是,山峰更甚。 时光好像没在她身上褪去什么。 在他面前敞开的,依然是生机盎然的春季,河山大好,风光旖旎。 刘启向来是个行动派,话很少 王阿渝开始喊饶命。 接下来三月的春耕,刘启比去年准备得更充分,把锄头分给每个儿子,一人一个,叮嘱他们:“你们以后,不可懒惰,懒惰会造就无用之人。除了太子要给天下做表率你们几个,将来都要在封国给你们的臣民做表率。” “作为人主,事必躬亲,任何时候都不可颓废,要身体力行,以身作则,让臣民看到你的勤勉,让黎民百姓看到希望。而且勤劳,能让你们更正直。” 孩子们都挨着说了一声“诺”。 小野猪干活最认真,亲自在前面赶耕牛,刘启在后面扶犁,犁出深深浅浅的沟。 王阿渝在最后带着孩子们,程美人、贾美人、唐良人,以及三公九卿的夫人们,在沟里撒上二种子,埋上浮土,浇上水。 其他大臣们,当然有帮小野猪赶牛的,有在田边拔杂草除虫的。 因为刘启认真,大家谁也不敢造次。 这一天,长安外的百姓也将开始春播。 而这两亩田将来长出的五谷,是要装进青铜大鼎里,年底祭拜高庙和上天的。 这个春天,天公作美,风调雨顺。 耕完田,刘启还带着小野猪,亲自走访了长安附近的农户,想看看他的子民春耕情况完成得如何。 刘启站在田地边,对小野猪道:“我汉要富有,黍稷麦菽麻,务必要积存在老百姓的谷仓里,才是藏富于民。除非发生战争,平时不可对百姓涸泽而渔。大汉的富,不是富在皇族百官,而是富在黎民苍生;大汉的强大,也不仅仅强在皇族百官,而是强悍在民。” 这是小野猪回来后告诉王阿渝的。 王阿渝觉得刘启这些天,解决了临江王的问题,虽悲伤了几天,心胸豁然开阔了,把注意力放在培养太子和各位小儿子上。 教子即使是一种乐趣,也是一种使命。 与把前太子刘荣完全托给窦婴不同,刘启是经常把小野猪叫到面前来,或做什么都要带着他,几乎亲自手把手教,教他如何做一个帝王。 这期间,王阿渝也很有眼色地配合着刘启的举动,在宫里带着女儿们,和程美人、贾美人和唐良人,以及长安城各位侯爵的子女内眷,一起采摘了桑叶,拿去永巷蚕室里喂春蚕,或去绣室帮着绣衣衫。 王阿渝以前在绣室学到的绣工也终于派上用场,可以向各位贵人们亲自演示如何做一件有品的衣裳。 这种示范的好处是,号召帝都所有的权贵亲眷,要节俭,要爱惜民力,凡是可以自己动手的,就不要劳民。 毕竟连皇后都要亲自养蚕做衣裳,其他人怎么好意思再过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富贵生活呢? 李尚宫突然走了过来,靠近王阿渝,悄声道:“栗夫人要不行了。” 王阿渝一怔,放下了绣针,觉得也差不多了,她一直病着,能撑过这个冬天,也算命硬。 “没禀圣上?” 李尚宫摇摇头,“圣上知道了,但没去。” 是啊,她是他最初的恋人,两人原本有那么一段不可磨灭的时光,但现在物是人非,她的家族已在风中零落,连心爱的长子都没保住。 他到她面前,能说些什么呢? 他不去,自己去。 自己是皇后,应该给她应有的临终关怀。 栗姬确实病入膏肓了,以前丰盈的身材和肤丽耀眼的容貌,连同她的骄傲,都如同秋霜摧残过的花朵,仅剩一抹败落的枯槁,枯萎在凌乱而肮脏的榻子上 人一旦没有了希望,脸上不在意了脏,眼睛里也不再有光了。 王阿渝到她跟前时,甚至有些心酸,把自己弄到这步田地,真是何苦。 “为什么他不来?” 到现在,她还心心念念着皇帝,显然并不希望看到王阿渝。 大概王阿渝脸上每一缕光彩和幸福的影子,对她都意味着难以忍受的刺痛吧。 她认定那本是该属于她的东西。 “我来就够了。” 王阿渝安详地坐在她面前,回头看了一眼,李尚宫等人便自动退了出去。 紧张兮兮的侍女还想留下,被阿珠拉走了。 室内就她们两人大眼对小眼。 时光流逝得飞快,十年前,她刚入太子宫,作为太子刘启的新宠,她则是太子宫显赫的太子良娣,手握排行前三的皇孙们,连刘启都顾忌三分。 四年前,她的长子果然被册封为太子,她作为太子之母也如日中天。 一年前,情势变得令人诧异,刘荣被免去太子位,贬为区区一临江王,她则满族诛灭。 一个月前,临江王还活着的时候,即使身在狱中,“前太子”的身份还熠熠发光,对所有不死心的人都有死灰复燃的希冀和诱惑。 现在,刘荣的光芒彻底湮灭了,时间转眼进入刘彻和梁王对立的年代。 “我的儿子死了,你应该满意了。”栗姬咳嗽着,悲怆的语调里难掩恨意。 “这个你无法怪我。” 王阿渝俯下身,声音细微,却推心置腹道,“母亲在宫中失宠受难,怎么可能让儿子在外安心为王?你搅了他的心,让他不安定。荣儿有现在的下场,你这个母亲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你为了报复,为了拉我下马,宁愿把自己摆在鱼饵的位置,但 第264章 人生幸事 “你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切圣上都看着呢?让两个儿子互相厮杀,让他人获利,一个父亲怎么能容许你如此胡作非为?” “最后,东宫虽然胜利了,但没打击到我的彻儿,却意外拔掉了你的荣儿。人在做,天在看,栗姬,到现在你怎么还去憎恨别人?这不是你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么?” 如此一说,栗姬怔了下,剧烈咳嗽后,开始簌簌流下泪来。 有愧恨,也许自己不该拿长子为筹码;也许薄废后说得对,自己早该死,早死,就不会连累家族再连累儿子了。 他应该在外面不声不响好好做一个藩王,不该让他觉得有母在受难,他有责任。 若自己早死了,他在南方偏安一隅,也许还有余生吧。 “你赢了。”栗姬眸光暗淡,“我原本有希望的,但功亏一篑。对你的手段,我唾之,但你毕竟赢了。希望太后还是能捉住你!” 王阿渝微笑一笑,“太后想捉住我,也得先捉住圣上。她捉不住圣上,就捉不住我。你以为她老人家能捉住圣上么?” “他对你——” 栗姬艰难地承认了,“真好。若对我有一半的好,这天下也不会成为你们母子的” “我对圣上也好。好都是将心比心换来的,我从不怨恨圣上,他对我好,我感恩,对我不好,我就等待着,哪怕等一辈子,我也不怨恨他。这辈子能遇到他,本就是我人生的奇迹,为他做什么,我都无怨无悔。我甚至不妒忌你。” “那你就是不爱,你要真爱了,你会怨恨,会妒忌,你会恨其他人与你一起分享他” “我到来时,已经有那么多人在分享他了,我凭什么怨恨?连你我都不怨恨,因为我知道自己是谁。我哪有资格去恨你们这些先来的?我们面对的可是皇帝,他给予我的每一分,都是我赚到的。” “所以,我想的是如何回报他,你不屑于为他做的,我都愿意为他做,他在我心中就是充满了光彩。那在他看来,我们之中,谁是最爱他最在意他的?是你么?是我!” “王阿渝,你是最大的投机者。“她哀叹。 “我在感情上投了机。你又何尝不是?否则前皇后为何如此恨你?在对待前皇后上,你也算吃干抹净了,要比我凶悍得多。” 栗姬嘴角滑过一丝冷笑,“废后,与我无关,不要替我拉仇恨,那是他的选择。此生,我最恨刘启,我恨他” “他知道,所以他不会来。在临终,你还要拉上我和我的儿子做垫背,把伤害我们的刀递给东宫,你以为圣上不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否则,我一个皇后,为什么一个冬天都在生病?” “我怕了你,我不得不以装病逃命。否则,你的荣儿,怎会区区为侵犯一介宫室,就被召来长安让郅都审问?怎么会意外自杀在牢里?因为所有人都在逼他,包括你这个做鱼饵引诱我们上钩的娘!” 栗姬沉默片刻,目光涣散,“我看到了其一,没看到其二。” “不仅仅你的眼光,还有你的心。你的心被圣上看透了,你想伤害我们母子,以换取太后的支持。但你能对抗得了太后么?所以圣上也是不得已。我也有不得已,但我不去伤害你,我选择伤害我自己。圣上也看得到。” “说白了,我们都是圣上的女人,无论是先爱还是后爱,不过都是外人,手心手背才是他的儿女,我们怎么可能为了取信他,又去伤害他的骨肉?我即使投机,我也做不到这样,而你做到了,所以才落了如此下场。” 栗姬掩面而泣,“只希望我的刘德,以后能好好的,不要去招惹坏人” 王阿渝轻轻一笑,“告诉你个好消息,河间王刘德近日与侍女生下一子,母子平安。我将派人带着宫锦财货前去祝贺。我喜欢刘德,他将是我的庶子中最有文学才华的一个。” “作为主母,我深为自豪。不过,在为河间王之子庆祝过后,才会告诉他你薨逝的消息。” 栗姬听完,青白的脸色反而平静了,儿子的一切都被这个女人安排好了,竟比自己活着安排得还要好。 “我的德儿,也有儿子了” “是,除了母亲,他在世上有了更牵挂的人。这是人生幸事啊。” 栗姬眼里突然盈满了泪,“对,人生幸事,孩子就应该往下看,看下一代的事,不应该为父母的恩怨忧心” 王阿渝点头,“这是我赞同的,祸不及子女。放心,您的身后事,我也会好好安排的。为了河间王,我也会给您足够的体面,毕竟他是我的庶子,我儿子的兄长,善待他,圣上也会安慰。你也会吧。” 然后顿了一下,“以后我也会让彻儿每年去荣儿的墓前祭拜,毕竟是他长兄。无论我们之间如何龌龊,孩子间的兄弟情谊不能断。” 栗姬突然把手腕上的一枚绵白玉镯推了下来,“这是刘启当年送我的定情物,我一直戴着,麻烦你交给我孙子手上。这个很珍贵,算我对孩子的祝福。” 栗姬眼睛发直,突然有点喘不上气,用最后的力气抓住她的衣袖, 王阿渝收下了,“我会。相信河间王看到,也会感念你的,毕竟你最后还在牵挂着他。” “我希望你告诉他他能到我墓前看我一眼,毕竟我是他最早的爱人,他一生最爱的人应该是我,对么?” 一个中年女子,已有了第三代,在生命垂危时刻,依然还执念于她是不是丈夫心中的最爱这是何等单纯的人啊! 刘启怎么可能会把江山交到你这样心性简单的人手里? 王阿渝俯下身,温存道:“你是他少年时代的 第265章 何其幸运自己遇到了这样一个男子 王阿渝默默说完后面的,“但不可能是他一辈子。而且,有关你的记忆,已经让王儿姁混淆了。刘启记得你,但更多应该是王儿姁。” “王儿姁是另一个你,年轻的你,没有任何污点的你。” 后面这几句,她应该听不到了。 让人含悲愤或满意离去,本是一种善念。 自己怎么说也是胜利者,应该有最后的慈悲。 在临江王去世多半月后,栗姬病逝于关雎殿。 她是入葬阳陵的第二位帝姬。 刘启定了她墓葬的规制,但没出席她的葬礼,一切都是王阿渝按美人的宫秩安排的,给了她应有的殊荣和尊严。 东宫窦太后与馆陶公主,也没出席。 栗姬和前太子的事终于彻底了结了。 王阿渝确实感觉到舒心,不仅感觉汉宫的上空少了一块乌云,四季更明媚,连进餐都感觉腹中有了更多空隙。 一路想来,自己确实一心想把儿子推上去,哪个母亲不为自己的孩子着想呢? 刘荣确实是绊脚石,但若不是刘启对他不满意在先,自己再想其实也没用。 但若不是他的母亲昏招迭出,彻底得罪了刘启,自己别说与馆陶公主联姻,就是与窦太后联姻,也没用。 小野猪能上位,归根结底,是刘启心里也想换,其他人,包括自己,不过是加速了这个进程而已。 就像刘荣被贬为临江王,自己心里也是不踏实的。 一个前太子,前朝有那么多臣子在怀念他,最大的外戚魏其侯窦婴还是他的老师,自家儿子就是被册封为太子,将来也面临着名不正言不顺。 这种状况,难道刘启不明白么? 他非常明白,将来两个儿子相争,等于左右手互搏,谁胜谁败,都是刘氏皇族内讧,任何内讧都会带来大汉王朝的衰落,甚至覆灭。 刘启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王朝基业败落在两个互为政敌的儿子手里? 一个帝王该有的前瞻性,就是把裂缝堵死在起始阶段。 所以,从把临江王召回长安,他的父亲应该就没打算放他回去。 何况东宫和窦家还在利用前太子之事,来打压刘启新立的储君,只是用力太猛,也操之过急了,竟然把刘荣活活逼死了。 现在好了,栗姬和栗太子都走了,感觉刘启也是松了一口气。 他手里的死局被解开了,虽然以惨烈的方式,但也是代价最小的方式。 废除刘荣那天,他应该就想到了这个结局吧,别说前太子,就隔壁赵氏赢家的秦二世来说,所有的兄弟姐妹都是障碍,结局是不是更血腥? 自己心里也一块石头落了地,但偶尔回想一下,也禁不住打一个冷战。 男人,尤其一个帝王,真的把他的天下、他的基业、他的权力看得无比重要,一旦心狠起来,就是毁天灭地,心里是没什么念想的。 宠姬,全族灭,儿子,也没打算放过 幸亏自己与他一起十年了,多少理解一些他的雷霆手段,和那阴郁又多疑的性情。 今年冬天那个不得已的装病,到最后积郁之下成了真病,想想也算是潜意识之中的神来之笔,否则,自己也会成为他怀疑的对象。 他在考验自己,是不是值得他托付整个家业和天下。 幸亏自己忍住了,没对栗姬下手,幸亏自己采取了苦肉计,幸亏自己的儿子才八九岁。 除了照他的父亲开出的方子用功,还不懂争权夺利,否则就不会被他全护在羽翼下,不到两年,就把前太子的余波清理这么彻底。 所以,事过多日,一切平静下来,王阿渝回头看,才对枕边人的心性与手段叹为观止。 幸好自己是他保护的目标,与一个强势又精明无比的帝王为伍,猜测对了圣意,找对了方法,真是能借力直上青云。 还好,相伴走了十年,自己几乎没有走错过路。 尽心为他生孩子,尽力为他照顾孩子,同时也照顾王儿姁的孩子,亦同时也把他照顾得很好,对其他庶子也展现了善意。 起码让他明白,自己不能说多善良,但却是最无害的一个。 而且一直弱势,不是被宠妃打压,就是被东宫吓唬自己一直就老老实实的,也算没有害过谁。 他应该都看得见,所以他愿意宠爱自己,愿意尽力补偿自己。 有时男人太强了,女人就不用强,该你的,他都会―—取回来,亲自放在你手里。 怕你拿不住,还为你清理周围的敌人。 你想不到的,他也会为你想到,只要你取得他的信任,驻扎在他心里。 什么是爱? 就是不声不响为你去做了,让你安全;把全部家业交到你的孩子手里;生,与你同室,死,与你同家。 他会默默为你想问题:万一哪天我崩了,这对母子该怎么办? 凡是这对母子办不到的,他活着一天,都要替他们——办到。 确保他将来没了,家业在他所在意的母子手里,能传承得更好。 有时想着想着,王阿渝会眼里突然涌出泪花,何其幸运,自己遇到了这样一个男子! 他甚至没有说过喜爱自己,但把所有代表“喜爱”的事都做了。 看着刘启每日与小野猪吃喝在一起,亲自考查他的课目,亲自带他去习射。 甚至与前朝臣子商议一些修改汉律的事宜时,也特意把他叫到身边,这不就是以身作则亲自言传身教培养下一代帝王么? 小野猪也是幸运的,他有这样一个从小就对他无比宠爱和信任的父亲。 同样做太子,刘荣就一直被太傅窦婴教育,刘启做太子时,也是被晁错陪伴和教育,只有小野猪,有机运跟随在父亲身边一点一滴学习做帝王的智慧。 为了鼓励儿子多学习,别辜负了父 第266章 谓之幸福 结果小野猪撇撇嘴,“我都看过了。” “呃?”王阿渝高兴,“那就再看一遍!” “我也看完第二遍了。” 王阿渝惊讶,“那看第三遍啊,路走三熟么。” 小野猪不高兴了,“那些破简您是不是让我读到冠礼之年啊?” 王阿渝点头,“本来经书就那些,人家有学识的大家都读一辈子呢。让你读到行冠礼,委屈你么?” 小野猪也认真了,“为什么我非得读到冠礼之年为什么人到冠礼时,才算成年,才能由自己说了算?” 王阿渝一笑,“在我老家,孩子只有到冠礼之年时,当爹的想揍孩子才揍不动了。揍得动时,就得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揍不动时就冠礼,成年了,结婚了,你自己说了算吧。” 听得小野猪一脸黑线。 这时刘启难得笑呵呵进来,“我们可以做个冠礼的约定。冠礼前,你把所有石渠阁与天禄阁的文牍典籍都读一遍,冠礼之后,我不再管你,如何?” 小野猪的小嘴搅起来,“父亲怎么能同意了母亲的话?母亲说的是妇人之言。” 刘启看了看面前温文尔雅的女子,“朕觉得朕的妇人说得对。说得对的,你要听,趁现在我还揍得动你。” 王阿渝喝着茶汤差点笑喷。 小野猪没法了,“好吧,两大阁的简文呢。可是我还想练箭呢,再过一年我就可以使剑了。” “练箭,和使剑,你肯定还有时间。” 小野猪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远不如父亲高大健壮,只好默认了现实,低头去歇息了。 王阿渝轻笑一声,“陛下怎么突然想起来和彻儿开玩笑了?他不习惯呢。” “以后会习惯的。” 刘启伸手握住王阿渝葱白的玉指,“给你看一件东西。” 王阿渝还以为又是什么头饰珠串,结果他从袖中拿出两个诏书,一则是册立了六岁的刘越为广川王,另一则是册立五岁的刘寄为胶东王。 尤其是刘寄,他承接的是小野猪做藩王时的封国。 王阿渝突然手捂住脸,止不住抽噎,他这是对自己抚养妹妹两个孩子的奖赏,也是对小野猪地位的巩固,自己膝下要有一个太子两个藩王了! 这是增加自己作为皇后的势力。 “陛下” “哭什么?” 刘启倒是开心地揽了她,“作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你需要安全,需要别人对你更多的尊重。我不想以后再听到你说害怕,也不想看到以后你再生出心病。” “妾只是不想让您担心,您的病刚好这后宫里离了您怎么活啊?” 王阿渝说完,眼圈又红了。 “我一时半会死不了,有我在一天,定会护你周全。” 刘启忽然想起了什么,“今年年末,你陪我去祭天。” 王阿渝吓一跳,“妾可以去?” 祭天是每年皇室在霸上举行的极为隆重的庆典,要么是皇帝去,要么是皇帝和太后去,皇后也只是偶尔去。 自己今年要得到“偶尔”这个机会了么? 他把她拉到怀中来,“我们夫妻已然一体,以后每年我去祭天,你都要跟着,把我们的儿子也带上。” 这意味着皇帝在上天面前宣告:皇后和太子无比重要。 他这是抬举未央宫女主的地位,也是在身体力行地削弱东宫太后的权威。 这一天似乎来得有点快,现在就要挑战东宫的地位么? 王阿渝既幸福又激动,刘启已准备全力站在自己身后。 在他凝眸下,她的手摸向他怀里,依然很瘦,虽然看似健壮,她已然明白,这个宠爱自己的枕边人已经无法恢复大病一场前的健康了。 “这个夏天,我们去明镜台吧?”她抬眸看他。 他嗯了一声,看着她为自己更衣,脱去禪衣,换上柔软的汗泽。 橘色的宫灯下,她的脸散发着一种柔和的光彩,眼波流转间,颇似当年在明镜台时的娇羞,隐隐,那种圆润身体里散发出来的馥郁之气又让他迷醉 也仅在一晃眼间,他就着急起来,上前阻止她,怎么又换上满是系带的亵衣了,解半天手忙脚乱也解不开! 她只能随他,娇软地偎在他身边。 他也喜欢这么一览无余,什么都在自己眼下和手边。 就像一处宝藏,探索了十年,山峰依然柔软得像鸽子。 那种嘤嘤之声,更像神奇的魔咒,让他亢奋,欲罢不能,一旦进入攻城拔寨,便不能停 随着剧烈的呼啸声,随着凌厉的攻击声,她如飘在天空的风筝,如激流中的浮萍,下潜,坠落,飞升 在一片丢盔弃甲中被丰盈地大水灌满,在满荷攻击中感觉到玉润珠圆 总体来说,现在榻上之事,与十年前已截然不同。 十年前,刘启还不到三十岁,自己也不到二十岁,双方纯粹合眼缘,彼此被深深地吸引一上榻就有烈火一样的激情。 现在,有点像老夫老妻了,尘埃落定,静水流深,用内视的眼睛在彼此身上寻找生活的乐趣。 这种乐趣,宁静而踏实,能抵抗衰老。 谓之幸福。 王阿渝发现,刘启病后性情变化很大,对年轻的身影不再关注,即使以前挑剔,有可人的新侍女走过去,看总还是会看一眼的。 现在,基本看都不看。 对清新的鲜桃——刘婉已经十岁,肉眼可见的美人胚子。 出于做父亲的自觉,刘启十分洁身自好,拥有漂亮的女儿在侧,开始苛责起社会的秩序,是否有利于子女、子民们的生存和休养生息? 那年整个夏天,他都在明镜台里,吹着清凉的池风埋头改制了各等级王侯丧葬制度,省得 第267章 神仙打架 因汉承秦制,意味着隔壁赵氏嬴家几百年来所累积的律法制度都被汉一股脑儿继承了。 很多律法条款,庶民不出事,尚看不出危害来的一旦出事,当那些苛刻法条套在小民的脖子上时,再阻止就有点晚了。 去年夏天,刘启就特意为受酷刑惩罚的百姓做出了大赦天下的诏令,但这种特赦诏又不能年年颁布,所以还得从律法源头上想办法。 王阿渝每次看刘启在殚精竭虑地挑灯夜读,就会觉得这是时代之幸,这个时代遇到了这么做事认真,真正考虑民生的皇帝。 他在河边不厌其烦地对着简上的汉律,一个字一个字地琢磨,每一个字后面,将来都会涉及到财产纷和人命的去留。 某种程度上,他在校正大汉司法的公正。 这是一个帝王的高贵。 也是当年晁错慧眼识君,认定他必将是明主的原因。 九月,重回猗兰殿。 那日,李尚宫领着少府的几位制衣过来,“皇后,您的大谒服做好了,是不是先试试?” 王阿渝以前在刘启登基谒拜高庙时,曾见过薄皇后穿着的那件端庄厚重的大谒服,上绀下皂,与刘启威严感十足的玄色冕服相得益彰。 大谒服一般在极隆重的场合才能穿戴,一直被称为祭天或谒庙之服。 现在看众手中捧的,是和当年薄皇后一样的制式,奢华贵重的宫锦上,绣着同样的彩雉、飞凤和祥云等,比一年前的蚕服要庄重和有气度。 永巷的织室和绣室活计一向出众,这让她突然想起十年前为薄太后缝补的那件大谒服,恐怕这一件也够自己穿一辈子的了。 王阿渝正在众人帮助下,试穿这件沉重的华衣,就听到苏小鱼在院子里,悄声禀道:“陛下,廷尉刚才来报,已然查明,您的猜测是对的,那些凶器确实像来自梁国” 然后听到竹简扔地上的响动,接着是刘启的怒吼,“什么叫像?再去查!竟然在朕的眼皮底下发生这等事!彻查!查梁国!” 刘启很久没发这么大的脾气了,王阿渝本还想让他看看自己的大谒服,也马上也打消了这个念头。 悄悄把少府的打顶发回去,把一直在门外的阿珠唤进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阿珠才告诉她,好像名唤袁盎的一个臣子今早发现被人刺杀了。 后来又有人禀报,还有其他臣子被暗杀。 刘启很震怒,都走到院里了,又转身回去了。 王阿渝耳朵里回响着刘启刚才所说“查梁国”,难道是梁国所为? 也是多了一个心眼,让人把苏小鱼叫来,问上一问。 王阿渝以前从不过问前朝事务,刘启也不准后宫过问,但现在却独独对梁国——就像以前独独对前太子之事一样,不由自主就警觉。 因为,他们都是小野猪的政敌,做母亲的无论如何镇定,都不可能不去关注。 正赶上苏小鱼来告诉王阿渝,说圣上有事,不能来进晚膳了。 说起袁盎昨晚被刺杀一事,苏小鱼也不瞒她,说圣上在听到袁盎被刺时,以为是私下仇杀,也没多想,不料很快又传来有十多个前朝员工也悉数被刺杀。 这才怀疑是梁国人所为,因为这些人都曾阻止过当年梁王想做皇太弟之事。 而偏偏留在袁盎和其他大臣身上的凶器,被证明以前梁王来长安时,其随从使用过;凶器的制式,也是梁国仅有。 总之,所有线索都明确指向梁国。 现在不仅刘启震怒,连前朝臣子都极为惊骇,敢在天子脚下行凶刺杀朝廷臣子,几同谋反!是要杀头大罪的。 王阿渝听了,竟然松了一口气,刘启与刘武对决的时刻终于到了。 刘荣都已除去,现在也只剩下刘武了。 这节骨眼上,就看刘启如何把握时机。 那天深夜很晚,刘启才回来,气咻咻的,什么也没说,直接歇息了。 在重要大事时,他一向都这样,不会与她商量,可能感觉与她说没什么用处。 王阿渝也反思了自己,这些年给他的印象,就是自己弱势,需要他全力的保护。 于是他果然这样做了,有事发生,也只给她一个结果,怕她知道了真相会惊慌失措一般,只与他的臣子商量。 她哪里有这么弱? 王阿渝也只能继续装不知道。 好在两日后,要去东宫向窦太后请安了。 就在长信殿门口,就看到先到的程美人和贾美人和唐良人,都在殿外站着,没敢进去。 王阿渝道:“怎么了?为什么在外面等着?” 程美人小声道:“听说太后在哭,据说哭了一晚上了。我们有点不敢进。” 一向强势的窦太后竟然哭一晚上了? 王阿渝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见这次刺杀事件多严重,她想包庇梁王竟然有些困难了。 看来刘启是动真格的了。 以前都是窦太后联合有功的梁王给刘启设限,让他难受。 现在情形反转如此快,梁王如此胆大包天,敢来长安刺杀朝廷大臣,几乎就得罪了整个前朝臣子,现在整个前朝都和刘启同仇敌忾,要趁机收拾梁国了。 估计想到前太子刘荣的后果,窦太后才如此吧。 在王阿渝大着胆子进去时,果然看到窦太后还在抹泪,馆陶公主在一旁劝说,却劝不住。 “母亲,你就别哭了,现在也没证据说是刘武派人刺杀的呀?梁国之大,说不准是别人的恩怨,只是涉及梁国,等事情查清了,就会还我弟清白了。” 馆陶公主说完,就向王阿渝使眼色。 程、贾等人一看馆陶公主的目光看过来,都赶紧若无其事往王阿渝身后躲。 王王阿渝是未央后宫之主,当然有事得带头,但事关梁国之事,内心是期望刘启能一鼓作气狠狠敲打一顿梁国的嚣 第268章 讨价还价 王阿渝上前轻声安慰窦太后道:“长公主说得对,圣上不正在调查么?一旦调查清楚了,就能还梁王清白了。” 窦太后一听,哭声更甚了,“这不正中了皇帝的计谋么,他等了这么久,可总算抓着刘武的把柄了,他能轻饶了他?!” “娘,也没证据一定是刘武呀!您就等等消息吧。” 馆陶公主还是有些不相信的,觉得刘武现在敢这么做完全是找死,你何德何能要跑到天子脚下与皇帝叫板啊? 王阿渝就一直附和着馆陶公主,“对,没有证据是梁王,太后您就放宽心吧。” 这时就听门外有话道:“若梁王清白,与此事无关,朕有什么理由不饶他?” 就见门口窦长御疾步走进来,还没来及禀报,刘启后脚跟便进来。 “朕已决定调查到底,特责令田叔去梁国彻查,若无事,定还刘武的清白!若有事,梁王必须对此事负责!” 王阿渝明显感觉到,东宫与西宫的对决,刘启已稳占上风。 馆陶公主只能说,“陛下,母亲哭了一晚上,眼睛都哭肿了。” 窦太后突然抬起哭肿的脸,对着皇帝的方向,愤恨道:“你是要借机杀了我儿子?!” 刘启向身侧看,对紧张得发抖的帝姬们道:“你们先回吧。” 王阿渝也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还没走两步,就听窦太后怨恨道:“皇后留下。” 这次刘启没再像上次那样坚持让王阿渝离开。 于是王阿渝只好站住,看着程美人、栗美人和唐良人慌忙离开了长信殿。 馆陶公主也好像很担心母亲和兄长对立起来,着急地劝道:“这不是还没查么?我们是一家人,怎么说这么血腥呢?” 窦太后却冷冷道:“一家人?刘荣是不是一家人?他是前太子,是怎么死的?是皇帝想让他死!栗姬又是怎么死的?” 然后指向王阿渝的方向。 “是皇后指示馆陶,让她去对栗姬下手——栗姬是被皇后害死的!” 王阿渝心里咯噔一声,本能看向馆陶公主,她怎么能向窦太后说起这事? 此事重提,难道窦太后要除去自己? “我不追究皇后,你也别追究刘武,可否?” 这是在讨价还价。 长信殿内一片死寂。 刘启冷言道:“栗姬之死,朕负责,是朕赐她死。” 窦太后怔了一下,“你想包庇她?是我没让馆陶下手。” 馆陶公主就很尴尬了,没眼看王阿渝。 王阿渝也十分难堪,索性低头瞧着地面,谁也不看。 所谓为权,以舌舔刃,火中取栗,大概就是这样。 只是没想到刘启会把栗姬之事揽在他自己身上。 “老身救刘武,是因为老身觉得这是个阴谋!刘武这么做,对他有何益?是要把谋反的把柄亲手递在皇帝手里,让皇帝法办他?” 窦太后不满地“看了”眼前两人一眼,“你们俩,还真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阴险狡诈,为了权力不惜伤害自己的亲人!老身如此做,只是不想看着你们父子相残之后再兄弟互残,让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这话一度让王阿渝也产生了错觉。 是呀,袁盎之死,加上十多位臣子之死,会不会是刘启安排的一出苦肉计,用来除去梁王的? 虽说是为自己的儿子好,为小野猪铲去另一个政敌,但此种手法,毕竟还是蛮凶悍的。 这符不符合刘启的手法? 符合。 他能不能做得出来? 能。 但是不是他做的? 不好说。 刘启却在窦太后面前踱了两步,冷笑一声,“那就等消息吧。田叔此人,是先帝在时就很尊重的一位德高望重之人,相信他的调查,会让母亲,会让前朝臣子,会让天下人都满意的。” 刘启又进一步,“还请母亲,劝告梁王,让他配合朕的调查,也能洗清他的冤屈。此事上,朕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心怀不轨之人!” 然后看了一眼王阿渝,“孩子都扔下,不管不问!以后再出门,不带着他们,不准离开猗兰殿门一个时辰。否则,等着禁足!” 王阿渝心里一松,连忙诺了一声,朝窦太后施了告别礼,小心跟着刘启回去了。 刘启明着斥她,实则把她从长信殿里解救出来,既然窦太后想用栗姬之事把她牵扯进来,不如也明言让孩子把她拴在家里以后不要再参与此事了。 王阿渝在后面看着刘启疾走的背影,窦太后重提栗姬之事,也不知如何向他解释,自己是希望她死,但并没下手,只是交代了馆陶公主而已。 估计馆陶公主也没敢在刘启眼皮底下行事。 事没做,话却说出去了,这应该是自己做过的最愚蠢之事。 刘启在长信殿台阶前的空地上,站住了,回头看她。 她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突然心生悔意,眼前这个男人对自己很好,自己却辜负了他的期望。 其实自己什么事也不需要做,只要慢慢等待,他都会为自己安排好的。 是自己心急了,而且败坏了在他心中的贤妻良母的那种美感。 “陛下,我没有。”她低声道。 这种事,绝对不能认的,不认他还疑神疑鬼,说不定会在心里为你洗白。 一旦认了,就板上钉钉了。 “做没做,都要手脚干净,不可留后患。否则彻儿以后怎么依靠你“ 刘启说完,跳上他的天子马车,袍裾飞扬中,直接去了前元殿。 王阿渝怔在原地,这是责备自己么? 看着他突然颇意气风发的背影,心里为之一暖,他在为他们的儿子去战斗、去铺就一条通向未来的平稳大道,就像当年孝文皇帝为他铺就的。 他做太子时,是无可置疑的大汉继承人,深受孝文皇帝的信 第269章 生不见人死不见鬼 田叔是孝文皇帝时的老臣,为人比较耿直,不拉帮结派,也不站队,与朝臣关系都比较好,相信让他调查此事,各方面比较信服。 刘启特意授他为汉使,前去梁国捉拿真凶。 因刺杀众臣子的凶器被很多人指认出来,来自羊胜和公孙诡,两个梁国人,上次他们曾随梁王来过长安。 刘启的意思,你去把这两个凶手抓捕到长安来。 田叔带着侍从到了梁国,一见到梁王宫室的繁华,不由内心惊叹,这传说中名满天下的梁园果然名不虚传,到处都是豪华宫殿林苑,富丽壮观,几乎不输长安城中的汉宫。 也就是梁王后面有窦太后撑腰,不然,谁敢造这么奢华的宫殿。 连前太子因造宫室,侵了一点祖庙这点小事都送了命,你这就是僭越。 汉使和梁王一见面。梁王装着若无事的样子,让自己的属臣配合田叔在梁国随便查,自己绝不干涉朝廷查案表现的颇为光明磊落。 田叔等于在梁国里外翻了个遍,都没查出那两人。 他们就如人间蒸发,生不见人,死不见鬼。 怎么办? 没头绪,田叔也没办法,只能照实向刘启表明:人没找到。 那天傍晚,王爱叫人点上宫灯,正准备与孩子们一起进膳。 若得罪刘启了,最好的修补方式就是对孩子们好,与小家伙们其乐融融在一起,刘启想怪罪她也说不出口。 反而他自己转来转去,最终转过去,挨在她身边,一起安享这种亲子之乐。 现在,刘启在殿门外站了片刻,静静地看着室内王阿渝温柔地周旋于小儿女们之间,叹了口气,上了台阶,走到独属于自己的中央食案前。 王阿渝很有眼色,赶紧给刘启斟酒。 刘启刚举起双耳杯,就见苏小鱼悄声进来。 王阿渝还有点避嫌地特意去到小女儿小儿子的案子前,用餐匕帮他们分割肉食,突然咣一声,刚斟的双耳杯被狠狠砸在案子上。 刘启把苏小鱼递过来的简牍也丢地上,“废物!若是郅都在——” 大概意识到这是进餐中,孩子们都抬着小脸,不安地看着他,刘启才倏然沉默。 他站起来,到了殿门外,脸色气得发青,对苏小鱼指示:“让他继续查!查不明,不要回来!” 正等着收拾梁王,却收到一无所获的上奏,人赃俱获还查不到人,刘启也不掩饰失望,更加怀念起自己的得力干将郅都,若他在,事情绝不会这样,说不定暗杀之事都不下会发生。 如此一想,窦太后前几个月非拿郅都问罪,非把他革职,难不成是与梁王里外配合以暗杀取得兄终弟及的继承权? 想想自己的彻儿,还是个孩子,不由惊出一身冷汗,也起了对梁王的必杀之心。 王阿渝也不知劝什么好了,这次刘启与窦太后是公开决裂了。 他现在气头上,没心思理自己与栗姬的事而已。 并不是他多在乎栗姬,而是不能让他看到在栗姬事件上,自己有难堪的念头。 他性情虽阴狠暴躁,做事也老奸巨猾,但骨子里却是正直、热枕、有帝王情怀之人。 他希望大汉富强,希望后宫安宁,绝不希望看到一个为了权力残害后宫帝姬的皇后。 自己现在能做的,就是静静地等待。 等这事处理完了,他再如何对待自己,再说了,只要自己的儿子位置能站稳,自己也不会多在乎性命的。 原主王娡是当年燕王的后人,曾经的王族血统也在她心里澎湃。 自己如今占据她的身体,自然也不会单纯把自己当做一个普通女子看待。 接下来的情况,窦太后在东宫里不仅哭,还要绝食,明着给刘启施压,也让小东朝的臣子承受着巨大压力。 他们是有责任规劝刘启孝顺、服侍窦太后的,但暗杀臣子之事,他们又无力去劝说刘启。 刘启虽然脾气不好,但对不喜欢的臣子,顶多也就是冷落,不理你、不用你而已。 但梁王竟对异见者下死手。 即使窦太后再赞成兄终弟及,梁王也不是明主啊。 田叔在梁国也没招了,而刘启又接连催促,却死活找不到凶手,还能怎么办?只能把梁国所有的臣子召集起来。 梁王因为受到窦太后的宠爱,拥有的权力比其他藩王大得多。 二千石以上的官员,都由梁王自己说了算,刘启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田叔说,发生在长安的暗杀事件,刘启是必追究不可的,若找不出凶手,不出意外各位恐怕都要受牵连。 怎么做,你们也看着办。 梁王这些年,一直做着将来称帝的准备,不准大造宫室,广建梁园,还搜罗了众多有才干之人。 内史韩安国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在平叛七国时立过大功,也替梁国出使过长安,相对其他人,更了解其中的是非曲直。 此时,他便站出来,说自己可以想办法找出凶手。 韩安国来到梁王的宫殿,直接见了梁王。 梁王当时还不觉惧怕,不认为刘启能对自己怎么样。 毕竟平时兄弟关系就不错,加上一直受到窦太后的宠爱,自己又在平叛七国中立下赫赫战功,他一直觉得自己也有天命,会做下一代帝王。 刘启立刘荣时,他曾经失望过,毕竟刘荣一个深宫里成长的孩子,是没法与自己比的。 好在三年后,刘启又把他废了,他把此看作自己人生最大的机会。 因此那年,他几乎带了半个梁国的智囊去了长安,就想让兄长看看,以自己的能力和人才储备,是做好了皇太弟准备的。 尤其是兄长病重时,这事几乎要成了,若当时刘启驾崩,他可以肯定,能坐上帝位的,绝对是自己,而不是太子。 这要的场景,曾经在孝 第270章 畏罪 自己的兄长一驾崩,自己就可以直接称帝了。 可惜,这一切让袁盎等人凭三寸不烂之舌坏了自己的大事。 刘启竟在病愈后又立了胶东王刘彻。 在他眼里,刘彻不过是个毛孩子,刘启说他聪明伶俐,不过是亲爹眼,怎么看怎么好好罢了,自己还觉得自己的幼子是天纵其才呢。 也像看刘荣一样,他根本就没把刘彻看在眼里。 一年不过,听闻刘荣死了,长安里只有少年太子刘彻了。 刘武觉得他的太子之位也长不了,加上自己身边的一帮智囊,也出出主意,天天鼓动得他觉得离帝位仅一步之遥。 于是某一天终于提出先把袁盎这种“父子相传”派铲除,若窦太后再力撑,没准废了刘彻后就是自己了。 也就一念一差,就让羊胜和公孙诡去行刺了袁盎等人。 但不想,这两个蠢材,平时大话说得漂亮,做事却不是那么回事,不仅把凶器丢下了,还弄得动静巨大,惹得刘启火冒三丈。 他没料到,一向喜爱自己的兄长,也动了要除掉自己的念头。 所以,看到田叔在梁国查了又查,查不到人就不走的劲头才感觉到恐慌。 此时内史韩安国进来,几乎一眼就洞穿了梁王的进退两难。 韩安国直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梁王很诧异,你哭什么啊? 韩安国才使出定国安邦之才,劝说梁王道:“臣听说主辱臣死,大王身边没有良臣,才备受圣上猜忌和羞辱,臣不才,宁愿辞官受死。” 梁王也害怕了,让他继续说下去。 韩安国道:“大王您是圣上的亲兄弟,容臣斗胆问一句,您与圣上的关系,比起当年太上皇与高帝以及过逝的临江王与圣上,究竟谁与谁更亲近?” 梁王答:“当然他们亲,他们是亲父子。” “是啊,当年高帝提三尺剑取得天下,太上皇也只能在栎阳终老,前太子临江王也不过是侵犯了祖庙一点地基,就被迫召至长安受审,最终自杀。” “父子至亲,尚不过如此,您作为圣上的弟弟,却听从身边小人的挑唆,胆敢去长安刺杀圣上的近臣,圣上不过是因为太后的原因没有明着治您的罪,您现在就赶紧交出羊胜和公孙诡吧。” “一旦到了圣上忍耐的极限,只怕太后也保不住您了。就算圣上看在太后面子上,再忍您这一次,哪天太后崩逝,您还有什么可依靠的?” 梁王一听,顿时吓得心惊肉跳,觉得自己把事想简单了。 于是把羊胜和公孙诡叫了出来,让韩安国带走。 半个月后,刘启在宣室殿召见了从梁国复命的田叔,田叔恭谨地立在一侧。 “田叔辛苦了,嫌犯呢?” “回陛下,嫌犯羊胜和公孙诡畏罪自杀了。” 刘启一听,一脸黑线,“可录了嫌犯的口供?” “录了。” 刘启龙心大悦,“呈上来。” 田叔躬身,“臣烧了。” 刘启: 田叔老奸巨猾地解释道:“臣是为陛下着想,毕竟梁王在平叛七国中立过大功,又受到太后的宠爱,即使查到梁王谋反的证据,陛下真的打算以按律斩他?” 刘启脸上生生挤出寡淡的笑容,“为了太后,朕会特赦他。” “所以,这些证据,陛下不如不看,羊胜和公孙诡也已经畏罪自杀。为了汉宫的安宁,为了太后,不如就这样罢了吧。” 看着田叔离开的身影,刘启就气得有点发抖。 弄了半天,连梁王谋反的证据也没拿到,他就替自己做主了,看来窦太后的地位,真是无人可撼动啊。 刘启没有继续追究梁王的事,传给王阿渝耳朵里,她也松了口气。 事情总是反转得出乎意料,在窦太后拿栗姬之死想拿捏她时,刘启把栗姬之死的责任承担了下来。 但并不意味着别人不知道刘启的软肋,是王家。 在刘启、窦太后和梁王三方进行较劲、生死博弈时,梁王也不是吃素的。 在自己把羊胜、公孙诡的尸体交出去之后,但田叔和吕季主这两位汉使并不走,还在继续查自己谋反的证据,还用查么? 梁国一直在招兵买马,一直在生产武器,这些东西是瞒不住的。 想到长安只有老母亲保自己,肯定阻止不了刘启的杀心,于是派了身边一个名叫邹阳的谋臣带着大量金银财货去长安疏通关系。 梁王年纪正当年,这些年都为继承帝位做着准备,所以麾下网罗的天下英才也不比长安少,既有羊胜、公孙诡那样能冒险行刺的阴谋武人,也有邹阳这样豪爽、走阳道的谋臣。 他作为梁使来到长安,就直奔王皇后的兄长王信而去。 现在谁人不知刘启最宠爱王皇后,膝下本有十三子,偏偏立了与王皇后生的儿子为太子,王家兄弟虽没被封侯爵,但据说刘启对这位妻兄还算信任。 那天王阿渝正教习二女儿刘婵和刘寄看简文,听李尚宫禀兄长王信来了。 王阿渝见王信身后还跟着一陌生男子,那陌生男子自称来救王家于水火。 把王阿渝吓一跳,听到王信介绍后,才不经意道:“梁使此话何意?” 邹阳虽恭敬,但说话倒很泼辣:“皇后命贵,主领未央宫,敢问,未央宫里的皇后与长信宫里的太后,谁更贵?” 王阿渝笑道:“你是从梁国来的,还能不知道汉宫真正的女主是太后么?我仅是皇后,哪能比得上太后,太后是圣上之母,我仅是圣上之妻。你说救王家于水火,到底何事?” 邹阳不答,只管说自己的:“若太后因事问罪皇后,皇后可有办法化解?” 王阿渝有点不悦:“梁使不妨有话直讲。太后欲问我罪,我自然没办法化解。” 邹阳叹气:“所以在 第271章 走一步看一步 一直想的是刘启能借此案一举铲除梁王,从而使刘彻的太子之位再无人可挑战。 但真没想到梁王一旦被杀,窦太后会不会朝刘启发疯。 汉是以孝立国,平时窦太后的一句指责,都让刘启烦恼不已。 现在窦太后已哭泣绝食多日了,刘启已受到朝臣的压力,若不是刺杀朝廷臣工这么重大的案件支应着,刘启早受千夫所指了。 这人虽来自梁国,为梁王说话,但也不是说的没有道理。 难道这事见好就收,先放过梁王? 但放不放梁王,也不是自己说了算,刘启愿不愿意收手呢? 这种时刻,王阿渝必须考虑自己的家族,以免像栗姬一样,即使身为太子之母,栗家作为太子的母族,一样难逃被灭族的命运。 若梁王这次被诛杀,窦太后即使怪罪刘启,惩罚刘启的落脚点也十有八九会落在王家身上。 若王家出事,自己出事,王阿渝都很难想象自己的儿子还能做几天太子。 所以,窦太后现在的哭虽是示弱,但也是绝对得罪不得的。 梁使邹阳也及时亮明了自己的想法,“还请皇后去劝劝圣上,梁王不可杀。” 真是笑话,最后竟还得求着刘启不能对梁王赶尽杀绝。 也只能先让王信去见刘启,先探探口风,然后自己再想办法劝劝。 王阿渝对梁国派来的使者邹阳也是十分佩服,他好像知道王家有旧伤疤似的,专门来揭。 五十余年前,王家母系的祖上燕王臧荼就是因谋历支被灭族,只因燕王太子的幼女臧儿年龄小,逃过一劫。 五十余年后,当年燕王的外孙女又重入汉宫,成了大汉的皇后,生的儿子已被立为太子,王家正要为祖上翻身的时候,再被窦太后盯上,再来一次灭族? 所以,王阿渝和王信兄妹对这种厄运比一般人要敏感。 哪怕王家有一丝丝危险,都心惊肉跳,绝不允许这种事再发生。 梁王用邹阳来长安活动,也算找对了人。 用窦太后的报复威胁王家,算找准了王皇后的七寸。 这种时刻,只指望窦太后保梁王,显然不太保险,必须加上王皇后的力量。 王阿渝此时已不想梁王是否死活,但先要保证王家不在太后的报复范围内。 至于兄长王信能对刘启说些什么,肯定从家庭人伦、兄友弟恭、母慈子孝等方面,大讲梁王不可杀,捉了放,方能体现出天子的仁慈之类吧。 其他还能说什么? 至于自己说什么,王阿渝也没想好,但可以装病。 装病表示自己遇到了难题,无法解决,又成了心病。 而她也抓准了刘启会心疼自己,会看不得自己病,更知道家里这些小儿女也离不开自己。 她可以用爱绑架刘启,希望他能就范。 于是,晚上猗兰殿的餐室里,只有孩子们坐在食案后,面面相觑在灯下等待,王阿渝没在。 刘启的身影在门口一站,看到王阿渝的食案后是空的,孩子们又皱着小脸有点不安,便蹙了下眉。 以前她都是在橘色灯影下和孩子们一起等待自己进膳的,孩子们的小脸也都舒展着。 长女刘婉看到了父亲的疑惑,提醒道:“母亲病了,正在榻上躺着。” 刘启就直接进入内室,果然看到王阿渝侧卧在榻上,面朝里。 他走过去,坐在榻上,叹了口气,“要我怎么做?” 王阿渝坐起来,靠在他的背上,“妾害怕,妾腿软,走不了路。“ “他们来威胁你了?” 明明是疑问,刘启的声音却毫无一丝波澜,冷静得可怕。 “没有。只有梁国来了一个谋士,来提醒妾的兄长,若梁王出事,妾娘家必有灾祸。” 她的颤抖并不是装的,一点一滴传递给了刘启。 “也许妾的兄长也害怕,去找过陛下了。妾不敢找陛下,陛下做事从来都有自己的考量,妾只是怕某一天突然从天而降的灾祸,降临到妾的娘家。” 他握住她葱白的手,“你不信我?” “妾相信陛下能护妾的周全,但陛下能否时时事事护住妾的娘家?” 是啊,现在同作为外戚,王家与窦家可不能同日而语。 窦家树大根深,在外的藩王还得叫窦太后一声母亲或祖母,而王阿渝的孩子还很小,连外出任藩王的年龄还不到。 刘启倒很理解王阿渝的突然又“病”。 她不病,要与自己讨价还价么? “这可是除去梁王的一次机会。”他自己都觉得可惜。 “陛下,以后总会还有机会的。”王阿渝是真心实意保梁王了。 事情总要走一步看一步的。 他回头看她面容,白皙的脸上呈现出焦虑之色。 他不想看到她这样,这个女子最让他动心之处,就是能对自己说实话,她信任自己,自己也得让她信得着。 “起来陪我进晚膳。放心,这两天太后会与我谈及此事。”他握着她的手站起来。 王阿渝能理解成,他答应了? 他真会为自己的事,答应放梁王一马? 同时在梁国,梁王刘武也在焦急地踱来踱去,得罪了掌握着自己生杀大权的皇帝,后面会是什么结果? 有五条路摆在他面前,每一条都需要细细地琢磨。 第一,自证清白。 向太后和皇帝承认错误,去长安请罪,同时申诉,没准会落个刘荣一样的下场,畏罪自杀或被畏罪自杀。 这是下策,不是自己应该考虑的。 第二,妥协。 向太后和皇帝求饶,请求皇帝放过自己,申明再无觊觎帝位的野心,自己从此就安于梁国,再不惹是生非。 当然皇太弟的梦想,也永远不再提起。 这是中下策十有八九能实现,自己的一切都能保住,但梦想就此破灭,和长安的 第272章 一日慈二日俭三日不敢为天下先 第四,积极投降。 向太后和皇帝求饶,赴长安向皇帝请罪,承认自己是暗杀的主谋,也等于承认自己有称帝的野心,向皇帝和朝廷臣子、向天下人谢罪。 可能皇帝会饶过自己,自己也会被千夫所指,弄不好就此身败名裂。 最后即使保住了梁国和家人,但自己最后也会窝囊而死。 第五,破罐破摔。 反正皇帝要借机弄死自己,不弄死以后梁国也不得好过,不如索性也来个鱼死网破,趁机反了! 梁国经过这么多年的休养生息,又广交天下英才,由其等死,不如一战,万一取得胜利呢? 即使不胜利,也会两败俱伤,梁国被灭,长安也大受损失。 当然,这是下策。 十有八九自己会死,还会连累家人与太后。 梁王与韩安国等人一分析,大家都赞成妥协观望,这个进可攻,退可守。 进,可以请求刘启的原谅,退,可以回来继续经营梁国。 只是其中的观望,怎么观,需要细细花心思。 于是梁王又写了两封悔过书,递于刘启和窦太后。 窦太后已经几天没进食了,一接到刘武的家书又哭了,一方面心疼他,一方面又有点埋怨他。 操之过急,实行刺杀实在是愚蠢! 你以这种方式得罪刘启,还得罪在明处,让你老母亲为你说话都找不到下嘴的地方! 但心里骂一百遍,也得先把儿子的小命保住再说啊。 于是颤巍巍叫人把刘启宣来,同时也把太子刘彻宣来。 这是十岁的刘彻少有的随父亲而不是母亲,去觐见窦太后。 窦太后哭肿了的脸庞上,却罕见泛起了笑意,摆手让刘彻过去。 刘彻看了一眼父亲,轻轻走过去,坐在窦太后身侧。 窦太后摸了摸了太子的小脸,笑了,“很像你父亲小时候,肉肉的小脸,宽额头,是个聪明孩子。孙儿,给大母背一遍《德经》第十三章。” 刘彻张口就来:“天下皆谓我大,大而不肖。夫唯不肖,故能大;若肖,久矣其细也夫。我恒有三宝,持而宝之。一日慈,二日俭,三日不敢为天下先。” 刘启坐在另一侧,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窦太后在承认太子,与自己交换放梁王。 “快快长大吧,长得像你父亲一样,做个有为的皇帝。” 有窦太后这个吐口,刘启也愿意做这个交易,自己敲打梁王的目的,就为立刘彻,为他铺就一条平顺大道。 刘启的脸色松弛下来,温言道:“朕收到梁王的悔过书了,向朕承认了有罪。朕看在母亲和他当年平乱立功的份上,能原谅他。” 窦太后依然不放心,“皇帝能保证?” “朕是天子,说话算话。” 窦太后才松了一口气,“以后老身会严厉管教于他,让他识大体,不可逾礼。” “这样最好。” 等于刘启放梁王一马,不把刘武当作刘荣,赶尽杀绝,一劳永逸。 窦太后便给梁王写了一信,说了事情始末。 刘启也见了田叔和吕季公,果然,他们都提前把梁王谋反的证据烧毁了,自己想抓个把柄留着也抓不到。 气得牙痒痒也没法说别的,还得赞扬他们有公心,考虑了皇室的颜面和体面。 在梁国如热锅蚂蚁的梁王一看,事情果然朝自己想象的方向发展。 但下一步如何走,就要好好思索了。 要么在梁国老实趴着,从此失宠于长安,要么趁热打铁,去长安亲自请罪,毕竟老母亲会替自己说话。 兄长都说饶过自己了,自己再亲自认错,没准他会恢复与自己以前的亲密关系吧。 刘武很怕与刘启的关系冷了,万一哪天太后去世,这冷关系就可能就一冷到底了,那梁国也就沦落为一普通藩国了。 而他习惯了威风凛凛堪比天子,出入有人清扫,每次都天子旗飘扬的煊赫生活,已不习惯做回一个安静谨慎的王。 所以,他立即又给窦太后和刘启写了家书,表达了亲自去长安伏罪的想法。 窦太后当然希望儿子回来,能亲自与刘启和解,省得自己挂心。 刘启也觉得回来好,起码是树立自己权威、给前朝臣子一个交代的时候。 再说,窦太后都向自己和刘彻示好了,估计梁王经此一事,以后会收敛吧。 毕竟刘武和刘荣不一样,刘荣是自己的儿子,自己能说了算;刘武是窦太后的儿子,窦太后是个麻烦。 猗兰殿里,王阿渝也赶紧从儿子那里打听去窦太后那里究竟听到了些什么。 刘彻此时已经懂事,不骄不躁地把长信殿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反问母亲:“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日慈,二日俭,三日不敢为天下先。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气今舍慈且勇,舍俭且广,舍后且先,死矣!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天将救之,以慈卫之。母亲何意?” 王阿渝琢磨着一下,窦太后莫不是在劝说刘启要慈爱? 这样说,陛下真的与太后达成和解了? 若真是这样王家也就保住了。 那几天,刘启忙碌,晚上很晚才回来,或干脆不回来,翌日,天不亮就已出门。 王阿渝几乎没有单独与他相处的时机。 不久,李尚宫来禀,说是长公主来访。 王阿渝一愣,觉得她应该不好意思来见自己才对。 栗姬之事,她要给自己一个交代么? 但现在也不是时候啊,既然来了,迎进来再说。 馆陶公主进门,就看到王阿渝笑眯眯地起身来迎自己,根本没有预想中她对自己的冷淡,心里更加惭愧。 王阿渝从没想冷淡她,心里再烦也得在台面上高兴。 她对自己虽不地道,但在眼下这节骨眼上,没必要为了一口 第273章 皇帝杀了我儿子 “哎,我还是先道个歉,你知道” “我知道,没事。就是有事,太后真要拿我是问,我也相信你会拉我一把。” “肯定啊,我肯定拉你啊,不拉你我拉谁?我们一直是一根线上的蚂蚱呀。” 馆陶公主说完,又叹了口气,“但现在,你还是先拉我一把吧。” 王阿渝从她一进门那焦虑的脸色,就知道有急事,便凝下神来听她说。 馆陶公主悄然道:“圣上是不是已经做好准备除掉刘武了,你和我说实话。” 王阿渝吓了一跳,当然不是啊,并把刘彻学来的话说了一遍,还很奇怪,“不是已经和太后说好了么?” 馆陶公主连连空拍了两下额头,“我不想瞒你,我是有点怕圣上和太后没说真话,若是把刘武先骗进长安来,再像上次刘荣那样怎么办?” 王阿渝也咯噔一下,看馆陶公主的脸,布满惊恐,自己顿时也没主意了。 是啊,有没有这种万一? 就刘启现在这种凶狠残酷的劲头,为了目的,他已经不顾手段了。 馆陶公主还提醒,“自圣上生了一场大病,行事已经没法预料了,我真的怕!” 王阿渝明确道:“我也怕。你知道我怕什么,刘武有事,太后不会放过我们王家。” 这话也是对馆陶公主说明自己的态度。 若刘启真下手,可不是我在后面挑唆的,说不定连我娘家也受连累呢。 馆陶公主疑惑了,“圣上会为了刘武,连你家也不顾及了?你现在可为他养着孩子呢。” 王阿渝淡然一笑,“栗姬不也生了头三个儿子,最后又什么下场?” 馆陶公主急得不行,也把自己的担心说了,梁王现已在回长安觐见的路上,万一此行有去无回,怎么办? 所以,馆陶公主才来问王阿渝的。 毕竟她与梁王是同母姐弟。 王阿渝心里也没底。 突然间,她感觉不认识刘启了,虽然相信他依然喜爱自己,但不相信自己能重过他的江山社稷。 也是眼一闭,只能先安慰馆陶公主道:“圣上既然承诺了,就不会食言。而且他们是亲兄弟,断不会走到那一步的。你放心,圣上会让场面皆大欢喜的。” 说完,她自己都不信。 也是赌吧,万一刘启真要除掉梁王,而且王家必被牵扯进去的话,也希望梁王死得干净痛快点,至至于自己家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翌日,东宫来人,让王皇后去长信殿陪太后,说是梁王马上就到了,一家人正好聚一聚。 王阿渝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忙换上石青色曲裾深衣,乘了马车便去东宫作陪。 那天,窦太后也特别高兴,穿起喜庆的连枝花直裾服,据说终于不再哭泣和绝食了,脸上也有了红润,还让窦长御拿果脯给王阿渝尝尝。 但就是一直不见馆陶公主。 大家有说有笑,终于听到有人传梁王进了长安城。 一个时辰后,便来到了长乐宫的东门。 窦太后很激动,要亲自出去迎接,王阿渝只好搀扶着她。 窦太后少有的体贴,拍着王阿渝的手道:“接风洗尘的时候,把你的孩子都叫来吧,热闹。” “诺。”王阿渝也高兴,能和窦太后握手言和,是最值得高兴的事了。 远远的,就从宫道上驶来一辆寒酸的布衣车,很是简陋。 王阿渝一过眼,就觉得梁王是真的怕了。 这种布车衣本是发丧出殡用的,他一个声名显赫的藩王一路坐这种车来到长安,也难为他了。 幸亏窦太后眼疾,看不见,否则又不知怎么心疼呢。 看来刘启也有意冷落他了,以前都是用天子副车去迎接他,现在也没见到副车,只看到迎接的汉使。 那布衣车,嘎吱一声就停在长信殿前口的平台上。 汉使和梁使都躬身一侧。 “太后,梁王到了。”王阿渝忙搀着窦太后走向前。 但窦太后都到了布衣车跟前了,却没人从车里下来。 “武儿?”窦太后干脆直接叫。 但没人应。 王阿渝还以为梁王这是颠簸一路,乏了,睡了。 汉使这才上前,面有难色,揖礼道:“禀太后,梁王并不在车上。” 不在车上,不仅窦太后吃惊,连王阿渝的耳边都轰然一声。 “不在车上,在哪里?”窦太后问完,浑身就颤抖了。 梁使也上前行揖,却低头不语。 王阿渝惊呆了,莫非 窦太后突然挣脱了她,上前一步,用拐杖叭叭打了布衣车两杖,怒道:“在,就滚下来!” 车里空空荡荡的,没人滚下来。 这时刘启与一帮臣子正信步走来,看架势也是来迎接梁王的。 但迎接他的却是窦太后苍白的面孔和拐杖点击地面的不满声。 守着所有人,一个白发苍苍的母亲满含热泪,悲痛地指控刘启道:“皇帝杀了我儿子!” 刘启也一怔,回头看汉使。 汉使连忙过来叩拜:“陛下,臣接到梁王马车时,梁王确实不在车上。” 窦太后惨笑一声:“别演戏了,皇帝杀了我儿子!如你所愿,刘荣之后,果然你对我儿子动手了!” 大臣们也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刘启真有此作为。 但面对窦太后的质问,刘启又百口难辩。 “长御,送太后回宫。” 刘启突然对长信殿的首席女官说道,然后探身拉了王阿渝的手,快步走向天子驾,回头对同来的臣子扔下一句:“传内史和中尉,搜梁王!” 然后驾马车飞速向未央宫驶去。 王阿渝这才在震惊中回过神来,转头迎风看刘启的脸,竟觉肃煞狰狞,“陛下是否杀了梁王?” 他转头撞上她的 第274章 和解 “诺!”苏小鱼应声。 王阿渝下了车,恍然觉得,梁王一定出意外了,现在西宫要与东宫决裂对抗了,即使自己在未央宫是安全的,自己的娘家怎么办? 他们在长安,谁来保护他们? 正惊慌失措,就见一内侍满头大汗地跑过来,“禀陛下,梁王已从未央宫北门进入,身背斧头与砧板,正跪在宣室殿外,等着向陛下谢罪!” 王阿渝心忽腾一下,如千斤般放了下来,再看刘启,满拧着的眉头变成黑线,闪过瞬间的阴厉,随后才放松下来,“立即去禀太后!” 行车前,特意回头看了她一眼,像责备:你错怪了我。 原来,梁王被同意入长安觐见后,刻意不再像以前那么威风凛凛,捡了个最像认罪的样子,特意选了乘坐出殡的布衣车,表示认错到底的态度。 但在入关时,有个叫茅兰的舍人提醒他:天子心,大海里的针,大王这样明目张胆坐车可能不行,万一皇帝还是觉得不放心,您不就一去无回了? 您不如悄悄骑马,私下先去长安,看情况再说。 您要确定皇帝真的没有杀你之心,再出面谢罪也不迟。 一旦发现皇帝并没真心饶过您,大王再马上潜回来,另想对策吧。 梁王已如惊弓之鸟,吓得一头冷汗,于是改换衣装,悄悄与两个随从骑了马,择其他路悄悄去了长安。 照例,藩王觐见,皇帝要派使者去关下迎接,当然这次也没同派天子副驾。 汉使也只能把梁王的空马车接了回来。 梁王提前到了长安,谁也没敢联系,就跑到姐姐馆陶公主的花园里藏了起来。 馆陶公主晚上入睡,突然咣一声响,有人翻窗牖而进,把她吓了一跳。 仔细一瞧才知道是以前风风火火,现在作死又怕死的弟弟来求援了。 馆陶公主都没敢告诉老母亲,只能去王阿渝那里探探虚实,梁王来长安,别像刘荣一样,肉包子打狗。 好在王阿渝告诉她刘启不会杀梁王。 于是刘武才趁布衣车驶向东宫时,他自己负斧头与砧板从西宫向刘启请罪。 而且是刻意跪在朝议的宣室殿门前,让前朝臣子都看到自己的赤诚认罪。 既给兄长面子,又考验他作为帝王的心胸:如此,您得原谅我了,否则,心胸太过狭窄。 刘启到了宣室殿门口时,果然看到一群臣子都围成圈指指点点,不用说,里面是梁王了。 其实周围早已布了弓箭手。 梁王跪伏在地,背上的利斧在阳光下闪着寒光,砧板覆盖了多半个脊背,意思是:愿作砧板上的肉,要杀要剐随皇帝了。 如此认罪,光天化日下,群臣指点之中,最适合表演兄友弟恭了。 刘启都没法选择,只能一脸感动,上前扶起认错的弟弟,“没事了,回来就好。” 正说着,就听到窦太后幽幽的哭声,一辆华丽的安车停住,窦太后就从车上摸着下来。 又是表现子孝母慈的时刻,但见梁王两步扑到母亲面前,痛哭失声道:“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窦太后应景地扇了梁王两个大耳光,算用家法给刘启出了气,然后母子俩抱头痛哭。 王阿渝远远跟过来,远远地瞧着,感叹这一家子心眼真是多啊,上演的全是意外。 就梁王如此心机,以后也甭想让刘启放下心了。 现在收拾不了你,必图将来。 和解的结果,皇室又恢复了以往那种和谐的家庭局面:太后有两个孝子,孝子皇帝和梁王也和睦相处;馆陶长公主对母亲孝顺,对兄弟尊敬。 这不仅是前朝臣子愿意看到的局面,也是天下人乐意看到的结局。 否则,前朝和天下会弥漫着焦虑的气氛,皇族不团结,会有大事发生。 天上神仙打架,就怕百姓遭殃么。 无论刘启怎么和刘武喝和解酒,但王阿渝看得见,以前兄弟出则同车,入则同席,现在都不见了。 刘启的兄友弟恭也纯粹演给外人看的,天子驾上,再没出现过梁王的身影,两兄弟也许还能夜谈正欢,但再没出现觉困同席的时候。 王阿渝记得很清楚,梁王在的那些时日,刘启每晚都回猗兰殿歇息,多晚都回来。 他已不能容忍这个弟弟再躺在自己榻侧,也不再留位置给他。 他的身侧,只能躺皇后和儿女们。 刘武虽嘴上不会说什么,但心里已然明白,和皇帝兄长恢复到能给外人看个大面,已属不易,再回到以前兄弟友爱、勾肩搭臂的情谊也是奢望。 所以在长安也没久留,很快就悻悻返回了梁国。 窦太后也觉得把这兄弟的俩感情挽回到这种地步算是尽了力,从此也恪守对刘启的许诺,不再提刘武的皇太弟之事,要承认刘彻是当下的太子。 不承认也不行了,刘启已用不宽容明示,敢和他立的太子抢天下,绝对不放过,刘荣就是例子,刘武是蹊跷逃生。 事已至此,形势比人强,窦太后也只能隐忍。 馆陶公主一看事情圆满解决,就趁月中王阿渝来长信殿给窦太后请安时,当面提醒母亲道:“这次刘武能与圣上冰释前嫌,皇后和皇后的兄长王信,可是立了功的。王信和皇后都曾在圣上面前为刘武说过话。” 若说以前窦太后对王阿渝还有不满,现在经过刘武之事后,倒觉得王阿渝有善良的一面。 事关她儿子的利益也没对刘武落井下石,可堪大用,比起栗姬那种清高孤傲之人,更讨自己喜欢。 王阿渝觉得,有馆陶公主这句垫话就够了,她以前做的让自己介怀的事可以一笔勾销了。 但馆陶公主觉得这次是机会,哪能一句话就完的。 难得刘启和窦太后都能一起觉得某个人还不错,以前基本都是东宫喜欢的人,西 第275章 封侯 要知道自己的二儿子陈融都快长大成人了,还是个吃爹娘饭的白丁。 倒是自己的未来儿媳妇三公主刘姈都有她自己的汤沐邑了,将来这俩孩子成婚时,融儿得有个爵位才能体面地尚公主嘛。 自家老二想有爵位,还不得指望王阿渝多给刘启吹枕头风啊? 所以,现在自己在母亲耳边使力气,撺掇她老人家奖赏王信,就是期待王阿渝将来对自己投桃报李。 既能冰释与王阿渝的隔阂,还能让她看到自己的善意。 毕竟是双层亲家嘛。 经女儿这么一鼓吹,窦太后也觉得为王阿渝做点什么事,当年自己做皇后时,窦家受奖赏也都是薄太后提议的。 先帝心粗,心里也没自己,多亏薄太后体贴周到,自己在未央宫椒房殿里的日子才好过些。 现在到刘启,他其实并没亏得待王家,平时的封赏也不少,毕竟他现在膝下的八个孩子,五男三女,都是王氏姐妹所生。 只是还没封侯,封侯看来也为时不远了,不如自己提及,送王皇后一个人情,算她识相能为梁王说好话的一个回应吧。 当然也算给馆陶公主一个人情。 整个事件,窦太后对女儿的应对很是满意。 以前总觉得她白眼狼,为了自己一家子的前程什么都和刘启站一起,跟自己和刘武做对。 但在关键口上,她也识大体的,对弟弟保护这么好,不是没有亲情。 出了长信殿的门,王阿渝赶紧向馆陶公主致谢:“您的美言,让我心里暖暖的,改天到我殿里来串门。” 光串门哪行,馆陶公主直接提要求:“我家阿娇是女孩子,将来去你家吃太子的饭,没关系。可我家融儿是男孩子,不能将来也跟着婉儿吃她的汤沐邑吧?你家女婿得有女婿的样子吧?” 王阿渝笑了笑:“你等等,一件一件地办,我家三个女婿将来肯定都得有好样子,不然丢的是我们家的人,不是你陈家的。” 馆陶公主一听就开心,“你可赶紧给圣上说,迟早的事不是么?” 王阿渝想的是,若是封了自己的兄长,下一步就该陈融了。 这事,也得靠自己在他耳朵边常唠叨,不然他轻易想不起来。 窦太后在馆陶公主的不断催促下,下次等刘启定请时,建议道:“皇后已册立两年了,王家贵重,听说皇后的兄长王信为人不错,皇帝也该封他个侯了。” 刘启一听这话就高兴,说明窦太后不再挑剔阿渝了,加强王家外戚的地位,其实就是加强太子的地位。 刘启虽乐意,但需要婉拒一下试试,因为封了王家,是不是还需要平衡,再封一个窦家的? 现在窦家外戚足够强大,窦太后的两个兄弟都被自己封了侯,一个堂侄窦婴还是声名显赫的功侯,再接着封窦家的侄子一代,窦太后一门的外戚在长安就横着走了。 “先帝在时,母亲的侄子和弟弟也没封侯,直到我继位后才受封。现在我就封皇后的兄长为侯,会不会不合适?” 窦太后淡然一笑,坚持道:“当年先帝没给老身的兄弟封侯,直到我兄长去世,还是白身,虽然封了他儿子,这事,我一直遗憾至今。” “现在在皇后这里,还是早些吧,你已经是皇帝了,便宜行事,赶紧给王信封个侯吧。王家兄弟姐妹走到今天也不容易,该奖赏的就奖赏吧。” 刘启感觉此时封,一定会拉一个窦姓同封是最好,所以不如不封。 怎么才能达到不封又不拂窦太后的脸面呢? “我与丞相等朝臣商议一下。” 窦太后觉得不过是到朝会上走一走过场罢了。 “还有,田叔此人通经术,为人颇正直厚道,如此人才,皇帝也要重用啊。” 刘启也点头,“我会给他安排个职位。” 窦太后很满意,田叔中途销毁证据,为保住梁王立了汗马功劳,这样的人当然要奖励。 否则,下次,谁还为窦家为梁王继续出力呢? 刘启回到未央宫,马上给田叔找了个职务。 胆敢背着自己销毁梁王谋反的证据,没一点忠心的人,也配待在长安做自己的臣子? 大笔一挥,给了他一个鲁国丞相的职位,把他远远地打发到关东之外的藩国去了。 自己一辈子不见他,他就一辈子不能回来! 离开长安,就等于离开权力中枢。 虽然这个职位也不低,毕竟是一封国的丞相,窦太后也说不出什么来。 至于给王信封侯,给功侯丞相周亚夫一说,就遭到了他的反驳:“陛下,封侯向来是给有大功之人的奖赏,有功封侯,无功不受禄,奖赏分明,才是我汉的用人之道。敢问陛下,王信有何功劳?平庸之人受封,如何服众?” 对有军功,靠出生入死、提着脑袋换来的侯位的功勋阶层来说,一个外戚只凭裙带关系也想在阶层上与他们平起平做? 别说周亚夫不能接受,那些功勋之后也不能同意,祖上用鲜血换来的富贵,外戚可以富,但不能贵。 何况大汉五六十年来,三公九卿这些职位一直都是功勋侯的后代把持着。 他们当然不能同意。 刘启只好顺水推舟,默然同意。 当然,丞相的反对之声,会有人禀给窦太后的。 非自己不愿意,而是朝臣不同意,皇帝也不能一意孤行,坚持己见啊。 窦太后本是替女儿还个人情的,也只能作罢。 王阿渝本来是静等好消息的,娘家人首次封侯,多么光宗耀祖的一件事! 母亲在家里应该在祖宗牌位上摆上了供品,向薨逝的燕王祖父汇报喜事了吧。 但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因丞相的阻止而泡了汤,王阿渝自然有些不高兴。 晚上,刘启回来进膳。 灯火明亮的餐室里,王阿渝看 第276章 妾在上面可否 王阿渝莞尔一笑,“妾才不急呢。陛下觉得什么时候合适就什么时候吧。” 刘启转脸看向右下首的太子刘彻,“《道经》第二十八章首句怎么说?” 小野猪正美美地吃着猪排,脱口而出,“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 “何意?” “有刚强称雄的实力,而安守温和的状态不露锋芒,终会汇成天下谷溪之汪洋。意为:安得寂莫,就会招来天下贤能之士的归附,不必急于一时。” 刘启看王阿渝,“儿子比你能看透事。” 王阿渝不满地嗤一声,“你们父子又合起来欺负我不懂经书。” 然后看向其他七个儿女,求援道:“你们有谁能替我说两句啊?《道经》《德经》哪一句都可以。” 那几个孩子从餐盘上都慢慢抬起小脑袋来,显然对背诵什么劳什子经书,远不如眼前的食物有吸引力。 而且一吃起来,就什么都忘记了。 刘越最先惭愧道:“我明天给姨母背诵,好么?” 王阿渝无奈地笑笑,“好。平时让你习点东西,都是明天的。明天不许忘了。” 刘越诺一声,放心地吃起汤饼。 下一个刘寄笑眯眯,“我也明天吧?现在有点忙。” 王阿渝叹道:“是啊,都太忙了。看来都该给你们找老师了。” 刘婉为母亲解围道:“我能为母亲诵《诗》。母亲需要哪一首?” 王阿渝还没来及高兴,另两个女儿小声嘤嘤道:“我明天再给母亲再诵《诗》吧。现在,不是‘食,无言’么?” 王阿渝: 她转脸看向刘启,“瞧我养的孩子,关键时候都没有一个能帮我的。” 刘启与刘彻相视而笑。 餐毕,寝室里,王阿渝为刘启更衣,葱白的手指去解腰间衣带,一阵寒暄后,被他一把捉住。 在他堪堪目光下,她竟红了脸。 榻上之事,已是两人心照不宣的乐趣,都处在正当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又因梁王的事告一段落,刘启很松弛,也有兴致。 王阿渝说,妾在上面可否? 刘启竟突然愣了一下,估计还没在 王阿渝马上乖巧道:“那,妾还是在 “不,你在上面。” 刘启有了好奇心,想看看她在上面是什么样的。 王阿渝也没试过,只是以前与馆陶公主闲聊时,说了荤话。 馆陶公主说,她就经常在上面,因为堂邑侯年龄大了,力不从心,她又不能出去找年轻的,只能在老马身上找感觉。 王阿渝可不敢说刘启是老马,但想试试馆陶公主说的那种感觉。 刘启舒舒服服把自己躺好,“来吧。” 王阿渝有点不敢上,把天子压住,是不是不敬? “算了,妾不会。”她干脆放弃,躺在他身侧。 刘启的兴趣已被吊上来了,“试试,不试怎么会?” “怕做不好。” “做个差的瞧瞧。” 不上位还不行了。 王阿渝心一横,爬起来,谨慎地上去一坐,小心翼翼对准了。 嗯,还不错,刘启也很会配合。 他倒省力了,自己得找对劲儿,配合节律,忽然就明白馆陶公主说的到底是何意了。 上位者是有一点心理优势的,有俯视感带来的,有掌控感带来的。 她倒明白,自己也没掌控什么,纯粹对一种新姿势的好奇。 她也很快就发现,即使上位,她也很难像他一样,能时刻关注对方的反应。 她依然只关注自己的麻酥感,无法太分心关注他的,倒是对方无论在上还是在下,一如既往关注自己 这让她吃惊,有些东西,原来根本不是上与下的原因,纯粹是男女不同造成的。 而且她在上面很卖力,也只维持了半程的良好状态,在麻酥感越来越强烈时,已然待不住,摇摇欲坠没半分力气。 有一股气顶在半空般,就是上不来,还折腾得她不下知如何是好 也就瞬间晕了一下,就觉自己踏实地落地上了,哎,终于不用自己费力气了。 在最后的机会,还是他翻身上来,完成最后的冲刺一一 那股气瞬间顶了上来,一种轰轰烈烈的洞穿,让身娇体软的她,直接奔袭到濒死的状态。 眼已盲,视线之内,全是星星点点,炸裂出吞灭天地间的烈焰,烧得神识渣都不剩 她是翌日黎晨才清醒过来的,一抬头,就看到刘启已经起榻了,在宫灯下正看上疏。 刘启有这种优点,追求榻事,但不沉溺,榻子上得到了满足,便像生活中得到了奖赏,只能让他更卖力地沉浸于政务。 她依稀记得,昨晚上榻时,随便瞄过他放在案子上的简牍,好像在讨论是否要把各藩国的御史大夫这一职位废除。 刘启登基不到十年,几乎过几年藩国就要出问题,不是造反,就是惦记他的帝位,让他烦不胜烦。 削藩虽不像过去那么明确提出来了,但削藩的动作,却一直没放松。 他大概不想把各藩国的动乱,再传到儿子手上。 她凝视着他的面容,觉得宫灯下陛下雕塑般的身影,有说不出的男性魅力。 有一种喜爱的情绪由日俱增着。 在刘启身侧的窗牖上,也有一团闪烁的光影。 王阿渝起身看了看,发现这光影来自儿子的宫室。 莫非小家伙也起了大早读经史了? 她有点心疼,就想夸一夸儿子,指着窗牖道:“是不是小野猪也起榻了?” 刘启只是瞄了一眼,“寅时晨起,以后你要督促他,好时光不可荒废。” 王阿渝觉得,您年龄大了,觉少了,可小野猪还是个孩子,不能睡不足啊。 “是不是早了点?儿子 第277章 金科玉律 有要求只对儿子什么习字,看经读史,什么六艺习射,都提出了具体尺度。 当然也不是多难完成,儿子们在叽叽歪歪中,也达到了父亲要求的底线。 但自从立了刘彻为太子后,单独对他的要求就悄悄提高了,高到连王阿渝都心疼的地步,比如让他在冠礼之前把两座高阁里的简牍读完。 王阿渝觉得,就是自己比较爱阅读的二弟田蚡也难做到对半。 “主要是彻儿子这么小,要不要逼他这么紧?妾觉得儿子很累,每天都这么辛苦,太不容易了。” 刘启哗哗翻着简文,对她这个良母不能同意,“做什么都不容易,尤其做太子,他就需要比同龄孩子知道得更多,需要付出一百倍的努力。” “防止我们的儿子变成隔壁胡亥的办法就是让他通古博今,脑子里有了世面,才不容易被赵高那样的人趁虚而入。” 王阿渝认同,“赵高这种人,就是坏,他是用心机钳制住了胡亥。但凡胡亥的母亲活着,也不会让儿子变成这样吧。” 刘启哼了一声,“赵高在始皇帝身边为什么没有坏?为什么就没钳住嬴政?说到底还是胡亥自身的问题。” “小野猪要做好太子必须付出超常的努力,太子的少年注定没有舒适,也没有快乐,从小不做好准备,怎么应付将来?修习知识,本就是个痛苦过程。” “妾觉得他小小年纪,正长身体,也许掌握不了那么高深的学识。” 恩爱过后,王阿渝能掌握一种底线,还能反驳刘启几句。 刘启走过来,松动着坐累的腿脚,在榻上随意一趟,枕在了王阿渝腿上,看着大殿的屋顶道:“你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能掌握多少?能掌握多少,就掌握多少。掌握不了可以囫囵吞枣,一时参不透可以放脑子里,总有一天会明白。” “朕在他这么大时,晁错几乎天天在朕的耳边说些大道理,那些大道理都藏在那两座阁里。我没看完,但听完了,彻儿没有这样的老师,听不到,就要他自己看完。你不用担心,他的命由天定。” 刘启虽宠爱刘彻,简直要什么给什么,但同时也给予严厉的管教。 刘彻至今都没入主太子宫。 当年刘荣被册封后就进入了,生活习读均由太傅窦婴负责。 而彻儿的一切,仍由王阿渝负责,刘启却给他规定了每日繁重的课业。 在外人看来,还以为太子多受宠爱,生活在福窝里。 其实,彻儿从小一个少年时,就已披星戴月,几乎和他父亲执行相同的作息。 以刘启的说法,时间久了,成了习惯,他就自觉远离了贪玩。 王阿渝曾反驳过,“玩耍不是孩子的天性么?让他找一找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没准能快乐点。” 刘启很不屑这种观点,“玩耍不是孩子的天性,是所有人的天性。都照着自己的天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就什么也不需做了!” 而且他坚持认为懒惰贪玩的孩子,会一事无成。 那天,天蒙蒙亮,刘启吹熄宫灯,就与苏小鱼出门了。 随后,儿子的身影也独自晃悠着出去了。 他才十岁。 有时父亲太操心,儿子也闲不下来。 榜样就在你眼前晃着,能怎么办? 若只是如此对待太子,倒也罢了,毕竟彻儿是下一任储君。 很快,王阿渝发现,刘启也有意识地训练其他儿子。 某天鸡鸣第二遍后,刘启就在身侧寒窗起榻。 王阿渝翻身,隔着窗牖也知道那边儿子也在起榻。 她刚坐起来,刘启便体贴道:“我自己能穿衣,你不用早起,多睡会儿。” 她想说她想起来看看彻儿去。 算了,说出来,没准让他伤心了。 的确,王阿渝觉得更心疼儿子一些。 自从她做了皇后,已不早起服侍他穿衣了。 他自己也学会了穿衣。 刘启显然有事,直接拿了简牍和苏小鱼就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彻儿也出门走了。 过了一会儿,刘越和刘寄也缩着小脑袋晃着小身影走了。 王阿渝在宫室走来走去,觉得自己也是不是要做点什么,到了配殿里,看看三个宝贝女儿,还在甜美梦呼呼睡着。 很欣慰,作为刘启的掌上明珠,一辈子会被他捧在手心里,小小年纪便都有了汤沐邑。 将来嫁人了,也有自己的食邑作嫁资,一辈子不用吃喝夫家的。 无论时事如何更迭,她们都将无惧,一生安享尊严和富贵。 再到另两个小儿子的宫室里,也睡得正香。 幸亏年龄小,不然也给提溜出去了。 她这边刚从小儿子的宫室里出来,就见刘越和刘寄又溜回来了,估计只走到半路吧。 王阿渝想笑,就知道他们坚持不住,上前问道:“早起习字,是很辛苦,但不辛苦以后怎么做大王啊?不想听父亲的话了?” 刘越哼哼唧唧,“不做广川王了,就想睡觉。” “胶东王,你呢?” 刘寄小脸皱皱着,不说话,上前就抱住姨母的大腿,抱了就不撒手,反正就是不想出去学习什么六艺。 王阿渝有什么办法? 又不是自己亲生的,才七八岁的孩子,总不能打着骂着赶出去吧。 晌时,刘启有事回来,就在殿里看到了五个儿子中的四个在院里玩耍,唯有彻儿没有回来。 刘彻很听父亲的话,把他的话当作金科玉律。 他要他做什么,他有时也讨价还价,但一旦答应,就真的严格执行。 这是刘启珍爱他的地方,他不仅听话,而且能听懂自己在说什么,能贯彻自己的意志。 即使将来他继位,也像是自己意志的延伸。 刘启也早不把他当个孩子来看待,把他当个成年男子,什么事都一本正经和他 第278章 相爱的十二年 刘启没作声,把茶汤喝完,才卖给她一个面子。 “告诉彻儿,鸡鸣二遍后,可以去习射,去找六艺的师傅。读简,可以往后安排,找个他喜客欢的时间。” 刘彻知道了,果然很高兴,他最爱舞枪弄棒,还热衷往上林苑跑,只是他还不够大,他父亲以前的上林骑营,将来会交给他吧。 那天,王阿渝和刘启有了闲暇,带着四个小儿子,特意到太子晌后读经的天禄阁去探视。 王阿渝隔着重重简架,就看到儿子小小的身影淹没在简山牍海里。 她心疼坏了,上前帮儿子搬简,“儿子,你累么?” 儿子好像是一夜间长大的,直接摇头,“不累,寓教于乐。” 这时有几个孩子跑过来,帮刘彻一起搬,都是年龄个头相仿的孩子。 王阿渝问刘启,“是他自己挑的伴读么?” 刘启点头,“这样读,的确比较辛苦,找几个同龄的孩子一起读,你就不用担心就他一个人了。” 身后的刘寄突然清晰地说道:“姨母,我也想当太子,我也想有伴读。” 王阿渝倒怔了一下,不是他想有伴读,而是他想当太子。 他的皇帝父亲只是笑了笑,“你们兄弟四个,仅有做王侯的资质,勿贪,有多大能力吃多少饭,不许越。” 然后握起王阿渝纤纤手指,“阿渝,陪我出去走走。不用管他们的事。” 做父亲的甩掉所有儿子,带着妻子去游园了。 四个被带出来的儿子就这样被丢在高大的简架丛里,带着羡慕的眼神,面面相觑。 这是刘启生病以来,第一次有心情闲逛,王阿渝自然高兴。 蓬莱河东侧,有一处寂静小院。 王阿渝惊觉从没去过,正牵着刘启的手要过去瞧瞧,忽然发现牵不动他。 刘启怔了片刻,把王阿渝拉到身边,脸色有些不自然,“去明镜台看看小兔子吧?” 他一路牵着她的手,走过蓬莱桥,漫步在通往明镜台的长长甬道上。 冬季山水萧瑟,蓬莱河畔高大林木的枝芽直冲天际,光光的树枝间,灰色的鸟窝分外显眼。 有鸟从窝里俯冲下来,落在低矮处的果木树上,那里还挂着红灯笼般艳丽的霜后柿子,几乎是冬林中最醒目的颜色。 苏小鱼和侍卫们都特意远远地跟在后面,留出足够的距离,不去打扰帝后冬日难得的闲暇。 刘启一身玄色锦裘,滚金云龙纹袖缘内握着王阿渝温暖的手,随着她的目光,向林中一扫,“等等,给你摘些柿子尝尝。” 王阿渝心想,不用了,我只是觉得好看,多看了两眼而已——殿里不是有又大又圆成筒的柿子么? 但刘启很有兴致,离开青石甬道就到树林里去摘柿子了,这突然的举动还把后面在阳光下慵懒着神情、慢慢闲走的苏小鱼给吓了一跳。 终于半盏茶汤功夫,刘启从林子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颗红彤彤的大柿子,还用袖子擦去表面的青白柿霜和尘埃,光鲜地递给王阿渝。 “就摘一个?” 王阿渝的意思是,你不尝尝么? “妾分陛下一半。” 还没掰开,刘启有点孩子恶作剧般,刷地亮开阔袖,好几个同样又红又大的柿子都规规矩矩地藏在里面。 “够吃了。”说着自己也拿出一个,随便在衣襟上蹭蹭,小心咬开一口。 苏小鱼伸长脖子看清了是刘启去给王阿渝找乐子,才松了口气。 就和侍卫们暂顿在了路边,看天看地看蓬莱河,心道要告诉一下少府了,明年秋天不要把蓬莱河边的柿子都摘光了。 冬季的柿子,又凉又甜,糯糯流体的果肉吃进嘴里,是冬日最甘美的风味。 只是这种中看又中吃的果子,汁水太过饱满,吃相未免不雅,容易手上和嘴角滴滴嗒嗒。 就因为吃相不美观,王阿渝在殿里就不吃。 但现在夫妻俩也不在乎观感了,面对面吃,吃到果汁落在下巴上,甚至满手都是,看到了,就用自己的袖子给对方擦拭一下。 “陛下,不能再吃了,一个就好,太凉,容易吃坏肚子。” 刘启的龙须被王阿渝的手帕精心擦拭过,便把袖中的柿子一个个拿出来,摆在路边的石板上,回头牵了王阿渝继续走。 后面的苏小鱼远远看到了,喜上眉梢,要吃到刘启亲自摘的柿子了。 王阿渝喜欢两人十指交叠,但刘启粗心,手也大,经常自作主张把她的手全部握在自己手心里,牵着走。 他牵刘彻、刘婉时也是这样高高在上,成了习惯。 明镜台,又很久没来住了,除了苏小鱼隔三岔五来看一下兔子,在冬日里,倒显出一层孤寂。 两人站在门口,就看到满院灰色、黄色或灰黄色的小绒球跑来跑去,大大小小的一大家子。 但兔子都明显不识贵人,没有搭理来人,直到苏小鱼进来,才呼啦啦直奔过来,里外把他围住。 苏小鱼有点尴尬道:“皇后是来得少了,新一代都不识得您。” 王阿渝笑着,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只小兔子的耳朵,“还得感谢你,让他的子孙如此繁盛。” 刘启直接穿过院子和抄手游廊,过了前厅,来到栈桥上。 蓬莱河周边的水域已结了冰,只有中间的深水区,湛湛的水波中,浮着过冬还没离开的野鸭。 阳光照在水面和冰面上,交相辉映,十分耀眼。 王阿渝也走过去,靠在刘启身侧,和他同眺远方。 不知不觉,两人从这里开始,已走过相爱的十二年。 刘启似到了频频回顾往昔的年纪,今日过来,不过忙碌中重拾过去温柔的岁月,偶尔看一眼昔日康健年轻的自己而已。 王阿渝还没到回头看的年龄,虽也觉得过去美好,心里却一直惦记着蓬莱桥对岸藤枝包围 第279章 我希望你是皇后 她已猜到谁在里面,以前刘启特意把她安置在她以前住的安宁殿里,依然保持着做皇后的衣食待遇。 太子宫是太子的住所,无论是刘荣还是刘彻,都没有娶亲,因此很多大殿都是空的。 但她仅待了一段时间,就自行搬了出来。 原来搬到了这里。 王阿渝能想象到她不愿见人,很多人一辈子追求到高处,就是渴望被看见。 她一辈子多半都在高处,却一直回避被看见。 人生就是这么尴尬。 她悄悄迈进门槛,本以为会看到她又在安静地作画,对走近的人不理不睬。 但没有,在一处不大却显得干净敞亮的长廊里,她身着舒适的月白直裾夹衣在安详地晒太阳。 以一种慵懒的模样,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王阿渝没想到,一露面就落在她的目光下,竟有点不好意思。 幸亏自己来时特意卸下皇后的服饰,怕她介意,只着了一件普通的杏色曲裾夹衣,外裹了一件银狐大警,簪花都没怎么戴。 她远远对她展颜一笑,并没预想中的排斥,“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 王阿渝觉得她会敏感,连忙让李尚宫把两竹笥的东西提过来,以示自己的诚意,而不是来炫耀的。 李尚宫还特意把竹笥放在薄废后身侧,怕她嫌弃,离得稍远一点。 薄废后却探过头,认真看了一眼,伸出素白手指,从竹筒里掏出一个果脯,咬了一口,“我最喜欢你煮的茶汤了,带来了没有?” “带了。”王阿渝都不用李尚宫动手,亲自上前从等里取出茶汤壶,仔细地斟上一盏,恭敬地递在薄废后手中。 作为薄家外戚最后的贵人,薄废后到现在都输人不输阵,坦然地接过自己继任者的恭敬,细细地品了品。 “这些年我是隔三岔五就能喝到你煮的茶汤,比青黛煮得好。我以前不喜欢喝莲子茶汤,从接到你的第一壶,就没怎么断过。这汤品,夏天温凉祛火,冬日里又加了枣,润肺爽口,就慢慢喜欢上了。” 王阿渝欣慰地笑笑,“姐姐没拒,我便知是喜欢的。前些日子,也让小槐送了,说您搬了家,不知搬到了哪里,才停了。这里我也是昨日刚刚知道的。” “我看到你们了。”薄废后淡然的语气。 王阿渝脸色平静,心却惊了一下,莫不是昨天自己和刘启从这里恩爱经过,已被她收入眼底? 心里一定会不痛快吧。 但薄废后一直是平淡无波的神情,也没什么不痛快,“人生苦短,该享的福就尽情享,没做过的事,就去做吧,不然到死时会落太多遗憾,后悔也就晚了。” 王阿渝讪讪地,“我也不知能为您做些什么” 薄废后抬眼看了看李尚宫,李尚宫微怔一下,马上意识到什么,随即退开去。 “她死了,死时他也没去看她一眼这就是你能为我做的最好的事。“ 很平和的语气,却听得王阿渝心惊肉跳。 人再容易欺负,也不能习惯性欺负一辈子,这积了一辈子的怨,最后连让她凄凉一生的刘启都不提了。 只记得你的白眼,何苦惹这种恨? 栗姬之死,王阿渝可不敢承认自己是主因——墙倒众人堆,自己顶多是众人中的一个。 “最后落的连皇帝也觉得多余,算是她应有的下场吧。” “一个如此骄傲之人,最后却身败名裂,满族抄斩,自己还死在两个儿子后头。看到了,我这一辈子,谢幕也没有遗恨了。” 王阿渝维持着恭敬的身姿,“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您尽管开口。” 薄废后在明媚的阳光下,抬头打量她,尤其中意她谦恭的态度。 她一辈子从太子妃到皇后,能从他那里得来的也不过是站在高高处受人尊敬。 还好,继任者,还能维持她心中的那份恭敬,也是给自己的体面。 “你做得已经够了,不需要更多。” 然后顿了顿,“我送你的那幅画,你可看了?” 王阿渝从袖中取出一卷轴,展开,跃入眼帘的是两只首尾相连的黑白玄鱼。 作画笔力深厚,连鱼图中映衬的星辰都皎洁耀眼。 “去年冬天,在我生病时,就看了一个冬天。” “这对鱼,阴阳交合,真是大美。” “我希望你是皇后。” 她平和道,“皇帝也知道我的希望。他是看着我画完的。” 王阿渝吃了一惊,“皇后” 薄废后在阳光下,眯着眼,和煦地看着她。 “我就如这汉宫里没有黑鱼的一条白鱼,一直孤单着,早就待腻了。因为我出自薄家,也去不了哪里,只能在这里代表着薄家的贵重。但这些后宫中人,早把我代表的贵重踩在了脚底下,好像只有你,自始至终对我保持着那份体面和敬重,即使做了美人,生了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你也没有一次见了我,造次过。” “我是一个从没受过宠爱的女子,一辈子在这汉宫中,唯一得到的体面就是受人尊敬。什么人在我面前走过,心中尚存几分敬意,我都心知肚明。王阿渝,你为人一向谨慎,虽有不少心眼,但尚在人之常情的范围内。你也心机满满,但不让我讨厌,能明智地不去挑衅上位者的尊严,这是你的精明,也是我对你的满意之处。” “如今,你做了皇后,我没有不舒服,现在你能规矩地站在我面前,亲自为我斟茶汤,唤我一声姐姐,对我心存敬畏,我就不会对你不满。” 王阿渝深深蹲了蹲身,没有说什么。 “青黛过去如此对你,你还对她保留着最后一丝善念,没有赶尽杀绝,我对你是感激的。” 王阿渝也觉得不可思议,她们的主仆关系竟如此之好。 第280章 地是犁不坏的 王阿渝心陡然抖了一下,青黛最后没咬自己,竟咬了关雎殿。 按说她应该最恨自己的,她没了舌头,被多年禁足,其实都与与自己有关,最后时刻她竟选择了恨薄皇后之所恨放过了自己。 令人惊悚的超逾她生命的主仆之情。 “我的时代结束了。” 薄废后苍凉的声音传来,“回去吧,我想想自由地晒晒太阳。” 她躺在美人榻上,安详地阖上眼帘。 王阿渝再次一丝不苟地施了礼,悄悄转身离开时,又听到她叹息般的声音,“你的时代开始了,搬进椒房殿吧。我不忌讳。” 这大概是最好的结局吧。 虽然曾经主仆一场。 王阿渝在宫道上走出好远了,还站在明亮的光影中,回头看那座安静朴素的小院落,突然识得小心撑得万年船的道理。 无论薄家,还是窦家,在汉宫都从微时慢慢崛起的,用了整整一代人的时间,才慢慢坐大,成了东宫之主。 而参天大树到消亡,也仅是一代人时间,到薄皇后这后,显赫一时的薄氏外戚恐怕就此落幕了。 这年春的正月,天地清净,一阳来复,前薄皇后晌时逝世于蓬莱河东边的紫藤院。 走时很安详,晒着温暖的春阳。 因是废后,过往的名分全消,她生前也表示愿随家族墓葬区。 刘启遂了她愿,葬她于长安城东,与薄太后的南陵相近。 死得寂静,也葬得寂静,正如她生平所好。 王阿渝令李尚宫在她墓前植了大片芍药和鹿韭。 这些仲夏盛大的花朵,才是最配得上她的东西。 而且作为未央宫后宫之主,王阿渝对所有逝者都非常大方,丧葬之礼操办得亦体面周全。 不管她们曾是自己的政敌还是好友,毕竟死人无法和活人竞争什么了,而给别人慷慨地盖棺定论,对自己有什么损失呢? 还会落个刘启和窦太后无声的赞扬。 因为刘启也曾“崩”过一次,他对所有人的死亡,都能平静接受,且没有心理阴影。 那天,也不知因为什么事,刘启很高兴,特意带着刘彻和刘越去渭水北边转了一圈。 王阿渝也不知道他们父子三人嘀咕了些什么,有时说什么,她这个深宫妇人也听不懂了。 晚上,刘启才风尘仆仆回来,裹着一股凉风,直接进了寝室,她都睡着了,还把她弄醒了。 他说一通隔壁赵氏嬴家的一些问题,听得她呵欠连天,估计刘彻才爱听这种权谋的故事吧,自己只想安静睡会儿觉。 “阿渝。”他就扒着她,无意中扒掉了她的并蒂莲亵衣,突然笑了一下。 王阿渝连忙把亵衣掩了,心里犯嘀咕,他是不是又想榻上的事? 困,乏,自己有点不想了,便嘤嘤在他身边蹭了蹭,表示好想歇息。 他的手才放开她。 “明天一早好么,陛下?” “我还在下?” “嗯。”又迷糊地加了一句,“也许我们都在下。” 刘启当时就蹙了眉,两个都在下,这是什么姿势? 现在榻上哄刘启比以前轻松多了。 以前他年轻,体力好,有外视的眼睛,总感觉自己那点风水不够用。 不是有一句老话说,地是犁不坏的。 地是犁不坏,但不丰润,不肥沃,贫瘠起来,也没有开垦的兴趣。 刘启喜欢的女子,不仅要经得起犁和开垦,还要丰饶。 没有这个打底,就是再美若天仙,对他来说,也终是中看不中用,不会被捧在手心里。 男子又多是功利的,只有上下里外都合适了,他才肯对你付出感情。 王阿渝觉得,能付出的自己也都付出了,能给予自己的,他也大方地给了。 以后就是水到渠成的相濡以沫。 至于谁上谁下,刘启越来越不在乎了,和他在外人面前的端肃和威严感相去甚远。 至于她说的两人都在下,也只是说说,从别人那里无意中听到的偏方,觉得有趣罢了。 现在不过是梁王事息,东宫也消停了,便有点饱暖思淫欲的意思,想和他找点乐趣。 两人老夫老妻了,找点不同的情趣没什么不应该。 这个“都在。 刘启不喜欢,费劲,喜欢自己舒服躺好,让她先来。 有时王阿渝会咬紧牙关小声点,怕折腾得声音太响,让孩子们听见了不雅。 刘启也有些收敛,倒不是怕儿子,而是怕被女儿们听到。 他的三位掌上明珠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且仰视他这个父亲如神明,每次被女儿们弯月般清澈的眼睛凝视时,他就情不自禁把巍峨体面的那一面撑到最大。 男人走到这一步,已没法朝三暮四,只能做个高处的神了。 还好,刘启是自觉收手的,从大病一场后,他就自觉躲回了“小家”内,从小家里获取温暖和力量。 榻上那点私密的乐趣,也只肯和王阿渝分享。 还好,她自始至终都没让他厌倦,温润雪白的肌肤,恰到好处的圆润体态。 刘启对圆润有一种特别的迷恋,从第一次见她就被吸引住了。 无论臀部,肩,手臂,山峦,低谷,到处是柔美的圆润感,又没有多余的肉,无论视角还是手感,都出奇地好。 就像食用一辈子荤食和汤饼也不腻味,审美也是。 刘启就愿意这样揽在怀里,看着她面颊上起红云,听着她娇吟,看她神色迷离,躬起脊背,继而灵魂出窍 看到整个过程,是他的乐趣。 也是一种很有成就的征服感。 王阿渝的乐趣,就是体会每一次灵魂的飞升。 她觉得自己从内心喜爱他,愿意臣服他,有一半是因为他能让自己欲仙欲死 第281章 小槐什么时候爱上的郅都 她是宁愿做鸡头也不愿做凤尾之人,跟着刘荣想必也是有让他收了自己的想法吧。 哪想临江王犯了事,撞在了刘启的剑尖上。 “奴婢先前在废后——薄夫人的小院里看到她了。若薄夫人没与皇后提及此事,估计也是觉得她的事不值一提。这两天,她又悄悄找了奴婢,想托奴婢向皇后说情,能不能让她在邱思和郅都之中再选一次?” 王阿渝停下针线,禁不住要笑出声来,想问凭什么啊? “她说她帮过皇后。” “帮过我什么?” 李尚宫把以前关雎殿、暖云阁和馆陶公主互相斗法时,馆陶公主和小王夫人总能猜到关雎殿主的行事而采取先前一步,就是因为在栗姬身边埋有内应。 这内应就是采薇。 王阿渝怔了下,是又怎样,栗姬出事后不是也没株连到她么? 还回来寻找当年被她拒绝掉的姻缘,是真不知道过了这一村就没下一店么? “奴婢倒觉得,皇后若可怜她,不妨问问邱思是否还要她。至于郅都——” 她犹豫了一下,“小槐去寻他了。” 王阿渝给吓一跳,去寻他是什么意思? 想起来了,前几日小槐是说要去老家看看,自己准了,还赏给她一些金子财货捎回去家去,让爹娘过上体面日子,也算这些年跟着自己没白混。 难不成—— 李尚宫突然跪了下来,“是奴婢瞒着皇后,怕皇后不同意。也是她执意要去,奴婢阻拦不住,只能依她。相信她现在,可能到了雁门了。” 王阿渝突然有点傻,自己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其实自己也是最近刚知道苍鹰郅都在雁门郡任太守,因为匈奴侵犯雁门,都被他打退了,刘启很高兴。 她在他奏疏中看到的,不想这些下人消息也这么灵通。 她倒不担心小槐找不到郅都,而是找到了,这两人日子能过好么? 毕竟郅都是相当没情趣的人,而小槐,因为曾经的银杏,自己都觉得欠了她。 在小槐背着小包袱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来到塞外雁门郡时,这里果然风大好凉爽,长安还是夏天,这里早晚要穿夹衣,才能抵抗住北地的阴冷。 那雁门郡的郡城比起长安来,也锋利料峭得如同军塞,就说郡守的府衙,也很冷清。 站在门口看,除了粗腿壮实的男子进出,竟不见女子绮丽的身影,要知道这是一郡之守的生活区,却让那个人生过成了单调乏味的军营。 凭宫中令牌和门口衙役的没见识,她长驱直入直接进了府,毕竟在皇后身侧服侍的人,什么没见过? 但一迈入君守的内室,也算长了见识。 案上放粗盏,榻上无锦被,官衣脏了旧了破了,应该是随意一脱,随意一丢,属下应该拿去随意一洗,随意一晒,有了洞随意一补。 在她眼前展现的到处是随意的景象。 看来他身边没有女眷,正需要一双女性温柔的手精细地为他打理这一切。 要知道他也是二千石的官员,薪俸和汉宫的美人一样多,是皇帝直任的命官,不该过这种粗糙至不忍直视的生活。 小槐什么时候爱上的郅都? 那种心地蓦然一惊,把这人缓缓沉在了心里,应该是在皇后告诉她,当年银杏爱上的不是邱思,而是郅都时。 那一刻她立刻想到以前,她追随王美人去找皇帝,碰到郅都的情景。 郅都这人耿直板正,说话都硬梆的,但为数几次不多的见到他,他一个大男人,见了她多少有点拘谨。 她以为他生来就拘谨。 她一直在看邱思,据说银杏中意的是邱思,她看了多年竟没看出花来。 所以她就一直听天由命,认定自己长大了,是要嫁给邱思的吧。 她入宫本是代替银杏的,自然要沿着银杏的足迹前行。 还好,过了及笄之年,王美人也像忘了把她嫁出去,后来又听说邱思娶妻了,她心里也没起波澜。 那年郅都被任命为济南郡郡守,离开长安前,他曾站在猗兰殿院外的宫道上看着她。 那时她正在院里给芍药花浇水,偶一抬头看到了他,他有点奇怪,手里拿着一段红绳,红绳上系着的一枚成色还不错的玉扣,目光深沉。 当皇后告诉她这一切时,她才知道他站在那里看向她时,应该满含期待。 他是一个无声的人。 他不会说。 前太子一案时,皇后让她去找中尉郅都打探消息,像她这种小侍女,十有八九是见不到繁忙的中尉的,能见的可能是中尉府里其他衙役,但他出来见她了,好像还刻意修了面。 她红着脸把前来的目的说了一遍,真不知道他如何答复自己。 他果然没给她答案,只叫她去找田蚡,果然她想要的答案都从田蚡那里得到了。 她爱上他,是第一次心怀小鹿般站在他面前,他怔怔看着她的情景。 他是长安城所有权贵谈虎变色的苍鹰,看她却有一双赤诚的眼睛。 他的话依然不多,为人依然刻板,但眼眸里含有期待和深情。 敏感的她一下子捕捉到了这种细节。 一个小侍女能被一个叱咤风云的朝廷大臣所钟情,对她内心是极大的震撼。 他是邱思不能比的,他是参天大树,天然抗击风霜雨雪,她是小草,活在树下就少了风吹雨打。 少女的那颗心,有仰视,有慕强,有银杏传递过来的天命,就这样击中了她。 她不知道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和银杏当年那么像,无论神态还是举止,郅都也把她认成了当年倾慕自己的女子。 郅都从来到雁门郡,一直抓军屯生产和抗击匈奴人的入侵。 这次他在巡视路上,打退了匈奴人的伏击后,正与将士们凯旋。 西落的赤阳照着塞北草场的大好河 第282章 苍鹰 郅都心里有了异样,催马回府,推开内院的门,看到一久违又熟悉的身影在收窗前晾衣绳上的衣裳。 小院变整洁了,他的衣裳也不再被粗手粗脚的下人乱挂乱晒。 进屋来,案子上以前的粗盏换成了青花细盏。 细盏是朝廷体恤配给的,怕郡守过苦了日子,特意赏的结实又美观的碗盏等用具。 他嫌麻烦,有的赏给了将士的内眷,有的怕用坏,封存在了榻侧的案子底下。 “你怎么来了?” 雁门郡的封疆大吏郅都,面对将士威风凛凛,更令匈奴人闻风丧胆,但面对她的倩影,依然像被抽走了底气般,没了自信。 “我来陪郡守,为郡守收拾衣物,做饭——” 然后看了一眼他已被收拾整齐的榻,没有说话。 “这里生活清苦,不比长安。”他瓮声瓮气,虽然掩不住高兴,还是想让她看清形势。 “我看到了,所以郡守才需要有个人在身边拾掇,肚子吃饱了,衣裳穿暖了才能出去打仗和巡视,觉睡足了才有力气。”她轻轻道。 “皇后让你来的?” “皇后告诉了我一些事,我是自己决定来的。” 他还愣怔地站着,咬文嚼字道:“郡守是过去了皇帝已下了诏令,以后郡守一律改称太守。” “诺,郅都太守,请入席吧。该吃饭了。” 那顿晚餐,是他入雁门以来,吃得最可口的饭菜,精心的炖肉和喷香的汤饼,有长安宫廷风味。 她还说明年要给他酿些菊花酿。 他知道,那是皇帝闲暇时喜欢饮用的粮食酒,王皇后的手艺。 那晚她躺在他榻上,他怔了半天,都没敢上前去,明明知道她是来投靠自己的。 但她年龄比他小很多,有近乡情更怯之嫌。 于是收拾了一番,歇在了隔壁的屋中。 是小槐跟过去的,半夜硬挤在他身边,明确对他说,喜欢他,愿意给他生个孩子,以后出去后,处理完公务,赶紧回家来,家里有人等他。 他才碰了她。 皇后是怎么对待皇帝的,她――学了去。 皇后早年扭捏时,她没看到,看到时,皇后已能用成熟的手法让皇帝恨不得每晚都来猗兰殿。 有时女子直接一点,对男子反而更有效。 男子太直,不一定猜得透女子的弯弯绕绕。 尤其郅都这样的男子,有话直接给他说,他才能瞬间懂,并执行很到位。 在王阿渝着急,要不要派个人去雁门郡看看时,便接到了小槐的家书。 是通过一座座驿站递过来的,应该走了很长时间的路。 小槐只算略通文墨,进宫前是不识字的,只是王阿渝喜欢让孩子们读简习字,她又经常照顾大公主,所以也就跟着认了字。 只是这笔法有点过于粗陋,像一堆折断的树枝,好在内容有趣。 王阿渝津津有味地读着,大概知道了小槐找到了郅都,两人和美地生活在了一起。 她虽词汇贫乏,但字里行间也能看出她意在描绘塞外壮美的风光和天边壮丽的流云。 说起郅都经常和郡尉一起巡视边境,像猎人追兔子一样围捕三三两两乔装改扮的匈奴人,他们过来是侦察地形的,以利于哪天突然袭击 她和将士的内眷就等在城门口,沐着草原上的月亮,等着自家男子平安归来。 晚上,王阿渝把小槐的故事讲给刘启听。 刘启也听得津津有味,这样评价郅都:“从他去了雁门,那里的匈奴再没胆侵犯他的地盘。朕的苍鹰,也让匈奴人闻风丧胆!准备过个几年,再把让他调回长安来。” 王阿渝倚在刘启肩上,担忧道:“太后会不会还在生气?” 刘启觉得时间久了,她会忘记吧。 刘彻也喜欢看小槐写来的家书,他一个十岁的少年,对情情爱爱还没开窍,对她和郅都之间幸福的点滴直接跳过,喜欢看她描写的塞北草原人与人、之间粗犷彪悍、打打杀杀的场景。 尤其热爱郅都杀敌的冷酷凶猛,几场悍仗过去,匈奴人一听到他的威名竟然就吓得逃得远远的。 他晃着瘦高的身影,还对弟弟们和他的伴读念出来:“匈奴人把郅都的名字写在靶心上,让兵卒去射,兵卒竟不敢。哈哈,有意思,他们不敢!” 小脸因羡慕和兴奋放着光,还跑过去给母亲念了一遍又一遍。 父亲回来,又大声念了一遍,“将来我也要匈奴人这样怕我,听到朕的威名,逆风而逃三千里,不回头!” 刘启正饮茶汤,“等等,不要用我的自称。” 刘彻知道自己说脱了,马上乖巧认错,“诺,父亲让我用时我再用。” 王阿渝窃笑,这也幸亏儿子小,又一直养在身边,有嘴无心,知道他秉性,也不那么计较。 要是换成其他不在身边的儿子,如此僭越,肯定又犯忌了。 王阿渝连忙岔开话题,“你看彻儿,简直和陛下做太子时一样,就喜欢眼睛盯着北方。这还小呢,再长大些,恐怕也动不动就跑到北地郡、雁门郡去看看,把陛下当年狩猎的路再走一遍吧?” 刘启不动声色地笑笑,对儿子道:“你可喜欢郅都?” 刘彻很直接,“喜欢。” “我把他留给你,如何?” 刘彻不解地看着父亲。 “郅都是我最欣赏也最看重的臣子,虽被别人称之为酷吏,有个苍鹰的浑号,但此人为人正直,为官清廉,崇尚法家,不畏权贵,能忠实地履行律法,对人主亦很忠诚,是不可多得的干将。让他在边关待几年躲躲人言,立立战功,将来要封侯的。” 刘彻明显对这一员虎将着了迷,期望道:“父亲什么时候封郅都为侯?封什么侯?” 刘启深藏不露地一笑 第283章 雁门郡出事了 父亲对儿子充满了爱与期待,满满舔犊之情溢于言表,什么都为他安排妥帖,连最该重用的人也给提前安置好。 这不就是当年孝文皇帝为他的太子所做的铺排么? 父爱子,骨肉情深,一代一代地传承,真是血缘奇妙的力量。 王阿渝连忙给刘启斟淡酒,给儿子斟茶汤,一只纤白素手来往于两个男子间。 既然大家都喜欢看小槐粗描的边疆生活,王阿渝就鼓励她多写,写写雁门的风土人情和普通人家的日常生活。 不过年纪大了,不可能夜夜颠鸾倒凤,总要给身体恢复的时间, 这一点刘启最感兴趣,他常年在深宫中,年年改善修订汉律,动不动把各地的人召来询问一番,就为详实地了解民情。 现在有小槐一双朴实的眼睛替他观察边塞的民生,多么难得。 王阿渝每次取信时,还给她捎带一些锦缎玉钗和胭脂一类,让她打扮得好看些。 很快,小槐说她怀孕了,雁门冷得早,下雪也早,郅都经常在雪地里出去好几天不回来。 因为下雪,天冷,匈奴人会冻死马羊等牲畜,肯定会南下抢汉人的东西。 他就像一只真正的苍鹰,在冰天雪地展开羽翼,冷静地做好扑食的准备。 而且郅都比较凶狠,凡是遇到匈奴人,不管男女老幼,一律杀死,绝不放走一个。 所以,即使是冬天,匈奴人发生了雪灾,也不敢到雁门郡去放肆。 雁门郡的百姓一定会过一个平安的冬季。 这些家常的聊天和夸夫,是王阿渝在榻上读给刘启听的。 虽有溢美之嫌,也基本属实,因为刘启还会收到当地和相邻郡县官更的上疏以佐证。 “陛下,妾好羡慕小槐与太守的恩爱,把平常日子过成神仙眷侣。” 丢下简,王阿渝便把洁白圆润的手臂搭在刘启身上,嘤嘤要求爱抚。 “我们也很好啊,我何曾委屈了你?” 刘启才不屑被郅都比下去,一把把王阿渝揽在怀里,“我身侧只有你了,后宫里还不是你说什么是什么?” 这话对了。 不是深夜无人,撒撒娇么。 夜色安宁,一抹银白月光从窗牖里照进来,帝后相拥而眠,静谧的宫室里起伏着踏实的鼻息声。 刘启近日又热衷于开展郡县官学,这股风最先开始于蜀郡的太守文翁,此人有才,比较重视教化,在当地成立了学宫,召本郡县子弟为学宫弟子,传播六艺和经史典藏。 早有孝惠皇帝废除挟书令,汉地才百家争鸣又起,为汉初的稳定发展涵养了大量人才。 今日自己大力推行郡县官学,教化百姓,一定会为汉培育出更多人才来。 国强民富,富裕起来的汉民就应该多学些知识。 但有不开化的官僚上书刘启告状,说违反了汉律。 刘启一看就不高兴,教化百姓,提高庶民的认知,违反了哪门子汉律? 于是下诏肯定了蜀郡太守的做法,还跃跃欲试向其他郡县推广。 不想这一诏令却惹恼了东宫窦太后。 在王阿渝去东宫定省时,就看到窦太后阴着脸发脾气道:“我汉从草创以来,就实行黄老无为的政策,黄老才是我朝治理的正道,市井小民放着安静的日子不过,怎么又鼓动他们念什么官学,国还是国么?若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七嘴八舌,争争吵吵,欲望泛滥,这以后还有好么?” 王阿渝故作不知,悄声问馆陶公主,“太后为何如此生气呀?” 馆陶公主却不当回事,“还不是皇帝,颁布了官学,太后怕百姓知道得太多,动了坏心思,就不好管了。” 王阿渝哦一声,也不好掺和东宫和西宫的事,仅维持着生活中我好你好大家的柔和姿态。 哪知窦太后也没打算放过她,厉声道:“你回去告诉皇帝,没事不要瞎折腾,无为而治为国策,小国寡民为最好的现状,大汉维持着现在的稳定最为重要!” “诺。”当然窦太后说什么就是什么,王阿渝才懒得和她据理争执。 在汉宫,谁的权力大、谁的调门高谁才有理。 这也是窦太后满意王阿渝的原因,认为她比刘启会办事,好相处。 回到猗兰殿,王阿渝便一五一十把窦太后的不满说了,遣词用句都学了来,生怕刘启会错了意。 刘启气得茶汤都不喝了,阴着脸道:“她懂什么?民富国强,民众不识字,少见识,遇事没有判断力,只会播种力田,如无源之水,民怎么强?国怎么强?” “太后还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刘启摇头,“朕的大汉幅员辽阔,朕的臣民遍布四海,仅两篇《德经》《道经》的教化怎么够?” 王阿渝也不知道怎么办,只知道窦太后与刘启政见不同,刘启明显想甩开窦太后一意孤行。 而窦太后似乎特别忌讳刘启这么做,她的怨气里其实包含着焦虑。 东宫虽然在某些地方能制约西宫,给西宫的政令通行带来麻烦,但毕竟未央宫里住着的是天子,政出于帝,天子诏通达四海,这是东宫无法比拟的。 窦太后再生气,也无法做到政出东宫。 刘启出门后,李尚宫轻轻进来,面有喜色地再递过雁门来的家书。 小槐有两个月没写信了。 王阿渝以为她怀孕了,没功夫写。 不想,又来了,赶紧接过来念一念,李尚宫已掖着手正等着听呢,她不识字。 王阿渝匆匆一浏览,脸色大变,马上把家书藏在袖中,直接出了门。 她没和李尚宫说什么,也不让她跟着,让阿珠随了自己。 御书房里,刘启也正把上疏啪一声扔到了地上,气得浑身发抖。 苏小鱼听到动静,也只敢在门口向里面窥一眼,没敢作声。 转眼王阿 第284章 郅都之死 小槐写的是:不知郅都犯了什么事,那天晚上他刚巡视边境回来,饭还没吃,就有来自长安的使者,带人把他押解走了请求皇后出面解救太守。 “陛下,怎么办?” 有关窦太后掺和的事,总是很麻烦。 王阿渝本能就焦急。 刘启不发一言,站起来,可能想说句什么安慰王阿渝,让她照顾一下小槐,到底也没说出来,直接出了门,登上马车,向东宫的方向而去。 长信殿里,窦太后正吃着坚果,由侍女使硬钳把核桃、榛子这类的外皮压碎,把里面的果肉递在窦太后手里。 窦太后吃得很香,也很认真,听到外面宫人“陛下来了”的通传,也没作声。 直到刘启的脚步来到面前。 刘启看着窦太后安详且胸有成竹的表情,压着性子道:“母亲可是派人逮捕了雁门郡的太守?” 窦太后冷笑一声,“雁门郡太守?不就是那个逼死我孙儿刘荣的酷吏郅都么?一个没有半点人情味的家伙,原以为皇帝罢了他的官,贬他为庶民,永不再录用了,没想到啊,皇帝的障眼法炉火纯青,这么一个目无尊长的残暴冷血之人,竟被皇帝悄然启用,还做了太守。” “皇帝这是要做什么?眼里还有老身这个太后么?” 刘启耐着性子道:“郅都是忠臣。母亲不要伤害他。” “难道刘荣就不是忠臣?” 窦太后把手中的果肉往面前案子上一丢,不吃了,“自己养大的儿子不忠,反倒是外人忠了,这是何道理啊?” 刘启盯着案子一角,继续慢条斯理道:“郅都不过是按汉律行事,刘荣的事,他责任有限,何况都过去几年了。现在雁门这几年之所以风平浪静,百姓安居乐业,全仗他这几年呕心沥血,威慑了匈奴人。母亲,他是我汉战克之将、国之爪牙。还请太后把大汉的苍鹰还与朕!” 刘启声音虽不高,却非常有气势。 是郑重地要人。 “老身要是不还呢?”窦太后一听就来气,这个不孝子,“自己的儿子就白死了么?” “那已经过去了。” “在我这里就没过去!” 刘启看了看窗牖,闭了闭眼,“母亲现在把他押解在何处?” “这是老身要定的人。皇帝要做什么?” “朕要放了他。” 窦太后没说话,只呵呵了两声。 刘启转身出了长信殿,边走边对苏小鱼道:“传中尉,搜长安城,三日之内,必把任何可搜的地方都搜一遍,务必把郅都找出来!” 苏小鱼诺一声,领命而去。 晚上,刘启少有的睡不踏实,王阿渝也担心小槐,夫妻俩一起辗转反侧。 实在没想到窦太后竟对刘荣之死这么耿耿于怀。 王阿渝想的是,若她真爱这个孙子,当初他做太子时就应该支持他啊。 现在做这些,不过是拿他死的蹊跷当作把柄,抓着不放,时时敲打刘启而已。 “是不是太后有什么难以启口的要求,我们没有猜透?若如了她的愿,没准就放过郅都了。” 刘启在暗影中沉默,他觉得东宫想再给梁王翻身的机会,已经很难了,她现在故意拆自己的台,毁坏自己得力的臣子,究竟何意? 难不成是她由生俱来的权力欲? “陛下睡吧,明天我去问问长公主。万一长公主知道详情,我们再对症下药,总有办法能了太后的怨气的。您放心,郅都会没事的,怎么也是朝廷命官,难道太后会加害他不成?小槐都快生了,没准是个大胖小子呢。” 这良好的愿望都没过夜,苏小鱼在丑时刚过,就在门口禀道:“陛下,郅都有消息了。” 一般消息,臣子是不会打扰皇帝正常歇息的,除非是重大事件或军情,亦或是皇帝特意交待的:任何时候有消息,随时时报,不必拘泥于时辰。 刘启正在睡梦中,腾地坐起来,穿着汉泽,赤着脚就跑了出去。 王阿渝仰起身,向外看,看到刘启掀起帘子,语气有些兴奋道:“可是找到了?先把人带到御书房。” 苏小鱼明显顿了一下,声音压抑:“据说昨夜子时一过,廷尉奉太后令,已把郅都处决。尸体现已曝在廷狱外。” 王阿渝只觉胸闷,喉间瞬间什么东西堵住了般,喘不上气来。 刘启也怔怔站住,无声地看着门外,突然弯下身去,溅出一口血来,痛心道:“朕的苍鹰!她竟折了朕的苍鹰!” 让刘启惊惧的是,堡垒再坚固耐用,匈奴人再毫无办法,却能从内部攻破。 东宫竟然不顾边疆的安危,私自押解回朝廷的二千石俸秩命官,且私自用刑处决——她在行使皇帝的政令! 将来哪天自己崩了,要是年幼的刘彻继位,那还得了! 窦太后此举也震惊了整个朝野,平时连皇帝都不会如此任性地对待朝臣。 不说郅都是威震一时的封疆大吏,就说落个滥杀的名声,皇帝一辈子就洗不清。 而窦太后却没这个顾忌,相反,她敢碰、敢杀,敢挑皇帝的眼,却能为她赢得威名:平时那些对皇帝的余威敢怒不敢言的朝臣,那些被郅都威吓过的权贵,却能趁机站在小东朝一侧。 窦太后做事虽看似鲁莽,却有她实际的目的。 上次东宫在梁王刺杀袁盎事件中,被迫向刘启低头,由此沉寂多日,现在不过是终于扳回了一局。 高大的长信殿内,窦太后正静静地端坐在象征着小东朝庄严的中厅里,斗志昂扬,这只是给未央宫一个教训而已。 为什么非要杀郅都? 因为他这个人必须死! 汉开国至今五六十余年,一直奉行黄老之治,与民休息,加上历代皇帝都积极改进秦治遗留下的严酷律法,小老百姓其实作奸犯科的并不算 第285章 阴冷的无视 他们不是祖上对大汉又有功,就是皇亲国戚,你让郅都这么个恶人看管着他们,刘氏宗室的颜面何在?自己作为太后的脸面何在? 就说郅都在长安做中尉的那几年,三番两头跑来东宫告状的,不是小东朝臣子的子嗣,就是窦家的一帮孩子。 光长公主家的两个儿子就爱贪玩,郅都就天天盯着这些人,犯点事,就严惩,就能向刘启邀功—— 这在窦太后看来,无异于刘启在借用郅都这把快刀,砍杀自己的势力。 而且整个北军都掌握在郅都手里,等于长安的权势几乎都被刘启拢在了手心,自己这个太后还有什么制约他的法子么? 自己非他亲母,这是最致命的。 没有血缘,他对自己就没有像刘武那种敬畏和孝心,这东宫的权威在自己手上还保得住么? 小东朝的存在,从大汉草创时就开始了。 从吕后起,小东朝的权势就一直不输未央宫,而且自己与她们比,像个太后的样子么? 在吕后坐镇东宫时,吕家外戚不仅封了藩王,连刘乐公主的儿子都能做鲁王,吕后的两个侄子更是做到了丞相和上将军。 若不是她的皇帝年龄幼小,被功勋大臣钻了空子,现在吕家与刘家应该像《德经》和《道经》上的双鱼一样,在大汉的天空并蒂生辉。 到薄太后入主东宫后,因她娘家后嗣人丁稀少,一个薄昭好歹也做到了织侯和车骑将军,只是薄皇后竟然不能生育 也是命该绝薄家。 但自己不一样,窦家人丁旺盛,两个兄弟及从兄弟汪汪一片人,正是崛起的机会。 每个家族都是寻找机会蓬勃壮大的,像刘家从隔壁赵氏嬴家取得权力,从中阳里的小农户,瞬间蜕变成新皇家。 吕太后一族,当时不过是商商贾而已,家族纵然有战功,还是得到了比她想象得更多的荣耀。 相比,薄家更像捡了个便宜。 薄姬原本一个西魏王豹的小妾,靠母亲从算命人那里得到的把戏,夺得西魏王的宠爱,后被汉军攻克西魏后她就成了一介奴婢,整天忙碌于汉宫的织室,不过是凭一夜恩宠后,以儿子上位成功。 比起她们来,自己也没什么好自卑的,出身好歹还算个良家子,虽起于寒微,但不比薄太后的俘虏更体面么? 凭什么自己坐镇东宫了,就得不到她们曾经得到的权势? 自己想让刘武做皇太弟,也是觉得自己最爱的这个小儿子能荣耀自己,他若做了皇帝,自己会得到当年吕太后与薄太后曾经享受的无上威严与富贵。 这一切,刘启是不会给自己的。 刘启和他父亲刘恒是一样的人,这对冷血父子均表现出对窦家外戚的无视。 他们不是不重视,是阴冷的无视! 东宫之所以是东宫,就是有小东朝的权力。 这一点,她绝不能让刘启慢慢蚕食掉! 所以,要杀郅都。 他将来不能回长安。 而且这个人若活着,刘荣之死就有可能被怪罪在窦婴身上,他这个稀里糊涂的递刀之人。 只有郅都死,才意味着有人在为前太子之死谢罪!刘启才逃不脱干系。 刘启也正坐在御书房僵直着身子生闷气。 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窦太后无边权力欲的借口罢了。 你想与吕太后比,哪里比得上吕太后? 吕太后好歹是开国皇后,整个大汉的草创地基上都有吕家的功勋。 窦家为大汉做过什么?纯粹以姻缘搭顺风车的人而已。 还和薄太后比,怎么比? 薄太后起码也是靠自己的能力,协助儿子夺取了帝位,你能帮什么? 如果你能帮刘武从我手里夺了位,你倒可以成为第二个薄太后了。 先前你不是一直这样做的么? 所以,窦家人还想壮大,还想染指丞相,最好想也别想! 每当窦太后与刘启在激烈地争夺权力时,王阿渝总是无可奈何的,内心即使对窦太后有看法,也不敢说出来。 刘启为了国家百姓,一直呕心沥血,帝位也是当作祖传的家业要一代代往下传的。 窦太后却打着孝道、为这个好、为那个好的名义,实质不过为她自己和窦家谋利。 本质上她和馆陶公主也没区别,爱富贵,爱权力,很享受站在高处的风光,却不担高处的风险。 刘启正当年都累到这般程度,窦太后五六十岁,每天却吃得饱睡得香,精力都用在对付刘启上,生怕刘启忘记了她的存在,做什么都猝不及防,吓刘启也吓朝臣一跳。 但怎么对待东宫里如此任性甚至有点胡作非飞的老人家,刘启没想好,王阿渝也没想好。 这天,王阿渝正监督小女儿刘姈和刘乘习字,阿珠来禀,说田蚡来了。 猗兰殿作为后宫,不是外面的男子随便进入的。 能进来,自然是有事。 果然,田蚡一进门就笑眯眯的,对王阿渝很是亲昵,“谢谢姐姐了,兄长估计今年会被封侯吧。” 啊这,王阿渝还不知道。 按说,封王信侯,前两年窦太后提起过,刘启觉得还没到时候,加上丞相周亚夫反对,这事就搁置了。 虽然早晚知道要封——王阿渝甚至觉得,刘启也学其父,自己在位时不封,而是将来等到儿子继位时再封。 “你听到什么风声了?” 田蚡为人一向机灵,嗅觉更是异常敏锐,虽不被刘启喜欢,刘启喜欢王信那种老实忠厚之人,但王阿渝还挺喜欢他。 像这种通风报信,在一起琢磨刘启与朝臣的动向,兄长王信一般是做不出来的。 何况田蚡平素与窦婴走得近,东宫那边的事也往往知道一些。 “姐姐可知圣上最近可能要罢周亚夫的相?” 王阿渝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第286章 保驾护航 “圣上与周丞相商议,您猜周亚夫怎么说?要不说他是个死脑筋呢,他直接对圣上说:这些匈奴人都是背叛了国家才来投降您的,您若把这些逆臣贼子封为侯,那我们以后该怎么处罚那些同样不守节的臣子呢?” “圣上听了何止不高兴,当场就说道:丞相真是迂腐不堪,此话为下可用!” 王阿渝想了想,没想明白,“周亚夫的脾气一向如此,经常惹圣上不高兴,但圣上一直很欣赏他呀。” 她的意思是,刘启欣赏他,就因为他的一根筋,不仅敢顶撞皇帝,连东宫太后及梁王都顶。 刘启觉得他这个人还算正直,虽然武将为相,不堪用,还是给他配备了很多懂治世经络的人才充实到丞相署,以辅佐他。 “这次恐怕不会欣赏了。周亚夫这人太硌,硌得圣上也受不了他了。作为丞相,不能皇帝想做什么你都反对,不合理的反对,合理的你也反对,这像什么?” “咱圣上是那么随意让人拿捏的人么?” 然后以更小的声音,“我倒觉得圣上要为彻儿留用人才了,这个周亚夫要是再这么浑身是刺,不堪用的话,没准圣上就弃用他了。” 王阿渝警觉,“你怎么看出来的?你要能看出来,是不是其他人也看出来了?” 田蚡马上自吹,“我看出来,是因为我擅长观察大局走向和小的细微之处,这是弟弟的独门绝技其他人不一定有这个本事。至于怎么看出来的,圣上的身体不太好啊——” 王阿渝下意识伸手拧他,“圣上身体很好,不太好——你听谁说的?” 田蚡马上会意,“我当然不会与外人说。” 继续推心置腹,“姐姐,其实圣上的身体确实堪忧,他现在做什么安排,我都觉得应该。毕竟彻儿才十余岁,太小了,我们王家也没根基支持太子,宫中就你们母子,到时指望谁?现在圣上开始调整前朝臣子的安排,是好事,要封兄长为侯,也是好事。我都觉得我也应该被封个什么才对” 田蚡虽是个官迷,比较投机,但他的分析还真是让王阿渝不寒而栗。 她离刘启太近了,很多事反而没旁人看得那么清晰。 刘启的身体确实不好,那场大病,几乎把他以前强健的体魄摧毁了。 只是他自己要强,什么都撑着,有事也不告诉自己,但自己能看得明白,他确实身体不行了,榻上之事就很明显,他不像是以前那么凌厉了。 只是她不说,怕一语成谶。 没想到田蚡能猜测出来。 “若周亚夫不做丞相了,这位置恐怕又被争抢吧?” 田蚡摇头晃脑,“搞不好会是窦婴。窦婴和周亚夫都是平叛七国的英雄,这些年,圣上为防止太后一脉的外戚坐大,一直用周亚夫压制着窦婴,现在若连周亚夫也下去了,还有谁?” 王阿渝认为不会用窦婴。 刘启对窦太后已是厌烦,让窦婴再做了丞相,又有东宫太后,再加上梁王,这东宫的外戚又大到让刘启睡不着觉了吧。 “所以,在这个时候,圣上要封兄长为侯,应该正是时候。姐姐,我们燕王家族要起来了。” 王阿渝虽激动,却也谨慎,叮嘱他,“没准信时,先别乱说。” 当天晚上,刘启回来。 王阿渝为他更衣时,他突然说道:“是时候了,封你兄长王信为盖侯。” 王阿渝心里虽喜,但并不吃惊,“周丞相同意了?” 刘启哼了一声,“我想封投奔我汉的匈奴人为侯,他这个顽固的人处处与我做对,真是气死我了。今天我没理他,直接封了,他竟然一气之下请病,不来上朝。我就准他以后在家好好养病。本来觉得他是个人才,想给彻儿留用” “那,陛下再准备用谁做丞相呢?” 刘启突然警觉地看她一眼,“你有合适人选?” “妾哪有。妾可不敢问朝政,妾就希望陛下再启用个有才华又能让您顺气的,天天看着您与东宫生气,与朝臣生气,没有一天不生气,妾心疼。” 刘启满意了,“会找一个老实忠厚的老臣为丞相。卫绾要做御史太夫。” 王阿渝听到这个名字,内心生出巨大的欢喜。 卫绾是刘彻的太傅,田蚡预测得很对,刘启现在开始为刘彻铺路了。 一般做御史大夫,下一步就要做丞相了。 刘彻哪天登基为帝,他的老师不仅位列三公,还是丞相,刘彻起码能得到整个前朝支持了。 她柔白的手指也下意识抚了一下刘启的腰,他也本能顿了一下。 她早就注意他腰间的伤有复发,但他就撑着不告诉自己。 难道自己还嫌弃他有病不成? “太后娘家是不是也要随封一个?”她随后转移了话题。 刘启没做声。 王阿渝知道他不乐意,又说道:“长公主的次子陈融,快到冠礼之年了,陛下是舅舅,要不要准备一份贺礼?以后他还是咱们门的女婿呢。” 刘启怔了一下,才想起这档子事,握了她的手,“好主意。你去告诉她,若东宫没别的想法,今年陈融会以未来驸马的身份被封侯。” “诺。”王阿渝高兴了,这样最好,若非得东西宫平衡,宁愿封给馆陶公主也不封窦家,好歹馆陶公主还知道听弟弟的。 这事用刘启教她么?根本不用,她非常清楚要达成什么效果。 刘启身体不好,她这个皇后当然要为他分担一些,现在刘彻年纪小,一切都靠刘启支撑着,能多撑几年,就是刘彻和自己的福分。 要知道,孝文皇帝崩后,刘启继位时已是三十二岁,一个心性成熟的帝王,谁能约束得了他? 刘彻将来若也能在三十岁左右继位,前期一路有他父亲保驾护航,也根本不用自己太操心。 第287章 正中下怀 王阿渝也不怠慢,准备好了茶汤,叫人去请馆陶公主。 馆陶公主已为陈融的事发愁有一阵子了,十七八岁的孩子养到今天,娶妻吧,刘婉还小,且得等呢。 不娶吧,这儿子现在天天在家吃爹娘。 要说纨绔,也不是,权贵人家的烦恼就是儿子多,除了嫡子继承爵位,其他儿子都要自奔前程。 也是觉得前程没那么好奔,馆陶公主才硬着头皮有点强买强卖,姻缘就定在皇帝弟弟的小女儿,打定主意就靠弟弟赏饭吃了。 但这么多年刘启似乎把这个外甥忘脑后了。 哎,这怎么行,她又想把儿子送到宫里做内侍,学学待人接物和做人的道理再说,隔三岔五杵在他皇帝舅舅跟前比杵在自己跟前强多了。 王阿渝也知道她的心病,见了面就把刘启要封陈融的事说了,馆陶公主愣了许久,苦等了多年的好事终于等到了,有点不敢信。 好一会子,馆陶公主才意外拍了一下手,松了一口气,“行,皇后,我把这事记在你身上!你对我好,对咱家孩子好,我记住了!” 王阿渝笑,“先别这么高兴,我只是先偷偷地告诉你,圣上现在还犹豫呢。” 馆陶公主一听,啧一声,“这等好事犹豫什么?我家儿子尚公主,不能白丁尚啊!难道将来让他一个男子,跟着吃公主的汤沐邑么?那多没脸!还不如他父亲呢,他父亲穷,也有一千八百户呢。” 王阿渝一笑,“怎么会?皇室公主嫁人要嫁王侯的,嫁一个白丁,我愿意,圣上也不愿意啊。” “那就封啊!封了你和圣上也体面啊!” 王阿渝小声,“圣上怕封了融儿,太后有想法。” 馆陶公主一怔,“她老人家有什么想法?” 王阿渝把自己兄长也要受封说了一下。 意思是封了我兄长,封了你儿子,却没封太后的娘家人,太后还不多想? 所以说,圣上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反正两年前,我兄长说要受封,也是圣上觉得封了会有麻烦,就一直就拖到现在。 现在好不容易旧事重提了,还提到把融儿一起封了。我觉得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特意叫您过来说一说的。 前一段时间太后杀了郅都,圣上这些天都不得劲,肯定不想多封的 王阿渝全程说得很巧妙,不说刘启忌讳东宫势力继续坐大,而是扯到郅都之死身上。 馆陶公主明白了,哪里肯放过自己儿子封侯的机会。 自己这么多年,与王阿渝翻来翻去的算计,不就是为自己一双儿女的前程么? 自己的儿子,文不能安邦,武不舍得放他出去打仗立功,平常日子哪有什么机会封爵? 能尚公主,也是自己舍了脸皮求来的姻缘,现在到临门一脚了,怎么可能让机会这么白白溜走。 馆陶公主当即拍着胸脯道:“你和圣上说,封吧,窦家没意见,我那些表兄弟,除了窦婴有些才气,其他人都是跟着我娘混饭吃的,混吃混喝还眼红我儿子封侯不成?真是笑话!你放心,他们敢开口,我就敢去堵门上骂他们。” 馆陶公主作为先帝的女儿,在门第上永远保持着皇室的骄傲,老娘就算了,没法说;老娘的侄子,一帮裙带,哪能跟自己的儿子比。 正中下怀。 窦太后的威力,王阿渝可不敢去纠缠,也不想让刘启去缠,他每每给气得不行,不想让他再生气了。 有些事,不妨让馆陶公主去和窦太后掰扯,母女俩互不相让。 很快馆陶公主传来消息,太后没事,被她说动了,封王信和陈融为侯,太后不会提出再封一个侄子做补偿。 王阿渝很高兴,感觉有些事,找对了人去办,那就是事半功倍。 月中了,要去长信殿定省。 程美人,贾美人和唐良人,三位闲人早早就去了。 王阿渝姗姗来迟,正看到窦太后和颜悦色和众人说笑,感觉气氛不错。 东宫,现在是窦太后的天下,高兴了就春光和煦,不高兴恨不得就电闪雷鸣。 大家也就趁窦太后心情好,说几句好听的哄哄老人家,说完赶紧撤。 东宫之主与西宫之主互不对付,后宫帝姬们也怕话多了劳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好。 一到中晌,程、贾等人便起身拜别,王阿渝也赶紧站起来,不想窦太后温言道:“皇后你等会儿再走。” 馆陶公主扭头看了一眼滴漏,笑言,“有话再不说,要留下吃午膳了。” 等程、贾等人出了殿,窦太后才笑,“就是留皇后一起吃午膳的。人太多,我嫌吵得慌。” 意思是,不想留其他人,只留皇后。 王阿渝本觉得不同寻常,寻思着,难不成因为刘启封陈融为侯的事,窦太后高兴? 想想也对,毕竟陈融是她亲外孙,很近的关系呢。 王阿渝乖巧道:“我陪太后用膳。” 一行人进了膳室,窦太后明确要王阿渝坐在自己右下首,以示亲近。 馆陶公主与窦太后同案,以方便照顾老母用餐。 闪着赤亮光泽的青铜火锅和装着蘸料的容器端上来,热气腾腾中,窦太后招呼王阿渝道:“涮肉入水即捞最为鲜嫩。” 语气很是热忱。 王阿渝吃得很文雅,她给自己立了个规矩:在外面用膳,尤其与窦太后同席时,吃就是个样子,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无论如何要注意吃的形象,不可因贪吃误了听上位者的话,或漏见她别样的神情。 何况餐案上,是观察一个人最好的时候。 吃食有什么重要,回自家殿里,想吃什么吃不到? 于是她仅象征性地在沸腾的汤里涮了些藕片,把上好猪脊肉用碟子装了,递给一直给窦太后涮肉的馆陶公主,让她多涮。 这样的姿态很累 第288章 夫妻共命运 王阿渝忽然意识到,原来她老人家高兴的是周亚夫的去职。 也对,周亚夫向来与梁王不对付,也就是与窦太后不对付。 “可能生病了吧?前朝的事,我也不清楚。” 窦太后意有所指,“这一病,还不病个几年啊?周亚夫之前是陶青做丞相吧,他也是因病被皇帝免职的。呵,这些人真会利用生病。接下来谁做丞相啊?” 王阿渝知道这才是窦太后的目的,装着若无其事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整天被孩子们缠着,哪里知道谁能做丞相。皇帝觉得谁行,就谁行吧。” “窦婴如何?” 窦太后不动声色道:“当年平叛七国,除了刘武功大,就出了两个有名望的有功侯,一个周亚夫,一个窦婴。周亚夫做太尉做丞相也好几年了;窦婴也算有才,又有功,这些年除了做了个半途而废的太子傅,一直被外放弃用。皇后回去向皇帝说道说道,轮也该轮到窦婴了。” 王阿渝笑着,嘴上说着“诺”,却用眼睛一直死死盯着馆陶公主。 反正窦太后也看不到,就是一直盯。 馆陶公主知道她的意思,躲避,不看她。 王阿渝却不让步,这种事自己可不能去说,刘启不同意,那自己就完不成说客的任务,说不定好不容易在窦太后这里积了一点好感就败光了。 这种事,必须馆陶公主去! 所以,就一直盯着她。 她不看自己也盯,而且脸色稍微有点凉了下来。 馆陶公主也是被逼得没法子,罢了! 反正现在正有求于王阿渝,万一她不高兴,回去和皇帝弟弟说点什么,自己儿子要到手的爵位没准会泡了汤。 窦婴做丞相,也就是母亲敢想。 自己都觉得不可能,做这种说客还得罪皇帝弟弟,王阿渝不去,也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去完成这桩注定失败的差事。 当下热情道:“娘,我去与皇帝说——” “你不要去。让皇后去。”窦太后坚持道。 “不,我去,我正好跟皇帝说,给我儿子找一块好地儿做封地,穷山恶水的可不行,吃不饱肚子。” “你都能说什么?”窦太后有点不高兴了。 馆陶公主也豁出去了,“您太小看我了,这点面子我这个长公主还是有的。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这话说得连她自己都不相信,但就勇敢地说了出来。 窦太后也没办法了,摇摇头,不知这个张狂的女儿傻,还是胳膊往外拐,总弄不清状况。 餐毕,在王阿渝走出长信殿的门槛时,馆陶公主趁机追了出来,不放心地叮嘱道:“这事我可给你顶下来了,你一定要保证皇帝封我儿子侯啊!” 王阿渝笑,“放心吧,我能让我女儿受委屈?” 馆陶公主随即又笑逐颜开,“你亲自去挑个好地方,我怕皇帝心粗,在地图上随便一指,万一地贫人穷,将来他俩日子也过不好,对不对?“ “你放心,我看着,不会太穷的。” 馆陶公主笑着拍了王阿渝的肩膀一下,不真不假,“那行,这心我就放肚子里了。哎,反正我儿子这次一定要封上,封不上,我可跟你没完!” 晚上,王阿渝把东宫里发生的情形和刘启一说,刘启也没什么反应,从袖中掏出一诏。 王阿渝一看,封的陈融为隆虑侯,封地自然是隆虑县。 “陛下,这地方可富有?” “可以。”刘启仅说了两个字。 王阿渝安下心来。 可不仅为馆陶公主,也是为未来小女儿的生活。 她早就在刘启耳边吹过风了:“长公主当年嫁给堂邑侯陈午,她一直觉得先帝委屈了她,堂邑侯的食邑才不到两千户,长公主几乎见天哭穷。您看,先帝也不能说不疼爱这个女儿吧,不想背后却招了埋怨。哎,做父母的真是不容易,一不留神,就让儿女过得不开心了。” 相信刘启能听出点什么来,对自己的女儿,一定不会像先帝那么粗心了吧。 果然,隆虑侯食邑有五千户,比馆陶公主的汤沐邑馆陶县和和堂侯县加起来还多。 无功受禄,相信馆陶公主应该满意了。 王阿渝松了口气,看到刘启又躺回榻上,赶紧靠过去,还有一些枕头风要吹呢。 “陛下,咱家刘乘都七岁了,整天学他两个兄长,称自己为寡人呢。” 刘启眼睛都没睁开,“改日我找个地方,满足他称孤道寡的心思。” “还有陛下” 刘启忽然翻过身来,看着她,“搬进椒房殿吧。这地方狭小了些。” 椒房殿,当然愿意搬,那是皇后的居所。 何况现在搬也不招谁的眼了,也没阻力了,应该水到渠成了。 “可是妾喜欢这里,从陛下登基那年搬过来,妾已经在这里生活十年了,院子里陛下种的树,都成荫了,有念想,不舍的。” “傻。” 刘启伸手握住她葱白的素手,“该到哪一步就要去做哪一步的事,念旧固然好,但不可误事。你是皇后,要有自己的长御为你做事,要培养自己的人。有些事交给 “陛下” 培养自己的人,她一直以为他是忌讳的。 他把她揽在怀里,“将来你要入主东宫,要活长久些。” 王阿渝眼眸中暗暗积蓄了水光。 忽然明白,什么是夫妻共命运了。 他若失败了,自己和儿子也将是失败的命运。 反之亦是,自己和儿子将来失败了,也是他的失败。 他也潜意识地认为自己身体不好,将来的一切会在自己和儿子身上延续。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脸颊紧紧贴在他胸前,自己忍辱负重走到这一天,用了十三年,肩上的担子骤然加重。 为了按 第289章 有其母必有其女 在颁诏前,馆陶公主才姗姗去了刘启那里,本意是谢弟弟封她儿子的,当然顺便也把窦太后的话说了。 “太后想让窦婴做丞相,本来想让皇后来说,我觉得我来被您拒绝比较好,反正母亲就是冷落我几天而已。这话我送到了,陛下心里明白就好。” 这也是变相向刘启投诚:我是与您站在一边的,帮着您和皇后糊弄太后。 刘启也一直对这个姐姐印象不错,什么都肯告诉自己,没有外心。 就因为对她放心,才大方地封了陈融。 将来馆陶公主一系也势必成为刘彻的后盾之一,用来对抗东宫。 权力如何交叠抵消,如何有利于自己身后的帝位顺利交接,每一步,刘启都是经过算计的。 “窦绾,是不是与彭祖有婚约?”刘启隐约记得好像有这么一档子事,王阿渝以前告诉过他。 馆陶公主点头,“母亲本打算把窦绾嫁给刘武的儿子,后来其他人乱出主意,竟想把她嫁给荣儿。我觉得嫁给赵王合适,年龄也合适。” 这一句话,就让刘启对这个姐姐的眼光刮目相看。 窦氏外戚不论与梁王联合,还是与刘荣联合,都会对刘彻将来产生不好的影响。 唯有窦氏与自己的其他儿子联合,才不至于对刘彻有拆台的风险,毕竟其他儿子没有继位的可能。 而且馆陶公主也有潜台之意:我们姐弟都姓刘,是一家人,窦家毕竟是外人。 刘启点点头,“既有婚约,年龄到了,就可以考虑完婚,到时你和皇后、贾美人,还有太后,商议一下。” 窦绾嫁给赵王刘彭祖,对窦家既是一种刻意拉拢,更是一种牵制。 这种事,自然也由馆陶公主去办比较好。 结果馆陶公主回到长信殿里,竟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窦太后指责女儿无能、吃里扒外,胳膊往外拐! 馆陶公主已然得了便宜,成了获利者,也能耐着性子与母亲周旋了,不再像上次那么净说捅心窝子的话。 于是坐在窗牖下,一边嘎吱嘎吱用铜钻压榨核桃,一边给老人家消气。 “窦婴不能做丞相,您可怪不了我。他一直没做上丞相,和皇帝脾气不对付呗。” “那周亚夫和他脾气对付?”窦太后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也不对付,现在不也赋闲在家了么。就冲把周亚夫薅下来,您也应该满意了。您想想,平时您想做什么事,哪次周亚夫是顺着您的?先不说多年前平叛七国时,他与刘武结了梁子,让我弟现在都耿耿于怀。” “就说前几年他为支持刘荣继续做太子而顶撞您,还有上次皇后为刘武讲了情,您提议封皇后的兄长王信为侯时,就他反对!有他在朝为相,窦婴怎么可能有机会?” 说着,把压榨出来的核桃仁,摆在母亲案子前。 窦太后一听,也有道理,“皇帝之所以重用他,还不是因为他与刘武不对付,也与我不对付。这么硌的人,早该下来了。” “对呀,他下来了,窦婴没上去,上了一个桃侯刘舍。刘舍这人好相处,对我们也还行。总之,比以前状况好多了,您也别埋怨皇帝了,国事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哪能都如您的愿呢。” “他封了融儿为侯,以后你就更为他说话了。”窦太后叹气,对唯一的女儿,对她的投机,真是没办法。 “娘,融儿成了隆虑侯,比陈午家三代累积的封地还多,你不为我高兴啊?这可是您亲外孙!” 窦太后自然也高兴,却对女儿一家骑墙的态度很不满。 “以后,陈融尚了公主,阿娇再嫁给太子,你就更眉飞色舞了。” “那当然,还是我娘了解我。前半辈子过苦了,后半辈子还不得要点补偿啊?难得我近水楼台先得月” “你能有补偿,谁来补偿我?”窦太后叹息低语了一声,绷紧了脸,陷入沉寂。 馆陶公主一向不惯着母亲的叹悲秋,糟心事总是越想越低落的。 “您就是看不开,您想想,现在是不是你人生最好的时候?大儿子是皇帝,平时吃穿用度是不是都紧着您?您有什么意见说出来,他也很重视。我弟刘武,在关东算最风光了吧?那梁园,天下快闻名了。您女儿我,现在儿子也封侯了,我的荣光不是您的荣光啊?有福就赶紧享,您啊,真不要想太多。” 窦太后的手被馆陶公主强行拿在手里,掰开,把核桃仁放进去。 “甭管以前您日子怎么样,现在这么风风光光就行了,现在天下谁还不识窦家?有时间了再把窦绾往赵国一嫁,我舅舅家不又出了一个皇族夫人么?那赵国多好,不输梁国啊!” 这倒提醒了窦太后,若是刘武没有了来长安的希望,倒是这种亲事的安排还是不错的,以往的两任太后都是习惯性把娘家的女儿嫁给太子自己的女儿想攀这门亲,就算了。 想想,窦家的女儿嫁给其他皇子也是极好的。 “彭祖那孩子,心眼倒不少,几年没见了,现在也长大了,不知为人怎样,变了没有。” “啧啧,您看,您这就是偏心。窦绾才是您侄孙女,融儿和阿娇可是您亲外孙子、外孙女,也没见平时您对我的几个孩子有什么优待,倒是对他们的孩子那个上心,您可是我亲娘呀!” 话虽说得不真不假,窦太后却极不受用,“平时你没事就说我偏心,我偏心没偏你啊?死丫头!我对融儿和阿娇怎么不好了?你没事整天和他们攀比!不要在我面前待着了,滚吧!” 馆陶公主笑了一下,就是不滚,继续压榨核桃,老娘不吃自己吃,还边吃边赞,“哎呦,这山核桃就是香,用来孝顺我娘正合适,味道真好。” 王阿渝知道馆陶公主会有法子消磨窦太 第290章 安心 高大的墙壁更是用磨细的椒粉和香料涂了一层,入眼便是清亮的粉红色,既喜庆又溢着椒香气。 这种墙,既防霉,又防虫,只有正室才有特权用。 所以才叫椒房殿。 走在这种太有象征性的宫殿前的巍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其他帝姬居住的顿显秀气的宫室飞檐,不激动是不可能的。 闭上眼睛,王阿渝能清晰感受到原主王娡的血液在身体里沸腾,自己终于实现了复兴家族的梦想,把臧家的血统融进了汉皇室。 从此汉宫里有了身体里流淌着叛臣臧荼血统的下一代帝王,雪了臧家因反叛被人唾骂指责了多年的耻辱。 这种胜利应该叫上臧儿和兄弟们前来庆祝的,尤其是臧儿,作为曾经骄傲的燕国公主,她的心心念念,她一辈子的不屈服,不就是在期待今天么? 好在王阿渝很清醒,庆祝不仅不能是这时候,自己反而得更加低调谦逊才行。 皇后这个位置,她从来不认为自己志在必得,或非己莫属。 她曾经从栗美人脸上看到过那种舍我其谁的神色,相信其他人也看到了那种混合着骄傲、霸道与一定得到手的强大自信,也相信为此她惹恼了很多人。 没有人会喜欢那种霸气,起码窦太后和刘启就不会爽, 这个位置说白了,不是靠你的努力或碾压众人的优势得来的,而是靠与皇帝同榻睡出来的,出力太少,运气太多,不服的也就多了。 在汉宫,曾经做过皇后的,第一个是吕后,她能坐在这个位置,是因为吕家在草创大汉时所做出的巨大功勋。 那种付出无人可敌,否则她的兄长怎么会被封为周吕侯呢——如吕尚姜子牙对大周朝。 所以也没人敢妒忌她的皇后之位。 第二位是孝惠皇后,因她是刘乐公主的庶女,又得到吕太后的支持,无人可及的家世也没法让人妒忌。 第三位算是窦皇后了。 她既没家世,也没其他支撑,仅靠代王妃突然薨逝,因为长子被立为太子,才被薄太后举为皇后。 但日子如何?还不是一直夹着尾巴做人,连一个宠姬慎夫人都可以挑战她。 下一位是薄皇后,虽无子无宠,但后宫里有几个人敢妒忌她? 她是孝文皇帝时代最有势力的外戚薄家的女儿。 如此显赫出身,除了心智有恙,谁会眼红她? 够不着的羡慕,够得着的才妒忌。 现在轮到自己了,同样没有显赫家世,没有其他让人羡慕的资本,也是靠睡皇帝睡上来的,付出成本太低,运气太多,都是能被其他后宫人够得着的——自己是能被别人妒忌的。 能被妒忌,就要低调。 还是那句话,小心驶得万年船。 所以王阿渝搬个家,也算是小心翼翼的,尽量不要显摆,不要引起其他人的眼红。 不要仗着皇帝的宠爱,不经意间做出蠢事,会有报应的。 少府按刘启的安排,不仅协助把各种家什搬了过来,还为空旷的椒房殿配备了更多宫人和杂役。 王阿渝也觉得树大招风,又送回去一些。 在平地翻车还不打紧,要是在高处翻了,会摔死人的。 刘启傍晚回来了,兴致很高,不顾王阿渝在与阿珠分配几个孩子的寝室、为他们铺榻子,上前牵了她的手,要一起游览新殿的前前后后。 王阿渝被他牵得紧,笑着,“怎么像刚成婚似的,还要这样拉着手看。” 刘启只是笑笑。 你的手舒服,我就愿意牵着你,不行啊? 不说话,也不松手,王阿渝只能由他。 说起来,刘启也没怎么仔细瞧过这座名声在外的皇后起居室,窦太后做皇后时,他就来这里不多,常去的是薄大母的长信殿。 薄皇后入住这里时,他最多在某些宫室里站着待一阵子就逃也似的离开。 像现在这么悠闲自在地浏览自己起居室的机会,还真不多。 确实像王阿渝刚才所说,他是怀着刚婚娶,来看自己新洞房的心情。 椒房殿规模甚巨,有大片园林,有交错的甬道,连接着游廊和歇脚亭,放眼望去,好似与其他大殿隔得好远。 在抄手游廊的墙上刻着一对阴阳双鱼的浮雕前,他突然停住,扭头凝眸王阿渝。 王阿渝马上去摸自己的脸,还要多走两步到水池面前瞧瞧。 “你去做什么?” “看看,是不是脸上不洁。” 刘启笑,一把拉住,“不是,想给你一件乔迁之喜的礼物。” 随手从阔袖里拿出一道诏书。 王阿渝已经习惯了他给自己惊喜,再次展开,是封刘乘为清河王。 换了如意的丞相,果然做什么都加快步伐了。 “陛下” “想让你安心。” 王阿渝从心底涌出舒畅,膝下五个儿子,还有最后一个没有晋封,这预示着将来自己会比窦太后更有权势,关东会有四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做藩王,还有七个是自己的庶子。 三个女儿嫁的不是功勋之后就是皇亲国戚。 刘启在稳稳地给自己和刘彻夯实权力的地基。 她本能地扑入他的怀抱,他为自己做的够多了。 同时深知,男人为你做的任何一件事,都需要你的感激,需要你马上表现出来。 刘启果然很受用这种令他心痒的投怀送抱,甚至期待的就是这种,马上跃跃欲试道:“看看新居室的榻如何?” 她娇羞,“妾都铺好了。” 他嗯了一声,拉她的手便走。 椒房殿里的寝室比猗兰殿里的宽敞多了,因太空旷,王阿渝还特意在榻四周挂了榻帷,否则会兜不住魂气。 而且特意挪移了摆舍,与以前薄皇后的陈舍有所区分。 刘启进来,扫了一眼,也没细瞧的兴 第291章 心想事便成 程美人、贾美人和唐良人,四十多岁,不说显而易见的人老色衰,没衰时,也已荒凉了好多年。 从自己做了皇后,她们的儿子也都一一分封去了封国,她们好像也没什么欲求了,与自己见面,再没提过想让刘启去她们殿里的想法。 男子身体不好,会妨碍对榻事的要求么? 好像不会,倒是觉得时间有限,反而更热衷于享受这种乐趣。 好多年了,王阿渝也没怀孕,刘启也是一直放开手脚的,而她年轻十岁的身体,在这个年龄段也方显出特别的魅力来。 虽说生育过四个孩子,刚刚而立之年的王阿渝却保持足了少妇的丰腴和妩媚。 十余年前初遇刘启时,虽过了青涩,却成熟未足,也算可口的年纪,正遇上刘启喜欢丰水期的蜜桃。 现在他四十多岁了,看她已像成熟透的樱桃,可尽情采摘。 她为他更衣后,让他在榻上等着,自己慢条斯理地脱衣裳。 曲裾深衣并不难脱,但有三层,要一层一层揭示愈发玲珑有致的身材。 刘启开始还能坐在榻上看,见她行动缓慢,等不及,上前为她解带——看,事情已发展成他为她更衣了,还更得津津有味。 若她找出点兴致,没准儿他会喜欢上这一环节,以后隔三岔五会惦记给她更衣。 别看刘启处理起朝政来多么威风凛凛,与朝臣斗心眼、与窦太后较劲,都表现出超强的心智,但就在事时,就像个孩子般心急。 怎么会解不开衣带? 他穿着一件单薄的汗泽,跳下榻,粗手粗脚地把她腰间的衣带揪断了。 那长长绕襟的曲裾就像剥粽子般,在她妖娆旋转中缓缓打开,最后,一副精美的亵衣包裹的雪白的身体在他眼前。 嗯,他喜欢这个过程。 费这么大劲,王阿渝是故意的,上榻前就得有这么一种环节,把他稍微吊得有点不耐了,否则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就容易腻。 刘启也是个享乐派,尝得在是这么过来的么? 王阿渝差点笑喷,怕他恼,先解释,“坐下怎么抢妾的位置了?” “片刻还你。” 居高临下看多了,估计从下向上看,这个角度还没看够吧。 王阿渝也驾轻就熟,坐上去,对准了,也不紧张,一切进展顺利,节律也好,就开始酝酿内在的情绪。 榻事上,主要是等女方的情绪,女方情绪好了,饱满、激越、投入,会让整个过程充满绚丽的华彩。 等情绪一到位,就可以把后半部分的摊子丢给他了,自己躺回去等着灵魂出窍。 主要是两人配合太默契了,刘启也在等这个节点的到来,然后把她掀下来,换攻防。 他年轻时就喜欢出行,一直希望与匈奴打一仗。 但这一梦想这辈子恐怕也无法实现了,所以特别喜欢在这种自己最后能把控的榻事上,与他梦想的那种攻城拔寨的快乐相遇。 心想,事便成 在她又软软垂下去时,他马上翻身上来,等的就是这种激切、凶猛的时刻 她软软的,意识已薄弱,甚至恍然觉得有点耳鸣,除在颤栗中飞升,听不到任何声音 最后两人共同筋疲力尽,相拥在一起沉沉睡去。 那时夕阳刚落山,孩子们如小蹦兔般快乐地回了新家。 李尚宫把他们都―拦在殿门口,哄他们到偏殿里吃晚膳,才算阻止了小家伙们的探头探脑。 一整年,刘启都在忙碌。 夏天,汉境内出现了大旱,旱得连自家在汉宫西边种的几亩田地都出现了深深的裂纹。 王阿渝怕把小苗苗们旱死了,就让人从蓬莱河里提来水,带着孩子们,一瓢地浇。 这几亩地的收成不能绝,年底的祭祖祭天都要等着谷物用呢。 虽祭祀的粮食保住了,但据说很多地方因大旱绝了产。 刘启很是着急,估计不少农户要饿肚子了,怎么办? 除了开仓救急,就是严令上层权贵社会不要再糟蹋粮食,尤其是用粮酿酒,于是下了禁酒令。 从自己开始,以身作则,以后也不喝酒了。 王阿渝有办法,命人到树上摘一些果子,酿些甜酒,不用粮食。 她知道刘启偶尔爱饮一些,也有助于他的睡眠。 但刘启真的一口都不喝,誓与天下百姓共同戒酒。 在他忙得脚不连地时,王阿渝就把主要精力放在养育孩子上,不让他操心。 有一日,刚把其他孩子都送进太傅手里,王阿渝就去探视刘彻。 此时刘彻已正式入住太子宫,太傅卫绾虽擢升为御史大夫,政务更为繁忙,但平素对刘彻的教导一点也没放松。 相反刘彻却有点漫不经心。 王阿渝一直怕儿子生出骄傲之心,轻视太傅,毕竟刘彻与以往的太子不同,他一直在皇帝父亲身边长大,早就惯出骄傲气盛的脾气。 众朝臣觐见刘启,对刘启毕恭毕敬,他在父亲身侧会不会误以为他本身也有这种权力光环? 王阿渝以前就曾劝导他,不要小看自己的老师,他最大的优点除了为人好,驾马车的技艺也是最好的。 你大父在时,他就是在天子驾上掌辕的人了。 这次,刘彻看到母亲远远地走过来,知道她又要趁着太傅上朝来唠叨了,先言道:“我真没有轻视太傅,我很尊敬他,而且太傅驾马车的那一套技艺,我也学会了。” 王阿渝看着刘彻明净的眼眸,想着刘启当年做太子时的模样,父子俩都出奇的自信和自我感觉良好。 唯一的不同是,刘彻因爹娘俱在,又都无比宠爱他,所以显得更活泼开朗些。 眼睛里没有他父亲那种阴郁暴躁的性情。 “太 第292章 立庙 “你以前不是说他做丞相不合适么?” “做丞相不合适,但做武将合适啊。太傅是很会说话,不会得罪人,但好像也没有特别的。” 王阿渝一笑,让人取来一盏水,递给刘彻。 “我不渴。” “喝两口。” 刘彻喝了两口,递给母亲。 王阿渝接过来也喝了两口,“与酒比起来,这水什么味道?” “无味。” “你口渴时,是喝酒多还是水多?” 刘彻指了指水盏。 “水无味,却能每天解你的渴。喝水太多,也太易得,就会忘记水淡而无味的好。” 王阿渝指着盏中剩余的水,“这就像你的太傅。他也是淡而无味的,虽不能教你高深的文和莫测的武,但却能让你每天的生活过得更顺遂。彻儿,你是太子,以后打仗也不用你亲自带兵马冲到最前面,更不用你写的文章久传于世,你每天就是和不同的朝臣,不同的内侍,还有你窦大母、馆陶姑姑等人打交道。” “如何与这些人相处,如何把他们安排得各就各位,还能为你办成事,才是你以后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即使成为帝王,你不会说话,无法理清周围的人事关系,事情也会处理得一团糟。最好的帝王,其实就是能想明白事,看明白人,让什么人办什么事,最后还都能给你丝丝入扣地办稳妥。你想啊,你让周围的人痛快了,臣子也觉得皇帝是位明主,是不是以后更愿意执行你的诏令?” 刘彻一想,便点点头。 “所以,你还认为太傅这个只会待人接物的特点是平庸么?会说话,就是能照顾别人的心情——以后做了皇帝也要照顾一下别人的心情,不得罪人,说明他处事周到,不会给自己招无妄之灾。这样做人不好么?” 刘彻才是十多岁的少年,虽不能轻易判断,还是懵懵懂懂地点头。 “所以彻儿,其实太傅这样的圆润圆融之人,是顶厉害的,文,他是比不上朝中很多人,包括窦婴,甚至你舅舅田蚡,武也不如周亚夫,但他却为人处世很是平稳,让人放心。这是很难得的本事。” “人在弱势时拥有他的本事能自保,在高处时依然能保持这样的处世态度,也能长久。儿子,你可以学不会,但你一定要注意太傅这种处世为人的态度。“ 刘彻忽然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贝齿,“太傅说,如何与人相处,让我观摩学习一下皇后。” 王阿渝一愣,“真的?太傅是这样夸我的?” 刘彻点点头,“太傅说,母亲能讨得太后的喜欢,才是真正的为人圆润圆融。“ 王阿渝: 这太傅也是位列三公的人了,整天就教刘彻这些? 在少府催促下,王阿渝也开始对椒房殿的宫人进行按秩封赏。 李尚宫为自己的长御,统领整个椒房殿的事务;阿珠带领少府安排的同名侍女,负责四个小儿子们的日常生活。 给小槐留一个职位,郅都去世后,她一直在雁门郡待产,后来刘彻又为雁门重新派了叫冯敬的太守,王阿渝捎信拜托太守的妻子给小槐以必要照顾。 小槐生产后,应该会在雁门待一阵子,毕竟孩子太小,没法带在身边出行,等孩子大一些,她应该会去郅都的老家看看吧,算给郅都的孩子认认门。 等她方便回长安时,王阿渝准备继续把她留在身边,不指望她能为自己做什么,当初她来长安时还不到十岁,整个青葱少女时代都算在汉宫里度过的,就算回娘家吧。 愿意守寡养孩子,还是碰到合适的再嫁,都随她。 刘启也给了郅都的家眷大量封赏,以后就看她的选择了。 刘启在第二年的三月,和王阿渝又做了新一年的春耕后,开始在长安城外建立德阳宫。 德阳宫本是德阳庙,一般只有皇帝驾崩后才能建立。 因为孝文皇帝在位二十余年,一直面临着得位不正的压力,很怕自己将来不在后,被后人指责,于是在世时就为自己修了庙,自己给自己盖定论:自己是天子,是有德性的皇帝。 到刘启这里,也学着其父,生前就为自己也修一座。 王阿渝琢磨着,是不是刘启怕万一,万一将来儿子继位,政局突变,新帝自身都难保,更别说给父帝修庙了 每位皇帝在宝座上坐久了,就会生出一种潜意识的担忧,唯恐自己崩后无庙被后继者祭祀,所以一定要传位于儿子,在儿子心里父亲不一定最亲,但一定是唯一。 汉历任皇帝,从高帝、孝惠皇帝、孝文皇帝,都有庙,只有孝惠皇帝的两个儿子,前少帝和后少帝因为年龄小,又处在某一隐讳事件中,便没立庙。 不立庙,即意味着没人承认你的存在。 你曾是天子,却死后无人承认你的存在,岂不是最大的失落?虽然你存在。 王阿渝觉得,刘启立庙,对刘彻也有好处,他父亲的皇帝位不容置疑,他也就不容置疑。 因为太子的权力继承自其父。 除了加强自己的权力,刘启也一直缓慢地削弱关东诸国的权力,现在可比多年前好削弱了,因为关东已多半是自己的儿子为藩王,自己要做什么,他们还不敢说个不字。 也只有自己削藩最合适,父亲取消儿子们的特权,总比将来刘彻取消他的兄弟们的特权,要名正言顺得多。 同时为了加强对关东诸国的控制和防范,太傅兼御史大夫卫绾还上奏刘启,应该禁止身体高度在五尺九寸以上、年龄在十岁以下的高头大马运往关东。 刘启一听就同意。 大汉为什么迟迟不能与匈奴对决? 就是因为匈奴人拥有良马,而大汉没有。 良马向来是最好的战事装备。 不想这一禁令却惹恼了梁王,他 第293章 东阙门失火 梁王就写家书向母亲抱怨了。 窦太后是极度疼爱小儿子的,立马也感同身受,觉得刘启过分。 就把出此主意的卫绾召来,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御史大夫出这种馊主意,是挑拨离间让皇帝防备自己的兄弟和儿子们么?本来好好的兄友弟恭,父慈子孝,被你这么一弄,不整天你提防着我、我小心着你,好好的皇室不就内讧了么你到底安什么心呐?” 卫绾是个老实人,只是恭敬地站着受训,并不回嘴。 “有一种人看着老实,大家也都以为是老好人,可出的主意才最是损人不利己的坏!” 窦太后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皇帝本来和诸王关系好好的,就被你们这些人挑拨。事是御史大夫惹起来的,也请御史大夫自行清除影响吧。“ 卫绾就闷闷地回头给刘启说了,当然不是想撤回上奏,只是禀明窦太后不满意的态度。 她不满意?她满意什么?刘启也没太理会。 窦太后不是一直在阻止自己对梁国的削弱么? 这次可不仅对梁国,其实是对所有藩国,万一将来哪天自己崩了,刘彻继位,他面临的挑战不仅是梁王,还可能有他的兄弟们。 所以关东诸国太强势,有必要把控一下,不能在未来威胁长安的新帝。 窦太后觉得,自己都发这么大火了,刘启听到消息,应该把这禁令撤了吧。 因为自己的强烈反对,他不能实行的政令多了。 但这次还真不是这样,禁马令继续实施。 这让窦太后勃然大怒,有些事,自己竟然说话没有用了?也不把小东朝看在眼里了? 然后回身就对小东朝的朝臣说:皇帝不孝顺,不听自己的劝告,又要挑起与关东的事端。 刘启就让少府的人把好吃好用的送到东宫去,表示自己孝顺,但在朝政上继续不理。 一看刘启顶住压力也要一意孤行,窦太后就说病了,想儿子了,希望刘武能来长安探望自己。 恰巧刘武的“请入朝,侍奉母亲,行孝于榻边”的上奏也送至刘启案上。 刘启一看就特别反胃。 窦太后见天在朝臣中散布自己不孝顺,不能如她愿,如今病了,要二儿子入朝侍奉于她身边。 甚至还有人传言只有梁王才有孝文皇帝“侍母于病榻前亲尝汤药,多日不解带”的孝行。 一对比,就是自己不行。 这不是在用舆论拆自己的台么?得了人心的梁王,是不是要卷土重来? 刘启果断拒绝了梁王来长安的请求。 同时还有点火上浇油地把最小的儿子刘舜立为常山王。 常山国在赵国和河间国附近,也就是梁国周边,几乎全是自己的儿子的封国,以后他还想妄动,休想! 窦太后得知后,气得简直浑身哆嗦,如此不孝,他还坐在皇位上,上对得起苍天,下对得起列祖列宗么?! 愈发把自己的不满弄得满长安皆知。 窦太后非常明白,刘启身体愈来愈不好,弄不好还活不过自己。 现在天底下,也只有自己能制约于他,其他人现在都被他控制住了,几乎没有活动的余地。 就说掌控长安的才北军,现在在宁成手里,这是个和郅都几乎一样的酷吏,平时虎居长安,就知道盯着皇亲国戚,也只忠心于刘启。 长安要让刘启一手遮天了,还得了啊? 八月入秋了,风已阴凉。 一天晌后,王阿渝正和下人把院里晾晒的孩子们的冬衣捡回殿里,齐整地叠在衣笥中。 刚一送到孩子们的寝室,忽然隐隐听到外面甬道上传来凌乱声,好像有人说“着火”、“用水”。 王阿渝脑袋轰然一下,要知道汉宫都是木质建筑,平时最怕明火。 自己成为皇后,其中属于自己最重要一项职责就是安排少府的人,要时刻注意宫室走火,甚至每座大殿都是有专门的宫人看管着灯火,且天天去少府汇报。 她走出殿去,一抬头,就见天空浓烟滚滚,从东边翻腾着涌上来,黑压压弥漫在了整个汉宫的上空,样子极为吓人。 这要有点风吹,还不瞬间把整个东西宫都火烧连营了? 要知道当年项羽来到隔壁的赵氏嬴家,一把火就把连绵不绝的三百里阿房宫,烧了数月不熄,整个关中都灰烬漫天。 难道是谁在烧汉宫? 王阿渝恐惧,提裙奔出,就见甬道上到处是来来往往端盆提罐奔跑的宫人,连忙抓住一个正捧着满罐水飞奔的内侍问是不是东宫起火。 那内侍哆嗦着回道:“是西宫东阙门,连带附近的宫室都烧着了!不是东宫。” 王阿渝一听,头又蒙了一下,回头叫李尚宫,“太子在哪里?” 因为刘彻最近被允许可以持剑了,他一向喜爱武器,所以经常往武库那个方向跑。 而武库就在汉宫的中央,东阙广门附近。 “不是在太子宫么?”李尚宫也吓一跳,语气不是很确定。 刘彻这个年纪,根本在太子宫闲不住,一眼不见就到处跑着玩。 “即刻召来见我!” 李尚宫诺一声,亲自去太子宫找刘彻了。 前方浓烟愈发凶猛,巨大的烟柱中不时有通红的火舌蹿出来,如巨蟒的芯子。 来回奔跑提着水的宫人将水猛泼过去,却是杯水车薪,几乎没什么用处。 这东阙门的巨木本采自秦岭,在汉宫里风吹日晒五六十年了,早就干透,有点火星就如眼前的摧枯拉朽。 大团翻滚的浓烟中,不时传来噼里啪啦的燃烧声,走得愈近,越能看清那贪婪的火舌如何在舔噬着巍峨的建筑,如渴饥的人在吞食食物,噼叭作响。 除了来回运水的宫人,其他人都站在外围,仰着头,看呆了。 其中有几个孩子,一溜儿站着,看着以前熟悉的大高门 第294章 天啊吓死了 这时李尚宫也慌忙跑来,告诉王阿渝,刘彻没在太子宫,听太子宫里的小厮说,刘彻来武库了。 王阿渝眼都直了,难道这场火灾是冲刘彻来的? “宣武库丞来!” 李尚宫诺一声,又疾步去了。 和东阙门连着的,除了北边的一处宫室,还有南边武库的衙署,那只是平常的几间房舍,现已被浓烟和火舌控制了。 突然,有个人影从大火中的房门里跑了出来,头上顶着一团火球,旁人一盆水浇过去,头发都烧没了,亮出光秃秃的脑袋,人已吓得近似疯疯癫癫。 后面又跟着跑出来一个,是背上着了火,出来就摔在了地上打滚,几罐水浇上去,那人已烧得不省人事。 王阿渝怔怔着,突然很怕自己的儿子在里面跑不出来,正想冲进去,却被阿珠生生拉住,“皇后,不能再靠近了,危险!” 赤金的火苗映着王阿渝惊恐万端的眼睛,这一刻,心里涌出最大的恶意:这火一定是有人故意放的,说不定看到刘彻在里面玩耍,才故意使出此毒计! 否则不会如此巧!自己平时就是太善良、太想讨好某些人了,让她终于有机会来伤害自己的儿子! 这时刘启也匆忙过来了,看了两眼快被烧塌的门楼,也是马上清点自己的孩子,也正好清点到没有刘彻。 刘启也惊住了,抬头怔怔地望着恨不得吞噬一切的火龙烟柱,回头大喝:“找太子!” 苏小鱼等人诺一声,飞快消失在人群中。 在东阙门东边,此时窦太后也从长信殿赶了过来,在东宫的西门口驻足,仰着脸,感受着西宫正燃成火柱的门楼,虽看不到,但灼热和噼噼叭叭的木材焚烧的壮阔声,还是让她惊恐。 窦太后用手指指天道:“肯定是有人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受了天惩!不然不会这样。” 这时赶过来的窦婴,也只是爱莫能助地看着,虽帮不上什么忙,但听了姑母的话,还是上前劝道:“如此场合,太后不宜这样说,这要是让圣上听到” “我怕他听到么?” 窦太后声音还提高了,“做了欺天之事,才受到上天的惩罚和警示,这是苍天有眼啊!在明确地告诉你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 终于轰隆一声,烧透的东阙大门倒了下去,通红的灰烬如岩浆般向四周溅了出去。 东西宫的人也终于隔着火热的废墟,在浓烟间隐绰相见了。 窦太后的声音无情地传了过去,“只有无道,上天才降此火灾,上位者应该反省!” 这把刘启气了个半死,守着这么多朝臣,这么多宫人,自己的母亲不是在当面诅咒自己昏庸无道,在遭天谴么? 这叫一语成谶!简直是给人心里做魔咒。 连王阿渝也觉得窦太后太过分了,幸亏刘启现在树大根深,几句话轻易动摇不了,要换成刚登基的小皇帝,这还不给撵下皇帝宝座了? 刘启已气得拂袖而去。 窦太后那边还在告慰上天:“苍天在上,东宫已受到警戒,发愿以后会训戒儿女,两宫以后会母慈子孝,兄友弟恭。老身和皇帝都会反省!” 一个还没查明的失火案件,是否有宫人烧死,还无可证,您却先揽下来,自己反省还不够,还要皇帝反省,还守着众臣向上天认错——连朝臣也觉得窦太后好像有点问题。 刘彻找到了。 武库丞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跑过来,禀报太子与他一直在东阙门南侧指挥宫人救火。 刘彻晌前就来了,要进武库看兵器,不想竟起了大火。 他想让刘彻离开,刘彻却唯恐怕大火烧了他心爱的武库,因此一直和武库里的守卫与宫人奋起阻断大火 现在果然阻断了,大火只烧了武库的前门,武库安然无恙。 刘启听闻后,直接奔过来,疾步走到一个满身泥水、小脸炭黑的小黑人面前,弯下腰来,辨了辨眼神,松了口气,什么也没说,转头和苏小鱼等人回去了。 王阿渝几乎一路跌跌撞撞提裙跑过来的,什么也顾不得,上前抱住了儿子,扑通扑通的心才平静下来。 天啊,吓死了! 刚才已然心如死灰,觉得刘彻若出了事一切大势已去。 晚上,王阿渝第一次拿起小竹板训斥儿子,让他滚到雁鱼宫灯前站好。 “火光那么大,那么危险,为什么你还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呆着?那木头都干了几十年了,你以为你真能救得了火,还是觉得别人救火就缺你一个孩子不行?” 刘彻的小脸已洗干净了,在灯光下还散着水泽的光,“难道我就站着看么?” “很多人都在站着看啊,你父亲,我,你的兄弟们,还有各个衙署里赶来的公卿朝臣,大家都远远地站着看。谁都知道,这种大火指望宫人提来的那几罐水是没什么用的。为什么你就看不到这一点?” 刘彻小声辩驳,“救火是没什么用,但武库没着火啊,这不就有用了?” “你还敢和我顶嘴?你知不知道武库的那些劳什东西都搭上,也比不上你的小命啊!臭小子,从没打过你,今天一定让你尝尝不听话的后果!” 王阿渝先把窄窄的竹板叭一声抽在木柱上,效果甚佳。 这边刚举起手来,那边刘启进来了,“哎——” 于是手便在空中滞住了。 王阿渝以为刘启嫌弃自己教训不到位,便走过去把竹板塞进刘启手里,“陛下来!您想想这场大火多有危险,我们当时要快急死了!要让他长点教训!” 刘启接过竹板,朝刘彻一努嘴。 刘彻便低着小脑袋走了过来。 王阿渝赶紧给刘启倒茶汤,递过去,“先喝口水,才有力气。” 刘彻有意见了,“娘,你怎么这样 第295章 粮仓 刘启顿了顿,看了看门外,示意苏小鱼进来。 王阿渝觉得话茬不对了,“陛下——” “再倒茶汤来。” 王阿渝索性把茶汤壶提了过来。 苏小鱼进来就把厚厚一卷帛锦铺展在刘启面前的地板上,缓缓打开,竟是长安城及周边的京畿地图,上面标明了长安城的轮廓、街道、民居区、汉宫,尤其汉宫里百官署衙、武库和太仓的位置等。 刘启指着未央宫武库附近的太仓对刘彻道:“有了太仓和武库,未央宫才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堡垒。太仓里有足够的粮食,能提供北军、宫人和前朝大臣所有人,守上半年用的。即使外面有重重敌人包围,也不用怕。” 刘彻恍然大悟,然后蹲在地图上,在汉宫里寻找其他小型的粮仓,然后在城外找,指了指甘泉仓的位置,“这里我不知道。” “改日朕带你去看长安城内和周边所有的谷仓和武库,作为储君,你需要时时刻刻牢记,这京畿之地,最重要的是什么,它们都在什么位置。” 刘彻小脸兴奋了,“诺。” 王阿渝在一旁一等二等,这父子俩还谈上正事了,不打了是么? “陛下,无论火灾是偶发,还是冲——” 把儿子的名字省掉,“还是冲谁来的,但这孩子在如此危险之地,竟为了一些不值得的事情,不顾自己的小命。妾不能同意!” 刘启对刘彻道:“你母亲的担忧是对的,以后再有火灾离远点。水火无情,命最重要。” 然后回头对王阿渝道:“准备朕祭祀的衣裳。有空再去一趟东宫,若老人家有事,”特意顿了一下,“你便宜行事就好。” 说完,带着刘彻出门而去。 儿子没被教训就走了,虽让她耿耿于怀,但知道东宫的事更重要。 刘启现在不愿去窦太后那里,只能她去,便宜行事也就是见机行事吧。 以前自己去东宫,刘启从不嘱托,现在是委任自己应付东宫了? 王阿渝知道自己还没这个本事,窦太后热爱权势,性情急躁,因眼睛多半辈子有疾又多了一层执意,便只好叫人把馆陶公主一起叫来同进宫。 馆陶公主这些天身上不舒服,于是连火灾那等重要之事也没赶上。 馆陶公主也知道她的难题,叫去,就郁郁寡欢地一同来到长信殿里。 果然不如以前活跃,进去就昏昏欲睡地坐在母亲身侧,眼皮泛沉,无精打采。 王阿渝倒有点不好意思,觉得欠了馆陶公主一个人情。 窦太后还在气咻咻的,直接给王阿渝脸色看道:“火灾可查明了?” “回太后,圣上一直责令廷尉在彻查,我觉得可能也难以查明什么了,毕竟整个东阙门和连带着北边的一座宫室、南边武库一部分房舍,都烧成废墟了,也就没法找到什么证据了。” 王阿渝恭谨地回道。 “听说烧伤了两个宫人?” “是,两个宫人在房里贪睡,一个烧秃了脑袋,另一个烧伤了脊背,现在都在太医署里医治。也是我看管不周,防火本是我的责任。“ 馆陶公主才睁开惺忪的眼睛,“怎么能是你的责任?大白天着火,有可能是粗心的宫人没注意,比如把灯油漏了,一遇明火,不就起来了?” 窦太后却不同意,“东西两宫,一向防火甚严,白天怎么会有明火?这么多年了,哪个宫人还没防范意识?唉,就是快过年了,老天显灵,你们都是小孩子,不懂这冥冥之中的厉害,肯定预示着要出什么事吧。” 王阿渝听了讪讪的,往天意上扯,就是说明上天对天子不满意呗。 自己不能说什么,继续让馆陶公主说。 “娘,东阙门失火,也不是汉宫第一次,以前其他宫门也失过火,还是打雷引起的呢,都没像您说的这么严重。” “你懂什么?”窦太后执意道:“病了就在家呆着,还到处乱跑,不怕病情加重么?” 然后又转向王阿渝,“马上又要过年了,皇帝又要准备祭天了,听说有臣子建议皇帝去雍县?为什么不去霸上,要去雍县啊?” 王阿渝也只是刚听刘启说要准备祭祀的衣裳,还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祭,便不动声色道:“可能只是个别臣子的提议而已,圣上应该还没决定吧。” “雍县是祭祀五帝和天地的地方,霸上也能祭天,何必跑那么远?天气愈发寒冷,老身可跑不了那么远的路。” 王阿渝很是恭敬:“我回去,会向圣上说明太后的意思。” “你告诉皇帝,这次失火,如此突然,必是不好的预兆。这次祭祀,老身也去。若冲撞了上天,有过失,需要请罪,老身前去请罪!” “诺。我让少府把您的衣物准备一下。” 窦太后看着王阿渝如此服帖和明白事理,很满意。 “还有,你让皇帝给老身个解释:为什么不让梁王回长安看我?做母亲的年纪大了,想念儿子,儿子孝顺,顾念母亲,怎么不能成全这份孝心?” “诺,我一定把您的话禀到。”王阿渝自始至终恭恭敬敬。 椒房殿,寝室里。 孩子都吃饱休息去了,王阿渝也脱去衣衫,躺在刘启身侧,讲起白天在东宫的事情。 “陛下年底是计划去霸上祭天,还是年初去雍县拜祭五帝?” 刘启发出累的叹息,“皇后可有建议?” 好,他竟向她讨建议了。 她轻声道:“妾以为,陛下应该去雍县。虽然雍县路途远一些,有舟车劳顿,但最近宫里不太平,不说突然有一场火灾,烧了东阙门——即使是宫人不小心走火,但天子的宫门被烧,被有心人听去,必产生不好的联想。” “再说,这一两年,关中大旱,夏天又有地方闹了蝗灾,陛下正好去雍县祭天地和五帝,还 第296章 奋六世之余烈 作为天子,最重要的政务就是祭天地拜神灵,为百姓求得祥瑞。 王阿渝又徐徐道:“但太后好像不建议您去雍县,认为去雍县太过隆重,她老人家嫌远,也去不了。她想年底陪陛下去霸上。” 刘启哼了一声,虽没说话,却有“不想同往、不用搭理”的神色。 “还有,太后又提出想让梁王来长安觐见。” 刘启假寐,没作声。 王阿渝大着胆子,“妾也认为梁王应该来。” 刘启忽然睁开眼睛,“嗯?” 她堪堪对上刘启一双阴郁警惕的眼睛,意味深长道:“难道陛下不想再看看梁王么?” 这话深意颇多,正与刘启某些意念不谋而合。 刘启沉思了一下,也觉得几年不见,应该再见见他。 在梁国的汉使,又来上奏,说梁王为自己建的陵墓规模不亚于自己的阳陵。 他这是做什么? 刘启虽没立刻同意,但王阿渝也是多少年来,感觉第一次用自己的意志来影响刘启了。 今天站在窦太后面前时,就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以后刘启不在了,恐怕就是自己与刘彻母子对抗窦太后与刘武母子了。 且自家母子绝不是窦太后母子的对手。 窦家在长安树大根深多少年了,凭王家单薄的势力,怎么可能与窦太后背后的势力抗衡。 所以,不如趁现在刘启还在,用他的手,能铲除多少就铲除多少吧。 否则,东阙门这种不明不白的火灾,刘彻这次可能属侥幸逃脱,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自己就这一个儿子,承受不了第二次的损失。 九月末,这个年就算平淡无奇的过去了。 十月年初,未央宫的天子驾仪仗队浩浩荡荡从北阙门出发,一路天子旌旗飘扬,雅乐齐鸣,煊赫威仪地向雍县进发。 东宫里,窦太后即便知道了也没再说什么,毕竟刘启准许梁王正月来长安觐见了。 这是西宫对她的示好,所以,他愿意去雍县祭拜就随他去吧。 皇后与太子也是随驾前往的。 这是王阿渝第一次以这种隆重的方式去雍县。 天气比较凉,她一路穿着夹衣外披狐裘,一直坐在马车上,中途歇息也不下去吹风。 倒是那对父子俩,一出长安城,就对初冬广袤又苍凉的关中大地指点起来。 “关中土地肥沃,沃野千里,加上东部函谷关,实属易守难攻,虽远离中原,却是天下最好的守居之地。” 父亲很喜欢实地教导儿子,“曾经赵氏嬴家在这片土地上耕耘了六百年,知道为何最后是秦统一了天下,而不是最富庶的齐国或最强大的楚国?” “地利。”刘彻也熟读兵书好久了,尤其热爱秦与六国多年的拉锯战。 “关中对关东,有天然的战略地势。一路东去,水往东流,且秦人的国策为耕战,日子可以过不好,但战事一定要赢,一定要赢天下!” 刘启点头,“除了东出的国策和意志,还有一条是嬴家族的家训,被贾谊的《过秦论》说中了。” 儿子立刻精准地猜到了父亲要说什么,“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 “对,奋六世之余烈,始皇帝终一统天下!儿子,你是汉几世?” 刘彻眼亮的眼眸怔了一下。 王阿渝在旁侧悄声提醒道:“高帝,孝惠皇帝,孝文皇帝,到你父亲儿子,你将是第五世。” 刘启用特别的眼神看着儿子,“你也将奋六世之余烈——” 王阿渝哦了一声,若加上孝惠皇帝的两个儿子,前少帝和后少帝,刘彻与始皇帝一样,都排在第七世。 如此巧合! 刘彻也吃了一惊,他一直佩服的隔壁那个去世多年,几乎和自己的大父高帝相同年纪的始皇帝,没想到却与自己排在相同的位置,一时颇为激动。 刘启的手指指向关中大地的北边和西边,道:“始皇帝已完成了东进,我汉在秦政基础上已天下一统。彻儿,我会为你把关东诸国收拾老实了,不拖我汉后腿,到时你要西出!知道我汉未来的敌人在哪里么?” 十三岁的刘彻也手指北方和西方,“北方匈奴,和西边游牧部落,若这两方势力联手,侵袭我汉,我汉将是几十年前的秦国和六国——他们将为秦,我汉为六国!” 刘启欣慰得一巴掌拍在儿子肩上,“对!我老了,做不到这一点了,但能为你铺平一切。你要西进,打破这两者的战略联合,万万不可让这两大势力合并在一起,而变成另一个强秦,否则我汉将休矣!” 刘彻点点头,眼里有光。 雍城,曾是秦朝的旧都,后来秦虽新建咸阳做国都,但雍城的地位,特别是祭祀的重要地位从没改变过。 春秋战国时,天下诸国各有自己的信奉和朝拜的五帝。 有的国家信奉上古的黄帝、帝辛、尧、舜、禹等,有的国家信奉神农氏,黄帝,太昊,颛顼,少昊。 独秦信奉的五帝,分别是黄帝,白帝,青帝,赤帝和黑帝。 在雍城先后修建五帝畤以供奉,后经战事被毁坏,到汉时,高帝刘邦又将五帝畤重建,皇帝每三年的岁首十月,去雍地祭祀。 由于汉承秦制,汉室也接过了秦室的信奉,特别是高帝刘邦又称为赤帝之子,汉室的皇帝,就自觉与此五帝拥有了特别的渊源。 祭天、祭五帝,一向是只有天子才配享的仪式,也只有天子才能实现承天受命。 以前大周分封,无论后期的各诸侯国有多么强大和嚣张跋扈,但也只有大周天子才配以王鼎祭天,其他诸侯王均没有这个资格,自然无法上达天听。 这次刘启特意带着皇后王阿渝、太子刘彻,并拿出在汉宫西侧亲自种出的谷物,一一放进代表天子的九鼎里,来此隆重 第297章 家宴 王阿渝很激动,这是刘启在避开窦太后,在“神位”上推举自己和太子,以此向天下表明,自己母子是他之后的正朔。 梁王正月来到的长安,刘启至少没在大面上冷落他,还是派了汉使持符节到关下迎接他,到底没有恢复他以前每次来都特意配给他的天子副驾。 梁王的确低调收敛了许多,此时入朝,随行的臣子也不再倾国出动,意欲和刘启比试谁门下的高才多一样。 刘启也一直在广纳人才,很忌讳关东诸国与他抢人才抢民心。 窦太后自然是欢喜的,早早就等到长信殿门口,不惜迎着冷风,就期待着能早一点“看到”心爱的小儿子。 刘武的确也是个孝子,几年不见老母,再见双登又添白发,便抑制不住眼泪,登上台阶就伏拜在老母膝下,抚脚大哭:“娘,儿子来看您了!儿子不孝,不能日日侍奉在母亲身侧,儿子心如刀绞!” 窦太后一听这话也是泪水涟涟,觉得儿子在梁国思念自己受苦了。 这一辈子就觉得这个小儿子最贴心,这要做了皇帝,自己自然也会福寿延年。 可惜啊。 东宫家宴上,刘启也出席了,至少表面上与梁王维持着还不错的兄弟之情,拍拍他肩,勉励其好好干。 因禁酒令,案上无酒,只能用茶汤代替,还好有王阿渝酿制的果子酒,聊以安慰。 窦太后从不忌讳表现对小儿子超常的喜爱之情,一再叫人为他斟酒,恨不得把自己面前最可口的饭菜都夹在碗碟里端给他,这就让刘启特别难堪。 两个儿子分别坐在左右手,你只巴心巴肺疼爱一个,虽说饭菜不是多稀奇的东西,但如此明显地厚此薄彼,就会生生显出太后与皇帝不睦,皇帝不孝顺,也不能讨得母亲欢心——母亲就在此半公开场合像惩罚皇帝一样。 关键是刘启的身体并不好,脸颊都显得瘦削,相对比,身强力壮又正当年的刘武,真不缺这几碟吃食。 若真缺,其他时间给他再多,有什么关系? 唯有这种场面,她自己又看不见,火浇油一般,一点也体会不出别人的尴尬。 幸亏中间还是馆陶公主打断了窦太后,笑嘻嘻的,声音很大地让母亲自己吃,然后把自己面前没动过的某个小菜分成两碟,分别端给刘启和梁王。 刘启是有点小洁癖的,并不喜欢吃别人的菜,但那种明目张胆的偏心,不仅损害了他作为天子的尊严,也真是伤透了他的心。 王阿渝在旁侧也不能说什么,虽脸上一直洋溢着笑,眼睛却在冷观,只觉得窦太后好过分! 她无比同情刘启,这是自己的男人,你们把他给气死了,可全是自己的损失,你们又有什么失去呢? 当下就笑着对与窦太后同案的馆陶公主道:“陛下这些天睡眠不好,太医一直交代要早睡,今天幸亏是梁王来了,才让陛下坚持到现在。现在已是戌时,若不,让陛下回去歇息,让妾留下来陪着太后,可否?” 最后一句,她连说了两遍,还是在馆陶公主提醒下,窦太后才准了,“那就回去歇息吧。” 刘启起身就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梁王和馆陶公主都觉得刘启在意了,但有眼疾的窦太后依然浑然不觉,甚至是有意惩戒这个儿子。 王阿渝一个时辰后才回的椒房殿。 进得寝室来,就见刘启躺在榻上,眼睛紧闭,却也是睡不安稳的架势,知道家宴之事戳中了他的心病。 她心一横,不妨把他的心病更加重些,于是一边脱衣一边若无其事道:“天太冷,刘武的小儿子也带了来,路上生了病,现在在梁国府邸里躺着呢。太后一直在说想这个可爱的孙子,想想,前几年他还和小野猪打过架,现在应该也长高了,真是从出生就是一家子的宝贝。” “也怪不得以前王姬曾说,这个孩子比梁王太子还受宠,万一将来梁王成就了千秋功业,她这个小儿子才会继承江山成为皇太子,而不一定是王太子。这话说来,也有好几年了” 王阿渝自觉失言,不再言语,悄悄睡至刘启身侧,假装沉沉入睡。 身后感觉刘启在深吸一口气,然后就在身边开始辗转。 这是刘启最为忧虑的,明眼知道梁王已经没有机会了,有机会也是窦太后给他的。 看家宴的势头,自己活着,他们还不敢,若自己哪一天真不在了,还真说不准就翻了天了。 叔父从年幼的侄子手里接过大位——自己的父亲就是,作为先帝子,虽然忌讳说出来,但并不意味着自己的弟弟和母亲不想走这种捷径。 帝王的江山,既怕人偷,更怕人惦记。 尤其是自己的至亲。 王阿渝发现,那晚过后,刘启的眼神更沉默也更深不可测了,整个人看起来都有点沉郁。 照例,皇室的男子爱去上林苑打猎,一年四季不受阻。 刘启与梁王又一起出发了,但没有再同乘天子驾,而是各乘各的。 刘启威势赫赫在前,狐裘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身后的车上是梁王,同样英武不凡,一队人马浩浩荡荡从未央宫北阙门出发了。 王阿渝站在北风中的鸿台上,一直目送至他们消失,感觉在刘武的比衬下,刘启必须如此坚强,必须把腰杆挺得僵直——无形中把上位者逼迫至如此,这就是刘武的不聪明。 晌后,王姬来访。 王姬明显谦逊低调了许多,站在椒房殿里,第一次表现出作为下位者的臣服。 王阿渝依然热情地拉着她的手,亲热地坐在一起,品尝着自己煮的莲子香枣茶汤,夸她气色比上次见面时还好,像真的从没结过梁子一样。 王阿渝也明显感觉自己与以前不同了,竟慢慢有了刘启那样的城府和深藏不露。 无论脸上 第298章 梁王薨逝 这种本能的警惕,像探进肉里的刺。 但为了不让她发现自己的警觉,临走时,王阿渝还特意送了她不少好吃好玩的东西,珍贵的宫锦和各种玉如意,更是不吝啬挑选最好的,让宫人直接给送至梁国在长安的府邸。 现在凡是能花钱、花金子、送财货宝物买到的,王阿渝都不吝啬。 世人都是爱财的,财物也的确能换来别人的善意和好感,而且她相信王姬会把自己的这番美意传到窦太后耳朵里。 窦太后是搬不动的山,也没法推倒,只能一点一滴取得她的信任。 毕竟,未来还是需要得到她老人家支持的。 按规制,藩王觐见皇帝,二十天到日子就可以离开长安了。 但这次梁王是带着王姬和儿子来的,显然也想多停留一段时日。 果然,时程过半,刘武就呈书,想再在长安呆一段时间,以方便照顾母亲。 以前兄弟关系好时,他能在长安呆多半年。 现在刘启一看,直接给否了,让他和其他藩王一样,没有优渥的待遇,到时间就赶紧回去。 就这样,梁王正月底就心情不安地返回了。 为此,窦太后还非常不高兴,指责刘启心狠,没有半点兄弟情分。 刘启面对这种指责,也变得坦然了,就是不理会。 随着仲春的到来,王阿渝也经常到蚕室,率三公九卿的夫人们,养养春蚕,织织宫锦,为天下百姓做表率。 宫外,刘启则带领着三公九卿们在未央宫西边的几亩田地里锄草。 平时这些共治天下的朝臣,干起活来也是一板一眼,毕竟刘启干活就很认真。 夏天到来,满汉宫又开出葳蕤的芍药。 王阿渝偶尔会去永巷查看织室里的宫锦,也会到少府过问一些账目。 刘启则在御书房里修改《刑法志》,主要担心酷吏断狱失于严酷,特意取消了减答法、定睛令等。 这样的日子平凡得几乎看不出半点异样时,突然从梁国传来石破天惊的消息:梁王刘武薨了! 当时王阿渝正在少府哗哗翻着账目,听到李尚宫密禀很是吃惊,这么身强力壮的人,怎么就薨了? 但很快就释然了,这样薨了不是正好么,就是有点太突然。 于是她马上返回未央宫,刚走到半道上,就见窦太后被宫人搀扶着正急急向宣室殿而去。 王阿渝马上上前行蹲礼,“太后——” 窦太后嘴唇哆嗦着,理也没理,直直向前迈着步,恨不得一步就到所要去的地方。 王阿渝本能觉得她是找刘启,便小心跟在后面看情况。 那天刘启正在上朝,与朝臣讨论如何规范汉境内官吏的所为,无非是先前汉官吏多是军功出身,行事说话甚至穿衣姿态都各异得令人震撼。 所以商议以后各秩官员,要为民做表率,其衣服车驾应与其职位相称等,又特此规定了长吏二千石和千石至六百石的车驾的规格颜色等。 凡车骑与随从人员的衣冠与其身份不相称的,或出入闾巷有失体统的,均由丞相与御史提出处理意见。 丞相刘舍向前躬身,表示会完备成法让向刘启过目。 突然就见窦太后闯进殿来,顶着满头白发,面对所有朝臣,手指宝座上的刘启,老泪纵横道:“皇帝果然杀了我儿子!” 刘启早已收到梁王薨的上奏,还没来及与朝臣说起,丞相已知,但其他大臣并不知,一时窃语纷纷。 毕竟梁王薨逝得太突然了。 窦太后的权威来自汉家立的“孝”字。 不孝,被父母指责,即使身为皇帝,也是大罪过,何况还挟带小东朝的余威。 窦太后就在朝堂上,有力地控诉道:“皇帝杀了我儿子,你果然不能容忍刘武!” 刘启阴郁着脸,在宝座上有多尴尬,王阿渝完全看得到,马上上前道:“太后,您消消气,长公主正有事找您——” 窦太后甩掉她的手,用拐杖重重敲击着地面,“刘武究竟怎么死的,在这朝堂上,皇帝可否给老身一个说法?” 这几乎算咆哮朝堂了。 这时馆陶公主也跑了进来,和王阿渝一起,两人合力把窦太后往外哄,“母亲,这是宣室殿,咱回东宫再说。” 窦太后悲愤至极,根本不想走,却被两边架着回不了身,依然拼尽老命指控:“父子不相容,因为妨碍了你,父亲杀了儿子同样因为阻碍了你,兄长又要杀掉弟弟!苍天啊,这是什么朝堂,你可有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窦太后在宣室殿的这顿哭诉,对前朝几乎相当于地震,大家面面相觑,还没清醒过来,身后还回响着窦太后在殿外拖着哭腔的余音。 “刘武,你死得好冤啊,你是被人谋杀的!你已经放弃了兄终弟及,可终究没逃脱将死的命运!人生最大的悲,就是眼睁睁看着手足相残、父子相杀,苍天啊,你可要长眼——” 刘启垂下眼帘,深吸一口气,不得已,还得为家事遮丑。 “梁王薨得突然,朕很悲痛,昨日已与丞相简单议过此事,没有议完,现在先搁置先前议题,就议此事吧。” 丞相迈出一步道:“陛下,以汉制,藩王薨,应由光禄大夫前往梁国安排吊丧、赠金缕玉衣、立嗣子等之事宜。” 刘启也雷厉风行,“准!由宗正前去梁国查明梁王的死因,要详细些,回来给太后一个交代。若查不明,不要回来!” 宗正领命,“诺。“ 长信殿里,馆陶公主好不容易安抚了窦太后,却也提出疑问,“母亲可有证据,梁王是死于谋杀?” 窦太后振振有词道:“刘武正月刚从这里离开,他那身子骨多强劲啊,怎么回去没几个月,就病死了?什么稀罕病能几天之内就发作的?” 王阿渝在一旁轻声道:“太后息怒,这等大 第299章 递刀 由此,窦太后就病倒了,声言不活了,要随梁王而去。 就要刘启落个气死母亲的罪名,要朝野震动、千夫所指他! 晚上,椒房殿,灯影闪烁。 王阿渝垂眸等到多半夜才等到刘启回来。 那个瘦得脱了形的身影进来,夫妻两人相对,竟无言。 王阿渝不想问什么,刘启也不想说。 王阿渝无声地侍奉他更衣后,两人少有的坐在榻上沉默。 很显然,梁王薨,无论怎么薨的,都符合眼下的利益,他们的刘彻才十三岁,无法对抗一个强大的政敌。 这事,是上天所为,还是谁所为,真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事成了。 刘启突然捂胸剧烈咳嗽起来,王阿渝吓得赶紧拍他的背,“陛下” 刘启慢慢躺回在榻上,苍白的面孔渐渐平静。 眼下汉境的局势让他无比焦虑,梁王已变成过去的一件事,大汉与匈奴的和亲停止多年了,所以近年常有匈奴侵边,掠了汉地百姓回去做奴隶让他忧心气愤不已。 大汉在自己多年大力发展下,已蒸蒸日上,但国家依然地广人稀,人口繁衍得不够多,可能还需要一代人吧。 他身体差到如此地步,王阿渝也忧心忡忡,尤其现在梁王人死不能复生,窦太后还一直逼迫皇帝,这不是要他的命么? 王阿渝只能再次去找馆陶公主,先表达了对梁王之事的哀痛,与她商议道:“这件事情,加上太后也跟着生了病,整个长安城都传得沸沸扬扬了,也有损皇室的声誉,这样下去终究不是法子。” “姐姐想想办法吧,刘武之事,无论怎么悲伤,既然已经发生,以后的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梁国不是还有王太子么?赶紧让圣上准了太子刘买袭父爵的事实,梁国也不可一日无主啊!” 意思是,大家都这么为刘武哭丧如斯,梁王太子迟迟继不了位,不也耽误正事么? 好在馆陶公主也不糊涂,日子总要过下去的么。 但仍不免疑问,当下直视着王阿渝,眼眸少有的端肃,“我且问你一句,你说‘是’或‘不是’即可。无论‘是’或‘不是’,事后我都当今天没问过,你也当没听过。” 王阿渝郑重点头。 “你拿最亲近人的性命以东皇太一的名义起誓:刘武之事与你们夫妇无关?” 王阿渝一脸坦然,举手指天,“东皇太一在上,刘武之事与我们夫妇毫无关系!若我说谎,让我今晚即刻死!” 馆陶公主脸抽了抽,心想:王阿渝你行啊,只舍得咒自己死——好吧,也许真像你所说的这么无辜吧。 王阿渝却蹙眉,痛心道:“长公主难道是在怀疑你的兄弟?” 然后重叹一口气,“你冤枉他了。不瞒你说,前几日圣上还对我说,今年没有准许梁王继续留在长安侍奉在太后身侧,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准备明年特许梁王再回长安的。若圣上有异心,还说这些话做什么?” 馆陶公主也打算让这事过去了,“我就觉得刘武太蹊跷” “这事不是让宗正去梁国查验了么?” 王阿渝摇摇头,并不惊奇。 “人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说个不好听的,从生病到走,仅半天也稀罕。我亲生父亲去世时还不到三十岁,我母亲说,前脚刚说去朋友家吃小儿的喜酒,就走到半路,人就臆症似的抽搐了,等抬回家,当天晚上就不治了。我父亲是家多远近有名的好脾气,光天化日之下谁会害他?后来请了方士,才知道是招了邪崇。” 馆陶公主这才点头。 回头劝窦太后时,依然劝不住,窦太后一口咬着:“刘武死了谁受益?” 馆陶公主掰开揉碎道:“当初刘荣死了,刘彻受益,但刘荣是皇帝、皇后和太子下手杀的么?” “刘荣死,他当爹的能脱了责任?” “脱不了责任,但人家爹递刀让儿子自杀了么?还不是咱家窦婴递的刀啊!” 这么一说,窦太后又沉默了。 半晌才难过道:“他是心里杀人,在心里就先把人杀死了!” “娘,您这样猜测皇帝就对么?即使皇帝这些年对刘武心存芥蒂,但还没到一定要除之而后快的地步吧?也许就这节骨眼上我弟暴病身亡了呢?” 馆陶公主仅想安慰母亲,大事化了,却气得窦太后脖颈上青筋暴起,要把女儿赶出去,“我的武儿是个孝子,怎么可能会暴病身亡!你休要咒他,让他死了都不能安息!” 馆陶公主也没办法了。 很快,王阿渝又把馆陶公主叫来,说派去梁国调查的宗正来了消息,把为梁王最后诊治的一个太医遣了回来,也许他能说清梁王的死因。 馆陶公主一听,这药对症! 但又疑惑,“如此重大人证,为何圣上不带着前来给太后解释,岂不更好洗脱他的冤屈?” 王阿渝突然眼圈一红,唉了一声,“梁王薨逝,您以为就太后和您心里悲痛么?圣上心里也是悲痛的,毕竟是感情那么深厚的两兄弟。加上这一段时间,太后一再指责,圣上也病了,我不想加重他的病情——” 说着喉头发涩,眼眶里积聚着水光,“长公主,现在你就剩下这一个弟弟了,让他安静一会儿,多活几日吧。您想,刘武走了,圣上再走了,剩下我们孤儿寡母日子怎么过?彻儿年龄还小,太后日益衰老,这东西宫,老的老,小的小,以后还不都是我们俩的责任啊!我们能担得起来么?” 说完,王阿渝的眼泪簌簌而下。 馆陶公主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对啊,别说刘武的事与刘启无关,就是有关,事已至此,还能追究刘启的责任不成? 真追究了,这一摊子事又能怎么办? “哎 第300章 邪祟 王阿渝一听就明白,馆陶公主也害怕了,可能她害怕太医说此事万一与刘启有关后果反而不好收拾了。 “让太医实话实说,也让太后安心。否则,太后一直有心病,也不行啊。” 馆陶公主掂量掂量王阿渝的眼神,那也只能如此了。 只要事情不要越来越难以收拾就好。 那天,梁国来的老太医,被馆陶公主和王阿渝带进长信殿里。 窦太后一身素衣,早早就等在了中厅里,支着耳朵听真相。 老太医年事已高,一张橘皮的脸既说明他的医术经过多年累积,必定高明,同时年长带来的德高望重,也让他的话语更为可信。 “禀太后,据臣所知,大王从长安回到梁国后,就有些郁郁寡欢。有一天去良山里打猎,不知什么人给大王敬献了一头牛。这头牛说也奇特,两条脚竟长在背上。大王看到后,据说心里膈应,很是厌恶,回到王宫后,就开始心烦意乱,神情恍惚,继而卧榻不起。” “臣是为大王诊治的五名医官之一,一直垂守在大王榻侧,亲眼所见,每句话都属实:大王不治,是因热病,前后不过五六天时间,便仙游了。” 听着竟有些诡异。 众人沉默。 馆陶公主诧异道:“怪就怪在这怪异的牛上,我在代国、堂邑和长安,三地都生活了很多年,也曾听闻过各种稀奇古怪之事,但这种身上长双脚的牛还是第一次听说。莫不是弟弟撞了什么邪祟?” 窦太后了解了爱子去世的整个过程,心里好受多了,起码知道小儿子不是刘启直接派人杀死的。 便转头对馆陶公主道:“那头怪牛,十有八九说不定是我们这里的什么人,特意派人去给你弟看的,才让你弟遭了邪祟,给夺了命。” 馆陶公主与王阿渝相视一眼,对路子了,接着话茬说道:“怪牛真有这么厉害?” 窦太后哼了一声,“怎么没有,有人能上达天听,肯定就能找到奇人异士帮他。你弟没准这是吃了哑巴亏!” 王阿渝最终松了一口气,窦太后终于不再口口声声指责刘启杀害梁王了。 接下来宫里请来一楚地巫神,说是能驱邪避祟的。 王阿渝特意花了金子,专门在窦太后的长信殿里,为梁王的魂魄与邪祟分离。 巫事整整进行了三天三夜,巫神才说梁王已安然到了地府,不再有邪灵缠身于他。 窦太后心里方才安慰,不再天天咒骂刘启了,但还是病着。 明显是另一种心病。 王阿渝觉得窦太后似乎有话对自己说,便替刘启孝敬于榻前。 一日,窦太后饮完她端过来的茶汤,意有所指道:“你的命好,儿子能做太子,连你妹妹的儿子,一个个也全封为藩王了” 王阿渝心道:天子的儿子东出为王,不是从高帝就开始的么? 窦太后却悲伤道:“我的两个儿子,从小至大,我是看着他俩长大的,刘武哪里也不差,只是排行在后,才去做了代王,后来几次辗转,才去了梁地。开始一步差,以后就只能步步差了。” “同样刘家的孩子,老大家的全是王,刘武总共才五个儿子,却只能大儿子能继王位,其他四个儿子怎么办?” 王阿渝一听就明白了,窦太后一点也不糊涂,刘武招的邪祟解决了,又要开始为刘武的儿子们争取更多利益了。 到底是亲母,什么都为儿子考虑周到。 王阿渝诺一声回去了。 窦太后看着王阿渝离开的背影,松了口气,这么冰雪聪明的人,不会听不懂自己的意思。 椒房殿里,橘色的宫灯下,王阿渝一边把窦太后的意思学说一遍,一边从李尚宫手里接过一碗黑色药汤子,自己先尝了一口递给刘启。 “妾是觉得,太后想让陛下把刘武的五个儿子,也一一分为王,才觉得安心吧。” 刘启喝着药汤,差点呛了。 一个藩王的儿子,按说只有一个儿子能继承王位,这一下梁国竟出了六个王。 窦太后很会为梁王的儿子们打算。 刘启就嗯了声,阴郁的眼神里露出疲惫的光。 妥协了,大差不离的,也行吧,从此梁国不再有挑战长安的能力和野心就好。 “这件事,长公主也有出力。妾改日让她来与陛下再谈及此事吧,毕竟她与太后什么话都好说,以后有关东宫的事还要指望她。” 王阿渝觉得,可以卖馆陶公主一个人情,让她去讨一下窦太后的欢心。 刘启继续疲惫地嗯了声。 王阿渝的柔白小手搭在刘启的大手上,眼中饱含心疼地看着他,“陛下,歇息吧。” 帷帐内,刘启如松懈的小山一样,躺在榻上,握了她的手,目如黑潭,凝眸凝视她,“阿渝做事,已令我放心。” 她却如听到不祥的信息,紧紧抓着他的手,“陛下,妾想等到六十岁时,您能带妾再去北地郡转一圈,从甘泉宫出发,您骑马,妾坐车,像我们年轻时一样您可还记得?” 他把他揽过来,“最近就去吧,怕再不去,来不及了。” 最终解决梁王的方式,是刘启听从了馆陶公主的建议,把梁国一分为五,分别封了刘武五个儿子为王。 其中梁王的五个女儿,也各取得一县做汤沐邑。 等于梁王薨逝,他的子女都取得了与皇帝子女同规格的待遇。 窦太后这才满意,算是放过了刘启。 作为皇后,王阿渝并不眼红梁国的孩子们超规格得到的这一切。 起码一个富裕强大的梁国由此被肢解了,而本来由梁王太子刘买继承的一个完整梁国,却由此被分给了其他本没有继承资格的弟弟们,可想而知刘买有多郁闷。 这将在梁王孩子们中间种下矛盾的 第301章 阳陵 入夏了,王阿渝准备好远行的衣裳,要去甘泉宫消夏,万一刘启情绪好了,说不定真去北地郡走一圈。 原本不舍得让他如此劳累,但这些年刘启整天被拴在汉宫里,越来越身心俱疲,他本是热爱远行和奔波的人,像野马,现在政务和生病生生把他禁锢成家马,神情越来越低落。 让他出去,也是找找精神,换换心情,说不定人就焕然一新了。 晚上,刘启回来,看她把自己的几条汉泽都要带上,吃的草药也要带上,便饮着茶汤道:“不要去那么远了吧,太费劲了。” 王阿渝一怔,第一次从他嘴里说出这种“畏途”的话。 以前可不这样。 “陪你走不了太远的路了,到附近转转吧。”刘启又说,见她愣神,应该是怕她失望,“先到阳陵去看看吧。” 她都没敢回头看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已知来日无多,不想把过多的时光花费在多余的途中了。 他在精简着度过每一天。 “好,这么久了,妾还没去过一次阳陵呢。”她抹了泪,尽量用快乐的语调。 阳陵,是刘启登基后第四年开始修建的。 与孝文皇帝花费多年心思才决定在霸县起陵不同,刘启考虑很快,其实在太子时就决定了,不随其父,而是回到大父高帝刘邦为后代选择的皇家陵地一一咸阳原。 父亲因为特殊原因,他不能回去,那自己就要回去。 自己回去,也代表了父亲能回去,毕竟自己也是大父高帝的亲孙子。 亲孙子归祖,天经地义。 刘启就把自己的陵区选在了长陵的东边,也没劳民伤财,平叛七国后,有大量要处死的叛军都被留下来,迁徙至阳陵做劳役。 去年,汉境内又有杀人越货的歹徒被判了死刑,刘启特许这些人活着,到阳陵服役,以免其他百姓的劳役。 和煦畅风中,王阿渝坐在马车里,看着明亮阳光照耀下的原野,想着十多年前,自己还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原主王娡则是一名村姑,还在养蚕犁田,不由生出物是人非之感。 刘启和刘彻都坐在马上,一路畅谈着什么,看来心情很好。 身侧跟着丞相,后面跟着少府令。 阳陵本是由少府主建、丞相主管的工程,现在刘启来视察他的地宫,当然陪同。 阳陵占地几千亩,规模巨大,建好后,不仅是皇帝的陵区,还是一座军事重镇。 这几千亩土地上,会建阳陵邑,驻扎军队,拱卫长安,也会有守陵的百姓迁到此地生活,从而形成一个庞大的居民生活区,就如长陵邑一样。 就阳陵中心区来说,形似长安城。 这是刘启的梦想,将来到地下,也生活在长安。 但陵区现场其实没什么好看的,随陵的房舍倒已建好,一眼望去,各种规制的高台宽檐建筑,已耸立起来。 刘启的地宫,还是巨坑的形式,旁侧堆着截取好的柏木,将来以便在地宫垒成黄肠题凑。 王阿渝没走进陵区,只有小道上往里望了望,看到了刘启的地宫,也看到了旁侧自己的。 自己的离刘启最近,规模第二大,对得起自己,也配得上自己的身份。 地宫向东,整个宽敞区,据说是大臣们的陪葬区。 王阿渝到妹妹王儿姁的陵前扫了墓,然后去看烧制出来的陪陵俑。 刘启体恤民情,没有像始皇帝那样烧造真人大小的兵马俑,只是象征性烧制了半人高的宫人俑和部分兵俑。 看这些,准备得再妥当,也不让人高兴,毕竟还是在阳世生活更舒适。 王阿渝手搭凉棚,寻找刘启,他与丞相看过地宫后,正说着话走过来。 身后原野的一条细道上,正驶过一辆马车,后面跟着几位骑马的年轻男子。 大概知道刘启在此,那辆马车停下来,从车上跳下一位黑衣中年男子,一路谨慎地向刘启走来。 随行的少府丞对王阿渝介绍道:“那是平阳侯曹公。后面骑马穿青衣的应该是驸马曹时。” 王阿渝一听是女婿,便有兴趣地多看了几眼。 那平阳侯到了刘启面前行了揖礼,让曹时和其他几个不知是子侄还是什么亲戚的年轻男子也向刘启见了礼。 趁平阳侯与刘启说话,曹时便热情大方地向旁边的刘彻走去。 刘彻对父亲的地宫很有兴趣,正与少傅说着什么。 少傅为王臧,太傅卫绾做了御史大夫后,毕竟精力有限,刘启便随时又为他指了一位少傅伴随左右。 那曹时虽比刘彻年长几岁,远远一看就一表人才的样子,很规矩地向刘彻行了礼。 两人倒不陌生,转眼就有说有笑起来。 刘彻还向树荫下一指,王阿渝也看到了,刘婉正与阿珠在树荫下摘了野花编织花环。 曹时有点腼腆的样子,但依然风度翩翩地走到刘婉的树荫下,风姿颇佳地与她打招呼。 幸好,阿珠是个有眼色的,一看曹公子过来了,就识趣地躲了,躲到王阿渝这边来。 “你看曹时与公主可是般配?”王阿渝问阿珠。 “很般配。公主一看到驸马过来脸就红了。”阿珠也禁不住喜洋洋。 这一提醒,王阿渝倒想起来,这几年窦太后的事、太子的事、馆陶公主的事、陈融的事,唯独忘记关心长女的婚事了,只是一直盼着她及笄。 这些年她自己也没来找自己说过,小姑娘应该是不好意思的吧。 “公主可愿意出嫁?”王阿渝漫不经心道。 阿珠点头,“驸马挺好的,经常找公主见面。皇后平时忙,没有注意而已。” “是么?”王阿渝有说不出的开心,良缘啊。 阿珠捂嘴笑,“公主偷偷把嫁衣都试穿过几次了,只是不好意思说而已。但皇后不要说是奴婢说的。” 晚上回到 第302章 长女出嫁 刘启沉默了片刻,嗯了一声。 皇帝嫁公主,还是皇后所出的女儿,自然是隆重盛大,整个汉宫都洋溢着喜气。 那天,曹时穿着隆重的玄色滚金边宽袖大袍婚嫁服,乘马车翩翩然来到椒房殿接新娘。 中厅里,刘启与王阿渝颇端肃地坐中央,曹时稳妥地走进来,向岳父母行了跪拜大礼。 刘启仅一点头,王阿渝却抑不住喜庆,连忙把女婿扶起来,赠言道:“以后成家了,好好过日子,公主有些娇气,时儿作为男子,以后多担待些吧。” “诺,皇后。”曹时是那种模样好又有着很好教养的规矩孩子。 王阿渝刚转身把李尚宫端的托盘里的随手礼拿过来,就听耳边突然一声冷肃的声音:“朕今天把公主交到了你手上,以后敢亏待她,朕就弄死你!” 王阿渝一愣,看到曹时突然煞白了脸,连忙伸手捏了捏了刘启的手,大喜庆的日子里,怎么这么和驸马讲话?吓着孩子了。 刘启大概也觉得有些过于严厉了,便清了清嗓子,装着看别处的样子。 王阿渝连忙打圆场,“时儿别往心里去,你是第一次娶亲,陛下也是第一次嫁女儿,你紧张,陛下也紧张,所以才会像刚才这么说。” 曹时脸色这才缓和下来,深深施礼道:“请陛下、皇后放心,臣娶了公主,以后定会与公主相敬如宾、夫妻和睦!” 意犹未尽,又轻声加一句,“有错——也是臣的错。” “好,好孩子,以后你也像我们的儿子一样。” 王阿渝转身把同样一身大玄婚嫁礼服的女儿叫过来,让她与曹时站在一起,越看越般配,真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壁人,又交代女儿道:“以后好好过日子,婉儿今天嫁人了,要懂得尊敬公婆,体贴夫君,不可有过分之举。” 刘婉红着脸撒娇,“知道了。“ 刘启不知为何,还在偏着头看别处,一直没有正眼看眼前的一对新人。 王阿渝知道刘启不舍得女儿,自己的掌上明珠马上就被另一个年轻又英俊的男子领走了,肯定心里撮火了吧。 于是笑着对一对新人说道:“没事,回去吧。” 小夫妻转身回去,又没敢。 刘婉道:“娘——” 王阿渝悄声:“走吧,再不走,你父亲又不知说什么话来训斥驸马了。” 刘婉一听,掩嘴而笑,扯了一下曹时的手,一对新人才谨慎地退出中厅,到了大殿外,才完全放松,喜气洋洋登上马车,煌煌而去。 刘启这才转过脸来,轻轻追至门前,看着女儿离开的背影出神。 王阿渝笑,“好了,终于嫁出去一个,做父母的也放心了。” 说完回头,竟看到刘启眼眸里有水光。 唉,这个男人。 “陛下怎么还哭了,不舍得嫁女儿?”王阿渝打趣他。 “没有。”刘启很硬气,“有风,迷了眼。” 夫妻俩说着,还走到椒房殿外向北的高台上,继续追着甬道上一对新人看。 虽然平阳侯府就在未央宫北门外甲第府区,并不太远,但毕竟以后不能天天相见了,作为父母,既高兴,又伤感。 “阿渝,我们老了,连女儿都出嫁了。”刘启牵了她的手,竟有些不甘地说。 王阿渝真没想到,自己的枕边人能欢欢喜喜为儿子们娶妻,对嫁女儿却如此吝啬,真不像他自己。 “这只是开始,以后老二老三,都会出嫁的。陛下习惯就好了。” 有两三天,刘启早出晚归,回来时王阿渝睡着了,醒来时,刘启又走了,要不是他换下来的衣裳,还以为他没回来过。 到底什么事突然这么繁忙? 王阿渝没去御书房打探消息,转身去了太子宫。 现在刘启很多军国大计都有意让刘彻参与,甚至他修正的汉律,和修正前的一起,也塞给刘彻看。 刘彻当然是看不懂的,拿回去请教少傅。 王阿渝也会私下鼓励儿子再请教一遍太傅卫绾,毕竟很多决策,御史大夫是亲自参与的。 所以,现在刘启在做什么,刘彻十有八九是知道的。 王阿渝一直很揪心,也许刘启哪天说去就去了,她有点恐惧无法掌控未来。 窦太后虽然暂时消停了,谁知道她背后在想什么。 这让她时常陷入惊恐。 太子宫中,当时刘彻正与他的伴读在书房里堆沙子玩泥巴,把整个中厅弄得乱七八糟。 少傅王臧没在,就什么他都说了算。 沙子堆在中厅一角,弄成山头、谷地等起伏不定的形状,上面插着小旗子,用竹简标着雁门、上郡、渔阳等地方,甚至还有北边的燕然山,西边的胭脂山等。 王阿渝是有些失望的,这是瞎玩什么? 走进去弯腰正看个究竟,就听身后有个小小弱弱的声音道:“请皇后挪一挪可好?” 王阿渝连忙低头一瞧,赶紧让开,原来踩着长安城了。 长安城还没建好,刚才说话的清秀少年名唤韩嫣,一双纤细的手正捧着沙子在垒长安城墙,后面刘彻端着半碗汤饼进来,粘稠的粟米汤浇在沙子上。 王阿渝就坐在一边看他们摆弄,总体是刘彻在指挥伴读们垒大汉的微缩地图,孩子们也听他的,让怎么移就怎么移。 “你父亲这些天在忙什么?”王阿渝压住气问道。 刘彻有些悲伤地小声道:“匈奴人前一段时间攻进了雁门,从这里——” 他指着两座沙子山间的平缓地,“然后到了武泉县又到了上郡,获取了上郡马苑里所有的战马。汉军共战死两千余人。” 王阿渝明白了,刘启肯定在为匈奴的入侵操心。 汉北部边境几郡适合建养马苑,刘启在做太子时就开始改良大汉的战马,现在一下子被匈奴人抢走了一苑,肯定心疼坏了。 这 第303章 这就谋反了 “为什么不派条侯周亚夫去阻止匈奴?” 刘彻白了他一眼,“条侯以前做过郡守,后来又做了丞相,怎么能再去做太守呢?” 伴读们虽弄不懂其中的是非曲直,但却本能认为刘彻说得正确。 晚上,椒房殿中厅里流散着橘色的光晕,孩子们都规矩地坐在食案后,埋头进膳。 王阿渝瞧着刘启沉闷的脸,侧身给他斟上茶汤,总感觉气氛有些僵硬。 终于刘彻抬头,闷声问道:“为什么不让条侯周亚夫带兵去迎战?” 他的父亲在灯影下阴郁着脸,看了他一眼,“打仗需要调动一国之力,不仅仅是有没有钱和粮食的问题,而是所有的准备。仅一将,何堪用?” “可是匈奴是每年都准备好了么?”刘彻有点不能理解。 “你可以想象秦,每年收成好了,根据多余的粮食,就可以东出一次,打胜了就从周边国家掠来土地、粮食和人口。打不赢,就寄望于明年再来。” “我们汉为什么不能变成秦或匈奴那样,可以想什么时候出击就主动出击的国家?” 刘启饮了茶汤,低缓道:“你可以变成,但又不能变成,始皇帝的秦国只有短短十来年的时间,匈奴是没来及遇上最强的秦,秦就消亡了。我汉,如何既拥有秦强的能力,又没有秦断脆的危险,去出击匈奴?这要准备很久。” 刘彻想了想,闷着吃汤饼,然后低低一句,“我觉得周亚夫不错。” “你能使用得了他,他才不错。使用不了,就是祸害。” 寝室里,王阿渝精心地为刘启换上舒适的汉泽,把刘彻在太子宫做的沙盘地图说了一下,“儿子确实有点欣赏周亚夫。” 刘启叹口气,“你可知周亚夫是什么人?他父亲是什么样的人?” 王阿渝怔了下,方才明白刘启的忧心。 周亚夫的父亲周勃是大汉的开国功臣之一,直到吕太后一朝,终于熬成大汉的太尉,位列三公。 后来因为吕后年事已高,而做皇帝的孙子年龄太小,怕自己崩后被这些这功臣篡权,才在最后病重时,革了周勃太尉和陈平的丞相职位,把相位和军权都交到了自己的吕氏侄子手里,希望他们能平稳地辅佐少帝成长起来。 不想她老人前脚刚崩,后脚失权的周勃和陈平就联合齐国的刘氏兄弟,发动了宫廷政变,一举诛灭了吕氏一族,从此帝权从孝惠帝刘盈子嗣一脉转移到孝文皇帝一脉中,父死子承也变成了兄终弟及。 孝惠皇帝的众多儿子由此全部被杀,绝了高帝嫡子一脉。 虽然孝文皇帝也付出了四个嫡子的代价,但最终把帝位从齐国刘氏兄弟手里抢了回来。 这其中的宫廷政变,周勃功高至首。 虽有功,但毕竟让孝惠皇帝和孝文皇帝两兄弟,一共损失了十个儿子。 所以,最终孝文皇帝也没放过他,站稳脚跟后,把他下狱。 周勃最终惶惶不可终日地死在了自己的封地上。 周亚夫作为周勃最有出息的儿子,在军事才能上胜过其父,但其顽固的性情更不追多让。 刘启很了解儿子刘彻的小脾气,将来这两人一定是犯冲的。 若周亚夫趁刘彻帝位未稳时,再来一次其父当年发动的宫廷政变,重立其他刘氏藩王为帝,不仅自己的后嗣会全部遭殃,大汉也将再次风雨飘摇。 所以,周亚夫能不能被刘彻所用 刘启也决定给周亚夫最后一次机会,毕竟他是平叛七国的最大功臣。 梁王在时,代他作为梁王的对手,尚可用,现在梁王已不在把他遣至汉边境守疆? 他是做过丞相的人,再做太守对他是羞辱,到了边境反而可会成为祸害。 于是,择日,刘启在宫中设宴,特意宣来周亚夫。 周亚夫进来,还是那个倔脾气,向刘启行过礼,便站在食案前等着。 刘启一边进膳,一边随意道:“条侯入席坐吧。” 周亚夫便坐在特为他准备的食案后,却见案子上只置了饭菜,却没放竹箸。 这怎么吃?总不能上手吧。 刘启却只管吃自己的,也不理会他。 周亚夫尴尬地在案子后坐了片刻,看到对面中大夫这样的言官都津津有味地吃得欢,独没人理自己。 毕竟是做过丞相的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是这些年大汉最有名的功侯,周亚夫觉得受到了怠慢和羞辱,额上不由得青筋暴起。 转身向身侧的内侍道:“为何这案上没有置箸?” 坐在他对面的中大夫看呆了,箸上肉块都掉了下去,心想:你用手也没关系吧? 刘启才抬头一笑,似开玩笑,“难道这样还不能让你高兴么?” 周亚夫这才俯身向刘启表示谢罪。 刘启有点满意了,刚说了“卿起”身字还没说出口,就见他已经起了身,不吱一声离开食案,僵硬地走了。 中大夫又看呆了,嘴里的食物都掉了出来了。 哎呦,这周亚夫的脾气 刘启把餐匕插入肉中,失望道:“就这脾气,不能屈不能伸,将来能为少主所用么?” 当晚,王阿渝见刘启气咻咻回来,忙问怎么了,刘启不答,独自歇息去了。 这天,王阿渝正陪刘启闲坐,就见苏小鱼走了过来,轻声道:“陛下,中尉宁成有事相禀。” 宁成随后过来,揖礼道:“陛下,条侯周亚夫有谋反之举。” 王阿渝都吓了一跳,这就谋反了? 然后不动声色地看着刘启。 他不让自己回避,难道要让自己学习? 刘启并没有感到震惊,“怎么回事?” “条侯的儿子,前几日私买汉律所禁止的五百甲盾,藏于条侯府中。因运送甲盾中,条侯之子少给了佣工的运费 第304章 水利万物而不争 刘启一听,阴了脸,“条侯要做什么?” “臣不知。” “彻查!” “诺!” 中尉离开,刘启继续假寐。 王阿渝一边给刘启打扇,一边窥视其城府深深的瘦削脸颊,究竟要如何处置条侯呢?他是功臣,得要服众啊。 但接下去,刘启又若无其事回到御书房,修改他更为关切的汉律了。 还是刘彻有点心神不宁地带来了后续,“中尉府的人在调查周亚夫谋反之事。中尉府从条侯家里已搜查出五百甲盾,然后当面质问周亚夫怎么回事。周亚夫说不知情。中尉府就回了父亲,父亲很生气,现在责令廷尉亲自去审。” 王阿渝看了看刘彻的小脸,“你担忧什么呢?” 刘彻一脸天真,“周亚夫真的会反么?” 王阿渝没有做声。 这不是真不真的问题,是如何能成为真的。 “五百甲盾就能造反么?”刘彻十四岁了,这一问题真是犀利无比。 王阿渝凝眸看他,“你要知道,你父亲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知道。” “一个曾经做过太尉和丞相的人,本事很大,却不能为你所用,怎么办?” 刘彻沉默片刻,“我明白。” 几天过后,刘彻又坐在王阿渝面前道:“母亲可知道周亚夫是怎么被审讯的?” 王阿渝喝了口茶水,“看廷尉的上奏了?” “偷看的。” 王阿渝没说话。 刘彻便自顾道:“廷尉问,条侯为何要谋反,周亚夫回答:是小儿买的丧葬品,怎么能说是谋反呢?廷尉道:就你这态度,不在地上谋反,恐怕也要到地下谋反吧!” 王阿渝突然转过脸看着刘彻,“你想说什么?” “周亚夫必须死。”刘彻平静道。 “你怎么知道?” “母亲也知道。” 王阿渝向左右看看,有点琢磨不透刘彻的心思,“你在责怪谁么?” 刘彻摇摇头,“这是他个人选择的命运。他不肯臣服于父亲,就这样吧。” 王阿渝品了品,这不就是刘启年轻时的样子么? 刘启十二岁时,曾经用棋盘砸死过吴国太子如今刘彻,其实并不比他父亲当年单纯。 刘启在用一种残酷的方式,锻造了他,也在锻造自己:权力就是这样行使的。 结果更令人惊奇,周亚夫没有因造反被定罪,却仅仅难以忍受屈辱,便绝食抗议。 刘启没有理他。 五天后,周亚夫吐血身亡。 他死于自杀。 刘启希望死掉的臣子,没一个是由他下令赐死的,全都迥异地自戕。 这就是手段和权力的威力。 母子俩都学到了。 有时夫妻并排躺在榻上,握着彼此的手,已不再想着做榻事,而是想着还能为对方做些什么。 王阿渝凝视刘启瘦骨嶙峋的面孔,好怕枕边人哪天就这样静悄悄地走了。 自己习惯了与他同榻而眠,习惯了他的凝望,习惯了他的大手握着自己的小手,并把自己揽在怀里,甚至习惯了他的呼噜声。 一句“这是你该考虑的事么?”庇护了自己十余年。 他把一个男人该考虑的都考虑过了,给了自己富足不愁吃穿的生活和体面富贵的人生。 让自己作为女子安享了充实美好的榻事体验和所有女子都羡慕的一世盛宠。 也给了自己和儿子他的江山。 作为帝王,他把能给予的都给了自己,唯恐不够,每天还在挖空心思,就怕他走了,自己和儿子的生活不够安稳。 “陛下。”她的脸贴着他的肩,抱着他的手臂才安心,只想永远这样相偎下去,让自己有抓得着的依靠。 刘启微合着双目,在想着哪里还不稳妥,还要为他娘俩继续做点什么。 为了压制和削弱关东诸国,他已经废除了王国里丞相的名号,改为相;废除了所有和朝廷相对应的臣属称谓,也废了他们的御史大夫。 现在的关东,多是一郡之国,很难再有藩王坐大挑战长安了。 在朝臣安排上,丞相刘舍已完成了他的过渡,赴乡养老;他已把太傅兼御史大夫卫绾擢升为丞相,以后刘彻的老师就统领朝廷百官,辅佐新帝。 对于王阿渝,他稳稳地握着她的手,她将是刘彻的根基。 水利万物而不争,她就像那清澈的水,能温润自己半生,相信也能继续滋养儿子。 她身后的王家外戚,出一个侯爵已够,儿子上位后可以继续封侯;那个不讨自己喜欢的田蚡也让他做了中大夫,以后可以为自己的妻儿出谋画策,起码不能比窦家的外戚弱太多。 可以想见,自己走后,她这个太后也会被窦太皇太后所笼罩,如何再牵制窦家—— 他突然眼神精光地扭头看她,“该准备彻儿的大婚了。” 未来新君身后的得力外戚,一是母族,另一是妻族,若王家的根基尚浅,加上馆陶公主,也许能抗衡窦家。 重要的是能支撑到儿子长大成人,站稳脚跟。 这也是王阿渝正考虑的,老二刘婵也出嫁了,趁刘启在,正好主持刘彻的大婚。 于是马上起榻,去通知馆陶公主。 其实馆陶公主都等得望眼欲穿了,眼见阿娇从水灵灵的豆蔻年华,长到妩媚动人的二八年华,再等到成熟端丽的双十年华,又蹉跎到现下的二十余岁。 自己在这个年龄时,儿子都有俩了,而女婿刘彻,就天可怜见慢半拍似的成长。 年龄相差太多,就是令人焦灼啊。 虽然个头每年都在长高,但依然是单薄的少年,那不通情事的小模样,就知道和他的伴读们每天呼啸来去。 现在好了,十五岁也算到时候了,这门亲等了多年,算是要结成正果了。 太子大婚,整个长安都很轰动,别说百官, 第305章 刘彻大婚 馆陶公主觉得自己人生的巅峰时刻,就是女儿入主未央宫当家,东西两宫的女主人,都是自己的血缘至亲,这是连王阿渝都羡慕的荣光吧。 王阿渝也细心地把太子大婚的礼服准备妥当,当把刘彻叫回来穿起喜服迎亲时,刘彻还是一脸懵懵懂懂的神情。 这门亲是他小时候定的,他知道。 与馆陶公主结亲,亲上加亲,有利于他的储君之位,他也知道。 这些年,父亲为他将来的继位平稳可谓费尽心机,他都看得到,所以对娶阿娇一直有心理预期,虽然还不知道未来日子如何过。 母亲让他更衣,他就更;让他伸胳膊伸腿儿,也就伸,让他转过来就转过来。 王阿渝看着刘彻转过来的严肃小脸,光线下些许细细的绒毛,还是一张稚气未脱的孩子面孔,这些年被他父亲一直当个成年男子对待,倒催生了一种不相称的刚毅和严谨。 “儿子,一会儿去长公主府上接亲,就按礼司教你的,要有礼,要对长公主和堂邑侯尊敬,要表现出对阿娇的关心,以后她就是你的太子妃了,你今后的衣食住行,母亲就交给她打理了。” 刘彻听话地嗯了一声。 “你的大婚庆典在长信殿里举行,在大母面前,言行举止你跟随阿娇就好。阿娇在东宫里受宠,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去做,不要犯倔。” 刘彻再次听从地点头。 这边大礼服穿好,那边刘启进来了,迎面打量了一眼儿子,把他的冠正了正,拂了拂他单薄身材还撑不起来的婚服,点了点头。 刘彻便晃荡着比自己大一号的宽袍大袖迈出门槛,大步下了台阶,威风凛凛地登上父亲特意为他安排的天子副驾,前去迎娶太子妃。 尽管一切按部就班,没出什么差错,刘启和王阿渝站在门口看着远去的儿子,还是觉得再长两岁成亲更好。 只是一切已来不及。 长信殿多少年没这么热闹喜庆了,甬道上飘着彩旗,朝廷百官和宫女内监都穿着盛妆喜气洋洋地向太后、皇帝和皇后致以祝贺。 刘启特意把大婚场地安排在这里,也是有意与窦太后和解。 显而易见,窦太后身体康健,比自己长寿,刘彻以后需要得到东宫的支持。 窦太后也高兴自己能主持孙子和外孙女的大婚,刘彻毕竟是储君,阿娇又是自己宝贝女儿的心肝,一对新人能从长信殿发轫,除了喜上加喜、亲上加亲,与东宫的地位也算相得益彰。 随着雅乐声起,长乐宫长长的宫道上出现了接亲的仪仗队,太子宫的旗帜飘扬中,华丽庄重的天子副驾从众多副车中缓缓驶来,转眼停在长信殿高高的台阶前。 刘彻先跃下车舆,搭手牵太子妃稳妥地下来,在众目注视下,踏上厚厚的红毯,一对新人拾阶而上。 长信殿中厅里,窦太后笑逐颜开地端坐中央,刘启和王阿渝分站左右,多年来争权夺势的东西两宫之主,终于都展开笑颜,迎接能弥合双方分歧的一场重要婚礼。 这日天公也作美,阳光明亮,大家欢喜地看着年轻矫健的太子,一路牵着太子妃从外面明媚阳光下走进来。 刘彻的身高倒是够了,随刘启的身量比太子妃高出半头,一脸严肃端正,样子无比认真,就是太板正了。 相比,太子妃轻松活泼多了,丰满高挑的身材也撑得起华贵的大婚嫁衣,在满头金饰珠翠映衬下,秋水流转,既富贵又妩媚耐看,正是一个女子最优渥美好的年龄。 美人配给权势,这是所有人最认同的地方。 阿娇也认同,虽然夫君还一脸孩子气,他再比自己高,再摆出一脸端肃的样子,他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表弟。 让她多年来甘愿等待并毫不动摇的,就是他的太子身份。 这种身份让少年的他焕发出难以言语的魅力和光彩。 当年他年仅四岁时,就立志娶自己为妻,虽让她觉得好笑,也同时认定了自己的命运。 她这一生都将和比自己小很多的太子表弟捆绑在一起,走向富贵和权势之巅。 今天仅是开始。 一对新人向天地跪拜,向东皇太一跪拜。 然后向窦太后跪拜,窦太后喜得合不拢嘴。 向皇帝和皇后跪拜,刘启点点头,王阿渝却泪流满面,这场婚礼之后,刘彻今后的人生也会顺遂很多吧。 这场联姻,看似把两家外戚的鸿沟抹平了。 整场大婚庆典持续到晌后,加上隆重的流水宴席,到戌时才散。 因为一年前已经废了戒酒令,刘启高兴,喝得酩酊大醉,回到椒房殿了还亲热地拉着王阿渝的手,说阿渝好美,阿渝上榻吧,和你在一起真好等等。 王阿渝哭笑不得,一再提醒他,“今日是彻儿和阿娇大婚,不是我们大婚,陛下醒醒——” 刘启点点头,说彻儿也大婚了,不打扰他们,希望他们夫妻和睦。 把刘启扶到榻上,王阿渝心里才咯噔一下。 今晚洞房,儿子是否能应付与太子妃的男女之事? 虽已十五岁,但似乎白长了这大个子,这两年也没见他有开窍,礼仪虽教了他,但男女豆蔻初开的情事应该是教不出来的吧。 想想刘启当年有情事时,应该是十七岁。 这半生不熟的半大孩子阿娇应该能教会他。 王阿渝下榻,想让李尚宫去太子宫走一趟,看看那边有什么需要,万一出现尴尬之事,自己也可以第一时间过去处理,总感觉儿子今晚会像木头,不如阿娇的意。 她刚摸到青丝履,还没套到脚上,刘启就把她扯了过去,不满意道:“阿渝,过来歇息。” 找不到手了,非得握在手里,和他平躺才安心。 “陛下,我觉得今晚儿子会出糗的,我们也没来及为他安排一个侍女 第306章 新婚之夜 刘启这一觉睡得很实,少有的翌日太阳出来都没醒。 王阿渝睡不着,有心病,得悄悄去太子宫看看,希望他俩能无师自通,应付自如。 她刚出门走下台阶,向院里扫视了一眼,不由愣了,在游廊里坐着的身影不是儿子么? 怎么一大早坐在了这里了?连忙走过去看个究竟。 “儿子,你怎么在这里?” 刘彻纠着小脸不说话,看得出一脸疲倦。 “坐多久了?”王阿渝也不能问太明白,怕儿子尴尬。 刘彻就揪揪手,看地面,小嘴巴撕起来,还是不说话。 平时没有解决不了问题的儿子,第一次沉默了。 “和阿娇不对付了?” 反正就是不说话。 王阿渝还挺心疼儿子,把他带进殿里,倒了盏热茶汤给他。 孩子显然渴了,咕咚咕咚喝光了,放下杯盏就往寝室里走。 刘启罕见的还没起榻,于是父子俩一个榻上一个掀帘进来,对视了一眼,都有点愣。 刘启没想到这个时间会看到儿子:你不该待在太子宫洞房里么? 刘彻也没想到父亲这个每日清早寅时末就起来忙于政务的人,竟还在榻上。 只有王阿渝恍然,刘彻困了,想进来补会儿觉,而一向对他的作息时间严厉要求的父亲,会不会赶他出去? 小时候,他倒是经常光着屁股往父母榻上挤的,有时后面还跟着刘越一起挤。 片刻尴尬后,父亲对儿子招招手,儿子才安心地过去,上了榻,躺在王阿渝刚才躺的位置,紧挨着父亲,要沉沉睡去。 怎么回事?新婚丈夫不在自己洞房里睡,跑到父母榻上补觉? 帝后夫妇对视一眼,刘启低头看看儿子,身量快赶上自己了,还是一脸不通情事的样子,也犯了难,问不出口。 还得做母亲的来。 王阿渝过去,坐在刘彻另一侧,循循善诱道,“彻儿,你怎么跑回来睡呀?昨晚没睡好?” 刘彻半张小脸埋进锦被里,假寐,不说话。 “是不是阿娇说你了?” 他才嗯了一声。 “阿娇说你什么了?” 又不说话了。 王阿渝向刘启示意了一眼,意思是:他应该不好意思和我说,你是男子,你来问。 刘启摸了摸脸,心里犯嘀咕。 这有什么可问的,估计昨晚榻事没成功。 这点年龄,还不会处理男女间的问题,可能礼监司也没教习好。 人会成长的,慢慢就懂了。 刘启索性将手中的简牍一丢,和他儿子一起继续呼呼睡大觉去了。 男子的心都粗,指望不上的。 王阿渝便让阿珠带上吃食,跟自己去了太子宫,想知道这新婚小夫妻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一晚新郎就跑了出去,是偶尔如此还是打架了,别以后天天往外跑,跑习惯了日子准过不好。 要知道,阿娇的小性子也是和刘彻一样,直来直去不怎么会拐弯的,都是受宠长大的,都不会迁就别人。 在王阿渝到达安宁殿时,阿娇也刚起榻,脸上稍带着倦容,正坐在菱花镜前,由贴身侍女阿蛮簪花梳妆,插入发髻间闪烁着奇异光芒的滢珠步摇。 这还是多年前王阿渝送她的,很贵重,也配她。 看到王阿渝过来,阿娇连忙笑着起身,蹲了蹲身,“皇后——哦,母亲。” 王阿渝上前亲热地拉了她手,示意阿珠把早膳端过来,笑着,“起榻这么早,不多睡会儿?来,尝尝我做的汤饼,香口。” 阿娇不好意思,“母亲疼我,不给我立规矩,长公主可告诫我了,让我照着母亲的样子,注意作息和言行举止。” “你母亲客气。我上年纪了,睡觉少了,你们年轻,要多睡会儿。” 王阿渝故意左右看看,“还有一个人呢?” 阿娇吃着精瓷盏里冒着热气的膳食,低头浅笑一下,“太子一早就出去了。” “新婚燕尔,这么早出去做什么?” 阿娇面有难色,“母亲,太子有点小。” “嗯?”王阿渝有点不明白,“你是说他年龄小,还是” “年龄小。”阿娇羞了脸,“他还不懂的” 王阿渝全然明白了,小声歉意道:“男孩子开窍普遍晚,整天就知道射箭骑马,和一帮伴读们玩在一起,没个样子。要不,你受点委屈,给他点时间,等他慢慢开窍,要么你教他开窍。” 阿娇有点尴尬地笑一下,这怎么教,这种事不是男人该主动的么? 现在小表弟的问题,是脑子里还没这根弦。 昨天大婚,他全程得体大方,人情世故也无可挑剔,就是回来歇息时,才暴露了他年龄的短板,凡是礼监司没教到的,他真不懂。 估计如何行榻事,也教了,教得粗略,他也按粗略的来,往榻上一躺,还自觉给自己让出大半个空地儿,就如木头一样不知道理自己了。 当时逗他,说自己晚上睡觉会不老实,会踢他。 结果这个不解风情的小表弟就自己抱着枕头到榻下地板上睡去了。 以为这样踢不着他了。 把她气得半夜睡不着,在娘家守空房,嫁过来倒不守空房了,守空榻。 于是星垂窗外时,她抓了把榻侧竹筒里的坚果扔到他头上。 这原本也是不真不假开玩笑的,结果他坐了起来,坐了一会儿,又一声不响躺下了,还用锦被蒙上头。 你说气人不气人? 自己也是有点小脾气的,索性伸手抓过竹筒,全丢过去。 也不是要砸他,就是真砸,一竹筒的核桃、枣、榛子,能有多重?还不是为了表达不满。 而且竹筒在黑暗中仅是落在他身侧而已,没丢中,就是半夜弄得动静有点响。 结果他 第307章 皆为我汉土 阿娇嫁进来了,作为皇后,自然要带着自己的继任者到周边看看的。 虽然阿娇对未央宫也很熟悉,以前一直随着母亲馆陶公主东西宫随意进出。 只是后来刘彻慢慢长大了,她才避嫌,来未央宫少了。 王阿渝带着阿娇,先在太子宫转了转,现在刘彻先娶了太子妃,没有其他孺子或良娣,所以太子宫的地界里整个都是空的,其他大殿只有零星宫人值守。 看得出来,阿娇对偌大的太子宫很满意,比公主府气派多了。 王阿渝怕她孤单,刘彻又不知道陪她,就让她有事去少府挑选侍女仆从,想在太子宫里种点什么,收拾什么,就按自己喜欢的来。 阿娇一听,转身就对阿蛮吩咐:去少府挑四个男仆,要把自己在长公主府里闺房窗外的两棵花树移过来,全须全尾种在安宁殿院子里。 王阿渝一听,就很吃惊,喜欢那些花树,就要重新移过来么?弄包花种种上,过几年长大了,不就好了么? 哎,一代一代的孩子活法不一样。 王阿渝记得,先前的太子妃薄氏住在这里时,还奉行着简朴,不奢侈不张扬,连刘启本身都算节俭。 到新一代太子妃这里,别说阿娇一直在蜜罐里长大,就连刘彻成长中都没短缺过他什么东西,刘启和自己,什么都紧着他,什么都给他最好的。 看来这两人是真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将来太子宫会大变样的,毕竟都是奢侈着长大的。 王阿渝不和孩子们计较这些小零小碎的东西,让他们自己慢慢磨合。 在王阿渝带着阿娇路过程美人、贾美人的大殿时,这两位都已在自己家门口的宫道上,笑着,等着。 命运尘埃落定后,大家都客气了许多,没有是非也不再想入非非了。 这两位也是知道王阿渝和阿娇会从门口经过,就到门口打个招呼,比让皇后和未来的皇后多走两步到自己殿里强。 程美人的儿子们,除了刘端在胶东国不能让人女子服侍的毛病变本加厉外,其他两个也娶了妻,要么是侯爵之女,要么是封国当地大户人家的女儿,姻缘还算不错。 贾美人的俩儿子,也都成了家,中山王刘胜如愿娶了东宫窦太后的侄孙女窦绾为妻,因结了这门亲,一向排在程美人之后的她地位陡增。 没办法,窦家外戚就是要自抬姻亲中山王一系的势,贾美人算接到了天上掉下来的福气。 过后,阿娇倒说起贾美人的俩儿子,无论刘彭祖还是刘胜,都极其风流好色,尤其是刘胜,一天到晚最大的爱好就是行榻上之事,现在年纪不大,已经有一堆儿子了。 王阿渝哑然失笑,庶子们这等事,下人们已经不会告诉自己了。 贾美人后来不知听谁说起过这档子事,嫌阿娇笑话自己的儿子,记了仇,到阿娇大婚多年也没生育时,重提旧事,说自己的儿子就是命好,无论娶妻还是纳妾,没有一个不生养的。 把阿娇气得不轻,但又无可奈何。 后宫是很势利的,在此消磨一生的人,该啄人一嘴时,绝不放弃片刻的嘴利。 等王阿渝回到椒房殿,榻上已空空如也。 李尚宫说皇帝和太子骑了马,留下话说是出城了。 孩子刚大婚,带他出城做什么? 渭水北畔的咸阳城,在太阳底下一片沉寂,曾经辉宏壮丽的秦王宫,在六十多年前,就被项王一把火烧成了焦土废墟。 多年来,任凭风吹雨打,宛若一道醒目的伤疤敞露在隔壁,与渭水南岸的巍峨汉宫遥遥相望。 刘启和刘彻父子俩骑在马上,沉默地走在咸阳城的荒草漫道上,侍卫们在后面远远地跟着。 “曾经的咸阳城,也是天下的中心,始皇帝曾在这里振臂一挥,天下归顺,四海臣服。很少有人像他、像他列祖列宗一样七世代一条心,把小小一个穷多僻壤之秦国,打造出天下最尖锐的獠牙,让有水流之地,皆成为秦土。” 慢行此废墟间,刘启既感慨又忧虑,语重心长对儿子道:“但建土易,守土难。再强大的国家,也只能强悍一世,继任者若没有雄心壮志,也没有基本的智识,上不能顺达天意,下不能抚恤百姓,用人不当,中枢腐溃,倾覆也是一念间之事。” 十五岁的刘彻凝目这个邻居废弃的宫室轮廊,也不免惋惜。 他从七八岁就开始纵读从秦王宫搬出来的王室典籍,对嬴家的事情自然也历历在目。 “始皇帝的一番抱负,算是给秦二世糟蹋了。这深宫里长大的孩子,不知道天下之事,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彻儿,这里是一面境子,能照人正己;以后要常向北望,永远要正自身、正自心、正国策,永远不要让我汉、让你祖父建立的长安城,也面临如此不堪之境地!” “是!”刘彻青稚的脸上,充满虚心好学的精神,也有少年不服输的豪气,“儿子以后想让月照之地,皆为我汉土!” 刘启一直喜欢这个儿子不服输的劲头,汉的下一任君主正需要他这样的气魄,当下持鞭指着四周的空旷大地,“这本是一片王者龙兴之地,当年武王伐纣,大功告成,也把国都定在这里。当时叫镐京。上千年以来,为什么席卷大商和东方六国的猛敌皆出自西北?” 刘启止住马,指了指西方和北方,“为什么武王能伐纣成功,为什么秦强悍,因为他们皆没有退路!东方富有,南方空旷灵气,而西边北边,皆是苦寒之地。现在我汉也和大周与秦一样,把东方和南方的好地方都占了,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以后务必小心更西边和更北边还在苦寒之地觊觎富庶东方和南方的新武王、新秦国!” 刘彻知道父亲指的是匈奴人。 刘启有心病:始春,匈奴人再度入侵雁门,雁 第308章 天将降大任 “自我汉立国六十余载,匈奴一再侵犯我土,从不间断,若是习以为常,把自己当作饲虎的肥羊,时间久了,就真成为了肥羊,像那歌舞升平的商朝和东方六国一样,迟早会被虎狼吃掉。如此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自堕想法,我汉不可有!我土我民不可沦落至此啊!” 刘启一脸愁容,噪音里有无法抑制的伤感和焦虑。 “父亲,儿子谨记!” 刘启又指向雁门的方向,突然饱含泪水,“匈奴从出兵到兵临长安城下,快则一天,慢者一天半,五六十年了,天子的首善之区就一直在敌人的一两天行程内。高祖,你大父,至朕,六世之帝,皆没解决这个火烧眉睫的问题。我有愧,没有完成历代先帝的夙愿,心有不甘呐!” “父亲,儿子愿代父完成此使命!”刘彻把老父亲的忧虑全看在眼里,虽年轻,倒也说得斩钉截铁。 父亲严厉又慈爱的目光凝视着儿子,“我为你扫平国内,你要为我去荡平北方和西方!” “喏!” “不要让匈奴成为第二个秦国!不要让我汉成为第二个东方六国!” “喏!” “你和始皇帝一样,都是奋六世之余烈——天将降大任于你,你要时刻明白自己的使命!” “喏!” 每逢春夏之交,作为未央宫女主,王阿渝都会带领后宫去永巷养蚕,到西边的田地种粟植桑,为天下农人做好榜样。 汉境之大,每年不是南方有水灾,就是北方有冰雹,要不就是关中的蝗灾把田地啃个寸草不生。 作为皇后,有自己的职责,就是带领天下的女子,安排好小家的吃穿住行,养育好孩子,并关照桑田织室。 阿娇作为下一任皇后,也需要她从现在开始手把手地教,毕竟她天生贵女,没做过农活,没织过布,恐怕也没见识过农人的不易。 而王阿渝,从这一阶层中走来,天生就会。 刘启也拖着病体,抓紧时间,夜以继日地修订汉律、起草诏令。 虽一生担忧匈奴,但从削藩引起七国之乱的哗变后,就一直致力于恢复汉境内的经济,尤其改革吏治,就想身后交给儿子一个国内太平、繁荣兴旺的国家。 有时王阿渝醒来,看到刘启还在挑灯执笔,经常咳嗽得她心都揪了起来。 但翌日天色微明,刘彻就会前来,帮父亲润笔昨夜起草的诏书。 “雕文刻镂,消耗人力会伤害农事;锦绣纂组,劳力费时会有害女红。农事伤就会导致粮荒而饥,女红害就会影响纺织生产而寒。饥寒交迫,而不起为盗贼是不太可能的。朕亲自耕种,皇后亲自蚕桑,以奉宗庙祭祀所需,为天下做出榜样。朕不收奉南,减少冗员,降低徭赋,是希望天下重视农桑,积贮粮帛,以备灾荒。不准以强欺弱,以众暴寡,让老者能享寿考,让幼者顺利成长。” “今年粮食歉收,民食不足,问题出在哪里?有些诈伪官吏,公开贪污受贿,鱼肉多邻,侵吞民脂民膏。县丞,本是地方主要官员,有的知法犯法,为盗张目,这是不能容询许的。现命令二千石的官员各履行其职责,凡是疏于职守与渎职害民者,丞相都应跟进追究,并予以惩处。特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 刘彻念完,刘启听了点头,“可有不妥当之处?” 刘彻摇头,“都中肯,无可改。” 刘启也摇头,“天下之主也有想不到做不到的地方,不可刚愎自用,要留给臣子说话的余地。彻儿,以后想做成事,就得有能干的臣子辅佐在侧,人才越多越好,方能集思广益。广开言路的皇帝,自然会有能者前来投靠。” “喏!”刘彻踌躇了一下,“可是我汉一直以来奉行黄老之策,以无为治天下——” “不要拘泥于法理。治国以效用为大,采用何策,用何人,都要对症下药,不是黄老之说就能治百病,连秦国的法家也包治不了天下。好的想法和良策,不问出处,不问来自哪家,要综合之用” 在王阿渝进去送茶汤时,那对父子还在案前细谈,直到早朝时间到了,才一同出去。 现在刘彻早不在太子宫伏于案前修习典籍了,而是被刘启一直挂在身边,拔苗助长。 连五月的一份诏书,都是父子俩通宵的结果。 父亲咳嗽着去睡了,儿子还兴奋着,特意拿出来念给母亲听:“不必担心某人不智,可担心的是他弄虚作假;不必担心某人不勇,可担心的是他逞强施暴;不必担心某人不富,可担心的是他见利忘义贪得无厌。只有廉洁之人,淡泊自甘,欲望易足。” “原规定有资产十万方可为官,而对廉洁这人就不应如此要求。如按原规定商人有钱不得为官,廉士无钱不能为官,这就导致廉士无进身之路,朕甚为惋惜。现下令:有资产四万即可为官,以免使廉洁之士不得其职,而让贪夫久居其位。“ 王阿渝虽听不太懂,但知道给儿子鼓掌,甚至饱含热泪,刘启与自己费了多年心血浇灌出来的小苗苗,终于出现成材的可能!跟隔壁的胡亥可谓天差地别。 当然闲暇时,也让他去陪陪阿娇。 馆陶公主来过宫里,有意无意说起阿娇近日有事没事就往娘家跑,好像在太子宫也没那么愉快。 王阿渝只能开玩笑道:“太子被圣上和我已经养到现在这样了,像谷稻在抽穗,仓里,才算大功告成。现在还不是现成的,多少年都等了,还差这一时半会么?” 馆陶公主自然明白,估计回去交代阿娇了。 王阿渝也交代刘彻,现在对太子妃,你要乖一些,顺着她,她让你做什么,你不高兴也别顶嘴,照她说的做就是。 刘彻果然依母言 第309章 旧地重游 不用说,刘彻跟在阿娇身后,什么都依着太子妃的,阿娇满意,窦太后也满意。 几日后,两人还去了上林苑游猎。 阿娇并不喜欢在烈日下追着猎物奔跑,只不过想看看太子小表弟是如何打猎而已。 说明她也想了解小夫君的喜好,只是刘彻还是孩子心性,一看到成群猎物就把太子妃给忘到脑后了,自己带人一路狂追。 等把猎物打下来,想献给太子宫女主人显摆一下时,多半天都过去了,太子妃无聊得紧,早回汉宫歇息了。 王阿渝就觉得这儿子真不会讨女子欢心,也是他父亲给惯的,从小就以自我为中心,自己最重要! 然后说给刘启听,意思是:太后和长公主都眼睁睁瞧着呢,榻上不来劲,平时就不要这样冷落了阿娇。 刘启就相当不以为然,真是越来越护犊子,不能说一句他儿子不好,“他出去打个猎,怎么能像个病秧子一样,走走停停,哄这个哄那个?” 嗯,好吧,你们父子都是对的。 六月,暑热。 刘启身体在显而易见地衰弱。 以前一天需一碗汤药,现在两碗,早晚各一碗,已喝成常态。 王阿渝每每听到他的咳嗽声,就愁得不行,以前意气风发的人,怎么这些年就落到如此一堆病症? 太医也早晚各来一次诊脉,一再叮嘱刘启不要太过劳累,少操心、清闲,能缓解劳症。 这说明刘启的病有一半是积劳成疾累的。 当年孝文皇帝驾崩时,享年四十七岁,还很年轻。 刘启常说,活过父亲就值了。 有臣属看到刘启的病情,悄悄供奉长寿仙药,刘启都不吃,说生死有命,隔壁的始皇帝常年吃仙丹,最后却暴病而终,自己不想暴病,天天吃皇后做的膳食和熬煮的汤药,活多久算多久。 不知是因为年龄长了恋家,还是知道来日无多,刘启也越发离不开王阿渝。 以前经常自己到御书房一待待一天,晚上说不回来就不回来,现在不了,恨不得把御书房搬进椒房殿。 以前不想让女子围着自己转,让她在原地老实等着,他想回来时再回来,女子还不能有怨言。 现在,王阿渝必须围着自己转,不能让自己等着,有事出门要说明什么时候回来,到时不回,或觉得时间太久了不耐烦,就让苏小鱼把王阿渝找回来。 至于王阿渝回来做什么,不重要,只要在他眼皮底下晃悠着就好。 刘启批阅成堆的奏折时,王阿渝过来斟上茶汤,在旁边站站、看看,磨磨、蹭蹭,做个针线,闲说几句儿女,刘启都会觉得这种家常日子真不错,有趣味。 王阿渝要把心思用在他身上,关注他的用膳和汤药,他会更开心,一定会在她面前多吃些。 高兴了,还会拖着她的手,走上一段路,打开一道内室门,指着里面满满当当的箱匣给她看。 “这些都是金子,上等耐金,少府那边还有很多。你要记清楚,这是皇室平时花大项用的,可以买土地、苑林,可以赏给臣属。先帝和朕,除了建皇陵等必要建筑,很少修宫室花钱,所以财富才会积累这么多。” “朕已经告诉了彻儿国库那边的情况,国库由他和丞相及前朝百官去管理,皇室的私库车,你要心中有数,账本都在少府那里,你自己要一份存底。平时国库不可接济私库,国库要用在国家大事上,私库必要时倒可填充国库,这一点不可吝啬,私库是咱们的,天下也是。” 王阿渝诺一声,这两年终于陆陆续续看到皇室的家底了。 其实这都是刘启平时自己一人掌握的财货,窦太后都未必知道。他完全可以只告诉刘彻,不用告诉自己,毕竟作为皇后每年有自己的薪俸,可能感觉儿子年龄不够,想让自己看着他。 刘启就这么隔三岔五,突然就告诉她哪里还有一屋子金子,开始她还惊喜,现在越来越稀疏平常。 每年各诸侯国都给皇帝献耐金,这都是皇帝个人的私财,前朝那帮臣子也不能说三道四。 刘启现在——告诉她,就是让他们母子以后接管他的私用。 又过几日,暑热变得愈发厉害。 王阿渝看刘启抚额已不舒适,提出去蓬莱河边的明镜台去消暑。 程美人和贾美人很会享受生活,一入夏就去了甘泉宫,窦太后和馆陶公主也有去。 王阿渝不想和她们挤在一起,刘启需要安静,不如旧地重游看看兔子。 蓬莱河清风徐来,果然比汉宫里凉快了很多。 明镜台靠水的栈桥经过修茸,也比以前牢固多了。 王阿渝在游廊里为刘启煮他爱喝的茶汤时,刘启就在栈桥上走来走去,忧心多思,不知又在想些什么。 王阿渝在尽所能地照顾好他,吃喝都如他的意,入他的口的都自己亲自上手,有时看心爱的阿渝如此辛苦的份上,他都会多吃点。 王阿渝坚信,刘启只要能吃饭,就能撑长久一些。 有时他吃不下饭的日子里,夜里听着他喘不上气的咳嗽声,会吓得她手脚发软。 “陛下,不要再想了,来喂喂兔子吧。”她觉得他晃来晃去太累了。 刘启瞧了她一眼,没理会,突然在思索一个更危险的问题:将来太后要为难逼迫彻儿怎么办? 虽然现在窦太后很好,安静了有一阵子了,倒不再为难逼迫自己了。 但将来她要针对彻儿怎么办? 真有那一天,刘彻根本无力与她抗衡,其实馆陶公主也不能。 刘彻的婚姻,在正常情况下,是能对他的帝位稳定有助益,但一旦极端事件来临,这种联姻也没什么用。 毕竟关东那边,有窦太后的几个亲孙子。 一旦条件成熟,窦太后不可能不为自己的孙子谋利。 就如当年,吕太 第310章 私诏 虽然自己是薄太后一脉的受益者,有些事不能明说,但有些是非曲直还是非常清楚的。 人生来自私,越在高位越自私。 难说事隔四十余年后,窦太后不会照葫芦画瓢再次上演当年薄大母他们兄终弟及的戏码,为梁王之子争取机会。 梁王虽死,他的儿子们还在呢。 这种情况下,联姻的纽带根本救不了刘彻的帝位。 刘彻的失败,就是自己的失败。 现今窦太后在长安和外朝的势力早已树大根深,盘根错节,这些年凭自己的能力还能抵抗,但刘彻初出茅庐,王阿渝作为皇后的根基尚浅,这娘俩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 所以,将来万一出现太后废掉刘彻的情况,有谁能制衡住东宫太后? 没有谁。 曾经为了防止将来窦太后与呆在长安的某些权贵列侯联手,推翻自己的儿子,两年前就下诏把这些闲散的列侯又撵出长安,让他们回封地去。 以前父亲在位时,就曾经如此做过,自己登基后,曾废除过“列侯就国令”,但现在又到了麻烦的时刻。 那天,王阿渝一直看着刘启犹如困兽斗,走来走去无法停止,清凉的风吹拂着他袍裾,阳光把他孤独的身影印在窗帷上。 不是都已安排得万无一失了么?还会有什么事让他如此焦躁? 刘启好久才回到屋来。 王阿渝若无其事问他:“可是碰到了什么难事?” 刘启一口咬定:“没有。” 翌日,王阿渝就见魏其侯窦婴突然坐着马车徐徐从蓬莱河畔赶来。 昨日还烦躁得吃不下饭的刘启一扫阴霾,高兴地走出门外迎接。 虽在国事上没重用过他,但两人毕竟是表兄弟关系,从小一起玩到大的,私下总是更亲密一些。 而且特意嘱咐王阿渝上酒。 王阿渝总觉得反常,但她深知自己的夫君是城府极深之人,他想做什么,没有人能猜得明白。 去掉前太子那档子事,王阿渝对刘启这个大表兄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为人处世和窦太后的其他兄弟侄子明显不同。 说个不好听的,那些人对刘启就像薅羊毛,从不怕刘启疼,羊毛薅到自己手里才算数。 窦婴像那个在旁边劝的人:别这么使劲啊,悠着点,羊也痛,再说长点毛也不容易,差不多就行了。 刘启也是感念他的立场,像窦太后,都恨不得把自己下一任的帝位也薄了去,窦家外戚是必须防的。 上次窦太后举荐窦婴为丞相时,他就反对说:这个人太骄傲,不稳重,又任性,太过意气用事,怎么能做丞相呢? 其实每个人都有缺点,有点才华的人,都会骄傲和有点小脾气。 那周亚夫的毛病不是更多,不更比窦婴难相处?刘启一样用他做了几年丞相。 若窦婴不是窦太后的侄子,可能会成为刘启的心腹。 否则,若他出任丞相,整个外朝就被窦家接管了。 现在回想往事,刘启对这位表兄也说了实话:不重用你,有具体原因,像上次荣儿之事,你很生气,跑到南山装病去了。我找人宣你几次你不来,我能不生气? 一看刘启这么诚恳,窦婴也反省了,“是臣小心眼了。” 实际情况他确实小心眼了,也生闷气,生病不回朝,凭自己在长安多年的人气,自己给气走了,其实对刘启招贤纳才的名声是有损的。 后来有门客劝,他才又回了长安,但这个皇帝表弟说一套做一套,依然没重用他。 现在刘启说,别看我没重用你,其实我相信你的人品,现在我的身体也不好了,怕我将来走了,出了什么事所以,今天特意叫你来,是有要事委托你。 窦婴一听,还很好奇,心想刘启委托自己什么? 就见刘启从袖中拿出一诏,递了过来。 窦婴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事有不便,以便宜论上。 嗯,这是何意? 等于说以后有个什么事,叫我窦婴看着办? 哪怕将来新帝有了事,自己也能看着办? 以自己和刘启的交情,他会把这种大任交给自己? 刘启多喝了两杯酒,微熏中,语重心长道:“彻儿小,将来能把国家管理成什么样子,我也有点没底。有时想想,我和皇后把他从小宠爱得有些过了,怕他将来走歪道,万一真有这一天,你要劝他走正道,万一不能走正道,若像始皇帝的小儿子胡亥一样,做出人神共愤之事,任用奸人,滥杀自己的兄弟,最后祸国——表兄,到时你可拿出此诏制止他!” 潜意是:拿出此诏,你废了他,都是正当的。 窦婴一听,才知道此诏有如此重大意义。 “若万一将来他犯混,以什么威胁你,你也可以拿出此诏来保命。以后具体怎么用,你自己看着办就好。” 王阿渝一直在抄手游廊为刘启熬晚上的那碗药汤,刘启与魏其侯说了什么,她并没听到,想着,怎么也不会危害自己的儿子吧。 在窦婴走后,她递给刘启药汤时,若无其事问了句,“陛下是打算任用魏其侯么?” 刘启喝完药汤放下碗,才吐出几个字,“魏其侯是将来能救助太子的人。” 王阿渝不是很懂,魏其侯不是前太子的人么?他将来能为刘彻所用? 刘启看了看她,把她手里的碗,又接过来,放在案子上,“以后,皇后的责任,就是保住儿子,保住儿子,才能保住你自己。” 这个还用说么。 他握住她的手,“出去走走吧。” 从窦婴走后,刘启的脸色好多了,昨日的焦虑也不见了,凝眸看她,竟有轻松之色。 王阿渝真想知道,他到底给魏其侯说了些什么,需要瞒着自己。 刘启不能说,那道私诏的威力,就是天知地知,我知你不知。 第311章 行冠礼 刘启在整个冬天都病着,喝的汤药已不是早晚各一碗,而是时时,如当膳吃。 王阿渝自然愁得不行,不会熬不过这个冬天吧? 一天夜里,刘启突然从榻上坐起,望向窗外。 窗外除了呼啸的冷风,就是一地寒月。 “陛下,您怎么了?” 刘启所有的精力全部退守到眼眸里,凝望着她,“彻儿多大了?” 这是忘了儿子的年龄了? “十六岁了,是在陛下登基那年出生的。” 刘启点点头,“还不到冠礼。” 王阿渝知道他忧心,不到冠礼就是还未成年,男子未成年,很多重要事情是没法参与的,别人当你是个孩子。 刘启复躺回榻上,看着大殿顶,按周制,男子二十岁行冠礼,但有时天子或诸侯为提早执掌国政,会提前行冠。 像周文王和周成王,都是十多岁强行成年。 “去把彻儿唤来。” 王阿渝不解,这么大早唤儿子? 于是到了门外,让苏小鱼去宣刘彻。 刘彻显然是一路小跑来的,呼通进来,头上微微冒着汗。 可能路上想到不好事了吧。 刘启坐于榻上,打量着儿子,长了一岁,又高了。 “隔壁的始皇帝十三岁为秦王,一直被养在宫中,也是在二十岁后行了冠礼才亲政。亲政前一直由吕不韦和赵太后等一干人摄政一干人,算好的结果,无人独大,才易形成权势平衡。” 刘启说到这里,停下来,自己走后,儿子十五六岁,恐怕会由东宫窦太后说了算,形不成一干人摄政。 四年间,到他真正成年——四年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所以,这四年,刘彻也要亲政,政务不能全由别人说了算。 刘彻过去一些年,被父亲按着头去读那两阁的典籍,且曾是赵氏嬴家的典藏,自然明白父亲说的什么意思。 “彻儿,这几天准备一下,给你加冠。” 王阿渝愣了一下,看到刘彻也意外愣了。 提前行冠礼? “召丞相,让他做冠礼上的赞冠者。” 赞冠者为冠礼主宾的副手。 看来刘启要亲自为儿子加冠。 苏小鱼诺一声,又去丞相署知会卫绾了。 太子行冠,不是小事,由灵台司选了三日后的吉辰,地点由刘启指定在孝文皇帝庙里。 为什么要在孝文皇帝庙? 因为自己是由孝文皇帝钦定的大汉国君,刘彻是自己钦定的下一任大汉的储君,作为将来继续与大汉天子“共治”天下的外朝臣子和要入孝文帝庙享配食的窦太后,自然会明白什么意思。 但刘启的身体已到了强弩之末,连庙前的台阶都艰难行走了许久,中途要停下来盯着地面,调均呼吸。 王阿渝在身侧搀着他,禁不住潸然泪下。 时光无情,刘启年轻时是多么强悍的人,十几年的皇帝生涯早已将他压得喘不动气了。 刘启还握着她的手安慰她,“过了今日,彻儿就成年了,以后你可以依靠他,有事不要自己撑着。” 到现在,他都觉得阿渝需要依靠人的,不是夫君就是儿子。 给她指好了,唯恐她过不好日子。 刘彻的冠礼很盛大,主宾是皇帝刘启,副手即赞冠者是丞相卫绾,其他见证者均是前朝的三公九卿、窦家外戚、皇后王阿渝与太子妃阿娇及娘家人等。 连窦太后都亲临现场了。 大家均穿正式朝服,天子还特意穿了九章衮冕,隆重庄严,足见刘启对此冠礼的重视。 刘彻以前要么梳总角,要么像伴读们一样随意顶个小髻,在大婚那天,才破例加了一天冠。 从今日起,就是人生的分水岭,成年了。 冠礼由始加、再加、三加组成。 首先刘彻即席入坐,由赞冠者卫绾持栉为他梳发,挽髻,加笋,再用缁布套住发髻。 刘启从御史大夫手中接过缁布冠,说着祝词:“彻儿,从即日起,你长大了,将担起为人子、为人弟、为人少者之责任,可以娶妻生子,决定你想做的一切事务。” 说着为儿子加上缁布冠。 刘彻起身到另一房间,换上玄端服,系上玄色蔽膝,出门面东而立,沐着阳光,目视前方。 这才算完成了初加礼。 再加礼的程式与初加相同,这次加的是皮弁,回房换的是另一颜色的蔽膝。 刘启的祝词是:“令月吉日,你长大了,要懂得兄友弟恭、孝敬父母、友爱邻里,行事要符合汉律,为家国担起你一个成年男子的职责。” 第三次加的是爵弁,回房换的是熏裳,加红色蔽膝。 刘启的祝词是:“以岁为正,以月为令,刘彻,从今日起,你可祭天地、谒宗庙、正君臣、怜庶民、统天下!” 因刘启身子弱,整个流程加快,简缩,到刘彻加满三冠,来到母亲、窦太后身前来行礼时,冠礼算完成。 刘启此举就是让所有人看到,太子刘彻是成年人了,以后自己崩后,刘彻登基为帝,可以主政令、揽朝政,其他人不得以未成年干政或架空他。 旁观者自然懂得。 这一通下来,刘启回到椒房殿,已累到虚脱。 现在药汤捧到他面前,他拒绝饮用。 “阿渝,去端茶汤来。” 王阿渝夏日特意收集了茶叶的嫩尖,及莲子,红枣、枸杞等,晾晒干,就是为冬日煮茶汤用的。 以前刘启不喝这等精细的,经常把茶叶煮在汤饼里吃下去,是她反复在他面前展示这种吃法,才改了他粗劣的饮茶习惯。 现在他竟然特别喜欢饮用她做的茶汤。 “阿渝,明日设家宴。” 刘启品着香茶,竟然精神好了许多,特意交代她:“把孩子们召回来,聚一聚。” “诺。”王阿渝突然很高兴,“您想吃什么?妾 第312章 刘启驾崩 “妾去准备。“ 王阿渝让人通知太官,把所有菜肴准备好送来,自己亲自挽袖做菜。 她还特意换上十多年前的衣裳,幸亏节俭,没丢,穿上也没以前美了,毕竟年纪不饶人,但依然露出葱白圆润的手臂。 刘启一直端坐一侧,手里拿着一本简牍,却不看,只管看着她。 时光无痕,并没在她身上留下什么,这么多年了,她依然保留着当初见她的样子,圆润的腰身,圆润的手臂,白皙圆润的脖颈,模样温润雅致,充满了母性的光辉 “阿渝,若我们做个农户,会怎样?” 王阿渝随口答,“您去犁地,妾在家织布,照看孩子们,做了餐食,给您送到田头上。傍晚一起回来。” 刘启点点头,“我们西边还有几亩地,今年要多种一些五谷。” 也许到年底时,因太子的关系,需要更多祭祀之谷吧。 天子家的几亩地,刘启和王阿渝也就象征性地春耕一下,其他时间都由少府的人专门打理,收获的五谷都用作祭祀。 现在看来,刘启对做农户上心了。 “好,到三月,妾让他们几个都过来帮我们耕种,曹时和刘婉,张坐和刘婵,还有彻儿和阿娇。” 晚膳,王阿渝只做了刘启和自己两人的,其他都是李尚宫等人一起准备的。 傍晚,椒房殿中厅里点亮了无烟的鱼雁宫灯,所有能来的孩子们都来了,三个女儿,刘彻和阿娇,以前五个儿子,现在除了刘彻和最小的儿子刘舜,其他都已去了封国为王。 橘色光晕下,刘启坐在正中的食案后,抬头看,来吃晚膳的已与多年前不同了,孩子们都已长大,走的是儿子们,来的是女婿们。 还好,王阿渝一直都在。 王阿渝已不用像孩子们幼时前后左右为她们忙活了,现在女儿们大了,她们能反过来照顾父母了。 她其实知道刘启的心思,他喜欢家的温暖,喜欢一家人围坐一室一起进膳的氛围,喜欢中厅里燃着灯火,所有孩子们都在目力所及。 她犹豫着伸手是否为他的斟一杯淡酒时,刘启竟罕见地为她倒了一杯,眼神温暖。 “阿渝,保持这个场景,无论以后我在与不在,每年,都与孩子们这样吃几顿饭,保留我的位子。” 不用说,孩子们的目光已齐齐看过来了。 王阿渝忍着泪,点点头,“每年妾都会与孩子们在这里设家宴,一家人进膳,怎么能少了陛下?” 很想说,每年会为您设家宴团聚的。 刘启这才点头,举起双耳杯。 孩子们也都纷纷举起酒杯。 那晚是刘启整个冬天心情最好的时候,多喝了一些淡酒。 虽然太医嘱咐过以后少饮,王阿渝也曾犹豫,不想让他不要喝太多,但看他难得高兴,情绪也高,就随他了。 她还期望着,他再能好上一阵子。 刘启已经活过先帝的年纪了,也许再熬,能产生奇迹。 就像多年前的那年冬天,濒死之际不也挺过来,又熬了多年了么? 果然,翌日,刘启的神情也不错。 精神好了,但罕见的是他不去上朝,让刘彻去,自己在宫室里待着。 王阿渝觉得,刘启可能是想看看刘彻独立处理政务的能力吧,先撒一下手。 整个白天,刘启都过得很淡定,要么在榻上休憩一会儿,要么坐着看一会儿奏文。 他神色清明,已不像这一两年那么眉头紧皱,好像什么都放开了。 晚上,刘彻特意过来,一向刘启禀明了朝堂上发生的事宜,父子俩聊了很久。 王阿渝中间特意去给他们送过茶汤,父子相处的那种融洽气氛特别令她欣慰。 她还记得刘启做太子时,与孝文皇帝相处的情景,孝文皇帝很信任很爱自己的太子。 现如今,刘启同样很信任很爱自己的太子。 他们都在生前用尽力气为儿子铺平道路。 相应的,他们的儿子也表现出对其父无限的敬意和爱戴,王阿渝从没在任何场所听到过刘启对孝文皇帝有过埋怨。 刘彻也是,从小至现在,他没有过一句对父亲的不满。 话说完,刘启让刘彻回去。 刘彻不想回。 当年孝文皇帝驾崩前几个月,刘启也是终日服侍在前,他现在不过是尽儿子的责任。 刘启很欣慰,“做好你该做的,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就行了。以后好好照顾你的母亲,你是成年人了,别让她受委屈。” 刘彻点点头。 “明天,天若好,我会与你母亲去宫外走走。你照顾好宫里。” 刘彻诺了声,才回太子宫歇息了。 王阿渝回头问刘启,“陛下明日想去哪里呀?” “长安中的西市,还有东市。” 刘启很认真,“我们这一辈子都没来及像普通夫妻那么逛过,以后外朝的事可以交给太子了,我想与阿渝去逛逛,别忘带钱,我们会买些东西。” “嗯。”王阿渝很高兴,“陛下想买什么,说出来,让妾给您记着,明日到了西市提醒您。” 但那边刘启已经闭上双目,打了呼,睡着了。 手里还握着她的手。 她就在他身侧躺下来,想着也许刘启真的又会好一阵子了,刘彻依然稚嫩,扶上马送一程,能撑到刘彻真正的冠礼时就好了。 半夜,她忽然意外醒来,意识到刘启还要交代什么事似的,很奇怪的一种感觉。 果然,刘启是醒着的,似随意对她道:“阿渝,看好家,照顾好孩子,别让儿子做错事。” 王阿渝嗯了声,“妾记下了。” “房子是木头的,小心烛火。” “妾也记下了。天还早,您再睡一会儿,等看清路了,妾就陪您出宫去西市和东市。” 王阿渝没有意识到,那只握了自己 第313章 孝景帝 自多年前送走孝文皇帝后,又将送走对他们至仁至善、一心改善严厉刑法、打击权贵、护佑百姓的皇帝 大行皇帝灵枢在未央宫停留了七日,以国葬送往阳陵。 王阿渝亲自为他净的身,他爱洁净,平常休沐时一向是她服侍的。 这是最后一次了。 然后又唤来刘彻,和医工一起,亲自为他穿上金缕玉衣。 她把自己一直贴身戴的玉佩放在他手心里。 因曾深深爱过,未曾留有遗憾,先走一个,也不会大恸,只不过你先过去,安置好儿子,妾也同往。 大行皇帝去了,太子很快拜谒高庙,进行登基大典。 走的路数和当初他父亲一模一样。 王阿渝一刻都不许儿子停留,悲伤可以等在以后,现在必须抓紧时间,只有你袭了你父亲的皇帝爵位,成了皇帝,才能安心。 每一次皇帝崩逝,不都面临着一次权力的明争暗斗么? 你父亲在最后几年如此费尽心思,还不是为了你的今天? 刘彻在他父亲多年教导下也很争气,登上九五之尊后,便尊窦太后为太皇太后,母亲王皇后为皇太后。 然后面临如何评价自己的父亲。 大鸿胪为大行皇帝取了多个谥号,上奏给新帝。 新皇帝亲自给挑了几个,拿给母亲看。 儿子做了皇帝,很多事怎么与外朝臣工折腾,王阿渝没打算管,唯有大行皇帝的谥号,她是非管不可。 这不仅是为夫君的一生盖信定论,其实也是给自己的,毕竟自己是他的皇后。 皇帝无论辛苦一生、作恶一生,还是平庸一生,都能体现在谥号中。 有些美谥就透着褒扬,比如“文”,有些平谥溢着怜惜,比如“怀”“平”,还有一听就是贬义的恶谥,比如“厉、”“灵”、“炀”等。 像孝文皇帝,有经天纬地之才、慈慧爱民之德、勤奋好学之质,才可以趁得起一个光光闪闪的“文”字。 那自己的夫君呢? 他为帝十六年,可谓呕心沥血,恨不得天天去改良改善秦时遗留的严酷刑法,为了百姓一再革新吏治,可以说是爱民如子。 他把田赋减至三十税一,数年来如一日的奖励百姓生产。 他所动的杀戮基本都限制在上层权贵社会中,从没伤害过无辜的百姓。 他为什么不能得到一个好谥? 所以,她截钉截铁对儿子道:如何评价你父亲,如何给你父亲盖棺定论,我们母子说了算,不能由东宫说了算。 这意味着,大行皇帝的谥号递到东宫时,只能是一个选择好的。 让她老人家没有其他选择的机会。 刘彻看着手中竹简中写着庄、武、文、宣、襄、明、睿、康、景、懿等,挨着琢磨,琢磨了好多天,王阿渝看都没看,直接选中“景”字。 由义而济日景;者意大虑日景;布义行刚日景;致志大图日景;德行可仰日景;法义而齐日景;明照旁周曰景。 自己的夫君,就应该是孝景帝。 谥号“景”字诏令来到小东朝,窦太后也只能嗯了一声,没给她老人家选择的余地。 在她心中,孝景皇帝,可真担不起这个“景字,一个平谥给他足够了。 但那对母子坚持,她没必要反对罢了。 刘彻做了新皇帝,总要先对母家表示一下,但如何封赏? 母子俩也是经过商议的,王家被封,应当比照窦家。 当年窦姬被薄太后举荐为皇后,薄太后就下诏追封的窦皇后早年去世的父亲为安成侯,其母为安成夫人,并在清河郡为窦皇后的双亲设置二百户的园邑,由长丞侍奉看守。 当年薄太后安置窦家的礼法皆按其父灵文侯所置灵文园的制度。 到孝景皇帝登基时,又封了窦太后的弟弟和侄子分别为侯。 于是,刘彻也分别封了皇太后的弟弟田蚡为武安侯,田胜为周阳侯,尊皇太后的母亲臧儿为平原君;王仲去世早,葬在了槐里,刘彻就追封外大父为共侯,设置了二百户的园邑,由长丞侍奉看守。 完全没有多给王家一点多余的好处。 整个过程中,东宫表现出冷眼旁观的沉默。 王阿渝一直提着的心才落在肚子里,还好,老人家大度,没有难为儿子。 王阿渝比夫君还要小心,尽量不要去刺激窦太皇太后。 果然,窦太皇太后接到新帝的封母家为侯的诏令后,也没说什么,没有让她老人家发火的余地。 倒是新帝如何施政,要观后效。 从内心说,窦太皇太后不是很喜欢这个孙子,蜜罐里长大的孩子,气质太过张扬,恐怕又学了他父亲那套先做后说的做法,每每让自己后知后觉,因此颇为警觉。 既然以十六岁实行二十岁冠礼,且看看他能做到何种程度吧。 后面一段平静的时间,王阿渝端坐宫室中,丧偶后遗症开始显现。 她忽然显而易见地控制不住自己,比任何人都不能适应夫君不在了,总觉得丢了魂似的,不能出门,怕夫君回来找不到自己。 经常看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准备酿酒了,因为刘启喜欢 刘彻也与父亲的感情很好,丧父后,他也有消沉,也有难过,但毕竟是热血少年,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东西在吸引着他,加上前朝外朝的各种事务,他很快就走出来了,很快就适应了他新帝的生活。 王阿渝发现自己无法适应皇太后的生活,太后除了没有了丈夫,比皇后自由多了,权力也大多了。 但因有东宫窦太后在,她什么还得收着,真没觉得有什么好,所以突然就觉得生活没意思起来。 平时坐在宫室里,经常恍眼就看到刘启又走了进来,叫自己阿渝,倒茶汤,他渴了。 她经常倒上了,愣半天,才发现没 第314章 帝后吵打 但只有风吹着窗帘在飘荡。她就在榻上抱着膝,呆坐很久。 这种状况时间久了,让她非常抑郁,根本不能出去见人,动不动就哭泣。 小女儿刘姈还没出嫁,就经常待在她身侧照顾她,说她生病了。 王阿渝不信,不认为自己有病,只是不能适应以后就自己一个人生活了而已。 刘婵为了让母亲出门散散心,想带她去平阳侯府看看大姐去,结果母亲出不了门,一迈出门槛就软弱无力,看到刺目的阳光都回避。 那让刘婉回来吧。 但王阿渝看到长女,就如看到她父亲,马上又哭得不能自己。 于是这三个女儿也看明白了,母亲其实比自己想象得脆弱。 近二十年,她没离开过父亲,生活中的一切都被父亲明里暗里安排得好好的,离了他,她竟然快不能活了。 比起孝景皇帝为她安排的丰厚物质生活,在精神上她好像更无法适应他的离开,那种失魂落魄,别人是无法从程美人贾美人身上看出来的。 那一段时间,王阿渝一直生活在椒房殿里。 这本该是皇后的大殿,只是阿娇体谅婆母的心情,也不急着搬过来。 其实太子宫她还没住够呢,何况她珍爱的两棵花树刚移植过来,也愿意多陪陪两棵花树。 新帝对她还行,十六岁的确比十五岁懂事多了,晚上榻上她踢他一下,他不再下榻跑走了,也知道那不是真踢。 只是他有点惧怕她,男女之事的确是她在引导他。 他们圆了房,阿娇没有感觉特别好,感觉男子没经验,在女子身上积累经验这种陪伴他成长还是有点让自己受委屈的。 很多男子在正式大婚前,一般都与身边的侍女或婢子练过手了,甚至庶子庶女都出生了。 这在权贵阶层,是正常现象。 但刘彻大婚时,还是处子之身,是阿娇没有想到的。 若以前有侍妾,也就算了,不会追究,但现在再临时在其他女子身上累积经验,她就不能同意了。 青涩就青涩吧,自己好好雕琢就是,毕竟两人的关系在往正道上走。 再说,就冲刘彻只有自己没有别人的份上,她也没那么想往椒房殿里搬,现在太子宫里只有自己就够空旷了,再搬到未央宫,其他大殿空置的更多,自己不说,其他人也得挑唆刘彻找人把空殿填上。 三个月后,王阿渝的心魔才退去一些,在精神上慢慢接受夫君真不在了。 当然也不能再霸占着椒房殿了。 按规定,皇帝崩后,皇帝的后妃都要移居长乐宫,把未央宫给新帝的后宫人腾出来。 王阿渝不想这么快去东宫,去了也不是自己说了算,还不是天天被窦太后管在眼皮底下。 以前窦太后搬去大夏殿陪侍薄太皇太后时,因为薄皇后的存在,薄太皇太后对她还是很照应很客气的。 现在自己搬过去,窦太后不会对自己这么好的。 趁现在西宫后宫人不多,自己不妨在这里多呆几年吧。 腾出椒房殿来,自己可以搬回以前住的猗兰殿。 刘婵和刘彻都出生在那里,那里满院子是先帝种植的树,绿荫掩映,也适合自己养老。 阿娇对婆母能继续住在未央宫还是很赞赏的,也不想让程美人、贾美人、唐良人等各位庶母搬走,反正就是不想让未央宫太空闲。 本来窦太皇太后还对王太后不搬来有些微词,但架不住外孙女不让搬。 老人家当然知道她的小心思,也只好作罢。 一天晚上,王阿渝刚刚睡着,李尚宫突然进来,唤醒她,“太后,阿蛮来了。” 呃,阿蛮半夜来,应该是皇后那边有什么事吧。 王阿渝刚坐起来,就见阿蛮急忙走进来,匆忙行个蹲礼,“太后,圣上与皇后吵打起来了,您去看看吧。” “是吵还是打呀?”窦太后马上下榻,摸上青丝履往脚上套。 “吵了,也打了。” 这俩不省心的孩子,就知道有今天。 王阿渝在宫道上没有走得很快,以至于走在前面的阿蛮还要驻足等她。 小夫妻吵架其实很怕外人掺和的,尤其像自己这种身份,是偏向儿子还是儿媳妇? 不如等他们吵完了,打完了,自己再和一把好稀泥。 “太后这一段时日也不舒适,你不要催促。” 在阿蛮再次转头时,李尚宫机智地先说了话,以防她以为太后不热心,回头与皇后嚼舌头。 好不容易到了安宁殿,大殿里灯火通明,连争吵都要这么气派,门口有宫人垂着头,台阶上好像有破碎琉璃的闪光,但已没有争吵声。 王阿渝刚走过去,就听嗖一声,什么东西贴着头皮飞了过去。 然后啪一声,阿蛮捡过来,暗影中是一只鞋子。 王阿渝依然沉着气,扭头一撇,看到了那棵花树,声音不高不低,“这树长得不错,开出的花一定好看。” 这是给里面一个信号,自己出面了,夫妻俩统一一个姿态,别弄太难看了。 果然在她缓缓拾级而上,进入宫室时,地面明显扫过了,刘彻和阿娇也好像整理了衣衫,出来迎接,笑容虽勉强,也表明在意共同的脸面。 王阿渝特意低头看了两人的脚,儿子光着一只。 “你扔出去的?” 刘彻不吭声,只撇了撇嘴。 阿娇小声道,“妾失手了。”又加一句,“是他先用衣裳丢妾,妾一时气不过。” 王阿渝看刘彻。 刘彻有点烦,“我困,她不让我好好睡觉。” 阿娇道:“妾就和你多说了一句话,你就那么不耐烦。” “不能明天说?什么重要的话非得歇息时说?” “你不想听不能好好告诉妾,妾明天再说,瞧你那脸——” “你看,就这点破事没完没了!” 王 第315章 吵架你能吵得过她么 “我吵是因为我觉得他不够关心我,不够喜欢我,内心感到委屈,就让他知道我在吵什么。因为先帝曾明确告诉过我,他有时听不懂我说话,让我说他能听懂的。女子有时爱说别的让男子猜,男子的肠子是直的,不一定听出其中的含义,所以我直接说出来他就懂了。” “先帝要吵时,我知道吵不过他,我就哭,先帝也就不吵了。先帝和我没打过架,他知道我打不过他,所以从不动手。我也知道打不过,更不会动手,何况作为一个下位者,也不敢对上位者造次。日子就这么过的,虽然也不是每天都愉快,但就这样平稳地走了半辈子。现在想起来,年轻时发生的一切都是好的,只要别吵得过火、伤了心。” 刘彻和阿娇就在一旁沉默。 阿娇毕竟年龄大些,能悟透事,本身也是直爽的人,当即道:“陛下出去一天都没见着了,晚上直接回来就上榻歇息,妾有些怨言,认为陛下忽略了妾。妾也不是不想让陛下睡觉,只想和陛下说两句话而已。” 说完,又红着脸加一句,“妾还挺想陛下的。” 不用看儿子的脸,肯定没那么大气了。 顺毛驴的脾气,说些好听的,撸顺毛才行。 于是王阿渝站起身,又打了个呵欠,“回去歇息了。你俩也赶紧歇息吧,快三更了。” 王阿渝懒得管这一对能把日子过成什么样,磕磕绊绊是免不了的,能坚持下去就行。 在出北宫时,在夜影中看到一个人的身影,在向栖霞殿的方向伸着脖子望。 是苏小鱼。 他服侍大半辈子的孝景皇帝走了,他人前显赫的时光也就没有了。 还好先帝生前安排了近臣的去处,他作为宦者,并无儿女可依靠,先帝赏了他重金,足够他在晚年生活得无忧无虑,还把他安排在太子宫的一所闲殿里养老。 现在王阿渝遇到他,也不敢看他,一切物是人非,心里装不了更多泪了。 只能匆忙回殿歇息了。 翌日晌后,阿娇就乖巧地捧着一只古朴的陶罐,罐里插里花枝,来到猗兰殿里,“知道母亲也喜欢那花树,我就剪了一枝,让母亲看看。您看,有好几个花苞呢,能开一阵子。” 好好待她,阿娇还是很有眼色的。 王阿渝当然要表现出欣赏,不能抚了阿娇的好意,然后小声问道:“和好了么?” 阿娇不好意思地点一下头,“好了。陛下确实不太会说话,经常和我硬顶,哎,有时我也沉不住气。” “他不会说话,你会呀,你就教教他。围在他身边的多是男子,直来直去习惯了,不太会与女子说软和话。你和他多说呀说长了,他不就明白了?” 阿娇一想,“也是,他有时确实也听不明白妾说什么,妾昨晚说了一句肚子发酸,他也不理我。我只能说我想喝茶汤,麻烦陛下给倒一盏来,他才知道要做什么——” 王阿渝心里一喜,本能就去看阿娇的肚子,“肚子酸多久了?是不是有喜了?” 阿娇有些娇羞,“没有,月事刚过去没几天。” 王阿渝回过神来,忽然意识到历史上的阿娇终生不孕,但依旧苦口婆心道:“你们赶紧呀,你给他生一个,你怀了孕他就知道你辛苦了。你们不做爹娘都还是孩子,有了孩子才算长大了。“ 阿娇红着脸点点头。 王阿渝特意停顿了一下,觉得还是说出好,“我是长辈了,有些事本由你们先历练着自己悟,不该说出来。但现在我们娘俩凑在一起了,就多说一句,听不顺耳朵,你就当没听到。彻儿的小性子其实和你是一样的,你们在一起硬顶是容易伤感情的。” “趁现在,他刚开窍,你要想想办法收服他的心。他现在年轻,没有别人,只有你,虽然是我的儿子,我还是要提醒你,你要想方设法让他喜爱上你、离不开你。这几年有感情了,才有少年夫妻老来伴之说,以后无论日子怎样,感情底子还在,日子也能顺遂。” 阿娇自然是懂的,也很容易想起孝景皇帝与前任皇后薄氏来,就是少年夫妻没产生感情的,自然没落好下场。 她自己倒相信,不会落到薄废后那地步,因为感觉到小表弟还是喜欢自己的,他只是有点不会与自己相处而已。 第二日,刘彻也来看母亲了,看得出心情很好,进来就兴致勃勃地说他外朝发生的事,话里话外有嫌弃他的丞相不够能干之意,还说三公九卿老迈昏聩,做任何事就会按部就班,毫无生气反正就是朝里缺人才! 王阿渝记得当年先帝继位后,也是对外朝不满,对父亲遗留给自己的朝臣不满意,才大力擢升晁错。 她只能劝儿子,你父亲留给你的人,虽没大才,却都是品行不错的,能保证你继位顺利。 有才能的人不好管教,要你自己去发现。 然后问起她最关心的问题:“和阿娇相处的还行吧?” 一提起这事,刘彻话就少了,有一搭没一搭地,“还行吧。” “吵架你能吵得过她么?” 王阿渝太想知道真实情况了,是不是儿子吃了亏?” 刘彻没说话。 估计承认吵得过或吵不过,都不好吧。 “真打过架么?” 王阿渝相信,这两人的脾气要是一起急躁便会吵得不可开交,会不会打,有点不敢相信儿子真会动手。 “朕没有。”刘彻突然说。 “阿娇打过你么?” “也没有。” 王阿渝在想,阿蛮说皇帝和皇后不仅吵架,还打架了——难道没打? 说要推搡两下,她还是信的。 王阿渝看着刘彻越来越英气逼人的脸颊,有先帝的轮廓,还是满心自豪的。 “阿娇喜欢你,就是性子不太好。她也在学着如何与你相处。她年龄 第316章 你闲着没事瞎折腾什么不准弄 接下来,太子宫就传来好消息,皇帝与皇后关系很是融洽,刘彻下了朝就回太子宫,阿娇亲自为刘彻做和羹。 帝后还去蓬莱河泛舟。 不久,两人搬进了椒房殿。 年轻的皇帝英武不凡,皇后又是美貌佳人,一时未央宫里洋溢着那种久违的生机勃勃之感。 自从先帝病重之后,宫里很久没有这种年轻的感觉了。 王阿渝松了一口气,觉得这一对最差也就是先帝和栗姬那样的关系。 如果阿娇能生下皇子,帝后再恩爱和打闹,这一辈子也就定型了。 可惜没有如果。 馆陶公主又来猗兰殿串门,顺便打探小夫妻的生活。 王阿渝还邀赏似地说:“人家现在好着呢,在中间我可是出过力的,这边劝了那边劝。还好,我们养大的孩子还识劝,过成这样,我就很放心。” 馆陶公主也很高兴,“我也劝过呀,我劝阿娇,皇帝年轻,你多让让他。他年龄再小,也是你夫君,是皇帝,你一定要时时事事尊敬他不可只拿他当表弟看。我家阿娇很喜欢彻儿的。” “现在皇帝也喜爱阿娇啊,我在椒房殿让一个小侍女随时留意着他俩的情况,一直汇报来的是两人很恩爱,不吵了。我们把心放肚子里吧,这段姻缘,是我们给孩子积德,将来再生个孙子,我们]算功德无量了。” 馆陶公主一听,也喜得合不拢嘴,“赶紧把刘姈嫁过来吧,我家儿子也等急了。” 两人这才笑着,合计了一下三公主与陈融的大婚。 这边还没合计完,那边弟弟田蚡突然跑了进来,说皇帝闯祸了,招纳人才把窦太皇太后惹着了,窦太皇太后要给皇帝好看! 王阿渝一听,愣了。 原来年轻的刘彻亲政后,生机勃发,很有想法,欲励精图治,革除旧弊,大展宏图,所以鼓励各方向自己举荐贤良人才。 自汉开国六十余年来,朝廷的用人多局限在功勋阶层中,历代皇帝想启用此阶层之外的人才,非常艰难。 如孝文皇帝欣赏的贾谊,孝景皇帝看中的晁错,因没军功,都被功勋权贵看作眼中钉,生生逼得不是离开长安,就是借机弄死。 皇帝又常年居住在深宫中,除了翻来覆去用这帮不爱读书、做事又没章法的武臣,哪里还有办法能找到贤良之才? 想当年,高帝刘邦晚年时,看到商山四皓从天而降出现在自己的宫廷里都很激动,觉得太子有魅力能吸引这些人间大才,也能管理好天下。 现在又多年过去,随着老一代的功勋列侯逝世凋零,功勋中的后代们也是吃喝玩乐者居多,到孝景皇帝时,也只有一些小侯们还可用。 现在到刘彻的时代,他心高气傲,总觉得满朝不堪用,放眼望去都是投靠外戚的一帮庸人常年占据高位。 所以年轻的皇帝看不过眼,要从天下选拔英才,不问出身, 不论门第,自觉有才的都可以来,朕要亲自考试。 这对天下有才华而无门路的寒门或乡野间的士绅来说,简直是盛世下的好消息。 于是从秦灭六国、汉奉黄老之后,其他被迫转入乡野的诸家百家之才纷纷涌进长安,要与有胆魄的新君共襄天下。 此事很快让窦太皇太后知道了,老人家相当不悦,自汉始,不都是一直黄老之学治天下么? 你一个毛孩子,弄什么诸子百家治国? 那隔壁的秦朝,还不是让法家害得国破家亡。 反观我汉,靠一个黄老的“无为而治”繁荣了多少年? 你闲着没事瞎折腾什么?不准弄! 所以,现在田蚡特意来禀报王阿渝,窦太皇太后发火了,皇帝有点小麻烦,您得想想办法灭灭火! 王阿渝与馆陶公主对视一眼,马上就知道怎么做了,连忙对亲家道:“哎,彻儿年轻,刚称帝,什么都想试一试,年轻的孩子想不周全,就有可能试不对的地方。要不,您先去劝劝太皇太后消消气,我去劝皇帝不要随意乱动,可好?” 还用说么,自兄长孝景皇帝在西宫主事,不就一直靠自己在中间与东宫说和么? 现在轮到自家女婿了,还能少了自己这个丈母娘和稀泥? 不为别人,就为阿娇也得出马。 于是一对亲家又分头行动了。 王阿渝去唤儿子前,多留了个心眼,先问田蚡,刘彻弄的什么广招人才,对还是不对? 田蚡现在在王阿渝心里还是有分量的,这些年在长安历练,知人情懂世故,看人又很准,在自家兄弟中算最有才识的,比老实的长兄王信活络机警多了。 而且在刘彻登基中,跑前跑后,也出了不少力,除了有点贪婪的毛病,可堪大用。 田蚡作为侯爵,又信奉儒学,也给出了自己的观点:“皇帝有些想法,对汉有利,对东宫不利,触了窦氏一族的霉头。” 王阿渝是很现实的人,对东宫不利,就不能做,做了对政治有什么好处? 我们王家现在又敌不过窦家。 馆陶公主到了长信殿,面见母亲,母亲果然气咻咻的,把未央宫递上来的上奏扔了一地。 “这才几岁的孩子,要让他当家做主,就家也不家、国也不国了,学那个秦二世胡亥,把汉家天下弄亡完事!” 馆陶公主笑,“孩子刚登基,做什么都新鲜,想不周全也能理解,怎么能说把汉家天下弄亡呢?母亲言重了,先帝那么看好他,肯定有看好的道理。” 窦太皇太后冷哼了一声,“亲爹看自家的崽子,能不觉得好么?你瞧瞧他做的好事!这才多大,就要上房揭瓦了!还给自己弄什么年号,真是!” 馆陶公主从脚下捡起简,翻了翻,其实她自己也不太懂,还得一旁的窦家侄子解释:“您看这上面,都是圣上找来的所谓人才,有的学申不害 第317章 年号 “咱们汉以前,多用的是道家人才,不用别家的。圣上年轻,一下子乱七八糟招揽来这么多人,以后这外朝得乱成什么样啊?秦二世胡亥也没这么糊涂过!” “年号,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圣上为什么给自己弄了个年号。” 馆陶公主心里叹口气,哎呦,这女婿是把事弄大了。 一个刚十七岁的孩子,心怎么就这么大? 窦太皇太后一锤定音道:“你不用为他说话,他这是挖我们窦家的墙脚!老身还活着呢,反了他了!” 猗兰殿里,王阿渝也在问儿子:“为什么一下子让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才涌进长安来?怪不得太皇太后生气,以前连你父亲都没这样做过。” 刘彻并不同意,“我父亲也想做,也一直在到处延揽人才,只是没做成,所以才留给我做。现在就是外朝的人不堪用!” “外朝那么多人才,你大父用了,你父亲也用了,为什么到你这里,就不堪用了?” 年轻的刘彻挠挠头,“我大父和我父亲用的功勋人才,都年纪大了,正好到我这里,可用的老功勋人才也没了,他们的后人整天混吃混喝,游手好闲,怎么用?剩给我的都是些什么人?要么是东宫的外戚,看看他们的家世,要么出自窦氏门下,要么是他们的姻亲,现在整个外朝全是这些人。我还有什么办法?” 王阿渝让儿子小声点,“你刚登基,才十七岁,屁股还没坐稳,就急着换东宫的人,有这么急么?不能再等等?她老人家有多生气你知道么?” 刘彻嘟囔着:“我父亲让我说了算。” “现在你能说了算么?现在是形势比人强啊,你刚才都说了外朝都是窦家的人,以前你父亲在时还能镇得住,丞相中尉等人都是你父亲的人,太皇太后想反对也反对不了。现在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你父亲没了,这些人宁愿听东宫的。儿子啊,你还没深厚的根基,咱不能乱来呀,惹恼了东宫怎么收拾?” 刘彻也抿了嘴,沉默了。 “丞相怎么说?” 刘彻几乎冷笑一声,几近失望。 不用说,卫绾也不赞成刘彻广纳人才,他虽为刘彻的老师,但从先帝崩后,也一直在看东宫的眼色行事,知道窦太皇太后不悦后,就直接给刘彻上奏,意思是:这样“百家”的人才委实不妥,扰乱了国家正常的政务,应该废黜、弃用。 等于在事实上站队了东宫。 刘彻觉得,就这样不能和自己一心的丞相怎么能用? 无才也就罢了,还拖后腿,拖这么不聪明。 王阿渝又问,“这“建元’年号怎么回事?” 刘彻耐着性子道:“朕是皇帝,就不能给自己取个年号?” “以前的皇帝都没年号,你大父没有,你父亲没有,高帝也没有,连始皇帝都没有,你为什么要和别人不一样,非给自己弄个年号,这么惹人注目?” 刘彻简直头疼,“我万象更新不行么?我就要建设新纪元,简称“建元''''怎么了?” 王阿渝听到刘彻如此新奇的想法,没忍住笑了。 她看看门外,“我没觉得不好啊,我还高兴呢,我儿子有这么大的心愿去万象更新。不是怕太皇太后嫌你没事又弄新花样么,老人家了,爱遵循旧制,看不得新东西了。你以后做事,也得聪明一点,不能硬顶。” 不管怎么说,新皇帝上任第一把火,还是被众人联合给掐灭了,招揽来的新人被弃用,东宫给刘彻留了点颜面,年号“建元可以用着玩,但东宫的人,最好别动! 刘彻有点消沉,东宫比自己说话管用,自己说什么,东宫一反对,就真的实施不了。 自己想强硬地实施,所有朝臣都来劝自己,连亲娘也来劝,自己还能怎么办? 王阿渝道:“去赶紧与皇后生个孩子吧。” 在政务受阻的刘彻,也只能在后宫转悠了。 让阿娇高兴的是,刘彻现在也对榻事有兴趣,眼里也只有自己,还没想着多看谁一眼。 两人在椒房殿里恩爱了一个冬天,后宫里的人都望穿秋水了,也没见皇后来报喜,心里不免着急。 抛开历史因素,王阿渝作为太后也是有私心的,自己只有这一个亲儿子,连兄终弟及的“弟”都没有,万一出什么不测,刘彻这一脉可就全军覆没了。 在内心里,她并不觉得自己的孙子一定非得皇后所出,原则上,只有是自己儿子的骨血,哪个女子生的自己并不在乎。 但阿娇背后有馆陶公主,有东宫窦家,所以她又不能表现出太着急,只是觉得会不会后宫里人多眼杂,小夫妻不够专心。 马上夏天了,干脆把他俩撵到甘泉宫住些时日,再亲热一阵子吧。 阿娇一听自然高兴,在甘泉宫这种人烟稀少之地,更容易与刘彻朝夕相处,于是收拾了行囊就催着刘彻出发了。 王阿渝忘记了,上林苑一直有一支上林骑营。 最早的骑营是孝文皇帝建立的,他忙于政务,就交给了自己的太子。 孝景皇帝做太子时,经常与这支骑营厮混在一起,后来他又把骑营给了刘彻。 现在好嘛,政务上不让他大显身手后,年轻的皇帝精力无穷,就依法经营他的上林骑营了。 这支骑营人员,全部来自关东各郡的良家子,规模比他父亲经营时大多了。 所以阿娇在甘泉宫,仅与刘彻度过了几天恩爱日子,刘彻就与他的骑营不知跑哪去了,好多天没回来。 阿娇是受冷遇的人么? 一气之下,就先回未央宫了,向王阿渝告状:皇帝无状,肯定出去找其他女子去了,否则不会这么久不回来。 王阿渝不反驳,阿娇能这么说,肯定有她的道理。 阿娇的道理是,她和刘彻之间有稳定的榻事,两 第318章 无利不起早 王阿渝有点惊慌,你刚登基一年多,怎么把先帝留给你的百官之首都弃之不用了? 你父亲当年也不喜欢孝文皇帝留给他的申屠嘉,不一样留用了几年,也用到人家病重才换的丞相么? 你看吧,你不用你老师,东宫太皇太后也不会阻止的,她老人家也不喜欢他。 你这不是自毁阵脚么。 这边还没理清头绪,那边田蚡就跑来说,卫绾也是病重,刘彻才同意他养病在家。 王阿渝不高兴,你怎么不阻止他? 谁知道真病假病,反正人家丞相—看皇帝与自己不对付,称病在家不是常用的手法么? 田蚡解释说,卫绾确实不称职,他任了三年丞相,在先帝病重时,他手里就累积了不少冤案,没能力解决,现在这些冤案送到了刘彻手里,才顺手把他办了。 那下一任丞相是谁? 王阿渝不打算让儿子一个人说了算,也是觉得他有些冒进,怕得罪东宫。 田蚡也是无利不起早,这么快跑来,就是想游说姐姐支持自己进秩三公的。 本来他想做丞相,自己已被封侯,又是最重要的外戚力量,能帮着姐姐对付窦太皇太后的。 但他的心思,被他的门客猜到了。 田蚡的做派很像窦婴,都有些才华和学识,然后一心想出人头地,所以也结交了大批舍人门客之类,就是准备着自己哪天发迹。 田蚡此行种种,也是向窦婴学的。 这门客提醒道:“武安侯,您想当丞相,眼下还不是时候,窦婴都显贵很久了,还没做上丞相,东宫太后为此都和先帝争执多少年了,最终也没能如愿。如果您此次能让贤并推荐魏其侯为相,东宫窦氏一族一定会感激您,您肯定也能做个太尉吧。您都做太尉了,还怕以后没机会做丞相么?” 田蚡是非常机警之人,一听就懂,就凭自己的年轻,魏其侯都一把年纪了,让他过过有生之年最后的荣光,对自己的收益其实更大吧。 不如放长线钓大鱼。 从长远看,王氏一族一定会慢慢崛起的。 于是才跑来猗兰殿,向姐姐商议。 王阿渝也本能想让弟弟做丞相,但怕东宫有意见,给王家小鞋穿,不如先满足了东宫的愿望。 再说,这情势,窦太皇太后几乎一手遮天了,她想举荐谁做丞相,谁能阻止? 还不如提前卖个好给窦家呢。 姐弟俩商议好,但刘彻还不知情呢。 这就是田蚡的聪明之处,先和姐姐打好招呼,让姐姐再与儿子商量。 自己要直接与刘彻说:我要做你的太尉,让窦婴做你的丞相吧。 没准这个皇帝外甥会直接翻自己白眼:刚腾出热腾腾的位置,你怎么这么会想呢? 即使亲娘舅,关系不到那一步,也得他亲娘来。 于是晚上,王阿渝把儿子召来,没问他卫绾回家养病之事,只是建议说,让你表舅做丞相,让你娘舅做太尉吧。 也就是亲娘能这么建议,别人说这话,年轻的刘彻非跳起来不可! 我这三公中的两个重要职位,就如此让窦氏外戚和王氏外戚瓜分了? 再一想,还真找不出比这两个人更合适的,现在这情势,窦家人是必列三公之位了,那自己还必须得立母族王家,需要母族的外戚对抗窦氏外戚。 如此一想,方才明白如此安排得精妙,于是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王阿渝在下月初向窦太皇太后定请时,笑眯眯地提起此事,窦太皇太后自然高兴。 她从做皇后,到如日中天的太后,到现在几乎说一不二的太皇太后,熬了整整四十年,窦家才终于出了一个丞相,算这一辈子没白与西宫争执,顿时有扬眉吐气的感觉,觉得王阿渝和小皇帝很有眼色,很会办事。 于是你好换我好,不仅不反对,甚至还提议让田蚡做太尉。 人家儿子做着皇帝,都不眼热丞相的大位,总不能把人家弟弟闪下吧。 权力,就能这么分享着用,才是最好的。 整个事件,窦家和王家两家外戚都沾光了,就刘彻自己无可奈何,虽说都是自己的外戚,但就是不开心,因为没有自己说了算。 权力分享?也得我从心里同意才行。 刘彻闷闷不乐得回到椒房殿,还好,妻子妩媚动人,唠叨他几句也是因为想要孩子,嫌他回来得少。 他已懂得榻头打架榻尾和,也知道如何取悦她,不就是想要孩子么?这有什么难的? 阿娇的脾气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劲哄,也有心让着小夫君。 夫妻关系很奇怪,在最开始时是什么样子,往往以后也就固定下来了。 开始是阿娇哄着小表弟,到现在还是不由自主哄着,总是他高兴的时候,她也很快高起兴来,一般不扫他兴。 这成了习惯。 在最美好的年华,刘彻就享受着作为丈夫的快乐。 二十余岁的阿娇,正处于女人一生中巅峰的岁月,最好的体态,最美的容颜,最令人心动的柔情,彻底打开了他认识女子的大门。 如胶似漆后,在对阿娇的赏赐上,刘彻也从来不吝啬,父亲把汉家积累了几代人的财富都交到他手里,自然用起来也大手大脚。 阿娇此时不仅拥有君王的宠爱,财富更是多到不可计数,便拿出一部分给母亲,让她在长安购置田产。 但刘彻也像他的父辈们一样,无论多好色,多沉浸在榻帷的温柔乡,但始终都没忘记朝政,没忘记作为一个帝王的职责。 刘彻很快又出现在朝堂上,面对窦丞相和田太尉,也说不上来不满。 窦婴是窦家最拿得出手的人了,曾经还是自己的政敌,不过好儒,有一定的品格,不像其他诸窦一样,见到好东西只管往自家塞。 窦婴和田蚡也知道刘彻对现实不满意,想搞 第319章 王阿渝你有罪 这赵绾又向刘彻举荐了自己的老师申公,说那是大才。 刘彻现在求才若渴,一听就派了貂车去请。 那申公在当地有才有名望是是不假,但人已八九十岁了。 刘彻很虔诚,亲自去问,“朕该如何新政?” 那申公看皇帝还是毛头大孩子,也不给建议,觉得他什么也改变不了。 刘彻有点失望,赵绾就给刘彻上了一奏,大意是:陛下想新政,想求变,也得先亲政才行。现在朝廷大小决策实际都掌握在东宫太皇太后手里,是新政不了的。臣建议,以后朝廷的决策就不要送到东宫了,不让太皇太后参政,才是我们新政的第一步。 刘彻一看就觉得说到自己心坎里了,他早就想甩掉东宫自己说了算了。 为什么东宫的权势这么大? 孝惠皇帝继位时,也是十六七岁,无力震慑当时开国的功勋悍臣,只能由吕太后辅佐新帝。 但孝惠皇帝英年早崩,先后由惠帝的两个儿子继续做皇帝,也都是几岁的孩子,自然朝政继续卖由大母控制。 吕太后主政一直持续了十余年,由此打下东宫小东朝不可或缺的权势。 到后来孝文皇帝为帝时,为尊母,继续把东宫朝政交付给薄太后。 但薄太后并没太多权力欲,加上她只有孝文帝这一个儿子,母子非常一心,基本不干涉朝政。 但到窦太后时,她是一个农家女长大的孩子,从小受尽饥饿,因偶然原因被吕太后送到代国作为代王妃的陪嫁女,一直处于妾的地位,好不容易做了皇后,终于入主东宫,在孝景帝一朝中,权力欲极大,一直与景帝处于权夺势的位置。 终于等到景帝崩后,她得到了良机,终于权倾天下,架空了小皇帝。 刘彻一直被父亲寄予厚望,可没打算做个傀儡皇帝,一直暗暗做着甩掉东宫的准备。 而且他觉得祖母尊黄老,只是个幌子而已,因为在黄老治下,她背后的权贵外戚们正如日中天,他们身在高位,却什么也不做,却美其名曰“无为而治”。 像大汉开国草创时期,“无为”才真的能休养生息,涵固百姓,现在百姓虽像五六十年前一样勤劳,但权贵们可不像五六年前那么规矩了。 他们无论在长安还是其他地方,都开始欺男霸女,横行乡里,官府却依“无为”而不管,管了有些官吏却治民不治恶——为什么父亲孝景皇帝在位十多年,经常呕心沥血拿出更多时间去校正汉律、革新吏治? 现在旧的那一套已不管用了,大汉已像一个长到十五六岁的少年,幼年再得体合适的衣裳现在看也是勒紧了四肢,必须要换新衣裳了。 没有政策是一成不变的,不合适了就要革新。 而旧的权贵经过五六十年滋养,变得太朽败不堪了。 所以,要用新的力量和血液,要慢慢替换甚至淘汰掉旧势力,尤其是那些懒散腐败的的诸窦和刘氏宗室,最好把作奸犯科的人都逐出宗门,最好清理一遍整个上层社会。 王阿渝一听,吓坏了,这儿子的皇帝之位是不是不想做了? 一年前你刚惹了太皇太后,现在又招惹,我的天!我得先赶紧代你认错去! 王阿渝来到长信殿时,才惊觉自己来得有点晚,不仅窦太皇太后的脸难看,连平时对自己笑脸相迎的侍女们都皮笑肉不笑不出来了。 要知道自己也是太后,是要排队入主长信殿的人,宫人们不过是春江水暖鸭先知,看来此次风暴不小。 “太皇太后,妾来向您请罪。”一进入内室,王阿渝就规规矩矩跪拜在窦太皇太后身后。 窦太皇太后午憩刚起来,一个侍女正给她老人家梳妆。 眼睛本是看不到的,面前依然摆了一只边缘为浮雕凤纹的大号桐花镜。 “何罪?” “妾管教儿子有欠,让太皇太后不悦了,也是妾不孝,来时一路惶恐。” “你应该惶恐。” 窦太皇太后声音清亮,威严中夹杂着一丝怨气,“去年十月,来了一回,今年又来一回。你知道他在干什么吗?” “妾不懂朝政,一直疏于对儿子的管教,也辜负了您老人家的教诲,妾想补救。” 不管怎样,到这地步了,先认了再说吧。 狡辩绝不明智。 窦太皇太后慢条斯理道:“过去一年间,这小崽子让人暗暗收集了我窦家子侄的所谓种种罪证,责罚了还不算,还要替老身行家法,要把他们逐出窦门。” 王阿渝听了瑟瑟发抖,心里对着刘彻的影像就是一顿念叨,这孩子干点什么不好,为何非得揪虎须啊? 每次都要自己去帮忙擦屁股。 “不仅是我们窦家,还找了刘氏宗室子弟一大堆的错,给他们按上了一些大得不得了的罪名,罚也罚了,还要把他们逐出宗门。这儿,痒,用篦子多梳几下。” 窦太皇太后抚了抚自己的后脑勺。 那侍女轻声诺了声。 “我窦氏子侄是沾了老身的光,也就跟着享一下富贵,和刘氏宗室的子弟一样,也沾父辈的余荫,把日子过得体面一点,是一个道理。皇帝如此不容他们,要把他们赶尽杀绝,还有点人情味么?” “是彻儿莽撞了,妾代儿子道歉,妾有失察之过,还请太皇太后息怒!” 窦太皇太后高仰着面孔,苍虬似的指节间摩挲着一枚晶滢润泽的玉簪。 “人吃五谷杂粮,生七情六欲,谁还一辈子不犯点错?所以老身也责令人私下寻了赵绾和王臧的罪过,昨晚就把他们下狱了。” 王阿渝大吃一惊,赵绾怎么说也是御史大夫,位列三公,王臧是少傅,是先帝为刘彻寻的第二位老师,竟被窦太皇太后一声令下下了狱? 这不是只有皇帝才有的权力么? 大汉开创六十余年,也只有曾经 第320章 姜还是老的辣 “妾有罪,子不教,母有过。还请太皇太后看在彻儿年少的份上,高举,轻打,给一下惩戒就是,其余的,妾来受着。” 然后耳边就传来窦太皇太后的笑声。 这笑声很刺耳,被压抑了多少年,在孝文皇帝那里多年不得志,在儿子孝景皇帝那里也被时时对抗着,现在东宫大权终于横空出世,无人再敢说三道四——是那种等侯多年,终于等到的笑声。 这一刻,窦太皇太后也深感悲哀,就像现在对镜理鬓,鬓在,镜在,而眼睛不在。 就像对面的未央宫,金光闪闪的帝位在,泼天的权势在,而刘武已不在。 心爱的小儿子刘武竟然不在了,他只需多活三四年,这一切就唾手可得。 做皇太弟,兄终弟及,行孝在自己膝下,是他一辈子的心愿呐! 在内心里,她痛恨刘启,这个阴狠毒辣之人,他就是死,也要把自己的儿子拉去垫背。 这一家子人,个个都光鲜地站在高处,对外人,对百姓,为了留名千古,那叫一个不遗余力地会示好,却私下对自己的手足和同族都阴狠得令人恨不得生吞活剥了! 自己偏不,自己就是要对同族、对手足、对子侄好! 就是不做那种令亲戚家人指脊梁骨的事儿! 想想自己兄姐弟三人的身世,也真是可怜,自己八九岁就因战乱和饥饿离开了家,作为家人子进入汉宫,侍奉在吕后身侧。 父母逝世早,一兄一弟亦在饥寒交迫中长大,弟弟曾屡次被人拐卖为仆,在深山老林为主人烧炭时,差点遇难 作为掌了权势的姐姐庇护自己兄弟的后人,让他们过人上人的日子,有何不对? 正出神,窦长御进来,小声道:“太皇太后陛下,皇帝、窦丞相和田太尉求见。” 王阿渝抬头看到太皇太后对着镜子似乎冷笑了一下,“就知道他们会来。让他们滚进来吧。” 然后对王阿渝道:“你先到里面躲一躲,听一听,是不是老身冤枉了他们。” 王阿渝诺了一声,起身走到里面的屏风后面,就听中厅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听到刘彻拜见大母的声音,也听到窦婴叫姑母的声音,只有田蚡叫了声太皇太后。 窦太皇太后却声音冷淡道:“今日既然都是来谈正事的,都叫太后陛下吧。” “诺,太后陛下。”是刘彻的声音。 “诺,太后陛下。”是丞相的声音。 “诺,太后陛下。”最后是田蚡。 过了好一会儿,没有声音。 这种冷场也挺尴尬。 最先打破僵局的是窦婴,“太后陛下,听说您把御史大夫赵绾给下狱了?” “老身还把他免职了。因为他也有罪,从小就与家人不睦,长大后与邻里有过田产争执,与家人世也不怎么和谐,这都不是罪过么?” “那朕的少傅王臧”是刘彻的声音。 “一样,老身也免了他的职。他也有罪,没把皇帝教好,让皇帝年纪不大便六亲不认,对刘氏宗室、窦氏家族,还有一些姻亲列侯,莽撞不敬,让皇帝落个天怒人怨、众叛亲离,不该受罚么?” “可是太后陛下,有些刘氏宗室和” 刘彻生生咽下窦氏子弟,“仗着祖上余荫,横行夺利,鱼肉百姓,生活极其奢侈不说,还带头违抗汉律,让百姓如何看我待汉室?上层权贵就该如此知法犯法么?这本应为大罪,逐出宗门已是留了情面!” “呵!” 很突兀的噪音,“那赵绾和王臧不也有相似的罪过?天道自然,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小虾,那被吃的小虾就不算数了?要处置就一并处置!” 窦婴轻声道:“自然都算数,臣以为,对于一些贪赃枉法的部分刘氏宗室和我不肖窦氏子弟,陛下的处置并无不妥,依照汉律,应该更严厉,甚至处死” “难道我汉家的丞相也变成六亲不认的人了么?” 窦太皇太后重重叹了一口气,“窦婴,你被免职了,没有德行和操守,怎么适合再为丞相统领百官?” 窦婴惊呆了,有皇帝在眼前,竟然是太皇太后免自己的职。 “可是朕没同意!” “现在老身说了算。” 田蚡一看,很投机地咧着嘴赔笑,小声劝道:“太后陛下——” “太尉也被免职了,在高位多半年,你们已证明了自己既无才也无德,不配辅助皇帝治理朝政。才致使皇帝行将踏错,都回去好好思过吧!” 窦婴和田蚡顿时愣在原地,这太皇太后生杀予夺了啊! “可是太皇太后—” 窦太皇太后头都没回,“若皇帝不知反省,就把自己关在椒房殿里一个月,等着老身下一步发落。” 得了,这下三人都受罚了。 随着凌乱的脚步声离去,王阿渝惴惴不安地走出来,终于知道姜还是老的辣了。 她马上跪伏在地,诚恳道:“彻儿对太皇太后无理了,妾向太皇太后谢罪,还请太皇太后宽恕他年少轻狂不懂事。妾回去,定会让他认知现实,不再无理取闹。” “他可不是无理取闹,他们认为自己很有理——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再无事瞎弄,总会弄出事来!” “诺。“ 王阿渝回来,就把刘彻揪回猗兰殿,直接问他,“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与东宫过不去?” 刘彻实在太年轻了,还认死理:“这些人在危害我大汉!” “怎么危害了?这些人在你父亲在时就已经这样了,你父亲能忍受,为什么你不能?” “他们在变本加厉,比我父亲在时还过分!” “你可知道东宫对你加的什么罪名?你忤逆,在改变我汉以来一直实行的黄老思想和无为之策,你要有为,这是大错!” 第321章 一手遮天 “无为,什么也不做,或少做,也许以前可以,大汉疲弱时,是需要休养生息,但现在,大汉已长成肥猪,却没有獠牙,这会是什么后果?我汉会成为周围不怀好意者的猎杀之物!母亲,这一切不过是东宫压制我的借口而已!” 王阿渝当然知道刘彻这番话的意思,“你有想法固然好,是不是可以等到东宫她老人家毕竟年纪那么大了,你又何必非现在和她硬顶呢?” 这边还没说完,那边来报:赵绾和王臧,已被太皇太后下令处死。 刘彻气得几乎弹跳了起来,一个常居深宫的太皇太后,竟然处死了自己位列三公之位的御史大夫,别说大汉没有这样的先例,就是商周以来也绝无仅有! 即使是称制的吕太后,不喜欢谁,也仅是革职不用,也不是这么随便处死外朝大臣的! 王阿渝轻声提醒道:“儿子,看到了吧?这就是杀鸡儆猴。你父亲对你倾注了如此大的期望,就是希望你有所作为,所以,母亲求你,在自己还没当家时,能不能老实待着不要乱动?等等吧,她能熬过你么?” 刘彻听完,呆呆地站在窗前,全然震惊的模样。 原来一手遮天,是这么个遮法啊! 让王阿渝更夜不能寐的是,窦太皇太后会不会趁机废了刘彻? 也幸亏梁孝王刘武没了,这要是在,不就是四十年前叔父抢侄儿大位的悲剧又要重演了? 东宫里的老人家可是经历过那场政变的现在再来一场,不是轻车熟路? 梁孝王不在了,但梁孝王的几个儿子还都在,这可是窦太皇太后的亲孙子。 以前先帝能态度强硬,是因为整个北军都掌握在自己手里,有对他无比忠诚的郅都和宁成做中尉。 现在北军却掌握在窦太皇太后手里,北军的三万精锐,牢牢掌控着整个长安城的安全和日常治安。 北军在谁手里,谁就说了算。 同时,长信殿里,窦太皇太后也在静默中沉思,这个不听自己话的小皇帝还留不留? 她是打心眼里想换了他,有他在自己太不能心安了,自己还能活几年? 死了,诸窦还不又落他手里了? 现在趁他刚登基,羽翼未丰,压制他还很容易,真要换,也是在这时候。 但这其实也是一步险棋,主要是没有合适的皇子来代替他,刘启的诸子,倒都可以兄终弟及,或弟终兄及,但这些孩子不一定和自己亲。 刘武的儿子,倒是自己钟意的,但在天下人看来,是不是名不正言不顺啊? 翌日,王阿渝醒来,满面愁容。 李尚宫进来侍奉梳妆时,惊叫一声,连手里的茶汤都跌落地上。 王阿渝以为怎么了,拿菱花镜一照,竟满头青丝一夜间如雪落,连先帝生病驾崩,自己都没如此焦虑过。 因为陛下什么都为自己考虑了,天就是塌下来,也总有人替自己顶着。 现在没人替自己顶了,要自己出头为儿子顶天了。 若东宫真对儿子动了歪念,自己如何顶得住? 举节栉的手,都不由自主哆嗦,很怕东宫来人通告自己:太皇太后发话,小皇帝无德无能,已被废黜新帝马上登基。请太后即刻搬离猗兰殿,另觅他处吧。 先帝最后交代自己:阿渝,看好家,照顾好孩子,别让儿子做错事。 自己没来及阻止冒失的儿子与太皇太后争权夺势,是不是没做到“别让儿子做错事”? 若儿子的帝位由此被剥夺,自己是不是就没“看好家”? 若自己的其他儿女被牵连,是不是就没“照顾好孩子”? 那自己将有何面目去见先帝? 王阿渝晌前还去了趟东宫,看看窦太皇太后的动静,在她老人家面前转来转去,不看子面也看母面吧。 这么多年,自己里里外外,大事小事,为她老人家做的不少了。 窦太皇太后对王阿渝倒不嫌弃,知道她心眼多,有心机,但为人也周到,属“人不到话到,话不到礼到”的那类人。 她的聪明和机心让你看得见,也只是用在自保和合理为自己谋利而已,所以倒不觉得她有多讨厌。 何况她的自我谋利也是拉着馆陶公主一起谋的,窦太皇太后倒是欣赏。 王阿渝给窦太皇太后送了不少金子,人老了,会容易爱财。 先帝留给自己那么多财货,这个时候不花等到何时? 为儿子花,不心疼。 直到老人家的脸色温暖平和了,才松了口气,宽解道:“如果您想让彻儿给您道歉,妾会和彻儿一起前来。” 这种话才是窦太皇太后爱听的,人活一甲子多了,什么没见过? 人生总结下来就两句话:你要爱我,就会给我送财货表示;你要敬我,自会孝从、服从,话能捡好听的说。其他全是虚头巴脑的东西。 王阿渝是恰如其分投了窦太皇太后所好:钱财多给,好话多说,奉上最好的态度和姿势。 自己没别的本事,猜度人心,让人愉悦,是强项。 从长信殿出来,还迎面碰到了馆陶公主。 馆陶公主一见亲家的满头银丝吓了一跳,“你怎么急成这样?” “还不是为了我那儿子和你那女儿在西宫能继续过上好日子?除了他俩,我这一辈子为谁如此操碎过心?” 这么一说,馆陶公主也觉得自己需要担更多责任,“我都听说了,你别再上火了,上火老得快。我也去劝劝老人家,威胁咱们家孩子哪能行啊?” 两天后,东宫又传来消息,空置的丞相和御史大夫的职位,窦太皇太后给填了人,是她的两位重要心腹许昌和庄青翟。 估计窦家众多子侄,除了窦婴实在拿不出像样的人吧。 然后其他百官,也都换上了东宫派系的人。 王阿渝一看,就这样吧, 第322章 金俗 “熬出耐性来,也是帝王的本事。”王阿渝只能这么安慰。 刘彻也没办法,以后每次上朝就只能看着这两位太皇太后的传声筒出神,根本不用他说别的。 这两位的做法就是:丞相署里的十三曹,递给他们什么折子,他们瞄一眼,再转手递给刘彻。 至于刘彻问什么,他们就泛泛而论,全说不到点上,这让刘彻很不开心,再多问一句,就说回去想办法。 这让刘彻想起那则有关“无为”的老故事来,大汉的第二任丞相是曹参。 曹参是战战赫赫的武将,开国初期,为了辅佐齐齐王刘肥在齐国站住脚,他被任齐相多年。 大汉的第一任丞相萧何逝世后,吕后把他擢升为汉相。 这曹参在长安做丞相的那几年,几乎天天喝酒,醉醺醺的什么也不管。 有一天孝惠皇帝受不了了,亲自去丞相署找他,想让他做点事。 结果他说:做丞相我不如萧丞相,做皇帝你也不如高帝,我们就按照他们制制定的规矩来就是了,需要另搞一套么? 孝惠皇帝也没办法,只好乖乖回去垂手而拱。 这萧规曹随的故事整个意思是:五谷会由农户自己种地里,长出来,不用皇帝和百官指手划脚。 孩子会由农户每家自己生出来,不用皇帝和百官说三道四。 商人会自己找生意赚钱,不用皇帝和百官七管八管。 现在这两人也是这意思:我们在宣室殿里,干不干活,说不说话,政务早一点晚一点,其实都不影响田地里的五谷生长,也不影响大汉的人口繁衍,更不会影响商人做生意。所以,我们这么着急做什么? 照这态势,那接下来呢? 那大汉就真成小国寡民、鸡犬不相往来的状态了,那匈奴年年来侵边打你的秋风,你也继续送公主生送财货和亲? 哪天他们要不满足送去的公主和财货了,直接侵占你的土地、屠杀你的子民、奴役你的百姓、南下放牧怎么办? 长得越来越像一头出栏的肥猪,自肥成这样,就是给野蛮人准备的么? 刘彻可是一心想做个有为的皇帝,面对这些个木讷迂腐的臣子们,心里每每气得冒黑烟,抓膝盖,揪头发,托下巴,看窗外,然后宣布散朝 有时偶尔气急了,也会直接骂他们无用,瞎浪费时间。 这两人也不恼,就安安静静地等刘彻发完脾气,还是该干嘛干嘛。 反正刘彻再生气,也不能免他们的职,他们的职位是窦太皇太后给的,每次来上朝,不过行使职务而已。 每次折子上奏给皇帝,也不过是走必要的程序,否则丞相署下发的诏令就没有皇帝的印章了,这是不行的。 时间久了,刘彻就觉得索然寡味,就让大母当家吧,想必她权欲熏天也没几年了。 回到猗兰殿,看到母亲这些时日为自己愁白了头,刘彻倒过意不去,觉得自己十八岁了,总该为她做点什么。 虽然母亲只限让自己听东宫的话。 一次偶然机会,听到伴读韩嫣说:陛下还不知道太后以前在民间有一个女儿吧? 刘彻还真不知道,乍一听还挺惊奇,一问才知道母亲在进宫之前已嫁过一次人,生了一个叫金俗的女儿,现在尚留民间。 至于母亲在汉宫从做了美人,到皇后,再到现在的太后,为何没回去认回女儿,估计父亲在世时,要避讳,以她的小心谨慎,肯定不敢。 现在父亲不在了,不如自己把这个姐姐接回来,让母亲高兴一下。 刘彻让人打听了这个大姐的住处,一天早上就骑马带人去认亲了。 金俗已经二十多岁,嫁了人,并生育了一对儿女,对亲娘现在在宫里做太后,已有耳闻,但不敢去认。 攀高门,要对方向下看、寻自己才行,自己硬往上攀,没准会没好下场。 万一皇帝或公主在意亲母以往的经历,想掩盖,灭口呢? 那天她刚从田里做完活计回来,就见一支鲜衣怒马的队伍煌煌然驶进村里,如风过长街般,直直奔向自己的家门。 金俗没见过这种世面,吓坏了,连忙跑回屋里,找到一个角落躲了起来。 还是韩嫣进屋把她找出来,她才在门口第一次看到那个身材高大、满面恣意的锦衣公子从奢华的马车上跳下来,走向她。 “姐姐,为何见了就跑,藏这么深呢?” 不由分说,把人带上车,回长安了。 对于遗落在外的女儿,也算王阿渝半辈子的心病了,先帝知道她生育过,嫁过人,并没在意,她怎么好意思再得陇望蜀,提出把以前的女儿接来呢? 皇室的孩子本就讲究父系的血统纯正,不管母亲是谁,只要父亲是皇帝,都会得到皇室的照顾。 若自己把非皇室血统的女儿弄来,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现在幸亏儿子心大,和他父亲一样,对有些事不在意,才把长女找了回来。 一母同胞,也只有儿子做这个事情合适。 二十多年后,王阿渝在宫廷与失散的女儿终相见,顿时泪流满面。 金俗也哭得不能成自己,这门亲,总算攀到了。 刘彻也觉得自己为母亲做了件好事,既然是一母同胞,就要封赏,因为不是先帝的血脉,自然不能封公主,便封了修成君,等同外戚。 赏了财货和食邑,起码以后吃穿不愁了。 皇亲国戚,总该有皇亲国戚的样子。 王阿渝甚是欣慰,对刘彻道:“让皇帝破费了。” 小意思而已,您如此维护儿子的帝位,不也是想着荣耀自己和家族么?都满足您。 刘彻一向这么大手大脚。 王阿渝也舒心,生子如刘彻,就是自己这辈子身为母亲的得意。 一高兴,就不再时时监视着儿子了,也不催促他赶紧和 第323章 啊是卫子夫 阿娇和刘彻成亲两三年了,肚子一直没动静,而东西两宫都在等着皇帝第一个孩子的降生,她迟迟怀不了孕,怎么办? 过去刘彻很听她的话,她说隔几日行榻事,他就从了。 她说不希望你和其他女子有染,刘彻就只往她椒房殿里跑。 亲密日子过了好一阵子,她发现刘彻有点变了,对香艳的榻帷生活有些怠慢,隔三岔五半夜三更就跑出去,往往翌日凌晨才回来。 回来就直接往榻上一躺,一直睡到太阳偏西。 反正朝政上也不用他动脑筋,他索性真放任不管了。 但再不管,你常常半夜跑出宫去为哪般? 所以,有点心虚的阿娇便对王阿渝说:“是不是圣上养了外室,不敢带进宫来,才经常这样?” 这也是阿娇心地单纯,这话竟然直接向王阿渝说。 王阿渝一听就心花怒放,心道万一儿子真在外有了人,也是好事啊,想生养孩子呗。 但身为女子,又理解阿娇的郁闷,答应为她查一查。 先找来未央宫北阙门守卫,问晚上可见皇帝出宫做什么了? 守卫便吱唔说,圣上带人去上林苑的方向去了。 王阿渝一听就不高兴,有外室你出长安城做什么?还带那么多人。 于是派人跟梢在刘彻身后。 很快跟梢来报,刘彻经常和上林骑营晚上出宫游猎,跑得很远,玩得很尽兴,根本没有所谓外室。 王阿渝可不喜欢刘彻这种玩法,黑灯瞎火的谁知道你是皇帝,谋害了你怎么办? 你都十八了,连个继承人都没有! 于是让人把上林丞找来,以后禁止刘彻晚上去上林苑。 上林丞还纳闷,说没见圣上晚上出来啊,这一阵子不是平阳侯曹时经常这么玩么? 好,那把曹时找来,敢不学好带坏刘彻了! 平阳公主和曹时一起来面见的太后。 平阳公主作证说,自己的夫君晚上很少出去,那个自称为曹时的人肯定是假的。 王阿渝就很气,责怪刘彻不省心,同时也有埋怨女儿之意:你弟到现在连个孩子都没有,你做姐姐的想个办法啊? 平阳公主说,还不是因为忌讳皇后? 当年馆陶公主给父亲献美人,都把栗美人气成什么样了? 王阿渝做了婆母就不以为然了,心想:你弟好歹先生一个儿子防备着,也不妨碍将来阿娇生出的儿子是储君啊!这左右一个没有算怎么回事? 平阳公主立即就明白了。 那天,红彤彤的朝阳刚挂在树梢上,刘彻如疾风般骑马回了未央宫,到了椒房殿,缰绳一丢,迈大步上台阶要回室睡觉了。 刚打着呵欠进了寝室,不由愣了,王阿渝正与阿娇坐在榻上拉家常,然后齐齐看向他。 “呃,母亲怎么来这么早?” “不来这么早,我怎么知道皇帝如此日理万机,经常辛苦熬通宵处理朝务啊!” 刘彻本能看了一眼阿娇。 阿娇才不怕,转头对王阿渝道:“母亲,您看,陛下在怪我向您告了状。” “说吧,这么辛苦每晚跑出长安城,为什么用平阳侯曹时的名字啊?” “因为这样玩得更自在。” “未央宫玩不开你了?” 刘彻不说话。 “陛下精力充沛,确实在宫里玩不开了。”阿娇是有怨气的。 “有这么大精力,为什么不多陪陪阿娇?跑出去,黑灯瞎火的夜景就那么好看?”王阿渝真是生气。 刘彻也没什么想说的,反正是困,就往那俩女子身后的空榻上一躺,准备呼呼了。 阿娇就不由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却拍出一手泥来,然后拿给王阿渝看。 “这样,我能不生气么?我们经常为这种小事拌嘴,一吵,他就不理我。而且也不怎么关心我。您看,连我好不容易给他缝的香囊也丢了。” 王阿渝就俯身看刘彻,怎么弄得满身的泥? 刘彻这才突然想起来,坐起身,从袖里掏出一个脏兮兮满是泥巴的香囊,囊里竟是一棵带泥土的花苗。 “这是终南山里开得很好看的鹿韭,带给你的。” 本来满脸委屈的阿娇捧着那一棵小苗,心转暖,脸转晴,赶紧唤阿蛮找最好的花盆种上。 王阿渝一看,得了,回去吧,这里真没自己什么事。 那年年底,王阿渝正准备过年的财货,突然看到儿子回来了,在门外,什么也没说,也没进来,就把一个身姿动人的女子放下车,转身离开了。 王阿渝奇怪,这是何意? 就见那女子小碎步进来,长得真是标致,明眸皓齿,尤其是一头瀑布般乌发,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那女子温婉地行了礼,声音极为悦耳,“妾名卫字子夫,向太后问安。” 啊,是卫子夫! 王阿渝本能就看向她的肚子,“你有喜了?” 卫子夫红了脸,摇摇头。 原来,刘彻前两天去霸上祭天,回来途中到了平阳侯府中歇脚。 平阳公主听懂了母亲的话,蓄养了不少漂亮的伶人歌伎,特意都遣出来陪刘彻饮酒。 但刘彻意兴阑珊,均没看上。 平阳公主有些失望,便让一名叫卫子夫的歌者出来献曲。 按美貌,卫子夫比不上其他伶人,但偏偏匀称妩媚的身姿和优雅的体态,尤其是一头乌云般的秀发,堪堪吸引住了刘彻的目光。 刘彻心猿意马,饮酒到中途,要更衣,也就是出去如厕,并休憩一下。 看出眉目的平阳公主便让卫子夫跟上,侍奉刘彻更衣。 在尚衣轩,年轻的刘彻动了春心,临幸了这名歌伎。 然后平阳公主就顺势让弟弟把这位卫姬带进宫里。 卫子夫奴婢阶层出身,本是平阳侯封地上的穷苦人家,从母亲那一代就在平阳侯府做下人。 第324章 沧海桑田 刘彻把卫子夫丢在这里,可能也是不想与阿娇起争执。 帝后是一对势均力敌的夫妻,可不像先帝当年,十六七岁就直接从长安城外把栗姬接回来,完全无视太子妃。 卫子夫果然如王阿渝所预料的那样,进得门来,就没傻站傻等着,把自己视若侍女,挽起衣袖,立即里里外外和阿珠一起忙碌起来。 给院子里的花草浇水,收拾宫室,看到衣筒里的衣衫破了,不管是谁的,马上就穿针引线补一补。 因为王阿渝自从做了太后,眼睛不好使了,也不怎么使针线了。 有时恍然看着这个勤快、眼里有活,极力想融入这个大殿的小女子,王阿渝总觉得隐隐眼熟。 这不就是昔日刚进宫谋生的自己么? 处处小心,处处为别人着想,处处与人为善,只为留下来,能吃上这里的饭。 穷人家的孩子,走投无路的孩子,大概都是这样吧。 这么一想,就亲近了几分,刘彻总会有其他妃嫔的,将来若有此样的女子能照顾他,不也是好事么。 而且她用惊人的眼光预测,可能这个孩子更能让刘彻身心舒展。 因为她身位足够低,看刘彻是仰望太阳的眼光,会为他低到尘埃里。 就刘彻那心高气傲、不舍得让自己吃亏的小性子,由这样阶层、这样心性的女子服侍,他会更自在些。 做母亲的总有私心,总希望儿子得到最好的照料,有时想想他为何总半夜三更往外跑,是不是与阿娇在榻上也没那么和美? 也是,阿娇压力也很大,现在所有人都盯着她的肚子,希望里椒房殿有所出。 若有人提前生育了子嗣,是不是她的压力能缓解一些? “有良机你要懂得抓住,汉宫里可能还不如平阳侯府,府里还有进进出出的男子,这宫里你能看到的恐怕只有皇帝一个男人。” 王阿渝觉得需要把这种话说明白,有些孩子太老实,只会干活,可能没有勇气追求太好的前程。 “而我,就想抱一个孙子,谁能给我生一个孙子,我就保证她能在这后宫里享有荣华富贵,一辈子吃喝无忧。” 就如唐良人,也是侍女出身,一辈子只生了一个长沙王刘发,不也照样在后宫里养尊处优,先帝再看不上她有什么关系,她一样入籍皇家宗室,出了未央宫一样显贵。 王阿渝希望卫子夫听到这番话能主动去拼一拼,哪怕刘彻不宠她,自己都可以看在孙子的份上不亏待她。 可惜,这抱孙子的梦,从春做到夏,再做到秋,刘彻都没再动宠幸她的念头。 王阿渝纳闷,这是给忘到脑后了,还是为孝顺自己送来了侍女? 趁下次刘彻来给自己定请时,王阿渝特意吩咐卫子夫给他上茶汤,结果这儿子在大谈他的上林苑,估计去年夜里玩得不亦乐乎。 现在自己强制不让他出宫了,他索性购买了大片林地,把上林苑大大扩展了,现在整个苑子已方圆三百多里,向南顶到终南山了。 以后白天再去游猎,晚上可以住在里面了。 真没办法,儿子和他父亲一样,热衷这些。 然后,刘彻就回去了,甚至都没意识到曾经站在眼前的是自己带回来的良人吧。 王阿渝鼓励她不要气馁,以后还有机会。 这年秋,平原君臧儿病了,王阿渝作为长女,特意回王家在长安的府邸探望母亲。 就在路上,同行的卫子夫突然走到马车前说,有一叫采薇的女子请见。 采薇?多少年前一言难尽的旧人了。 王阿渝本不想搭理,突然看到前面路口停有一精巧的车,这车可不像采薇能坐的。 正纳闷,就见一颤巍巍的老妇人下车走了过来,由采薇搀着,远远在路边笑着招了招手。 王阿渝觉得似曾相识,定睛一瞧,吓了一跳,这不曾是未央宫经赫赫有名的慎夫人么? 她怎么到了这里? 在孝文皇帝早期的后宫,慎夫人作为歌舞伎出身的帝姬,可是炙手可热的存在,最受宠时,连窦皇后都看不上,而且孝文皇帝竟然支持她的看不上。 不想,孝文皇帝崩逝时,下诏令遣了宫中所有大龄、未生育的妃嫔宫女送出宫外婚配 没临过幸或临幸未生育的后宫人遣出去也就算了,可偏偏包括慎夫人、尹夫人,这些从代国开始就侍奉孝文皇帝多年的帝姬也遣出去,听着挺让人寒心。 宫外是自由,可哪比宫内的富贵,这些人在宫里习惯了吃喝无忧、受人尊敬的生活,出了宫去,这把年龄即使婚配了,也不能生育吧,或是本身就不能生育吧。 以后的养老怎么办? 王阿渝记得当年她曾为自己说过话,便连忙迎上去。 慎夫人真的美人迟暮了,昔日饱满的大眼睛已被皱纹包围,里面盛满疲惫,看得出即使再嫁了,日子也没过舒心。 慎夫人早早规矩地向王阿渝蹲身行了礼。 这世道变化就这么快,二十年前,她是汉宫的贵妇,眼前的王阿渝还是一名去向无定的小小侍女,现在转眼沧海桑田。 “慎夫人,您怎么出现在这里,过得可好?” 慎夫人只是笑笑,寒暄了几句,说道:“不敢耽误太后的行程,仅有一事相求” 王阿渝见她犹豫,让下人退后。 年迈的慎夫人才叹口气,“我就问问,若我哪日去了,可否能陪葬霸陵?” 王阿渝以为听错了,眼前这风烛残年的老人,四十多岁才离开汉宫,在外又二十年了,现在还想着死了葬回到孝文皇帝身边,让人为难又心酸,但这不是自己能管的。 “太皇太后不同意么?” 慎夫人沉默片刻,才道:“我是出了宫的人,按说应该陪这一任夫君的,可我不想与他葬在一起,他有故去 第325章 有孕 王阿渝突然就悟了,当年孝文皇帝能把陪伴自己多半辈子而没生育的宠妃遣出来嫁了,也是不得已。 她们都曾得罪过窦皇后,而窦皇后会入主东宫,让她们出宫不过是能宫外活下去,免遭窦皇后报复的毒手而已。 像慎夫人这样曾经钟情孝文皇帝的,嫁是嫁了,自然也嫁得万分憋屈,如今到暮年了,想到将来到地下,还是想随曾经的枕边人吧。 而皇帝陵,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去陪葬的。 “我怕,她现在不会同意吧。”她眼里落了一层苍凉。 王阿渝虽有些不忍,但也直言:“现在我虽为太后,其实这等大事,我是当不了家的。” 意思是,还是得窦太皇太后有决定权。 “她也老了,我说个大逆不道的,她一定会走在太后您前面。在太后能当家时,能否准我陪葬于霸陵?” 王阿渝: 看您老人家这身体状况,也不一定能活在窦太皇太后后面啊。 但这话又不能说出来。 慎夫人似看穿了她,微笑,“您放心,我会努力在死在她后面。尹夫人去年就不在了,她一直未嫁,一直居住在侄子家,葬在了年迈的父母身边,她到死都不甘心我从小是孤儿,无父无母,与后面的夫君也没感情,因为我曾为先帝姬他才敬我,但也只是敬我而已。我想着将来,还想回到他身边,在他的陵园里,随便刨个坑,埋一土,我就安心了。” 她一个沧桑的老人,平淡地述说着,让王阿渝眼圈发红,只能点头。 看着老人身影,临死还要为葬在哪里求人,王阿渝暗暗发誓,先帝曾经后宫的女子,无论是在宫内,还是流落在宫外,只要她们提出想陪葬于阳陵,自己都会同意。 三千亩阳陵,还搁不下昔日姐妹的一具尸骨么? 那些女子把一生中最好的年华都空耗在了汉宫,而那些高高帝陵旁侧的空地上,应该有她们的安魂之所。 “若如此,我答应你。” 慎夫人连忙拜谢,然后离开。 从母亲家里回到猗兰殿后,王阿渝多少天都没缓过神来,便让李尚宫悄悄寻出宫去,接济了一下慎夫人,心里方才好过一些。 第二年春,刘彻下令后宫中凡适龄侍女,都遣出回家。 这是自吕后开始即定的宫中规定,到孝文皇帝时,扩大到凡没生育或年龄大的宫人,都遣出宫去,婚配民间。 到先帝崩时,也留有此遗诏,大汉子民不够多,皇室以身作则,不浪费人力。 很巧,卫子夫也在此次遣送之列。 王阿渝即使知道接下里的历史走向,此刻的心情还是不想耽误她,年轻的生命与其蹉跎到这里,还不如回平阳侯府,因为迟早还是会回去的。 晚不如早,别落得像慎夫人和尹夫人那样。 那天卫子夫出门了,那优雅的身影和美好的体态从眼前消失后,还是让王阿渝难受到晚上,觉得刘彻没眼光。 这样能体贴照顾你、又仰视你的女子,你可以留下来,当个随侍都是好的。 但翌日,又见那个身影回来了。 王阿渝还是高兴的,唤到面前来问。 卫子夫便有些脸红,弯弯的眼睛低垂着,有些羞涩道:“圣上让妾留下。” “你去找皇帝了?” 卫子夫点点头。 昨日,她已随其他侍女都登上驶往宫外的马车了,偏偏就在宫道上看到了刘彻的身影。 她鼓足勇气,上前拦住他道:“妾不想回去,妾想留下,哪怕待在太后身侧,妾也愿意。若陛下非要遣妾回去,那就让妾回去吧。” 刘彻果然忘了她,直到看到她一头无以伦比的秀发拖到腰际,才忽然想起一年前遇到她的情景。 大概刘彻过惯了与阿娇在一起的生活,乍再看这么乖巧温顺的女子,心又痒了,让他的一个侍从带她离开,等他回来。 她被带到他的御书房里,没等到晚上,半晌刘彻就回来了。 她曾经有过与他的经历,自然懂得如何服侍他刘彻大概很少遇到这么温柔善解人意的女子,再次临幸后,她便留了下来。 刘彻为她特意安排了一处宫室,她没去,没有名份,她觉得不妥,很乖巧地又回到王太后身边。 王阿渝便不再管她,随她自由出入猗兰殿。 是的,为了得到孙子孙女,怎么都行。 卫子夫一直不声不响来往于猗兰殿和那所宫室,连阿珠都没发现有什么不同。 大约三个月后的一天,卫子夫突然来到王阿渝面前,轻声道:“妾这几日身体不适,妾想去太医处号脉,请太后同意。” 王阿渝立刻用训练有素的眼睛观察她的神色,无精打采,娇弱难自持,莫不是 永巷里的太医署,平时是为皇室人员诊治的,一般殿主开口,也为普通宫人诊治,但需宫人亲自去太医处等待。 “宣太医来。” 王阿渝秉着宁可错过也不放过的精神,要在眼前看着太医号脉。 老太医过来后,手一搭在卫子夫脉上,并按了按她腹部,就安心地禀了:“恭喜太后,卫姬有喜了。” 王阿渝喜极而泣,命人赶紧叫刘彻过来! 近年来,宫里流传着刘彻不能生育的闲话,加上这孩子也不注意,老是和他的伴读们嬉闹在一起,小话都在说皇帝好男宠,让她这个母亲听了极为震怒。 先帝已有这样一个儿子,胶西王刘端,到现在快三十的人了,还娶不了妻,天天和一个男子恩爱地出入宫室。 胶西国的相都上禀几回了,让刘彻劝劝他收敛一下。 王阿渝就劝刘彻少管,这是先天性的,小时候你父亲打过他,都没改过来。 现在都这年龄了,你虽是皇帝,却也是弟弟,怎么管兄长的榻帷之 第326章 渐行渐远 现在好了,卫子夫怀孕了,说明刘彻状如刘端的话是站不住脚的。 刘彻回来后,一看母亲喜上眉梢,并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是李尚宫笑着递上太医的诊断竹简,才开怀大笑起来,马上把卫子夫宣进来,要进行封赏。 王阿渝劝他等一段时日。 母亲一提醒,刘彻就明白了,阿娇需要一个缓冲期。 王阿渝深知阿娇的小脾气,她会受不了,而东宫那边也并不亲这个孙子,亲的是外孙女。 所以,这事必须缓一缓。 好在卫子夫也是能受委屈的人,依然像以前那样,乖巧地侍奉在王太后身侧,不把自己当贵人。 这何尝不是一种聪明? 王阿渝是过来人,知道这种定力和心性也非寻常女子所具有。 卫子夫的意外怀孕,让阿娇内心产生了莫大痛苦。 以前一直以为刘彻也可能有问题,不一定是自己的问题,但现在事实证明了他没问题,是自己可能面临生育障碍。 一个身份显赫的皇后,万众瞩目下却无法生育,意味着什么? 孝景皇帝的第一任皇后薄氏为什么被废? 王太后当年为什么被封为皇后,皆因为无子和有子。 而且她与刘彻的婚姻持续四年多了,昔日那个不谙情事的小表弟早不是当年那个懵懂、还能虚心接受她意见和指教的孩子了。 他的成长比她想象得快太多,不仅很快榻事精通,连她不精通的他也精通了。 男女之事,不仅对他不再是秘密,还发展出她不能理解的男风秘密来。 在人性上,人与人之间亲密关系的发展其实遵循了一种绝望的趋势,吃太多会厌,亲昵太久会腻,漫长的耳鬓厮磨后,感情不一定会越来越浓烈,可能会越来越淡,越来越疏远。 只有那种心性奇佳,特别会调理双方感情的人才可能破解此局。 以阿娇的率直,显然并没洞察其中人性的幽微。 何况过去几年,她一直处在与刘彻关系中处于绝对独占,甚至绝对主导,现在面临刘彻渐生的懈怠和疲惫感,有点无能为力。 那个听话的小夫君在渐行渐远,她有些惶恐。 他的年龄优势越来越显现出来,一个近二十岁的皇帝,即便没亲政,也处在权力之巅,何况胃口越来越好,叛逆心越来越盛。 他已不想按她主导的规则生活了,不想处于下风,甚至想重塑两人的关系,想他自己说了算。 而夫妻如何相处,其实从最开始就定下了基调,无论生活中还是心理上,最初女强男弱的话,这种情况往往会保持终生。 女强男强的话,也会打一辈子的攻坚战。 若女弱男强,也很容易自始至终。 若中间改变,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否则没那么容易改变两人早已建立了多年的习惯。 而现在就是他想改变,他不再想围着她一个人转,他早发现了外面的乐趣,想尝试更多。 作为一个皇帝,让他一辈子钟情一个女子,显然太难了。 他所有的榜样中,包括隔壁的嬴政,自己的父辈皇帝们,都是后宫多人,他就想伸张他作为皇帝的权力而已。 而阿娇的世界不是这样的,母亲馆陶公主和父亲堂邑侯陈午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父亲从不敢纳妾,偶尔夜宿某个年轻的女侍,还会被母亲骂得要死。 她所成长的无论在南方的堂邑侯府,还是长安的长公主府中,就是父亲只有母亲一个,母亲管束着父亲,母亲说了算。 她是不由自主也这样要求刘彻,却发现自己越来越没有管束他的力量。 更糟的是,她的年龄每年都在往三十而立上走,容颜也让她逐渐丧失了自信,而他正处于双十年华,如初升的朝阳,时间对她是相当不利的。 这就是近日阿娇一直焦灼的原因,与他吵与他闹,其实只能一步步把他推开。 他怕被自己推开么? 一点也不,他恨不得自己别管他,他爱怎样就怎样。 有时她退而求其次想,若不能得到他全部的感情,还是想办法生个儿子吧,起码保住后位要紧。 但这求子,好像比让他回来更艰难,就是怎么也不能奏效。 退一万步讲,若自己这辈子真生不出来,而另一个女子却生出了,自己将来会不会重蹈薄废后的命运? 没有人能放弃到手的爱情,更没法放弃权贵,尤其是在受人瞩目的椒房殿生活多年。 在阿娇焦虑地回到公主府上时,馆陶公主一眼就从女儿的愁苦中看到了不详。 女儿想不出办法,她得想,女儿现在的一切,就是她的一切。 她为此谋划了多少年,怎么能让这得手的一切如此轻易失去? 何况东宫里的老母亲也越来越年迈,哪一天必会老去,那么陈家的荣耀自然就落在女儿身上了。 阿娇绝不能重蹈薄废后的覆辙。 但那个卫子夫目前却在王阿渝的眼皮底下,显然已被保护好了。 王阿渝是在景帝后宫中不声不响杀出重围的,她的手段和心思,不用说,自己也能明白。 不管昔日与她怎么志同道合,怎么由共同的利益牵手至今,到现在,自己与她的利益已到了分歧的路口,她显然不会为了自己的女儿去伤害她孙子的。 而她孙子又不是自己的孙子,怎么办? 馆陶公主不想坐以待毙,很快派人摸清了卫子夫的底细,原来她竟是平阳公主府中的一名歌伎,不是什么惹不得的人物。 而给皇帝献美色,这不过是自己昔日玩过的把戏,真是小巫见大巫。 处置一名怀孕的女子,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她出来,以摔倒或无意中受伤而落胎,是风险最小也是己方最易脱身的方式。 若直接派人铲除了她,闹出人命,就直接得罪王阿渝和刘彻母子了, 第327章 瞎猫碰见死耗子 好在她够机灵,仗着肚子,马上去找太后,求太后救救自己的弟弟。 王阿渝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要不是因为椒房殿,一个小小的饲马男仆怎么会入馆陶公主的法眼。 她嘱咐卫子夫不要随便出猗兰殿,让人去传刘彻,来想办法。 结果去的人传来消息:皇帝也知道了,很生气,让上林骑营去公主府把卫青生生抢走了。 这孩子,你着什么急啊,你岳母抓了一个饲马的,是要杀他么? 这样生抢,太容易得罪人了。 王阿渝必须亲自出面了,儿子的这种强硬做法,就是男子间习惯用的王霸之气,用更强压服对方。 但在亲戚间,这不是激化矛盾么? 再说阿娇也不是忍气吞声的人呀,她要是破罐子破摔怎么办? 关键这娘俩背后还有东宫的窦太皇太后呢。 于是王阿渝先去安抚阿娇,她要闹腾起来,与刘彻互相厮打,场面就太难看了。 阿娇怕刘彻么? 不怕,小表弟是她看着长大的,夫妻关系最开始也是由她主导的,现在他翅膀硬了,要飞,但以往的心理优势却是在的。 让她冷静下来是首要任务,刘彻是指望不上了,他一直不太会说话。 去椒房殿时,中厅里已乱了套,家什到处乱丢乱扔,这可是以前自己住过的,看着这么凌乱,王阿渝也叹气,就这样还指望刘彻的心能回来? 相反,他会更不想回来。 她制止了李尚宫和阿珠去收拾,这得让她自己来收拾,收拾宫室就像收拾自己的心情一样,走到哪步了,你得认命。 阿娇还在榻上哭,眼睛都哭肿了。 看到王太后来了,以前还挺亲昵的,觉得王太后向着自己,刘彻无论有错没错,她都帮着自己说他不好。 但现在,唉,人是会变的—— 但即使有怨言,毕竟王太后到门上了,阿娇也只能擦了泪,没敢摆脸色。 王阿渝就顺势坐在她榻侧,让李尚宫倒茶汤。 “生气归生气,饭还是要吃的。听说你两天没吃饭了,这怎么行?只要把身体养好,慢慢来,孩子总会有的。” 一提孩子,阿娇又哭了起来,“万一我没有怎么办?” “你们还年轻,有的是机会啊。” “可是母亲——” 阿娇想埋怨一声,但对方不是自己的亲母,当然不能说你为什么一直包庇着卫子夫啊? “阿娇,你是皇后,是我们所有人认可的椒房殿主,所以,你不用担心,卫姬无论生男生女,也只是庶子庶女,椒房殿的孩子,永远是嫡!我们只不过早生一天晚生一天而已,是不是?” “可是我怕——” “不怕,你想想,我们汉开国六十余年了,哪位皇帝生的第一个儿子做了皇帝?高帝的长子刘肥,是齐惠王,嫡子是孝惠皇帝。到孝文皇帝时,四位嫡子都不在了,才轮到先帝。到刘彻,排行第十,也是因为薄皇后无子。所以,皇帝和谁生了第一个儿子,没什么关系。你还年轻呢。” 这么一说,阿娇才算舒缓了一些,“可我到现在也没” “改天,我亲自为你去寻民间的偏方,我们再多拜拜老神仙,孩子生得迟,也更显金贵啊。” “可是刘彻”阿娇也有点担心,母亲这一次是不是真把刘彻得罪了。 王阿渝宽她的心,“刘彻就是直性子脾气,生一会子气就没事了,他回来你再说几句软和话,夫妻俩哪有隔夜的仇。” 这么一说,阿娇也没办法了,只能如此了。 下一步,王阿渝又马不停蹄到了长信殿去给窦太皇太后定请。 毕竟人家在威慑两宫。 王阿渝笑眯眯的,开口就说:“明年开春,刘买要来长安觐见了,妾知道您老人家想孙子了,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就让他多留长安几日吧。皇帝近年把上林苑扩充了,年轻的孩子都爱打猎,就让他们兄弟一起多玩一阵子。” 这话窦太皇太后爱听,刘买是刘武的嫡子,也是自己最宠爱的亲孙子。 见孙如见子啊,本来自己就这么打算的,让孙子多停留几日。 自己这把年纪,也是见一次少一次了。 不想王阿渝还挺识相。 王阿渝再接再厉,“若是刘买把他的儿子也带来,像以前梁王一样,那咱这长信殿里可就热闹了。到时,妾想在妾的殿里为刘买也接一下风,洗一下尘,还想请您老人家过去镇镇场子呢。” 这话让窦太皇太后不由自主就微笑起来,其实心里一直也有担忧,万一自己哪天崩了,这西宫的母子俩会不会也给刘武的诸子小鞋穿? 现在看来来,这王阿渝还是想通过刘买与自己打好关系的,只要她能与自己的孙子有你来我往的情谊就是好事。 把未来的家宴安排周到了,王阿渝轻微叹了一口气,以羡慕的口气说:“梁王的四个儿子好歹都有后了,您老人家也能放心,倒是皇帝当然皇帝还年轻,不着急这一时半会。” 窦太皇太后知道一个母亲盼隔代的心情,也明白她此次前来的目的,卖她面子道:“不是听说有个小侍女怀上了么?” “算瞎猫碰见死耗子了,但妾还是盼着咱家阿娇的孩子,想想出生了那才是一个尊贵。唉,一个小侍女的孩子,将就着养着吧,有总比没有强。说不定还是个女儿呢,若是男孙,倒还有些用处,将来也能给妾的嫡孙去守边。” 本有微词的窦太皇太后也不说话了。 还有什么可说呢,刘彻快二十岁了,好不容易让一个小侍女怀了孕,人家也不图什么,这王阿渝特意过来说不会在将来与阿娇的孩子抢帝位,还说去为你守边,还能怎么着? 你就是万一真生不了,也不能妨碍刘彻再生其他孩子吧。 第328章 皇帝和皇后又打起来了 把窦太皇太后安抚了,王阿渝该去啃最后一个硬骨头了。 大家都好不容易熬到今天,可不是几句话能轻易把对方哄住的,所以对馆陶公主最为认真。 “这个夏天,让皇帝和皇后再去甘泉宫待一阵子吧?” 面对这么好的提议,馆陶公主对王阿渝只白了一眼,没有说话。 前两年去就失败了,哄谁呢? 王阿渝就随她的眼光看向窗外,“院里那个空的地方,是不是原来有两棵花树啊?被阿娇挪到宫里去了吧。她挪到安宁殿就有点没想好,又想挪到椒房殿,我劝阻了她,不如再等几年,树长结实了,直接挪到长信殿去。将来迟早会入长信殿的,与其让花树跟着你一路折腾,不如直接种到终点,让树等着你。” 这话无形中驱散了馆陶公主的火气,本来么,费尽心力把女儿嫁进未央宫,为的就是母仪天下,将来入主长信殿的。 看来即将这位入主长信殿的主儿,也是把阿娇看作自己的继任者的。 “在你殿里的小侍女,若真生了儿子——王阿渝,我这辈子可真是不知为谁辛苦为谁忙了。” “怎么会?阿娇生了儿子,一切都是她娘俩的。我和皇帝都是这个意思。” “可是你如此包庇她——” “她就是再卑微,生的也是皇帝的血脉,也是我孙子。庶孙也是孙啊。作为皇帝,您得允许彻儿有庶子吧?尤其现在阿娇还没生养的情况下。” 是,这无法让人反驳。 哪怕在公主府,堂邑侯陈午处于弱势,自己也是生了两个儿子有了底气后再对他严格管教的。 “你给我透个底,若阿娇真不能生育,你们母子会不会打算像对待薄废后一样对待阿娇?” 王阿渝摇摇头,“只要我活着,阿娇必是皇后。我也交代过皇帝,阿娇对你皇位有功,任何时候都要善待皇后。皇帝心里有数。” 馆陶公主这才稍松一口气,“听说你在打听什么生子草?” 王阿渝笑了笑,“你的耳目还真灵通,我让田蚡给我到民间寻一些能生子的偏方,再打听哪个高祠最灵验,改天我想亲自带阿娇去祭祀求拜一下。但又怕阿娇说我急于求成,给她压力。还没来及告诉她呢,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不知道?我也在找呢,就一个女儿,这一段时间愁死我了,愁昏了头。” 然后想解释一下为何绑卫青,“所以下人一看我发愁,就有蠢才自作主张,净给我惹事。” “唉,好歹都过去了,您也莽撞,皇帝也莽撞,真不亏是姑侄和丈母娘与女婿,莽撞中做事都是一模一样的。” 王阿渝趁机把刘彻来公主府抢人的事也给化解了。 “皇帝这样冒犯我,我可是要记仇的。”馆陶公主不真不假的。 “还不是跟你学的,您也是,您抓那个男仆做什么?一个侍女,值得您这样抬举她?” 这样一说,馆陶公主倒不好意思了,“我这不是担心么。” “阿娇还年轻,再等等吧。您都这么着急,她不更着急么?” 馆陶公主的事也就到这里了,总之三方都给捋平了。 王阿渝刚回到猗兰殿,正说歇息,那边阿蛮又跑来了,说皇帝和皇后又打起来了,太后您快去劝劝吧。 “不去,今天不舒适,给累的。如果他们只是拌嘴,你回去说,说是我说的,让他们都闭嘴,明天我有功夫了再去,让他俩明天再吵吧。如果是打架——” “圣上和皇后就是在打架” 阿蛮也看到王太后脸色有些苍白,叹着气,声音小小的。 王阿渝与李尚宫对视一眼,心一狠,“那也得等到明天,今晚我累了。” “诺。”王太后什么情况,阿蛮也瞧得见,只能惋惜着离开了。 一会儿,殿外传来一声长长的抽泣,然后没了。 王阿渝抬起头,“是我耳鸣了么,怎么听到有人哭啊?” 李尚宫小声,“还不是阿蛮,您刚才说累了,不能去,她走在院子里竟哭了起来。现在走了。” 王阿渝一听,不能躺了,那边肯定真打起来了,不然一个小侍女不会为难到在院里哭。 和上次去安宁殿劝架不同,这次王阿渝是悄悄去的,真的太累了,拖着腿,就想在暗处看一看,这两人究竟想把日子过到哪里去。 劝一了圈人,就忘了劝刘彻,别事事都和阿娇顶撞,事情既然已解决了,她说你几句,抱怨两声,你不吭声不就行了? 现在应该是,一个不让说,一个非得说,没有一个知后退的。 椒房殿的院落非常大,王阿渝也在这里住过多年,早就熟门熟路,侍卫没有敢拦的。 她和李尚宫就从一小宫道上进入这座主殿的后花园,穿过一片竹林,来到一方游廊的亭子里。 抬头看,就见灯火明亮的椒房殿里,窗标上有两个投影在互相指责,甚至能清楚听到里面尖锐的争吵声。 “你疯了么?!” “我疯还不是你逼的!以前我是这样的么?以前我没有温柔、体贴、大方和善解人意么?我有今天,是我一个人的错么?” “你怎么这么不可理喻!” “这都是拜你所赐!以前我不讲理啊?讲理有用么?撒泼才有用吧!以前我还是天底下最好的妻子呢!忘了谁说的吧?现在呢?” “你再说!” “有嘴不让我说啊?有本事你封住我啊!说话不算数,这才几年啊,你以前说休沐五日天天回来,现在呢?扳着指头你自己数数!” 刘彻明显不会争吵,每次就闷声嘶吼一句,立刻被阿娇急筒倒豆子的尖锐嗓音给淹没了。 投在窗上,就看到一个大个子,叉着腰,面对一个娇俏的身影,只能气得转圈子。 “太后,要不要进去劝劝?”李尚宫扭 第329章 吵架没吵饱 王阿渝有点被吓到了,这是打架么? 她昏着老眼,再定睛仔细看,就见阿蛮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又哭了起来。 好在,密集摔过之后,阿娇在哭,有人摔门而出,站在台阶上望天。 不是刘彻还能是谁? 阿蛮一看刘彻出来了,连忙拭泪隐藏在了一边。 刘彻看看天,看看地,看看中间虚无的空气,有气的冒烟又无处发泄的劲头。 “你连我的花瓶也摔了,不过了是么?好!” 然后哗哗啦啦什么被扔了出来,好像是笔墨帛书一类的,零零碎碎掷出一地。 后面阿娇还在痛斥,刘彻头也没回,大步下了台阶,走出院子,消失在夜影中。 “太后,圣上躲了,要不要拦住?”李尚宫轻声道。 “不用。我们只是来看看的。” 王阿渝也是心累,不想什么都管了,这一个个,都二三十岁了,还每一次争吵都给他们断案? 这些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孩子们呐,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可能看到刘彻真走了,椒房殿也恢复了平静,然后是啜泣。 阿娇在哭。 阿蛮小心地迈进殿门,看样子在劝阿娇。 阿娇委屈道:“今晚他不知又去钻谁的榻子了!去,给我找来,今天不准他歇在别处!” 看得出阿蛮也为难,在小声说着什么。 “你先去韩嫣那里,看看他们是不是胡混在一起?如果没有,再去猗兰殿,他没准在那里,如果在,赶紧叫我!” 阿蛮蹲了蹲身,出了殿,也在殿门口望了望天,很无奈的样子,然后一头扎进夜色中。 看够了,王阿渝也起了身,还差点头晕摔倒,被李尚宫手疾眼快扶住了。 “看吧,就这些琐碎事,本来说的好好的,一碰头,还是炸毛。” 结果在回去的路上,竟偶遇了苏小鱼。 苏小鱼过来给王阿渝规矩地行礼。 王阿渝奇怪,“你不是在太子宫么,怎么来到这里?” 苏小鱼还像以前一样温文尔雅,“我是尾随圣上而来,觉得圣上会和皇后争吵。” “你常看到他们争吵?” “争吵已成习惯。我是从太子宫一路看过来的。“ 王阿渝苦笑,“唉,这是当年我和馆陶公主保得媒,没想到会成这样。” “好不了的。”苏小鱼突然说了一句。 王阿渝怔住了,这话从苏小鱼嘴里说出来,似乎格外严重。 李尚宫不太认同,“你可不要乱说,他们还是有感情的,只是爱吵闹而已。有些夫妻,过一辈子,也吵闹一辈子呢。” 苏小鱼只是笑笑,意味深长。 王阿渝也笑着,“您怎么知道过不好,说吧,我也想听真话。” 苏小鱼温言道:“一个男霸天,一个女霸天,怎么能过到一起去?” 然后叹了口气,“太后知道我是经历过孝景皇帝一朝的内侍,看到过先帝与所有妃嫔的相处。我们的圣上和皇后,有点像先帝和栗姬。好起来是真的好,天雷勾地火的那种好。争执起来,也真让人伤心,谁都不让谁,一定是一个跑走了一个在后面骂。这种日子久了,怎么好?” 回到猗兰殿时,就看到偏殿里窗标上晃过一个身材高大的身影,那是卫子夫的宫室,看来刘彻果然来到了这里。 王阿渝驻脚听了听,听到卫子夫轻声细语道:“陛下若是脚累,妾这就去端温水,为陛下洗脚。” 刘彻嗯了一声,就见卫子夫掀帘出来了,迎面碰到王太后,连忙蹲身。 王阿渝就点了一下头,进了偏殿,只见刘彻四仰八叉正随意躺在榻上,两条长腿探出榻外,正等着有人给他洗脚吧。 看到母亲不声不响进来,刘彻很意外,马上缩回腿,坐正,“母亲,我还没进膳。” “吵架没吵饱?”王阿渝转头叮嘱李尚宫,“看看还有没有晚膳,都端过来。” 刚说完,卫子夫已端着一雷纹饰青釉罐进来,罐里隐隐氤氲着热气,里面还飘着花瓣。 “太后,晚膳妾方才做了,一会儿就好。是陛下喜欢吃的和羹。” 然后在王阿渝眼皮底下,把水放在刘彻面前,然后跪在地上,把刘彻的鞋子脱下,白袜脱下,一双大脚沐在水里,亲自手洗。 连王阿渝都觉得不可思议,自己也和先帝洗过脚,自己端来水,先帝都是自己脱了鞋袜,不会什么都等着。 而刘彻简直懒得成精了,真的什么都让卫子夫侍侯,卫子夫也真无怨无悔地侍候到位。 洗完了,从袖间拿出棉布,把那双流水的大脚擦干净了,再端出去倒水——还是李尚宫有眼色,上前接过来。 “卫姬,你有身孕,以后这重活你让我来,或让下人来吧。” 卫子夫一脸谦卑,随后随李尚宫出了门,应该是端膳食去了。 趁这功夫,王阿渝道:“吃完就回椒房殿吧,阿娇还在哭呢。” 刘彻沉默,一脸不愿意。 “你不回去,她也会找来。别到时又吵得东宫都过来看热闹。” 王阿渝出去了,一直没有去睡。 一会儿,李尚宫来禀报,刘彻进完膳,出门了。 王阿渝往窗外看,看到身材高大伟岸的儿子正站在院子里,看院里那些枝叶繁茂的树,都是当年他父亲为他亲手植下的,二十年了,有的已如腰粗。 他凝眸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后面,卫子夫在躬身相送。 为了安抚阿娇,王阿渝陪同她和馆陶公主,去了霸上拜祭高裸祠。 霸上是秦汉两朝祭天、年底祭祀丰收和驱逐邪魔鬼怪之地。 平时也只有天子、皇家才有资格在这里祭祀。 馆陶公主和阿娇当然是虔诚地为自己求子。 王阿渝不仅为阿娇,还为刘彻,更为了卫子夫。 至于为阿娇从民间求来的生 第330章 长女 卫子夫作为一个卑贱、不受宠的小歌伎,因为怀孕,竟一下子得到王太后和刘彻如此的重视,让她很受刺激,也觉得饱受羞辱,竟要与一个下人比肚皮。 但再气愤,生育也火烧到眉睫上了,必须让刘彻有所盼头。 吃了药后,就要与刘彻同榻。 自上次与刘彻大吵一架后,他跑了出去——这是母亲警告她的,平时不要轻易与刘彻争吵,万一真要争吵起来,你千万不要像在公主府里一样,一气之下转身往外跑。 椒房殿就是你的地盘,怎么吵你都不要跑,要坚守住阵地,刘彻有本事就让他跑。 反正他跑到哪里都能找到歇息的地方,你只能在椒房殿歇息。 所以,哪次吵,就是打起来,她也不曾离开过椒房殿。 的确,离开了再回来,就太难看了,尤其刘彻不请自己回来的话。 以对他的了解,他会很高兴让自己在娘家待着,得动用别的力量才能让他来请自己。 她才不让他得逞。 自己是皇后,椒房殿就是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所,受不了你自己走。 但他每次拂袖而去后,她又很后悔,自己像这所奢华大殿里的囚徒,除了他没有其他选择,而他在外面却很自由。 何必呢? 好在那晚在她绝望时,他又突然回来了。 据阿蛮说,她看到了刘彻在猗兰殿,王太后在与他说着什么,但没敢进去。 其实他不回来,她也没办法,总不能去猗兰殿哭闹。 能得罪刘彻,但她不想得罪王太后,很多转寰,需要王太后在后面做推手。 她已收拾整齐了宫室,把丢出去的他的笔墨刀剑等一一捡回来,复归原位。 所以那晚刘彻在卫子夫那里洗了脚,吃了晚膳后,回来就看到一个已变得非常平静的阿娇。 两人毕竟还是有感情的,阿娇一示弱,刘彻也就接着了。 而且让阿娇示弱非常不容易,哪怕为了鼓励她以后常示弱,别争吵,刘彻都会承她的情。 毕竟她与别的女子不一样,是他的妻子,其他人都是妾,也就是仆人。 和自己同等位置的妻子撒点泼,弄点事,自然要担待的。 所以刘彻也没太忌恨她,相反,两人很快又天雷勾地火好上了。 在榻事上,两人还是比较和谐的。 男子一般心粗,也不太跟女子太过计较,只要在榻事上让他舒服了,他一般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相反,他会这么想,阿娇再发疯,再无理取闹,也是因为喜爱自己,是妒忌,想独占。 是自己不想让她独占而已。 所以,会继续惦记她,宠爱她。 对卫子夫呢,也是惦记,宠爱。 刘彻在不自觉地要得到一个帝王在后宫多吃多占的权力。 阿娇必须承认,她一再努力挽回以前的那种只有彼此的关系,根本就不可能。 是他在缓慢而坚定地重新定位两人的关系:她只能在他后宫中占据主位,但不能是唯一。 阿娇不得已,也慢慢接受了他的定位。 很快发现,在卫子夫怀孕期间,刘彻对自己还是不错的,自己想生子的努力,他也看得见,虽不是每天晚上都来椒房殿,但也大部分晚上都回来。 但他会隔三岔五去猗兰殿,她不能说什么,毕竟那里还有王太后。 这一段时间,她尽量克制自己,不想她,不听到她的消息,只是虔诚地求子。 刘彻也每每配合,两人还去祭拜过东皇太一,可惜,每月月事总是如期来临。 卫子夫是年后冬临产的。 王阿渝是看着她的肚子,天天计算着日子,天天盼望着老天开眼,赏赐给自己一个外孙女。 那天生产,她亲自坐镇,召来了太医署里最资深的医工。 卫子夫也耗尽体力,折腾了多半天,当孩子哇哇的哭声传出来时,她总算松了一口气。 接着医工把孩子抱过来,“禀太后,是位公主。” 王阿渝一看到那张皱皱的、粉粉嫩嫩的小脸,也不由眉开眼笑起来,能生女孩,也会生男孩的。 第一个不要紧,有盼头就好。 刘彻也骑快马过来,第一次看到他的孩子,既喜悦又吃惊。 原来刚生出的孩子竟是傻傻的肉团儿,逗和叫她都不理会,当然也谈不上好看和漂亮。 王阿渝也怕他失望,“孩子出生时都这样,过几天小脸长开就好看了。” 其实刘彻内心是有些失落的,他期望的是儿子。 手里有皇位要继承,当然要比普通父亲着急些。 但有了女儿,起码预示着自己有生育能力,以后再接再厉吧。 皇帝在这种职位上,最重要的功用之一就是论功封赏。 现在卫子夫为皇室生下第一个孩子,当然要封,还要大封特封。 但王阿渝提醒他不要让卫子夫在后宫太过显贵,可以多行赏,后宫的品秩给个八子或良人即可。 刚开始,这么显眼做什么? 自己在太子宫时,哪怕生了长女,也就是个太子孺子,当时先帝想封个太子良娣,薄太后都没准。 位卑的卫子夫,给个合适的秩位,让她以后慢慢爬升吧,否则哪天生了儿子,你怎么再赏?而且在阿娇和东宫那里也不好交代。 这不等于挤兑椒房殿么? 刘彻依了母亲的主意,却觉得过意不去,额外大赏了卫家,把卫家其他兄弟也从平阳府里调进了上林苑骑营,做了自己的中从骑郎。 王阿渝以为这样能安抚阿娇了,但就这个婴儿,吸引了刘彻的注意力,他比以往更常来看看她,逗逗她,这让阿娇非常难受。 现在她不是战卫子夫一个了,而是战她娘俩。 在寻常家庭,像卫子夫这样的婢子,即使被纳入大户人家做妾,也仅是女主人家的女仆,生了孩子,地位也从其 第331章 其言也善 阿娇也没办法,刘彻喜得贵女,不可抑制地往卫子夫那个方向跑,她感到痛苦,感觉手中沙在流逝,真心害怕失去他。 她没法淡定。 哪一天真淡定了,估计心里也就没他了,心里有他,不得已,才要折腾。 情爱就这么愁人,容易让人没有尊严感。 演上吊自杀的戏码,也是迫不得已。 她无法排解自己,自己是承天命的天之娇女,却眼睁睁败在了一个小侍女身上,这对她算奇耻大辱。 王阿渝也真不想管了,就让刘彻自己看着办吧。 这真是像苏小鱼所说,一个女霸天,一个男霸天,可能就是一辈子大吵大闹的命吧。 估计刘彻也被吵烦了,对立情绪上来,让阿娇自己随意。 他自己跑上林骑营去了,上朝时才回来,上完朝也不回后宫,就和他的一帮伴读东跑西颠。 反正长安这么大,长安城外又那么大,哪里不比椒房殿舒服? 这几年刘彻也没太沉浸后宫榻帷之事,虽窦太皇太后把持朝政,把他生生架空,让他无事可做,但在朝外东宫不感兴趣的地方,他还是做了部署。 他从小就关注着匈奴人的动向,关注着西方那个神秘的未知之地,只因为父亲提醒过他,别让大汉做了东方六国,小心匈奴做了秦,再来一次东出灭汉。 他一直希望汉长出牙齿,越是肥硕越要长牙。 所以,刘彻一直惦记着西域,杜绝匈奴人占据那个位置,以防他们得到当年秦的地利。 天下在他眼里,是大河东流,西高东低的。 他要先于匈奴人占到西边的高地,取得战略高点,尤其不能让自己处于被包围的劣势。 在听说西域有个大月氏国,匈奴人曾攻打过这个国家时,潜意识感觉到自己在受到合围,觉得必须做点什么了。 两年前他就选拔自愿者,作为汉者替自己出使西域去看一看,寻一寻那个大月氏,可否与汉联合,教训一顿匈奴? 连王阿渝都注意到,刘彻的眼光极为开阔,他竟把目光掠过广阔的汉地,直直看向荒芜不堪、交通不畅的西域神秘之境,认为那里是个重要之地。 王阿渝尊重儿子的做法,因为先帝就是因为这个看上儿子的。 但这些部署在窦太皇太后看来,都是无稽之谈,瞎折腾。 老子的“无为”,主要是说给上位者听的,治国如烹小鲜,让你不要瞎翻弄,只有君主静下来心来,民心才能安静你自己都各种想法,欲望多多,怎么指望百姓安居乐业呢? 比如前两年还选拔什么自愿者出使西域啥的,就是异想天开的穷折腾,据说还真有个叫张骞的妄人应征去了。 唉,儿大不由娘,只要不改变朝局的事,随他折腾去吧。 后来又有臣子上禀,说刘彻不仅对西域有兴趣,对东南蛮夷之地的闽越国入侵东瓯国,也很上心,找了不少臣子分析当地的动向。 那东瓯国还特意向刘彻求援了——窦太皇太后本也不想管,派个人去看看得了,但刘彻竟派了大臣严助调动会稽郡的兵将去支援东瓯,攻打闽越国。 好啊,这个不务正业的孙子,趁自己生病时,又不安分了! 听说,他还对那处在南蛮、远得不能再远的夜郎国都有了兴趣。 自己老了,精力跟不上,不想费神与他争执了。 关键也明白了自己已年近古稀,这个天下终是他的,他想亡国还是什么,那也是大汉的天命。 何况自己身后,诸窦家族的富贵还是要倚仗他的。 自己就先看管着朝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其他边陲之地,他愿意折腾几下就折腾吧。 但毕竟边陲之地太远,传回消息最少数月时间,刘彻往往等得不耐烦,又隔三差五往卫子夫宫室里跑,都生女儿了,他想要她再给自己生个儿子。 一时整个未央宫都知道卫夫人得到刘彻的大幸。 王阿渝心里就有点埋怨,这好大喜功的儿子,宠个妃嫔,你搞这么大声势做什么,阿娇隔一段时日不与你闹腾,你过不去么? 好在第二年,卫子夫又怀孕了。 行了,刘彻又回椒房殿了。 阿娇说,她也准备好了。 阿娇的准备好,依然没有下文。 倒是卫子夫的第二胎,还是女儿。 王阿渝安抚刘彻说:“我当年就被算出有四凤之命,生了四个女儿后,才有了你这个儿子。” 刘彻算了算,那自己得二十六岁后才有儿子。 没事,等得起。 建元六年,有一天阴沉的夜里,王阿渝刚睡下,就被殿外的脚步声惊醒了,东宫来报:太皇太后病重。 她马上穿了深衣,去了长信殿。 这一天,终要来了。 窦太皇太后在无可挽回地老去,尽管这几年让太医署里最资深的医工疲于奔命,也几乎耗尽了永巷最昂贵的药材,仍止不住衰老的脚步一步步到来。 身处权力之巅,比普通人更惧怕死亡,除了走到这一步太不容易而格外眷恋外,平时对别人的操控和生杀予夺也让他们担忧死亡后,会不会遭到报复和清算? 窦太皇太后也将自己的病情隐瞒了未央宫有一段时日了,一直担心趁自己病重时,那娘俩夺了自己的权。 要知道孝景帝生了那么一场重疾还能挺过来硬活了十年,自己为何不能? 可惜,孝景帝生病时还不到四十岁,在壮年时,才勉强撑到四十八岁,窦太皇太后也是太相信方士们的话,觉得自己真能活到九十九。 在大限来临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的天命真的到了,不得不面对现实,于是叫来自己的继任者王阿渝。 在最后的时日,这个来自底层的贫穷家庭,历经吕后一朝、文帝一朝、景帝一朝,和刘彻的六年,几乎贯穿了整个大汉王朝的 第332章 猪油蒙了心 王阿渝怔了一下,安慰老人道:“妾能理解您的苦心,您是为了我汉家好。” 若窦太皇太后的眼睛能看到,可能会换个说法。 窗牖外的阳光正照着王阿渝一头触目惊心的花白头发,正是四年前因为面前人要废了刘彻,生生一夜间急出来的。 “老身这一辈子,想来待你也不薄” “妾感激太皇太后的厚爱。” 这一生,包括先帝在内,可都在您老人家的虎威之下,否则先帝怎么可能会那么早崩逝? 若不是您步步紧逼,紧挖墙角,他生前怎会如此忧心忡忡,闭眼也闭不安心?! 待我不薄? 只因这么多年我愿意受委屈匍匐在您的脚下,能咽下任何屈辱顺从您。 “现在彻儿已经长大,做事也能稳妥,该亲政历练了。老身不怕死,只是故去后,担心我窦氏子侄,还有刘武的后人,馆陶公主一家人,无人照拂” 窦太皇太后长叹一口气,“老身考虑来考虑去,就把他们拜托给你吧。老身相信你的为人,刘启没看错你,老身也不会看错。长信殿主向来以宽厚仁德昭示天下,麻烦你将来代我多留意他们一眼,万一他们将来犯了错,也请你手高抬,轻轻打” 王阿渝诺了一声,“太皇太后,您放心吧,妾以后,会像照顾先帝的后宫一样,好好照顾您的家人的。” 在她们身后,一名史官在把听到的话,规矩地写在竹简上。 这是窦太皇太后的精明之处,记下来,不让人曲解了她的遗言,也让下一任东宫太后谨记她的承诺。 他们不知道,在屋帷后,有一双眼睛正静静地透过隐约的锦帘,看着这一切,聆听着这一切。 王阿渝到来之前,特意让人告知了刘彻。 刘彻到来后,阻止了宫人进去禀报,自己轻轻走了进来,想听一听一直压在自己头顶的窦大母,有什么话说。 果然,她认为她没有错。 她把对自己的伤害和逼迫,看作不得已和为自己好。 得到了自己继任者的保证,窦太皇太后松了一口气,随后陷入昏迷。 王阿渝以为她不行了,正着手准备东宫的后事时,不想她老人家又出现了回光返照,精神格外好,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还拿出了给馆陶大长公主早就写好的遗诏:她老人家崩逝后,长信殿所有财货都赐给她这个唯一的女儿。 她对她所关心的每个人,都有嘱托,事无巨细。 据说也单独嘱咐了刘彻。 刘彻没叫上母亲,王阿渝并不怪他,都二十二岁的人了,他不需要什么都拉上自己,但蹊跷的是,他回来也没给自己一说什么。 据说他们谈话时,没有史官在场。 这就不能怪王阿渝多想了,以窦太皇太后的精明,她能死这么顺当,把这一切就交给自己了? 她一定会给刘彻说点什么吧。 于是她叫来日益精神焕发的刘彻,但平时很听自己话的儿子,却唔着怎么也不肯说。 知子莫若母,不说,肯定是自己忌讳的。 以前他什么不对自己说? 连自己听不懂的什么西域、夜郎国他都眉飞色舞地讲一遍,以期博得自己一句夸奖。 她也每每不惜赞语,“我儿这想法,你父亲若是听到,一定会高兴的。” 现在他却有了秘密,三缄其口了。 这其中一定有猫腻,没准还是对王家不利的,否则他不会保持奇怪的沉默。 于是她多了一个心眼,买通了窦长御,赏她金子并许她以后在长乐宫继续富贵。 作为窦太皇太后的心腹,窦长御也很为难,但毕竟东宫窦氏的天下已翻了一页,翻到了王太后的天下,才违心道:“太皇太后让皇帝以后小心王家的外戚” 为什么要小心自己的家族? 窦长御说自己也只听到了这一句,再没有了。 这叫王阿渝震怒,我们姓王的什么时候危害过汉家? 姓窦的凭什么临死了给自己的儿子灌输这种想法? 这不是挑拨离间么?偏偏那个傻儿子还信了吧。 于是她又把刘彻叫来,直接问道:“太皇太后让你以后小心我们王家什么?你有今天,你娘我是不是当年拼了命让你做上太子之位的?你登基时,是不是你舅舅田蚡跑里跑外,事无巨细,为你出谋划策,恐怕你被东宫算计了。要不是这些人,里里外外围着你转,你到今天怎么这么顺利的?” 王阿渝一肚子火,“你说王家到底哪个妨碍了你,或将来会妨碍你?你的新政不成功,怨我么?怨田蚡么?你喜欢广纳人才,田蚡就到处为你找人才,他自己都蓄养了一帮门客,随你挑选。我们王家到底怎么着对不起你了?” 说到激愤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刘彻平时也是对母亲有求必应的,尤其见不得母亲流泪,马上道:“是太皇太后糊涂了,我心中有数。” “就怕你吃多了猪油蒙了心,也没啥数。你要孝顺,就对我说实话,你想气死我,就走吧!” 刘彻一看母亲生了真气,斟酌了一下道:“太皇太后,无非是担心将来王家也像窦家一样,权倾天下,对我汉家不利” “哈!” 生平第一次,王阿渝恍然听到自己刻薄的笑声,连她自己也吓一跳,主要是太生气了。 “我们王家怎么对汉家不利了?我们做了什么事让汉家蒙辱受损了?他们窦家又对汉家利了什么?想想你爹是怎么死的,他是皇帝,他一辈子为什么活成那样!一辈子受她压制挤兑,心情就没好过!” “你呢?你爹费那么大劲,让你登基亲政,这六年来,你转前转后,朝政谁说了算?到现在,窦家的天塌下来了,我们还没来及喘口气,这就被人挑拨 第333章 亲政 而窦太皇太后随即又陷入昏睡。 五天后,才咽了气。 国丧期间,本该担起重任的王阿渝生了病,让刘彻和阿娇发丧去吧,自己不侍候了,也侍候她够了。 到头来,竟背后摆了自己一道。 很快,就听李尚宫传来消息,说是刘彻在朝堂上说,窦太皇太后崩逝,是国之大不幸,应该举行隆重的国葬。 王阿渝一听,觉得扎心,这话要从馆陶公主嘴里说出来,自己没意见,从自己儿子嘴里说出来,就有遭到背叛的感觉。 儿大不由娘,他竟真被东宫几句话给策反了。 “圣上又责令丞相许昌和御史大夫庄青翟等大臣,具体操办太皇太后的葬礼。圣上说,你们是国之重臣,所办之事,我放心。” 王阿渝听了反正就是不舒服,没准这个儿子白养了,以气死自己为己任。 整个国葬期她大部分时间都躺在猗兰殿里病着,这病一半是气的,一半是装的。 唯一一次出面,是太皇太后起枢时,她一身素缟,哀哀地出现在长信殿,看到窦氏子孙一片哀嚎。 可不是,天塌了,这时不嚎,还待何时? 也看到馆陶公主形容枯槁,皇后阿娇面容悲凄。 真心哀悼和痛哭流涕的,还真都是窦太皇太后平时庇佑的人。 为你们遮风挡雨的大树没了,总算知道要变天了。 王阿渝也形容哀凄,一副重病离榻、站立不稳的样子,一路由李尚宫颤巍巍搀扶着下了马车,满脸病容地送窦太皇太后最后一程。 刘彻也全程凝重,一副孝子贤孙的乖模样,看到母亲弱不禁风地到来,很是吃惊,怎么一天不见病成这样了? 赶紧过来表达关切之情,“母亲,儿子能代您” 但王阿渝冷着脸看向别处,不搭理他。 窦太皇太后的葬礼果然空前盛大,满目的白帷直铺向长安城外的霸陵,甚至不亚于六年前先帝的葬礼。 操办葬礼的,都是长信殿宠信的旧臣,他们非常严格认真地执行着每一步的礼法,算是最后尽心尽力报答了旧主对他们的抬爱。 窦太皇太后这些年给自己准备了丰厚的陪葬,吃穿用度,几乎都按生前的样式搬进了地宫,穿着和孝文皇帝、孝景皇帝几乎一样规制的金缕玉衣,除了遗诏中留给馆陶公主的巨额金子财货,她把整个长信殿都搬空了,带进了地下。 长信殿的财货也是薄太后留下的,怎么到了她这里,就剩下了一座空殿? 王阿渝不生气是不可能的,这本是东宫历代太后留下的遗物,怎么就传不到自己手里? 从小受过穷的人真是可怕,什么都要吃干抹净。 灵枢一出长乐宫,她就回猗兰殿歇息了,真是头疼欲裂,站立不稳,很想大哭一场,对先帝说:这个盘踞在东宫多年的千年狐狸终于死了,您不用担心了! 刘彻很心疼母亲,特意嘱咐太医时时注意王太后的病情,他则代表王太后亲自送窦太皇太后的棺椁到霸陵。 国葬后,王阿渝不出大殿,也能感觉到整个汉宫里的空气在改变,窦家的味道变薄了,窗外的枝条在抽新芽,花朵在重新开放,有一种舒展气息从胸腔里缓缓涌上来。 她知道,这才叫长松一口气,终于熬死了她,从此自己和儿子不必再低眉顺眼,甚至惶惶不可终日了。 巍峨的长信殿,也终于落在了自己手里。 只是不知道那个傻儿子,是不是真对王家起了戒心。 那个心机颇深的老人家临死,都要在刘彻和自己之间钉进一枚离心的楔子,到底欲意何为呢? 以前窦王两家外戚,王家只能勉强支应,现在她这个窦家的擎天柱倒了,难道她觉得刘彻与王家起了纷争,窦氏家族才更安全? 很快,李尚宫又传来朝堂上的消息,“据说圣上发了脾气,对丞相许昌和御史大夫庄青翟等人操办的太皇太后的葬礼很不满意,说他们对不起太后的栽培与信任,以渎职为由,把他们革职查办了。” 王阿渝一愣,儿子挺上道啊,这么老练聪明了? 于是心病一下子好了一半,要吃东西了。 傍晚,田蚡过来了,也是一脸舒展,赞叹道:“别看圣上年轻,做事既有心机又老成,用太皇太后之矛,攻太皇太后之盾,不仅收拾了太皇太后的心腹丞相和御史大夫,连朝中东宫安插的其他的亲信也一举拿下!这一波报复才叫妙!这种干净利落的清洗才叫手段!即保全了自己孝顺的名声,又拿回了朝堂,亲政了。恭喜姐姐!” 王阿渝对着先帝亲手栽的满庭绿树,总算展颜笑了一下,完胜! 这一天终于来了。 “姐姐,现在既然丞相位空缺,是否让弟弟试一试啊?” 平心而论,这个同母异父弟弟虽不比同父同母的兄长王信,但不可否认他是自己三位兄弟中最有头脑和才情之人。 王信的优点是为人忠厚实诚,看似能担大任,但却太爱酒,若在一个贫家,说不定还能有所作为,但现在已有侯爵,他所有注意力都被酒窖里的那些罐罐吸引住了,真的没法子。 小弟田胜,心眼也不短,但却没有田蚡想出人头地的那份信念和钻研。 为了适应官场,在姐妹刚在宫里受宠时,他就晃悠着来到长安,那时身为太子的刘启虽也赏赐了王家财货,但并没给这些刚来长安的新外戚什么重要职位。 田蚡开始在刘启的地盘做点零碎的活计,后来刘启成为皇帝后,也没受重用。 他便觉得自己走错了路,应该修习官场之学,累积些真正的治世经验。 皇帝毕竟需要人才,而自己不是。 于是便投到当时的权贵外戚窦婴的门下,做了一名门客。 当时窦太后刚入主东宫,窦家整个跟着鸡犬升天。 第334章 权力瘾 为了从窦婴那里学到官场的精髓,一直对窦婴恭敬如子侄。 本来,他与窦婴都信儒学,有共同的信念,但因长相丑,窦婴有点以貌取人,一直没怎么看重过这个门客。 但好学的田蚡却把窦婴的那两下子全学到了,还融合黄老之学发展了自己的所长,对《盘盂》的见识很受周围人的赞扬。 后来,外甥刘彻成为太子,他隐隐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临,经常用生平所学,给当皇后的姐姐献策或提出非常恰当的建议,最终取信了王阿渝。 机会总垂青有准备之人,随后在新帝登基时各种计策的安排,都行之有效,甚至连建议刘彻封馆陶大长公主为窦太主,都是他的杰作。 如果王家外戚宫中靠王太后,而宫外,靠的就是田蚡。 而且随即后面终于与当初的榜样窦婴,并驾齐驱进入三公之列,做了当朝的丞相和太尉。 这短暂的辉煌,虽因支持刘彻的新政,触怒了窦太皇太后而被免职。 但从此后,窦婴是真正过上了边缘生活,再没被重用过。 而他没有,他因为有王太后这一条通道,一直时不时为太后皇帝母子出谋划策,继续受上位者的信任,甚至成为王家外戚中最重要的智囊。 现在窦家外戚失势,王家要如日中天,所以他这个一直出人又出力的国舅就来问太后姐姐,是不是该咱们家上场了? 还沉浸在与窦太皇太后生气的王阿渝一听,觉得轮也该轮到自家了。 倒也想试探一下,刘彻究竟对一直支持他的母族怎样,是不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了? 在下次刘彻来给王阿渝定请时,王阿渝看着这个志得意满的儿子,问道:“皇帝可有合适的丞相人选?” 刘彻冰雪聪明,马上听出弦外之音,“母亲想推荐谁啊?” 王阿渝一下就高兴了,说起田蚡的种种好来。 有才华,有学识,这一路献计献策,可帮了我们母子不少,他门下还网罗了众多门客,是不是能胜任丞相啊? 刘彻很明白,现在到论功行赏的时候了,自己一路磕磕碰碰走到今天,母家的确出力颇多,按说自己亲政后,丞相应该出自己最信任的人。 何况田蚡这个人也有做丞相的能力,不妨就卖母亲一个面子,算荣耀母家吧。 这样,王阿渝与刘彻才算借机冰释前嫌。 很快,王阿渝正式搬往象征着小东朝的长信殿。 不入主长信殿,所谓太后的权力,就像空谈。 只有站在那高高的台阶上,向西望未央宫鳞次栉比的飞檐,想着身后的宫室里,曾经生活过吕太后那样的强人,薄太后那样的良母,和窦太后那样搅动两朝的女子,才知道未来自己有什么份量。 窦家的时代落幕了,王家时代开始了。 但自己能不能达到前几任太后的水准,王阿渝心里并没底,一是自己不太懂朝政;二是自己的儿子已不是幼龄,不需要自己辅佐;三是,自己的儿子好像很喜欢权力,不像个能分享的人,他只希望自己提供赞美。 在刘彻第一次来长信殿向母亲定请时,王阿渝试探着问他,“以后皇帝经手的朝政国策,是不是也要送到东宫让我过目啊?” 结果那英武的儿子直接问道:“母亲想知道什么啊?” “我想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 “到时让丞相给您汇报就行了。他汇报不好,我再来。” 意思是:不想送。 不想送,自己这个东宫太后的权力,就形同虚设了。 也难怪,四年前,就因为御史大夫赵绾出主意,皇帝的决策不必再送往东宫,才激怒了窦太皇太后,一举把他重要的朝臣都免了职,他也被架空。 现在他好不容易把权力收回手里了,不舍得再拿出来了。 “那这东宫,小东朝以后就没权力了。” 王阿渝的意思:东宫的传统不能断在我手里啊,你得拿过来。 刘彻经不住母亲的软磨硬泡,又怕她心眼小生气,才答应了。 以前母亲劝儿子,别跟阿娇一般见识,哄哄她,其实女子是很好哄的。 其实她自己也需要哄。 很快,刘彻在朝堂上形成的一个个决议文副本被送了过来,堆积在长信殿宽敞中厅里的长案上。 过过权力瘾的时刻到了。 王阿渝特意净了手,神采熠熠地翻开来看,里面竟全是刘彻在设明堂、立五经博士之类。 然后又是养马,当年他父亲就弄了几个养马场。 再然后又是到处选用人才,丞相田蚡在这一点上特别称职,刘彻需要什么样的人,他总能找来。 刘彻有一点还是很让王阿渝引以为豪的,窦太皇太后安插的亲信虽被全革了职,有些大才如来自梁国的韩安国,还是受了重用,做了御史大夫。 说明刘彻用才宽泛,不分贵贱出身,仅以“才”论。 除此之外,就开始打呵欠了。 她这才明白自己只是个会生活的女子,有点权力欲,但不会真正使用权力。 其实她真正感兴趣的是儿子做了多年皇帝了,皇孙还没生出来。 她觉得这才是大事。 她想捯饬一下后宫,很快发现,皇后阿娇有点变了。 一个昔日如此傲娇的女子,规规矩矩地来向自己定请时,以往那种没心没肺的嘻嘻哈哈和随意,都悄悄不见了。 随着外大母的崩逝,曾经长久长在脸上的一种“势”,已悄然剥落。 人真的很受现实影响。 相信现在她与刘彻相处时,“女霸天”的气质应该也消退了不少,刘彻那“男霸天”的气势应该统领未央宫了。 王阿渝都不忍心问她孩子的情况,有往伤口上撒盐之感。 大婚七八年了,不用别人催促,她自己都心急如焚了吧。 两人只好东 第335章 苦饥寒逐金丸 阿娇离开后,卫子夫才过来定请。 带着两个女儿,抱着一个,牵着一个。 大孙女穿着小花裙,可爱又机灵,一见到太后就飞奔而来,投进怀里,一声大母,叫得王阿渝心都酥了。 隔代亲,王阿渝止不住欢喜地与孩子们玩在一起。 卫子夫勤快,眼里有活,放下孩子,就去规整王阿渝的衣物和生活用具。 其实也不用她收拾,李尚宫已经归置得很好了。 但王阿渝就喜欢看她这份贤惠劲头。 贤惠的女子很累,既要照顾好夫君,又要照顾好孩子,付出很多,需要得到的也只是别人的认可而已。 王阿渝就给认可的眼神,还鼓励她说,“我也是生了三个女儿后,才生的皇帝。” 卫子夫就笑笑,不用扳指一算,也知道自己任重道远。 好在,皇帝和王太后都把这一重任放在了她身上,即是重担也是荣光。 王阿渝又特意问起皇帝与她的相处,卫子夫只谨慎说皇帝常来。 如果刘彻常去你那里,就势必去椒房殿的少了。 倒是阿蛮没再来请自己去劝架了,阿娇刚才也没向自己再告状。 王阿渝但对后宫的异常之事却很敏感,让李尚宫悄悄看—看阿娇这一段时日在做什么。 李尚宫很快回话,说阿娇近来去祭堂比较勤,不知谁向她进献了一个叫楚服的巫女,在祭堂为她做生子的巫事。 宫内行巫本是禁忌,主要是怕招惹神神鬼鬼地害别人。 但为自己求子,王阿渝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必刘彻也是知道的吧。 若她不再闹腾,只是安静地行一下巫,也不要紧。 因为现在王阿渝坐镇东宫,很多慕王的人便络绎不绝。 王阿渝没想到有一天,程夫人会因为做媒找上门来。 昔日的程美人也老了,一起与她搬进了东宫,平时也就晒晒太阳,种种花草,想念一下在关东做王侯的三个儿子。 现在不知怎地,却看上了王阿渝的兄长盖侯王信的长孙,想为自己的孙女、江都王刘非的女儿做个媒。 不知不觉,连刘非的女儿都长大了。 刘氏皇族的女儿,宿命就是下嫁。 王阿渝一问双方的年龄,很开心,等于娘家的子侄也有幸娶了一位刘姓翁主。 所以,与程夫人又加了一层姻亲关系。 贾夫人因为以前与窦家有姻亲,地位在她之上,现在她又扳回来了。 小小的汉宫中,这些女子,就这样为地位、为权力、为荣耀,为亲戚网络,争来争去,织网不息。 王阿渝习惯了,以往自己就是其中能争的一个,而且是获利者。 同时也让她认识到,外戚的力量究竟是如何深层次壮大的。 除了在外朝中担作官职,就是广泛联姻,尤其与刘氏皇族在血统上融合。 当年的吕太后,刚过去的窦太后,都是用此手法笼络一批皇亲国戚的。 这一点她倒是很乐意重复前任太后们的做法。 有了姻亲,程夫人便到长信殿里走动很勤,两人经常以过来人的心态谈论过去,谈论孩子,还一起下棋。 有点像在太子宫时,她与栗姬笑看其他新人的场景。 程夫人和贾夫人从来都是想和上位者搞好关系的,只是宫中风云会突变,不知所投的哪块云彩会下雨而已。 这一日,两人正在围弈,阿蛮又意外过来了,小脸有点勉为其难的神色,看到程夫人也在场,便一时噤言。 王阿渝叹了口气,“说吧,程夫人也不是外人。是不是皇帝与皇后又争吵了?” 阿蛮这才小声回:“没有,圣上这些日子都没去椒房殿” 王阿渝便向程夫人解释:“皇帝喜欢大女儿,十有八九去看公主了。” 也是说给阿蛮听,刘彻常去卫子夫宫里走动,有什么打紧,做父亲去看看两个孩子,就不要来告状了。 “可是陛下——”阿蛮也明白王太后的倾向,自窦太皇太后过逝,就形势比人强了,“圣上也没去卫夫人那里。” “是不是又出长安城了?” 阿蛮再次摇头,“圣上好像没出长安城,一直和上大夫韩嫣在一起。” 空气就那么滞了一下。 这种话题是很尴尬的。 刘彻一直无子,却一直喜欢与身边的男侍厮混在一起,起码王阿渝每次听到都心里要起小火苗。 阿蛮发现了王太后神色不好,赶紧把来的目的说完:“昨日圣上说好回椒房殿的,但没有回来,皇后一直在哭” 特意提醒道:“皇后并没有让奴婢来搅扰太后,是奴婢怕皇后哭坏了身子,所以想请太后,劝劝圣上吧。 王阿渝手执黑子,随口应着:“好,近日我会让皇帝回椒房殿的,让阿娇别难过了,先把身体调理好。” 阿蛮松了口气,诺一声,便离开了。 看到椒房殿里的人一迈出门槛,王阿渝便把黑子随便一掷道,“堵得慌。” 程夫人笑着宽她心,“老刘家祖上就好男风,您也别生真气,皇帝是知道底线的,现在只是玩心重,最后什么也不会耽误的。” 王阿渝平时很留心,不向别人透露自家任何一丁点状况,也是为维护天子之家的颜面。 之所以刚才在程夫人面前有些失态,也是因为她家老三刘端,爱男风爱到荒唐地里了,到现在胶西国都没有王后,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多年都抬不起头来。 “你说那个韩嫣,我该怎么着他?” “不是好东西。” 程夫人把王阿渝掷乱的黑白子各自分开,——捡回罐里。 “很久之前就听宫外人说起一则童谣:‘苦饥寒,逐金丸’。说的就是这韩嫣,他常常把金子化为小小的弹丸,每次高马大车从长安街上经过 第336章 奸情 “他们说老百姓都吃不饱肚子呢,皇帝却将大把金子都赏给了臣,让他富比邓通,在大街上掷金丸,看穷苦的百姓以争抢为乐。” 王阿渝闭了闭眼,刘彻这是糊涂,你竟赏巨额金子让这等不知民间疾苦的纨绔子弟出去败坏你的名声! 就说那邓通,谁人不知,孝文皇帝自有了他,后宫再没出一个子嗣不说,还把一座铜山赏给了他让他造钱,生生造成了大汉首富。 把先帝气得,愣是活活饿死了他。 不过她也知道程夫人为何不喜欢韩嫣。 两年前,程夫人的儿子江都王刘非来长安觐见刘彻,获准与刘彻一起游猎。 刘非不敢怠慢,一大早就来到刘彻打猎的必经之地等待。 哪知那天刘彻起晚了,让同室而眠的韩嫣先出去探探野兽的风向,他随后就来。 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韩嫣就坐上天子的副车,带着几十人的侍卫,一路高头大马威风凛凛而来。 刘非以为是刘彻过来了,特意让属下闪开,自己来到道旁,伏地大拜,向天子行大礼。 潜意识也是想和皇帝弟弟拉近关系,想必他会停下马来,跳下车,和自己寒暄几句,然后兄弟间亲热地同往。 但还真不是那么回事,这韩嫣不知是没看见,还是平日在刘彻身边骄横惯了,竟然没有停车,带着一路人马呼啸而过,扬长而去。 刘非是江都王,刘彻的亲兄长,且在平叛七国时立过战功,就是外朝的三公九卿遇到他,都会规矩地下车行礼。 结果你一个区区内官上大夫就狐假虎威把谱摆这么大,这不是公开羞辱他么? 把刘非气得,猎也不打了,直接跑回宫里向嫡母王太后哭诉道:“有韩嫣这等如此傲慢无礼、目中无人的骄狂佞人在,真让我觉得做江都王为皇帝守国没什么意思!还不如辞了国,两手轻松地回来,也加入皇帝的宿卫队,与韩嫣同列,每天只耍耍威风多好!” 王阿渝一听也觉得刘非受了委屈,韩嫣胆大妄为,对宗室不敬,就想为刘非出口气。 作为嫡母,爱护庶子,才能受到庶子们的尊敬。 那一声“嫡母”是好答应的么? 于是把韩嫣叫来责罚,没想到刘彻也随后跟来了,为韩嫣求情。 王阿渝这才知道韩嫣曾帮助刘彻接回了自己的长女金俗,于是仅责骂了一顿,饶过了他。 没想到两年来,他不仅不收敛,还变本加厉,处处与刘彻厮混,带坏他不说,还被大肆赏赐,你究竟何德何能呢? 这种事,王阿渝本能也护犊子,不想承认也许是刘彻主动厮混他,总觉得儿子是上位者,像邓通之流,总是想方设法引起皇帝的注意,以求得富贵。 其实和女子邀媚争宠是一样的道理。 这次王阿渝不动声色,马上派人去暗查韩嫣。 她打定主意,哪怕为了刘彻的名声,也得清理了他。 韩嫣其实出身比较高贵,祖上是隔壁嬴政灭的东方六国之一的韩国宗室后人,其祖父是高祖刘邦首封的七位异姓王之一韩王信,后来也造过反,投奔过匈奴,但韩嫣的大父最后还是投靠了汉,现在是长安城甲第区里一个普通的弓高侯而已。 韩嫣从小就机灵活泼,长相俊美。 刘彻在做胶东王时,兄长们都已东出封国为国君,先帝看着他孤零零一个孩子读简牍,比较孤单,就准许一些功勋之后的孩子进宫来,做皇子伴读。 王阿渝至今犹记两个场景:先帝有一阵子对刘彻催读得厉害,让刘彻寅时一过就起身,去两阁通读那些汗牛充栋的典籍。她心疼儿子吃苦受罪,就偷偷去石渠阁瞧了,看到阁楼里高大如林的竹简架下,刘彻那埋在众简堆里的小身影,身边陪着他的就是韩嫣。 另一个场景,是她去太子宫时,他们在用沙子活和羹堆出整个汉与匈奴境内山川湖泊的情景。 当时这个孩子就在她身后说道:皇后,您踩到长安城了。 他们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伴读,即使在刘彻前几年险些被废黜的至暗时刻,自己都能愁得一夜白头,想必刘彻也没好过,除了自己,恐怕也是韩嫣陪伴他度过那些难熬的时光。 韩嫣是很机灵的人,一直知道刘彻终有一天会与匈奴对决,他便早早地了解和修习了匈奴人的兵器和阵法,经常和骑卫们与刘彻一起演练。 韩嫣所有的好,王阿渝都记得,但他现在在外败坏刘彻的名节,在内妨碍刘彻生育子嗣,起码不能留在长安了。 为了让刘彻心服口服,王阿渝在前期铺排了很久,先派人去盯着他们,自己去抓个现形——本意,就是把两个人都堵在榻上,然后以伤风化或什么理由,把韩嫣打一顿,驱出长安,贬到关关东哪个封国,永不再回来。 但没想到,暗查的内侍回来报,除了看到韩嫣自由出于刘彻的宫帷,还自由出入永巷。 据说,曾经与永巷里的侍女有过奸情。 王阿渝脑袋轰了一下,孝文皇帝即便再宠爱邓通,邓通也不敢在后宫胡来,因为有薄太后在长信殿看着啊! 自己还没死呐,竟有一个小内官在自己眼皮底下与侍女发生了奸情! 要知道永巷里住着很多宫人,凡没有封秩的家人子或婢女,都集中歇息在那里。 原则上,后宫里所有女子怀了孕,都是皇帝的血脉。 现在刘彻给韩嫣特权,让他随意出入后宫也就罢了,他还敢与侍女有奸情 王阿渝马上让人时刻监视韩嫣——直接拿到证据,这样的人非处死不可! 任何人得了特权,就会容易找不到自己的边界。 韩嫣也是,被刘彻宠爱到忘记自己作为一个臣子的界限,能在后宫横行,而无人阻拦。 也不知他是真对永巷的某位侍女动了心,还是想 第337章 诛杀韩嫣 捉奸成双,人赃俱获。 王阿渝极为震怒,把但凡与韩嫣有过奸情的侍女,都交于弓高侯府,若将来有身孕,都算你韩家的孩子。 这也是直接堵住众人的嘴:韩嫣是如何获死罪的! 韩嫣本人,处死! 韩嫣惊呆了,刘彻不是亲政了么?怎么王太后还管这么宽? 刘彻知道后,虽也觉得韩嫣过分,但因确实他一路陪伴自己长大,与他有特殊的情谊,不管怎样,先把人救下再说。 于是飞马奔驰到长信殿求情。 王阿渝一看到刘彻着急忙慌的身影,内心的小火苗又燃起来了,“皇帝还有脸为他求情,此等荒淫浪荡之人,秽乱后宫,有意混淆皇室血脉,留在世间就是祸害!” 刘彻期艾道:“是儿子管教不周,让母亲生气了。让我带回去严加管教吧?” “不行!” 王阿渝从没如此强硬过,“韩嫣不仅对你兄长刘非不敬,我还问过你身边的人,平时他与你嬉闹,竟有对皇帝不逊,曾因冒犯你,连李当户都打过他,他可有长记性?如此私德不修、骄狂无礼、对皇室有企图心之人,如何留得?” 一番严词过后,王阿渝以为说服刘彻了,不成想,一向威武不服的刘彻噗通一声跪下了,“儿子向母亲谢罪,还请母亲放过世他。” 王阿渝摸了摸胸口,这也太过了,就凭刘彻如此为他求情,他也必须死! 此时有廷尉丞在门外报:韩嫣已被处死。 王阿渝回头看刘彻,他已低下头,滞然不动。 那一段时日,刘彻很是沉寂,到时日了来长信殿请定,也闷闷不乐。 王阿渝就不以为然,刘彻这是想让自己悔恨吧,仗着自己心疼他,还想用感情敲诈自己,这都是以前老娘对你父亲用烂的招数。 知子莫若母,于是也躺在榻上装病,说被儿子愁的,到现在都没给自己生出孙子来,无面目去见先帝等。 刘彻一瞧母亲这样,立马就反思了,自己不孝,还是母亲为皇室着想,也顾不得伤秋悲春了,也不在外面胡混了,每晚回宫赶紧生儿子。 自然也暂时把韩嫣忘在脑后了。 于是在王阿渝病着的一段时间,李尚宫经常来报,刘彻现在隔三岔五就到阿娇和卫子夫宫里,不常在外过夜了。 哎呦,养儿子,从小就与他斗智斗勇。 小时候看他成长是乐趣,长大了,有些伤神了,关键是他主意多多,不想听你的了。 还好,有关朝政上的事,还有丞相弟弟田蚡不时来汇报一番。 田蚡样貌虽丑,但胜在能言善辩,口才好,声音也悦耳,这得益于他后天为出人头地所做出的努力。 所以向太后姐姐闲聊邀起功来,自然丝丝入扣。 说起这一段时日为了让刘彻坐稳皇位,自己又出了什么主意:整顿天下不听话的诸侯王,如何用礼法让他们都服服贴贴;又给刘彻推荐了多少人才那是眉飞色舞,感觉他就是刘彻的左膀右臂了。 王阿渝听了高兴,特意寻来近日刘彻的内侍问问,丞相说的是否属实? 那内侍相当于先帝身边的苏小鱼,立在御书房门内随时听侯差遣的。 他说丞相所言不虚,是经常来找刘彻商议事务,一坐就是大半天不走,都快把刘彻说困了。 至于丞相推荐的人才,也属实,就是推得太多了,都把刘彻推急了。 上次朝中好不容易空出来几个职位,丞相便把自己认识的闲散人员,左一个右一个,都安在重要位置上了,结果刘彻有点生气地打断他说道:“你要任命的官职任命完了没有?我还想任命几个呢。” 王阿渝想笑,刘彻毕竟年轻,又初亲政,确实需要一个像弟弟这么心眼多的帮他清理那些异动者。 但有能力的人做事做多了,尤其摸到权力之门后,也容易没有节制,和贪得无厌。 让田蚡受个挫也好。 君臣关系就得需要多多磨合,才能知道各自的边界。 两日后,皇后阿娇兴冲冲来定请,估计近日与刘彻关系转暖,神色颇松弛愉悦。 她本能回避自己生子之事,喋喋不休说起母亲馆陶公主已建好的长门园,神采飞扬,前几日还和刘彻一起过去看了看,连刘彻都喜欢得紧呢。 然后邀请太后同往。 王阿渝受此感染,也想出门走走,忙碌这么多年,提心吊胆了多半辈子,像现在这么安心尊享生活美好的时刻还真不多。 当下和阿娇一起乘马车出了长乐宫,一路驰过长安大街,到了长安城外,馆陶公主倾心打造的富丽长门园就坐落于北去渭水的大道旁。 从窦太皇太后崩逝后,馆陶公主就知道自己最大的后台没了,以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骄矜鼎盛的生活也已结束,以后仅可以凭着女儿在椒房殿的地位继续维持着富贵。 所以,看清局势后,便用老母亲赐给自己的巨额钱财,倾力打造了这座人间至美的府邸园林,就为了晚年安享生活。 权贵安于享受生活,其实没什么不好。 对刘彻来说,恨不得立刻让母亲、岳母、妻子阿娇,甚至丞相田蚡和其他外戚,都安静地享受生活。 只要不对他说三道四、指手画脚就好。 所以,刘彻也来过,看过,大大夸赞了一番,意思是:这么上好的地方,以后天天在这里待着看风景听曲儿吧,不要再去宫里和皇后一起生事了。 当时他欲初试牛刀,已把卫尉李广封为骁骑将军,屯兵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兵雁门,等待时机。 在准备对匈奴用兵时,当然不想让宫中权贵、皇亲国戚等,再牵绊自己后腿、牵扯自己的精力。 馆陶公主又不傻,自然听得出来,顺水推舟,也让王太后一起过来玩玩吧。 就从馆 第338章 这两家要弄事么 回到长信殿,有一日刘彻大赦天下后,大家都很高兴,王阿渝便在长信殿举行了一次小型家宴,儿子与弟弟分坐两侧,说着说着就说到了田蚡要造的园子。 田蚡很会说话,说长门园毕竟在郊外,是长公主家的,又不是自家的,他想在皇宫南面也建立一座,以后方便太后和皇帝随时出来散心。 然后把早已准备好的地界图从袖里拿出来,给太后看,大概是希望太后和皇帝能行个方便,把这块地儿卖给或赏给自己。 王阿渝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名堂,转手递给刘彻。 刘彻就看了一眼,冷言道:“这地你也想要?不如把朕的武库也拿去吧!” 田蚡这才闭了嘴,知道刘彻不同意,再看太后的脸色,也没有替自己说话的意思。 自己这个姐姐,什么都偏心她的儿子。 于是话锋一转:“我也是考虑为了方便太后和陛下将来游玩,如果陛下觉得不合适,不建就是,我另选他处,不当事的。喝酒,我最喜欢太后私造的菊花酿,余味甘美!” 然后若无其事地举杯。 虽然刘彻与田蚡同举一笑而过,王阿渝已看出,这甥舅相处没那么愉快,各玩各的心眼。 王阿渝不知如何劝刘彻,只能背地里劝田蚡:“你怎么这么没眼色?无论是前朝的职位还是什么,皇帝说的话才算数,你可别处处都捞过界。做好你自己的份内之事,别表现得那么贪婪。” 田蚡诺一声,表面谦逊地答应了,背地里却叹口气:姐姐不懂男子,刘彻越来越难以侍候,只有这么贪,他才对自己放心吧。 否则一个没弱点和缺点的丞相,才更让他忌讳。 以前他弱小时,自己强大,受他爱戴;现在他强大了,自己强一点,他都不高兴。 此时刘彻正酝酿着大汉大一统的思想准备,以期应对马上到来的对匈奴的战事。 因有过以前被窦太皇太后架空权力的经历,当然不希望任何人再与他争权夺势,娘舅也不行。 元光二年夏季,在知道匈奴人对马邑之地虎视眈眈后,一年前曾成功平叛过东越之乱的将军王恢,向刘彻献计诱敌深入、关起门打狗的马邑之战。 以刘彻的军事素养,一听就对路子,经过多次推演后,觉得没问题,便让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车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大军屯兵马邑山谷中,准备把单于引/诱到此地,一举歼灭。 但不巧的是,单于带兵刚入塞,就俘虏了一个汉兵,抓过去一问。 没想到此汉兵胆小如鼠,就一五一十把马邑的圈套如数告之。 单于吓了一身冷汗,连忙拔马回走,致使精心设计的马邑包围圈宣告之失利。 王恢也因为管理士兵不严,受到牵连,以死罪下狱。 初试牛刀不利,刘彻无比郁闷,开始慢慢寻找新的对匈奴作战的将才。 作为大汉的丞相,田蚡热爱的是富贵和权力,而不是战事,更对战争不精通。 所以,在刘彻为战事失利头疼时,他一点也没影响心情,继续去看地造园子,结果在城南看中了失势的窦家外戚魏其侯窦婴的一块地,觉得风光无限好,便想拿到手。 想着以自己目前位极人臣的地位,人人都来巴结,落势的窦婴应该识时务,怎么也会给些面子的。 于是遣门下一个聪明的舍人籍福前去交涉。 为什么会是籍福? 籍福是多年前劝田蚡把丞相位置让给窦婴,以图将来的那位。 按说,他是对窦婴有功的,当年还劝过窦婴:以您的性子,只喜欢好人,对坏人看不上眼,会让您吃亏的。其实好人与坏人的界限没那么分明,想成事,也得包容一下坏人啊。 结果窦婴都没搭理这位地位虽低下,却很能看明白事的一个仆从。 现在籍福再去找魏其侯商量田地,“以小人见,您真不缺那块地,不如折个价卖个人情,交易于武安侯,大家以后相安无事,岂不更好?” 这对窦婴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当年我魏其侯在长安大摇大摆时,你算老几? 现在竟算计到我头上了,不就看到窦家外戚落势了,才这么嚣张么? 不出意料地拒绝。 因为窦婴人缘好,正好有个生死相交的游侠朋友名叫灌夫的,胆大如虎,指着鼻子骂了籍福和他背后的田蚡。 这好门客籍福,大事化小了,不想看着这两大外戚的领头人马上交恶,回去后,也仅对田蚡回:魏其侯年龄大了,您就等到他死了再说那块田地吧。 田蚡也只能罢了,不久,不知谁嘴快,把灌夫骂他的难听话也听说了,心里气得要死,背后揭短,还在老对手窦婴面前揭不能忍。 于是派人打听了一下这叫灌夫的,是有些来头的,但也有不少把柄。 于是给刘彻上了一奏,说灌夫在老家颍川就是一恶霸,祸害当地百姓,应该铲除。 刘彻回说:这不是你一个丞相该做的事么?不用请示。 就在田蚡准备对付灌夫时,灌夫也不好惹,他手里也有当初田蚡做太尉时,因刘彻面临被罢黜,他私通淮南王刘安谋利自肥的证据,尤其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能致他于死地。 这也是他一个莽夫不怕当朝丞相的原因。 他手里也有丞相的把柄。 田蚡脑袋轰然一下,不是觉得灌夫惹不得,而是自己的小辫子被这么一个恶人捏着,他必须死! 而且他回宫告诉了王阿渝,说自己以前做过一些错事,现在有人想趁机整死他。 王阿渝一听就很生气,虽觉得弟弟这几年有功劳、有苦劳、更有过分之处,但不应该由窦氏外戚这么算计他。 特意叫来刘彻,提醒 第339章 非寻常人走非寻常路 背过身去,刘彻立即派人展开调查,看看窦婴、田蚡、灌夫之间到底怎么一回事。 而且他早对这些盘根错节、惹是生非的外戚不耐烦了。 对于灌夫,刘彻其实并不陌生,以前还挺喜欢他那种直来直去的草莽人物的,曾对他寄予厚望。 灌夫本姓张,其父是颍阴侯灌婴的舍人,因为讨得灌婴的赞赏,被允许随了主家的姓氏。 灌婴是随高帝刘邦以武力征服天下的功臣,后因军功被封侯,最后在孝文帝时代,做到丞相。 有了这种生活背景,灌氏父子自然也崇尚军功,所以在平叛七国时,父子俩一起积极参军击吴,以求得功名。 不幸,灌父在沙场上战死,按汉律,父子中阵亡一个,生还者就可以扶灵枢回家了。 但灌夫不走,反而鼓动带来的十几个家丁,要勇敢杀吴军,为父亲复仇。 结果,他还真以勇猛立了功,夺了吴军的将旗,家丁全部战死,就他一个人死里逃生。 平叛成功后,孝景皇帝论功行赏,他被升为郎中,估计是看着他有些用,随后就遣到代国做丞相,辅佐代王守边。 结果他在代国就表现出其为人行事最不利的那一面:脾气差,只能团结 到刘彻登基后,觉得淮阳郡那地方是交通枢纽,很重要,便又遣他去做了淮阳太守,不久又召回长安为太仆,已经位列九卿。 刘彻之所以欣赏他,一是因为他尚武,能打,是父亲时代的功臣,自己要提拔起来用一用。 二是,此人个性与众不同,不仅不畏权贵,还专门对权贵不服不念,但对底层的人能平等相待。 这样的人其实适合打仗,在战场上只有爱民如子的将军,才容易团结下属打胜仗。 结果,他做太仆也做不好,竟因发生口角,把长乐宫卫尉窦太皇太后的侄子给打了。 刘彻爱才,怕他被窦太皇太后报复,火速把他遣到燕国为丞相。 在燕国安全了,你倒是好好做事啊,结果,那暴脾气又发作起来,又在燕国犯了事,被贬为了庶民,只能再回长安。 再回长安,已不是以前的长安,随着窦太皇太后的崩逝,昔日辉煌的窦家在看得见的落势,新豪门王家在蒸蒸日上。 窦婴已经靠边站,田蚡已经位极人臣,做了炙手可热、权贵们争相巴结的当朝丞相。 非寻常人,走非寻常路。 他的虎脾气又上来,不仅不顺势巴结丞相,还对田蚡颇有微词,转身投靠了门庭已大不如前的魏其侯窦婴。 两人都曾在平叛七国时立过战功,都去封国做过丞相,现在都不被重用,所以有惺惺相惜之感。 本来刘彻还挺惦记灌夫的,看到他投靠窦门后,也就不再想用他了,连失利的马邑之战都没想起他。 不想,他现在竟牵扯进窦、王两大外戚之争了。 刘彻倒有了兴趣,看看你们这些人怎么折腾。 处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田丞相,也越发人逢喜事精神爽。 这几年如有神助,财运、官运、桃花运,涨势高到令他眼花缭乱,就像人想胖喝口凉水要疯长肉一样,他几乎要被这种运气撞蒙了,怎么想怎么有,色心上来,是不是也该有个能配得起自己身份的妻子呢? 运气又来了,燕王的马屁正好拍过来,要把女儿嫁给他。 外戚娶宗室女,自己后代的血脉要融入王族,是不是够长脸? 于是田蚡便高高兴兴地把好消息地上报了东宫太后。 王阿渝一听,也喜上眉梢,娘家的势大,当然对自己有好处,对刘彻也有好处,何况是与燕王家结亲,自己母系的祖上不曾是燕王族么? 现实就这么魔幻,以这种惊叹的方式回报了自家,于是特意下诏:在丞相大婚那天,让长安的官员、列侯和皇亲国戚们都去庆贺,大家高兴一下。 其实没有这道诏,当朝的百官之长大婚,外朝的臣子和皇亲贵胄们也会去捧场的,毕竟是同僚么。 但有了这道诏,大家喝喜酒就更名正言顺了,否则还会有上赶着拍马屁之嫌。 所以,王阿渝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件好事。 窦婴身为列侯,也要奉召前去,又感觉与田蚡有过节,一个人去有点不好意思,便要拉上灌夫同往。 灌夫虽是个粗人,此时还有点自知之明,就说:我这么爱酒,以前就因喝多了失礼,得罪了丞相。丞相和我有嫌隙了。 窦婴却一意孤行:走吧,事情已经和解了。 等于强行拉灌夫去了武安侯府。 武安侯府上张灯结彩,高朋满座,众宾客喝过一轮,自是热闹非凡。 一看喝得差不多了,田蚡以主人身份起身,―—敬大家赏自己面子。 平时敬酒是不需要起身的,坐着互相致意一下即可。 现在丞相起身,敬对方,对方若坐着,就觉得失礼。 于是在座的宾客们也都――离开席位,伏在地上,谦逊地表示不敢当。 敬完一轮,很完美。 田蚡很得意,看自己多有号召力! 这边刚坐下来,也不知怎么的,那边窦婴也起身为大家敬酒。 但失势的魏其侯敬,和当朝丞相敬,显然大家给的面子不太一样,竟然多数人都不离席,只是稍微欠了欠身子,坐着就把酒饮了。 只有窦婴的老朋友给了面子,离开了席位,才饮酒。 这种对比,就令灌夫相当不悦,觉得这些人真是狗眼看人低,对前丞相不如对今丞相尊敬。 于是他也起身依次对宾客们敬酒,敬到主人田蚡时,田蚡也照常坐在那里,只稍欠了一下上身说道:“刚刚喝了几轮了,不能再喝满杯了。” 灌夫一听就火大,觉得他有意看不起自己,怎么到自己就不满 第340章 王窦对峙 灌夫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敬,敬到临汝侯灌贤时,灌贤正附耳跟邻近的程不识和李广说着什么话,自然也没离开席位。 不能朝丞相发脾气,还不能朝你发么? 灌夫便指着灌贤张嘴骂道:“你这个人,平时就诋毁程不识和李广一钱不值,今天长辈给你敬个酒,你却像个小娘们一样同人家咬着善耳朵说话!什么人!” 灌贤都惊呆了,心想:我得罪你了?你只是被我大父赏了我家姓氏的仆从之子,在这种场合你当众揭我的短,不是当众打我脸么? 程不识和李广也很尴尬,原来与自己一直称兄道弟的灌贤背后在说自己坏话啊! 一得罪,一大片。 田蚡一看,连忙对灌夫说道:“程将军和李将军都是东西两宫的卫尉,你现在当众侮辱两位将军,难道不想给两位受人尊敬的英雄留点余地么?” 灌夫喝多了,更来劲了,梗着脖子道:“今天就是杀我的头,穿我的胸,我都不在乎,还鸟什么程将军、李将军!” 大家一看,这酒疯子又要弄事了,惹不起,于是纷纷起身上厕所,陆陆续续离开了酒席。 窦婴也觉得不能搅了田蚡的大婚,于是也起身要走,并挥手示意让灌夫出去。 田蚡眉头紧皱,怎么能让他轻易走得掉,当即发火道:“这都是我的过错,平时就是太过放纵灌夫了!” 立即令人把灌夫扣留。 于是田蚡的那位聪慧门客籍福,就赶紧过来大事化小,先起身替灌夫向丞相道了歉,然后强按着灌夫的脖子也让他道歉。 意思是:道个歉,今天的事到此为止,不要再火上浇油了。 但灌夫的牛脾气上来,就是不道歉。 田蚡等了一会儿,也没找回来颜面,便指挥家丁将灌夫捆绑灌起来,并叫来长史说道:“今天宾客来到我这里参加宴席,是奉了太后诏令的。而这个粗人在我大婚的宴席上辱骂宾客,侮辱了诏令,是犯了大不敬之罪吧?” 长史点头,就按丞相的弹劾,把灌夫下了狱。 此时田蚡一不做,二不休,决定要把掌握着自己隐秘的灌夫致以死地,特意派人追查了灌氏以往的种种劣迹,并遣了差吏去灌夫的老家,分头追捕所有灌氏的亲族,打算以灭族罪论处。 一看到田蚡真要对灌夫下死手了,窦婴心里后悔,觉得是自己害了灌夫,不应该带他这样的人去武安侯府。 同时发动关系,悄悄化解了田蚡的招数,毕竟田蚡的属吏中有他的众多耳目,便提前通知灌夫的族人,让他们赶紧逃跑躲祸,等于田蚡抓不到什么人。 同时又使出金子,找了馆陶公主做中间人,向田蚡求情,求他放过灌夫一马。 这种手法让田蚡吓一跳,姜还是老的辣,他竟把耳目安插在自己属僚里了,哪天取自己头上首级,岂不是也如探囊取物? 于是马上清洗了自己的门客,更激起斗志要与他好好较量一番。 同时心喜,幸亏先把灌夫拘禁了起来,只要他不去告发自己的秘事,自己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窦婴没办法,只能去求助于刘彻。 刘彻本就等着他们上演的好戏,就召见了这个表舅父。 窦婴就一五一十把灌夫在丞相婚宴上的事说了,承认他酒后失言,冒犯了丞相,但不至于死罪。 刘彻也同意灌夫罪不至死。 但是,田蚡已先于窦婴去东宫向王太后告过状了,王太后很生气,认为窦婴伙同半吊子灌夫,故意大闹了他的婚宴,窦家的势力还不死心,继续向王家示威呢!所以让刘彻看着办! 凡是老母亲让自己看着办时,基本上就得顺着老母亲的意思办,否则她老人家就要哭闹,让自己啥也办不成。 王阿渝也正是这个意思。 自己的弟弟有毛病么?有。 但再有毛病,也是在他的婚宴上,被窦家人生生搅乱了,这口气自己怎么能咽得下去? 都到这时候了,王家还要再被窦家死死压着么? 窦家的外戚作威作福了那么久,现在还要骑在自己头上? 所以王阿渝给刘彻下了指示:必须严惩灌夫! 只严惩灌夫多没意思。 刘彻觉得这戏不该这么唱,便对窦婴说:“明日,朕召集众朝臣到东宫,举行一次东朝之辩,给你机会解救灌夫。你不是说服朕,你要说服太后。” 这是王阿渝做太后以来,第一次利用小东朝的余威,来处理自己关心的事务。 当时若大的中厅里,刘彻头戴平天冠,身着玄衣裳冕朝服,召集来了三公九卿,让当朝丞相田蚡和前丞相窦婴当面辩论,看谁说的有道理。 此举表面上看,对两家都公平,王阿渝却不满,在明知灌夫有罪的情况下,还给窦婴分辩的机会,实则是偏袒窦家。 她不明白刘彻为什么这么糊涂,难道忘了当年窦氏是如何威逼你的了? 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她就坐在中厅的帘子后面,一边饮用茶汤,一边静静聆听其中的是非曲直。 身在别人的地盘,窦婴也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据理力争,先说了灌夫的优点和长处,有战功,为人直爽,不畏权贵,正是国家需要的武才,缺点就是性格有点急躁,喝了酒爱惹是生非。 “所以才在丞相的婚宴上开罪了丞相,按说应该是醉酒导致的过失罪,但丞相却以其他罪名论处灌夫,臣觉得不妥。” 就死咬这一点。 而且是刘彻认同的一点。 田蚡也是有备而来,马上展开三寸不烂之舌道:“魏其侯为了替一个恶人开脱,故意避重就轻。灌夫为人,狂横放纵,不说对我不敬,就说婚宴上当众对其他臣子的侮辱挑衅,对太后诏令的蔑视,就是目无尊长、大逆不道!” “尤其在其老家颍川,灌家可 第341章 狗咬狗 “颍川有一句民谣,人人、会唱,是专门说灌夫的,‘颍水清清,灌氏安宁;颍水浑浊,灌氏灭族。’魏其侯包庇这等顽劣不冥的恶徒,意欲何为?” 一席话说得窦婴头上冒冷汗,照这,灌夫非死不可! “丞相上述话有意夸大其词。若说灌夫酒后胡言乱语,有失德之罪,我并不否认,但说到灌夫垄断利益,大肆吞并他人的良田——” 窦婴顿了顿,心一横,也是被逼急了,开始守着刘彻和众臣直接攻击田蚡本身,“若这种做法说为有罪,但只是灌夫一人有此罪么?丞相近年来所作所为,可曾反思过自己?作为陛下最信任的百官之长,不也经常私授别人钱物,到处占人良田,府里有无数来路不明的女子和各类奇珍宝货,是不是比区区灌夫之流危害更甚?灌夫若只是危害颍川一地,可丞相却身处长安,享负了天子的嘱托不说,又为百官做出什么样的表率?” 众臣都惊呆了,这已经不是在辩论灌夫是否是死罪的问题了,而是延伸到田蚡本人是否有资格做丞相,或有罪的问题了。 连帘子后面的王阿渝也听得如坐针毡,自己的弟弟有这么混帐? 倒是刘彻安静地听着,沉默不语。 田蚡也没想到他会狗急跳墙,拉自己下水,马上阴着脸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对刘彻道:“幸亏陛下登基以来,天下太平无事,臣才得以为陛下所信任,出任丞相。臣作为一个男子,的确贪了些钱财,平素也有爱田宅和声色犬马的毛病。但人生一世,臣也仅爱些歌伎艺人、工匠巧品、黄红之物而已,再别无他念啊!” 然后瞥了一眼义正词严的窦婴,明显意有所指,“臣可不像魏其侯和灌夫,有远大的理想,虽无职无位,却多年来培养大批门客,广交天下豪杰壮夫,动则不分昼夜地商议国政,腹诽谤测对朝廷的不满。” “不是抬头观天象,就是低头寻谶语,并经常窥测东西两宫的嫌隙,就天天盼着天下再发生像七国那样的战乱,他们才有机会上战场再立功,以羞辱像我这样的无功之人。臣也不能明白魏其侯和灌夫整天到底做这些,究竟是希望我汉好呢,还是不好呢?” 这种指控直指窦婴有可能谋反,可比窦婴指控他的贪财和声色犬马严重多了。 连帘后的王阿渝都吓了一跳,心想:窦婴不能活着了,居心叵测,竟还想着给儿子惹是生非,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连刘彻也眼神凝重起来,这狗咬狗,终于咬出了自己最感兴趣的内容。 其他大臣则一片死寂,吓得眼神都不敢动。 这是双方拼命往死里挤兑对方啊。 窦婴只能噗通一声跪倒,“丞相每一句都明为猜侧、实则污蔑臣,请陛下明鉴!” 田蚡也伏拜在地,“臣句句属实,请陛下明鉴!” 刘彻自己不鉴,看了看沉默的大臣们,问道:“这两人谁说的对啊?” 刘彻的眼神最先停留在御史大夫韩安国身上。 韩安国只能赶鸭子上架,吞吞吐吐说道:“魏其侯说到灌夫的父亲为国战死在沙场,灌夫身负重伤也勇于杀敌,名声勇冠三军。这是勇士的行为,若没有其他大的罪过,只是因醉酒失德,引起口舌之争,确实不应该处死罪。这一点,魏其侯说得对。” “但丞相又说,灌夫平素勾结恶人,家资巨丰,横行颍川,凌辱侵犯皇亲国戚,这就是所谓‘小枝比枝干大,小腿比大腿粗’,其后不是折断,就是分裂。所以,丞相的话也对。陛下英明,请自己来裁决这件事吧。” 这等滴水不漏,谁也不得罪,等于没说。 刘彻又看向主爵都尉汲黯。 汲黯耿直,“臣以为,魏其侯说得对。” 刘彻又看向内史郑当时。 郑当时就吱吱唔唔,“好像魏其侯对吧?” “你问朕!朕不是在问你么?这俩人到底谁说得对啊?” 郑当时索性连吱唔也没有了,缩着头彻底不说话了。 其他臣子,也都低下头,不评论。 刘彻就很气,“你们这些人,平素就经常背地里对魏其侯和武安侯说长论短,今天当廷辩论,又都畏首畏尾不敢说话了。以后朕再找机会处置你们!” 然后宣布散会,自己回到后殿见王太后。 王阿渝已挪步餐室,正准备进膳。 刘彻进来就坐在母亲右侧,拿起了箸。 王阿渝一边给刘彻布菜,一边问道:“可辩清楚了?该治他们的罪了吧?” “嗯。”刘彻点头,“灌夫死罪难逃。“ “窦婴呢?” 刘彻有点语焉不详,只管继续吃。 王阿渝生了气,把箸往案上一丢,“你没听丞相和御史大夫韩安国说啊,他勾结天下豪杰壮夫,腹诽朝廷政务和东西两宫,有这等居心之人,你还等什么?幸亏太皇太后崩了,要还活着,这还得了啊!天下都是他们窦家的了!” “没那么严重。”刘彻夹了菜放碟子里,放在母亲案前,“这个好吃。” 王阿渝不吃,推得远远的,“皇帝今天要不处置窦婴,我就不吃饭了,你什么时候处置我什么时候吃。有本事,你就饿死你娘吧!” 刘彻有些吃惊,“如此美味,真舍得不吃?” 王阿渝马上气得骂:“现在我活着,他们就这么明目张胆地作贱我弟弟,哪天我要死了,还不像宰割鱼肉一样把他给宰了?再说,你是皇帝,你怎么站在那里像个木头人一样,不为你舅舅说句话呢?从小,你舅舅少疼你了么?还有那些大臣,你在,他们]还能随声附合两句,哪天你也不在了,这些人能值得信赖么?” 反正王阿渝说什么也要绝食。 刘彻没办法了,只好下令把窦婴下狱。 至于下一步怎么处置他,还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