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草总想标记我》 1. 军训 正值夏末,凉秋的脚步却丝毫不见踪影。整个燕大,被笼在一碧如洗的晴空之下。 肉眼可见的暑气,徐徐向上蒸腾,扭曲水泥地面折射的光线。 高温渗入肺腑,将酷夏带来的昏沉感,从里往外刷开。 计算机系的大二学生正停下训练休息。 这场本该在大一入学前进行的军训,由于校区所在地突然爆发疫情、被列入中高风险区管控,当时被取消。 然而,该来的还是逃不掉。 上学期末,辅导员通知暑假提前两周返校,与下一届新生一起进行军训。 邱岳半个身子露在太阳下,眯着眼睛往外探,坚持不懈地看向隔壁艺术系学生。 他们分成几个方阵,正来回练正步走。 他边看边道:“听说艺术系系花是个可爱甜美的小O,长的那叫一个我见犹怜、楚楚动人,是今年校花的有力争夺者……” “但这看过去,怎么一片花花绿绿的,全都长一个样儿?” 邱岳推了推一旁的人:“老四,你看看他们中间,哪个最漂亮?” 旁边的人曲起被推搡的左腿,轻啧一声,漫不经心地朝邱岳所指的方向看去—— 然后他发现,视线里,全是邱岳不算宽厚的肩背。 “看不到,你挡住了。” “我去,你坐起来看会死?” 邱岳不满地嘟囔一声,偏过身来,看向躺在地上、全身都处在庇荫中的好友。 这人面容俊秀,眼睛半阖。几缕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胡乱贴在额前。 他神色散漫,胸前的扣子解了几颗。 领口胡乱地歪着,袖口高高挽起,露出的皮肤是常年呆在室内的苍白。 非常像一条躺平的咸鱼。 帅脸说出来的话不怎么好听:“找系花干什么?想谈恋爱,还给自己增加难度?” 作为一个母胎单身近二十年的Beta青年,邱岳从入学开始,就在寝室内宣称,要在燕大找到美好的初恋。 不过迄今为止,他大一的几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要不发现别人已经有对象,要不就是对方是Alpha或者Omega,声称对Beta实在没兴趣。 “我问个问题,你怎么还人身攻击呢!”邱岳瞪大眼睛。 “找系花就是为了谈恋爱吗?庸俗!我这叫,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说着,邱岳脑子里突然打了个岔。 一般什么系花系草、校花校草之类的,都不缺对象。 邱岳努力结束单身生涯的时候,自然想过,向眼前这个货真价实的计算机系系草学习点恋爱经验。 结果,人家只说了一句:“单了十九年,哪来的经验?” 寝室另外三人皆大惊,怀疑他只是不想透露情史。 但一年之后,三人都相信他说的是实话。 比起谈恋爱,他以后抱着电脑到死的可能性还大点。 思绪回笼,邱岳还想说什么,突然听到旁边传来尖锐急促的集合哨声。 他顾不上扯皮,急急起身,就要朝集合处跑去,却发现身旁的人一动不动。 邱岳扭头催促道:“集合了,老四!” 此时,李乘月视线内,头顶蓝天布满圈圈白光,如同闪烁着白色小方块的电视机雪花屏。 他用力眨眼,却只能看到眼前的邱岳晃成一道轮廓模糊的剪影,完全看不清面容。 李乘月深吸一口气,把手盖到额头上。 他清晰地感受到粘腻的冷汗,以及不自觉颤抖的手掌。 李乘月尝试支撑身体坐起来,但使不上一点力气。 刚立起一点,又软软地倒了回去。 咸鱼翻身,失败。 不等邱岳说什么,这条咸鱼悠悠道:“低血糖犯了,你帮我给教官说一声,说我躺着休息会儿。” “啊?!”邱岳惊叫。 “你不会又又又——又没吃早餐吧?哪怕你起得晚,今早开营仪式上,你不会趁机吃点?” “到食堂的时候,剩的都是不想吃的,没买。”咸鱼说。 邱岳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行,你牛。” 一年来,寝室内的人基本熟知了彼此的生活习惯。李乘月这种随心所欲的生活方式,他们见多也劝过,后来就随他去了。 邱岳蹲下来,注视李乘月血色淡薄的嘴唇,眼珠骨碌碌地转了几圈,猛地一拍大腿:“这么严重,躺这怎么行?来来来,我陪你去校医院!” 李乘月不在意地摆摆手:“又不是一次两次,躺会就好了。” 邱岳朝他挤眼睛:“不行,低血糖多严重!你都病得起不来了!” 李乘月:“……” 邱岳:“肯定得去校医院!我陪你去!” 李乘月动了动没有血色的薄唇,挤出一个无言的表情:“行,懂了。” —————— 跟教官和辅导员说了一声,邱岳欢天喜地拉着李乘月上校医院。 借着这次“陪护”,邱岳在校医院耗了半个小时,收到归队的催促才回去。 而李乘月找到了一个可以更舒服躺着的地方,自然也懒得挪窝。 他慢慢地喝口服糖水,随手刷着手机,等待空乏虚弱之感消失。 突然,手机上方弹出一条消息。 邱岳:“做好心理准备。” 燕大军训时不让学生用手机,邱岳估计是找机会偷摸发给他的,发完这句话就没了下文。 什么意思? 李乘月盯着这没头没脑的信息,思考了一会,没有丝毫头绪,便先放到一边。 又躺了大半个小时,李乘月估摸着剩下的时间,足够回去摸一摸军训的尾巴、装作完成一上午充实的军训了,便从校医院后门出来,慢悠悠往回走。 这条小道,路旁每隔两三米便是一棵老银杏。 高而密的树冠,拦下大部分炽灼的阳光。密密的蝉鸣,在头顶起起伏伏。 李乘月对这个偷得大半空闲的上午,感受还不错。 要不,之后都不吃早餐,犯病逃军训? 李乘月扯了扯领口,不着边际地想。 倏然,在嘲哳刺耳的蝉鸣声中,他听到了一声不远处传来的惊恐尖叫。 “啊——!” 李乘月眉毛一挑,看向前方拐口处的一条小巷。 声音正是从那里传来。 最近几周,学校趁暑假,翻修附近一处路面。 这片区域较为偏僻,平时很少有学生老师经过。并且,离这最近的其他校门又太远。 校方临时打开了这里常年锁住的一处老铁门,方便施工人员进出。 但这也意味着,可能会有一些图谋不轨的人,借机混入校内。 暑假里,安保轮值本就比正常开学时松懈一些…… 没有丝毫迟疑,李乘月拔腿朝那个方向冲去。 “啊——!有人吗?!有没有人?!救命——!” 一个身穿白T短裤、学生模样的年轻女孩,正被眼前人,一步步逼入死胡同。 她仓皇环顾四周,却只能看到小巷两旁和后方爬满青苔的破旧红砖。 而前方,被步步逼近的中年男人全部堵死。 中年男人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工作服。 破烂的蓝布上有散乱的白色粉末块,袖口沾着深色油渍,衣领大半被压在衣服里。 本该合身的工作服,却被穿成套着一只肥猪的蓝色破袋。 男人露出一口黄牙,浓浓的烟味随着肥厚双唇的一张一合逼到女生脸上。 “跑啊,继续跑啊!” “小三八,力气还不小!”男人的肚子隐隐发出刺痛感,疼得他太阳穴直跳。 “我他妈就在这里把你办了!” 男人怒火中烧。 燕大开了这处后门后,他借着进出干活的机会,记下平日里安保巡逻的时间,在这蹲了好几天。 今天,终于等到一个身材正点的丫头片子抄近路。 他凑近摸了几把,没想到遇到个性子烈的,当即狠狠给了他一下,拔腿就跑。 干过这么多次这档子事,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对他动手。 以前遇到的,哪个不是被他恐吓了几句,就吓得腿都迈不动,回去之后嘴都封严了? “大不了我到所里蹲几天,你——”男人面色阴沉,眼里却闪着猥獕的光。 “以后传出去,你就是个不干净的东西!” 他干这些事不是一次两次了,也有认识的人,知道界限在哪。 只要控制得好,顶多被关几天、罚点钱。 男人朝少女纤细的身躯,探出粗短的大手。 “呸!什么燕大学生,穿成这样不就是给别人碰?” “我还没尝过燕大的妞,不知道跟别的比起来,味儿是不是不一样——” 男人的话没说完,跟他探出的手一样,在中途止住。 旁边突然伸出一只修长瘦削的手,猝然拉住男人的小臂。 那只手臂只有男人的一半粗,却蕴含了与外表完全不符的力量。 男人用力挣了挣,却跟被铁钳钳住似的,动弹不得。 什么时候——?! 中年男人一惊,偏头看去。 身旁蓦地出现一个,高他整整一个头的青年。 那人垂眸看他,黑白分明的眼中满是蔑视与不屑。 他吐出一个字:“滚。” 男人未看清青年的动作,便感觉右手被甩开,脸上猛然传来一阵剧痛,整个人狠狠跌倒在地。 李乘月给了男人一拳,将惊魂未定的女生拉到背后,问道:“手机里有安保部电话吗?打电话叫人,把这垃圾拖走。” 男人被打的眼冒金星,感觉有一些温热的液体,从鼻间流了出来。 他被彻底激怒,从地上爬起来,把衣服往旁边一撩,竟露出一截成人手臂粗长的橡胶棍! 男人两眼发红,抽出棍子,朝他们扑来:“哪来一个多管闲事的,我他妈打死你!” 没料到男人竟有武器,白T女生双腿一软,不受控制地惊叫出声:“啊——!” 李乘月脸色没变。 他右手往后一推,将女生送离这片区域,同时在黑色长棍冲到跟前时,猝地向后弯腰—— 长棍从他鼻前划过,带起的劲风撩动额前的碎发。 下一刻,李乘月一手固定住橡胶棍,另一拳狠狠击中男人腹部! 一拳到肉,男人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发出一声肝肠寸断的叫声,直直跪了下去。 白T女的尖叫声断在喉咙里。 说不定,和我刚刚打的是同一个地方。她默默想。 李乘月绕开烂泥般的中年男人,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你有安保处的电话吗?” 他手机上没存,如果这个女生也没有,只能联系辅导员或者就近到校医院找人了。 “哦……哦!”白T女大梦初醒般道,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 “我、我手机里好像有存,我找找……” 女生的手一直在抖,脑子也有点不灵光。 她划开通讯录,没找到,再点开备忘录翻看。 李乘月站在旁边,单手插兜,也不催促。 然而两人都没注意到,瘫在地上的男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目光怨毒,再次抄起橡胶辊,跌跌撞撞冲过去。 李乘月听到声音转身时,男人已经来到眼前。 距离太近,李乘月只来得及侧身挡在女生面前,架起手臂—— 骨肉和橡胶棍正面相撞,发出一道沉闷的撞击声。 李乘月发出一声闷哼,原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面庞又白了一分。 身后女生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同学——” 尖锐的疼痛,从手臂上叫嚣着传来。 李乘月脸色一暗,黑眸中燃起火气。 正当防卫的限度是多少,把他揍到起不来可以吗? 李乘月心想。 “咻——” 一道破风声蓦地传来。 “砰——” 这是酒瓶砸到男人头上的声音。 “哗啦——” 这是酒瓶弹飞出去,撞碎在墙上的声音。 随着一声轻响,橡胶棍落到地上。 男人白眼一翻,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就倒了下去。 这次,是真的晕了。 李乘月两人齐齐转头,看到巷口处,不知道何时多了两个人。 这个时间点,太阳正悬到最高处,地上的光斑亮得晃眼。 四散的灼热光线,模糊投向远处的视线。 热气霭霭,空气稠腻。 一个高挑的人,身穿蓝白相间的军训迷彩服,落在光圈下,烁亮惹眼。 他没收回的右手上,半截袖子卷到小臂以上。 “知了——知了——” 被忽略许久的尖锐蝉鸣,如同卡顿磁带,失声后艰涩地响起,缓慢回到李乘月耳中。 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2. 合训 四人不约而同沉默了一瞬。 巷口处稍微矮一头的身影,先开了口。 那是一个Beta女同学。 陈婕雯捂着嘴,一脸震色道:“迟、迟草,你把他打死了?” “没事,死不了。” 旁边的高个青年淡淡道,好像把男人砸晕的人不是他。 他拿出手机,打去一个电话:“喂,安保部吗……有非校内人员闯进校内……本校同学……打伤……我们在校医院后门的……” 两方人离得有点远。李乘月看不清那两人的神情,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低沉嗓音,从前方传来。 “‘迟草’……是迟璟吗?”白T女生嘟囔了一句。 她也是燕大学生。从女Beta同学的称呼中,不难猜出高个男生的身份。 姓迟,被称为“X草”,还有那远远看着就分外瞩目的样貌…… 在燕大,可能有没见过迟璟的,但很少有不知道迟璟的。 李乘月扫了一眼巷口到这里的距离,再回想方才酒瓶击中目标的那一幕。 他想,准头和劲头真不错。 手臂上传来难以忽视的刺痛,打断了李乘月的思绪。 他微微蹙眉,迈步朝外走去。 身后白T女生赶紧跟上,面露歉意:“谢谢你呀小哥哥,害你受伤了。旁边就是校医院,我陪你去看看吧。” 说着,她伸手过来,想要搀扶李乘月。 李乘月不着痕迹地退开,随口道:“没什么,同学之间互相帮助。” 两人走到巷口时,迟璟刚挂掉电话。 四人这才看清对方的样子。 陈婕雯瞪大了眼睛。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被惊叫刷屏。 他他他——是李乘月?! 我看到了什么?! 迟草算是……帮了李乘月吗? 那个,大一时候跟迟草打过一架的李乘月?! 那个,全校唯一和迟草互相看不顺眼的李乘月?! 此时,李乘月脚步不停,双方的距离缩短到一米以内。 而她的位置,正处于两人中间。 陈婕雯内心挂上了两条宽面条泪。 我不该今天中暑。 不该找班长带我来校医院。 不该站在你两之间。 现在怎么办?! 我是不是该马上闪人? 陈婕雯面色僵硬着盘算。 在她内心天人交战时,李乘月却脚步不停,径直路过了他们。 走、走过去了——?! 没吵起来或者打起来? 陈婕雯惊讶之余,暗松一口气。 擦肩而过之际,其余三人都听到了一声极轻、却清晰的话语。 “谢谢。” 白T女生一脸感激之色,郑重朝陈婕雯二人鞠了一躬。 “同学,多谢你们出手帮忙!” 陈婕雯连连摆手,有些招架不住。 瓶子不是她丢的,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讪笑道:“都是同学,助人为乐嘛,应该的、应该的……” 她说完才发现,这位扔瓶子的正主没接话。 陈婕雯不由道:“迟草……?” 她转头,却见那人的视线不落在近处,神色也看得不真切。 好像在看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迟璟听到陈婕雯的话,将目光收回来。 白T女生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传闻中的校草,眼睛无法抑制地一亮。 迟璟五官优异,下颌线清晰分明,裹在迷彩服里的身躯修长挺拔。 样式统一的军训服装,给他穿出价格翻十倍的效果。 衣靠人装。 迟璟看向白T女生,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嗓音低沉浑厚:“对,应该的。” —————— 四人都先到校医院,等待安保处的人前来。 白T女生知道李乘月的名字后,微微一愣。 她的视线在两个男生身上游离了几下,脸色有几分惊讶好奇,却什么都没说。 显然,白T女生与陈婕雯一样,听过两人的传闻。 好奇,但不敢问。 相较于两个女生有些局促的态度,两位当事人的表情,倒是自然很多。 一位被默许成他们四人的代表。 两个多小时,迟璟就没挨过椅子。他主动上前与安保处和警员沟通,还与他们一起,到事发当地的铁门处检查了一番。 非常有学生会主席平时办事的范儿。 另一位,走到校医院后,就径直找张床躺下了,脸色可以与身后的墙纸媲美。 值班医生被叫过来,开口第一句:“你怎么又来了?” 李乘月:“见义勇为。” 顿了顿,他补充:“把刚刚补充的糖分用完了。” 十分钟后,李乘月手里被塞了几瓶糖水。 等到医生准备给他的手臂上药时,原本被棍子打中的地方,已经高高肿起。 红青交加的伤处,狰狞地盘踞在苍白的手臂上,分外醒目。 白T女生看到伤口,眼圈又红了。 她张口要说什么,被李乘月摇头制止。 “小伤而已。比这更严重的伤,我又不是没见过。” “我挨一棍子,那人渣得在里头多蹲一段时间,勉强算值。” 上完药,李乘月正好把手上的糖水喝完。惨白的脸上,终于恢复几分血色。 他试着动了动受伤的左臂,感觉不是很影响正常活动。 然而,李乘月一抬头,看到这两个女生,神色比他还凝重紧绷。 就好像,好像刚刚经历一番搏斗的人不是他,而是她们自己。 李乘月不禁无奈又好笑。 于是,他朝她们晃了晃手臂,打趣道:“要是这伤,能换到个不用军训的机会。同学,那我还得谢谢你。” 两个女生都被这句话逗乐,表情放松下来。 调查期间,三人被安排呆在一起,不时闲聊几句。 中午,白T女生还自告奋勇出去帮李乘月带了午饭。 待到下午,警方搜集完证据,将中年男人押走。 临走前,负责民警向他们透露,这人是个骚扰年轻女性的老惯犯。 这次他还伤了人,警方会尽量争取,让他被关得久些。 陈婕雯还有些中暑,留在校医院。 他们三人一起离开。 白T女生是大三学生,在半路与他们两人告别。 一路上,她不住道谢,还想请他们吃饭。 但两个人都拒绝了,表示没有必要。 又走了一段路,李乘月突然发觉有些不对劲。 今天早上,学生被分到不同地点进行军训。 这条路,通向他们计算机系的军训地点,离其他训练场地不近。 迟璟所在的金融系,明明不在这个地方进行军训。 为什么,一直和他同路? 思及此,李乘月默默瞟了身旁一眼。 迟璟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半步位置上。 这个距离不近不远,流露出“我们同路”信息的同时,却又不显得亲近。 李乘月目光上移,却猝不及防撞入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 迟璟好像知道李乘月在想什么。 他说出了两人的第一句交谈:“奇怪我为什么跟你同路?” 李乘月脚步一顿,把视线移回正前方,没说话。 身后传来一道低低的轻笑。 李乘月感觉到,身旁多了一个人—— 迟璟走上来,与他并肩而行。 此时,眼熟的计算机系同学,已经出现在视野中。 李乘月一眼看去,发现这片场地拥挤了一些。 他不在的短短时间里,这里多出了另一个专业的队伍。 不用说,他也知道多出来的是哪个系。 刚刚的疑惑,得到了解答,包括邱岳给他发的那条意味不明的短信。 李乘月抿唇,低低“啧”了一声。 两人走进场地后,便分道扬镳,回到各自方阵。 短短一段并肩而行,却已足够瞩目,吸引了不少同学的目光。 邱岳远远看到他,立马从休息的人堆中站起来,凑到他身边。 “老四,你去看个低血糖,怎么下午才回来?” “遇到点事,耽搁到现在。”李乘月懒懒道。 “你看到我给你发的信息了吧?我没来得及说完——” “早上,教官通知说,今年两届学生一起军训,场地安排不过来,校方调整了场地分配,让几个专业的学生合训。” “你猜猜,被安排和我们系合训的,是哪个系?” “金融。” 李乘月不给他卖关子的机会,直接道。 邱岳对他的一击即中感到疑惑。 但想到两人一齐步入场地的情节,他一下子明白过来,嘿嘿讪笑几声。 陡然,邱岳瞅到李乘月手上那道狰狞伤痕,声音高昂起来:“我去!你手咋了?!” “狗咬的。” 邱岳不可置信:“我看着很像傻子?!” 脑中有一道灵光闪过,邱岳眼睛蓦地一亮。 他压低声音:“你……你跟迟璟干了一架?” “你回来路上遇到迟璟,你两互相看不过眼,仇敌相见分外眼红,忍不住干上了?!” 邱岳越说越来劲,脑内CPU高速运转。 “你们打了一架,哦很明显——你打不过他,被他狠狠揍了一顿。多大仇啊?他竟然把你的手打断了?!” “把你打伤后,他不知道是良心过意不去,还是怕被处分,送你去校医院,还陪你回来,要求你不要告发他?” 对于邱岳的脑补,李乘月翻了个白眼:“别咒我,我手没断。” 邱岳自觉把剧情圆得十分完整。 他挂上一副怜悯的神色,语重心长道:“唉,不就是打架输了吗,别不好意思啊——” “虽然你很能打,但迟璟毕竟是Alpha,还是信息素排名前几的那种A中A,在体能和力气上,天生比咱们Beta有优势,输了不冤枉。” 李乘月的脑壳比左臂还要疼,驻足道:“我和他没……” “啧啧啧,别人都说,迟校草脾气好得不像个A,温和又好说话。我看你,也不是喜欢动手的人。” “怎么两个人一遇上,你就挂彩……”邱岳兀自摇头叹息。 后面说的话,邱岳没压住声音。 旁边几个同学听到不少,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一时间,李乘月感受到许多视线投到自己身上。 惊讶疑惑同情好奇…… 可谓五味杂陈。 3. 格斗术 李乘月正要开口,旁边却传来辅导员的叫喊,喊的正是他的名字。 他忙不迭丢下邱岳,朝辅导员走去。 辅导员看他不见几分血色,再加上收到校方通报他见义勇为的消息,笑得慈祥无比。 他简单询问了当时情况,便大手一挥,直接给了李乘月休息几天的权利。 于是,李乘月心安理得做了数天坐岗哨兵。 那几天,天气很好,风和云都少。 阳光猛烈,晒得人断魂。 而他坐在阴影处,只觉那天受的伤很值。 那天晚上,李乘月跟邱岳简要说了说,当天发生的事。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邱岳恍然大悟的神色中,好像还带了一丝……遗憾? 不过,虽然邱岳作为身边人明白了,谣言却已经四散开。 两个系在一起合练,平时接触交流不少。 在酷暑的折磨下,两个专业的学生同甘共苦一个多周,互相熟识了起来。 正所谓,人心不死,八卦不灭。 双方学习生活没多大交集,却永远能在燕大八卦里,找到能边抠草皮、边侃侃而谈的校料。 更不要说,燕大讨论度最高的话题之一,正主都在这里。 据说,燕大校园内部论坛的八卦板块,只要提到这两个人的帖子,热度永远一骑绝尘。 “诶,你们系的那个什么……小白花,大一真的追过我们迟草吗?” “什么小白花!我们系花白文君,信息素栀子花味儿。你先把名字给我记住了,不准乱叫!” “行行行——白文君,听说她大一的时候,喜欢迟草!但是,李乘月喜欢她!所以他两某天夜里约了一架?!” 某个金融系的同学振振有词。 “这是所谓的‘美人只配强者拥有’?我弟今年初中,他们都没这么幼稚好不好?”旁边有人嘘。 “况且,我们系花能干又漂亮,从来只有她挑别人的份!你们这些沙文主义Alpha!” “是啊,你这说的不对吧?我听到的版本是,李系草和白系花一开学就对上眼了,一天晚上,他约系花出来告白。但是!到时间,来的却是迟璟!” “迟璟说,系花让他带话,她今天有事没法赴约。李系草一听,勃然大怒,认为是迟璟横刀夺爱,冲上去给了他一拳!两人就打了起来!” “几天前,李草从校医院回来,手臂伤了,肿了好大一块。是不是跟迟璟打架打的?” “很可能。我看到了,他们一起回来的。”一人思索道。 另一人惊讶:“他们的关系,差到这个地步?见面就打啊?” “谁知道呢。” 诸此之类的八卦闲聊,在这些日子比比皆是。 当然,好事人员再胆大,也没到在正主面前谈论的地步。 只是,李乘月清晰感觉到,这几天总有人不时瞟他几眼,再看看另一边鹤立鸡群的迟璟。 那些明晃晃的目光,既紧张担忧,又兴奋期待。 紧张的是,他两一正面碰上,可能就会出事。 期待的是,不知道又会出什么新的饭后逸闻。 但军训过了大半,两个当事人各自安好,情绪稳定,没有一□□味。 —————— 不得不说,李乘月的运气是真的好。 等手上的伤痕没那么可怖、能入阵训练的时候,一连几天都是阴天。 这把晒黑了一个度的邱岳,气得不轻。 李乘月轻飘飘道:“人品,这就叫人品。” 邱岳咬牙,无比期待李乘月因动作不标准、正步踢不齐而被拉出去加练。 然而,这些情形并没有出现。 甚至,李乘月做的比方阵里绝大部分人,还标准利落。 邱岳忍不住问:“你怎么回事?平时厉害就算了,军训还要压人一头?” 李乘月:“以前,碰巧去部队锻炼过一段时间。这些基础的东西,都练过。” 邱岳瞪了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过,老天可能也认为,李乘月这次军训过于注水,忍不住给他找了点事做。 他们这两个系,学习进度很快。 在距总结汇演还有几天时,就已经把动作练得整齐漂亮。 于是,他们的教官提议,在正常训练之余,额外教他们一些动作,比如格斗术、军体拳、匕首操之类。 教官们把动作演示了一遍,分外凌厉帅气。多数人看得两眼放光,当即就同意了。 不过,这些东西看着酷炫,自己做起来,完全是另一幅样子。 邱岳的评价非常贴切: 教官做是英姿飒爽、拳脚生风。 我们做是公园老大爷晨练,大妈看了都摇头。 两个系半玩半学练了几天。 一次中途休息,不知谁提议,随机抽几个人,两两到台前对打表演。 没人出言反对,那就是同意了。 可能因为,大家都想看别人表演老大爷晨练。 军训中,特有的选人方法,自然是击鼓传花。 击鼓在这,演化成他们教官几乎不在调子上的歌声。 李乘月刚喝水回来,便看到一大群人围在一起吵吵闹闹,不知在干什么。 他走近时,邱岳正好从人群中探出头,与他的视线对上。 李乘月还没分辨出邱岳骤然亮起的诡异眼神是什么含义,邱岳便已扒开人群,快速向他奔来,将一个东西塞进了他怀里。 他低头一看,是教官的帽子。 “我和你吻别——在无人的街——让风痴笑我不能拒绝——” 与此同时,教官的鬼哭狼嚎停止。 周围人的目光,凝固在李乘月身上。 “哇——是李乘月——!” “邱岳真敢啊哈哈哈——” “月哥的格斗术动作可是教官夸过好几次的!” “我都要被我舍友做的笑死了,看看系草的洗洗眼——” 嘈杂的欢呼声中,还有很多人在吹口哨。 邱岳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来。 李乘月看他们这样子,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递给邱岳一个事后算账的眼神,便走到人群前,神色坦然,算是认下了。 在哄笑声中,教官的帽子重新开始流传,寻找他的匹配对象。 “他留给你——是背影——关于爱情只字不提——” 李乘月懒懒插兜站着,随意想道。 之前在军营,他也练过格斗术。这个方阵里,应该没人比划得过他。一会还是收着点吧,随便扒拉几下就好。 除非—— “他不懂你的心假装冷静——他不懂爱情把它当游戏——” 教官的歌声止在一个拉得很长的“戏”字上。魔音绕梁,让人忍不住皱眉。 奇怪的是,这次竟然没有人发出欢呼声。 一时间,安静得针落可闻。 无论选中谁,不总会有人幸灾乐祸吗? 李乘月疑惑。 旋即,他意识到什么,眼皮微微一颤,如有所感般抬眸向一个方向看去。 视线尽头,一个修长的身影,手里提着教官的帽子,缓缓站起来,道:“帽子在我这。” 四目相对。 再次,遥遥无言。 等会儿不会见血吧?要提前准备好联系校医院吗? 一部分同学想。 打起来!打起来! 另一部分同学在心里喊,看热闹不嫌事大。 还有一部分人,眼中迸发出诡异的狂热,拿出手机,飞快在屏幕上敲敲打打。 他们不时拉过旁边的人,低声说着什么。一些饱含复杂情绪的怪笑,从竭力压抑的话语声中漏出。 演练对手从人群中走出,来到他面前,站定。 迟璟将帽子递还给教官,看向李乘月,淡笑道:“既然是表演,就不要真动手吧。一攻一守,做做动作怎么样?” 李乘月注意到,迟璟说话前,看向了他的左臂。 不过,他穿着外套。长袖挽到手肘下方,正好遮住受伤的部位。 他虽然可以参加军训,但手臂确实没完全好。正常动作没问题,但疤痕没有完全消失,也不能提重物。 李乘月平静道:“随便你。” 说完,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脸色罕见地认真起来。 李乘月往后退了几步,猝然开始动作。他两手交替曲起,小腿闪电般弹射出,踢向正前方。 这是格斗术中一招非常标准的“护头蹬腹”。 李乘月的动作,并不是花架子,而带上了真正的力度。 迟璟神色不变,一手抵上袭来的膝盖,另一边用手肘反击。 李乘月躲过回击,反手又挥出一拳。 苍白劲瘦的小臂上,肌肉结实紧绷。 那天早上,猥琐中年男就是这样,被一拳打倒在地。 迟璟再次轻飘飘闪开。 接下来,李乘月的动作一个接一个,接连用出格斗术的数个进攻招式。 迟璟则见招拆招。 围观同学不由屏住呼吸,紧盯这两人的动作。 又是一击不成,李乘月注意到,迟璟的右腰侧出现了空档。 他利落地飞出一脚。 然而,脚背击中胯骨,好像打在坚硬的石头上。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随之握上他的脚腕。 李乘月眼神一凝,用力抽回脚。 迟璟的手一动不动,反倒是他自己失了平衡。 李乘月身体一歪,向下滑倒。 失衡中,他下意识将双手伸向脑后。 有人却比他更快。 在他护住自己之前,一只手已经垫在了他脑后。 天旋地转间,李乘月的后背触到脚下的草地。 草皮柔软,摔倒的疼痛感并不明显。 另外的触感,却更加分明。 他身上,压着一个沉重的身躯。 耳畔,温热的吐息近在咫尺。 突然,李乘月鼻翼微耸,脸色一怔。 这是,什么味道? 一股从未闻过的香味,霸占了他的嗅觉。 清新却汹涌的海盐味,悄然探入他的鼻尖。 再自上而下,层层抚过他的全身。 李乘月瞳孔一缩。 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之感,顺着脊背攀上四肢,让全身的力气全部泄掉。 李乘月从没体验过这种感觉,从牙缝里挤出气声:“嘶——” 一些险些抑制不住的怪声,被他硬生生吞掉。 明明只是一股味道。 为什么,给他一种被无形之物标记的错觉? 4. 迟到 李乘月感觉很不舒服,皱起眉。 而当他正欲起身时,才认识到—— 人高马大的Alpha牢牢压在他的身上,一条腿横跨卡在他两腿中间。 一手垫在他的脑后,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将他的右手拉过头顶,扣住手腕,摁在草地上。 无论怎么看,都是双方打过一架后,获胜方钳制落败方的姿势。 围观群众安静如鸡,伸长脖子去看猝然摔倒、叠叠乐般躺在地上的两人。 “太狠了,都把人打趴下了!” “你有一次暴打死对头的机会,不下手重点?” “这算迟草赢了吧?” “好像是……刚刚李乘月先摔的。” “他们怎么还不起来,难道要我们倒数十秒吗?” “这是格斗演练,不是拳击比赛。” 李乘月双手捏紧,暗自用力。但对方纹丝不动。 本来这个姿势,就难以挣脱。 更不用说,他现在怪异的泄力状况。 轻轻的吐息,打在李乘月的侧脸。 他不适应地缩了缩,脖子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太近了。 只要其中一个人转头,两人就能来个脸贴脸的接触。 沉默了一会,李乘月呼出一口气。 “我输了……你起来。” 他的声音又轻又低,带着压抑的隐忍。 带着一丝笑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认输说的这么小声?” 李乘月眯起眼睛,后槽牙咬在一起。 迟璟轻笑道:“我怕观众听不——!” 他的话没说完。 李乘月眉头一挑,猛地将大腿曲起,朝迟璟两腿间顶去! 身上的重量刹那间消失,迟璟飞速翻身站起,躲过了这一击。 随后,他弯下腰,朝地上的李乘月伸出了手。 无视迟璟,李乘月紧接着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叶和泥土。 迟璟受到一记“袭击”,却也不生气,轻笑道:“承让。” 这句话音量正常,几米外围观的同学都听得清。 李乘月不想理他,转身就要回到方阵中。 身后脚步声紧随,语气听上去有几分无奈:“开个玩笑,至于这么生气吗,系草?” 这个称呼,从迟璟口中说出来,太奇怪了。 李乘月脚步一顿,下意识回身抬起手—— 在半空中却又放下了。 最终,他干巴巴回道:“你太重了,让你赶紧起来而已。” “还有刚刚,谢了。” 这番对话,声音又低了下去。 围观人员听不清,只能眼巴巴盯着他们二人。看到李乘月那个动作后,有人立马把退出的手机照相机又打开,以为他们还有后续。 “他们在半路说什么?李乘月气不过,还想动手?” “我们系草不是那种人,他又不是输不起。” “继续打也行,其他人哪有他们动作这么标准。” 不过,他们失望了。 双方明显都没有这个想法。 听到李乘月的话,迟璟微微敛目。 他带着迷彩帽,阳光在下颌处留下利落的剪影:“不客气。” —————— 格斗演练之后没几天,时长两周的军训平淡而顺利地结束。 他们两系的方阵,在汇演中得分名列前茅。 但让好事者有些遗憾的是,本来以为这件事过后,两位会更加针锋相对。 但情况却完全相反。 这两人,好像都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输了的面色平静,和之前并无分别,没有一丝不忿。 赢了的被问起来,只淡笑着说:“运气好。” 不过,正式开学后,各系学生都回归了日常大学生活,逐渐将这件事抛在脑后。 随着新学期课业步入正规,难忍的酷暑也终于过去。 气温舒适,校道旁不同品种的花朵,一层层自齐腰处开到天空。 李乘月昨晚跑代码熬到两点,醒来时脑子不太清醒。 他视线朦胧地看着手机屏幕上大大的“7:50”,怔愣了好一会。 今早,邱岳出门前喊他起床时,好像说了一句话。 说了什么来着? 好像是…… “早八线代课,你别迟到。这周有……” 霎时,李乘月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八点十五分,气喘吁吁的李乘月来到阶梯教室后门口。 透过木门上的玻璃,他看到同学们整整齐齐坐满了前排的位子,后三排只落下零星几人。 李乘月心头闪过一丝疑惑。 以往,都是人往后排挤,今天怎么都坐到前面了? 邱岳旁边为他留的位置,现在也有了人。 教课的老副教授,这时背着学生在写板书,正是溜进去的好时机。 李乘月顾不上那么多,决定先进去。 他引发的声音很小。 但坐在后排的人,能清晰听到有人进门的声音。 随着门把手一声轻响,李乘月的视野骤然开阔。 之后,他的视线,猛然对上了坐在教室后排、听到声响后看过来的三人。 这三人,正好处于门外视野的死角处。 李乘月猝不及防,与他们正正打了个照面。 这三个人,他都认得,分别是—— 他的辅导员。 他们系的系主任。 他们学院的副院长。 李乘月:“……” 虽然副院长可能不认识李乘月,但辅导员和系主任是认识他的。 果然,辅导员眉头微微一皱,开口道:“李乘月,你……” 李乘月眼前飘过三个字,完犊子。 在心跳极速飙升中,他这才想起邱岳出门前,那句话完整的内容。 “早八线代课,你别迟到。这周有辅导员和校领导来听课视察。” 就在李乘月飞速思考一个靠谱且合理的狡辩时,旁边传来一道沉稳熟悉的声音。 “老师,他刚刚帮我回宿舍拿东西了,所以才迟到。” 李乘月转头,看到迟璟坐在不远处的位置上,看向他们,脸上是令人信服的从容神色。 刚刚他从门外看时,竟然没注意到,迟璟坐在后排。 而且,还是一个人坐。 迟璟继续道:“今天我出门太急,到了教室,才发现把上周刘老师给我的资料U盘落在宿舍了。” “下半节课刘老师要用U盘,我只能叫承月帮忙带过来。他多跑一段路,难免就迟到了。” 乘月……? 李乘月起了一手鸡皮疙瘩。 但他识时务地没表现出来,顺着迟璟招呼的手势,走到他旁边坐下。 之后,李乘月装模作样地听课,三个老师也没再说什么。 线代课上到一半,那三人才从后门离开。 这时,李乘月整个人才松下来,摸出一个包子,安抚疯狂叫嚣的胃。 而迟璟,对于他明目张胆的行为,好似完全没有在意。 课程中,他埋头于明显不是线代课本的书籍上,不时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李乘月瞄了一眼,好像是计量学的内容。 金融的专业课之一,他们计算机系不需要学。 总之,他们这临时凑的一桌,好像都不在干“正事”。 倒是有种诡异的和谐。 几口吃完包子,李乘月在包里摸索几下,掏出了几颗糖果。 他无比熟练地剥开糖纸,将糖块丢进嘴里。 迟疑少顷,李乘月转头低低叫了一声:“喂……” 迟璟闻言抬头,看向他。 其实,几乎在出声的那一刻,李乘月就已经后悔了。 谁会用大白兔,来报答别人帮忙解围? 再说,迟璟也不一定会吃。 但迟璟已经看了过来。李乘月骑虎难下,只得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问:“你……吃吗?” 迟璟垂下视线。 眼前,伸过来的那只手,修长苍白。手心里,躺着几颗大白兔奶糖。 “吃。”迟璟顿了顿,拿起其中一颗。 出乎李乘月的意料,他竟直接打开,当场吃掉了。 突然,方才隐隐冒头的疑惑,又冒了出来。 李乘月脱口而出:“等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5. 课代表 吃完奶糖,迟璟才慢条斯理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我们系也上线代课。” “你们也上……哦!” 李乘月反应了过来:“原来,这学期跟我们系一起上线代的,是金融?!” 如果邱岳此时在这,或者说,任何一个跟李乘月熟悉的同学在这,估计都恨不得揪着他的领子大吼:“大哥!我知道你对公共课不上心!但你也不能开学一个月了,连跟我们上同一节课的同学都不知道是哪个系的吧?!” 而这种时候,李乘月多半会理直气壮回:“我上线代的时候,头都不抬。” “金融系的人,我没认识几个。不知道,难道不正常吗?” 然而,迟璟看起来非常平静:“对,你现在知道了。” 看到李乘月陡然有些窘迫的脸色,他接上一句:“还好,不晚。” 李乘月又想到一件事,问:“刚刚你编的话,为什么我们系的领导信了?什么资料U盘,跟你有什么关系?” 难道是因为,学生会长看着就非常可靠? 迟璟心平气和道:“第一节课,刘老师就说,我们这个大班,人太多,需要选个人当课代表,方便管理。” “你知道,课代表是谁吗?” 不知道。 李乘月脸上的表情,写满了他的答案。 “你点开线代的课程微信群,看一眼。” 李乘月机械地拿出手机,从被折叠的若干微信群中找到目标。 点进去,最新的消息,是群主一条艾特了全员的通知。 “近期,学校在抓课堂出勤率。本周二线代课,有金融或计算机系的校领导视察听课,请各位同学不要迟到。” 发消息的人,群备注明晃晃写着两个字。 迟璟。 “我特地选后排位置坐,就是为了看哪个同学迟到,拉一把。” “然后,就看到你了。”迟璟悠悠道。 “咳、咳咳,这……”李乘月一时语塞,最后只得道,“真巧哈。” “是挺巧的。”迟璟说完,又把视线移回计量学书籍。 看上去,像是不追究这件事了。 李乘月也转过头。 他把线代课本移开,拿出一个大块头笔记本电脑,飞速敲打起来。 除了李乘月,这节课上的其他同学,都知道今天有老师来听课视察。并且,上课前,原本坐在后排的同学,都被听课的老师赶到了前面。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很可能是他们入学以来,听得最认真的一节课。 李乘月二人是学生中坐的最靠后的。 领导坐后排,上课时同学自然不敢往后看。因此,李乘月进门时的那一幕,并没有被其他同学注意到。 而当听课老师中途离开后,才有越来越多的人放松下来。 他们两人同坐一桌的事,自然陆续被人看到了。 上课时间,同学们的反应还收敛些。 下课后,有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马上讨论开来。 “怎么回事,这两人怎么做一桌了?” “同桌了一节课,他们没把这桌子掀了?” “上课前,我看到迟草直接挑了一个最靠后的位置。李乘月什么时候来的?” “不知道。我踩着铃进教室的时候,记得他旁边没人。” “我整节线代课都没往后看,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哪个好心人告诉我,他俩这节课干嘛了?” “我坐在他们前面两排。我没往后看,但一整节课,都没听到声音……应该什么都没发生。” 有人提出不同意见。 “这两人,都是大一拿国奖、上过学校公众号的。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关系再怎么不好,也不可能直接在课堂上起冲突吧?” 马上有人附和:“对啊,后面还有领导看着,傻子才在这时候解决私人恩怨。” 最后,有吃瓜群众感叹:“要不是今天亲眼看见,我不相信,这两人竟然能在同一张桌上相安无事!” 任凭这些人头脑风暴,漩涡中心的二人,却是巍然不动。 教室里的人陆续离去。 接下来的时间里,这间教室没有课程安排,也没人再进来。 沉浸在手中事务的两个人,互不打扰地共享这间大教室。 收到邱岳约饭信息时,李乘月才意识到,时间已经接近中午。 邱岳的一节选修课,在这段时间。 所以,每周上完线代课,两人都会分开,中午随缘约饭。 李乘月伸了个懒腰,开始收拾东西。 余光中,他才发现,迟璟也一直坐在这里。 直到现在,迟璟也没有要起身的样子。 李乘月没说话。收完东西后,他起身离开。 —————— 李乘月打好饭,来到邱岳所说的位置坐下。 他一落座,邱岳就急匆匆问:“老四,今早线代课什么情况?” 李乘月低头塞饭,口齿含糊不清:“线代课……你问什么?” “就你跟迟璟啊!”邱岳的话语中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今早被老师赶来坐我旁边那哥们,金融的,跟我选了同一节选修。” “当时线代下课,我俩都看到你们坐一起了。但我们赶着上选修,没来得及找你说话。后面,我俩聊了整整一节课!” 李乘月抬起头,脸上写着“你们真无聊”几个大字,语气嫌弃:“这点小事,你们聊了一个半小时?” “我们当然还聊了别的。”想起了什么,邱岳的眼神突然有些躲闪,“那哥们,是个Beta。我感觉,他……呃,好像对你挺感兴趣的……刚才下课,他向我要你的微信。” “不过,我是那种出卖兄弟的人吗!”邱岳挺了挺胸脯,一脸骄傲,“我当然没给他!” 李乘月面色平淡,不置可否。 对于第二性别,Beta人数最多,占据了全部人口的70%。其次是Alpha,而Omega的人数最少。 单纯从性征的角度看,AO的结合是生理上的天作之合,是深埋于基因的血脉共鸣。 从社会角度看,Alpha和Omega的生育率很高,且后代必定是这两种性别之一。AB或BO伴侣,不仅生育率大大低于AO伴侣,其后代,还有90%的概率是Beta。 因此,AO恋,也是政府极力倡导的性别搭配。 而感知不到信息素的Beta,多与同性进行结合,生育率不高。 入学一年多来,李乘月就以大一新生的身份参加数个项目,斩获多个大赛的奖项。 再加上他长相突出,如今已是全校风云人物,时刻有人关注。 在燕大学子中,有几个,几乎所有学生都知道的人名。 李乘月作为其中唯一一个Beta,确实“格格不入”。 如果说,迟璟是被校内Omega表白最多的人,那李乘月,就是收到Beta表白最多的人。 邱岳把话题转回来,锲而不舍问:“你还没说,是怎么回事呢?我今早见你不起,还以为你是故意迟到,给迟璟脸色。” “打铃的时候,我没看见你。我想,你能耐啊!为了跟迟璟对着干,硬担着在系领导面前当场迟到的风险!” 李乘月:“……我没那么无聊。我把线代群折叠了,消息没看到,就这么简单。” “至于座位,当时后排没剩几个位子。几个老师盯着,我随便找了个位置坐,没想太多。” 迟璟帮他解围的事,李乘月没提。 直觉告诉他,说出来,邱岳又不知道会借题发挥多少。他想想就头疼。 “行了,赶紧吃。我一会有事。”李乘月干脆地结束这个话题。 6. 助教 机房里,只有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 一排排学生正在练习新学的代码。 邹老教授讲完了课,剩下的时间,交给学生们自行编程练习。 计算机类课程,是燕大学生的通识课之一,大一大二都要学。 李乘月作为计算机系的学生,专业课已经涵盖了计算机的全部通用知识,不需要选这些课。 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的导师邹教授,有计算机通识课的教学任务。 而上周,原本是这节课助教的研究生学长,请假回家了。李乘月便被拉来临时顶工一段时间。 上课前,李乘月随口问了句:“老师,你带的这个班是哪个系的?” “我看看啊,周二下午……”老教授支着老花镜,在课表上阅览片刻,道,“金融的。” 李乘月沉默片刻,不死心地问:“哪一届的金融系?” 大一和大二两个年级才会有计算机通识课,二分之一的概率,万一呢? “大二,跟你一届的。”老教授的回答无情打破他的幻想。 李乘月心想,行吧。 最近这是怎么了?大一一年碰不到几次,这才多久,又撞上了。 计算机通识课,难度和要求远低于李乘月的专业课。 邹教授这门课,教的是一些基础的代码知识。 李乘月在后排听了一会,发现这节课讲的,他上大学前就学过。 于是,他把头一低,写自己代码去了。 练习时间,老教授布置的题目不难。 李乘月穿梭在机器间,不时被同学举手叫住,过去帮他们看出问题的代码。 他一眼扫下来,基本就能找到解决方法。 李乘月给人纠正代码,不是直接上手改好。 而是给提问的同学解释一番弹出错误的含义,再根据提示找到出错处,分析修改。 “你看第三行这里。” “这个循环没嵌套进去,两个循环是并列的关系,所以跑不出正确答案。” 李乘月说得精炼又犀利:“连着两道题,都是这类错误。你之后多注意缩进的问题。” 不知是不是其他人见他讲得不错,举手叫他的人竟然越来越多。 从李乘月被第一个人叫去开始,他已经连着看了大半个小时的代码。 收到又一个人的道谢,李乘月抬起头,发现距离下课只剩几分钟。 他瞟了一眼四周,齐刷刷的“小树林”终于没了。 李乘月决定回去喝口水。 然而,就在他转身过去的一刹那,正好有人举手示意。 李乘月自然没看到。 举手的人眼睁睁看着李乘月头也不回地走远,为难道:“迟草,怎么办,李乘月还帮忙看代码吗?” “这个点,马上下课。他说不定要走了。” 刚才,他看迟璟写这道题,写了二十多分钟,改了十几次,都没跑出正确结果。 想到这两人的传闻,他怕李乘月故意不想帮迟璟,便自告奋勇替他叫人。 谁知道,李乘月这个时候正好回座位。 迟璟盯着屏幕上数行刺眼的红色报错,淡淡道:“没事,我自己再看看。” 同学看着旁边迟璟的电脑,上面的代码量是自己的两倍。 他暗暗惊叹,不愧是迟草,连布置的超前进度练习题,也非要做出来。 李乘月倒没急着走,而是看起了自己的程序。 敲下几行代码,眨眼便是十多分钟。 他抬起头时,人已经走光了,陈教授也不在讲台上。 在一众黑屏电脑中,一台亮着屏幕的电脑格外显眼。 而那坐在电脑前的背影,非常眼熟。 李乘月:“……” 好想装作没看见。 然而,那人好像背后长了眼睛,猝然转过身。 迟璟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得体道:“李老师,有时间吗?” “教教我这个代码?” 我是助教,我是助教。 帮助同学,职责所在。 李乘月不断劝自己,一步分三步地向那里挪去。 他看了一眼迟璟的屏幕,分辨出这套代码相较于其他同学写的,复杂度不是一个量级。 李乘月道:“不愧是迟草,今天刚学循环,就往上套条件语句了,厉害啊。” 迟璟道:“李老师,比不上你。我还是学生,你是老师。” 李乘月终于没忍住:“你能别叫得这么恶心吗?” 李乘月不知道迟璟为何如此具有创造力。 最近遇上,迟璟对他的称呼,都能让他起一身鸡皮疙瘩。 迟璟笑眯眯道:“你现在是我们计算机课的助教。” “上一个助教,我们平时都叫他老师,为什么不能这么叫你?” 那是学长,能一样吗? 李乘月忍住转身就走的冲动,把注意力都移到代码上。 眼前这份代码,没有报错,是跑不出正确答案。 这说明是代码逻辑出了问题。而这类问题的纠错,往往是最麻烦的。 李乘月花了比先前都长的时间,把代码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他沉吟片刻,伸手在键盘上敲打几下。 测试运行,得出的结果仍不是正确答案。 李乘月也不在意,划到别的地方。继续修改。 他就这样反复试了几次。 黑色键帽上,跃动的手指苍白修长。 可能是常用电脑的缘故,这双手的指尖圆润整齐,苍白的肌肤显现着温润的光泽。 寂静的机房里,只余清脆的啪嗒声,汇聚成别样的旋律。 迟璟一只手支着头,在旁边静静看李乘月操作。 陡然,迟璟低低说了句什么。 那声音很轻,杂糅在键盘的脆响中,很快消散于无形。 李乘月全心投入在代码里,没听清。 他下意识问:“嗯?你说什么?” 迟璟顿了一下,道:“没什么。” “这个代码是哪里有问题?” 随着迟璟问句落下,李乘月运行最新改好的代码。 弹出的结果,是正确答案。 李乘月眉头一挑,无法抑制地露出一个笑容:“好了!” 他转头看向迟璟时,笑意还未消散。 “我试了几次,发现是初始逻辑的问题。” “你开头设了两个变量,但在循环里,你写的逻辑跟题目要求的不对。你看这一行……” 李乘月说话时,迟璟默不作声,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黑沉沉的眸子,无声将视线落在眼前人身上。 李乘月洋洋洒洒讲完,发现迟璟全程没有说一句话。 他问:“刚刚说的,你听懂了没?” 迟璟一时没应。 机房所在的这栋楼,大部分学生只有上计算机课时才会来。 这段时间可能没课,走道和房间里,没有一点其他人声。 房间里,头顶空调勤勤恳恳输送着凉意,电脑运转的嗡鸣声清晰可闻,占领全部听觉。 一片沉寂。 过了几秒,李乘月不禁又问了一声:“嗯?” 迟璟像是刚回过神来。黑眸中汹涌沉厚的情绪,在下一刻消弭于无形。 他眼睑微颤,对上李乘月的视线,轻声应道: “嗯。” 7. 招新 开学一个月,燕大的社团招新活动在体育馆开展。 以往人流量就不小的场馆,由于招新活动的开展,更显拥挤。 李乘月从侧门摸进来,不知挤过多少人流,才来到自家社团的摊位。 划给手游社的空位里,摆着几张临时拉过来的桌椅。 木桌上,宣传海报散乱地铺满大半个桌面。 摊位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个社员,正在聊天。 他们的音量毫不掩饰,李乘月还没走近,就听了个七七八八。 男生说:“听纪哥说,今年报名入社的人又创新高,社团新人一年比一年多。” “我们社本来就是最经常搞活动的部门。人多,举办活动需要的经费就多。” “纪哥一想到社团经费,就掉头发。” 女生说:“怎么,学生会那边不批?” “对啊!今年元旦那时候,我们社本来计划要搞个大活动。但报上去,经费那一块,死活批不下来。” “学生会负责人说,之前给我们活动预算批的已经是全校最高了。再高,批不了。” “那怎么办?以后社团活动,大家抽签去?” “不知道,纪哥也发愁呢——卧槽!谁!”男生正说着话,肩膀上突然被重重拍了一下。 看清来者后,男社员的表情从惊恐变为欣喜:“月哥!你来啦。” 他拍了几下胸口,惊魂未定:“吓死我了,还以为是学生会巡视的人。” 李乘月拉开椅子坐下,懒懒道:“杨觉,知道有学生会的人来巡视,说话还那么大声。” “背后说人坏话,小心走夜路撞鬼。” 杨觉讪笑几声,挠了挠头。 招新活动时长五天,每个社团都会安排人轮流坐班。 今天周五,轮到李乘月值班。 这是招新日的最后一天。 像手游社这种大热的社团,有入社意向的新生,基本在前几天都报完了。 他们没正事干。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他们都是大二社员,年龄差距不大,共同话题自然也多。 聊来聊去,最后又回到了社里活动上。 女生问:“系草,下周末社里搞的真人CS活动,你去吗?” “不去。”李乘月打了个哈欠,“老纪的脑子真活络。咱们不是手游社吗,怎么发展起真人CS了? “吃鸡不是手游?这叫以手游为核心,全方位发展!”杨觉振振有词,“亲自上阵,不比点屏幕刺激多了?” “那行。你们发展,我不发展。”李乘月两条腿挂在横栏上,整个人摊进了椅子里。 一张靠背木椅,给他硬生生坐出了躺椅的感觉。 女社员道:“上学期期末,我们社里跟别人联合起来搞活动。结果,真人CS被他们血虐,王者的比赛也只多赢了一个小局。” “纪哥是不是受了这件事的刺激,才决定搞下周这个活动?” 杨觉一拍大腿:“你不说,我都快忘记这事了!你说的是六月份,我们跟学生会联谊那次吧!嚯,我当时也参加了。” “迟璟你们知道吧……那人就离谱!准头好得跟开了挂一样,枪枪爆头。他还特别能藏,每次我们队,人都没看见,就倒一大片。” “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玩手游也这么猛啊?!” 想起那段黑暗的回忆,杨觉的声音带上了悲愤。 “我跟他对位打野。一级带着中辅两个人进我野区,像个土匪一样!” “他没有自己的野区吗?!” 闻言,李乘月脸上浮现出疑惑之色,道:“你确定?迟璟他……” 他停顿片刻,像是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我之前跟他打过王者。迟璟……打游戏很菜。” 杨觉瞪大眼睛:“月哥,你在质疑我的游戏水平吗?我每个赛季都王者!” “当时我们十个人面对面开房间,我不可能搞错。月哥,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没搞错。”李乘月摇头,“他挺菜的,非指向性技能基本打不中人。” 突然,女社员脸色一变。 而杨觉在几秒钟后,也看到了什么,表情有些凝固。 李乘月浑然不觉,继续道:“迟璟不仅技能打不中人,走位还差,被人乱杀,经常超鬼。” 他注意到两人僵硬的神色,以为他们不相信,道:“我没骗你们。” “迟璟以前……很多盘零杠十几,游戏天赋不行,学的还慢。一局游戏,脸探草丛四五次,然后送人头。” “当时我怀疑,在屏幕上撒把米,鸡都比他能啄。” “不过……”李乘月顿住。 对面两个社员,正朝他疯狂挤眉弄眼。他觉得奇怪,停下了话头。 这时,头顶传来一道温和低沉的声音:“不过什么?” 李乘月仿佛被一道雷当空劈中,表情在刹那凝固,全身都僵住了。 一片尴尬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李乘月转动卡壳的脖颈,看向身后。 只见,迟璟抱胸而立,饶有趣味看着他,不知道在后面站了多久。 他身旁,还站着另外几个学生,带着学生会的袖章。 他们都憋得一脸辛苦。 李乘月呐呐把话说完:“不过……人总是会进步的,迟、迟会长可能现在……呃,实力很强……” 李乘月在心底重复了一遍,之前告诫杨觉的话。 他认为也应该用来提醒自己。 背后说人坏话,小心走夜路撞鬼。 —————— “鸡都比他能啄。”邱岳笑得直捶桌子,“你真会说啊老四哈哈哈!” “后面呢,迟璟说了什么?”邱岳抹了把眼角笑出的泪水,问。 “我们几个人互相干瞪了一会,迟璟就走了,什么都没说。”李乘月道。 手机屏幕上,是他和手游社社长的微信聊天界面。 【Jooy】:我知道今早的事了 【Jooy】:你小子!! 【Jooy】:你知不知道,下周末CS那个活动!报上去,卡了半个月,还没批下来!在迟璟那! 【Jooy】:爷起早贪黑,改文书改预算,文书还没重交上去 【Jooy】:你给我整这出?! 【QUE】:。 【Jooy】:爷在前面负重前行,回头看兄弟把我后院烧了??! 李乘月想了想,把最近邱岳经常发的话作为回复。 【QUE】:6 【Jooy】:6?你个头啊6!! 【Jooy】:你整出来的事,给我负责到底!!明天,你拿最新的文书,去学生会一趟 【Jooy】:妈的李乘月,活动批不下来,我把你号上的点券全拿去抽奖!!! 每一句话,都夹杂着怒火中烧的表情。 紧接着,纪社长连着轰过来N个表情包。 隔着屏幕,李乘月都能感受到,对方抓狂的心情。 邱岳笑够了,道:“背后说坏话是私事,社团活动是公事。我看,迟璟不是公私不分的人。” “你就当做去学生会跑个腿。” 李乘月拿着打印出的文书,一脸生无可恋。 猝然,手机屏幕上弹出了微信新消息。 一个备注是“迟蔚然”的人。 【不上王者不改名】:月哥月哥月哥! 【不上王者不改名】:下周日有空吗?来我家,老规矩,讲完题联盟走起? 【不上王者不改名】:上这破学校后,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憋死我了 看到这个许久不见的人名,李乘月手指无意识摩挲了几下屏幕,情不自禁分神片刻。 他的视线落在空处,茫茫看不到焦点。 但这怔愣只有短短一刻,李乘月很快回过神来。 想了想,李乘月在屏幕上敲下:“高中了,好好学习。我就不带你打……” 没敲完,他把字一个个删掉。 之后,李乘月重新打:“你找别人补课。毕业一年多,高中知识我全……” 这次又没敲完。李乘月再次清空了输入框。 难得地,他因解决不掉一件事、却又不得不面对,感到头疼。 突然,李乘月想到,下周CS的活动,好像就在周日。 他重新点开与“Jooy”的聊天界面,发过去一条消息:“CS活动还有名额吗?” 纪社长回得很快,看上去余怒未消:“早不报,之前干嘛去了?” 接着,他又发:“如果批不下来,谁都去不了。” 李乘月回:“我把这事办成,加我一个。” —————— 这是李乘月入学以来,第一次来学生会办公室。 学生会办公室,和诸多院系管理部门,一起被安置在燕大最高的建筑里。 李乘月照着社长提供的路线,来到一个房间前,敲响房门。 里头传来声音:“进。” 李乘月推门而入,看到屋里站着的一群人时,不禁微微一愣。 其中,竟然还有个眼熟的人。 办公室里,迟璟坐在桌前,拿着一只签字笔,一下下轻叩桌面,盯着几页文件,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的旁边,陈婕雯一边说话一边拍桌子,话语中充斥着浓浓的火气。 “跟你们说过多少次?文件发出去前要检查,要检查!全部都当耳边风!甚至,昨晚走之前,我和会长还特意再说了一遍!结果呢?!” “给校友的文件发错,部门全部人都陪着你们一起挨骂。” “丢人都丢到校外去了!” 长桌对面,站着几个学生,喏喏低着头,垂头丧气。 李乘月见状,意识到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第一时间,没人理会他。李乘月只得先阖上门,在门口停驻。 李乘月闻不到信息素。 在他的感知以外,浓稠到极致的海盐味,宛如实质,铺天盖地压向那几人。 厚重,潮湿,沉郁。 宛如暴风雨来临前,压抑至极的平静。 对面几人都是Alpha。 他们身处高位Alpha的信息素中,受到同性相斥的生理本能影响,脸色发白,双腿难以自控地打颤,险些站不住。 他们被拉到这里,训了将近半个小时。 其中一个,信息素排名最低,受到影响也最大,冷汗滚滚,眼看就要坐到地上。 这时,一个声音打破了办公室内凝固的空气。 “打扰了……我来交手游社活动申请书,需要放在哪里?” 8. 临时工 这一声之后,浑厚的海盐味,竟开始渐渐退却。 不多时,信息素便弥散在了空气中。 那几个同学皆是如释重负。 他们以为,这是迟璟在外人面前,不好释放富有压迫感的信息素。 意识到这点,有人甚至向李乘月投来了感激的目光。 陈婕雯在听到李乘月声音的一刻,怒意迟滞了一秒。 但她马上反应过来,压下情绪,转身挤出一个笑容,道:“你放桌上就好。” 陈婕雯心想,刚刚听到敲门声,以为是副会,没多想就让人进来。 没想到,竟然是李乘月。 陈婕雯本来就是一个好脾气的人。 她和迟璟一起入会工作以来,几乎没发过脾气。 这次也是被这些人气得狠了,才在这里训话。 被李乘月打岔,陈婕雯气头过去,也不想继续骂人了。 陈婕雯蹙眉对迟璟道:“我手上还有别的活,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场馆回来……” 最近,燕大正在筹备一项校级大活动。 规划统筹工作,自然落到学生会头上。近期,学生会里的每个人,都忙的不可开交。 这几个人的错误,平白给其他人增加了工作量,还可能会影响相应流程的准备和进行。 一直沉默的迟璟终于开口:“你先去忙你的,我来看这些文件。” 陈婕雯一愣,随即急切道:“迟草,这可不是几十份,你一个人?” 这是百年名校燕大,积累下来的杰出校友,远非其他国内高校可比。 那份名单,她瞟过一眼,大几百将近上千人。 “要不,等我忙完从场馆那边回来,跟你一起看?或者,我再问问其他人……”陈婕雯说着,自己也明白行不通。 她的工作不少,没有多少空余时间。 迟璟也是由于工作效率很高,现在才能挤出一些时间,收拾烂摊子。 这些发给校友的文件,先前由他们几个人,花了一个月的时间逐个收集整理好。 每一份都不同。 因此,才有了先前反复的叮嘱,一定不能发错。 一旦出错,需要全部重校重发。 他们这些整理过文档的,对文档信息熟悉。校对和发送的速度,相对就快。 如果现在临时拉一个人过来,说不定还不如迟璟单干的速度。 迟璟摇头,道:“我先看着。如果实在来不及,再说。” 陈婕雯点了点头,知道也只能这样。 她离开时,把那几个碍眼的家伙一起顺走,去当劳动力。 那几人倒是心甘情愿。 他们宁愿去当布置会场的苦力,也不愿意留下来面对迟璟。 一时间,办公室里就剩下两个人。 李乘月非常识时务地站在一边,当了许久隐形人,没人管他。 他看到迟璟坐到电脑前,已经拿起名单开始工作,没有要理会自己的意思。 李乘月思考了一下,缓缓挪到桌子旁,问:“你们这事,要今天内干完?” 现在是下午五点。 李乘月看着迟璟手上厚厚一沓名单,觉得他结束工作的时间存疑。 “如果没意外,本该在今天完成。”迟璟说着话,眼睛却没离开屏幕,手上动作也不停。 李乘月顿住,然后转身走开。 随后,办公室里响起了滑轮滚动的轱辘声。 李乘月拖来一张椅子,在迟璟旁边坐下。 他伸手,在迟璟手边轻敲几下,语气轻闲:“迟会长,介意多个临时工吗?” 迟璟的视线终于从电脑上挪开:“这几百份文件,每一份都不一样。一个个对起来,很费时间。” “那有什么,我看东西很快。天天混在文献和代码里,早习惯了。” 李乘月指了指脑袋,懒懒笑道:“我的脑子还算不错。平常看东西,扫一遍就能记住。” “加我一个?” 见迟璟不说话,李乘月锲而不舍道:“迟会长,你一个人看得再快,就算不吃不喝,今天内也对不完这些文档。” “多一个人没坏处,我总不至于拖你后腿。” 闻言,迟璟没有多少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李乘月熟悉的淡淡笑意:“哦?我竟然不知道,系草有这么好心?” “我都担心,这份临时工的报酬,我给不起了。”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李乘月忽略迟璟那让他起鸡皮疙瘩的称呼,趁机道:“我帮你一个忙,你也帮我一次,咱们扯平。” 迟璟扫了一眼,李乘月放在一边的手游社文书。 他大概能猜到,李乘月需要帮忙的事是什么。 李乘月:“所以,要不要我帮忙?” “你明早没课?” “就一个马原。” 李乘月补充道:“老师不点名。” 迟璟目光一转,回到屏幕上:“好。” “那就……麻烦系草了。” 他们分工明确。 李乘月飞快浏览一份份文档,在校友表上找到对应的人物信息,按顺序记录。 迟璟根据李乘月列出的名单,编辑邮件,发送出去。 几小时后,窗外暮色已沉。 白日楼下喧闹的人声,也小了许多。 办公室里,只听到键盘的敲击声、鼠标的点击声,还有落笔于白纸的沙沙轻响。 迟璟见李乘月头都不抬,提醒道:“现在这个点,食堂没饭了,点份外卖吧。” 李乘月看向墙上的挂钟。 时针走到了“8”出头一点的位置。 不知不觉,三个小时过去。 李乘月投入全部精力做一件事的时候,大脑收不到身体某些部位发出的信号。 比如,饥饿感。 迟璟这么一说,李乘月对身体的感知重新接通。 空荡荡的胃,肆无忌惮表达它的不满。 李乘月放下手中的东西,去下单外卖。 之后,两人一前一后解决完晚饭,继续投入校对工作中。 在李乘月因困意而视线模糊时,文件夹终于见底。 写完最后一个名字,他打了个无声的哈欠,放松全身,摊进椅子里。 手机上亮起的屏幕提示李乘月,现在已是凌晨。 他往外头看了一眼。 其他建筑物里,一点灯光都没有。 夜深露重,万籁俱寂。 李乘月的声音,明显带上了倦意:“迟会长,你那边还要多久。” “快了,还剩三个。” 迟璟的回答,伴随着键盘敲击声响起。 直到迟璟发出手上这封邮件,李乘月都没再发出声音。 他回头,发现李乘月趴在桌子上,双臂圈住头,只露出一双半阖着的眼睛。 迟璟轻声道:“你先回去吧,我一会还要锁门。” “行。”李乘月也不跟他客气,起身就走。 走到门口,他突然道:“迟会长,活都干完了,你不会翻脸不认人吧?” 迟璟自然记得李乘月提的事。 他回想起,几周前看的活动文书,和文书上报的预算数量。 虽然修改后的预算,会比之前低。 但凭迟璟对手游社活动的了解,哪怕压缩预算,也低不到哪里去。 迟璟淡笑道:“按你们活动的报账来看,你这一晚上,赚得可真不少。” 听到这句话,李乘月回头,眉毛一扬,疲倦的面庞刹那生动起来。 他笑眯眯道:“那当然。” “迟会长,我很贵的。” 第二天早上,陈婕雯看着发出去的一溜邮件,啧啧称奇。 她笑道:“迟草,厉害啊,真一个人干完了?” “等等,你昨晚不会没睡吧?”陈婕雯问道。 “全部发完,刚过零点。”迟璟正在翻看一份文件,顿了顿,说,“找了个人帮忙。” “那好呀。”陈雯婕没细问。 她下意识以为,迟璟后来随便找了一个学生会成员帮忙。 迟璟把手中的东西合上,若有所思。 倏然,他问:“今年年初,手游社是不是有一个没被批下来的活动?” 陈婕雯一愣,没想到迟璟突然问这个。 她的语气不太确定:“手游社?好像是的。” 那时在任的,是前学生会长和前手游社长。 回忆逐渐清晰。陈婕雯思忖片刻,道:“最开始,手游社的活动申请文书上,预算很高,是一个远超出其他社团的数字。” “我记得,当时破了社团活动经费的记录。” “所以,学生会上头负责预算审批的老师,没怎么看,就给它打回去了。” “因为这事,手游社的人对我们有了不少意见。” 说到这里,她愤愤不平道:“我们学生会,只负责基本的文书收集和整理。” “钱方面的审批,都是学校老师做的。想想都知道,学校的钱肯定是交给老师管啊!怎么可能是我们说了算?” “但之后,”陈婕雯接着道,“手游社在六月时,把同样内容的申请书,又提交了一遍。” “预算没改,还是特别高。” “但是,却过了。” 陈婕雯微微蹙眉,疑惑道:“奇怪,他们是怎么做的?” 不等迟璟开口,她突然想起什么,道:“对了,六月份那次活动,你不也参加了?真人CS那个。” “那就是手游社最开始被驳回的活动。” 9. 酒吧 迟璟轻叩几下桌面,淡笑道:“你这么说,我就对上了。” 陈婕雯好奇道:“什么?迟草你知道?” “嗯。”迟璟语气和缓,接着说,“手游社年初交的那次申请,我不太清楚。但是,六月份那次活动,经手的正好是我。” 那时,迟璟还不是学生会长。 “前任会长让我在活动发起者那里,做了个小改动。”迟璟道。 “我在那一栏,多加了一个发起成员——学生会。” 陈婕雯听到这,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懂了!” “平时我们净在这当老黄牛打杂,一点会里组织的娱乐活动都没有。私下团建,都是AA掏钱。” “当时听到举办联谊会消息,我还挺高兴。但看到是真人CS,我不感兴趣,就没去。” “想不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陈婕雯终于理清了这件时间跨度极长的事,感慨道。 这种校内团体组织的校园活动,发起者可以是一个,也可以是多个。 多个成员共同开展的活动,规模更大,可申请预算也更多。 之前说的,手游社的申请经费多到破了记录,是针对单个社团的活动而言。 如果把它变成团体联谊,预算问题自然得以解决。 这件事,对于两者来说,算是双赢。 手游社得以举办被拖了半年的活动。 而学生会的成员也能参加免费团建。 陈婕雯记得,六月的联谊会,会里报名的人不算少。 “迟草,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陈婕雯问。 “是因为……”她想起昨天的事,道,“李乘月昨天交的那份活动申请书?” 陈婕雯视线在桌上一扫,发现迟璟方才看的,正是手游社的文件。 “他们又被老师打回来了?” “你想用同样的方法,让他们再过一次吗?” “可是,学校规定,半年内,两个团体的大型联谊活动,只能有一次。”陈婕雯耸耸肩,“这次,我们可没法再帮他们。” “谁说,我们要再跟手游社再搞一次联谊了?”迟璟轻声道。 “你的意思是……?”她瞪大了眼睛。 “借鉴一下联谊的思路。”迟璟轻笑,“人越多,钱就越多。” —————— 暂时解决了活动的事,社长不再信息狂轰滥炸,某个麻烦的小朋友也打发掉。 李乘月继续抱着电脑早出晚归,顺便无比熟练地逃掉各种通识和思政课。 晚上他回去时,推门进去,宿舍里只有两个人。 邱岳正在打游戏。 他带着耳机,手指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估计又是在跟队友互相问候家里人。 还有一个人,背对着他,正在换衣服,露出大片光滑的脊背。 那人像剥香蕉一样,把自己从鹅黄色长裙里剥出来,又随手套上一条衣服。 面对这怪异又刺激的一幕,李乘月只是目光一扫,便见怪不怪地路过他,走到自己的位置。 那人却像背后长了眼睛,嚷嚷开来:“哎哟,小月月——怎么这么没礼貌,进门不跟我打招呼?” 嗓音捏得很细,但本身略低的声线,暴露了说这话的人是个男性的事实。 他妆还没卸,眉眼姣好,肤色白得发亮。 不过,不同于李乘月有些不健康的苍白,他是水嫩的、奶油般的白。 这是一个,放在人群中就能一眼被人看到的漂亮Omega。 然而,李乘月不是那些看到Omega就走不动道的Alpha。 他也闻不到,对面周身萦绕的、甜美的牛奶味信息素。 李乘月头都不回:“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记得,这人最近沉迷于帮朋友抓小三,凌晨都看不见人。 “蹲了这么多天,终于给我逮着了!”艾嘉年说起这件事就来劲,暂时放下恶心李乘月念头,“不枉小爷我忍辱负重,换装跟了他这么多天。” “不是你乐在其中?”李乘月幽幽道。 最开始,艾嘉年换装的理由是,渣A见过他,乔装打扮后跟踪才不会被发现, 然而,不知道是谁,第一次穿上女装后,在宿舍里胡乱晃悠,一副完全不想脱下来的样子。 艾嘉年一脸正色:“为了抓渣A,用点非常手段怎么了?” “我发现,渣A每隔几天就去一次‘蓝韵’。我看,那就是他跟校外三儿私会的机会。”艾嘉年道。 “按他的习惯,明晚,他又会去一次。” 他咬牙说:“我到时候跟着进去,必当场抓获那对狗AO!” 燕大位于大学城区域,附近坐落着许多大学。 周围吃喝玩乐的配套设施,自然不少。 蓝韵是其中,最有名的一个酒吧。 它装潢有格调,酒水品种多、又不贵,燕大有很多学生常去。 “小月月,你去吗?”艾嘉年眨眨眼睛,怂恿道,“去吧去吧!听说,蓝韵周末,情侣消费打九五折哦——” “我们两个人临时凑一凑,多般配。” “你不是有Alpha吗?”李乘月问。 “上上周就分了,我在宿舍说过。”艾嘉年做夸张的惊叫状,“小月月你心里没我——” 李乘月早已习惯了他装模作样的激动神情,面不改色:“哦,知道了。” 想了想,李乘月:“这次,你们坚持了不到一个月,” “这是第几个了?” 艾嘉年对这件事,倒是一脸不在意。 他思考片刻,摊手道:“你记得大学以来,写过多少行代码吗?” 李乘月:“……” 懂了。 之后,艾嘉年继续语言骚扰李乘月。 但李乘月巍然不动,甚至坐在桌前改了几行代码。 很快,艾嘉年劲头一过,便放弃了。 随后,他兴奋地讲起这几天跟去“蓝韵”的所见所闻。 “大一的时候,我只去过一次。我一般不去那种人太多的地方,人一多,那味儿——有人真是没素质,公共场合不戴阻隔贴,啧啧啧——熏死我了。” “这几次去,我见到了不少新东西。” “中间的大厅里,每晚都有人跳钢管舞!” ”那个是开放场地,谁想跳就上。跳得好的,有人会往跳舞的人胸口塞钱!”艾嘉年兴致勃勃,“上次我还看到,有人把酒泼上去——” 李乘月默默想:听上去,你对蓝韵的兴趣,比那人大多了。 很快,事实证明,有些麻烦不是你想躲,就能躲过去的。 这天,李乘月难得在十一点半上床,并酝酿出困意。 猝然,一道电话铃声在安静的寝室内响起。 他挣扎起身,看清来电人的名字。 大大的“艾嘉年”三个大字。 李乘月有种不详的预感。 他接通,就听到手机那头,传来了一阵极其嘈杂的背景音,混杂着人群的叫嚷声和欢呼声。 通话开了免提。 艾嘉年大着舌头道:“喂、喂——你、你是谁啊——” 李乘月一听,就知道这人喝醉了。 他没回话。 艾嘉年继续道:“算、算了——不管你是哪个A、Alpha——” “我我玩游戏输了——他们让我给你打电话,让你说,跟我处了多久——内内什么,第一次亲嘴儿在什么时候——” 艾嘉年混乱的话语中,混入几句旁人的聊天。 “你这前男友怎么不说话啊?没劲!” “别忘了提复合的事!” 艾嘉年:“哦还、还有,如果你提复合,我不能拒绝——” 李乘月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是……你爹。” 10. 偶遇 下一秒钟,电话那头爆发出一阵大笑,夹杂着几声口哨。 李乘月隐约听到“你这前男友脾气挺爆”、“你不是说他们都哭着求你复合?”之类的话。 艾嘉年扯着嗓子,口齿不清:“你、你不可能是我爹——我爹从不在这个时候接我电话——” 他胡乱地嚎:“你是小辰,还是默默,嗝儿——还、还是——” 你搁这儿报菜名呢? 李乘月揉了揉眉心。 在艾嘉年再说出几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之前,李乘月抢先挂掉了电话。 李乘月扫了一圈,发现整个宿舍只有他在。 一个本地的舍友回家了。 邱岳周末跟朋友出去玩了。 他重新躺下。 十多分钟后,李乘月来来回回在床上翻了几次身。 半个小时过去,他顶着一头乱发爬起来,黑着脸,把刚刚的电话拨回去。 然而,传出的只有一阵忙音。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穿着一身便服的李乘月出现在“蓝韵”门口。 一路上,拨出去的几个电话,要不没打通,要不没人听。 他只得先进门。 大门内外,宛如两个世界。 现在是凌晨,李乘月来的路上,很多地方已是灯灭人稀。 而跨过那道木制大门,喧嚣的人声和沸腾的热意迎面而来。 昏暗中,斑驳陆离的镭射光线在头顶旋转跳跃。周围是三三两两结伴的人群,尖叫声、大笑声此起彼伏。 李乘月从没来过“蓝韵”,对里面的布局完全不了解。 他漫无目的晃了一圈,发现在这种环境下,人脸都看不清。 于是,李乘月停在一处无人的角落,蹙眉思索。 倏然,旁边传来一道带着醉意的声音 “哪里的小弟弟,来喝酒的吗?”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黄毛青年凑过来,醉醺醺道。 黄毛醉得站都站不稳,只得倚在旁边的桌子上,话语里却满是亢奋:“你不会还没成年吧?未成年在这买不了酒,来,哥哥请你喝一杯。” 李乘月居高临下看着这人,道:“不用。” 他转身便走。 那人好似完全没接收到他的不耐,追上来喋喋不休。 “你今年多大?第一次来?我常来‘蓝韵’,怎么都没看到你?这里很好玩儿,什么人都有,是找朋友的好地方——” 陡然,黄毛的声音一顿,面露一丝疑惑。 过了几秒,黄毛遗憾道:“一点味儿都没有,你是个Beta?怪不得——” 怪不得,刚刚他在旁边放出一点信息素,这小白脸没反应。 对于一些AO来说,在这种场合下释放少许自己的信息素,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交际手段。 如果对方不表现出排斥,那就是默许进一步的交流。 黄毛心想,本以为这小白脸不给好脸色,是假清高。 原来,是他根本没闻到信息素。 “可惜,我是个Alpha。Alpha和Beta是不可能的……Beta——”黄毛从鼻孔里喷出一道气,脸上闪过一丝讥讽之色。 他意识到这个话题有些不合时宜,很快把话头扯开。 黄毛挂上自以为很有魅力的笑,道:“我一般只会给Omega买单。不过呢,我不介意为你破例一次——” 李乘月的脚步慢下来,最后停住。 他转头,终于施舍给黄毛一个正眼。 李乘月俯视着比他矮了一头的人,眉梢散着冷意。 黄毛浑然不觉,以为李乘月是被他说动了,来劲道:“你一般喝什么?来玩就不要喝软饮了吧?没劲儿!啤酒、红酒,太普通。” “我对这里熟,给你推荐一款这里最有名的鸡尾酒。‘长岛冰茶’听说过吗?四种洋酒当基底,我保证你之前没喝过——” 李乘月打断黄毛,道:“你说什么?” 那冷然的语气,让黄毛一惊。 一时间,他竟说不出话来。 李乘月突然道:“第一眼,我倒觉得,你像个B。” B? Beta不是跟Beta最配吗? 被打断的不悦被抛到脑后,黄毛高兴道:“你也对我有眼缘?眼光不错啊。” “不,我看不上你。我是说——” 李乘月缓缓眨了眨眼,两个字清晰可闻:“傻逼。” 听到李乘月的话,黄毛一愣,挂着的笑容霎时凝固。 黄毛脸色僵硬了几秒:“哈……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李乘月神色不变:“没听清吗?那我再说一边。” 他一字一词,咬字清晰:“我说。” “你看着像个B。” “傻逼。” 闻言,黄毛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张口大骂:“操!你他妈的!给脸不要脸——!” 黄毛往前一冲,想要给这人一顿教训。 然而,本就重心不稳的身体,却失了平衡。 李乘月轻巧往旁边一闪,躲过扑来的笨拙身躯。 黄毛的双腿完全支撑不住身体,跌跌撞撞向前冲去。 他歪着身子,径直撞到了旁边一张桌子上。 “哐当——”一声巨响,整个桌面被撞得一斜。 桌上的酒水叮叮当当落了一地,随之响起的,还有桌上客人的惊呼。 “你走路不长眼?”那桌上的一个客人骂了一声,俯下身一把揪起黄毛。 黄毛摔得七荤八素,本就不清醒的脑子更加混沌。 但被人揪着领子骂,他哪能忍下这口气,当即回骂。 顷刻间,激烈的争吵爆发。 昏暗光线中,除了两个当事人,没人看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越来越多的人被吵架的动静吸引,朝这里看了过来。 李乘月则在黑暗中,无声走开。 他掏出手机,又打了一次电话。 这次,电话响了几声,竟然接通了。 “喂?” 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像是犹豫了一下,接电话的男人小心道:“你是……小月月?” 李乘月:“……” 李乘月:“这个电话的主人在哪?” “哦,你问他啊,他不在这里。”接电话的人说,“他在排队,快轮到他上台了。他怕一会手机掉,刚把手机给我。” “排队?” 酒吧又不是游乐场,有需要排队的项目? “钢管舞啊,‘蓝韵’最热的舞台。人太多,他排了好久。”对面的人道。 钢管舞。 很好。 他怎么不上天呢? 李乘月面无表情挂断电话。 他随便找了一个服务员,得知钢管舞台的位置。 拐过几个弯后,李乘月推开通道尽头的另一个大门。 一进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差点没让他收回迈进去的双腿。 李乘月发觉这个厅里的人比外面只多不少,只能看见一大片人头。 而大厅中央,有个一米多高的舞台。 明亮刺眼的聚光灯下,激昂音乐环绕。中间,有一根醒目的伫立着的钢管。 当前,一个人正在上面热舞。 台下的人也跟着节奏律动,不时爆发出阵阵口哨声。 我进的是酒吧还是迪厅? 李乘月木着脸朝里走。 他本想直接去找艾嘉年。 但越往中心舞台,人越多,没走几步,就会被人流改变方向。 李乘月朝舞台方向看了看,发现完全找不到所谓排队上台的队伍在哪。 于是,他默默往外退。 李乘月打算,等艾嘉年下台后,再联系他。 他一路退到外围。 这里的人少了很多。 眼看还要等一会,李乘月打算找个地方坐着。 他环视四周,发现在不远处,有一片独立出来的小区域。 被绿植和多层置物架圈出来的空地中,错落着几张样式各异的沙发。 沙发前的桌上,几个空酒瓶东倒西歪。 公共休息区?李乘月想。 他走过去坐下。 几米之外,有两人正好目睹了李乘月坐上去的全程。 男同学看一眼坐下的李乘月,又看一眼身边的人,结巴道:“迟草,这这……” 离开一小会儿送同学回家,怎么回来就被人占了位子? 要是别的认识的人,他多半就提议一起坐了,多个屁股占不了多少位置。 可那是李乘月! 男同学脑海里瞬间浮现出校园某八卦论坛里的无数条帖子。 和迟璟分则各自安好、在校内大小各类通告里闪闪发光的李乘月。 合则…… 他没敢往下想。 那是迟璟包下的位子,价格还不低。 他总不能劝老板走吧? 要不,他上去劝李乘月走? 李乘月应该还蛮好说话的?他编个什么理由好呢…… 男生还在头脑风暴,迟璟却扬起下巴,道:“过去吧。” 男生直愣愣看着迟璟:“……啊?” 他沉默片刻,艰涩道:“过、过去干什么?” 迟璟神色平稳温和,淡笑道:“那里容纳三个人绰绰有余,我们过去一起坐。多个人也热闹。” 男生哽住。 热闹?可别是打起来的热闹! 李乘月正在看手机,突然感觉到,有人站到了旁边。 他眉头一皱,回想起刚刚被人搭讪的不好回忆。 因此,李乘月抬起头时,脸色不是很好。 秉承着“避免正面冲突”观念、打算先开口的男同学,看到李乘月的脸色,说了几个字后生生顿住:“李乘月同学,我们……” 李乘月视线缓缓一扫,看清眼前人。 他不由微微一愣,冷硬的神色褪去些许。 安静了几秒后,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李乘月道:“……好巧。” 迟璟道:“真巧。” 顿了顿,迟璟轻声道:“不介意我们坐这吧?” 十五分钟后。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男同学麻木地想。 一张长沙发上,李乘月坐在一边,迟璟坐在另一边。 而他,坐在靠近李乘月的一张单人小沙发上。 这边,李乘月低头玩手机,一言不发。 那边,迟璟缓缓喝着新添的酒,视线落在周围,也不说话。 落在男生眼中,沙发都给他们坐长了。 这场景,就像两个陌生人在一个公交站下躲雨。 你我本无缘,全凭客观物质决定主观意识。 男同学全身僵硬,完全不知自己该身处何处。 他觉得,这样的气氛持续下去,自己就要窒息了。 终于,他鼓起勇气,率先找了个话题:“听说,等会有个Omega上台跳舞,长得特别漂亮。舞台下那么多人,都是等着他的。” 出乎他意料的是,李乘月闻言,竟然抬起头,问道:“怎么样的Omega?” 李乘月对Omega有兴趣? 男同学一愣,道:“我……我不清楚。” 他努力回忆,道:“是走掉的朋友说的。她之前跑去舞台那边凑热闹,听到旁边人说,有个又高又白的Omega在排队上台,长得特别好看。” “而且,信息素闻起来,很香很甜。” 李乘月沉沉道:“那个Omega的信息素,是不是牛奶味的?” 男同学没说话,但他瞪大的眼睛已经告知了李乘月答案。 男生胡乱地想。 提前了解得这么详细,李乘月今晚是为了这个Omega来“蓝韵”的? 难道,李乘月入校单身至今、拒绝许多Beta同学告白的原因是,他喜欢Omega?! 11. 钢管舞 男同学瞳孔地震。 如果不是现在情况不允许,他想立刻在校园论坛发布新帖子,告知若干系草的Beta迷弟迷妹们,你们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 男生掩下心中的震惊,继续道:“我们平时不玩这么晚。今天,好多人都想看这个Omega,才一直等到凌晨。但排队的人太多,他到现在还没上场。” “其他人熬不住,先走了。我跟迟草再多待一会,等那个Omega上台。我跟他们说好,到时候,录视频给他们看。” 听完,李乘月蓦地轻笑一声。 那笑声太轻太短。 轻到,离李乘月只有一臂距离的男生微微一愣。 他愣愣想,刚才李乘月是不是笑了? 笑了吗,还是我听错了? 此时,旋转摇晃的镭射光线正好移出了这片区域。 视野太暗,男同学看不清李乘月的表情。 他只看到,李乘月垂眸,看向手机。但是,手指却放在屏幕上,一动不动。 就像……那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过了一会,他把手机摁熄屏,又慢慢抬起头,看向中央舞台。 现在台上的人,明显还不是那个“又高又白的Omega”。 “这样啊……”李乘月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确实很可惜,他们没法亲眼看Omega跳舞。” 随后,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在男同学考虑要不要找个借口溜走时,服务员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那是迟璟叫的三杯鸡尾酒。 男生急忙道:“放下吧,我们自己拿。” 闻言,服务员放下托盘,便鞠躬离开。 鸡尾酒的位置,离他们两个人有些远。 男同学强行给自己找事做,站起身道:“我帮你拿过来……” 话音未落,一只修长的手却凭借位置的优势,快过他,率先拿起托盘上的一杯酒。 迟璟把酒横递过去,道:“给。” 酒杯是特制的,造型有些独特。 杯底做得又宽又厚,看上去比一般的酒杯分量重些。 但是,托着酒杯的那只手,却很稳。 一秒,两秒。 那只手仍然举在空中,没人接。 “啊……哦!”男生连忙伸手过去,接过那杯酒。 男同学面色赧然。 看迟草递过来的方向,他以为是给李乘月的。 结果,李乘月以为是给他的,也没接? 而李乘月,在男生接过酒杯的同时,起身拿走了另外一杯。 同时,他道:“多少钱?我转你们。” 迟璟:“这是今晚买的东西中顺带的,不要钱。” 他的脸色,好像完全没在意刚刚的小插曲。 “对。”男生接口道,“今天迟草请客,老板大气!” 把“蓝韵”最贵的中央舞厅休闲区包了一晚上,酒吧恨不得把喝的当白开水送吧! “行,沾你们的光。”李乘月没细问。 他以为,是酒水消费到了一定额度,酒吧的赠品。 李乘月低头抿了一口,心里微微一惊。 甜香的口感在舌尖迸发,却不过于甜腻和刺激,清爽得恰到好处。 李乘月对酒水一窍不通,不知道这是什么酒。 但这味道……倒是出乎意料地合他的口味。 在这个遇到无数糟心事的夜晚,终于出现了一个称心如意的东西。 他想。 三人都在喝酒,猝然,舞台那边传出一阵排山倒海的欢呼声。 男生猛地转头望去,兴奋道:“上台了!那个Omega上台了!” 说着,他把手上东西放下,急匆匆朝舞台那边奔去。 与此同时,大厅里,几乎所有人都朝舞台那边流去。 本就喧嚣的人声,比之前又吵闹了一倍。 李乘月面无表情地看着大厅中央那个万众瞩目的熟悉身形。 果然。 嗯……穿的还是女装。 李乘月把空了大半酒杯放到桌上,听到玻璃碰撞的脆响。 与此同时,另一道相似的声音,在桌子那头响起。 李乘月像是才发现迟璟还在这里,问:“你不去?” 迟璟的语气不咸不淡:“人太多,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李乘月转过身,挑眉道:“我以为,是个Alpha,都会对Omega感兴趣。” 这话的语气吊儿郎当,随意得像在开玩笑。 “是吗?”迟璟悠悠道,“那你以偏概全了。” “虽然每个人都有第二性别,但我认为,人和动物的区别,很大程度上在于能够克制自己的本能。” 停顿片刻,他倏然说起另一个好似毫不相干的话题:“今晚,我们系里十几个人聚会。太久没出来玩,大家都比较兴奋,不单是因为那个Omega。” “而我……”迟璟轻敲了几下玻璃杯壁,指尖传出颤动的脆响,轻笑道,“只是一个打赌输了、不得不留到最后付钱的倒霉蛋。” “那就谢谢迟老板请客了。”李乘月口气敷衍地恭维道。 这时,舞厅里的气氛已被推至顶峰。 在这里,上去跳舞的都是酒吧客人。跳的动作、力度,完全比不上专业的舞者。大家都是图个新鲜罢了。 但这不包括,那些好像天生就是人群焦点的人。 宛如珍珠般明洁瑰丽的Omega,在聚光灯下闪闪发亮。他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轻纱飘舞,肤色却比裙摆更明亮,宛如一团在舞台中央涌动的云朵。 艾嘉年每动一次,都有数不清的人在台下尖叫喝彩。 而李乘月远远看着,只觉他动作七扭八歪,就像个陀螺在那乱转。 迟璟冷不丁问道:“你对他感兴趣?” 李乘月突然被问,疑惑道:“谁?” “你说……台上那个?” 他冷笑一声:“呵呵。” 那语气,让周围的空气都低了几度。 李乘月双手抱胸,冷冷道:“确实感兴趣,我就是为他而来的。” 暧昧的话语内容,咬牙切齿的语气。 迟璟听上去有些好奇:“看来,你们之间好像有故事?” 李乘月沉静道:“没什么故事。” 只是普通的父子关系罢了。 又看了一会,李乘月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 为什么在他眼中类似于猴子荡秋千的动作,会让那么多人越叫越兴奋呢? 他不理解。 自己想不出答案,但旁白还有一个可参照对象。 李乘月唤了一声:“迟草。” “嗯?”迟璟应道。 李乘月思忖了一下,缓缓问:“你经常……看人跳舞吗?” 如果那个跑去凑热闹的男同学在,估计他会克制不住惊叫一声,然后在心里大喊: 这么直白吗?直接问别人是不是常去夜店?! 闻言,迟璟持杯喝酒的动作微微一滞,转头看去。 沙发对面的李乘月神色坦然,看起来只是单纯关心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有别的意思。 迟璟把酒杯放下,道:“你说的……是哪种舞?” 李乘月以为迟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解释道:“就现在,台上跳的这种。” “你觉得怎么样,跳得好吗?” 看得多,应该能判断跳的好不好。 沉吟片刻,迟璟:“我……看不出来。” “今天这种舞台,我也是第一次见。” “哦。”李乘月转过去,重新望向舞台。 “怎么?”迟璟接着问。 “……没什么。” 李乘月心想,看来迟璟跟他一样,对钢管舞缺乏审美。 这就怪不得,中心地带人头耸动。 只有他们两人,在这毫无动作。 12. 闹事 五分钟后,个人舞台时间结束。艾嘉年下台时,汹涌的欢呼声还未完全平息。 围在舞台周围的人群开始渐渐散开。 李乘月给艾嘉年的号码打过去几个电话,又变成了无人接听的状态。 他猜测,可能是这里太吵了,拿着手机的人没听到。 李乘月不想再干等下去。 眼看艾嘉年下台之后,舞台附近的人少了许多,他决定去那里找人。 李乘月起身,干脆道:“我去找一个朋友,就先走了。你们慢慢玩儿。” 迟璟问:“你说的朋友,是刚刚台上那位?” 李乘月有些惊讶,但也直白道:“嗯,是。” 不再废话,李乘月背过身,随意挥了挥手:“走了。” 然而,他刚从休息区走出,就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一边大着嗓门说话,一边急匆匆从拐角冲出。 “舞厅有个极品Omega,你怎么不早告诉我?!现在人下台了,我上哪找去?!之前我带你找过多少Omega?你就不告诉兄弟,吃独食?你他妈——哎哟——!” 那人低头不看眼前路,直直撞上李乘月。 两人同时受到一股巨大的冲击力。 李乘月的身体轻微晃了晃,便稳住了身形。 他皱着眉头,看向眼前摔倒在地的人。 黄毛倒在地上,摇摇晃晃爬起来。 眼前是大片黑色的地板,视力也因醉意而不甚清晰。他环顾四周,一时间根本找不到手机飞去哪了。 黄毛糟糕了大半个小时的心情,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他跳起来,指着罪魁祸首的脸骂:“你站路中间,看到人来了,是不会动吗?看到人不走,没长腿?!我——操?!” 黄毛仔仔细细看了几遍眼前人的样子,眼睛越瞪越大。 接着,因愤怒和激动,他的脸就跟一个被吹起来的红气球一样涨开了。 他差点背过气去,一时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的句子:“怎怎怎么——!” 怎么又是你?! 李乘月揉了揉被撞得有些发疼的肩膀,道:“好巧。” 顿了顿,他又说了一句:“才多久,就又撞见了。看来,那桌子质量不行,你撞得不够狠。” 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嘲弄和嫌弃。 跟之前骂“傻逼”的时候一模一样。 黄毛终于从震惊中缓过来,撸起袖子,怒吼道:“之前你偷偷溜了,还他妈敢出现在我面前?!臭小子,你知不知道小爷我是谁?!” “不知道。”李乘月实事求是。 “那你听好了!小爷人称‘蓝韵’小王子!银枪小霸王!千杯不倒战神!来这里的熟客,没有一个不认识我!”黄毛摇头晃脑,似乎颇为自得。 黄毛阴恻恻笑道:“小子,我这人大度,不记隔夜仇。一句骂我的话,撞我一次——你让我揍一顿,我以后就不计较今天的事。” “是吗……?”李乘月伸出一只手,小幅朝他勾了勾食指,“那你试试。” 黄毛被他轻慢的态度激怒,眉毛立起,对着李乘月面门就是一拳。 之前见到时,黄毛醉得站都站不稳,佝偻着身子,比李乘月矮了一个头还多。 如今他站直起来,只比李乘月矮一点,体型却差不多是他的两倍,看上去气势很足。 李乘月眉头都不皱一下,轻松躲过这一拳。 随即,他抬起腿,身体紧绷蓄力,然后—— 狠狠踹到了黄毛的小腿上。 “啊——!”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黄毛摔到了休息室外围的木制置物架上。 这些置物架,本身就只有装饰的功能,里面是空心的,根本经不起冲击。 被黄毛全身的重量一压,一个置物架发出呻..吟般的“吱呀——”声,便四分五裂。 “轰隆——” 一道不小的声音从这个小区域传出。 附近的人纷纷循声看来。 他们看到,一个人瘫倒在一堆散架的木头中央。而架子上的各种装饰品,劈里啪啦掉了一地。 虽然那些装饰品多半不是真材实料,而是廉价一些的仿制品。但接连一片碎裂声,任谁听了都牙齿一酸。 “哎哟——!”躺在地上的黄毛呻..吟了一声,努力要爬起来,就被小腿处尖锐的疼痛刺激得又倒了下去。 李乘月低头扫他一眼,一脸漫不经心。 但他看到周围碎了一地的酒吧物品时,缓缓眨了眨眼睛,微微蹙眉。 当迟璟从里头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李乘月抱胸而立,垂眸看着倒在地上哭爹喊娘的人。 “疼疼疼——打人啦——打人啦——”地上躺着一个黄毛壮汉,蜷缩着身子,在一堆木头碎片中滚来滚去,发出难听的怪叫声。 迟璟挑眉,问:“发生什么事了?” 李乘月摊手,道:“这人碰瓷。” “他脚滑了一下,自己撞上置物架,非说我打人。” 虽然不是没钱赔,但这事闹大,被家里人知道,就麻烦了。 碰瓷?碰什么瓷?!明明是你动的手! 黄毛想说话,却在挣扎起身时因动作幅度过大,另一只没被踢到的小腿被扯了一下,猝然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 腿抽筋了! “我操——!”黄毛发出了比刚才还要凄惨的尖叫声,生理眼泪都涌了出来。 这次是真的疼,不是乱叫唤。 两人齐齐看向他。 好吵。李乘月往迟璟那边挪了几步,离黄毛远了些。 李乘月一脸无辜,慢吞吞道:“我什么都没干。看吧,他就是在装受伤。” 迟璟看看地上惨叫的黄毛,再看一眼李乘月,道:“值班经理马上就来了,一会跟经理说明一下情况。如果是这人撞倒的东西,都交给他来赔偿。” 李乘月直点头。 而十几米外,有两拨人,正从两个方向飞速奔来。 一个,是刚刚离开的男同学。 他在回来路上,就远远听到这边传来的声音。 距离太远,他看不清当事人的脸,只见一人倒下,还撞翻了置物架。 男同学顿觉魂飞魄散:我以为他们起码能尴尬地和平共处,结果我一走,两个大佬就打起来了吗?! 我是不是该感到很荣幸,他们这么给我面子? 当他走近,发现躺在地上的另有其人,而迟璟和李乘月好端端地并肩站在一旁时,不禁松了口气。 他收起赶路途中冒出的种种奇异设想,走过去问:“什么情况?” 与此同时,从大门进入的值班经理和若干保安,也到达了这里。 李乘月指着地上还没缓过气的黄毛,脸不红气不喘道:“这人脚滑了一下,不小心把架子撞倒了。” 这片区域位于中央舞厅的监控视角盲区,没什么可靠的物证。 值班经理显然对李乘月的说辞不完全信任,正想进行进一步的询问时,旁边的迟璟却开口了。 “我来说吧。” 说着,他走上前,与值班经理开始交涉。 不得不说,迟璟说话的架势,给人一种很强的信服感。 他语速适中,言语简洁干练,逻辑完备,让听者完全跟着他的思路走。 男同学听了,顿觉恍然大悟,露出“原来是这样”的表情,还给倒地“碰瓷”的黄毛递过去一个鄙夷的眼神。 连刚刚给迟璟即时编造情节的李乘月,也不得不感慨。 迟璟真是上台做演讲的好苗子。 真能编。 值班经理认出,这是包下舞厅休闲区一晚的人,笑容马上和煦了许多。 几天前,他们老板可是特意叮嘱过,今晚要给休闲区服务到位。 老板虽然没有明说,但字里行间,无不暗示着包下场子的人来头不小,必须当成贵客中的贵客来对待。 久经职场的经理,一听到迟璟说“这位和我一起喝酒的同学”,眼珠轱辘一转,心中立马有了判断。 更何况,这个黄毛作为“蓝韵”的老顾客,不止一次被其他顾客投诉,理由是骚扰他人。 酒吧管理人员早就烦不胜烦。 但黄毛不在“蓝韵”里面明目张胆做太过分的事,家里还有点小背景,他们一直不好处置黄毛。 听完迟璟的话,他灿笑道:“好,我明白事情经过了。这人在我们酒吧闹事不是一次两次,这次波及这么多数额的公共物品,我们一定会严肃对待和处理。” “给您带来不好的消费体验,我们非常抱歉。” 说着,经理示意保安,把黄毛架起来抬走。 这几个高大的壮汉,手脚分外麻利,把哇哇乱叫的黄毛从地上拉起来。 黄毛一路叫着“我的手机!我的手机!”,但无人理会。 他就这样被架走了。 临走时,经理就酒吧管理不力向他们道歉,承诺送几瓶酒做赔礼。 李乘月自己不喝酒,身边的人也没有喜欢喝酒的。 他跟另外两人说了声,自己那份他们随意处置后,便告别离开。 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黄毛耽搁了将近半个小时。再不找到艾嘉年,不知道他又能整出多少事。 男生见李乘月步履匆匆前往舞台的方向,先是一怔,后了然道:“李草急着走,是为了去找那个Omega?” 他们大部分人,只是觉得漂亮的Omega跳钢管舞稀罕,才去凑热闹。 李乘月这架势,不会真的要追人吧?! 13. 818论坛 凌晨,迟璟从“蓝韵”大门出来,上了路边等待多时的一辆车。 司机是个满脸褶子的老伯,看到迟璟坐上后座,一边发动汽车,一边和蔼道:“太太知道你今晚跟同学出来玩,怕你明天回家要起早,专门叫我来接你。” “嗯。”迟璟轻捏几下眉心,言语中有一丝倦意,但语气仍旧温和。 “麻烦了,王叔。我们今天结束得太晚,久等。” “不麻烦不麻烦。”王叔驱车,在熟悉的马路上飞速前进,朝迟家大宅奔去。 他呵呵笑道:“开学后,你还没回过家。太太在家里一直叨念。” 倦意一点点侵蚀而来,迟璟缓缓阖上眼睛,应道:“嗯。” 第二天,迟璟下楼时,迟父迟母已经吃完了早餐。 他在桌前坐下:“爸,妈。” 迟伟峰正在看早报。 展开的报纸后传来一声:“嗯。” 声音浑厚,中气十足。 宋芷则是一如既往地关切起儿子的近况。 她年近半百,岁月却对她情有独钟,不舍得留下丝毫痕迹。 宋芷一身浅色睡袍和白色皮草外披,五官大气,气质温婉,带着一种书卷味的雍容华贵。 可以说,迟璟这从小到大被人惊叹的外貌,是从宋芷这里摘得九分。 迟璟一边吃早餐,一边回答宋芷的各类问题。 早餐结束,几人也要分开去做自己的事。 宋芷柳叶眉微蹙,面露几分忧色,突然道:“小璟,现在你住学校,我担心……” 迟璟轻轻摇头,笑容温和,语气却坚决:“妈,我在大学里住了一年,什么事都没有,你放宽心。” 宋芷还想说什么,迟伟峰却震声道:“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要多参与集体生活,合群。” 宋芷闻言,在这个话题上不再说什么,但面上的忧虑仍然没有散去。 看到迟璟将欲离开的身影,她忍不住提起了一个许久都没有提到的话题:“小璟,那件事,你真的不考虑……” 迟璟离开的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宋芷在他身上看到了,几年来都未动摇过一丝的神色。 她不禁轻咬下唇,神色无奈又难过。 迟璟道:“妈,不用。” “我不需要。” 望着儿子的背影,迟父迟母对视一眼。 他们看到对方脸上,满是无可奈何。 —————— “老四老四——!” 周一中午,出去玩了一个周末的邱岳回到寝室。 他一进门,东西都没放下,就拉开嗓子喊李乘月。 中午时间,寝室内还拉着窗帘,一片灰暗。 其他位置上没人。只有一张床上,拉着厚重的暗绿色床帘。 邱岳一把将窗帘拉开,锲而不舍地叫唤:“中午了——太阳晒屁股——老四你还不起床?” 终于,床帘后传来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你再叫……以后……线代的答案……没了……” 邱岳像是被屠户掐住脖子的鸡,霎时失了声。 那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地威胁:“还有……离散数学……程序设计……” “别念啦,师傅别念啦——”邱岳换上一副讨好的语气,“我不是闲着没事吵你,肯定是有事要告诉你。” “况且,你看看都几点了?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的?你睡到这个时候,不吃早餐,对身体多不好。”邱岳振振有词。 五分钟后,床上传来一阵衣服和棉被的窸窣声。 随后,床帘被拉开。 李乘月的声音仍然不是很清醒:“有话就放。” 邱岳朝上方的人举起手机,一脸激奋:“你快看!我回来路上,在818刷到了什么?!” 燕大校园论坛,是一个不知哪一届学生做出的APP,用来方便校内学生交流各种信息,需要用燕大学生身份注册,匿名发言。 这个论坛没有官方管理者。每年,论坛都会发公告招募一些学生,做志愿性质的管理运营,算是一个“民间”交流平台。 其源代码,公开放在官网上。 谁自愿想为论坛更新功能,可以联系论坛管理员。 其中,使用率和活跃度最高的,是常讨论八卦的“818板块”。 邱岳原本不算八卦的人。 但用惯了校园论坛后,他总能在818板块发现不少乐子,便养成了不时浏览818的习惯。 李乘月睡眼朦胧,往下一扫。视野中,手机屏幕模糊不清。 他起身从床上下来,道:“看不清。你想说就别磨叽。” 邱岳手指在界面上滑动,大声念出校园论坛八卦板块上,几个最热帖子的标题。 “震惊!李系草深夜‘蓝韵’为情买醉!原因竟是他?!” “收留心碎系草Beta迷弟迷妹,Alpha、Omega勿进。” “这个肤白貌美大长腿的Omega是谁?有人认识吗?” “本人Beta,对象Omega,进来听BO自由恋爱故事。” 李乘月听到这一系列标题,停滞的大脑终于开始转动。 他缓缓地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啊?” “我看到第一个帖子的标题,‘chua’一下就点进去了!”邱岳抑制不住自己的笑意,“结果哈哈哈哈哈——!” “我看这个Omega模糊的背影照片——这不是——艾嘉年这小子吗?!” “‘李乘月暗恋艾嘉年,深夜买醉’哈哈哈哈哈哈——我决定把这件事当做九月最佳笑话——!”邱岳笑出了猪叫,直锤桌子。 李乘月拿过邱岳的手机,一目十行扫过这个帖子。 这个帖子讲的是,一开始,楼主在“蓝韵”无意间撞见自己喝酒。 然后,看到自己四处问人、寻找一个登台跳舞的Omega。 最后,楼主看着两人搂搂抱抱,一起离开了酒吧。 整个过程描写的绘声绘色,在既定现实的基础上,增添了许多天马行空、却又状似合理的想象。 喝晕在桌上? 满目焦急地询问路人? 深情款款地凝视怀中的Omega? 连李乘月这个当事人,都看得一愣一愣。 他难得有瞬间怀疑,楼主是不是看到了平行世界的自己。 下面上百条回复,都是李乘月看不懂也理解不了的发言。 他发动在这方面为数不多的聪明才智,艰难地得出结论: 这些人的意思……大概是,他们都是Beta,哭诉跟自己没可能了……? 中间,夹杂着零星几个,提到别的事情的回复。 层主应该是当时在场的人。 “那个Omega的信息素是牛奶味!好香!” “我只看到了迟草。他们金融系几个人聚会,上了好几次酒,真能喝。” “我当晚没去中央舞厅,不知道这事。我只听说,有人把休闲区的架子撞坏一个,上面东西全碎了,陪了很多钱。” 这层的层中楼,有几十个回复。 里面反复提到一个名字。李乘月猜,那是黄毛的真名。 许多学生知道是黄毛被罚,纷纷拍手叫好。 而直到几百层之后,有个层主才出来澄清。 “别乱猜了,我宿舍跟他两同一层。这Omega是李乘月的室友,最近喜欢穿女装出门。我记得,那天我在校园里碰到他,穿的就是这条裙子。” “估计是朋友喝大了,李乘月特地来酒吧接他。” 尽管看到这层之后,有些人相信了这个说法。 但在这之前,这个误会已经有了足够的热度。 不然,也不会有818上衍生出的其他热帖。 李乘月放回手机,拿起东西准备去洗漱。 邱岳差不多笑够了,问:“你要发个帖子,澄清一下这件事吗?我号借你。” 李乘月根本没有下载校园论坛APP,账号更是没有。 李乘月走出房门:“不用。他们就是太闲了。” 邱岳在他背后耸耸肩。 意料之中。 认识一年多以来,他知道,李乘月对于不感兴趣的事情,都是这么一个态度。 哪怕是与本人相关的、校园内名气最大的一个传闻,邱岳也从没在李乘月那里,得到一个直接的说法…… 邱岳心想,之前问李乘月,他跟迟璟到底怎么不对付的时候,李乘月是怎么回答的? 怎么回答的,来着……? “吱呀——”一道开门声,打断了邱岳的思考。 他正奇怪李乘月怎么洗漱这么快,就听到一道捏着嗓子的声音。 “小月月——起床吃饭了——诶,已经起了?” 是换回男装的艾嘉年。 看到八卦热帖的另一个主人公到来,邱岳暂放心头的疑惑,大笑唤道:“老三,快来看看这个帖子!” 艾嘉年把打包餐盒往李乘月桌上一放,凑过去。 他看完后,嗤之以鼻:“这楼主太能脑补了吧?能想象出这么多完全不相关的情节,也是真的能编。” “我看,校园公众号就需要他这样的人才,文字多吸人眼球。” “我在公交上开始看,一路笑到宿舍。”邱岳咧嘴道,“乐死我了。” 艾嘉年翻了个白眼:“我才是亲身体验过,小月月有多难搞的好吧?” “刚上大学那时候,你是不是追过他来着?”邱岳回想起来,确实有这事。 “对啊。我当时花了三天时间纠结,打破自己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决定对室友下手。”艾嘉年直白道,“结果嘛……你也看到了。” 滑铁卢。 那是,艾嘉年无往不利的恋爱史中,遭遇过的最大挑战和失败。 “我当时,好像追了他一个月吧,是我最长的追人时间了。”艾嘉年幽幽道,“我怀疑,老天是不是看我没吃过爱情的苦,专门派这么一个人来治我。” “他真是油盐不进呐!”艾嘉年咬牙切齿。 “我跟他一起上选修课、早起去图书馆,他在写代码。” “我约他出去玩,他说他要写代码。” “我问他想要什么生日礼物,他说显卡。” “然后他不让我送,怕我不会买被坑钱。” “我最后放弃的时候,忍不住问他,‘追你这么久,你一点表示都没有?’” “他回我,‘你在追我?’” 邱岳已经笑倒在桌子上。 “你知道,当时我发情期到了,专门跑到他面前,说我很难受,他什么反应吗?” 以往,艾嘉年谈过的每一任对象,在他发情期到来时,都恨不得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什么?” 那一幕,过于刻骨铭心。 哪怕过了将近一年,艾嘉年都能清晰记得,李乘月当时的表情和语气。 艾嘉年模仿那人疑惑的神色。 “发情期快到了,跟我说有什么用?” “你中学生理课没学过吗?我是Beta,帮不了你。” “我没有抑制剂。哦,你是想借钱?” “一支抑制剂多少钱?微信给你转五十,去买几支救急。” 14. 狙击战 李乘月洗漱完,回到寝室,看到笑得倒地不起的邱岳和一脸幽怨的艾嘉年,神色莫名。 他坐到桌前,开始吃早午二合一的炒饭。 手机屏幕上,有一些今早收到的消息。 李乘月过滤掉一些没多大用处的信息,看到了一条,手游社群内关于周日真人CS活动的通知。 李乘月点进去,随便扫了几眼,发现通知里的部分内容,竟与送去学生会的文书,有些出入。 时间没变,地点变了。 活动方式,也从限定人数的小组组队,变成了……个人狙击战? 这时,纪盛凡的消息发了过来,在手机上方弹出。 【Jooy】:你小子行啊! 【Jooy】:你在学生会是不是有人脉?不早说! 【Jooy】:早知道,一开始就让你去交申请书! 【QUE】:你在说什么 【Jooy】:不是你小子出主意,把社团活动改成我们社发起的校园活动的?这方法,我们之前怎么没想到! 【Jooy】:学生会那帮人,帮我们重新写了一遍申请书,还在各个官方平台搞宣传 【Jooy】:啧,我第一次见这么多活动经费和报名人员 【Jooy】:上周跟学生会的人,一起花了很多时间搞这个。虽然又累又麻烦,但还怪有成就感的 李乘月重新看了一遍活动通知。 他看到,是“燕大真人CS娱乐对抗赛”,而不是“手游社真人CS活动”。 社团活动……扩大成校园活动?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想出让活动申请通过的方法,并在校内宣传拉人,让活动得以如期举行。 李乘月垂下眼睑,心想,那晚的活没白干。 真是…… 神通广大啊,会长。 —————— 周日,李乘月踩着点来到举行活动的射击俱乐部。 这是燕市最有名的、可以玩真人CS的场地之一。 这里位于市郊,有数个占地面积不小的野地空间。每一个,都差不多有两个标准操场的大小。 里面有木屋、掩体等物件,甚至有一些藏在箱盒中的随机“道具”,完美地还原了一些射击游戏内的场景。 上次,手游社与学生会的联谊活动,阵容明确。他们直接分成两队,看哪队的人最后能活下来。 但这次拓展到校园活动,参加者将近两百人。 活动便改成,把人分到几个不同的场地,玩家各自为战。 并且,一场活动时间很长,足足有两个半小时。 李乘月一路上,看到不少穿戴好装备的同学,兴奋与同行人低声交流,向场地的入口缓缓流去。 李乘月先去找登记的地方。 他到的很晚,领用物品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进入场地开始游戏了。 头盔、迷彩服、仿真木仓、彩弹…… 李乘月扫过人手一份的装备,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 即使他从未玩过真人CS,也能大概感觉出,这些提供的物件,套装完备且质量上乘,不是随便一家真人CS店给得起的。 他有点理解纪盛凡所说的“这么多活动经费”都花在哪了。 李乘月在更衣室换好衣服。 旁白的工作人员见他出来,本想像对其他学生一样,为他讲解物品的装备和使用,却诧异得微微睁大眼睛。 他看到,李乘月站在桌前,神色稍有迟疑,动作缓慢却不生涩地,将装备一个个收到身上。 就好像……之前用过这类东西一样。 李乘月收完装备,环顾四周,看到现在留在场地外的,只有二十多个人。 显然,余下这些人,一会儿在同一场游戏里。 倏然,背后传来两个人的交谈声。 “你把子弹打光后,这样拉一下……把弹夹拿下来,放进新的子弹。” “哦!我来试试……” 这两个声音,太过熟悉。 李乘月:“……” 不是吧。 “迟草,瞄准的时候,是这么架吗……”陈婕雯摆弄着手中的仿真木仓,道。 上次联谊活动,她没参加。 这次,抱着试试的态度,她报名来玩。 不过,她的运气不是很好。 在试用时,陈婕雯发现自己仿真木仓的扳机扣不动。 工作人员到仓库给她再拿一把,耽搁了一些时间。 于是,原本到场不算晚的她,落到了最后一场,还遇见了后到的迟璟。 “迟草,你怎么什么都会?” 陈婕雯一个从来没接触过木仓械道具的人,临时抱佛脚,学到不少东西。 “几年前,去过一次部队,体验生活。”迟璟淡笑道,没往下细说。 陈婕雯点点头,说:“怪不得……我记得,上次去联谊的同学,说你真是深藏不露啊,准头降维打击!” “他们什么都没干,手游社的人就差不多躺光了……” 余光中,她看到某个熟悉的身影,话音一顿,微微扬眉。 和李乘月的两次照面,让陈婕雯敏感地觉察到,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传闻中那样。 顶多……就是普通的同学关系。 不至于两看相厌。 不然,迟璟也不会在忙完燕大活动之后,就帮手游社做活动策划了。 如果他真的看李乘月不顺眼,大可以直接把方案打回去,任手游社的人自己折腾。 思索间,她用保证李乘月能够听到的音量,大大方方道:“李草,你也来玩真人CS?” 李乘月不得不转过身来,应道:“是你们……好巧。” 最近,他感觉自己说这两个字的频率,有点高。 “是啊。而且看样子,我们是同一场。”陈婕雯眉眼弯弯,笑道,“你之前玩过吗?” “没有。”李乘月摇头。 “那这场,好像就我俩是新手啦。我看周围这些人,好像基本都互相认识,在聊一会要怎么打。” “没准,我一进去,很快就出局了。”陈婕雯笑道,“我个小菜鸡,目标就是活半个小时以上。” 李乘月扫了一眼她身旁的人,道:“你可以找人带。” “唉!个人赛,报大腿没意思。”陈婕雯一撩头发,“重在体验嘛,早早被人一木仓崩走,也是体验。” “说不定大佬们互锤,我苟到最后吃鸡了呢?” 几人没闲聊一会,工作人员便走上前,通知剩下的人进入场地。 所有人全部坐上,一辆类似于景区观光车的车辆。 途中,工作人员与他们讲解游戏规则。 车辆行驶过程中,玩家自由选择下车地点。 游戏的正式开始时间为,车辆驶完全程的十五分钟后。 届时,场地内会有广播通知开始。 游戏过程中,在人数减少到某些比例时,工作人员会通过广播通报。 ……等等 显然,这种种设定,极其贴合一些相关的游戏和电影。 可以说,带入感极强。 这让许多本就神情雀跃的学生,眼中放光,更加亢奋。 李乘月坐在最后一排,看车内的人逐渐减少。 直到工作人员说,只剩两个下车点时,他才慢吞吞挪到前面。 之后,李乘月在倒数第二个点下车。 这一站,只有他一个人。 周围安静得过分。 李乘月目光游离,打了几个哈欠,随后,扫了一圈四周。 前方,树木茂盛,在地上投下大片的绿荫。 背后是平地,有一些两米高的木板掩体。 李乘月思索了一下,果断踏入树林。 树林内断枝落叶不少,运动鞋落下,一步一声咔擦脆响。 他在小树林里转了一圈,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是一个背光的小土坡,夹在几棵树之间,位于难以一眼发现的视觉盲区。 如果不事先知道这里有人,其他人靠近时,脚步声也会被觉察。 李乘月拿枯叶在土坡上随意铺了铺,便躺下来。 头顶的阳光被树叶悉数遮蔽,落到身上时,只剩下淡淡的暖意。 先睡一会,让他们互崩去吧。 李乘月懒懒想。 “游戏进程通报,已有十五人被‘击杀’,退出游戏。场地内存活玩家十三人。” 嘹亮的广播声,在整个户外场地内响起。 “游戏进程通报……” 广播一共响了三遍。 李乘月被大喇叭吵醒,下意识摸了摸口袋—— 那里空无一物。 李乘月这才想起,为了防止贵重物品遗失,在进入场地前,手机等物件都交给了工作人员。 他完全无法判断,已经过了多久。 李乘月站起身,拍干净身上的草叶,打算到周围转转。 然而,他刚走到树林边界,就看到大约一百米外,有个男生朝这个方向,狂奔而来。 李乘月闪到一棵树后,握紧手中的仿真木仓。 他正犹豫是否要先下手为强,就看到,那个男生踉跄了一下,猛地扑倒在地,摔了一个狗啃泥。 平地摔。 目睹一切的李乘月:“……” 接着,那男生灰头灰脸地爬起来,连地上的道具木仓都不要了,一瘸一拐地继续跑。 随着男生离这片区域越来越近,李乘月又看到,那人身后跟着冲过来一人,怀里抱着一只木仓。 看上去,男生一路跑过来,就是为了躲避身后人的“追杀”。 后面的男生气喘吁吁喊道:“你别、别跑了!你不跑,我……呼、呼……我就不打你!” 前面的男生脚步不停,仰天大喊:“你、你不追……我就不跑!” “你别跑啊!” “你别追啊!” 李乘月听着,默默放下手中的木仓。 他目测两人中间的距离,大概只有二十多米。 而且,逃跑的人,只会跑直线,连闪到掩体后避一避都不会。 简直就是个活靶子。 这么近,一木仓的事。 后面的人追了一大段路,可能是体力不支,停了下来,在原地支着膝盖喘气。 仿佛听到了李乘月的心声,他举起手中的木仓,大喝道:“看木仓!” “砰砰砰砰砰!” 若干道出膛声,在空地上响起。 只见,前面男生周围的地面上,刹那绽开几大块五彩缤纷的彩弹颜料块。 只是,没有一点颜料沾到人身上。 前面的人感知到自己并没有中弹,嘲笑说:“我就知道,离这么近你也打不中——哎呦喂!” 话还没说完,他好像绊到了什么东西,在下一秒,再次摔了个狗啃泥,把剩下的话全部咽了下去。 李乘月再次:“……” 一个打不中,一个平地摔。 你们俩,可真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15. 准头 之后,这两人一站一坐,开始言语上的交锋。 李乘月掂了掂仿真木仓,视线聚焦瞄准镜。 “砰砰!”两声利落的出膛声。 吵架声戛然而止。 他们不敢置信地低下头,发现胸前各自多了两大块醒目的彩弹颜料。 那两人齐齐抬头,看到李乘月从树后缓步走出,一手插兜,一手提着作案工具。 “打不中”大怒道:“卑鄙!” “平地摔”愤愤道:“无耻!” 李乘月摊手:“抱歉,下次放木仓前,提前知会你们一声。” 言语中,显而易见没有一丝歉意。 不等这两人继续扯皮,他问:“你们知道,游戏还剩多久吗?” “打不中”怒气未消,直言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求我啊!” 他话音未落,广播声却蓦地在场地内响起:“游戏进程通报,已有二十人被‘击杀’,退出游戏。场地内存活玩家八人。” 广播如先前那般,重复播报了三次。 最后,它提醒道:“游戏剩余时间,还有一小时。” 李乘月了然。 他睡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 不过……游戏时间过半,也就淘汰差不多一半人。 怎么短短几分钟,一下淘汰掉五个? 李乘月看了一眼面前的两人。 他是运气好,碰到一对卧龙凤雏。 有人,一下淘汰了三个? 他还在思索,却听到“平地摔”惊讶说:“不会是那三个,一起出局了吧?” “打不中”道:“很有可能。不然哪来那么多人。” 他满脸幸灾乐祸:“谁叫他们结盟抱团,多打少,钻规则空子。” “竟然还想着,一起淘汰迟草。这不,活该出局。” “打不中”惊叹道:“之前就听说,迟草真人CS很牛。没想到,竟然能一打三!” 两个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聊了起来,把李乘月晾在一边。 李乘月默默在一旁听了一会,便把木仓架上肩。 他朝两人来时的方向走去。 当这两人回过神来时,只能看到李乘月几百米外的背影。 “打不中”咂舌道:“说起来,我觉得这个把我俩一木仓一个的人,准头也不错啊。刚刚,他离我们,差不多有一百米吧?” “平地摔”附和道:“至少,不低于那三个人的水平。” 尽管结盟让其他很多玩家玩得憋屈,但那三人,确实有一定水平。 第一次通报时出局的人,大半都是被那三人淘汰的。 “打不中”蹙眉思索,突然一拍大腿,道:“我去!怪不得,我觉得这人脸熟!” “我想起来他是谁了!” “平地摔”一脸疑惑:“他是谁?” “他、他是计算机系那个李乘月啊!” 他抓住同伴,用力摇晃,惊呼道:“李乘月跟迟草,都在我们这一场!” —————— 凭借来时的模糊回忆,李乘月走到整个场地的中央区域。 这里设施最多。 稀疏的林间,每隔几米,就有一栋小木屋。 不过现在,估计已经被捷足先登的玩家扫荡空了。 李乘月记得,当时在这附近下车的玩家也最多。 大概有十多个吧。 而现在,这里不见一个人影。 李乘月一边观察四周,一边朝里走去。 猝然,一个穿着迷彩服的身影进入李乘月的视野。 他脚步一顿,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闪到旁边一棵大树后。 那人隐藏得很好,卧在一处小小的土堆上。 旁边有几簇齐腰的灌丛,为他提供了近乎完美的保护色。 这人一动不动,紧紧盯着前方树林的某一处,明显是在蹲别人。 现在显然不是一个露脸的好时机。 李乘月便也随之紧贴树干,耐心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树丛中,猛地响起几道凌乱的脚步声。 听上去,应该有两个人。 来了! 在这里等候许久的人眼睛一亮,全身绷直,握紧了手中的仿真木仓。 不一会儿,脚步声的主人接连出现在视野中。 两个人,一追一逃。 这次的追逐戏,明显就比李乘月之前看到的,像样很多。 在前面逃跑的人,懂得利用树林地形的优势,一路七拐八绕,靠着林木“S”形跑位,动作分外灵活。 后方追他的人,手上拿着木仓,却不好瞄准,只能紧跟而来。 这两人,都离这片区域越来越近。 李乘月躲在树后,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他饶有趣味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幕。 看来,这逃跑的人,和趴在地上的人是一伙。 前者让追击的人放松警惕,引其来到这个地方,给同伴提供射击的机会。 不过…… 李乘月瞟向这片区域的另外一个角落。 那里也有几簇茂盛的绿丛。 他眯了眯眼睛,看到翠绿枝丫间,露出一小截钢铁色泽的木仓管。 —————— 来了来了来了——! 杨觉紧贴地面,注视着被自己的结盟伙伴引来的对手。 他咽了一口唾沫,在瞄准镜中锁定目标,扣动扳机! “砰”一声响,追击者身边的树上炸开一个彩弹。 没中。 追击者突然遭受袭击,往前跑的脚步急急收住。 他反应很快,马上躲到了一棵树后。 “可惜!”杨觉锤了一下地面,正准备再次瞄准—— 这时,又是一声“砰”,在这片空地响起。 哪来的一木仓? 杨觉先是不解,随即惊愕地看到,自己前方不到半米的位置,炸开了一个彩色颜料块。 有人注意到自己的位置了! 这里还有第四个人? 杨觉当即打了个滚,躲到树后。 杨觉心中打鼓,没想到,对面也有帮手! 这下事情麻烦了。 他先开木仓,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但对面同伙的位置,他们却还没找到。 万幸的是,从刚刚那一木仓来看,对面第二人的准头,也好不到哪里去。 杨觉深吸一口气,正苦思冥想如何扭转己方的劣势,却又听到一声—— “砰!” 谁开的木仓?! 谁中弹了?! 他背后汗毛一立,咬牙从树干后探出,却直直对上了,对面同样惊恐慌张的目光。 对面两颗树干后,是刚刚上演追逐战的两人。 三人紧紧盯着彼此,却发现对方的身上,都没有彩弹块。 于是,他们几乎同时架起手中的道具木仓,向敌人开火! “砰砰砰——” 一时间,弹药炸开的声音,在这片树林里接连响起。 三人举着道具木仓,也没机会瞄准,互相对着,就是一阵胡乱扫射。 没几分钟,彩弹打完。三人都停下来,检查身上的痕迹。 然而,他们发现,在这点上他们达成了一致。 在射术和周围遮拦物的共同作用下,他们三人,竟都没打中目标。 三条衣服上,全都干干净净。 气氛莫名有一丝尴尬。 杨觉清了清嗓子,道:“咳咳,对面那位兄弟,你……” 话音未落,不知哪一处,蓦地传来三声木仓响。 “砰!” “砰!” “砰!” 被击中的轻微痛感传来,杨觉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看到,他们三人的衣服上,各自绽开了不同颜色的颜料块。 随后,不远处的一处灌木后,走出一个完全陌生的面孔,朝他们挥了挥手。 他的身上,也有一个显眼的颜料块。 现在,这里有四句“尸体”。 此时,沉寂许久的广播声响起。 “游戏进程通报,已有二十五人被‘击杀’,退出游戏。场地内存活玩家三人。” 四人面面相觑,全都一脸莫名。 “怎么四个人都出局了?谁击杀了谁?”杨觉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抓狂道。 “不是我开的木仓,我是第一个中弹的。” 刚走出来的那人挠了挠头,憨笑道:“嘿嘿,我还以为是你们开的木仓,准头这么好,一下就打中我了。” 杨觉的结盟队友高声对杨觉说:“刚刚我以为,是你出局了。” 最后一人也摇摇头,一脸懵逼:“什么情况?” 对完证词,几人发现,他们四个没打死一个人。 是谁?杀了谁? 杨觉一拍大腿,愤愤道:“我去!有老六!” 16. 传闻 这时,一道轻巧的脚步声,从他们身后响起。 四人齐刷刷转过头去,看到一人架着木仓,从一根树干后走出。 李乘月朝他们挥了挥道具木仓,道:“嗨。” “这儿呢,第五人。” 杨觉吸了一口凉气,满脸不敢置信:“月、月哥?!” 其他三人显然没见过李乘月。 不过,他们都听过这人的名字,打量的眼神中,好奇中带着惊讶。 “不、不是——”杨觉头脑混乱,“你不是说,你不来玩真人CS吗?” “而且——你不是一次都没玩过?技术这么好?!” “你问的时候,确实没打算来玩。但后来改主意了,觉得……”李乘月回忆杨觉当时的说法,随口胡诌,“你说的‘全方位发展’,很有道理。” “我之前没玩过这东西,只是……练过一点木仓法。”李乘月轻描淡写道。 “你的木仓法,怎么练的?”第一个“惨遭毒手”的人,好奇问道。 其他人也想到了这一点。 刚刚,他们四人混战的射击技术,简直是人体描边大师。 这人,好像是一木仓一个,解决掉他们的? 这准头,跟迟草有得一拼。 李乘月眼神游离了一瞬,道:“高中的时候,被人拉到部队里体验生活,就学了点。” 游戏规则设定,被淘汰出局的人,不能有后续动作,必须呆在原地等待。 也就是说,需要扮演好一具“尸体”的角色。 之后,会有工作人员找到出局者,带他们出去。 李乘月便跟他们聊了一会。 听到李乘月度过前一个半小时的方法,四人纷纷咂舌。 别人前期疯狂跑图、熟悉地形、捡装备的时候,您老原来在睡觉?! 真是艺高人胆大。 李乘月也从他们口中,得知了更多的信息。 在这种复杂的野外场地下,多数人作为业余爱好者,基本打不中人。 前面被淘汰的人,大半被组队那三人‘击杀’。 剩下的,多数是迟璟的人头。 “迟璟在离这不远的一个三层高楼里。”一人道。 “那是这个场地最大的建筑物。” “里面东西很多,容易藏人。而且,他在高处窗口看人,只要靠近,就一木仓一个,基本无解。” 杨觉帮他分析道:“现在剩三个人,你,迟璟,和一个不知名的人。” “这么长时间下来,我知道的技术比较好的,都出局了。” “那人,估计是采取‘苟’字诀的。” “她肯定不敢主动来找你们,你先不用管。” 倏然,杨觉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递给李乘月。 “月哥,这是我之前在一间屋子里找到的。” “本来想当个杀手锏,但现在对我也没用了。 “送你。” 告别四具“尸体”后,李乘月按杨觉等人说明的路线,向高楼进发。 临走前,杨觉问:“月哥,你不再准备准备?” 李乘月给他一个略带不解的眼神,道:“准备什么?” “道具、侦察地形……之类的。”杨觉挠了挠头,“你这样大摇大摆走过去……” 不是送人头吗? 这句话他没说出来。 “没必要。”李乘月起身,轻闲道,“告诉我怎么走就行。” 现在,他来到了树林边缘。 前方是一片空地,视野开阔。 空地中央,屹立着一座,与之前所见的低矮木屋截然不同的小高楼。 三层小楼,水泥墙面破旧暗沉。 每一层,都有数个铁窗,朝外打开。 非常适合楼内的人观察楼外的情况,进行射击。 现在看过去,楼里不见一个人影。 一片寂静。 李乘月视线在整栋楼上巡视一圈,迅速在心中得出结论。 易守难攻。 迟璟倒是会选地方。李乘月想。 一楼大门,向外大开,仿佛在恭迎来者。 门上恨不得写几个大字:请君入瓮。 尽管李乘月对成为最终胜者没太大执着,但他也没心大到,直接从大门走进去的地步。 他绕树林边缘走了一圈,最后看中了一处“入口”。 那是楼宇一层,一个大开的窗口。 窗口很大,足以让一个成年人通过。 李乘月心底估摸了一下距离,随后背起道具木仓,一口气冲到窗口。 他右手在窗台一撑,轻巧迅速地翻了进去,无声落地。 进来了。 李乘月在心中刚松了口气,就猝然听到一声巨响。 “砰!” 李乘月的动作在刹那凝固。 过了几秒,他才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胸前—— 什么都没有。 没有缤纷的颜料块。 这时,他才看到,几乎是紧贴着脚边的地面上,迸开了一朵,绚丽的颜料鲜花。 李乘月循声抬头,径直对上,二楼楼梯口处一人的视线。 那人将支在窗口的道具木仓放下,朝李乘月露出一个粲然的笑容。 能打中脚边,不可能打不中人。 这是在……挑衅? 李乘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时,双眼微眯,黑眸沉沉。 原本随意闲散的表情,全部收起。 在他的注视下,迟璟身形逐渐向后移动,明显是要走了。 离开前,迟璟的双唇,微微一张一合。 声音,传不到李乘月的耳中。 但是他认出了迟璟的口型。 迟璟对他说: “来。” —————— 前面几场游戏,已经结束。 场地内的玩家,陆陆续续朝场馆外走去。 人流吵嚷,玩家们脸上的表情不尽相同。 有的笑意盈盈,有的一脸怏然。 几乎所有人,都对今日的活动意犹未尽。 纪盛凡坐在大厅休息区,不时看一眼时间。 身前的桌子上,散乱摆着几张活动文书。 作为手游社社长,他是这次真人CS活动的总负责人。 活动期间,他呆在这儿,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 旁边其他位置,坐着几个手游社社员,也是来负责后勤工作的。 现在,最后开始的那场游戏,还剩二十分钟结束。 “纪哥!忙呢?”身旁沙发陷下去一块,一人大咧咧坐了上来。 “杨觉,你结束了?”纪盛凡看清那人的脸,伸手过去捏他的后颈,笑嘻嘻作弄道。 “哎哎哎——”杨觉把脖子一缩,往旁边挪开好长一段距离,瞬间离开魔爪的范围。 “别、别弄!Alpha的腺体摸不得啊纪哥。” “你们Alpha,哪那么娇贵?”纪盛凡嗤笑道,“我看,还是我们Beta好。” “没腺体,没信息素,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发情期、易感期。” 旁边有个和杨觉熟识的社员,问:“这次怎么样,进决赛圈了没?” 上次与学生会的联谊,杨觉是他们这边,第一个被淘汰出局的。 自从收到这次活动的消息,他每逢周末,就在社群里约真人CS,苦练木仓技,誓要一雪前耻。 “进了进了。”杨觉笑道,“我在最后那场,全场将近三十个人。” “嘿嘿,我倒数第二批才出局。” “厉害啊!”那人又随口问了一句,“谁那么牛,淘汰你?” 猝然,他想到迟璟也在最后一场的事,露出了然的神色:“不会又是迟璟干的吧?” 说到这个话题,杨觉像是想到了什么,感叹道:“我们那批,同时被淘汰的人,有四个!” “全都被同一个人,一木仓崩掉!” 另外一个手游社社员闻言,也道:“你们遇到迟璟了?” “不是。”杨觉卖起关子,“你们猜猜是谁。” “这人,我们都认识。” 手游社的社员们,接连说出了几个人名。 都是这次报名活动中,真人CS玩得算有名的。 杨觉疯狂摇头,一脸得意:“不是不是,都不是。” 他大喝一声:“当当当!谜底揭晓——” “是月哥!” “想不到吧!” 手游社几人皆是瞪目结舌,一脸讶色。 纪盛凡明显不相信,道:“李乘月?他?!” “你在开玩笑吧?他上周才跟我说要报名,今天就成神木仓手了?” 杨觉挑眉:“不相信吧?嘿,我当时被他一木仓干掉的时候,也不敢相信。” 说着,他啧啧感叹道:“我怎么次次都撞上大佬?” “上次一个迟璟,让我入场时间不到十分钟,一点游戏体验都没有。” “这次,我以为我最大对手就是他。结果,凭空又冒出来一个月哥!” 旁边有社员说:“他们两不是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吗?” “难道月哥知道迟璟也参加活动,这段时间,紧急加练技术去了?” “不可能!我看,他肯定不知道,迟璟也参加了这个活动。”纪盛凡眼皮也不抬,斩钉截铁道。 “他那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对跟自己无关的事,毛兴趣都没有。” “社团活动,我不私聊他,这人必不看群装死。” 但偏偏,李乘月什么手游都玩,技术还不赖。 每次,都是社团联谊赛门面。 技术门面,兼职脸面门面。 并且,办些小差事,也动作利索。 文件和任务甩给他,他什么都不会说。 但通常第二天,就把填好的东西发回来。 第一次遇上时,纪盛凡还以为,这学弟在明目张胆地敷衍了事。 打开看后,他却发现,填的还挺……像模像样?! 真让人又爱又恨。 纪社长在心里总结。 杨觉也点点头,道:“月哥说,他以前练过木仓法。” “真人CS,是真的没玩过。” 既然说到这两人,手头又没事情做,有人便津津乐道起,那个燕大里几乎人尽皆知的传闻。 一个社员问:“所以……他两到底怎么回事?谁跟我科普一下?” 有人接话道:“对啊对啊。我本来,只知道有这么两个人。 “学校公众号和各种奖项通报,还是唯二的大一新生。两名字,天天在我眼前飘,谁不认识。” “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传这两人有矛盾?我当时还想,两个国奖级别的大佬,院系都不同,哪来不可调节的矛盾?”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表示自己有相似的想法。 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是大二,跟这两人同一级。 大一时候,刚入学,很多事稀里糊涂。 等熟悉后,这个传闻已经传遍校园了。 闻言,纪盛凡作为这里唯一的大三学生,若有所思。 在一众学弟学妹期盼的眼神中,他缓缓道:“这件事……我也不是很清楚。” “当时,是有人撞见,他们两在校内的小道上……吵架?”纪盛凡蹙眉道,“能听到声音,但听不清说的什么。” “吵着吵着,不知道谁先动了手。他们动作挺大的,好像……一个人还把另一个人推倒了?” “看到的同学,只是凭背影认出他们。他不敢走太近,具体的看不清楚。” “他们两人不都挺有名的吗,那个同学就把这件事发到了818上。” “当晚过后,迟璟请了一个周的假。李乘月的后颈上,贴了好久的纱布。” “那件事传开后……久而久之,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至于他们打架的原因,一直没有肯定的说法。”纪盛凡摊手道,“全是论坛里的猜测。” 比如,为了一个Omega争风吃醋? 诸如此类。 小社员们听着,连连点头,一脸恍然大悟之色。 “但是……”纪盛凡顿了顿,好像要说什么,却蓦地截住话头。 接收到其他人略带疑惑的目光,他赶忙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 待别人将视线移开,纪盛凡暗暗在心底补完,没说出口的话。 但是,这两人的关系,应该…… 没有传闻中那么糟糕。 凭他对这个学弟的了解,如果李乘月真的不待见一个人,那么,他绝对会毫不掩饰地流露自己的不耐和厌烦。 然而,无论是以前,还是最近让李乘月去交申请书这件事,李承月都从未真正表现出对迟璟的厌恶。 至于迟璟…… 纪盛凡回想起,那人把通过的活动申请书放到他面前的情景。 他们全程被带着,一脸懵逼组织了一次校园级学生活动。 他咂舌,心道。 看不透,猜不透。 17. 剩者为王 破旧小楼,二楼。 李乘月刚检查完这层最后一个房间。它与之前的若干个空房间一样,不见一人。 这样看来,迟璟已经上了三楼。 李乘月握紧手中的仿真木仓,缓慢拾级而上,时刻准备给来者一梭子。 不过,直到他踏上第三层的地面,始终没有任何人出现。 三楼是一整个大厅,立着看不清数目的锈斑铁板。 铁板足足有近两米高,能够阻断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 李乘月放眼看去,只能看到,数条被铁板分隔得弯弯曲曲的小道, 他来不及思考要怎么进入这个简易的迷宫,视线余光,便看到一只乌黑的木仓管,从一个隔板后伸了出来! 李乘月猛地冲向旁边最近的一个隔板,把身子缩到遮挡物之后。 “砰!砰!” 两道出膛声接连响起。 一木仓,打在铁板不远处的地面上。 一木仓,打到了李乘月身前的铁板上。 木仓音刚落,李乘月便从铁板后探出身,几木仓还以颜色。 不过,他的彩弹,同样没有命中目标。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不断调整位置,在隔板后来回穿梭,开启了一场近乎势均力敌的游击战。 水泥地面,和深褐色的铁板上,纷纷炸开大片的五彩弹花。 给这处灰败暗沉的空间,增添了不少亮色。 又是一轮交火。 李乘月背靠隔板,调整急促的呼吸。 由于之前一点“物资”都没收集,他的彩弹是初始发放的数量。 李乘月在心底默默计算,手中所剩的彩弹。 得出的结论是,撑不过多少波。 怎么样,才能赢? 他微微凝目。 裤兜中一个沉甸甸的物什,唤回他的思想。 李乘月摸了摸它,感受到冰冷坚硬的触感。 他的唇角缓缓勾起。 有了。 之后的几次交火,李乘月一反之前保持距离的跑动策略,径直朝迟璟所在的方向冲去。 几轮过去,两人所在的隔板已是相邻的位置,相距仅有两三米。 这次,迟璟率先开木仓。 紧接着,李乘月随之架起木仓,手指扣上扳机。 然而,没有子弹的出膛声。 只有“咔哒”一声轻响。 两人同时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李乘月的木仓,没彩弹了。 听到那声轻响时,李乘月几乎在下一刻就做出了反应。 他一把将仿真木仓扔到一边,朝几步之遥的迟璟扑了过去! 迟璟似是完全没想到,李乘月会这样应对。 微微一刹的怔愣,足以让李乘月撞歪他的身体,将其狠狠压在隔板上。 “哐——”,爬满深褐色铁锈的暗沉铁板,承受两人的重量,发出一声难抑的低吟。 金属的晃动,顺着紧贴着的迷彩服传导至后背,带来震颤的触感。 迟璟抬眸,看向压在自己身上的人。 他对上了一双,明亮狡黠的眼睛。 两人的距离极近。 灼热而略微有些急促的气息,随着呼吸的频率,打到对方的脸上。 李乘月用力锁住迟璟持木仓的手,眯眼道:“迟会长,真人CS里,这种情况怎么算?” “FPS游戏里,除了一木仓爆头,玩家是可以用匕首等工具消耗血条的。” 注视着眼前人写在脸上的得意之色,迟璟轻轻一笑。 这声低笑,在李乘月耳根炸开。 热气顺着头皮,酥酥麻麻攀附而上,有如实质。 心底某个角落,好像被什么轻轻一挠。摁压住迟璟的双手上,指尖随之些许发麻。 他霍地仰起头,拉开两人间的距离,眉头紧拧:“真乐观,死到临头还笑呢。” 迟璟没接他的话,朝旁边铁板上努了努下巴,悠悠道:“我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算。” “因为……我是遵守规则的玩家。” 疑惑中,李乘月分出一丝精力压住迟璟的手,朝他示意的方向看去。 暗沉的高大铁板上,清清楚楚用白色喷漆涂着四个大字—— 禁止肉搏。 李乘月:“……” 他很快道:“这个场地独有的规定?” 看到李乘月毫不掩饰的诧异神色,迟璟缓缓道:“这是整个场地的规则。木屋、隔板上,好多地方也会写。” 顿了顿,他问:“你之前,没看到?” 前面大半时间在浑水摸鱼、后面也没去探查游戏设施的李乘月:“……” 真没注意。 原来还有这种规定? 他及时摆出一副认真的神情:“没有。” 迟璟继续道:“进入场地时,引导员也说过这一点。只有游戏内的道具,才能淘汰玩家。” 有说吗? 可能位置太靠后了,没听清。 李乘月暗自腹诽。 趁着李乘月分神的顿刻,迟璟手上一用力,挣脱了他的的束缚。 等李乘月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一个金属质感的坚硬器物,抵上了他的腰间。 他低头,看到迟璟的手指,压上了扳机。 迟璟慢条斯理道:“系草,有遗言吗?” 李乘月缓缓眨了眨眼睛。他的脸上,仍挂着那副认真到甚至有些无辜的表情:“有。” “哦?什么?” 迟璟只是随口一问,听到这个回答,俊朗的面容上不由浮现些许讶色。 “就是……” 李乘月说话间,一只手飞快探向裤兜,将一个东西掏了出来。 迟璟还未看清那东西的样子,就见到,李乘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什么用力拔了出来。 待李乘月行云流水的动作结束,迟璟才看清,那是什么。 那是一个,椭圆形的的道具。 一颗——手榴弹。 方才李乘月的动作,是拔“引信”。 换句话说,现在这个手榴弹,已经“爆炸”了。 这就是,杨觉几十分钟前慷慨赠与的道具。 李乘月将“手榴弹”轻轻抛起,在半空中接住。 随后,五指摊开,将这个奠定结局的杀手锏,缓缓放到迟璟眼前。 他的笑容逐渐放大,在明亮生动的黑眸下挤出一对舒缓的卧蚕。 此前木仓火不断,如今竟是霎时安静下来,呼吸可闻。 直到这间横卧两具“尸体”的房间里,响起李乘月低低的笑声。 他一字一句,轻笑道:“迟会长,可惜。我输了,你也赢不了。” “我们两,同归于尽。” —————— 自从工作人员宣布最后一个胜者产生后,一些参加这场的玩家、手游社社员,齐刷刷看向场地的出口。 他们等着看,最后赢的是谁。 按照俱乐部的规矩,工作人员把最后一批玩家运出来时,会让游戏的胜者,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同时,还会挂上胜者的小奖章。 杨觉伸长脖子,左顾右盼:“他们怎么还不出来?” “你们说,这场谁赢?”有人问。 自从这场游戏里的玩家陆续认证,李乘月和迟璟在同一场后,这场只是娱乐性质的游戏,讨论度水涨船高。 “我觉得,肯定还是迟草吧。我两次参加活动,都被他打爆了。” “我也押迟璟。二十多个人,他是单人淘汰对手数量最多的。”有玩家附和。 杨觉立马跳出来,坚决维护手游社的颜面。 他信誓旦旦道:“你是没见过月哥的木仓法!我们那一批,四个人,都是被他淘汰的。” “一木仓一个!不比迟璟差,好不好?!” 他旁边坐着的三个人,连连点头。 “我没亲眼见过迟草的木仓法。”一个玩家接口道,“不过,李乘月的准头确实厉害。一百米外,一木仓把我淘汰了!” 如果李乘月在这,他就能认出,这人是他遇到的“打不中”。 “打不中”接着道:“啧啧,不过,李乘月真阴啊,躲在暗地里放木仓。我当时跟朋友比划呢,他就把我俩淘汰了!” “喂喂喂——你这话什么意思?”杨觉立刻反驳,“你玩真人CS,站别人面前放木仓?不都是躲起来狙人吗?!怎么就算阴了?” 他完全忘了,自己被淘汰时评价的“老六”。 众人吵嚷间,有人放声喊道:“出来了,他们出来了!” 在场等待的所有人闻言,纷纷停下讨论,扭头朝那个方向看去。 工作人员开着眼熟的接送小车,徐徐自场地出口驶出。 众人视线灼灼,定睛看向工作人员旁边的位置—— 那里坐着,抱着仿真木仓、一脸懵逼的陈婕雯。 围观众人:“?” 围观众人:“!” 看清胜者的那一刻,许多同学露出了与陈婕雯无二的表情。 更有不少人直接惊呼出声:“啊?!” “赢的这人是谁?她把迟璟和李乘月都淘汰了?!” 三人下车,立刻被蜂拥而来的同学围住。 李乘月旁边围着好些手游社社员。 杨觉嘴快,比其他人先开口:“月哥,怎么回事?你和迟璟都没赢?” 李乘月正把手上的用品一个个放下。 他的视线在面前的物件上扫了一圈,神色是众人熟悉的散漫:“出了点小差错……” “我最后才知道,漏看了一条规则。” 杨觉大感震惊与疑惑,赶忙问:“啊?什么规则?” 什么规则能让两个木仓法大佬,双双淘汰?! 李乘月将手榴弹道具放到桌上,发出一道轻轻的碰撞声。 他抬头,接收到若干好奇的视线。 于是,李乘月懒懒公布答案:“禁止肉搏。” 社员们:“???” 正当他们努力思考“禁止肉搏”与被淘汰到底有何关系时,迟璟也被熟识的同学团团围住,问了差不多的问题。 “为什么……” 迟璟状似思索,久久没有给出下文。 过了半分钟,他吐出一口气,眼笑眉舒,神色如常:“可能是因为……” “习惯了远狙,对于离得近的目标,准头却差了。” 18. 难题 对于大学生来说,各门教材翻到的页码逐渐增加到三位数,通常意味着学期走过大半。 这时,深秋的寒风,也将人裹进款式各异的毛绒外套。 与骤降的温度一同到来的,是让人心更冰冷的课程期中考。 不过,考试不是李乘月最近烦心的东西。 本该是某节课的上课时间,他坐在自习室,凝视笔记本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 这段时间,他手上的项目,遇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说不大,因为这是数据的一个排位操作。 在整个项目里,它只占很小一部分代码。 说不小,因为这么多天以来,李乘月尝试了数种常用算法,但得出的结果,都不尽人意。 李乘月无意识把玩手中的水笔,眉间突起一座小山。 这次跑出来的结果,也不是很好。 估计最多拿个省奖。 要拿国奖,远远不够。 李乘月思索着,一边点开微信界面。 最上方,是他与邹老教授的聊天框。 最后一条消息在两个小时之前,他向老教授请教建议。 邹教授估计在忙,还没回复。 这时,邱岳的几条新消息,接二连三弹出来。 【丘山】:老四! 【丘山】:救我救我!舅舅舅舅! 【丘山】:你二哥的命,就捏在你手里了! 看到极速弹出的信息,李乘月几乎能想象出这人哇哇乱叫的语气和神态。 他神色如常,眼皮都不抬,随手敲下回复。 【QUE】:我没你这种侄子 【QUE】:什么要你的命? 邱岳的回复很快。 【丘山】:你知道老刘今天课上说什么吗 【丘山】:他说,大后天期中考试!!! 期中考试? 最近,好像是到期中考试的日子了。 李乘月被代码填得满满当当的脑子,艰涩地运转起来,为别的事物挤出一小块思考空间。 尽管上了大学,但许多专业及其课程,仍然会有期中考试。 李乘月所在的计算机系,在全国数一数二。课程数量和难度,自然也对学生提出了不低的要求。 从大一开始,他们大部分的课程,都有期中考。平时大小作业,更是不断。 系内流传的一句话是,选择燕大计算机,相当于高三复读三年。 见李乘月不说话,邱岳继续进行信息轰炸。 【丘山】:这谁顶得住?!突击测验啊这是 【丘山】:好兄弟,今晚回来吗? 自从李乘月的项目卡住,他本就不规律的作息,更加偏离正常的轨道。 宿舍内的其他人,已经习惯了起床时,往往会比躺下时多出一个人。 【QUE】:知道了 【QUE】:回 回复完,李乘月不再理会邱岳,退出微信。 电脑屏幕,再次被大块的繁杂代码覆盖。 犹豫了不到十分钟,李乘月呼出一口气,在键盘上轻敲几下,重新打开一个界面。 他想,再换一种算法试试。 这天晚上,李乘月在近些天内,第一次在宿舍楼门禁前,回到寝室。 一踏入宿舍门,他就收到了邱岳的注目礼。 那视线太过火热,实在难以忽视。 李乘月坐到桌前,揉了揉酸涩的双眼,语气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疲倦:“我一会开始看……明天给你提纲。” 邱岳笑逐颜开,凑过来给他捏肩:“都行,都行。” “月哥,你怎么方便怎么来,别累着啊。” 入学以来,大大小小的考试,李乘月的成绩不说一骑绝尘,也绝对在前几。 邱岳在挂过几门课后,忍不住向李乘月取经。 李乘月递给他一张字迹龙飞凤舞的A4纸。 邱岳努力辨认了半天,终于看出是个梳理考点的提纲。一些地方,甚至标注了相应例题。 于是,一次考试前,邱岳向他讨要了提纲复习,试试效果。 经过实践,效果拔群。 从那之后,每逢考试,邱岳就认定了李乘月这条大腿。 逢考必抱,绝不撒手。 艾嘉年正在自己的位子上敷面膜,闻言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无事叫老四,有事叫月哥——” “你这称呼,可怪多变的。” “我能屈能伸!”邱岳脸不红心不虚,昂首挺胸道,“老三,你们中文系,不懂我们期中考试的痛!” “我们学校为什么要设置这种文理院系混住的寝室组合,就是为了让不同专业的同学,增进彼此之间的理解。” “我建议,你们中文系也应该学高数。每学期多考几次试,这样就能感同身受了。” “我要是想学数学,高考志愿我会填中文?!”覆满脸庞的白色面膜,都掩盖不住艾嘉年的嫌恶之色。 “高考的时候,我就发誓,那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碰数学。” 邱岳看出李乘月精神不济,不闹他,转身过去跟艾嘉年扯皮。 “别怕,老三。跟着我月哥,高数再难都不是事——” “得了吧。”艾嘉年毫不客气地讥笑道,“不知道是哪个大聪明,之前真心以为小月月是走后门进的燕大。” 说着,艾嘉年回想起这件陈年糗事,不禁大笑出声。 “哎!你、你——”邱岳一下被哽住,说不出话来。 那件事发生在他们刚入学的时候。 尽管大学里,有一句流传甚广的话,“没翘过课的大学是不完整的”。 但绝大部分刚结束高中生涯的新生,都会按时或早到教室上课。 除了李乘月。 当时邱岳热衷于联络室友感情,常与李乘月同进同出,一起去上课。 然后,他发现自家舍友,实乃独树一帜。 李乘月习惯于踩点上课,并且一进教室,就直接往有插座的后排座位钻。 一整节课,抬头看黑板的次数不到二十分钟,基本都盯着自己的电脑。 课程布置的大小作业,也没怎么见他在宿舍写过。 让邱岳彻底坚定“关系户”猜想的,是一次宿舍内闲聊,谈到高考分数。 每个人都把自己的成绩说了一遍,而李乘月思考了几分钟,缓缓报出了一个,比正常分数线低了好几十分的数字。 邱岳听到,当时就想: 这得加多少分,才能上燕大?! 他绝对是关系户吧! 然而,当邱岳私下里跟艾嘉年说起自己的猜想时,艾嘉年递给他一个嫌弃与鄙夷交杂的表情。 艾嘉年说:“你想象力可真丰富。” “但你有没有想过,他是保送的。” “高考只是重在参与,为自己的高中做一个富有仪式感的告别。” 同样回想起这事的邱岳,挠了挠头,讪讪道:“那时候,不是不熟吗?嘿嘿——我的,我的,我有眼不识泰山。” 艾嘉年持续输出:“要我学高数,你先做个表率。后天线代期中,不靠小月月自己考过。” 邱岳说不过,咬牙切齿,作势扑上去。 两个人扭做一团。 “你别碰我的脸——我面膜要掉了!邱——岳——!” 李乘月花了好几分钟,从桌上的书堆里,翻出线代课本。 李乘月打算温习一下,这本十多天没瞧过一眼的书。 两百多页的教材,在指尖的拨弄下,一页页飞过。 这时,手边的手机屏,倏然亮起。 邹教授姗姗来迟的回复,浮现在屏幕中央。 看清回复文字,李乘月翻动书本的动作,悄然停住。 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凝固。 旁边两人,尚在打闹。 没人注意到李乘月的神色变化。 邹教授回: “我这边也没有更好的elo算法。我朋友在带的一个金融本科生,在做这方面的项目,大一拿过国奖。” “我们最近正好在讨论要不要合项,考虑让你两谈谈。” 金融本科生。 Elo算法。 大一国奖。 李乘月几乎马上想到,记忆中某条校园表彰通告。 “迟璟。你们应该是同届,认识吗?” “你想不想跟他合作?” 白底黑字,明亮得刺眼。 李乘月在对话框里,不假思索地打出“不用”两个字。 然而,按下发送的前一刻,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方,没有落下。 李乘月轻啧一声,紧紧盯着那短短两行字。 黑沉双眸中,情绪复杂翻涌,难以言喻。 最后,他退出界面。 界面顶端,这两个没发出的字,分外醒目。 19. 期中考 尽管同学们再叫苦不迭,线代期中考仍如期到来。 李乘月按座位安排,找到自己的位置。 这间教室里,都是长桌。 两边靠墙位置,是三人座位。安排中间空着,坐两个人。 李乘月被分在三人桌的靠墙位置。 他走到指定座位,发现另一端“同桌”还没来。 李乘月落座,把背包随手放到中间空座上。 剩十五分钟开考时,监考助教在台上,催促同学们把书包放到教室前。 李乘月闻言起身,勾起背包的肩带,往上一提。 没提动。 他又用力拉了一次,还是拉不动。 李乘月只得弯腰过去看,发现其中一条肩带下摆的伸缩条,夹进了另外两个座位联结处。 刚刚被他用蛮力一拽,伸缩带正好卡进了一条缝隙里,更加出不来了。 想着马上就要考试,李乘月眉头微蹙。 他攥住伸缩带,手上不断施力—— 蓦地,手上一轻,对抗力度消失,伸缩带被他生生拽出来了。 与此同时,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座椅联结处,在李乘月的注视下,蹦出一颗螺丝。 他骤然意识到不对,赶忙伸出手。 然而,已经晚了 李乘月眼睁睁看着,旁边这两个椅面以及固定他们的横杆,霎时分崩离析。 哐当几声,落了一地。 李乘月手里捏着伸缩带,凝视散架的半排折叠椅,一时无言:“……” 他还没说话,目睹一切的后座男同学先叫了起来:“哇!这——!” 李乘月转过头,却发现男生接收到他的视线后,猛然捂住嘴,眼珠四下乱瞟,整张脸都涨红了。 这人他不认识,应该是金融系的同学。 李乘月回身看着一地狼藉。 大半边座椅坏了,他的位置多半也坐不了。 正当他思索时,坐在正后方的那个男生犹豫了一下,支支吾吾道:“李、李乘月同学,这椅子怎么突然倒了?” 对于李乘月来说,被不认识的同学叫出名字,不是一件稀奇的事。 他放开伸缩带,拎起背包放到桌上,应道:“不清楚。这排椅子可能本来就有点毛病。” “刚刚我的背包带子卡里边,我扯了一下,它就散架了。” 李乘月耸耸肩,道:“不知道哪个倒霉蛋,跟我一起坐这排。” 闻言,男同学的视线飘开,讪讪道:“额、额……是、是啊。” 那神色,像是撞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但不敢直说。 李乘月愈发不解,随口问道:“你知道这个位子上是谁?” 男同学一个激灵,竟是结巴了起来:“我我我——不不知知道——” “不是,我知——不知道。” 李乘月皱起眉头,递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到底知不知道? 男生的声音一下子高了几个度:“快考试了,他就来!马上就能看到!” 李乘月:“哦。” 那么激动干什么? 这人的名字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吗? 座椅散架的动静,不可谓不大。 不用李乘月去找,讲台上的老师和助教,已经走了过来。 没几分钟,教学楼的后勤人员也赶了过来。 他们说这排座位,之前就有人上报过椅面连接不结实。 但能凑合用,一直没来得及修。 谁能想到,今天考试的节骨眼,它突然就坏了。 要修,一时半会儿肯定修不好。 这时,一道温和沉稳的声音,在团团环绕的人群外围传来:“麻烦让一让,我的座位在里面。” 隔着人墙,李乘月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柠檬味。 好甜的味道。 李乘月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想。 随即,他感到一丝不对。 我怎么能闻到信息素的味道? 况且,谁会在这种时候,大张旗鼓地释放自己的信息素? 人群缓缓挪动,让说话的人挤了进来。 丝丝缕缕的柠檬清香,在这片狭隘的空间中散开,松动有些沉闷的空气。 李乘月鼻尖微耸,明白过来。 哦,这是抑制信息素味道的阻断喷雾。 香味更加清晰可感。 来者在李乘月身边站定,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李乘月偏过头,看清这位和他一样失去考试座位的倒霉蛋。 李乘月:“……” 他大概明白,为什么那位同学,刚刚的反应夸张又奇怪了。 迟璟看着只余一个椅面的一排座位,道:“原来是座位坏了。” 他没询问前因状况,朝任课的刘副教授道:“老师,要不给我们两人临时安排个位置?” “离考试开始只剩五分钟,其他同学还要考试。” 人墙外,有一些同学看了过来,好奇这边的状况。 不过,更多的人仍在埋头看书。 考试当前,比起凑热闹,临时再抱抱佛脚更重要。 助教有些为难,道:“可是这间教室的位子,按原来的安排,正好满座。这……没别的位子给你们啊……” 他挠了挠头,道:“要不,再给你们找间教室?” “不用。”两个人异口同声道。 李乘月闭上嘴,双手抱胸看向迟璟,一副“你说”的样子。 迟璟道:“不用再找一个教室,这里还有位置。” 他朝某个方向遥遥一指,淡笑道:“搬两个椅子,坐那儿就可以。” 考前的发卷时间。 以往第一时间埋头看题目的同学,在今天,频频看向教室前的讲台。 讲台长度足够。李乘月和迟璟分坐在两边,中间隔了将近一米的距离。 面前是老师平日里上课的讲台,抬头是前近百名同学的注目礼。 哪怕是心大如李乘月,也有些无言。 还没正式开考,他正随意翻看题目,却听到旁边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低低传来。 “系草,一大早谁惹你不高兴,把椅子都给拆了?” 李乘月指尖一松,纸张从他手中落下。 他扭头道:“是那椅子质量太差。” “倒是迟草,这么喜欢万众瞩目的感觉,非要坐讲台考试?” 迟璟侧身支着头,悠悠道:“哦?我是看这里还有位置。” “你说不用,我还以为我们想的一样。那你想坐哪?” “不坐哪。”李乘月道,“我是觉得,再找一个教室太麻烦。干脆在原位,站着考试,反正就两个小时。” 顿了顿,他挑眉道:“怎么,你不行?” 这句话出口,明显带了一丝别样的味道。 众所周知,Alpha不能说不行。 不过,李乘月没有等到迟璟“到底行不行”的回复。 他的话刚说完,刘老师和助教就回到了讲台上。他们自然中断了谈话。 等老师宣布考试开始,所有人埋头做题。 剩下二十分钟时,李乘月上交试卷,第一个走出考场。 背包半边挂在肩头,李乘月单手插兜,脚步闲散。 才十点多,他打算先去自习室跑一下新的公式。 猝然,道路尽头,出现了一个分外熟悉的身影,好像在与别人争执着什么。 随着越靠越近,人声随之清晰可闻。 “大哥,大哥——借我玩、借我玩一下吧!我就试一次,一次就好!” “都跟你说了,不行!这是我们社里出钱买的,规定不能外借。” “我滑一小段,完了马上还你!” 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李乘月脚步放缓,看向声音源头。 20. 迟蔚然 小道另一边,一个十几岁模样的少年,正与一个燕大学生争执。 燕大学生旁边还有一群人,他们脚边是大小不一、颜色张扬高调的滑板。 是滑板社的社员。 少年逮着一人不撒手,嗓门隔着大半条街都听得见:“大哥!你拒绝我的时间,都够我滑一个来回了!你们社长不在,借我玩一会儿又没人说你!你怎么这么死板呢!” 被他拉住的社员声音听起来咬牙又无奈:“小弟弟,我说了这么久,你怎么就不明白!不行就是不行,我们自己私下借出去,要是划了坏了,都要罚款的。你要想玩,自己叫家长买去!” 李乘月走得更近,这两人的脸逐渐清晰。 看清少年的脸时,李乘月眉头一挑,有些惊讶。 少年完全不听劝,说着说着,竟然直接探手去拿滑板。那社员吓了一大跳,也弯腰按住。 不等李乘月再想更多,原本抱着滑板不撒手的社员,不知为何猛地一挺身,噔噔后退了几步,神色有些许扭曲。 那少年趁机一把拿过滑板,脚下一动,飞速蹿了出去。 他回头叫道:“大哥,我滑一会就还你,你在这等着!” 社员在原地一个劲甩头,大喊道:“怎么有人信息素是榴莲味啊?熏死我了!小屁孩——” 少年爆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朝社员做了一个鬼脸,脚下不停,很快拉开了很大一段距离。 然而,他回头,眼前蓦然出现一段下坡路! 李乘月看见滑板从道路顶端冲出,以一种控制不住的速度,直直向下冲去。 “哇啊——”少年的表情霎时从得意变成惊慌,在滑板上失去平衡,一下向外跌去,眼看就要来一个脸着地。 李乘月神色一凝,毫不犹豫几步小跑冲上前,径直接住少年。 这人个头虽小,撞进来的力道却不小。 李乘月挨了一下,就像接了个小炮弹,胸口隐隐作痛。 晃了几下站稳,李乘月把人从怀里薅出来,没好气道:“你抢别人滑板干什么?” 少年抬头,倏然张大眼睛,惊喜道:“月哥!你怎么在这?” 他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好久不见!” 李乘月给他一个没收多少力的脑瓜蹦儿:“迟蔚然,长能耐了啊。要是你家里人知道你抢别人滑板,还冲斜坡,指不定怎么收拾你。” 迟蔚然捂住额头,赧然道:“这不是没注意看路吗,我又不是故意玩这么刺激。” “伯母让我在这附近等我哥。我太无聊,看他们玩得这么有意思,就想借个滑板试试。” 李乘月闻言,猝然转过头,发现视线范围内一片空荡荡。 迟蔚然仍旧沉浸在撞见他的喜悦中:“我们多久没见了?初三暑假找你出来玩,你怎么不来?游戏也是,每次上线,你也都不在。我老早就想来找你——” 李乘月打断他的话,幽幽道:“迟蔚然,你是不是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迟蔚然眼中满是疑惑:“啊?” 李乘月:“滑板呢?那人说坏了要赔钱吧。” 迟蔚然:“……” 迟蔚然:“?!” 十分钟后,他们在后方道路边的杂草里找到了翻倒的滑板。 滑板没摔坏,但是磕碰出一些划痕。 李乘月押着迟蔚然给人道歉,帮他付了赔款。 社员收了钱,又看到是李乘月,没再追究。 他不住地瞅迟蔚然,叹道:“没想到,李草的弟弟这么皮。” 迟蔚然听到,脸上浮现出掩饰不住的得意认同之色,身板都挺直了。 走出一段距离,李乘月才道:“别乱认哥。我要有你这种弟弟,迟早得高血压。” 停顿几秒,李乘月继续说:“再说,你又不是没哥。” 迟蔚然撇嘴:“我哥是我哥,你也是我哥,有冲突吗?多个哥多条门路,以后出社会混得开!” 这都什么跟什么? 李乘月无言。这小屁孩怕是又刷多了奇怪的短视频。 附近正好有校内便利店,李乘月进去买了两根冰激凌。 一根榴莲味的给迟蔚然,一根柠檬味的给自己。 小孩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月哥,上次周末约你,又没约着!不来跟我一起打联盟,跑去玩什么真人CS?那玩意儿比跟我双排还好玩?” 李乘月:“好。” 干什么都比去你家好。 迟蔚然双颊涨红,嘟起嘴,像一只鼓起的河豚。 李乘月拍了拍他的头,把圆滚滚的小河豚拍瘪。 迟蔚然追问:“你上大学后,怎么这么忙?听伯母说,你都在搞什么……比赛?忙到游戏都不打啦?” 他的语气带上一丝落寞和难过:“游戏不上线就算了,也不来我们家。我好久没见到你,没人陪我玩双人游戏,没人教我题……” 李乘月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难得有些心虚:“上大学后,是挺忙的……每天跟着老师做项目。” “专业课作业也多……没时间去找你。” 一些课程确实会布置作业,但基本当天就写完了。 李乘月摸了摸鼻子。 迟蔚然继续喃喃道:“没人偷偷带零食给我吃,没人打着补习的幌子让我玩会电脑,没人周末带我排位赛上分……” 李乘月心头好不容易凝聚的一点愧疚,马上烟消云散。 他支开话题:“今天不是周末,你怎么不在学校,跑燕大来了?” 迟蔚然:“我们高中校庆,今天放假。伯母来燕大开讲座,顺便给我哥送点东西。我在家闲着没事,就跟过来了。” “宋姨也来燕大了?” “嗯。她讲完,就来这里接我跟我哥回家。”迟蔚然说着,舔干净手里的冰棍,“榴莲味的东西味道多好,吸溜——真搞不懂嫌我信息素味道冲的……” 他扭头看李乘月手里还剩三分之一的橙黄色冰糕,砸吧嘴道:“月哥,你为什么喜欢柠檬味的东西?” 李乘月随意道:“没有为什么,单纯喜欢这味道。Beta不像Alpha和Omega,会对自己信息素的味道产生一定程度的喜爱。” 迟蔚然洋洋笑道:“Beta怎么了?月哥你就是我见过最牛逼的人!我还嫌弃这破性别,分化后麻烦得要死,又要喷阻隔剂,又要记住易感期。” “啧,为什么我不能跟你一样是个Beta?” 两人随意聊着天,绕着这篇区域缓缓逛了一圈。 回到相遇的大道上,李乘月环视一圈,道:“伯母还没来。” 迟蔚然满不在意:“我哥也还没来,咱俩正好多聊会。”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两眼发亮,赶忙道:“对了月哥,你今天有事吗?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回家吃饭!” 迟蔚然越想越觉得自己提出了一个好主意:“伯母肯定同意,大伯和我哥也不会说什么!” 他一脸憧憬和自得:“你不是最喜欢伯母做的菜吗?晚上,我们再来几盘联盟!明天是周末,你干脆睡我们家得了,还能继续玩。” 李乘月一惊,还没想出借口搪塞掉,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汽笛声。 两人回头,看到一辆轿车不知何时停在身后校道上。 驾驶座的车窗缓缓摇下,露出宋芷精致温婉的脸庞。 她神情和煦温柔,笑盈盈道:“月月,蔚然。” 迟蔚然嗓门很大:“伯母!” 李乘月的反应缓了几秒,但也很快应道:“宋姨。” 宋芷的目光停留在李乘月身上,眼角勾起柔和的纹路:“月月,这么久不见,瘦了。” 李乘月浅笑颔首:“宋姨还是那么漂亮。” 宋芷:“你这孩子,肯定还是不会照顾自己。我看你,不仅瘦了,脸色也不好。” 李乘月还能说什么,只得讪讪点头。 她意有所指,补充道:“听说,你上了大学,天天都跟着导师做项目,忙得抽不开身,好久没来家里玩了。” 听说?听谁说? 李乘月不自觉捏紧背包肩带,神色刹那间有些僵硬。 迟蔚然什么都没听出来,附和道:“对啊,你怎么比高三还忙?” “伯母,我刚还跟月哥说,没事的话,正好一起回家尝尝你的手艺。你说行不行?” 宋芷笑着点头:“当然可以。” 他朝李乘月挤眼睛:“月哥,我就说肯定没问题吧?” 李乘月干巴巴道:“下午导师找我讨论一些项目上的问题。这事挺重要,我不太走得开……宋姨,我就不去了。” 迟蔚然明显有些失望。宋芷倒是没说什么,随口关心起他的情况。 李乘月答了几句,越发站立难安,生怕她口中冒出某个人的名字。 好在,宋芷的问题都围绕他的日常生活,没提到其他人。 宋芷把他“忙碌异常”的大学生活了解得七七八八后,李乘月找了个借口开溜。 迟蔚然坐在车内目送他的背影,叹道:“谁说高考之后就自由解放?原来,大学也忙得不行。” 想到宋芷之前也在燕大任教,他随口问道:“伯母,你以前的学生,也像月哥这么拼?” 宋芷轻笑:“大学是因人而异的地方,你想闲就闲,想忙就忙。月月那样的……” 一道开门的轻响,打断两人的交谈。 迟蔚然转头,看到修长挺拔的堂哥站在门前。 那人把腿一曲,坐了进来。 他惊讶:“哥?!你什么时候到的?我在路上都没看见你。” 迟璟靠上背垫,垂眸淡道:“我从旁边小道绕过来的。” 车内荡开轻甜的香味,丝丝缕缕溢满空气。 迟蔚然吸了一口气,面露疑惑:“诶?什么味,怎么有点熟悉?” 他想了想,恍然道:“哦,柠檬味——” 刚刚才闻过。 “哥,你也喜欢柠檬味?这么久了,还不换阻隔剂的味道啊。” 自迟蔚然借住到大伯家以来,他堂哥的阻隔剂都是柠檬味。 迟璟支起头,视线投向校道反方向那头。 他的口吻平静轻缓,眼里倒着一片朦胧的黑。 “是啊……” “喜欢。” 21. 大作业 虽然邹教授找他是李乘月胡扯,但项目上遇到的问题,确实悬而未决。 经过偶遇迟蔚然那一遭,李乘月把输入框中一直留着的那两个字删掉。 最后,他回复邹教授。 “都可以。” 邹教授动作很快。过了一个周末,他便推过来一个微信名片。 熟悉的微信名。 【Sea】 李乘月点进去。 熟悉的个人信息界面……连一个“添加到通信录”都没有。 两人的聊天界面,几乎没有内容。 最上方是对方近一年前发的一句“新年快乐”。 无名无姓,没有尾巴坠着的一串祝词,精简得像个敷衍至极的群发。 那条信息发来的时候是大年初一凌晨,卡着零时零分零秒。 李乘月的回复在第二天早上。 【QUE】:新年快乐 一白一绿两条信息,构成整个界面唯一的对话。 往下,只剩一片空落。 李乘月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停顿了半分钟。 之后,他慢慢敲下:你好。 但是,李乘月盯着那两个字,怎么看都不对劲。 太刻意。 他点了两下,把字删除。 怎么开头? 李乘月想了想,谨慎地打出: 你的导师有没有跟你说合项的事?邹教授说我们合作更有效率。我的项目需要你的elo算法,用在数据排位上。 输入框里的字变成几大行,瞬间丰满不少。 李乘月又反复看了几遍。 太啰嗦。 他兀自摇头,又全部删掉。 要不,“给一下你国一项目的elo算法公式”? 好像有点不要脸。 李乘月看着这小小方寸的手机屏幕,眉头紧锁。 这比写几百行代码都难办得多。他宁愿去跑几百次算法,也不愿意在这纠结怎么跟迟璟开口。 几分钟内,他的脑子里闪过十几种开头方式,然后又被一一否决。 李乘月头疼。 他用力把头发抓乱,飞快输入: 邹教授建议我们合作。 打完,他一刻不停,直接把信息发出。 一条崭新的信息出现在聊天界面里,李乘月终于长出一口气。 简洁,明了,合适。 不过,他这口气还没出完,就感觉到旁边的邱岳用手肘又重又急地顶了他几下。 李乘月问:“有事?” 邱岳压低声音急切道:“不是我有事,是你有事!你发什么呆,马原老师点你回答问题,叫三次了!你想被记成旷课?” 李乘月抬头,撞见马原课老师低头看手中名单,正要在名单上动笔:“李乘月今天没来……” 他刷一下站起来:“老师我在。耳朵不好,刚刚没听见,您再重复一遍问题?” 李乘月一脸正色,好像真的没听到几乎全部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的点名。 马原老师放下笔,倒没责备他,好声道:“我问的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包含哪三部分内容,哲学原理又包含哪些?” 她提醒:“这个课堂抽查算在平时分里。” 不用李乘月说话,邱岳已经把教材翻到相应的页面,十分自觉地小声念起来。 李乘月是邱岳的搬运工:“马克思哲学包括……世界的……物质性及发展规律……实践与认识……的发展规律,还有……” 好陌生,我们学过这玩意? 在这方面,李乘月是彻底的吊车尾,邱岳是个半桶水。 凑合一起用,勉强在及格线。 李乘月磕磕绊绊念完,马原老师点头,让他坐下。 她接着展开讲解这个问题。 李乘月凝神听了一会,发现大部分都听不懂。 于是他问:“你报的东西没问题吧?” 邱岳:“我按课本念的,能出错?” 他狐疑地看着李乘月:“你不会……真的一点都不懂吧?!” 李乘月幽幽瞟了他一眼,没说话。 邱岳一脸震色:“大一时候,思修和近代史你不懂,我勉强可以理解。” “但是马原……你高中政治没学过?” 李乘月:“历史跟政治太久不接触,早忘了。” “老四,你的智力点,真的全点理科那边去了?文科是一点儿都不留啊?!”邱岳叹道,“之前的思政课开卷,这学期马原期末闭卷,你怎么办?” 李乘月的神情明显不太在意:“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反正都学不来。” 邱岳:“……行吧。” 下课前,马原老师:“上周的小论文,我基本看了一遍。大家的分数都给的比较高,毕竟每年都有学生抱怨期末要背的东西太多。” “但是,个别同学交上来的东西,实在太离谱,我没法昧着良心给高分。” “事实上,在看某些作业时,如果不是时刻提醒自己,我会认为在品读魔幻现实主义小说。” 下方的学生爆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马原老师推了推眼镜:“各位回去以后,在校园网的账号里查看小论文的分数。低于六十的同学,下周一前重新提交一份给我。” 马原课老师是今年刚入职燕大的讲师,和学生们年纪差别不大,课堂氛围轻松。 前排同学笑着嚷嚷:“老师,跟我们说一下有多魔幻!” 马原老师:“有一份写的哲学原理解析,但原理内容都搞错了。” “有份作业一看就是从网上复制粘贴的。一个字不改不说,文字里还带着‘复制自XX网’的水印,不怕别人告你们侵权?” 教室内的笑声越来越大。 “我印象最深的一个,写马克思是哥伦比亚的,拉美人。” “他说马克思的文字充满了浪漫主义和幻想色彩,所以是个唯心主义哲学家。后面用了近两千字论述,大概夹杂了三四个其他唯心派哲学家的理念。” 教室内笑声差点掀翻屋顶。 邱岳凑过来:“老四,你是哪个?是原理写错,还是复制粘贴太多?” “哪个大傻逼,连伟人的国籍不知道?燕大怎么会有这种学生哈哈哈哈——” 李乘月没应,噼里啪啦敲了几行代码。 邱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是谁啊哈哈哈哈!乐死我了。” “不会是我们系的吧?让我知道,我非得笑这人一个学期。” 李乘月又敲了几行代码,运行。 他翻阅密密麻麻的结果,眉头轻微皱起,把这个算法也从备选名单上划去。 李乘月转过头,语气平静地发问:“他是哪国人?” 邱岳用手去抹笑出的泪花:“哈哈——啊?你说什么?” “等、等等——”邱岳一个激灵,笑容慢慢消失。 他不敢置信地问:“你刚刚问,马克思是哪国人?!” 邱岳的表情一言难尽:“你在开玩笑?” 李乘月:“你说呢。” 邱岳的声音弱了些:“你在开玩笑……对吧?” “大傻逼”静静看着他。 邱岳表情凝固,内心波涛汹涌。 他花了一分钟平复心情。 邱岳终于明白了,老四的文科,不是烂,是稀烂。比自己单身二十多年的桃花运还烂。 他不死心,问:“难道你写的时候,就没有觉得……” 邱岳双手比划了几下,憋出一句:“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吗?!” 李乘月摸了摸下巴,面露思索:“我感觉……写的挺好的。” “当时我还查了资料,这里贴一点,那里贴一点。花整整一个小时写了两千字。” “你复制粘贴也得贴对来吧!” 邱岳沉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你觉得没问题,多半出大问题!” “之前你的思政作业,都是我帮你写。你说读起来奇怪,我以为你在开玩笑,结果是真的?!” 李乘月懒懒道:“帮我改改,懒得再写。” 邱岳搓了搓手,兴奋道:“所有专业课的作业,直到期末。” “你这小论文写的东西,全都不对。帮你改相当于重写,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李乘月瞟了他一眼。 邱岳光速败下阵来:“唉,那就一个月!一个月好吧!” 李乘月勾起唇角:“成交。” 跟邱岳说好,李乘月转眼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几天后,他干活到深夜,才猛然想起这事。 于是,他翻出之前的文档,往聊天框里一丢,倒头就睡。 然而周六晚上,邱岳在宿舍问:“老四,你马原大作业的文档呢?只剩一天时间,你是真不急啊。” 李乘月从床上探出头,道:“凌晨不是微信发你了?” 邱岳把聊天界面亮给他看,没有一条记录。 李乘月疑惑,打开自己的微信。 众多消息栏里,有两条格外醒目的新消息提示,时间约在一个小时前。 【Sea】:白天没看消息 【Sea】:这是? 这两条消息上方,是他在凌晨两点发过去的文档。 更上面,是两人这几天来围绕项目的寥寥数语。 李乘月呼吸一滞:“……!” 发错人了。 还正好发给了……奇怪的人。 他打字时,对面正好弹出新消息。 【Sea】:看完了 【Sea】:在哪找到的文章?行文挺幽默的。除了跟现实不沾边,一个缺点都没有,非常具有想象力和创造力 【QUE】:发错 李乘月看到迟璟新发来的话,眯起眼睛,在床上挺直了腰板。 文档里有姓名学号,能没看到? 【QUE】:不比会长幽默 【QUE】:会长哪里都好,但视力不行 【Sea】:原来是系草写的,失敬 【Sea】:这是什么 【QUE】:马原大作业 【Sea】:你交它上去,老师不打回来重交? 李乘月扬眉,轻啧一声。 如果不是之前确认过,计算机系只有线代课跟金融系一起上。他甚至都要怀疑,马原课上迟璟也在。 【Sea】:这东西要全部翻新重写,才能过 【Sea】:从它的内容来看,你重新写一篇…… 对面的消息停顿片刻,好像在思考如何委婉地措辞。 【Sea】:多半是一样的结果 李乘月磨牙,飞快打下一行字。 【QUE】:能过就行 迟璟话锋一转,蓦地提起另一个话题。 【Sea】:马原的期末不简单。你想不挂科,最好作业写好点,平时分拿高 李乘月很想发“跟你没关系”,但他克制住了。 李乘月开口问:“邱岳,我们马原的挂科率高吗?” 邱岳的声音从下方飘来:“在思政课里算高吧。听说,我们系每届都会挂几个人。” “刚开学的时候,马原老师也强调,平时和期末分数四六开。她尽量把我们平时分拉高点。你问这个干什么?” 李乘月很有自知之明。 他知道,自己在这门课上的水平,肯定在那倒数几个里面。 眼前有一个燕市文科状元,不用白不用。 【QUE】:会长说的对 【QUE】:那麻烦指教一下,怎么拿高分 奇怪的是,这句之后,迟璟没有像之前那样很快回复。 过了五分钟,对面的消息才姗姗来迟。 【Sea】:扣1 【Sea】:送满分大作业 22. 人气投票 李乘月看到这条消息,手一抖,直接划出了聊天界面。 他反复进出几次。 是这个人,没错。 这个号发的最后一句话,显示在对话框底端。 但是,人和这条消息连起来,怎么看怎么奇怪。 迟璟被盗号了? 【QUE】:你是本人? 【Sea】:。 李乘月的神色慢慢变得复杂。 他想了几分钟才回: 我说认真的。 这条消息发出后,迟璟又是好几分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他发过来一个文档,名字与李乘月原来的作业一模一样。 【Sea】:你的作业如果要改,参考一下这个 【Sea】:直接交也行 李乘月浏览了一遍迟璟发来的东西。 最大感受是,这两个文档除了名字一样,别的都不一样。 他转给邱岳,道:“你看看这份东西。” 过了几分钟,邱岳惊讶地拔高声音:“我去!老四,你都改好了,还需要我干嘛?” “你哪弄来的好东西,这不是你改的吧?除了姓名和学号,没一句话像你的。” 尽管邱岳坐在下面看不见,但李乘月闻言,神色霎那间不太自然:“咳咳……有个认识的同学帮忙。” 邱岳啧啧称奇:“谁帮你改的?水平高啊,我是写不出来!” “老四,你认识马原这么好的同学不早说?没准期末考试,他还能帮我们列提纲!” 李乘月想也不想,立刻说:“不行。” 邱岳道:“哎,这人小论文都能写,肯定不会拒绝帮你写个小小提纲。” 李乘月:“这同学……我不算很熟,不好开口。” “我跟他聊到马原大作业……”他顿了顿,接着说,“谁知道,他直接给我发了这个。” 邱岳疑惑,但马上自己找到解释:“那就是他人好。” “这都能给你找到自愿帮改作业的同学,运气真不错。” 李乘月把话题岔开:“你再帮我改改这篇东西。” 邱岳奇道:“这不是现成的?写的多好,你让我画蛇添足?” 李乘月轻咳一声,道:“毕竟,这是别人写的。不好直接用。” 见着邱岳眉毛鼻子挤到一起,一副“你是不是没事找事”的表情,李乘月沉静地抛出一个诱饵:“一个月专业课作业。” 邱岳这会儿应得飞快:“得,成交!多大点事儿,保证今天内给你整出来!” 处理好这份意外收获,李乘月的视线重新回到聊天界面,眼神闪烁。 【QUE】:谢了 李乘月纠结了一会,最后加上一句: 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 熬过忙碌沉重的期中阶段,燕大学生们终于不用为各类考试和大作业熬到半夜、临时抱佛脚,校内生活重新生动缤纷起来。 近日,有一件事在燕大内热度尤其高。 起源于校园公众号上周发布的一个推送,内容是人气投票。 推文说,国内知名的娱乐视频网站水果台,近期打算策划一项高校素人综艺。第一季节目的高校选择范围,包含了燕大。 由于这是水果台第一次尝试这种类型的综艺节目,除了常规的报名海选方式,节目组还提供了一种特殊的绿色通道。 学校组织开放人气竞投,由各高校里的学生进行投票。得票前五名,可以优先进行面试,且通过率比普通海选要高。 这条消息发出去没几天,公众号便发出了投票界面链接。每个学生都有。 燕大里,算是几乎众所周知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于是,这个投票开放的第二天,便有几人的票数远高于其他人。 过了一周,前五名的位次几乎稳固,前两名远远甩出后面一大截。 再到后来,前两名的票数持续噌噌噌往上涨。相比起来,其他人的票数完全不够看。 吃瓜的燕大学子转而关注,这两人最后谁是第一第二。 围观群众表示,没想到有一天,能在燕大里体会一回打榜争C位的感觉。 818论坛里为了这事,盖起了几贴高楼。 最开始,是有人专开一贴,为当时的第二名拉票。随后,论坛里马上出现了给第一名拉票的帖子。 楼层越来越高,帖子的内容也从个人支持性质的拉票,变成了有组织的“打投”。 具体表现在,号召发链接给同学投票,提醒朋友圈转发获得额外投票机会等等。 票数开始内卷。第一第二的票数一路飞涨的同时,上下位经常变动。 围观群众嘎嘎称奇,每天跟着这些上了头的“粉丝”一起盯着票数,在节目还没开始,就体会到了看人争冠的紧张刺激感。 李乘月最近感觉,被人偷摸盯着的概率尤其高。 食堂排队,一个Alpha女学生低声道:“后边穿一身黑那个是吧,我找找……好了,今天两票都投了。” 站在她旁边的Omega男同学看了一眼,满意道:“后面还有几天,你每天都要记得投票。” “知道了。”Alpha把矮一截的Omega揽入怀中,低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峻的神色迅速缓和下来,“别动,让我闻会。” Omega眉眼弯弯,像没骨头一样贴到她身上,软软道:“昨天你不是嫌弃,我身上沾了点其他Alpha的味道?” Alpha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满:“是还剩点。啧,一会我补下你身上的标记。” 排在他们后面几位、目睹全程的李乘月:“……” 他牙齿一酸,默默移开视线。 被偷看的次数多了,李乘月偶尔对上几个人的视线。 有的尴尬地笑了笑,立马把头转开。 有的视线灼热,脸上洋溢着怪异的坚定和信任感。 李乘月莫名感觉,他们就像……厂长看着手中要送去肉联厂的小猪仔。 他难得动脑想了想,最近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事。 答案是没有。 看来源头并不在自己身上。 直到某天,邱岳在宿舍里大喊一声:“老四!你的票数时隔一天,终于重回第一了!” 李乘月昨晚测试代码,熬到凌晨三点,中午还躺在床上。 他眼皮微颤,拉过被子捂住耳朵。 “老四,快来看一眼!自从你掉到第二,我可是拉了好几个兄弟,每天帮你投票。你的登顶,有我很大一部分功劳,我每天都在楼里为你打call!”邱岳在床沿扒拉李乘月。 李乘月探出头,艰难地把眼睛睁开一道缝。 手机屏幕上,有一个大大的“1”,下面是他的名字。 还有一张不知道从哪找来、他自己都没见过的照片。 李乘月缩回去,声音含糊:“嗯。别吵。” 他翻身,任凭邱岳大喊大叫,只留给他一个不动如山的背影。 几个小时后,李乘月坐在桌前,正要开始写专业课作业时,倏然想起这件事。 李乘月:“邱岳,今早你跟我说的事,是什么?” “今早我说的话可多了,你说哪一件?” “吵我睡觉,说我是什么第一那个。” 邱岳恍然道:“哦,你说那个投票啊——” 他的语气兴奋起来:“你重新登顶了咱们学校的综艺节目人气投票!” “虽然我知道,你小子在校内知名度很高,但是没想到这么高!这些天基本都是第一!不愧是我兄弟!” 李乘月一头雾水:“什么综艺?什么投票?” 邱岳:“一周前,我们公众号发了一个链接。名字大概叫——什么什么预选人气投票。” 李乘月想了想:“好像是有这回事。那是什么?” 他点都没点开。 他的反应完全在邱岳预料之中。 邱岳把这件事完完整整给李乘月讲了一遍。 李乘月听完,表情复杂:“你们可真能折腾。” 随即,他意识到什么,蹙眉问:“你投票投了这么久,今天才告诉我?” 邱岳双手抱胸,幽幽道:“因为明天凌晨投票截止。” “如果我早告诉你,你偷偷写程序把网页后台黑了,让我们这些后援团成员的努力报废怎么办?” 李乘月往后一仰,正色道:“我是那种人吗?” 邱岳皮笑肉不笑:“是谁,大一时候团建玩真心话大冒险,一次没被电脑抽中过,但是抽奖次次都在,还一二三等奖全部轮了一遍?” 李乘月轻飘飘移开视线。 只剩一晚上,确实不够他对票数动动手脚,还不让其他同学发现。 他随口问:“你说另一个人一直跟我争第一,是谁?” 邱岳笑得不怀好意:“你说呢?” 李乘月沉默了一会,缓缓道:“……不会吧。” 23. 面试 邱岳知道李乘月想到了正确答案,笑道:“还能有谁。入学一年多,全校的风头都快给你俩占光了。” 他一拳锤在另一只手上,道:“说起来,我们后援会帮你拉票的时候,有人还提到去年投票选校草的事。” “他们说,当时你吃了第二性别和不露脸的亏。迟璟刚入学就进了学生会,跟着会长在一堆活动上露脸,人气节节高涨。不少人马上就知道我们这届有一个又高又帅、信息素还超级A的Alpha。” 邱岳凑过来,上下仔细打量李乘月。 李乘月白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推开:“别凑这么近。” 邱岳不平道:“我也觉得,你长得哪比迟璟差?!那么多Omega,被他的信息素迷得七荤八素,脑子都不清醒了。” “Alpah除了有信息素,还有什么好的。同类相斥,到了易感期还跟疯狗一样,不让自己的Omega离开半步,智商退化成几岁小孩……” 对于Alpha和Omega来说,他们的信息素有一定的阶位等级。 Alpha信息素等级越高,拥有的Alpha数量就越少,对同性的压迫感和排斥就越明显。 同时,他们对Omega的吸引力就越强,与O产生高匹配度的可能性也越大。 除了对同性的反应,其他的对于Omega同理。 研究表明,如果一个A和O的匹配度达到80%,两人近距离相处时,体内容易产生多巴胺和荷尔蒙,给他们带来愉悦和兴奋感。 通俗点讲,一见钟情。 如果达到95%,他们一对上眼,基本干柴烈火,就地自燃。 本国记录在库的信息素有数十万种。其中排号前十的Alpha信息素,与Omega信息素匹配度达到80%的可能性是1%,远远超于排位靠后的信息素。 从生物学上看,只有不到千万分之一的人,能体会到这种基因决定的心动。 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遇不到一个命中注定。 虽然信息素属于个人隐私,没人知道迟璟的排位具体是多少。 但显然,肯定非常靠前。 眼看邱岳还要继续发表对Alpha的嫌弃,李乘月出声打断他:“那事我都不知道,他们爱投谁投谁,我巴不得少点人认识我。” “这个什么……劳什子综艺节目,它要我们干什么?” 邱岳:“节目形式和内容全部保密。水果台都说了,这个综艺是创新,特地搞来提高收视率的,哪会现在告诉我们。” “推文上说,这个节目不会要求你们唱歌跳舞,毕竟不是选秀出道。” 李乘月缓缓摊倒在椅子上,拿一本书盖住脸,闷闷的声音传出:“直接不去面试,会怎么样?” 虽然同学们很热情,但他对这个莫名其妙的节目,没有丝毫兴趣。 邱岳道:“不去……应该也不会怎么样。不过,这次声势这么大,勉强算半个官方活动,您老就动动手脚参与一下。” “进面试又不是一定上节目。去试试有啥损失?” “而且,学校官网说了,参加这个活动,可以抵好多德育学分。你想想,挑空余时间去拍个不知道多少人会看的节目,就能几个学期不用多一门体育课、参加团建活动、被抓去听讲座……” “这样啊……” 李乘月掀起书本,懒懒抬眸,脸上终于多了几分兴趣。 “那确实值得一去。” —————— 预选名单敲定后,节目组的面试时间定在下周三下午。 李乘月走进通知的教室时,其他几人已经到了。 门口的工作人员核查了李乘月的学生证,告知他的排号是第五个。 面试地点在隔壁,现在房门紧关着,里面什么都看不见。 李乘月随便找到一个位子坐下,双手插兜,靠上椅背。 他环视一周,发现这里只有四个人。 看来已经有人进去了。 结合邱岳告知的情况,李乘月很容易就猜到,第一个面试的人是谁。 通知上说,一人的面试时间是十分钟,还要大半个小时才轮到他。 李乘月没带电脑,百无聊赖地想,在这睡一觉都行。 不过,他的双臂刚放上桌面,就感觉到一股异常明显的颤动感从底下传来。 木头在他手掌下跳舞,动次打次很有节奏感。 李乘月弯腰向前看去。 前桌同学身高马大,双腿在桌下疯狂地抖动。 于是,他拍了拍前桌那名男同学的肩。 那人转过身来,额头挂着一层湿漉漉的薄汗。 李乘月:“同学,可以不要抖腿吗?” 那人一愣,随即挠了挠头,露出抱歉的神色:“不好意思啊,我没注意。我一紧张,就不自觉抖腿。” 说着,他用力拍了大腿几下。震动感终于消失。 这是有多紧张? 李乘月无言地趴下去。 然而,不到五分钟,他又面无表情地立了起来。 桌子又开始跳舞了。 李乘月看到前桌抽了好几张纸,手放在额前,就没放下来过。 让他不要紧张的可行性有多大? 李乘月冷静地想了想,决定不如自己换个座位。 他轻巧起身,随意换到后方一处空旷的座位。 离这个位置最近的另一个同学,在几个座位以外,打扰不了他。 李乘月满意地埋下头。 几分钟后,这间教室里联通另一个房间的门,缓缓打开。 第一个人结束了。 顷刻间,他成为这个屋子的焦点。 迟璟在几人灼灼视线的注视下,越过数排桌椅,径直走到了—— 李乘月旁边。 听到脚步声,李乘月摇摇晃晃抬起头。 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使劲眨了几下眼睛才看清眼前人。 李乘月的神色带着半睡半醒的迷糊,侧边的头发翘起几撮。 迟璟不着声色地扫过李乘月额前压出的几道印子,微微倾下身。 他对下方的人轻笑道:“麻烦……往里让一让。” 除了被工作人员带走的第二名面试者,教室里的其他两个人,瞪圆眼睛看着他们。 虽然这两人不知道他们,但他们对于投票期战得天昏地暗的两位主角,还是很有认识的。 包括这两人响彻燕大的恶劣关系传闻。 不少同学让他们二人登顶,一是他们本身人气高,二是很多喜欢凑热闹的,期待看到他们在节目里针锋相对的画面。 看清来人,李乘月支起头,懒懒道:“先来后到,为什么要我让座?” “这么多位子,你另外找一个就是。” 24. 问答 节目还没上,就要怼起来了? 围观的两人眼睛一眨不眨,大气都不敢出。 迟璟:“是啊,所以这位后到者……” “能不能往里坐一坐,我的东西放在抽屉里。” 李乘月闻言,往这个桌子里看,竟然真的摸出厚厚一沓纸张。 封面白纸黑字清楚地写着,是学生会的文档。 李乘月:“……” 他移开目光,中途对上了不远处抖腿同学的视线。 抖腿同学一个激灵,举起手,结结巴巴道:“我、我作证,迟草刚刚确实坐在那一桌。” 我也没打算问你。 李乘月挑眉,没有往里靠,而是站起身,干脆利落地坐到三个位置开外的座位上。 李乘月宁愿换个座,也不愿意跟迟草一桌,看来关系是真的差。 围观群众不约而同想。 这两人分开,他们感觉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缓和下来。 节目组没规定不能交流。 抖腿同学率先挑起话题:“迟草,你好像没待够十分钟?能给我们剧透一下,节目组都问了什么吗?” 迟璟面露思索,随即笑道:“我把问题答完就出来了。他们先问了一些个人信息,然后问有没有特长,让我展示一下。” “我说没有。他们就挨个问,基本与解密室、猜谜相关。” 迟璟耸肩:“不过这些,我都不太擅长。” 闻言,李乘月漫不经心的表情有片刻凝固,很快恢复如常。 他的神色变化太快,没有人注意到。 “最后,我让他们随便找个游戏试一试。他们出了一些海龟汤题目来问我。” “那你表现得怎么样?”另一个同学忍不住问。 迟璟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纸面上划过,安静的教室里发出沙沙轻响。 他慢条斯理道:“他们问了十题,我答出十题。然后我顺口给他们出了一道。” “他们答了几分钟,我还提醒了几次,但都没答对。” “如果他们能早点答出来,我能更早出来。” 另外两人:“……” 你怎么反客为主了? 听完迟璟的话,他们的表情都轻松了些,想来是心里有了底。 后面进去的人,再没出现迟璟那种早退的情况,全部用满十分钟。 轮到李乘月的时候,他的手臂被头枕得有些发麻。 李乘月跟随引导进入面试房间。 房间中间放着一副桌椅,坐着三男三女。 这是负责本次燕大面试的节目组成员。 一上来,如迟璟所说,他们几人轮番问起一些基本信息。 坐在中间的短发女Beta是主面试官,她进入主题:“李同学,你在燕大的投票中位居榜首。能够获得这么多优秀学生的肯定,我们相信你一定有过人之处。” “请问你有什么特长,能否给我们展示一下呢?” 李乘月想了想,道:“没有什么特长。” 想不到什么跟综艺节目相关的特长。 节目组继续往下追问。 “你有推理解密的爱好吗?” “没有。” “你平时玩剧本杀、密室逃脱、解密谜题之类的游戏吗?” 李乘月诚恳道:“五六年前玩过几次,后面没碰过。” 那时,他们家附近新开了一家密室馆。难得的是,那家密室馆的密室,全都是剧情解密向,不是很恐怖。 李乘月大小假期时,经常去玩,没多久便把密室全部通关。 那家店还举办过刷新记录有奖活动,他和朋友每周末都去薅羊毛。连着一个月后,店家直接给了他们一份大礼品,让他们别再来。 于是,李乘月后面就没再去了,觉得没意思。 “那……你阅读悬疑推理书籍多吗?” “很少。” 接下来,他们又问了几个类似的问题,全部围绕着推理解谜等话题。 不难猜出,这个从高校里选拔参加者的综艺节目,应该以剧情解密游戏为主要内容。 节目公布的高校名单,都在全国排名前列。他们可能打算用这种素人智斗的形式,尝试节目内容的创新。 不过,李乘月的回答,几乎全是否定。 几个面试官脸上的笑容逐渐有些挂不住。 面试了好几个学校,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对上节目这么无欲无求的学生。 一位面试官挑了一个自认为绝对不会收到否定答案的问题。 他和颜悦色道:“李同学,从刚才的问题来看,你好像对解谜推理类的东西,不是特别感兴趣。” “但如果给你机会,你会积极参与到这些活动中吗?” 他们对这个顶尖学府的人气第一名,给予了相当大的优待。 这句话就像面试时问找工作的人,“你想来我们这里工作吗”。 只要闭着眼睛点头就行。纯属送分题。 可是有些人好像不是很需要这份工作。 比如李乘月。 李乘月:“可能吧。” 主面试官内心咆哮:你但凡说个“会”,我都能闭着眼睛给你过! 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我们怎么开展工作?! 她决定最后再挣扎一下,问:“我问李同学一个推理情景题。你的答案将作为我们判断你能否入选节目的重要依据。” “故事发生在一个富豪的大宅里。你是男主人的远房亲戚,近期来这里游玩,在大宅暂住。然而,在这期间,这里发生了多起杀人案……” 这题目改编自近年来一个很有名气的密室游戏。玩家在玩游戏时,拿到不同的身份牌,采用类似于剧本杀的方式沉浸式体验游戏剧情。 节目组将游戏故事提取出来,额外捏造出一个旁观者视角,形成面试题目。 该密室游戏,因为剧情反转出乎意料而合理,在玩家们中广受好评,门票销量很高。 杀人案最后的凶手,是管家的儿子。 在推进剧情时,管家是重要的NPC,而从管家这里套出情报,经常由扮演该角色的玩家获得。 他可以早早掌握信息差,很好地隐藏自己的凶手身份,甚至误导其他人。 游戏剧情非常丰富严密。 如果能答出这道题,要么自己玩过或了解过这个密室游戏,知道正确答案,要么有很强的理解和推理能力。 无论是哪一种,都符合节目组的要求。 用了几分钟说完剧情,主面试官:“请问,你认为这些人中谁是凶手?” 见李乘月面露思索,她善意道:“不急,你的思考时间是三分钟,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可以……” “管家的儿子吧,凶手。”李乘月道。 短发Beta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其他人皆一脸震色。 一个男面试官脱口而出:“你不是说,这几年没玩过密室吗?” “没玩过。”李乘月回答,随即恍然,“哦,这是密室解谜的题目?” 男面试官闭嘴,不再说话。 主面试官追问:“理由呢?” 李乘月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闲闲道:“一开始自我介绍的时候,他说职业是程序员。但是后面事件发生,无论在什么时候,他没有一次在赶项目。” “凌晨十二点那次案子,他竟然穿着睡袍从房间里走出来。后面讲不在场证明的时候,他还说这个点他早就睡着了。” 李乘月摇头:“一看就知道,他的职业身份肯定是编的。怎么会有这种程序员,太假了。” 面试官们目瞪口呆:“……” 还有这种思路?! 李乘月说完,便等着面试官们宣布结束。 虽然还有其他更详细的说法,但今天面试花的时间太多,他赶着跑路。 等了十秒钟。见面试官没有让他走的意思,李乘月直接道:“十分钟到了,题目我也答出来了,可以走了吗?” 再不回去拿电脑做测试,今晚怕是又要凌晨才睡。 李乘月走后,节目组开小会决定今天的入选名单。 一人说:“最后那个,外形条件好,上镜,一点儿不怯场。” “但是……总觉得不太靠谱,他最后的答案真不是蒙的?” 另外一人也附和道:“对啊。之前入选的大多是Alpha和Omega,难得遇到一个这种条件的Beta。只要节目上表现不是太差,再加上后期剪辑,肯定能给节目涨一波流量。” “就是他前面几个问题的回答……这人也太……那个词叫什么来着?我一下子忘了!” 旁边的人替他说:“太摆了。” 整个人都流露着“爱选选,不爱选拉倒”的气息。 几人疯狂点头附和。 “副导演,怎么说?”他们看向短发Beta。 她不仅是这次高校面试的负责人、主面试官,也是整个综艺节目的副导演。 副导演神色不定,明显也有这些顾虑。 沉吟片刻,她一锤定音:“不管最后那道题,他是蒙的还是分析出来的,反正节目是淘汰制,让他进!” “至于态度……” 副导演眯了眯眼睛,缓缓露出笑容:“前阵子,不是有一个因为在选秀里不想出道而红起来的素人吗?” “现在的网友们都喜欢叛逆。说不定,他们就好这一口!” 25. 校赛 参加完面试的一周内,李乘月紧赶慢赶,终于在今年的校赛开始前,基本完成了项目,把计划书交了上去。 答辩当天,李乘月的项目小组有两个人到场。 周云深翻阅材料,道:“你今天上去,还是不用稿子?” 李乘月坐在旁边,轻闲道:“都在脑子里。” 周云深摩挲下巴,看着材料上的某处发问:“那个排位的问题,还是没完全解决?” 李乘月盯着电脑上密密麻麻的图表与数字,头也不抬:“嗯,目前采用的方法,效果还是不行。” 周云深想到某件事:“你说邹教授让你去找那个谁……咳咳,他是不愿意帮忙吗?” 李乘月:“我还没找。” 周云深:“这样啊……” 也是。以这两人的关系,不到最后关头,怎么会去找对方帮忙? 他试探性地问:“我好歹跟他同系,之前一起做过小组作业,关系还行。要不我去问问?” 李乘月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道:“都行。之后再说。” 他们抽签排在倒数几位,休息两次后才轮到他们小组上场。 李乘月登台。 他面色从容,薄薄一层白衬衫紧贴瘦劲的身形,袖口挽至手肘,看起来挺直如松。 投影上出现成员名单的那一刻,听了快一天汇报而神色疲惫的评委老师们,很多眼睛一亮,直起了身版。 哪怕是燕大的教师,很多也听过李乘月的名字。 对于这名仅仅大二、却已经有丰富奖项的学生,评委们在提问阶段,明显比对其他队伍要热切许多。 数个问题被接连抛向讲台上的青年。 全部被他有条不紊地一一化解。 问题涉及到的算法原理,李乘月在回答时巧妙地融合到对项目的解释中。且点到为止,不会让人觉得脱节繁琐。 他的回答都得到了提问评委的认可。 直到一位,在整场比赛中都分外犀利的副教授发问:“这个项目目前展示出来的部分,大多都做得很好。但是,有一个明显的问题。” “里面一个排位算法用的不好。经过自检,你们自己也知道,得出的结果不够科学。有想过的解决办法吗?” 周云深坐在台下,呼吸一滞。 最要命的问题,果然瞒不住评委的眼睛。 这时,他听到旁边传来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 一个剪着寸头、穿着破洞夹克衫的男学生坐在走道对面,双手抱胸,一脸不屑:“哟,离开导师手下的学长,就一个项目都做不成。果然——只会抱大腿。” 注意到周云深投过来的目光,他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声音更大:“怎么,我说的不对?现在这个项目,是他第一次自己牵头做。做的大不如以前,不是很正常?” “那个排位算法得出的结果,根本没法让别人相信。这么明显的事情,不用评委,我都看得出来。” “周学弟,我早就说过,来我们队伍才是最好的选择。你怎么就想不开,去找李乘月?”男生轻蔑地笑,“去年拿奖只是运气好,你真以为他有那种水平?” 周云深眉头微微一扬,明晃晃地露出一个尖刻的笑容:“我以为是谁,原来是去年因为剽窃科研成果上了论坛热帖的孔慕学长。” 孔慕的表情有刹那凝固,但是很快恢复过来:“话可不能乱讲。帖子当天就删了,发帖那小子也出来道歉。” “谁都知道,那是有人造谣。周学弟应该不是那种人云亦云的人吧?” “呵呵。”周云深的声音听起来阴阳怪气,“谁都——知道——?” 谁都知道你爸是学院里的教授是吧。 孔慕不愿再说这个话题:“下一个是我们小组,马上让你们开开眼。” 周云深:“看来,学长对今天的比赛很有把握。” 孔慕马上重新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我们的项目相当好。尤其是我负责的核心部分,做的创新最多。” “我的目标跟你们可不一样,国奖才算奖。” 他们参加的这场“创新杯”大赛,大致分为校赛、省赛和国赛几个部分。 校赛阶段,一二等奖可以晋级省赛。 燕大作为顶尖学府,在这个含金量很高的比赛上,每年都有相当多的队伍获得国家级别的金银牌,更是蝉联多届第一。 因此,大赛组委从去年开始,给燕大新增了一个绿色名额。 燕大校赛的第一名,可以直接进入国赛。 孔慕的意思,是要今天拿第一。 饭没少吃,梦倒是做得勤。 周云深在心里冷笑。 他装模作样地直摇头:“如果你们小组是别人负责核心部分,我不好说。” “但是学长你来做……凭我对学长的了解,拿到二等奖,都让我大开眼界。” “你——!”面对直白的嘲讽,孔慕伪装出来的客气终于维持不住,呼吸猛然急促。 他一拳锤上桌,手背上青筋暴起,脸色阴沉下来:“别给脸不要脸。” 周云深再倒一把油:“不过,毕竟学长都大四了,一个科研成果都没有,保研名额怎么争得过系里其他人?我真替你担心啊。” 嘣一下,被戳到最要命痛处,孔慕彻底爆炸。 他一拍桌子站起来,五官扭曲,大步朝他走来。 这里位于大教室的后排,离其他同学和前台的位置很远,根本没人发现这里的情况。 周云深凝视着孔慕冲来的身影,身体紧绷。 孔慕捏紧拳头,用力朝周云深脸上挥去—— 倏然,孔慕感觉到一股大力从后颈处传来。 他来不及反应,就被生生阻断了前进的步伐,拳头悬在半空。 “孔慕,你想干什么?”声音从背后传来,听不出情绪。 孔慕的喉咙传来轻微的紧勒感,一些以为被遗忘的回忆,忽地涌入他的脑海。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克制不住大叫起来:“你!你干什么!给我放开!他妈的放手——!” 孔慕的声音完全没压住,前方有几个同学回头看了过来。 下一刻,身后的力气消失。 孔慕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几步,撞上一旁的桌子,软倒在上面。 他回头,对上李乘月居高临下的视线。 孔慕本来就比李乘月矮一截,现在这个角度,更感迫人。 李乘月一手悬在半空中,一手插兜,垂眸看着孔慕,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淡声道:“现在还在比赛。学长又是动手动脚,又是大喊大叫,是不是——” “不太有素质?” 看到李乘月,周云深的表情和动作放松下来。 孔慕死死盯着李乘月,下颌紧咬。 如果眼神有攻击性,他能把这个突然窜出来的人戳出洞。 可惜眼神没有。 孔慕只能瞪着眼睛,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道:“李乘月,你结束答辩了?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刚……误会、都是误会。” 李乘月瞟了一眼台上被评委问得手忙脚乱的同学,悠悠道:“与其关心这个,我作为一个有素质的人,好心提醒你。” “你最好去关注一下你们队伍的答辩,而不是继续跟我们闲聊。” 孔慕面色铁青。 他没再说话,转身大步离开。 他对自己的认知倒是很清醒。论嘴,他说不过李乘月,论动手,就更不比不上。 等孔慕走远,周云深克制不住地笑出声:“看孔慕那怂样!” “他平时再得瑟,怎么一到你这里就吃瘪哈哈哈。” 周云深笑完,问:“你跟他,从去年那件事结仇到现在?我觉得,他看你非常不顺眼。” “虽然不顺眼也没用,气的还是他。” 那件事发生在李乘月刚入学的时候。 也是第一件,让他闻名大半个校园的事。 事情发生在一天晚上。李乘月路过校园里一处偏僻的园地时,发现一个Omega同学正在被几个不知道怎么混进校园里的混混骚扰。 李乘月感知不到信息素,但听到了同学几近崩溃的呼救。他当即冲上前,一打几把他们全部撂倒。 但Omega也已经晕厥在地,李乘月快速通知了学校安保部和医院。 从安保部人员口中,李乘月才知道,这些人使用了非常恶劣的手段,对Omega直接释放信息素逼迫他发情。 如果不是李乘月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后来,学校内有了传言,是孔慕故意放混混进学校,对Omega学弟下手。 孔慕前段时间正在追求这个学弟。但学弟态度坚决,拒绝了孔慕几次。孔慕恼羞成怒,便想出这个方法报复。 这个说法在校园里流传的时候,孔慕正好被警方传唤去调查,更添一层可信度。 不过,事情最后,以孔慕被释放、几个混混被依法判处刑罚告终。 “结仇?”李乘月也想起那件事,“没注意。” 他坐回位子,问:“孔慕又说了什么没脑子的话?” 周云深概述了一遍他们刚刚的对话,说:“他这人别的不多,自信倒是爆棚。” 李乘月听完,直接道:“他们得不了第一。” 对于这么迅速的判断,周云深有些惊讶。 李乘月:“我下台时,听了一点他们的汇报。做的还算像样,校赛拿一等奖进省赛没问题。第一不可能。” 周云深:“如果核心部分真的是孔慕负责,他们队能拿第一才怪!” “不过,我们这次第一也没戏。应该在……前五吧。”李乘月补充道。 周云深耸肩,道:“我们队伍里全是大二学生,能走到这步,不错了。” “没拿第一只是不能直通国赛,又不是进不了,继续打省赛就行。好事多磨!” “对了,刚只顾着跟孔慕吵架,没听到排位那个问题的后续。”周云深看向李乘月,“所以,你最后怎么回的评委?” “还能怎么回。”李乘月揉了揉眉心,“态度诚恳,承认错误,下次改进。” “不过,那个评委倒是提出一个改进建议。” “什么?”周云深期待地问。 李乘月面无表情道:“他说,去年有一个同届金融系学生的国奖项目,里面的算法挺适合我们的。” “他让我去取取经,多进行跨学科交流学习。” “噗——!”周云深本来在喝水,直接喷了出来。 去年,同届金融的国奖。 只有一个。 “咳!咳咳——他,他说的不会是?!”周云深抹掉脸上的水,表情复杂。 周云深突然想到,那个评委,好像就是金融系的副教授。 迟璟那个算法的论文,当时直接上了经济学的著名期刊。燕大里还传闻,有好几家公司联系他,试图买断知识产权。 老师们应该不知道他们俩的事。单从项目的角度出发,这个建议非常合理。 毕竟,这两人入学没多久就全校闻名,是有资本的。 就是不知道,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优秀学生,怎么莫名其妙结了仇? 真可惜。 周云深想。 他之前听从导师建议,主动联系李乘月加入项目队伍。 几个月相处下来,周云深感觉李乘月能力强,好相处,没什么恃才傲物的怪毛病。哪怕个别时候随性,办事也非常靠谱。 哪怕没有项目,他也很愿意跟这样的人深交。 而迟璟,他们一起上系内课程,还合作过小组作业。虽然不是特别熟,但也基本了解他的为人。 可能正是因为这两人,都完全不像会对对方拳脚相向的样子,同学们看到了,才会分外印象深刻。 周云深在心里感慨完,道:“那你说了什么?” 26. 初雪 李乘月:“就说我们会学习改进。” 周云深拍了拍他肩膀,道:“既然邹教授和评委都这么说,我们之后肯定得找一找迟璟。” “你要是不想找,就跟我说,我来代表我们小组联系他。” 李乘月随意地点了点头,没说话。 孔慕这组结束,比赛只剩最后一个队伍。 校赛的成绩,将在全部小组答辩结束的十五分钟后公布。 李乘月他们直接坐在原地,等待结果。 中途,之前离开的参赛人员也纷纷回到赛场。 在众人的注视下,主持人开始在台上宣布赛果。 比赛结果从三等奖开始报起,然后逐级往上。 李乘月说的很准。他们队获得了一等奖,第四名。 而孔慕的队伍,虽然也是一等奖,但只在第六。 听到结果,周云深马上在场内搜寻孔慕的身影。 孔慕坐在前排,面红耳赤,拎着上台组员的领子,动作激烈地说着什么。 周云深嘲弄道:“真没品。自己不行,又怪别人。” “他自己怕背锅,不敢上台,好心安理得地骂队友吧!做他队友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最后,主持人道:“获得本次校赛第一名的队伍是——” “叶斐然、陈瑶、徐锐泽的队伍!恭喜你们!” 周云深:“叶斐然?好像是大三软工的。” 他看向几排位置前的一处。 一个冷峻帅气的高大Alpha,姿态板正,双手平放在膝上,一动不动地直视前方。 听到自己队伍获得第一名的消息,他的表情仍然没有一丝波澜。 周云深动作很小地指了指那人:“你们一个院的,认识吗?” “冰雪味的Alpha,信息素排位很前。他们系挺多Omega都对他有意思。” 完全没印象。 李乘月摇头:“不认识。” 比赛结束,所有人陆续离场。 李乘月拎起背包,正打算回宿舍,就看到手机上弹出一条新消息。 是艾嘉年。 【艾白白】:突然发情,没抑制剂,我把宿舍锁了 【艾白白】:月月,帮帮忙呗~明天我找人来接我,你今晚找个地方将就一下~可怜兮兮.jpg 【艾白白】:爱心.jpg 李乘月微微一愣,但算了算时间,发现确实是最近。 Omega的发情期一般是一年三四次,一次短则三天、长则五天。期间,还会伴随一系列难以忍耐的生理症状。有些Omega甚至会产生焦虑、泪流不止等附加状况。 常见的缓解方法除了打抑制剂,便是找个Alpha临时标记。 艾嘉年的发情期反应格外厉害。 如果得不到缓解,他的情绪会变得格外脆弱,感觉到周围有人就发抖害怕,动都动不了,无论那人是谁。 一年来,艾嘉年将近发情期时,都会提前申请校医院的专门护理单间,或者找当时的Alpha对象去校外的酒店。 但有时发情期不规律,来得太突然,就会出现这种情况。 【QUE】:行 随后,李乘月想了想,点开了微信好友“Sea”的聊天框。 【QUE】:今晚有时间吗 【QUE】:来试试elo算法? —————— 李乘月选择的过夜地点是自家院系大楼。 这里有个小房间,备有床和被褥等物品,专门留给干活太晚的人使用。 之前几次,他在这里赶项目到凌晨,不回宿舍,就直接在这睡。 李乘月轻车熟路进入楼里,放下东西就开始忙活。 他一琢磨东西,就经常忘记时间。 等到李乘月回过神来,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手机上有数条新消息。 21:03 【Sea】:突然有事,晚点过去 21:54 【Sea】:抱歉,还要耽搁一会。如果你要休息,给我发条信息,我们明天再约 22:19 【Sea】:我现在过去 最后两条消息,在十五分钟前。 【Sea】:雪有点大,看上去一时间小不了 【Sea】:我没伞,在博物亭。你方便来接吗? 雪? 李乘月走到窗前,微微睁大了眼睛。 静谧的黑中,洋洋洒洒的白点被风挟着从穹顶飘下。 地面盖上一层薄薄的白色,校道旁的几盏路灯垂下浅黄冷寂的灯光。 寒风阵阵,越过窗台打在李乘月脸上,带来轻微的刺痛感。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QUE】:现在去 李乘月撑着伞,快步走到两百米开外的博物亭。 鞋子踩在地面,在安静的雪夜里发出清脆的吱呀声。 昏暗中,校道草坪里的小亭子默然屹立,慢慢显出清晰的轮廓。 一道宽肩窄腰的挺拔身影,静静立在暗处。 不知在那里等了多久。 似乎是听到李乘月的脚步声,那人的身形慢慢动了动,转过身来。 路上的灯光斜斜照过来一点,把他切分成光影分明的两部分,上半身落在暗中。 李乘月突然有一股恍惚之感。 他的脚步在亭前停住。 那人先开口:“不好意思,这么晚才来找你。” 外头的风,远比楼里感受到的要大。李乘月在这里站了几秒,裸露在外的皮肤因为寒度有些失去知觉。 李乘月:“不用抱歉,是我没看到消息。如果你有事要忙,我们可以重新约时间。” 他握紧手中的伞柄,倏然蹙眉发问:“为什么?” “这么晚了还要过来?” 迟璟在几米开外,李乘月看不清他的表情。 雪落无声,朔风簌簌。 一种难言的情绪,无声蔓延。 迟璟轻轻笑了一声,从阴影中走出。 他越过风雪,一步步向李乘月走来。 李乘月手腕抬高,伞顶倾斜。 黑色的大伞在两人头顶撑起,为他们隔绝外头的风雪。 迟璟的眉眼线条舒展得恰到好处,注视别人的时候,给人一种很被重视的错觉。 迟璟的声音带着沙哑的磁性,尾音一点点逸散在空气里。 “你不是找我?” “你需要我,我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