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之金玉满堂》 第1章 第1章 第1章玉碎 染满了均匀蓝色的天空,只有那么一丝浅淡的云彩,而在那纯粹到几乎毫无杂质的蓝天下,绵延起伏着的是北京天寿山麓。 这里是风水学中绝佳的藏风聚气之地,内有圣人登殿之水,世产明君,外有公侯拜舞之山,永来朝贡。 这是明朝诸位帝王的安葬之地。 初挽坐在牛车上,在那牛粪和干草的气味中,仰望着远处十三陵山脉,在心里轻叹一声,我又回来了。 她怎么能想到,她竟然又回到十几年前,回到了一九八四年的天寿山麓。 初挽是看着明十三陵山脉长大的,她就长在十三陵脚下。 她长大后,凭着上一辈订下的婚约,嫁到了城里陆家,陆家是四九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她这种乡下丫头嫁过去,其中遭遇,自不必说。 赶上国家文物政策变动,她仗着家里祖传的那些本领,在古玩市场上混得风生水起,一手进一手出,以藏养藏,渐成规模,之后在琉璃厂开了两家古玩店铺,凭着绝佳的眼力,也凭着惊人的胆识,发了大财。 到了九十年代中期,她已经身价不菲,游走于世界各大拍卖市场。 事业上顺利,婚姻上却有诸般不如意,她那丈夫陆建时实在是一个不着调的,做什么什么不成,吃她的用她的还觉得自己是大爷。 不过她倒是没太在意。 陆家权大势大,即使陆家老爷子没了,陆家叔伯那一辈包括自己公公,都对自己颇为照顾,他们是得了陆家老爷子遗命的,说是不能委屈了她。 是以对于陆建时,她也就忍让了,毕竟她得了陆家庇护,大家互惠互利。 她倒卖古董,把生意做得那么大,明里暗里也得罪了人,为什么能平安无事,还不是因为她是陆家媳妇。 陆家媳妇就是没人敢惹。 但凡没了那层身份庇护,她生活哪能那么滋润呢,怕不是早被人觊觎了。 她觉得自己和陆建时也算是各取所需,她得陆家儿媳妇的身份,而他则是吃她的用她的败她的。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结果她没想到,她的人生竟然遭遇了琼瑶式的狗血事件。 她突然发现,陆建时竟然在外面包养了一个女人。 关键包养的还是她拐弯的远房表妹。 她挣了那么多钱,白花花的钞票,而他下海经商后就没拿回来一个子儿,今天想做房地产明天想投资建厂,脑袋一拍就是一个主意,最后投进去的钱都打了水漂。 那些钱,还不是她的? 她不嫌弃他没本事,眼不见心为净,日子就这么过了,可谁知道,他竟然用她的钱在外面包养她拐弯远房表妹。 他竟然还在那个表妹跟前埋汰她,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他说:“你表姐这人,看着模样不错,也有本事能挣钱,但其实是块木头,眼里没男人,整天惦记着那堆老玩意儿!娶她,我这日子过得也闷,还不是得忍着!” 当时初挽听到这个就诧异了,你不满意你怎么早不说?谁要你忍着了? 到了这时候,初挽多少有些后悔。 当时的婚约,可是没说一定要嫁他,只是从他几个堂兄弟中挑,结果她眼瞎了,怎么就挑了他? 现在看,他竟然是陆家那个最没本事的。 吃软饭也就罢了,还好意思用吃软饭的钱去包女人,还好意思背后埋汰她。 她当时就打算离婚了。 结果可倒好,她要离婚,他还不愿意了,死皮赖脸的,就是不放手。 她就有些恼了,恰好当时陆家长辈没几个在北京,只有他七叔在,于是她便请了他七叔来主持公道。 七叔听了她一番诉说后,二话不说,表示这婚必须离,他给她做主,三天内陆建时不离婚,他押着他去离。 本来七叔这一说,她也挺高兴的,当即感谢并送走了七叔,就要和陆建时赶紧去办离婚。 可谁知道,要出门的时候,这位七叔已经离婚多年的前七婶突然来了,听那意思,好像走投无路了,找了七叔想复合,但是七叔没理,她便想求陆家的人帮忙说句话。 初挽觉得莫名,这位七婶和七叔结婚几个月就勾搭了别的男人,如今早离婚十几年了,现在找回来像什么样?还找她说情? 她也就没搭理那位七婶,想送客,这时候,坚决不想离婚羞恼成怒的陆建时不知道怎么,竟然拿到了一样东西。 他举起来威胁初挽,表示坚决不离婚,不然就给她砸了。 初挽一看陆建时举起的那东西,心都提起来了。 他举着的正是初挽视若性命的九龙玉杯。 她明明放在保险柜中,并加了三层锁,怎么就让他拿到了。 初挽威逼利诱,让陆建时放下。 陆建时面目狰狞起来,说他投资的房地产被人坑了,赔了一个精光,初挽不出钱帮他填窟窿他就完了,所以他不想离婚。 初挽便和他谈,说可以给他钱,让他开价,可陆建时不想要钱,他就要继续和初挽过日子。 初挽想着先答应下来,再图其它。 陆建时得意起来,要求初挽赶紧写下字据,还要初挽交出她的各种证件和存折,不然的话,他就要给她好看。 为了要挟她,他故意拿着那九龙杯随意晃荡,要求她赶紧“表现诚意”。 初挽为了稳住他,自然摆低姿态。 本来陆建时被她哄着都要放下那九龙玉杯,可谁也没想到的是,那位已经被她送客的七婶突然又回来了,她哭着仿佛要说什么,而她的出现,让陆建时一个分心,那九龙杯就直接跌到了地上。 初挽想起这个画面,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心都在跟着颤抖。 明明她已经重新回到了十几年前,回到了十三陵山脉下,坐在了一九八四年的牛车上,闻着八十年代干草和牛粪的原始气息。 可是她依然心痛。 九龙杯,是让初家陷入纷扰整整半个世纪之久的谜团,是她上穷碧落下黄泉才得到的宝贝,是她付出多少钱财的宝贝。 这是放在任何一个博物馆中,都必须是惊艳之宝的珍品。 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么一件绝世国宝直接跌倒了地上,摔了一个粉碎。 当那九龙杯落在地上,“砰”的一下子,玉渣四溅的时候,她只觉得,眼前出现了白光红光绿光蓝光各种光……她觉得这个世界幻化成了另一个模样。 等她再次恢复意识时,她便穿着蓝布老棉袄,坐在了回去永陵村的牛车上。 第2章 第2章 第2章挽挽回来了 九龙杯原是康熙帝心爱之物,康熙皇帝驾崩后,九龙杯随着康熙下葬景陵。 民国年间,蓟县的盗匪关老七劈棺扬尸,盗走了九龙玉杯。 其时太爷爷得到消息,以偷梁换柱之神技,从关老七手中拿到了九龙杯,当时江湖传说沸沸扬扬,世间至宝,人人觊觎,有人在琉璃厂放了话,说是美国阔佬出价到了二百六十万银元,愿意收购这世间珍宝。 不过太爷爷知道这是国之重宝,自然不忍心这九龙杯流落海外,更知道怀璧其罪,自己便是有万贯家财,也怕是保不住这九龙杯,所以在把玩几日后,到底是上缴给了当时的国民政府。 没想到,上缴后,还没等到解放,这九龙杯已经不见踪迹。 当时众说纷纭,不过江湖有人传闻,说太爷爷神乎其技,把偷梁换柱的招式重新再用了一次,其实是给国民政府一个假的,真的他自己私藏起来了。 这件事为初家带来无穷的祸害,之后太爷爷一双儿女皆遭劫于东交民巷花旗银行库房案中,江湖传闻,那盗贼便是觊觎这九龙杯。 太爷爷一生两儿一女,长子死于日本人手中,次子和幼女又遭此横祸,万念俱灰,悲痛之下,散尽家财,带着仅存的幼孙,来到了这永陵村,几乎与世隔绝。 之后几十年,白云苍狗世事变幻,他再也不曾走出去。 太爷爷从来没和初挽提起过九龙杯,甚至也不曾提起过她那未曾谋面的二爷爷和姑奶奶,但是初挽知道,太爷爷一生都无法释怀。 所以那一年,当初挽听到九龙玉杯在国外拍卖场出现的消息后,她花费巨资,终于得到了九龙玉杯。 谁曾想,关键时候,竟然遇到了这么一个意外。 初挽闭上眼,眼前出现的依然是那即将坠落的九龙玉杯,就那么犹如慢动作一般在她眼前下坠,坠落到了地上,“砰”的一声摔了个粉身碎骨。 在那飞溅的玉渣中,她好像看到了这个世界枯萎的模样。 山路崎岖不平,牛车颠簸,初挽无力地坐在牛车的干草堆中,深吸了一口干冷的空气,闭上眼,之后又睁开。 她看着这清透到纯粹的蓝天,以及那蜿蜒绵亘的明十三陵山脉,试图让自己从玉碎的心痛中缓解过来。 “挽挽,你和你对象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赶车的胡爷爷回头这么问。 初挽听着这话,脑中恍惚了一阵,让自己努力回想,终于想起来眼前面临的境况。 胡爷爷所说的对象就是她那个知青男朋友,叫苏岩京。 苏岩京家原来是前门大杂院的,家里好几个孩子,穷得叮当响,当时街道办动员他们下乡,下乡的话会给安置费也会发被子,苏岩京捞不着工作,家里贪图那点安置费,就让他下乡了。 也是他幸运,没给分配到内蒙新疆,也没分配到外省,只是安置在了北京郊区的农村,也就是他们村里。 前几年,本来知青要回城了,不过苏岩京家里孩子多,他因为一些手续问题搁置下来,一直没能回去。 这苏岩京长得模样白净,俊秀好看,用多少年之后的话说就是“帅”。 他除了帅,还很会说话,会哄小姑娘。 初挽没上完高中就遵照爷爷的嘱咐出去铲地皮了,她年纪很小,四处流浪,几乎走遍了大江南北,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遭了多少罪。 等她终于重新回到永陵村的时候,见到了温柔好看的苏岩京,心一下子就被俘获了。 她当时觉得苏岩京笑起来很温暖,让她有一种找到家的感觉。 她告诉太爷爷,她想谈对象,不想出去了,太爷爷答应了,她就和苏岩京谈起来对象。 现在她回想起来往事,只觉得自己多少有点冤大头了。 苏岩京和她谈对象的时候,爱吃她家里鸡下的蛋,还吃她家的冻柿子,之后他想考大学,想去城里上北京总工会办的培训班,可是他没生活费,又是初挽帮他东挪西凑,卖了家里的鸡给凑齐的。 就这,人家考上大学一个月,直接就和她掰掰了。 想着这些,初挽裹紧了自己打了补丁的蓝布老棉袄,终于道:“胡爷爷,结婚还早着呢!” 胡爷爷一听,看了初挽一眼:“其实要是觉得合适,还是趁早结婚,你也不小了,这都十九了吧!” 初挽:“爷爷,我小着呢,前几年才出的婚姻法,要求女的二十岁才能结婚,我还差着岁数呢!” 胡爷爷:“什么婚姻法,咱管那个干吗,咱到时候摆摆酒就结了。” 初挽听着,知道胡爷爷是好心,这些年知青回城一把一把的,苏岩京没赶上机会给落下了,一直没能回去,但其实人家的心根本不扎根农村,一心琢磨着想回城。 胡爷爷那朴实的想法里,估计以为自己和苏岩京摆了酒就算结婚了,就可以拴住他了。 事实证明,拴住男人这个想法是不靠谱的,她也没觉得自己要拴住谁。 苏岩京时候,她年轻,就是想有个人谈谈,到了陆建时,本来就是上辈指婚,就是两姓联姻了。 这么想着,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边的竹篮子,那竹篮子把手磨得油光锃亮,竹笢上还夹了一撮鸡毛,里面装了一小块猪肉,还有一小袋子的白面。 看样子她今天是去赶集的,去集市上卖了她积攒的鸡蛋,又用鸡蛋换了肉和果子。 不用想,她正和苏岩京谈着,特别实心眼地对人家好,肯定是要把肉做了五花肉给人家吃,果子也要给人家吃。 她看着这情景,对于曾经的自己有些无奈。 此时此刻,她已经回到了十九岁,她没办法回到九龙杯摔碎的那个时间点,把陆建时大卸八块出气,更没办法直接将那个七婶孙雪椰给搦死。 那么现在,她就要先让苏岩京知道,姑奶奶不是吃素的,你要多远滚多远吧。 就在她纷乱杂陈的思绪中,胡爷爷发出一声悠扬的吆喝声,“吁——” 这是下坡路,胡爷爷勒住缰绳,老黄牛鼻子里发出“呼呼”的声音。 初挽抬起眼,看向不远处的山脚下。 永陵村到了。 永陵村是靠近十三陵墓中世宗朱厚熜的永陵而成的村落。 上辈子初挽嫁出去后没多久,太爷爷就没了,安葬在十三陵脚下。 初挽对自小长大的村落其实并无留恋,所以也只是来扫墓的时候顺便路过。 她隐约记得永陵村后来为了旅游开发过,政府也进行了投资,已经修整得很有模样了。 如今重新回来,却见那古老的村落依然寂寥地安卧在十三陵脚下,沉静苍凉,依稀正是记忆中童年的模样。 她竟觉自己走入了梦里。 在那梦里,老到直不起腰的太爷爷拎着一个小马扎,站在破败的门槛前,张着没牙的嘴,笑呵呵地说,挽挽回来了。 第3章 第3章 第3章挑男人的眼力 就初挽所记得的,太爷爷是在1984这一年的秋天走的,走的时候九十八岁,到了这个岁数,已经是喜丧了。 太爷爷临终前也仿佛并没太多牵挂,他抬起枯瘦的手,摸了摸初挽的头发,说她嫁人了,让她以后好好过日子,他可以放心走了。 之后仿佛开始糊涂,又说对不起她。 最后,太爷爷看着她的眼神变得遥远而恍惚,他干枯的唇蠕动着,好像在喊着一个名字。 初挽将耳朵贴在太爷爷身边,依然只能听到一个模糊的音节,她想问他,但是太爷爷就在这时咽了气。 初挽望着远处的山脉,山脉凄清寂寥。 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变幻如苍狗,唯有这山这陵这村,依稀还是旧日模样。 只是她不知道,永陵村最西头那篱笆小院是不是还在,几十年的石头老屋是不是还未曾倒塌,还有那个在她面前咽了气的太爷爷,是不是还能挣扎着对她吐出模糊的字眼。 随着一声苍迈悠长的“吁”声,牛车停在了永陵村旁,初挽的思绪也被打断。 她谢过了胡爷爷,拎着自己的篮子,径自回家去,脚步有些急切。 她家院子在村里最西头,当看到布满青苔几乎发黑的石墙时,她的心便跳快了。 不过她的脚步却慢了下来,紧握着篮子,一步步走到门前,之后深吸口气,推开了那摇摇欲坠的大门。 门开了,她看到太爷爷正眯着眼,抱着老拐杖,坐在屋前一块石头上。 他很老了,老得身体仿佛虾米,脑袋上也只有零碎的白发在冷风里飘着。 他不喜欢戴帽子,说戴帽子把精气神给遮住了,就喜欢光着脑袋,他也不嫌冷。 初挽静默地站在那里,怔怔地看了好一会。 过了不知道多久,太爷爷终于抬起脑袋,看着她,笑呵呵地说:“挽挽回来了啊。” 初挽眼睛瞬间发潮。 不过她努力压住,走上前,试探着握住了太爷爷那干枯的手,道:“太爷爷,是,我回来了。” 太爷爷便笑道:“这是怎么了,眼睛都红了,是谁欺负我们挽挽了?” 初挽本来没觉得什么,她的人生是那么顺畅,她从来没受过什么委屈,但是现在,听到太爷爷这一句话,她竟然委屈起来。 像是在外面游荡了很久的孩子,回到家,大人随口那么一句话,顿时觉得委屈极了,委屈大发了,恨不得痛快哭一场。 她眼睛发潮,却扁着唇不说话。 太爷爷便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怎么,是岩京给你气受了,还是和陈蕾闹别扭了?” 初挽抿了抿唇,压下来自己的情绪。 她其实有许多事想和太爷爷聊,但是此时此刻,她也知道,急不得。 如果太爷爷想说,他就不会一直闭口不言,只在临终前的最后一刻,才呢喃着那个名字。 也是在后来十几年的岁月里,初挽终于明白,太爷爷在临终前叫的是姑奶奶的小名——荟荟。 那是太爷爷最疼爱的小女儿。 于是初挽到底笑着道:“太爷爷,我给你说一个要紧的事,你一定要答应我。” 太爷爷:“什么要紧的事?” 初挽:“苏岩京对我不好,我不想和他处对象了。” 太爷爷一下子笑了,摇头叹道:“这么大了,怎么还小孩子脾气,今天和谁好,明天就不好了,那后天是不是又好了?” 初挽认真地道:“太爷爷,我是说真的。” 太爷爷:“那你得说出个道道来,要不这算什么,你当过家家吗?” 初挽想了想,好像也对,她突然和苏岩京分手,苏岩京估计也莫名,说不定还分不利索。 于是她道:“那就再看看吧。” 她既然存了分的心,肯定不让他日子痛快就是了。 陪着太爷爷说了一会儿话后,太爷爷进屋休息去了,初挽站在自家这屋里打量了一番,里面的旧家什都是有些年代的,床边的小炕桌因为浸了油脂和茶垢而油光锃亮,靠窗放着的一把老圈椅把手那里磨得现出了亮滑的木色。 家里这些家什,在太爷爷没了后,都被母亲家族的那些舅舅一哄而上抢走了。 当时他们拿走了田地,也分了宅院,最后一拥而上,把这些老家什都给分了。 他们以为这是老东西,肯定值钱,他们抢了一个头破血流。 他们偷偷摸摸去找人打听,最后才知道,也就是民国时候造出来的,根本不值钱。 他们还是不死心,那时候他们已经知道太爷爷以前是琉璃厂的大古董商,驴倒不散架,总觉得太爷爷是有些东西的。 他们想去找初挽麻烦,不过初挽嫁到了陆家,他们不敢搅扰,便回来这老房子,推倒了几间石头房子,几乎挖地三尺,觉得可以找到一点什么。 然而事实是,太爷爷确实没留下什么,解放前他已经几乎散尽家财,解放后几经波折,各路盗贼出没,之后又是那十年,他确实没给自己留什么。 甚至初挽,也没得到太爷爷任何东西。 如果非说初挽继承了什么,也只是太爷爷那一身世传的技艺了,那才是无价之宝。 此时的初挽,站在这后来被人挖地三尺的房子里,拿了水桶,提了一桶水,又拿了石盆和抹布,想着把家里都给彻底清理打扫一遍。 她太爷爷也没多久活头了,她想尽量让太爷爷活得舒坦些。 这么干活的时候,外面听到脚步声,她一起身,看到是她表姐陈蕾来了。 她太爷爷在自己一双儿女都没了性命后,散尽家财,带着当时年仅七岁的孙子,也就是初挽父亲,流落到了这永陵村,之后定居下来。 太爷爷在永陵过得寒酸,靠着给人打短工养活孙子,这村里没人知道这位艰难度日的可怜老人曾经在北京古玩重地的琉璃厂笑傲江湖。 好在过了两年就赶上解放,解放后太爷爷被分了田地,日子好过了,靠着勤快,养大了初挽父亲,之后初挽父亲就娶了村里陈家的姑娘,也就是初挽母亲。 初挽母亲家在永陵村是大户,家里兄弟好几个,就这么一个女儿。 陈蕾和初挽同岁,只比初挽大几个月,是初挽三舅家的女儿,她高中毕业后,一直在家务农,还没说婆家,不过她心存大志,是要高考的。 陈蕾学习确实很好,当年比初挽好,不过她不幸运,去年高考时因为感冒发烧,错过了,发挥失常,没考上,今年又要复习。 按照上辈子来说,她终于考上了京大的考古系。 提起这点,初挽不得不佩服这位表姐陈蕾。 陈家就是土生土长的村里人,祖上并没什么见识,不过陈蕾却很精明,从小和初挽一起玩,知道初挽爷爷教初挽的一些东西,她好奇,问起来,初挽爷爷也不藏私,就多少教了陈蕾一些。 陈蕾一个没出过村的小姑娘,却隐隐感觉到了初挽爷爷教的东西不一般,学得特别用心。之后,人家更是矢志要考大学,而且目标明确,要学历史系。 初挽当时没太在意,也是后来,当她和陈蕾在古董市场上几次遭遇时,她才明白陈蕾的用心。 陈蕾这个人,确实很有想法,她上历史系,走正统考古学者路子,从体制内考古学者走出去,成为市场上颇有名望的“鉴宝专家”,和那些文物贩子勾结,从中不知道捞了多少好处。 回过头来重新看这一切,虽然初挽对于陈蕾的一些作为非常不屑,并且也知道陈蕾在鉴宝的眼力上其实很不怎么样,多少有点招摇撞骗的意思,不过她也不得不承认,陈蕾还是有些想法的人。 自己走遍大江南北铲地皮练眼力的时候,陈蕾就已经谋划着怎么往上走,怎么给自己谋取正统出身按一个光鲜亮丽的名头。 那九龙玉杯,陈蕾何尝不曾觊觎过。 甚至初挽开始有一个隐隐的怀疑。 陆建时包养的那个女人,是陈蕾舅舅家的表妹,叫孟香悦,比初挽陈蕾小三岁。 陆建时在那个时候,为什么能打开她的保险箱,精准地找到九龙玉杯,按说陆建时应该对九龙玉杯一无所知才对,他就这么巧,在那么多古董中,恰恰好抓住了这一件? 他显然知道九龙玉杯的重要性。 所以初挽难免怀疑“陈蕾——孟香悦——陆建时”这条线,甚至觉得孟香悦就是陈蕾在陆建时或者说在自己身边下的撅儿。 不过当然,那都是上辈子。 此时的初挽看着眼前的陈蕾,看着她穿了碎花棉袄的样子,想象着后来那位趾高气扬优雅从容的考古学副教授,不免感慨,斗了十几年,她回到了最初的原点,陈蕾也回来了。 恍恍惚惚又是一轮人生。 二十岁的陈蕾脸上黑红,那是在山里干活被晒的,她走到门前,随口说:“你家碗借我几个,今儿个我舅来了。” 初挽也就道:“自己去灶房拿吧,在碗橱里。” 陈蕾点头,又说:“你这里还有白面吗?” 初挽:“白面?我这里怎么会有白面?” 陈蕾犹豫了下,还是说:“我家陈荣看到你坐着胡爷爷牛车从外面来,不是去赶集了吗?” 初挽一听,笑了:“想太多了,姐,赶集怎么了,哪来的钱买白面,你看我这穷得家徒四壁,还吃白面?” 陈蕾看了初挽一眼:“那就算了吧,本来想着,借了你的白面,回头还你几个鸡蛋。” 初挽没理会,脸上淡淡的。 陈蕾这个人从小就特别会摆道子,变着法儿从自己这里挖东西,初挽小时候可没少上她的当。 这借白面什么的,面上说是“借”其实从来都有去无回,初挽自己脸皮薄,不会找人借,也找不到理由去“借”,一来二去吃了不知道多少亏。 现在自然是不搭理了。 陈蕾听了这话,却不走,反而笑着说:“对了,你对象苏老师,是不是也打算考大学?我听那意思好像是的。” 苏岩京现在在他们村旁边的小学当老师。 初挽一听这话,就知道她的意图了。 陈蕾的心思她懂,陈蕾总觉得初老太爷有好东西留给初挽,下意识觉得初挽用得是好的,她什么都盯着初挽。 哪怕初挽随手拿一双筷子吃饭,陈蕾都得打量一番,看看这筷子是不是有些年头的。 更别说男人了,初挽谈的男人,那一定是好男人,所以陈蕾其实在盯着苏岩京,觉得这是一个香饽饽。 当然了,后来陈蕾自己考上了大学,她见识了更多,马上不稀罕苏岩京了,心思就使往别处了。 此时的初挽,听这话,掀起眼皮,淡扫了一眼自己这表姐,道:“谁知道呢,爱考不考的吧。” 陈蕾疑惑:“那是你对象,你不知道?你们没聊过?” 初挽:“我聊这个干吗,姐你要是感兴趣,你问问去。” 这话说得陈蕾脸一红:“我问这干吗!” 说完转身就走了。 初挽看着陈蕾的背影,默了一会,继续收拾东西了。 她拿着抹布,大汗小流地把家里收拾了一番,其实老桌子老椅子的,再擦也擦不出来了,年代太久远,油漆也斑驳陆离,不过到底擦了心里舒坦一些。 收拾过后,她又烧了热水,给自己洗了个澡,又给太爷爷泡脚。 太爷爷一边拿着大烟斗抽着烟丝,一边纳闷:“挽挽今天这是怎么了?” 初挽:“太爷爷,你重孙女这么孝敬你,你反而不受用了?” 太爷爷呵呵笑了,把烟斗在炕头磕了磕:“你和岩京到底怎么回事?” 初挽帮太爷爷把脚擦过了,又细心地给他穿上布袜子,这才笑道:“我今天赶集,听别人闲话,说是苏岩京和别人不清不楚的,反正我听了心里不痛快,想着赶紧和他断了。” 她补充说:“我觉得他不靠谱!” 太爷爷收敛了笑,低头看着自己重孙女:“真想分?” 初挽:“嗯……谈对象真是没什么意思!” 太爷爷叹了口气:“你啊,也就是脑袋一热,就要和人家好,为了谈对象而谈对象,其实你这脑子还跟小孩一样呢!” 初挽默了下:“太爷爷,也不能这么说吧。” 太爷爷抽了一口烟丝,慢悠悠地道:“我瞧着,你还是听我的,和陆家的孙子接触接触。咱们和他们家的婚约,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咱说一声,他家也得认。你要是嫁到他们家,我才敢咽这口气。” 初挽便不说话了。 要不要嫁到陆家,或者嫁给陆家哪一个,她都得仔细衡量一下得失。 毕竟她脑子里还在惦记着那摔碎的九龙玉杯,实在是没心思想别的。 太爷爷叹道:“挽挽,我这辈子闹腾了这么多年,临到老,也就留下你这一个血脉,我把我这辈子所学都传给你,有一句老话叫做怀璧其罪,你还太小了,就这么一孤女,无权无势的,再说我以前得罪过的那些人,还不知道都存着什么心思呢!以后你就这么隐姓埋名也就罢了,但凡你一冒尖,还不是被人家盯上?你孤零零一个人,我怎么都不放心。陆家,别管你看上看不上,你嫁过去,他们家不倒,就得护着你。” 他吹了一口烟圈,慢条斯理地道:“不嫁呢,他们家老爷子在,也得护着你。但是老爷子走了,到了下一辈,就算记着这一桩缘,遇到什么事,你过去找他们,总归是没到那份上。人和人之间的情分,那是走动出来的,几年没个联系,也就淡了。” “再说了,就咱们这附近几个村里,也没什么好的,我的重孙女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以后但凡世道好,你仗着自己的手艺,总能混出个道道来,我也不能真让你嫁个庄稼汉,就这么埋没你,到最后日子还是过不好。咱要找,就找四九城最好的人家,以后也不至于衬不上你。” 初挽笑了笑:“将来的事,谁说得准,没准我去城里找个好的!” 这么说着,她迅速把上辈子认识的那些都过了一遍,竟然没一个可心的。 这也不能怪她,她上辈子专心搞她的老玩意儿,连陆建时她其实都不太放在心上,更别说外面的男人,哪有那心思呢。 现在冷不丁地拎过来一个昔日的对手或者朋友,把对方设想成自己丈夫,怎么想怎么不对味。 太爷爷看了自己这重孙女一眼:“挽挽,不是我说你,你去古玩市场上挑个什么,你那眼力界,肯定没得说,但你要去挑个男人——” 他摇摇头,一脸无奈。 初挽听着,顿时一怔。 她心想,太爷爷可算是说对了。 她前后挑了两个男人,可不是都不怎么样嘛。 第4章 第4章 第4章婚事的渊源 初挽和陆家的婚事,是初挽还没在娘胎里时候就订下的。 据说昔年陆家老爷子还小,自己太爷爷救过陆家老爷子,还养过他一两年。之后自己爷爷和陆老爷子一起抗日,情同手足,他们遭遇了日本人,自己爷爷为了保下陆老爷子,以身相替单刀赴会,被日本人抓住,五头牛活生生给拽死了。 陆老爷子侥幸活下来,抗日救国,干出一番事业,但一直记得早年这一桩事,更记得那个为自己死无全尸的好兄弟,矢志要报这个恩,要替好兄弟尽孝。 解放后,大事初定,陆老爷子位高权重,此时琉璃厂大古董商初家却已经家破人亡,陆老爷子四处寻访初家后人,却杳无音讯。 过了几年后,一个偶尔的机会,他才发现太爷爷竟然隐居在永陵村,且自己昔日好兄弟的遗腹子竟然还活在世间。 他要代替好兄弟当孝子来奉养太爷爷,要把好兄弟的遗腹子视如己出养大成人。 然而太爷爷却表示,不想进城,只想隐姓埋名留在这山村里,只想清清静静。 至于奉养什么的,更是不要。 他唯独提出一个要求,要和陆家缔结一门亲事,至于缔结什么亲事,他指着自己半大的孙子说,以后这个孙子生了重孙子,就求娶陆家一位女儿,如果生了重孙女,就嫁进陆家去。 陆老爷子自然是愿意,大笔一挥答应了,双方甚至立下了婚契字据。 一九六五年,初挽被生下来,许诺的婚事总算有了着落,陆老爷子还特意来看他未来的“孙媳妇”,并且向太爷爷言明,一定会好好培养孙子,到时候让初挽从中挑一个最好的。 初挽不满周岁,昌平郊区遭遇了特大暴雨洪灾,引发了泥石流,死伤无数,初挽母亲出了事,被水冲走,初挽父亲奋力去救,没救回,自己被滚落的石头砸了脑袋。 太爷爷平生第一次给陆老爷子主动打了电话,城里很快把初挽父亲接到了协和医治,不过那个时候已经药石难医,初挽父亲死在了协和医院。 陆老爷子把初挽抱过去养,养了一两年,便被接回来永陵村,从此陪着太爷爷留在了永陵村。 等初挽稍微大一些,每年总会被接到城里陆老爷子身边住一段,她性子稳,人也聪明,虽然话不多,但陆老爷子对她很喜欢,比疼爱他的亲孙子孙女还要多。 陆老爷子膝下有五子,五个儿子当时响应国家号召,又各自生了好几个儿女,反正陆家孙子多,她可以随便挑好的。 不过这事倒是也不急,今年秋天选中就可以了。 她又看了看家里,家里穷得叮当响,没什么值钱的。 这也是没办法,太爷爷年纪大了,根本干不了什么,家里的地和柿子树都是自己管,可自己也不是那干活的好手,有一搭没一搭的,能混上吃饭就不错了。 陆老爷子重情义,隔两个月就让人过来,会送一些米面粮油的,靠着人家这接济,家里日子倒是也勉强过得去。 不过重活一辈子,见识过这个世界繁华后的初挽,并不安心于贫穷,她明白金钱的效力,她需要挣很多钱。 至少目前对初挽来说,钱还真就是万能的。 她坐下来,认真盘算了盘算,开始规划着自己将来的道道。 挣钱她也没别的本事,还是得去古玩市场上捡漏,倒腾东西挣钱,这个她熟。 除了挣钱,她也想走陈蕾那条路,想办法考大学,学考古,走一条正道。 陈蕾上辈子可是沾大光了,真本事未必有多少,但就是有排面,也容易糊弄人。 初挽觉得,自己也得努把力,学学人家陈蕾,考不上好大学的考古系,这样她也能给自己混一个正统出身。 这么一盘算,要干的事真不少,这两天先拿起课本来,看看高中内容能不能看进去,等过几天再去城里古玩市场,寻摸寻摸机会吧。 当下初挽检查了下家里,面缸里也没多少东西了,都快见底了,她把新买的白面倒进去,又把篮子里那块肉拿出来。 这块肉是上等五花肉,足足一斤沉,估计是用鸡蛋换来的。 她家老太爷吃素,不吃肉,这是多少年的习惯,她自然吃肉,不过一斤肉,估计也不是只给自己吃的,可能做了要分给苏岩京。 初挽觉得以前的自己可真傻,这么好的东西便宜那个臭男人? 她回想了下村里的情况,村里小学现在两位老师,一个是苏岩京,另一个却是一位宁老师,四十多岁了,这位宁老师以前听说是城里教书的,还是教的高中,不过前些年成了□□,就被赶出城来,落到了他们村里,虽然最近几年平反了,但他媳妇就是村里人,他也不想回去了,就在村里教教学生。 自己要拿起高中课本来也难,可以请他帮忙看看,能不能指点指点。 当下便先翻箱倒柜的,把自己高中时候的课本拿出来,课本倒是还在,也不缺页,翻开后,大部分是隐约有些印象,但具体怎么回事,基本全忘了。 特别是数学,她高中时候数学就不行,现在看着更是头疼。 一时不由叹息,考大学好难。 她把课本放在那里,便从麻布袋子里摸出来一把板栗,剥了壳,之后钻进去厨房,把那五花肉切了,做板栗红烧肉。 这灶房和以后不一样,以后她不要说自己基本不动手做饭了,就算自己动手,也是煤气灶,哪里还自己烧火。 但是现在没办法,只能自己烧火做饭了,好在她还会烧炉灶拉风箱的。 费了好一番力气,把自己弄得鼻孔都熏黑了,她总算做好了,倒是很满意,做出来板栗金黄,红烧肉油亮棕红,眼看都要烧烂了。 她尝了一口那板栗,板栗吸了红烧肉溢出的油脂,甜香软糯,确实好吃。 当下自然是满意,自己留出来一些吃,剩下的全都装到了旧瓷罐中,盖好了盖子,之后放到了篮子里,便拎着过去村北边了。 村北边以前是大队的办公处,简陋荒僻,村里一直要重新盖小学,不过苦于没地基,只能作罢了。 宁老师一家子并苏岩京都住在学校后面的土坯房子里,宁老师一家子占了两间,苏岩京自个儿一间。 初挽拎着篮子过去的时候,恰好见苏岩京正在小学门口和人说话,和他说话的是村长的闺女,叫三喜。 这三喜是村长家唯一的闺女,从小受宠,村长家里富,她不缺嘴,兜里不是揣着花生就是煮鸡蛋的,明明大家都挨饿,就她,吃成了一个胖子,圆滚滚的。 她是个结巴,家里不愿意低就,一直没找到合适对象。 初挽老远看着,就见三喜也拎着一个竹篮子,要把那竹篮子里东西给苏岩京。 三喜红着脸,结结巴巴地道:“苏,苏老师,豆腐……豆腐好吃……” 说着,低着头,臊眉耷拉眼地要把篮子里的豆腐给苏岩京。 初挽见这个,心里一动。 三喜这性子,可是强硬得很,被家里宠坏了,没心眼,骄纵。 上辈子,三喜也喜欢苏岩京,不过苏岩京不太看得上三喜,嫌弃她胖,嫌弃她傻,后来苏岩京被大学录取,录取通知书到了村里,需要村里调动关系,村长要盖章,村长卡着,给苏岩京好一番磋磨。 苏岩京愁得不行,找初挽,初挽就去和村长说了说。 村长以前受过自己爷爷的恩,初挽去说,村长只能放行了。 至于这辈子…… 初挽往柿子树旁边挪了挪,遮住身影。 谁搭理你。 第5章 第5章 第5章脸皮必须厚 苏岩京和三喜说着话,他其实很烦三喜,结结巴巴的,长得又不好看,也就因为她是村长家闺女,他才没办法只能敷衍着,有时候给她个好脸色,私底下逗她几句,她就当真。 这不,竟然眼巴巴给他送豆腐来了。 苏岩京有些犹豫要不要收,不收的话白搭了这豆腐,收的话就怕她当真了,私底下开个玩笑话,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如果当真了,自己就被缠上了。 他正纠结着,突然间,就看到那边一抹影子。 虽然站在柿子树后面,但他看到了那辫子。 初挽的头发不好,比起一般姑娘有些发黄,看着就赖,他一眼就从那辫子认出来是初挽。 看那样子,初挽还提了篮子。 他心里顿时有谱了。 初挽说过今天要去赶集,还说家里攒了二十多个鸡蛋打算卖了,苏岩京知道她赶集卖了鸡蛋肯定得买点好吃的。 这不,现在拎着篮子给自己送来了。 他明白初挽既然去集市上,断然不至于就那么一块豆腐,总该有点好吃的,当下也就对这豆腐看不上了,便轻“咳”了声,对三喜客气地道:“三喜,我当老师的,哪能随便收老百姓的东西,这豆腐你留着自个儿吃吧,我回头自己做点就行了。“ 三喜一听,有些失望:“三块,三块呢!这一块,这一块给苏老师!” 苏岩京却客套地道:“不用不用,我先忙去了。” 说着作势就要进屋,三喜站在那里,很是失落。 苏岩京进屋后,初挽这才打算过去宁老师那里,恰好三喜往南边走,看到了初挽。 三喜虽然看着傻,但她很有心眼,她知道苏岩京和初挽谈着,她便对着初挽皱眉头,又攥起拳头,虎生生地对初挽说:“苏,苏老师!” 初挽看着三喜这样子,笑了笑。 三喜性子有些跋扈,脾气不小,有时候会暴躁,但总体不算什么坏人,她就是结巴,着急了不知道怎么办,加上又被骄纵宠着,在这封闭的小村子里便无法无天起来。 所以初挽对三喜并不讨厌,三喜喜欢苏岩京,她只觉得犯不着。 假如陈蕾和苏岩京在一起,那她乐见其成,反正两个人都八个心眼,夫妻两个互相计较去吧,但是三喜这孩子和苏岩京在一起,她反而替三喜担心。 于是她也就道:“三喜,苏老师这种身份,村里留不住,将来不知道怎么着呢。” 三喜却越发皱眉,冲着她发出“嘶嘶嘶”的声音。 她说不上来话,就习惯用一些奇怪的表达。 初挽见此,也就不说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她一个小小的喜好或者偏向并不能改变什么,毕竟她又不是别人爹娘,也就和三喜告别,自己径自过去找宁老师了。 三喜冲着初挽瞪眼睛,瞪了好几眼后,才气鼓鼓地提着篮子走了。 初挽过去宁老师处,谁知道刚走到门前,就见苏岩京出来了。 苏岩京一见到初挽,便笑了。 他确实还算喜欢初挽。 初挽虽然瘦弱了一些,头发也有些发黄,用农村人的话说是看着“赖”,但仔细看的话,眉眼清秀动人,五官也非常出挑,属于在庄稼人眼里看不怎么样,但是文化人会觉得,长得很有些“韵味”的姑娘。 夏天时候,他见过她穿着单衣的样子,腰特别细,竟然很动人,那不是一般庄稼姑娘能比的。 他和初挽谈,有些人还纳闷,怎么看中了这么一个“赖”姑娘,但苏岩京却沾沾自喜于自己的眼光。 况且,初挽其实很大方,她家里虽然穷,但有城里的亲戚,每隔两三个月就会给他们家送一些好吃的来,她太爷爷其实许多东西都不吃了,都是最清淡的饮食,于是有些肉什么的就便宜了他。 苏岩京觉得自己沦落到村里,挑的这个对象真不错。 此时,他笑着迎上来,才走近了,便闻到了一股香味,带着软糯的甜香混着红烧肉的味道,做的时候一定浇了浓郁的酱汁,那酱汁收得恰到好处。 他果然是对的,没有要三喜的那豆腐,不要豆腐,就有红烧肉吃! 苏岩京便笑着说:“挽挽,你今天去赶集了?我今天上完课,还说要去找你,结果听说你不在家。” 初挽打量着这苏岩京,才二十出头,看着确实长得模样还不错。 但是经历过后面一些事的初挽,只觉得这种“还不错”带着一股子贼眉鼠眼的味道。 这就是相由心生了。 于是她笑着说:“是,赶集去了。” 苏岩京的眼睛就往她篮子上溜:“挽挽,进屋,进屋坐。” 初挽却道:“算了,不进了。” 苏岩京意外:“怎么了?” 初挽:“孤男寡女的,别人看到会误会。” 苏岩京惊讶地打量了初挽一眼。 要知道初挽就是那种山村里最淳朴的小姑娘,什么事也不懂,也不知道避讳男女之间的事,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甚至连一般姑娘家的“羞耻”都仿佛少一些,彻底不谙世事那种。 她竟然突然说出这种话。 他便意味深长地看她,笑着说:“挽挽怎么突然想这么多了。” 初挽却一本正经地道:“当然要想,你是小学老师,为人师表的,不该想吗?” 苏岩京忙点头:“对对对,那咱们就在这里说说话。” 初挽听着,便揭开了自己篮子上面盖的笼布,她这么一揭开,里面陶瓷罐露出来。 苏岩京的眼睛便盯着那陶瓷罐,他已经闻到了浓郁的香味了。 初挽道:“今天去赶集,这不是买了一方五花肉吗,家里恰好有栗子,我就做了栗子烧五花肉,苏老师,你闻闻,这味儿怎么样?” 苏岩京咽了下口水,馋得要命。 他是城里长大的,但家里穷,轻易吃不上肉,沦落到这小山村,平时菜蔬倒是不缺,但是肉嘛,村里少见杀猪的,不过年不过节的,谁没事吃肉,他一个大男人,嘴里没油水,现在闻到这五花肉的味道,顿时馋得不行了。 当下连连点头:“挽挽的手艺真好,这味儿绝了,城里大师傅都没挽挽做得好吃!” 初挽笑了,满意地道:“苏老师闻着这味儿觉得好吃,那我就放心了。” 说着,她将笼布重新盖上了,从胳膊弯里卸下来篮子,握在手里。 这个动作让苏岩京下意识就要伸手接。 谁知道苏岩京伸手接到一半,初挽却拎着篮子直接往旁边走去了。 苏岩京接了一个空,手还停在那里,他疑惑地看着初挽。 初挽笑道:“苏老师,你喜欢的,宁老师家应该也喜欢,这是我做给宁老师家的。” 说着转身就往宁老师家走去了。 苏岩京:??? 他呆呆地看着初挽:“挽挽,你这——” 完全无法明白,什么意思,给他做的红烧肉,要给宁老师? 初挽回首,眉眼漠然:“苏老师,咱们非亲非故的,你没事别叫我挽挽,只有我家里人才能叫,你可记住了。” 当下径自过去宁老师家了。 苏岩京懵懵地站在那里,他觉得自己就跟活在梦里呢,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她是不是发癔症了? 而初挽才不搭理苏岩京,径自挑起帘子,进了宁老师家门。 宁老师四十多岁了,他媳妇是村里的,说起来也和初家略沾亲带故一些,家里有两个孩子,一个十岁出头儿子,一个七八岁小姑娘。 这会儿宁老师媳妇正做饭呢,看到初挽,以为初挽是来找苏岩京的,便随口说:“我看苏老师刚才在家。” 初挽却道:“嫂,我今天是来找你们家宁老师的,是有事相求。” 宁老师媳妇:“怎么了?” 初挽便讲自己的来意说了:“我最近没事,也琢磨着想考大学,但是嫂你也知道,我这水平不行,高中时候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现在要想重新拾起来也挺难的,好歹得有个人给我指点指点,我就想着宁老师以前是高中老师,学问深,是不是能教教我。” 宁老师媳妇诧异:“怎么突然想学习了呢?” 她知道初挽,是一心跟着太爷爷学手艺的,听说那几年还放出去历练,四处跑,而她表姐陈蕾才是那个一心想考大学我鲤鱼跳龙门的。 初挽叹了声:“还是得有点真本事,要不然一辈子就这么混着没什么意思,我现在十九岁了,想的事比以前多了,知道上进了。” 宁老师媳妇一听,倒是理解:“长大了些倒是不一样,你要想参加高考,也行,有什么让老宁帮你的,你尽管说话。” 初挽:“那敢情好,我今天已经拿出来高中课本,有一些能看懂,有一些已经看不懂了,回头有问题我记下来,我没事就得搅扰宁老师了,嫂,你可别嫌我烦。” 宁老师媳妇随手拿过来抹布擦着桌子:“瞧你,谁跟谁!” 初挽把那篮子打开,掏出来陶罐:“嫂,这是我做的栗子红烧肉,给孩子加个餐补补吧。” 宁老师媳妇一见:“哎呦,挽挽,你倒是和我客气起来,红烧肉呢,你至于吗,收回去吧!” 初挽却坚持要给,毕竟总是打扰人家自己肯定不好意思,宁老师家日子不好过,家里两个孩子也是一年到头没见过几次荤腥,肯定稀罕这个。 说话间宁老师回来了,他去屋后头地窖里拎出来一颗带着冰渣子的大白菜,见到初挽,自然意外。 宁老师媳妇便把这事给宁老师一说,宁老师倒是痛快:“这肯定没问题,你要上进,需要问什么问题,问我就是了!咱别的没有,功夫有的是!” 于是当下就说定了,初挽又趁机问了几个学习顺序的问题,宁老师给她解答了,她这才心满意足地告别了。 心里想着,反正家里的地是没什么指望了,暂时也没到春耕的时候,她就在家好好学习,有功夫再去城里逛逛,淘个什么东西,倒腾倒腾,好歹挣仨瓜两枣的补贴家用,这事就妥妥的了。 至于找男人的事—— 再说吧。 从宁老师家出来,她就看到了苏岩京,他正坐在柿子树底下,手里捧着一本书,低头看。 虽然过了冬,但天还冷着,十三陵山脉一派的萧瑟冷寂,草木枯萎,稀疏成片的柿子树伫立于山间村头,就那么静默地立着。 明明枝叶凋零,但是在那枯枝之间,竟然稀拉拉地挂着几个殷红香甜的柿子。 于是空气中便弥漫了果木的甜香。 而就在红柿子树下,是穿着学生蓝读书的苏岩京。 好一派乡村美景。 初挽便多少有些释然了,她觉得自己上辈子竟然和苏岩京谈,有自己确实贪婪那点虚假温暖的原因,但也有一些原因是被他人五人六的模样迷了心,毕竟这苏岩京有时候看着确实顺眼。 她上辈子添补给他的那些钱,就当是给自己买个眼前好风景,外加几句甜言蜜语吧。 好歹听了一个响声呢。 她对苏岩京视而不见,拎着篮子继续往前走。 苏岩京却叫住了她:“挽挽。” 初挽停下脚步,淡淡地道:“给你说了,初挽初挽初挽,请记住,下次叫我初挽。” 苏岩京吓了一跳:“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你怎么好好的就生气了?” 他刚才是半点没反应过来。 不明白怎么了,那红烧肉,怎么也得是给他做的吧?挽挽对他最好了,有什么好吃的都给他,怎么竟然没事跑去宁老师家了? 苏岩京心里特别不舒服,别扭,也想不明白。 他如果早知道挽挽不给他红烧肉,他肯定要了三喜的那豆腐,他不要豆腐不就是为了挽挽的红烧肉吗? 可那红烧肉他都闻到味儿了,挽挽竟然直接过去宁老师家了,他百思不得其解! 初挽看了一眼苏岩京:“没什么事,就是不太想和你谈了,想和你划清界限。” 苏岩京皱眉:“怎么了,好好的怎么……生气了?” 初挽:“突然觉得你没本事,长得也不好看,怎么看怎么难看,看着不痛快,实在谈不下去了。” 苏岩京诧异,有些脸红,嗫嚅着:“挽挽,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是不是谁和你说什么了?” 初挽:“谁和我说什么?” 苏岩京无奈:“是陈蕾和你说什么了?你可别听她的!” 初挽:“陈蕾?” 她打量着苏岩京,心想敢情陈蕾已经和苏岩京有些眉来眼去了? 苏岩京赶紧解释:“她上次来找我,和我说话,可是我根本没搭理她,我也没要她什么东西,我是那种人吗?她可能一气之下就撺掇你,你可不能上当!” 初挽好笑连连:“我偏偏就上她的当,苏岩京,要想和我谈对象,你以为那么容易?我初挽肯定要一个身家清白和任何女人都没牵扯的,还得有本事的,你这种,靠边站吧!” 说完径自就走。 苏岩京呆呆地看着初挽的背影,一时有些茫然,想着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变脸?这初挽也真是小孩子脾气,她就捉摸不透她。 这估计都是和她那老太爷爷学的,性子太古怪了。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隔壁宁老师家传来孩子的欢呼:“红烧肉,栗子红烧肉!” 接着是宁老师媳妇的训斥声,于是孩子声音压低了,但是依然能听出声音中的惊喜,再之后,他便闻到了栗子的软糯香味,以及红烧肉那诱人的肉香。 他干涩的咽了下口水,想着今天这是怎么了,明明是他的红烧肉,怎么就送给那宁老师了?初挽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初挽想着苏岩京那馋肉的蠢样,却又想起陆建时贪恋女人贪恋投资的蠢样,叹了一声,她再次觉得,自己挑男人眼光不行。 回到家里,先翻箱子倒柜子的,想找找家里有没有什么钱。 她得学习,准备高考,但这不是一天两天的,比如今年夏天的高考,按照时间来算她是没指望了,学习半年她不可能的,只能指望明年。 备战一年半,也许能试试是不是考上一个普通大学吧。 而这一年半里,她不可能就在这里傻学,还是得两手准备,得挣钱,挣钱就得有本钱。 她把家里都翻遍了,最后只找到一双旧鞋子里塞了一些钱,有一块的,有几毛的,还有钢镚,数来数去有九块六。 九块六? 她看着这九块六,有些无奈,不过还是珍惜地收起来,想着过两天就去城里看看,就靠这九块六了。 不怕本钱少,小步慢跑,滚雪球越滚越大。 这时候,太爷爷拄着拐杖回来了,看她捏着钱在那里瞧,扬起雪白的长寿眉:“挽挽这是做什么?” 初挽:“太爷爷,我在数咱们家的钱呢。” 太爷爷:“数清楚了吗,咱们家还有多钱?” 初挽:“只有九块六。” 太爷爷:“咱们竟然这么多钱?” 初挽:“……” 她无奈看了一眼太爷爷:“太爷爷,过几天我想进城一趟。” 太爷爷:“你进城?去一趟陆家吧,给我向你陆爷爷问个好。” 初挽其实不太想去陆家,主要是她心里还没定下来,听这话,也就道:“也不能总往人家家里跑,每次去了陆家,陆爷爷都给我这个那个的,我如果去了,倒像是找人家要东西呢。” 太爷爷听了,长长的白眉毛就那么拧起来了。 初挽:“太爷爷,你也觉得总这样不合适是吧。” 太爷爷却摇头,一脸恨铁不成钢:“要东西怎么了?没说不让你去要,你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我还怕你不去要呢!” 初挽:“……” 太爷爷背着手,开始一句一句地说落初挽:“这做人呢,不能脸皮太薄,你瞧你,在这里数那九块六毛钱,你费这劲儿干嘛!去找你陆爷爷,给你买好吃的去,再给你置办几件新衣裳,打扮得时髦洋气,快去快去,你就说是我说的。” 他又道:“还有我的重孙女婿,你不是看不上那个苏岩京了吗,那你赶紧去他们家,给我挑一个重孙女婿,我要看着你尽快结婚!” 说完,太爷爷攥着拐杖,背着手,弓着腰出门去了。 初挽默了好一会,心想太爷爷活到这岁数,够本了,什么事都放得开,想得明白。 真不错。 第6章 第6章 第6章遇七叔 初挽打听到知道村里二虎子要开着拖拉机进城运化肥。 她便过去问了问,知道得五六天后了,于是和二虎子约好了,到时候带她进城。 接下来几天,她在家拿着高中课本闷头学习,她学文科,其实政治历史地理这些都好说,她大不了下死功夫背,等背差不多了,如果手头能攒一点钱,就可以去报北京总工会举办的高考辅导班,让人家给点拨点拨考点,估计多少心里就有谱了。 至于语文,初挽觉得自己应该问题不大,毕竟自己后来也看过不少书,文采应该还可以,英语她更是不愁,她发达了后,经常出入各国,和外国人打交道多了,英语口语很好,虽然语法什么的可能有些概念模糊,但口语在那里,语法补补就行了。 所以说来说去最难的是数学。 她既然下了决心,便从数学下手,高中数学课本有三册《代数》,另外还有《平面几何》《立体几何》和《微积分初步》。 学了半天后,却是摸不着门路,,她跑去问宁老师,宁老师考察了她一番,委婉地建议:“你先把初中的知识补补吧,我给你划重点,告诉你学什么。” 初挽:“……好。” 初挽只能踏实下来学初中知识,好在她当初基础也不是太差,在宁老师的指点下,每天补着初中数学知识,感觉自己进步还算快。 唯一的不好就是总犯困,只能去村口小卖铺买了风油精,没事就往太阳穴抹抹,最后熏得鼻子都难受。 太爷爷看不下去,摇头:“挽挽遭这罪干嘛!学了这个就能练出来眼力了吗?” 初挽心里无奈,想着爷爷当然觉得省事,直接嫁陆家就好了,可世间的事哪有那么简单。 当下道:“太爷爷,你重孙女想进步,你不能这样扯后腿吧!” 太爷爷砸吧了一口烟袋,慢悠悠地说:“那些要是有用,大学里的教授早发财了!” 初挽:“……” 她叹了声,心想其实太爷爷说得也对。 不过该学她还是得学呀。 连着这么四五天,她闷在家里学习,苏岩京来找过她两次,那意思好像是试探试探,她也没太搭理。 反正缺肉吃的不是她,是他,她才不着急。 而她和苏岩京“掰了”的消息也在村里传了,她出门时不时有人打听,陈蕾更是特意来试探过。 她就大方地告诉陈蕾,没错,掰了。 问为什么掰了,她就说现在琢磨着也想考大学了,没功夫谈对象,得专心学习。 陈蕾疑惑:“就你?你高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你那脑子就不是学习的那块料,我还没考上呢,你竟然还想考大学?” 初挽其实明白陈蕾说的是真话,便也就道:“我确实文化基础不行,所以我得努力,才暂时不谈对象了。” 陈蕾一想也对,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初挽:“你也不能处处和我学,我考大学,那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有这能力,你以前漏下太多功课了,现在高考竞争激烈,你没戏,别瞎扑腾了!” 初挽便没搭理。 陈蕾是很有些得意的:“算了不说你了,有志者事竟成,你好好努力吧。” 说完也就走了。 初挽看着陈蕾那欢快的步子,知道她必然是眼巴巴地去找苏岩京。 随她吧,她喜欢就行。 至于初挽,和自己太爷爷说了一声,收拾收拾包袱,把那九块六揣兜里,跟着二虎子拖拉机进城了。 从永陵村出去,到北京城德胜门要四十多里路,拖拉机颠簸得人头晕晕的,初挽晕车,难受得要命。 可这拖拉机也没个遮风挡雨的,哒哒哒地开起来,春寒料峭,风就这么往她棉袄里钻,那棉袄都是用的旧棉套子,根本不怎么挡风,她又瘦,身上没几两肉,整个人冻得直打哆嗦。 初挽叹息,心想自己挣了钱第一要紧就是买件羽绒服,要又大又蓬松的,不过这年头有羽绒服吗?没有的话那就滑雪服,或者棉猴好了,反正要暖和,再也不能受这种罪。 拖拉机开到半截的时候,后面出现一辆吉普车。 初挽看着那辆军绿吉普车出现在视野中,逐渐赶了上来,不免感慨,她也想坐吉普车。 吉普车肯定暖和。 她这么想着,拢紧了自己那漏风的老棉袄,又把旧围巾使劲裹了裹,弓着身子,把两只手揣进袖子里,这样就稍微暖和一些了。 正这么半弓着,那吉普车却开到了拖拉机旁,放慢了速度。 初挽心里觉得不对劲,看过去,就见吉普车副驾驶座上的人正侧首看过来,黑眸恰恰打量着自己方向。 她顿时诧异,这竟然是陆守俨。 陆守俨就是陆建时的七叔,上辈子她找陆守俨做主,要求离婚,陆守俨命令陆建时赶紧办离婚,之后因为还有紧急重要会议,就匆忙走了。 结果陆建时不但不离,还纠缠着,后来陆守俨那离婚数年的前妻来找,终究坏了她的大事。 四目相对间,初挽错开视线,低头。 她现在没心情和他说话。 陆守俨黑眸定定看着她,试探着喊道:“挽挽?” 初挽听到他喊名字,只好勉强点头,算是承认了。 她小时候曾经住在陆家过,那时候差点被陆家收养,陆守俨对她颇为疼爱,经常带她到处玩。 不过等离开陆家,就有些生分了。 自己出去铲地皮到处跑,就去得少了,至于陆守俨,十一年前去参军,回来的时候极少,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最近几年更是没见过,所以现在认不出也正常。 陆守俨见她点头,便径自示意二虎子:“这位老乡,麻烦停一停,我有话和挽挽说。” 二虎子见陆守俨直接喊出初挽的名字,自然以为是熟人,也就把拖拉机停道边了。 那吉普车也停下来,陆守俨下车,之后看着初挽:“你是要进城?” 初挽看过去。 她印象中的陆守俨,已经三十八岁了,持重沉稳,气场强大,让人不敢直视。 而眼前这个,到底才二十七八岁,身姿挺拔,眉眼年轻,还有着青年人的锐感。 初挽:“你是……” 她本来想装懵懂山村姑娘的茫然,不过一开口,她发现不用装了,她现在冻得嘴唇发僵,说话都不利索,整个就一冻傻的鹌鹑,不需要任何演技,浑然天成。 陆守俨神情异样,他看着初挽:“挽挽,你不认得我了?这几年我回去少,你也不常去我们家,确实见得少了,可你前年过生日还在我们家过的,我不是也在吗?” 他显然疑惑,看着初挽:“你是不是生病了?” 初挽恍然:“原来是七叔……” 过生日这个事她记得,他还送给她蓝宝石礼物了。 不过重生回来,她冷不丁没意识到现在距离那个时间很近。 陆守俨:“怎么冷成这样?赶紧上车。” 初挽看向二虎子,二虎子一挥手:“今个儿可真冷,坐拖拉机太遭罪,你上吉普车吧,那个坐着舒坦!” 初挽其实不想理陆守俨,不过吉普车的诱惑实在是抵抗不住,况且也没有理由拒绝,便谢过二虎子,上车。 上车后,陆守俨直接坐她旁边,拿出旁边一件军大衣,抬手不由分手地给她裹上:“你穿上这个暖一暖。” 初挽很听话,裹紧了。 人什么时候都不能和自己过不去,她确实冷。 陆守俨又拿来军用水壶:“你能喝酒吗?这里面是低度的白干,喝口暖暖身子,天这么冷,我怕你冻坏了。” 初挽犹豫了下,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了两口。 喝了后,血液循环起来,她又裹上军大衣,确实舒服多了。 陆守俨看她穿着自己厚实的军大衣,裹着围巾,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跟只冒头的小鸟一样。 他眸中泛起笑:“现在好多了,看你刚才那样子都冻傻了”。 初挽问:“七叔,你怎么在这里?” 陆守俨:“我今年要退伍转业了,最近在等着调令,左右也没什么事,正好老战友在南口驻地,我就过来搭把手。” 他看了她一眼:“这样距离你们家也很近。” 初挽:“哦……” 昌平南口地势险要,是前往内蒙草原的必经之路,自然也是北京西北的军事重镇,那里驻扎着几十家军事单位驻扎,军营遍布各处。 这南口距离他们永陵村不远,也就七八公里的样子。 陆守俨:“我也是前几天刚过去南口驻地,任务紧,比较忙,没顾上。今天总算腾出功夫来,过去看了初老太爷,陪着说了一会儿话。” 他看了她一眼:“要不是听老太爷说你坐了村里拖拉机进城,我猜着应该是你,刚才真不敢认你。” 初挽便道:“女大十八变,认不出来也正常。” 陆守俨听这话,扬眉,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她的脸。 她的头发发黄,看上去没什么光泽,脸也瘦,几乎没人巴掌大,缩在那厚实的军大衣里,整个人都可怜巴巴的,就像天桥底下营养不良的小叫花子。 唯独一双明亮而坦荡。 他沉默了会,才问:“你要吃点东西吗?饿了吗?” 初挽侧首看他,不过他太高了,即便是坐着,她依然只看到他一丝不苟系着的风纪扣。 于是她缩在军大衣里,对着那风纪扣说:“有吃的吗,凉的吧?” 陆守俨:“还好,应该还热乎着,肉饼。” 初挽一听“肉”这个字,马上道:“那我尝一点吧。” 陆守俨看出来了,便翻了翻,竟然翻出来一个用棉布包着的铝饭盒,之后打开,里面还有勺子。 初挽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肉饼香,一闻就知道用料特别实在,而且烙饼的时候用了油,白面饼肯定用油烙过,又被碎肉的油脂浸润。 陆守俨把铝制饭盒递给初挽:“给。” 初挽眼馋:“七叔,那我就不客气了。” 陆守俨看她这样,黑眸中倒是有几分笑意:“你现在倒是学会和我客气了。” 初挽:“我以前不会吗?” 陆守俨黑眸中便有了几分无奈:“吃你的吧。” 初挽便接过来吃了,吃了一口后,确实是香,而且还带着一些余温,在这冷天吃,太舒服了,吃得满口油香。 她吃了一口又吃一口,大概吃了小半份,才总算饱了。 陆守俨又拿来一个水壶:“喝点水吧。” 初挽便接过来喝,喝了后,她舒坦地出了口气:“我这才有了一点活着的感觉。” 陆守俨听这话,低声说:“你要进城的话,应该打电话给老爷子,让他派车来接你,不要坐拖拉机,这种天,太遭罪了。” 拖拉机开起来,那冷风嗖嗖的,刮得人脸疼。 他又问:“你们村支书那里有电话是吧?” 初挽舔舔唇:“嗯。” 陆守俨:“我这一段就在南口,我把电话号码给你,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我过去你们村很方便,这样也好照应你。” 初挽含糊地点头:“好……谢谢七叔。” 她觉得有些奇怪,感觉陆守俨一副要把她从头照顾到尾的样子。 虽然他一直对她很好,但上辈子他是这种态度吗? 陆守俨:“老爷子前几天还提起你,他也想你了,这次进城,你在家里多住几天吧。” 初挽听着,却不想说什么。 她对于结婚这个事还没想法,那她并不想出现在陆老爷子跟前,免得老爷子有什么想法,最后倒是白白伤心。 她知道对于自己和陆家这个历史久远的婚约,最当回事,也最想尽快履约的就是陆老爷子。 那是真心实意想对她好的老人。 她略想了想,到底是道:“七叔,我进城有点事要办,等办完事有时间,再过去雨儿胡同吧。” 陆家住在南锣鼓巷雨儿胡同。 陆守俨神情顿住,侧首,看向初挽。 他显然没想到,他理所当然以为她进城是去他家。 他微蹙眉:“办什么事?” 初挽:“一个朋友的事。” 她不敢说想去古玩市场上琢磨点买卖挣钱,那样她估计直接被拎到陆家去,陆爷爷再塞给她一个大红包。 她补充说:“以前是我们村的知青,后来回城了,不过我们关系好,一直写信来往,她最近家里有点事,想让我过去帮忙。” 陆守俨:“家住哪儿?” 初挽没想到他问得这么详细,幸好她也不是瞎编的人物,便道:“她家住广外,叫胡慧云,不过她单位在潘家园那块,现在这会儿她在上班,我怕先去她单位吧。” 陆守俨颔首:“行,那我把你送潘家园,等你办完事我去接你。” 初挽:“不用,到了德胜门,我自己过去就行了,回头你也不用接我,我又不是小孩子。” 陆守俨对此不予理睬。 初挽见此,有些后悔,早知道就说德胜门附近了,这样省得他老远送过去了。 她并不想太给他交待自己的事。 当下只好胡乱起个话题,问他进城打算做什么,他便说起老爷子一位朋友要做寿,得回来问候一声。 他这一说,初挽便想起来,是一位老将军了,老爷子的至交好友,她后来和这位老将军打过交道,那老将军喜欢玉件。 陆守俨又随口问起来,问她最近在家都做什么,以后有什么打算,诸如此类的,看上去很关心。 初挽只好一一作答了,堪称小学生回答问题。 等问完了后,吉普车内便陷入沉默。 初挽便也随口问他:“七叔怎么突然要转业了?” 她只是找个话题,其实她当然知道,他在边境立了大功,一等功,不过也受了伤,考虑种种,便转业了,转业后去了某委要紧部门,干了一年不到,便会调过去某个县去担任要职,就这样从地方一路上升。 他根正苗红,能力强,时运也好,三十七八岁时,已经是位高权重,前途无量。 陆守俨听初挽问,也就道:“老爷子年纪大了,作为子女,还是应该守在身边。” 初挽一听就知道他随便敷衍自己,这里面其实挺多道道的,不过他把自己当不懂事的晚辈,不愿意多提罢了,当下也就不问了。 谁知道陆守俨却又问:“我听老太爷提起,你现在谈着一个对象?” 初挽诧异,仰脸看向陆守俨。 陆守俨神情顿了顿,看着她疑惑的样子,解释道:“我就随口问问,也没什么,现在世道变了,提倡恋爱自由,婚姻自由,你想怎么着都可以。” 初挽点头,说得倒也是,其实这婚约,也就两位老人当回事,陆家那些孙子辈,这不是谈的谈,结婚的结婚,单着的,也就剩下四五个了。 这么想着,初挽便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谈了一个,已经分了。” 她昨晚没睡好,最近学那劳什子的代数,学得头疼。 陆守俨看她这样,倒是也明白:“你睡一会吧。” 初挽也就不客气,缩进军大衣里,歪着脑袋装睡,这么装着装着也就真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她冷不丁醒来的时候,发现陆守俨就在眼跟前,脸庞年轻俊朗。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她记忆中的陆守俨是后来那个过于威严疏淡的,而眼前这个眼神竟然透着温柔。 她觉得自己看错了,眨眨眼,再看时,他眸底的那抹温柔果然没了。 她听到他放轻了声音道:“挽挽,潘家园已经到了,你具体去哪儿?” 初挽顿时明白过来,忙道:“我自己去找就行了,正好顺便溜达溜达,七叔你不用管了!” 陆守俨:“你说一下朋友单位,我送你过去,这边挺大的,你自己不好找。” 初挽:“人家还上着班呢,我也不想直接去朋友单位,打算在附近买点水果什么的再过去,正好溜达溜达。” 陆守俨看了她很深的一眼,之后才道:“好。” 于是初挽下车,下车后,那军大衣过于厚重,她才陡然意识到,她还穿着他的大衣。 她脱下来:“七叔,这个还你。” 陆守俨目光便落在她打着补丁的棉袄上,蹙眉:“你穿着吧,别感冒了。” 初挽很坚持:“不用,进了城就不冷了!” 之前是在城外,山里,拖拉机跑起来,当然冷了,现在好多了。 陆守俨听这个,也就接过来了。 不过初挽在把军大衣递还给陆守俨的时候,发现领口那里有一块潮,她顿时意识到,可能是自己睡觉时流的口水。 她假装没发现,就那么脸不红心不跳地还给他。 也没办法,总不能拿过去洗洗吧…… 陆守俨浑然不觉的样子,接过来大衣,却又掏出来钱包。 他拿出两张五元的人民币递给初挽:“给。” 初挽意外:“什么?” 陆守俨:“你不是要去拜访朋友,要买点水果吗?城里东西比昌平那边都贵,你拿着花吧。” 初挽委实没想到这一出。 说实话她嫁到陆家后,陆家那几个长辈,就陆守俨这一辈的叔伯,包括陆家的姑姑,都对她特别照顾,至于眼前这位陆七叔,也是有求必应。 那当然是因为遵从老爷子的指令要对她好。 但没想到现在她还没嫁,这七叔已经很自觉要给她零花钱了。 她自然不要:“七叔,我不要了……” 陆守俨却径自塞到她棉袄兜里:“你想去朋友家住,那也行,但是总不能白白住人家家里,身上好歹有点零花钱,拿着吧。” 之后,他看着她,眉眼温煦:“挽挽,过两天忙完了,记得去一趟雨儿胡同吧。” 他顿了顿,补充道:“老爷子一直在记挂你,他很久没见到你了。” 第7章 第7章 第7章第一笔小买卖 初挽进城一趟不容易,她这次既然进城,应该会在城里待几天,争取能挣点钱,可是想挣钱就需要本钱。 凭她手里这九块六,到底是手紧,就算可以寄住在朋友家,她还得吃喝拉撒,好歹也得给朋友买点菜什么的。 现在陆守俨给了这十块,她不太好意思要,但又觉得自己是很需要的,也就半推半就地拿了。 挣了钱再想别的法儿还给他吧。 她将那十块钱并自己的九块六毛全都塞到棉袄里面的兜里,之后裹紧了棉袄,慢悠悠地往潘家园市场走。 潘家园在早那会儿其实是旧货市场,是有名的鬼市,也就是夜间交易,来这里的人,穷人打燃火石,富人提着灯笼。 那时候的老北京人,谁家没个仨瓜两枣的,日子过得没落了,舍不下脸变卖,觉得跌份儿,来这种半夜开门的鬼市交易最好了,当然也有八国联军侵华后来路不明的东西,都在这里交易,买家不问出路,货物不问由来,最合适不过了。 八十年代潘家园市场是黄金时代,闭着眼随便买,基本都是开门货,这时候就没造假。 破四旧破的,正经老玩意儿都没人敢买,谁没事造赝品,造赝品也得花心思花精力,那不是钱? 不过当然了,清朝的给你当明朝的卖,或者有些瑕疵的修补过后再卖,这也是有的,所以眼睛还是得擦亮,免得打了眼。 初挽裹着旧棉袄,就这么随意溜达着。 这潘家园位于北京东三环,这块是郊区地界,很方便河北山东天津的来卖旧货。这时候卖古玩还是非法的,有文物局的人来抓,那些卖货的全都聚拢在工地的一大片土山上,这个地方居高临下,老远一看文物局来了,马上收起包袱就跑。 初挽爬上土山,就这么打眼扫过,一眼看过去许多正经的开门货,也都不贵,不过却不敢下手。 她现在满打满算不到二十块钱,还得留下来吃喝拉撒的钱,这就意味着顶多花十五块买货。 在这个年代,十五块估计也能淘一两件东西了,可她必须想着买到后尽快脱手挣钱,耗不起,所以必须找个偏门。 初挽就这么在摊子前溜,溜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特别好的。 古玩界是一个出传奇的圈子,总是能流传着一夜暴富的传说,比如无意中几块钱地摊捡漏鸡缸杯,转眼卖出千万高价,从此一生无忧。 可那都是传说,这种机缘大部分人一辈子也碰不上。 哪怕像初挽这种后来混了古玩界十几年的行家,这么一眼扫过去,也没找出什么能一夜暴富的,大多也就是平平淡淡的,兴许能挣仨瓜两枣,兴许留在手里以后能升值很多,但解决她眼下急渴的,还真没看到。 初挽看了一番后,终于将目光落在一块玉料上。 那块玉料就被那么随手放在包袱的最边缘,很不起眼,显然摊主也没太在意这块。 这块玉料其实够大了,大概二十多厘米见方,是新疆和田玉,不过这块玉只有中间一块不规则形状是白色的,略带一点点红,其它地方都是黑灰色。 中国一向崇尚白玉,白玉才贵,那种黑灰色基本没什么价值,所以这块玉也就中间那么一点白值钱。 不过初挽盯着这么一块玉料,想起那位即将做寿的老将军,心里有了想法。 当下她上前,问那摊主这块玉怎么卖,摊主看了一眼初挽,根本没看在眼里,直接报价了一个二十块。 初挽笑了笑:“这块玉也就中间那一块白能用,这么小一块,又是这形状,顶天做一个小挂件吧。” 摊主听这话,再次看了初挽一眼,这次认真起来,初挽也就不来虚的,两个人讨价还价一般,最后五块钱成交了。 五块钱,也是正常价,毕竟很多人的工资也就那么十块。 这个年代,古玩市场还冷清着,也就圈子里人自己玩玩,外面老百姓根本不认。 摊主卖出去挺高兴的,初挽拎着那块玉快步离开了,离开后,她直奔潘家园后面胡同里一处,找到了一位玉匠。 这家玉匠是世代做这个的,和初挽祖上有些旧,不过这么多年了,过去的那点交情也都淡了,人家也不认识初挽。 初挽知道他家做得好,特意寻来的。 对方打量了那块玉一番,问她想做什么。 初挽便形容了一番:“中间这一块白,略带一点红,利用这块红雕刻一个寿桃出来,周围这些黑灰,雕五只蝙蝠。” 玉匠听这话,打量了一番那块玉,便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初挽。 之后,他颔首赞许:“好眼力。” 这本来是一块平淡无奇的玉,周围那一片黑灰基本没什么利用价值,但是如果按照初挽这么雕,也算是巧色了,可以将这块玉的色泽纹理充分利用挖掘出来。 当下两个人再次沟通后,玉匠也就准备动手,说好了三天后来取,初挽付了四块钱工钱。 走出玉匠家中,初挽对于自己淘的这块玉是极满意的。 要知道,在古玩市场上,捡漏分很多种,靠着知识,靠着眼力,靠着运气,靠着自己对市场的了解,都是捡漏。 比如黄花梨在这个年代根本没人要,直接当烧火棍,但是有些人知道,这黄花梨在民国或者在如今的国外可是被人追捧,于是收购下来,静待黄花梨在国内时来运转的那一天,这就是捡漏,这种捡漏也带着一种对未来的预判,或者说是赌。 捡漏有时候就得动别人动不了的脑子,或者独辟蹊径挖掘出一个卖点,或者别出心裁因形就势。 捡漏还可以靠着人心,靠着对人性的感悟来捡。 东西永远是那个东西,东西不会变,但是人心会变,人心变了,对东西的理解不一样,价值也就不一样了。 初挽就这么揣着袖子,在潘家园市场看了看,也没看到什么感兴趣的,眼看天不早了,先去买了个烧饼填饱了肚子,过去附近摊上买了水果和菜拎着,之后坐了电车过去广外胡慧云家了。 胡慧云是当年过去他们村的知青,比初挽大三岁,偶尔会给初挽讲一些城里的故事,初挽挺喜欢她的。 有一次胡慧云发烧感冒了,初挽照顾她,给她做饭,又去山里采了草药熬给她吃,胡慧云一直都很感激,两个人关系也好。 胡慧云前些年回来城里,现在在一家出版社上班,当上了编辑。 她家住在大杂院里,条件并不好,不过她父母人不错,见到初挽来了很热情,说是要包饺子给初挽吃。 初挽便拿出来自己带的水果,还有一块肉,这倒是让胡慧云父母很不好意思。 他们知道初挽和太爷爷相依为命,家里条件一般,不忍心。 初挽道:“这是我在我陆爷爷家拿的,叔叔阿姨不用客气,再说这几天,我估计还得在这里叨扰呢。” 胡慧云:“挽挽带了肉,那咱们就用这个包饺子吧!我和挽挽谁跟谁,咱不用客气!” 胡慧云父母也就不说什么了,忙洗手准备做饭招待初挽。 胡慧云父母做着饭,初挽就跟着胡慧云进了她的卧室,她的卧室不大,床也很小,不过两个姑娘挤一挤倒是也能睡。 胡慧云拉着初挽的手,说这说那的,提起来自己相亲找了一个对象:“人还行,就是家里有三个姐姐,估计他们家重男轻女。” 初挽听着,道:“那样的话,你得考虑考虑,像这种好几个姐姐的,人家肯定是要生下来一个儿子传宗接代的,现在计划生育又这么严格,当他们家媳妇肯定不容易。” 初挽这也是有感而发,上辈子胡慧云嫁给那家,曾经为了生儿子打胎过,之后还是生的女儿,家里一直不安生。 初挽知道人的命是很难靠一两句话改变的,她和胡慧云也只是姐妹交情,管不了她一辈子的事,但到底是不忍心,想提点下,万一她就改了心思呢。 胡慧云想想也是:“那我再考虑考虑吧。” 初挽:“对,实在不行,你可以和他谈谈,就说你喜欢儿子,一定要生儿子的,看看他的想法,他如果表示反对,那我觉得挺好,如果他听你这么说,赞同起来,或者只笑不说话,你就明白了……” 胡慧云听这话,惊讶,之后恍然,笑起来:“挽挽,你这招够狠的!” 初挽:“这叫诱敌深入。” 胡慧云见她那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喜欢得想捏她的脸:“你这小机灵鬼!” 一时又叹道:“你太瘦了,应该多吃点,这几年你在外面到处跑,估计遭了不少罪,都瘦成这样了。” 初挽对此倒是不在意:“我还小,以后还可以长。” 胡慧云愣了下,之后越发笑起来:“你都十九了!” 初挽却是很认真的,因为她后面再长长,还能长高2,而且不会像现在这么瘦弱,头发也会变好,总之她会变得很漂亮。 所以她觉得,不着急,慢慢来。 晚饭吃的饺子,胡慧云家饺子很好吃,她家还打了一点香醋蘸着吃,初挽吃得心满意足。 这几年,她四处流浪,居无定所,过得比叫花子没好多少,饥一顿饱一顿的,赶上什么吃什么罢了。 等回来后,她太爷爷的饮食清淡堪比和尚,家里就她自己,她也懒得做什么,经常是糊弄下,所以吃饭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现在住在胡慧云家,小白炉子上的洋铁壶烧得嘎达嘎达响,旁边烤着的白薯散发出诱人的香味,皮薄馅厚的饺子煮得热气腾腾,蘸着香醋吃得满口香,她觉得这日子太舒坦了。 甚至有些羡慕,想着如果自己父母在,也这样和父母过日子该多好。 不过也只是想想,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父母长什么样,那年月,竟然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她很小的时候不懂事,跑去三舅妈那里,也学着陈蕾,想让舅妈抱一下。 舅妈也就真那么抱一下她,她很高兴,觉得自己和陈蕾一样了。 陈蕾嘲笑她,推她,把她推到了地上,她磕到了地上一块石头,哇哇大哭。 陈蕾看着她的样子,也吓哭了。 两个孩子对着哭,舅舅舅妈来了,他们心疼地抱着陈蕾。 初挽呆呆地看着那一幕,自己回家了。 她腿上磕了一大块淤青,不过没哭,让太爷爷给自己抹药。 太爷爷看着她,叹息,说这都是祖上造的孽,报应下来,才让孩子遭这个罪。 不过初挽已经认清了现实,也不会为了这个难过了。 反正她有太爷爷,太爷爷只有她,太爷爷也只疼她一个。 当晚初挽和胡慧云挤在一张床上,两个人又说了好一番话,初挽说起自己想考大学的事,胡慧云有些意外,不过还是给她支招:“现在竞争特别激烈,你一定得来城里报辅导班,这种辅导班挺流行的,不然你没法和那些在学校的学生比。” 她又道:“实在不行,你找一个高中去插班读一年半年的,比你一个人学习强。” 初挽:“你现在当了编辑,就是不一样,这办法不错。” 胡慧云笑:“你去找陆家,让他们帮你想办法就是了。” 胡慧云知道初挽和陆家的事,陆家对她特别好,有求必应,她都知道。 初挽叹息:“也不好总找,主要是我未必想嫁到他们家呢,回头说不定寒了陆爷爷的心。” 胡慧云:“你还要和苏岩京成?” 初挽:“那倒不是,就是觉得嫁陆家也有嫁陆家的不好,当然也有好处,我现在举棋不定呢。” 当下便把自己的烦恼大致说了,不知道挑哪个,不知道能不能选个合适的。 “我现在想着,其实可以找一个假结婚,不过又觉得那不是糊弄我太爷爷吗?” 胡慧云却笑起来:“这个好办,抓阄!姻缘天注定!” 初挽难以言喻地看了胡慧云一眼:“算了吧……” 这话分明唯恐天下不乱。 胡慧云却认真起来:“但是我觉得,就他们家那种,随便抓一个都挺好的,你看看我相亲的那对象,条件比起陆家子弟来,差了十条街。如果你家不是有这个渊源,你想嫁给陆家这种,挺难的。这两年改革开放了,人的观念和以前不同了,大家全都认钱认权了。” 初挽叹息:“你说得挺有道理的。” 太爷爷年纪这么大了,无欲无求的,她能为太爷爷做的事情实在是有限,如果找一个男人能让太爷爷好受,她当然愿意。 可她一时半会是找不到好的了,如果真找个拿几十块钱工资的工人,一辈子在生产线上混不出头。将来她如果挣大钱,对方心态上不一定怎么着呢,说不定表现还不如陆建时。 说白了两口子之间就得讲究一个匹配,不是谁面对妻子的暴富都能始终如一,大部分人看到那么多钱,心性就变了。 很多人是能共贫贱却不能同富贵的,巨额财富容易扭曲人心。 陆家子弟,除了陆建时,其它总体还是可以的。 第8章 第8章 第8章五福捧寿 第二天一大早,初挽先去了玉渊潭的早市,这边也有卖古玩的,她溜达了一圈,倒是看中一个糯米胎的八棱瓶,那八棱瓶身上画着人物,淡远超逸,卖价倒是也不贵,对方开口三十块,估计还能还还价。 初挽看了一番,到底是放弃了。 太爷爷年纪到了,不可能再陪她多久,她也没心情留在那里和那些人搅和着抢房子,以后她住哪儿还是个事儿,估计会来城里租个住处。 她太明白居无定所四处流浪的感觉,这种容易破裂的瓷器对她来说是奢侈品,不好携带,很不合适。 放弃了倒是也无所谓,反正这个年代,机会到处都是,一眼看去都是好东西,她得挑最容易出手的,尽快把自己的盘子做大。 她又去别处逛了逛,并没下手,但也把这个年代的古玩市场大致摸透了。 这年月出来卖的无非两种,一种是铲地皮的,主要是河北雄县文安一带的,也有山东来的,这些都是四处走动农村收东西,之后拿来市场上卖,他们只懂皮毛,就两三块收来的,放到古玩市场碰运气,看行情卖,总之不会太亏的;还有一种是少量的老北京人,家里有个什么老物件,劫后余生的,或者是当年抄家后又被退返的,看着现在年头好,拿出来卖。 这么晃荡了两天后,她借了胡慧云一件皮衣,那件皮衣初挽穿着略有些大,不过至少比她的旧棉袄好,多少体面一些。 胡慧云又拿了一条白围巾给她:“这样看着好多了。” 初挽也觉得不错,就这么打扮着出门了,她过去了那玉匠家中,不得不说,玉匠祖传的雕工确实惊人,因形就势地雕刻了五只蝙蝠,妙就妙在,五只蝙蝠姿态迥异,各有传神之处,每一只都是借着玉石的天然色泽纹理而成。 至于中间那玉桃,更是充分利用了那一点沁红。 初挽颇为满意,谢过了玉匠,带着这块玉,直奔廊房二条。 乾隆年间开始,这廊房二条一带已经满是珠宝门市部了,后来八国联军来了,火烧北平城最繁华的商业区前门大栅栏,大火足足烧了三个月,也烧到了廊房二条三条一带,《辛丑条约》后,这里的商家扒开瓦砾,重建店铺,市场才逐渐恢复起来,成为北京城珍珠玉器珠宝荟萃之地。 那个时候这条街在国外也很有名,有个专属名字叫“jadewarestreet”,外国人来到中国想淘珍珠玉器都来这里。 不过解放后,这里自然又是另外一番面目了,或者收为公有,或者公私合营,仅有的两三家珠宝斋也属于文物局管辖下了。 初挽要找的是钱先生,解放前他在廊坊二条经营着两家门脸,解放后,作为“基本守法户”在一些活动中顺利通过,不过他这个人精明,在公私合营之前,就已经主动把买卖收了,进了北京文物商店工作,曾经任聚珍斋门市部副经理,同时还是北京文物局鉴定组成员。 初挽作为一个晚辈,想起这些,不免感慨钱先生的眼界,这眼界不光是鉴定珠宝玉器瓷器,而是看清社会趋势发展方向。 就这一点,不得不说,他已经把琉璃厂同行远远地甩了几条街。 也是因为这个,后来钱先生退休,初挽顺利将这位钱先生招纳入自己麾下,成为自己手下得力干将。 初挽来到了这聚珍斋门市部,先说明来意,拿出来自己的玉,意思是想卖,那门市部很快就有鉴玉的师傅过来看,看了一番后,道:“是新玉,材质还可以,不过最近送来的玉多了,不稀罕了,五块钱吧。” 初挽听了,也就拿起来,不卖了,临走前道:“这个适合给老人家做寿,才五块钱,我还是留着吧,回头送老人。” 正说着,恰好就见钱先生从外面过来了,他听到这话,那目光马上掠过初挽。 初挽礼貌地冲他笑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钱先生后来就在她手底下办事,她对钱先生的背景了如指掌。 陆老爷子认识的那位将军爱玉,又恰好要做寿,钱先生认识将军的儿子,他这样精明的人,自然有这个眼力。 果然,钱先生问起来,初挽就把自己手中这块玉递过去给钱先生看了。 钱先生眼睛顿时亮了,深深看了一眼初挽。 初挽回以一笑。 钱先生给那柜台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对方不用管了,之后,便让初挽借一步说话。 钱先生显然是心存疑惑的,这么纤弱的一小姑娘,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结果拿来这么一块玉,言语间从容笃定,全然没有寻常小姑娘的怯意,倒像是见过多大世面。 关键是,就在他受好友嘱托,要给做寿的老将军寻一块可心的玉器时,这就送上门了。 钱先生何等人也,精明得很,多少有些疑虑,也怕对方狮子大开口。 他低头,摩挲着手中那玉,原本也不过是一块最寻常的玉罢了,材质虽不错,但这种也不难找,这块妙就妙在用了巧色,因形就势,把五只蝙蝠雕刻得惟妙惟肖,而中间那一点沁红的桃心,娇艳欲滴,实在是让人拍案叫绝。 他便笑呵呵地试探着道:“这块玉,倒未必有多好,不过五福捧寿的寓意不错。” 初挽见此,自然明白,他是想买的。 要知道行内有一句话,叫褒贬是买家,喝彩是闲人。 也只有伸手想买的,才会去贬损挑剔。 当下笑道:“您一看就是行家,眼力好。” 她也不自夸,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钱先生意味深长地看着初挽,试探着问价。 初挽也不来虚的:“多了也不敢要,就八十块钱吧。” 钱先生意外,盯着初挽道:“这是不是有点贵了,这块玉本身不值这个钱,八十块钱,能买大块上等好玉了。” 初挽笑了:“遇上孝子贤孙,老人家做寿,总归愿意出钱的,我不介意多等一些日子,所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钱先生收敛了笑,之后才道:“那只能试试了,不过这个价钱,我也说不准。” 初挽见此,也就出门去了。 第二天,她又过去,问起来,钱先生却拉着她,说有一个客人要买,只愿意出六十六,讨个吉利,人家是一分钱不愿意多出了。 他无奈地看着她:“你瞧瞧,这也是好不容易碰上的,如果卖,人家就拿钱,不卖的话,那只能等等了。” 初挽见此,也没犹豫,直接六十六卖了。 钱先生便帮着交割了,初挽顺利拿到六十六块。 其实她当然明白,钱先生倒卖给那位将军之子,只怕是从中也牟利一些,不过不要紧,做生意就是这样,既然借别人搭桥牵线,那就得让人家赚,这么一块低成本的玉,巧加利用,直接卖到六十六,已经算是赚大发了。 对自己来说,最要紧的是尽快拿到现金。 她现在手头已经有七十多块钱了,总算觉得宽松一些。 于是到了第二天,她带着钱,又赶紧过去了玉渊潭早市。 现在古玩金银都不允许私下买卖,古玩玉器要给文物商店,还得拿着户口本等证件,至于金银的话,只能卖给人民银行。 金银也就罢了,至少有一定价格的,明码标价,而文物却没定价,文物商店压价低,比如初挽那块玉,竟然只给五块钱,大家伙自然都不愿意给文物商店。 至于这古玩市场上,卖东西的都是铲地皮的铲子,本身就是在农村偷偷摸摸收了赚个差价的,不敢凑文物商店的边。 那些想买文物的,也没别处可以买,文物商店收购的文物,好的就送过去博物馆,一般的就出口,卖给外宾来换外汇。 当然文物商店也有内柜,内柜是给内宾研究学习用的,但是内宾对象只是一些高级知识分子、画家以及行政十三级以上的干部,普通老百姓根本没法沾边。 这么一来,卖的没法卖,买的没法买,私底下买卖的话,那就是投机倒把,可问题有需求就有市场,广大老百姓就私底下偷偷卖,形成了一些非法的市场,潘家园市场是,这玉渊潭早市也是。 这种市场交易就得警醒着,闹不好就来了文物局的,会抓人。 初挽有心想进两件东西留着,只是这么一眼扫过去,还是没遇到可心的。 眼看着还有十几分钟就八点了,那些来摆摊来卖货的陆续都在撤,初挽自然有些失望,她今天应该过去陆家一趟,毕竟陆守俨知道自己来城里了,她不过去看望一下陆老爷子也有些失礼。 去的话,后续估计就住他们家两天,之后就直接回永陵村,不可能跑出来买货了,没法倒卖挣钱自然有些失落。 只是失落归失落,也不敢太冒进,毕竟这年头卖古玩非法,大团结留在手里随时可以买,但万一买了不合适的,一时半会卖不出去砸手里,那才叫着急呢。 这会儿她最缺的就是钱。 她这么想着,也就打算往回走,谁知道正走着,就见一个人,长得干瘦,眼窝深陷,面色焦黄,身上穿着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军绿薄棉袄,寒风瑟瑟,他在那里缩着脖子,唉声叹气地把地上的包袱卷起来。 就在那包袱卷起来的瞬间,初挽看到一些线雕的影子。 初挽瞬间有了精气神。 这就像迎面扫一眼你就知道对面是男是女,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一样,这些甚至不需要动什么脑子,下意识扫一下就知道。 初挽的眼力,看一眼,便知道那就是美,线雕的美。 第9章 第9章 第9章白线佛雕 此时那精瘦男人已经将包袱裹起来了,颓然地叹了口气,就要离开。 初挽起了兴趣,不过此时也不敢太冒进,不知道对方深浅,一旦表现出什么兴趣,对方兴许就拿乔了。 古玩市场上经常这样,彼此试探着,一旦对方察觉你兴趣浓厚,他便开始往后退,会觉得这个东西值钱,怕自己把价钱喊低了,开始抬价。 玄乎一点说,古玩是无价的,价其实就在卖家和买家心里,就是一个彼此衡量对方心理承受能力的过程,当买卖成了的那一刻,这个物件的真正价格才算敲定。 当下她不动声色,上前道:“我看你包袱里一块大石头,我爸让我收点石头放院子里,你这个多钱卖?” 精瘦男人一听,顿时瞪了初挽一眼:“这哪是大石头,这可是好东西!” 初挽便不高兴地道:“好东西就好东西,你不也是没卖出去吗,都这会儿了,大家撤了,你这么大一块石头,怎么背回来的还不是原封不动背回去!” 她打眼一扫,淡淡地道:“没准回头被人家文物局逮住,最后还给你没收了呢!” 果然,她这一句话,把那精瘦男人打击得不轻。 他闷闷地背着包袱,看了初挽一眼:“这是佛像,值钱着呢!” 初挽作势抬起手腕,看了看根本不存在的手表,之后道:“佛像?还有点时间,你打开我看看,我不管什么佛像不佛像,我要买有文化的那种石头,最好是带字的,放在我家院子里一看就有面儿!” 精瘦男人其实很不想搭理初挽,不过实在是没法,毕竟太沉了,他从郊区来的,得背回去,他在市场上熬了这么一早上,只有看几眼的,根本没人问价。 他颓然地将包袱重新放下,打开来:“你可瞧仔细了,这是佛像,正儿八经的老佛像。” 初挽也不敢太认真地看,就这么很随意地扫几眼。 但扫几眼也就够了。 这是一块椭圆形的石头,乍看仿佛一个石墩子,不过这石墩子侧面有五个棱面,五个棱面上都是线刻佛像,那佛像线条流畅,肃穆精美,无与伦比,纵然经历了风雨侵蚀,但线雕非凡的气势依然不曾被埋没。 一眼间,千年前的精彩扑面而来,美得让人窒息。 初挽很随意地收回目光,她知道这五面雕刻的是金刚界五方佛,而这个所谓的石墩子,应该来源于唐朝僧人的圆寂塔。唐朝的圆寂塔一般最底下为青石基台和须弥座,上面为塔身,而这是塔身中的其中一层。 这种东西,在现在的古玩市场上根本不值钱,不是什么好材质,石头的,又沉,背起来也不方便,谁没事买这么一块看不懂的大石头放家里。 就算上面的线雕再美,能当摆件还是能当凳子椅子? 固然有文化内涵,但现在大家没人顾得上这个,吃不饱饭谁还在意文化内涵,至于考古价值,在古玩市场上更是没人搭理。 举个例子,原始社会的那些石碗石罐的,在考古学上研究价值重大,但是到了潘家园估计当个添头人家都嫌沉。 因为古玩的价值是由人的喜好决定的,买的人多,价值就上去了,现在这年头,破四旧破的,正经好古玩都没多少人敢卖,更别说这只是带着雕刻的石墩子。 初挽想了想:“三块钱吧,我背回去,还得雇个板儿爷。” 精瘦男人一听,瞪大眼睛,指着上面的佛像:“这可是好东西,唐朝的,你给三块钱?” 初挽:“怎么着,就一块石头,你想要三十块吗?” 当下作势要走:“算了算了那你背回去吧,我雇板爷的钱可以省了!” 精瘦男人一见,忙道:“你好歹加点钱啊!” 他这一趟出来,又是牛车又是走路,累都累死了,指望着赶紧卖出钱来买化肥,不然回家得被骂死,他在这里已经熬了两个早上,根本没人买,现在也是没办法了。 扔又不舍得,背回去又累死,关键回到家他媳妇一看没钱,还不得骂他! 初挽看他那愁苦的样子,倒是也不忍心太为难他,当然她也不敢放松警惕心。 她是吃过这方面经验教训的,和这种半懂不懂的打交道,价钱给冒了,那买卖就一定成不了。 因为这些人有其愁苦让人怜惜的一面,但是又有一种骨子里天然的狡黠,他们如果察觉到你想买的意图强烈,反而惜售起来,觉得可以奇货可居。 当下也就道:“我顶天了出四块,不想卖就算了,本来只是想买块石头,看着上面的画还挺好看的,回去让我妹临着画画还不错,非要太多钱,那我买回去还不得挨骂!” 精瘦男人便道:“十块吧?” 初挽:“十块?那算了!” 十块她能买一块不错的玉挂件了! 这时候,眼看就八点了,初挽看这男人还在那里磨叽,也有些不耐了。 她买了后,是想去美术学院卖给那些美术教授,他们懂行,想着能套个差价,可这玩意儿太沉,麻烦死了,有的是买卖,她干嘛非得做这一桩? 当下干脆道:“算了我不买了,回头被抓住我更吃亏。” 说完就要走,这次是真要走。 那人往西边看,就看西边有人在跑,他一下子急了,额头青筋都暴起来:“四块,四块,给你,你赶紧给我钱!这佛像归你了!” 初挽:“不买了。” 精瘦男人急眼了:“三块!” 初挽:“……行吧。” 当下掏出来三块钱,那人抢也似的把三块拿走,揣进兜里就跑。 初挽一抬头,就见那边文物局的人要来了。 她心里急,万一被抓,把她当成卖家,那就冤大了! 她灵机一动,将那包袱扯一边,之后一屁股坐墩子上了! 文物局的很快就过来了,他们四处查问,整个早市已经鸡飞狗跳。 其中一个男同志到了初挽跟前,问起来。 初挽今天穿着自己那件旧翠花棉袄,听到问,便怯生生地道:“等我爷爷呢,我爷爷进去和人下棋,让我在这里等着。” 她虽然十九岁了,个子也不算太矮,但是她瘦弱,又穿着棉袄,巴掌大的小脸,睁着一双湿润的眼睛,让人一看就可怜兮兮的。 那同志只以为是不懂事的小姑娘,便警告了几句,说没事别往这里来,就走了。 初挽见他们离开,这才松了口气。 屁股底下这石墩子可是三块钱买的,这么丢了太可惜了,只是这个太沉了,她搬起来实在困难,没办法,只好四处寻觅着找板爷,也是运气好,总算找到一个,直接让对方拉着自己过去美术学院了。 到了美术学院门口,她也不着急,就那么寻了一个过往人多的地儿,将那线雕佛像露出来,淡定地坐在一旁等着。 这时候也有点饿了,就在旁边买了两个包子吃。 因为是美术学院,这边识货的到底是多,陆续有学生老师过来看看,实在是那唐朝线雕够美,也有人问价,不过最后都没成。 初挽其实也有点无奈,她知道这个线雕在识货的美术学院教授那里,应该是能卖上钱的,但也得等那个有缘人来,等不到有缘的人,她就得再找板车搬过去胡慧云家。 没准最后这个石墩子的下场就是当剁菜板了。 三块钱呢! 她叹了口气,裹紧了棉袄,告诉自己下次不能贪这个便宜了,一定要找简单易携带的,自己这小身板实在折腾不起。 好在,等到了下午时候,有两个年轻人陪着一个老人过来了,那老人约莫六十多岁,两鬓花白,穿着西装,颇为讲究的样子,他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番,试探着问了问价格。 初挽看了他一眼,认出来了。 这是一位旅美华人,夏大师,曾经追随南怀瑾学习佛法,在九十年代落叶归根,回国创办了书画院来弘扬佛教绘画艺术,他的绘画艺术在佛教界和艺术节都很有盛名,曾经绘过一套《佛像珍藏》,被誉为“画像版的大藏经”。 看到这一位,她顿时觉得,自己运气太好了。 什么叫漏,这就叫漏。 其实她买这么一石墩子,也不过是想着赚十块八块的辛苦钱。 但事实证明,她还是有点时运的。 同样的佛雕,在不同的人手中,那就是不同的价值。 初挽顿时放松了,稳坐钓鱼台,等着人上钩。 夏大师这次过来中国,显然还没定居,只是回来旅游的,顺便过来参观美术学院,身边陪着的应该是美术学院的老师。 夏大师仔细打量了一番那五面佛,显然很有兴趣,试探着要价。 初挽直接要了二百块的高价,且明言一分不让。 旁边那两个年轻的一听,吓了一跳:“这不是宰人吗?你当这是什么?” 初挽听着,淡声道:“我需要这二百块,这位同志需要佛雕,这是大家各取所得。” 那年轻人显然怕夏大师吃亏,也觉得夏大师在这里被宰自己没面子,便好生贬损了一番这石墩子。 初挽笑了:“这位同志,我瞧着这位老同志对我的佛雕很感兴趣,我相信这佛雕在他手中,必将发挥最大的利用价值,所产生的艺术价值,远远超过二百块的十倍甚至百倍,你贬损这佛雕的价值,就是贬损这位老同志的眼光和实力了。” 最后,她缓慢地道:“你看到的是一块石头,老同志看到的却是大唐艺术瑰宝。” 那年轻人嗤笑:“那你看到的是什么?” 初挽理所当然地道:“我看到的当然是二百块钱。” 两个年轻人并围观的全都哈哈笑起来,旁观者也都笑着窃窃私语,有人说这小姑娘想钱想疯了,二百块钱卖一块石头,可真敢想! 但是夏大师却没笑,他认真地看着初挽:“小姑娘,你说得很有道理,这佛雕的价值,全由各人心中自定,你要卖二百块,我觉得值,这钱我愿意出,出得心甘情愿。” 周围人一听,大惊,没想到这么一块石头,竟然真有人愿意出二百块,旁边陪着的两位年轻人也都意外,甚至有些脸红。 他们刚才那样贬损佛雕,但是夏大师说值,他们顿时就有点丢人现眼了。 当下,夏大师直接交割,但是他没那么多人民币,初挽表示外汇券也可以,于是最后给了一百五十块外汇券和五十块人民币。 初挽拿到钱后,不敢久留,转头就要跑。 夏大师却叫住她,诚恳郑重地道:“小姑娘,我今天应该谢谢你,让我和这唐朝线雕结缘,你能不能留下名字?” 初挽笑道:“老同志不要客气,我应该谢你,二百块钱对我来说顶大用了。至于姓名就算了,乡下姑娘,贱名唯恐渎阁下之耳。” 说完也就赶紧走了。 将来有一日,她兴许还能和这位夏大师打交道,不过估计是很久后了。 第10章 第10章 第10章双獾小玉雕 初挽骤然发了这一笔大财,心里总算放松了。 没钱的话,做什么都没得劲儿,只能抠抠搜搜破衣烂衫的。 现在有钱了,手头就可以大方一些了。 她先跑到黑市,把这外汇券换成了人民币,其实这年头外汇券还是吃香,能买一些人民币不能买的,比如现在官方认可的古玩店,那都是要外汇券交易的,要卖给外国人的。 外汇券兑换成人民币,在黑市上一般是1:11或者12的,她因为急于脱手,一百五十块的外汇券兑了一百七十块的人民币,也觉得够本了。 这样她这次凭着佛雕一下子挣了二百二十块,也算是一笔大买卖,加上之前那块玉雕挣的,她手头大概有二百九十块,这也不是小数目了。 要知道这年头很多人一个月的工资也就是三四十块钱,能顶城里工人大半年工资了。 初挽揣着这么多钱,想去买点布料做衣裳,可等她到了商店才发现,这边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人们在疯狂地抢购,大爷大妈往里面挤,年轻媳妇也拼命地要结账,还有小伙子吆喝着我买了我都买了。 初挽问了问才知道,改革开放后,布票什么的开始失效了,但是市场供应还是短缺,老百姓买东西动辄缺货。 再说不用票证了,大家也怕价格放开,贵起来,怕以后再也买不到布了,于是大家都把手里的积蓄拿出来疯狂买布囤着,有人甚至把儿子孙子结婚用的布面被面都要置办了。 这事乍听很好笑,毕竟以后这些只要有钱就不愁买到,但大家都是普通人,不可能有那样的前瞻性,面对历史的变革,大家心里太多不确定性,恐慌情绪蔓延,于是便拼命抢购囤积。 初挽自然是抢不到什么的,看来有钱也别想买布,只好算了,想着回头在农村看看谁家有手织的布买点吧。 当下她又去买了雪花膏,买了两瓶酒,一条烟,以及一些肉和菜,这些都提着过去胡慧云家了。 胡慧云妈看到,吓了一跳:“挽挽你这是干嘛,突然买这么多!” 初挽:“今天突然得的,阿姨你别问怎么来的,反正正经路子!” 胡慧云妈不要,不过初挽坚持给,胡慧云妈这才勉强收下,不过还是絮叨初挽半天,说她太客气了。 初挽笑笑没说话。 她喜欢住在胡慧云家,不过住人家家里也不好意思,给这些东西自己心里也舒坦。 晚上胡慧云妈炖了鱼,那鱼汤真是鲜美,初挽就着芝麻馅烧饼喝了一大碗,喝得鼻尖冒汗,吃完饭又围着炉子吃了点红薯,说了一会儿话,这才睡觉。 临睡前,心里却想着,手头现在有那么二百多,根本留不住,手痒,明天得再转转,转一圈后,看看买点东西,就过去陆家了。 第二天初挽一大早又去了玉渊潭早市,谁知道不巧,今天文物局来得早,一下子把一伙卖文玩的都给抓了,大家路过这块都躲着走,也有人在那里瞧稀奇。 初挽看到文物局的,自然也赶紧躲着,她昨天才露面,万一被人家看到惦记着呢。 她也不太想去潘家园了,就怕有些卖家对她脸熟了。脸熟了,砍价都不好砍,人家不把你棒槌了。 一时想着找个别处,最后琢磨了一番,去了白桥市场。 北京的古玩市场无非那几个地儿,潘家园是早些年就有的,玉渊潭早市到底就那十几个摊位,早上八点就散,初挽想着换个新鲜地儿,去了白桥市场,本来没抱什么希望,因为在她的印象中,这个年代的白桥市场估计还没成规模,可谁知道去了后,却是喜出望外,竟然有大几十个摊位。 这白桥市场比玉渊潭早市规模略大一些,摆摊的一看就是郊区农民,一个个把尿素袋子往地上一铺,就这么摆着东西卖。 初挽不动声色,就听别人在那里讨价还价,大概听出来了,一般都是北京郊区的农民,大多是河北来的,雄县的,文安的,还有大城的,至于卖的东西五花八门什么都有,粉彩大瓶,砚台玉器,也有铜器。 这边的东西也便宜,便宜得人掉眼珠子。 看起来那些农民都是把自个人家里藏着的东西偷偷拿出来卖,这都是躲过了破四旧的,也不敢声张,想着趁世道好了赶紧换点钱。当然也有一些是知道这个能卖钱,得了甜头,就把亲戚朋友周围村的顺便收了。 初挽看了一圈,好东西真不少,清末的粉彩大瓶,超不过十五块钱,明朝的也就勉强几十块,周围前来淘东西的,已经不少陆续下手了,不过初挽一直没下手。 她有了这石墩子的教训,再也不敢给自己找麻烦,那康熙青花山水将军罐再好,也不好带,一时半会卖不出去,砸手里,还得带回去永陵村,说不得回头落到谁家里,自己根本保不住。 所以要收藏,就得收藏小件,收藏玉器,以小博大。 这么溜达着,就见那边有个卖家,正从尿素袋子里往外面掏东西,那尿素袋子脏兮兮的,卖家一手的化肥末子。 他正往外掏两个陶猴,还有几个大银元叮叮当当往外掉,尿素袋子里哗啦啦响。 初挽听着那声响,觉得带着一点点脆,这种声音她耳熟。 她便很不经意地问:“老乡,你这袋子里还有什么?” 那农民一听,随口说:“线轴子!” 初挽:“线轴子,就纺车上用的那个?” 农民见她感兴趣,就掏出来了,随手放那儿给初挽看。 这时候天也就是刚擦亮,初挽拿在了手里仔细对着光看,却见是一个玉壁,上面还残留着农村自己纺出的棉线,她将棉线拨拉到一边,摸了摸,玉壁上带着雕纹,有面容奇异的凤首,羽翅飘逸,玉质坚硬致密。 凭感觉,她知道这是汉代的白玉,应该是瑞玉,汉代贵族佩戴在腰际来象征身份的。 她便问:“这线轴子多钱?” 农民随便看了一眼,伸出两根手指头。 初挽挑眉,心想这什么意思,二十块还是二百? 二百的话,其实倒是也能买,不至于赔钱,不过她肯定不舍得,那不是把手头钱都给砸进去了吗? 但是二十块的话,就有点便宜了,毕竟这不是普通的玉了,汉代白玉,哪怕是现在,在市场上也能卖个不错价格。 可眼前这农民,一看就不是卖自家东西,应该是铲子,估计几块钱在农村收了货来城里卖的,这种都是机灵鬼,万一她直接按照二百还价,人家一看这情况,这买卖今天就别想成了。 那农民看初挽犹犹豫豫的,便道:“这还有几个呢,你要不?” 说着,又掏出来两个,初挽一看,也是差不多的样式,不过上面花纹不同。 她也就随口道:“这三个多钱,你直说吧。” 农民:“咱也不说闲话,三个五十块,要你就拿走!” 这么说着,旁边有几个客人,也都在往这边看,初挽见此,用身体微挡住那边的视线,道:“大哥,四十块吧。” 当下她便干脆掏出来四张大团结,对着那人晃了晃:“可以不?” 这也算是郊区古玩市场淘货的一招,拿出钱来一亮,对方本来不想卖的,但是看到白花花的大团结,便心动了。 果然,那农民一见,眼睛都发光:“行,成交!” 于是初挽将那四十块给了农民,用旧报纸包住了那三块玉,揣进了棉袄里,麻溜儿走了。 等走到僻静地儿,她拿出来,擦了擦上面的化肥末子,却见那玉质柔腻,雕琢精致,这是上等汉白玉了,倒是勉强值得自己收藏起来。 她得了这个,心满意足,也不图其它了,就随便逛了逛,便见到一件三色和田玉双獾小雕件。 “獾”是取“欢”的意思,双欢,有百年双欢的寓意,可以送给结婚的年轻人。 关键眼下这个雕件油脂肥厚,包浆均匀,雕刻得格外好,用的圆雕镂空透雕技法,两只獾首尾相对,肢尾相联,追逐嬉戏灵动。 初挽摩挲了一番,喜欢得很,不过自己留着也没用,结婚不结婚都另说呢,她想着,便干脆送给陆守俨吧。 他给自己十块钱,自己自然要还这个人情,她还给他钱,他肯定不要的,干脆送他一件礼物,反正他年纪大了估计很快就结婚了。 讨价还价一番后,又用了一个笔洗做添头,最后两件一共花了二十五块。 她盘算着,这个笔洗可以送给陆老爷子。 虽然太爷爷说要什么随便找陆老爷子,不要客气,但她其实没这么厚脸皮。 拿着这些,她径自赶过去陆家了。 陆老爷子家住在南锣鼓巷里的雨儿胡同,是一套非常齐整的四合院,据说这房子以前是清朝内务府总管大臣的宅子,建造得倒是用心,硬山顶合瓦过垄脊屋面,前出廊子,东西南北各三间房,房子之间由转角廊连着,这么一处院子要是搁一般人家能住上几十口人。 不过陆老爷子几个儿子全都分开住的,他有五个儿子二个女儿,陆守俨是老来子排行最末,今年应该是二十七了,而除了陆守俨外,其它最小的也有三十大几了,最大的眼看五十岁的人了。 陆老爷子那些儿子,到了这年纪也大多身居要职,单位都会安排很好的住处,最不济的也都住在单位大院里了。 所以这么大的宅子,只有陆老爷子住,不过他那些孙子们会时常过来,大多在陆老爷子这里也有自己的房间。 初挽沿着胡同走到门前,正要进去,就被旁边的警卫员拦住了。 警卫员打量着她,要求她出示证件。 初挽也是意外。 警卫员站得笔直,一脸严肃,尽职尽责。 初挽:“我没证件,我是亲戚,来找陆爷爷的。麻烦你进去说一声吧,就说挽挽来找,他一听就知道了。” 警卫员正要说话,这时候门开了,里面出来一个女人,系着围裙,挎着菜篮子,手上略糙,看样子是保姆。 那女人看到初挽,便蹙眉道:“是要收破烂吗,我们家东西昨天才清理了,没剩下什么了。” 又嘱咐警卫员说:“小赵,你可看严点,别什么人都往家里放,不然像什么样。” 初挽听这话,没搭理那女人,径自对警卫员道:“这位同志,你是陆爷爷的警卫员吧,麻烦见到陆爷爷帮我传下话,就说挽挽过来看他,不过时间紧,他正好不在家,就算了,等过几天再说。” 说完径自就走。 被人因为衣物看低了,她倒是没什么恼的。 她曾经衣衫破烂浪迹四方,也曾经奢靡衣裙惊艳世界艺术论坛,当见惯了各种目光后,一切都可以看淡了。 如今的她确实穿着一般,但对此泰然自若,至于别人什么眼光,也就随他们。 只是她本就不想来,如今这样,既全了“来看过陆爷爷的”心意,又不用来陆家住那么几天了。 她走到了胡同口,迎面恰好遇上一个人正骑着自行车过来。 那人约莫二十岁,一脸青涩,见到初挽愣了下。 初挽也是意外。 冤家路窄,陆建时,怎么就碰到你了? 第11章 第11章 第11章陆家门 其实初挽重生这么些天了,玉碎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了。 但是现在看到陆建时,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给他一巴掌。 陆建时也在打量着她,打量了好一番,之后笑了:“挽挽,是你,你好久没过来了,长个子了!” 初挽听这话,一点不想给他回应,就这么板着脸。 陆建时却不以为意,笑着推了自行车:“走,挽挽,跟我回家,七叔回来,说你进城了,现在住在朋友家里。爷爷把他骂了一通,怪他不带你回来,爷爷这几天正恼着,你现在来了,可好了!你来了,我们日子都得好过了,不用挨骂了。” 初挽知道自己走不成了,到了这份上再走,就是伤陆老爷子的心了。 她也就跟着陆建时过去,到了陆家门口,那警卫还站着。 她去而复返,又被陆建时带回来的,陆建时那么热情的样子,那警卫自然意识到了。 当下陆建时把自行车放下,就对着院子里喊:“爷爷,挽挽来了!” 他这么一嚷嚷,院子里就有人出来了,是陆老爷子并大儿媳妇冯鹭希。 陆老爷子从屋里出来,步伐急切,他看到初挽,激动得很,拉着她的手,打量了好一番,才拉着她进屋:“挽挽有些日子没过来了,是不是不想陆爷爷了?” 冯鹭希从旁笑着说:“这两天老爷子一直念叨挽挽呢,可算来了,不然你们七叔可是天天挨骂。” 冯鹭希是陆老爷子长子陆守俭的妻子,陆守俭有单独的院子,就在另一条胡同,不算远,冯鹭希时常过来老爷子这里照应着,家里许多事虽然有保姆有警卫员,但她还是得操心。 初挽上辈子就很喜欢这位大伯母,觉得她人厚道,如今再世相见,看到年轻的冯鹭希,更是喜欢。 当下初挽被带进去家中,很快各样好吃的就端上来了,初挽被围着问这问那的。 初挽便把自己得来的笔洗送给了陆老爷子,这倒是让陆老爷子意外不已,笑道:“挽挽怎么突然惦记给我送这个了!” 初挽:“这两天住朋友家,路过菜市场,看到有个老爷子摆摊在卖,也便宜,就几块钱,我觉得挺好的,就买了。” 陆老爷子自然高兴:“挽挽就是好,什么事都惦记着我!” 不过高兴之余,陆老爷子还是问:“挽挽,你住在什么朋友家里?怎么进城了也不来家里住?” 初挽笑道:“陆爷爷,那是以前我们村里的知青姐姐,和我关系好着呢,正好有点事,所以我住她那里几天,说说话。” 冯鹭希从旁笑道:“那你们岁数差不多,小姐妹一起说话,倒也正常,我今天还劝老爷子呢,让他别瞎想,挽挽不会和我们见外的,她和小姐妹说说话肯定就过来了。” 陆老爷子叹道:“挽挽,你想和小姐妹说话,爷爷明白,但你也应该来家里住着,到时候我让司机送你过去就是了。你住人家家里多不自在,还是自家住着舒坦。” 初挽忙笑道:“好,陆爷爷,我知道啦!” 陆老爷子握着初挽的手,怜惜地叹,说她太瘦了,叮嘱冯鹭希,让保姆多做几道菜,给初挽好好补补,一时又让冯鹭希给初挽置办几身好衣裳。 “长大了,得穿好的,虽说艰苦朴素的优良传统不能丢,但我们挽挽得打扮好看。” 初挽笑道:“陆爷爷就是疼我。” 说话间,那保姆进来了,端着一盘子刚洗的樱桃,看到初挽,神情自然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将果盘放下,之后出去了。 旁边冯鹭希忙拿了樱桃给初挽吃:“挽挽尝这个,新鲜着呢!” 初挽也就吃了两个,这在外面肯定卖得很贵,这年代算稀缺的,估计买都买不到。 一时这么说着,说起以后的打算,初挽提起自己想考大学,陆老爷子一听,自然是全力支持:“这个好,我们挽挽知道上进了,要当文化人了!” 初挽提起明天去逛逛书店,陆建时一听,说赶明儿带她过去,又说这几天龙抬头,过节,外面有文艺演出,可以带初挽出去玩。 他言语殷勤,里面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初挽听着这话,只觉得无聊,哪里想搭理他,只说自己不想去。 不过陆老爷子却是劝着初挽:“你也该出去逛逛,不然在家也没意思。我没功夫,让建时陪你出去走走,你看看有什么要买的,顺便买了。” 初挽想起自己要买书,也就点头:“我明天出去走走,不过我自己去就行了,不用劳烦九哥了。” 陆建时却已经主动请缨:“爷爷,我带挽挽出去吧,我肯定照顾好她,您看今个儿,要不是我,挽挽可就走了!” 他这一说,陆老爷子顿时问:“什么意思?” 陆建时:“挽挽来了,我估计是被警卫员拦住,没让进门。挽挽这都走出胡同了,碰到我,我赶紧把她带进来的!” 他本是要邀功,然而陆老爷子听到这话,脸色便沉了下来,旁边冯鹭希也蹙眉。 说了会儿话,冯鹭希带着初挽过去客房安顿下来,她嘱咐了几句,也就先出去了。 稍后,初挽便隐隐听到正厅那里传来的声音,并不太清楚,但可以感觉到是陆老爷子的声音,再之后,那个保姆,听起来应该叫陈嫂的,就跟在冯鹭希身后出来了,红着眼圈,耷拉着脑袋。 等快到晌午时候,冯鹭希带着那陈嫂过来了,冯鹭希叹道:“也亏得挽挽心宽,并不在意这个,但凡换一个,你这样的,亲戚早被你得罪光了!你也知道,这几天老爷子一直念叨着挽挽,盼着她过来,为了这个,连守俨都挨骂了!” 陈嫂再没了之前的精明模样,垂着头,红着眼圈,低声向初挽道歉,说自己当时不是故意的,又说是自己有眼不识泰山,全都怪自己。 初挽倒是没太在意,像陈嫂这样的,她见多了,并不会恼。 所以也就道:“也怪我没说清楚,她没见过我,自然不知道,我回头劝劝陆爷爷,犯不着,多大一点事。” 冯鹭希叹了声:“挽挽,你不知道,这几天老爷子总是念叨你,一直怪你七叔没把你带过来,又疑心你是不是不愿意来了,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好。现在赶上这一茬,不光是陈嫂,警卫员小赵那里,也被老爷子批评了。这也是活该了,谁让他们做得不好。” 旁边那陈嫂听了,越发低垂着头:“是我当时没多想,没认出来,也该进屋问问。” 冯鹭希看她一眼,又批评了几句,之后才道:“她确实不像样,不过这也怪我,一则光想着这几天你应该过来了,也没给家里人看看你的照片,他们新来的,不认识你,难免疏忽了,二则平时想着她做事还算认真,这方面疏于管辖,倒是让她学会了这个。” 初挽:“大伯母,你要这样,我才是真不敢来了呢,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都没放在心里,这件事过去就过去了,你可别当回事,不然我都怕了。” 冯鹭希这才道:“你这孩子心宽,不当回事就好。老爷子说了,给你做几件新衣裳,我已经让人去订了布料,回头给你量了身段来做,不过晚上时候,你要出去玩的话,我给你找几件你冉姐以前的衣裳,也就穿过一两次,你要是不嫌弃,先穿着?” 初挽笑道:“冉姐姐的衣服都好看,我喜欢着呢,哪里来的嫌弃,大伯母你也不用给我做新的,我就捡她的就行了。” 第12章 第12章 第12章乡下姑娘 冯鹭希把初挽带过去她那边了,她住在隔壁胡同,距离不算远。 冯鹭希生了一儿一女,儿子今年二十八了,是陆家长孙陆建昆,女儿陆建冉二十四岁,两个人都已经参加工作并结婚了,陆建冉在外地,陆建昆工作也忙,她身边没什么人,对初挽就格外热心。 冯鹭希翻箱倒柜,找出陆建冉以前的衣服:“这件棉猴还是你三姐没参加工作时穿的,后来去外地,她嫌这个颜色太嫩了,就没穿,我瞧着你现在穿正合适——” 说着,她比划了比划:“是不是大了点?” 初挽倒是觉得不错:“我喜欢宽松点,这个我穿着挺合适的。” 冯鹭希见此,拿出来拍打拍打,在外面晒上,一时又找了一件夹克衫,两件毛衣,一条毛料裤子,还有两条阔腿裤,都是旧日陆建冉穿的:“你挑挑,看看哪件穿着合适。” 初挽没客气,夹克衫和两件毛衣都要了,不过阔腿裤没要:“那个我穿着不合适,在村里干活不方便。” 冯鹭希想想也是,就收起来了。 冯鹭希把这些晾在外面晒着,又找出来一块布料:“这个呢子料还不错,你留着以后做大衣吧,现在外面想买布不容易。” 初挽:“那还是算了,就那几件旧衣服,我穿着就挺好的。” 冯鹭希叹了声:“你也不小了,也该好好打扮打扮,现在这几件你先穿着,新料子明天送来,给你订做几身好的。” 初挽这一身,确实一看就是农村来的。 也怪不得家里保姆陈嫂误以为是收破烂的。 现在老爷子一恼,那陈嫂是别想干了,肯定得换保姆,新保姆也不知道做成什么样,到时候估计还得从头教。 压下这些心思,收拾好衣服,冯鹭希带着初挽过去,这时候不光陆建时在,就连陆建昭都回来了。 陆建昭排行第八,只比陆建时大一岁,现在在京大文学系,他爱写点豆腐块文章,是个风云才子,毕业没多久,便陆续出了几本畅销书,成了知名作家,之后又尝试着执导电影,步入新的领域。他执导的第一步电影便获得洛迦诺国际电影节奖,之后一发不可收拾,成为九十年代炙手可热的大牌电影作家兼导演。 初挽后来还投资过陆建昭的电影,收入可观。 陆建昭这个人交际广泛,爱好多样,对收藏古玩也很有兴趣,为了这个还特意拍过一部古玩类的电影,甚至还获了一个奖。 他对初挽自然是敬佩有加,对于他来说,初挽是半个师傅,同时也是财神爷,能给他投资那种,能点石成金那种。 而此时的陆建昭,还只是一个简单的文艺青年,他涂了发胶,穿着时髦的港式皮衣和笔直的长裤,有着比一般北京小青年更洋气的时髦。 他见到初挽,显然也是意外,打了招呼,不过看上去略有些不自在。 初挽看了他一眼,便明白他的心思了。 当年的那个婚约,说好了初挽要嫁进陆家,所以小时候初挽过来玩,陆老爷子都是耳提面命,你们要好好表现,让初挽喜欢你们,到时候初挽就从你们中间挑。 现在他们长大一些了,有的结婚了,有的谈了对象,暂时没谈对象的,仿佛就是那个被挑的“待选女婿”。 对于陆建昭来说,他是学校的风云才子,是众人追捧的对象,对于这种封建大家长式的指派婚约,自然是不屑的,甚至可能觉得“跌份”。 当然了,初挽现在的打扮一股子村味儿,比起他的女同学自然差距甚大,这些都让他看到初挽后很不自在。 大概就是民国那些才子看到乡下原配发妻的心思了。 初挽看着他,觉得这样的陆建昭还挺有意思的,多少有些故意逗他的意思:“八哥现在考上大学了,是大学生了。” 陆建昭一听,便“咳”了声,坐在沙发上,摆摆手:“也就那样吧,其实考大学挺容易的。” 初挽:“是吗,我正想考大学呢,八哥没事的时候多教教我可以吗?” 陆建昭大模大样地仰靠在沙发上,两手扶着沙发把手,翘着二郎腿:“挽挽,你以前中学基础怎么样?” 初挽:“不怎么样,这不是打算从头学嘛,先学初中数学。” 陆建昭一听:“那可不行,数学是关键,文科理科都得考数学,你数学不行,那就差老远了。” 这边陆建昭和初挽说着话,陆建时就不乐意了。 他没考上大学,现在已经工作了,陆建昭和初挽谈论考大学的事,他就矮了一截。 他马上凑过去:“挽挽,你想考大学,这个简单,回头我帮你问问,我们单位有一个就是研究生,京大的研究生,回头让他辅导你不就成了!” 陆建昭惊讶地挑眉,他有些意外陆建时对初挽的热情。 初挽长得眉眼还行,底子好,但有些太瘦了,头发发黄,当然主要是打扮,她穿着老土的蓝布棉袄,在这真皮沙发上一坐,多少有些跌份。 所以陆建昭见了陆建时的殷勤,笑而不语,也就随他去了,当下找了个理由,赶紧先起身了。 初挽自然看出来陆建昭的意思,那种含蓄的似笑非笑,说白了就是不太看得起。 这让她感觉很新奇。 上辈子她也在陆家遭受过一些冷待,不过很快就过去了,体会并不深,后来她走到的那个高度,陆家大部分人并不敢小看。 所以重新回来,看到那个昔日对自己敬佩得五体投地的陆建昭对着自己摆谱,竟然觉得挺好玩的,这让她重新回过头来,以更高的高度来审视和反思自己的人生。 她开始回想自己为什么选了陆建时,是不是因为在那个时候,只有陆建时对自己殷勤热情,他的堂兄弟根本对自己不屑一顾? 傍晚时候,冯鹭希把已经晒过的棉猴和毛衣拿过来,初挽便换了换衣服,下面是一件毛料裤子,上面是毛衣和棉猴。 换上后,冯鹭希看着很高兴:“瞧着比之前顺眼多了,其实挽挽这眉眼长得很好,皮肤也白,就是太瘦了,回头多吃点,好好养点肉,再打扮打扮,比城里姑娘好看!” 初挽也觉得这样还不错,至少看着利索清爽了。 她穿好了,就要过去老爷子那里。 谁知道走在胡同里,迎面就见前面停下一辆吉普车,她看着眼熟。 车门打开,下来一个人,身姿格外挺拔修长,是陆守俨。 初挽看到陆守俨,倒是高兴,老远便喊道:“七叔!” 陆守俨看到她,打量了好几眼,神情间都是愉悦:“挽挽,你一下子变模样了。” 初挽走到他眼跟前:“是不是觉得我变好看了?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嘛!” 陆守俨眸光扫过:“这衣服你穿着有点大。” 初挽:“这是三姐姐的,我穿着是有一点大,不过我觉得明年就正好了吧。” 陆守俨:“老爷子不是要给你做新衣服吗?她的衣服你穿着也不合适。” 初挽:“那不是还没做好嘛。” 她笑道:“七叔,有个正经事!” 陆守俨看她那样,清朗眉眼间越发带了笑:“什么正经事?” 初挽:“我昨天无意中得到一块玉,我觉得挺适合你的,送给你了。” 说完,她就拿出那块三色双獾的玉挂件来:“这个虽然不是什么老物,但其实玉质还可以!” 陆守俨看过去,却见她白净的手掌心里放着一块玉件,那是半边黑半边白的玉,用了巧色,雕了黑白双獾,两只獾首尾相衔。 这明显是男女订情用的。 他抿唇,望着她,神情带了几分异样:“怎么突然要送我这个?” 初挽笑道:“七叔,你上次给我十块钱,我还你钱,你又不会要,我这个是恰好多出来的,不花钱的。” 陆守俨听这话,沉默了下,道:“挽挽,就十块钱,你这么见外?” 初挽:“七叔你收下吧,你是不是快结婚了?这个双獾是双欢,百年好合的寓意,你留着,回头可以送给未来七婶了!” 说这话,她突然一顿。 他结婚的话,还是会娶孙雪椰吧,就那个和陆建时一起害了她九龙玉杯的孙雪椰。 自己精心挑选的玉挂件送给她? 初挽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此时的陆守俨看着初挽,神情却疏淡下来。 他淡淡地道:“犯不着,我给你十块钱零花,还要你这样送我礼物,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老爷子那里知道了,也会骂我一顿。” 初挽回过神,问道:“听说因为我的事,让七叔挨了不少训?” 陆守俨没什么表情地道:“是。” 初挽看他那样,只以为他因为这事不高兴,便笑道:“谁让你和老爷子提的,你不提,他不就不知道了!” 陆守俨:“等他以后知道了,遭殃的还是我。” 初挽越发笑起来,这么笑着间,她到底惦记着那孙雪椰,便试探着道:“七叔,问个个事。” 陆守俨:“嗯?” 初挽:“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陆守俨听了,神情微顿,视线瞬间落在她脸上。 第13章 第13章 第13章人不能只捡着好处要 陆守俨视线落在初挽脸上,却见她清澈的眸底是纯然的好奇。 不过他到底道:“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初挽:“就好奇下。” 陆守俨“哦”了声,之后才用很轻淡的语气道:“不一定,再说吧。” 初挽听着他的回答,知道他只是敷衍自己,并不想多谈,其实就时间点来说,他应该很快就要结婚。 当下初挽也就不说了:“七叔,那先过去陆爷爷那边了。” 陆守俨颔首:“你先去吧,我还有点事,等下再过去。” 当下和陆守俨告别,初挽径自过去陆老爷子院子,心里却惦记着陆守俨将来要娶的那个孙雪椰。 其实陆守俨的上辈子,事业上可以说是一路顺遂青云直上,也就三十七八岁,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还是风华正茂刚刚起步的时候,但他已经位高权重,常人所不能及,这样的一个人,假以时日,所能到达的位置是可以想象的。 不过可惜,他的婚姻实在是不幸,是所有男人听了都忍不住同情的那种。 就初挽所记得的,孙雪椰还是陆老爷子的朋友给他介绍的,比他小两岁,今年应该是二十五了,家里有些背景,她自己是国家话剧院的演员,长得模样标志。 依陆建时的说法,他们结婚非常匆忙,是突然决定就结婚了,当时他们几个晚辈还私底下讨论,怀疑是不是七婶有了情况,怕暴露了,只能赶紧结婚。 谁知道婚后并不见动静,反倒是陆守俨被外调了,于是夫妻分离。 本身陆守俨估计性子就比较冷,加上长期在外,夫妻两个聚少离多,那孙雪椰就和人好上了。 这事还是家里人发现的,知道的时候孙雪椰肚子已经大起来了。 陆守俨匆忙从外地回来处理这事,这时候大家才知道,原来孙雪椰和那个相好之前已经谈婚论嫁,结果因为孙家嫌弃对方条件不好,就棒打鸳鸯,之后孙雪椰被介绍和陆守俨相亲,家里就逼着她同意了。 陆守俨被戴了绿帽子,自然灰头土脸,陆家也是颜面大损,但是孙雪椰哭着跪求,陆守俨反思之后,承认自己也有不周之处,宰相肚里能撑船,就此放他们一马,办了离婚,据说离婚的时候还大方地给了孙雪椰一些钱,让她和那个男人结婚好好过日子去了。 陆守俨这事干得漂亮,人们同情他,但又觉得他气量恢弘,反而人人都夸他一番,至于孙家,颜面尽失,气得要死,愤而和孙雪椰断绝关系。 孙雪椰拿了陆守俨的钱,和她那相好想办法去美国了。 本来事情到了这里,也是一桩美谈,谁知道过了一些年,那孙雪椰和那个相好日子过得不顺,据说是生下来的女儿得了一种先天的什么病,必须花钱治,可是根本没那么多钱,在美国过得颠沛流离。 那个相好一看孩子治不好,觉得是累赘,就把孙雪椰给甩了,自己和一个美国老女人好上了。 孙雪椰没想到男人竟然如此不负责任,伤心痛哭至极,一个人边在国外打工边挣了钱为女儿治病,受尽了折磨。 这时候,她得到消息,原来她和陆守俨离婚十一年,陆守俨竟然一直不曾再娶。 她便生了想法,带着女儿回国,祈求陆守俨,希望重归于好,她愿为自己昔日的所作所为赎罪。 根据孙雪椰的说法,陆守俨拒绝了她,说覆水难收,两个人之间再无回头路,并给了她一千块钱孩子的营养费,算是同情她,让她以后不要再来找自己了。 孙雪椰却有些不甘心,毕竟她的人生已经走到了绝路,再无可能了,便有些纠缠陆守俨,陆守俨一怒之下,让身边警卫员将孙雪椰赶出,不许她再来骚扰。 可惜当时的陆守俨已经是孙雪椰人生最后一丝希望,她希望陆守俨念旧情,想最后再见一次陆守俨,所以就想找陆守俨的家人,找来找去,没找到别的,竟然找到了陆建时和初挽那儿。 于是就发生了那让人心碎的九龙玉杯一事。 到了陆老爷子家,和陆老爷子聊了一会,陆建时来了,初挽见此,便说出去逛逛,顺便买点东西。 陆建时见了,忙跟出来了。 走在街上,陆建时说话特别热乎。 初挽根本不太搭理,就不冷不热的。 不过陆建时依然腆着脸问:“挽挽,今晚有演出,你去吗,我们一起看?” 初挽:“没什么兴趣,我就想随便逛逛,想一个人逛,你不用跟着我了,去忙你自己的吧。” 陆建时:“我这不是正好有时间吗,我陪你吧,你常年在乡下,没怎么在北京逛过,不熟。” 初挽淡看他:“我熟不熟的,真不需要你操心,当着陆爷爷的面我懒得说什么,现在就咱们两个,说清楚点吧,我希望你离我远点。” 陆建时有些惊讶:“挽挽,你怎么这么说话?以前咱们关系不是挺好的?我得罪你了吗?” 初挽:“以前好,现在不好了,我希望你离我远点不行吗,回头陆爷爷跟前,你别往我眼跟前凑。” 陆建时狐疑:“你是不是看上建昭了?” 初挽好笑:“也许看上,也许没看上,这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看上谁,和你有什么关系?” 陆建时无奈:“你怎么生气也好,我是不可能放下你不管。” 他这么说着,正好看到那边有烤红薯的,便道:“你以前不是喜欢吃烤红薯吗?我去给你买好不好?你别生气了。” 初挽看了眼,那边队伍很长,便道:“你爱买不买,不过我先说好,我有事要办,没法耽误,等久了我就先走了,你找不到我就自己先回去吧。” 陆建时连连点头:“你这性子怎么这么急!就一会,你等着,等我给你买了烤红薯,你吃了就知道了!” 之后果然去买了。 初挽看他在那里排队,自己捡个空挡,一转身,直接离开了。 她也没过去陆家,就在外面瞎晃荡,东看看西看看的,再给自己买点好吃的,玩了一个够,一直玩到了傍晚六点多,这才回去陆家。 刚走到胡同里,迎面碰上了陆建昭,陆建昭看到初挽,顾不上别的,上前扯住初挽的胳膊:“你可算回来了,你去哪儿了?你才进城,人生地不熟的,万一丢了怎么办?一家子都急死了!正说出门找你,真要找不到,爷爷都得去报案了!” 初挽:“怎么了?” 陆建昭赶紧拉着初挽回家去了。 一到家,就见陆老爷子正在逼问陆建时,家里大伯并大伯母都在,还有陆建时父母也来了,大家正在那里着急,警卫员和保姆已经出去找了,国家剧院那里也已经打电话问过了。 陆建时看到初挽,差点哭了:“姑奶奶,你跑哪儿去了,可把我找急了!” 初挽见到陆建时:“我不是说了吗,我不一定等着你,要是找不到我,就让你先回来,你这是干嘛?” 陆建时无奈:“我买红薯才耽误多久,一转眼你就不见了!” 陆老爷子却已经冷下脸来,指着陆建时道:“你这小子,我早看你办事没谱,做什么都毛毛躁躁的?你陪挽挽出去,就给我把人给弄丢了?你说,前几天,你们单位让你出差,你是不是把事给弄黄了?你平时都是这么办事的?” 陆老爷子其实从前几天就存着不满,这下子一口气爆发了。 陆建时爸是陆守信,排行第三,也在旁边,见了这个,忙问起怎么回事,于是把陆建时工作上的纰漏翻出来,陆守信听着也觉得没脸,陆建时更是没想到,本来这么一件小事,结果还被翻了单位的账,被陆老爷子按着好好教训了一番。 这么闹腾着,门被推开,是陆守俨进来了。 他显然是匆忙从外面回来的,进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凉之气。 一进来,他的视线便锁在初挽身上:“找到了?” 旁边冯鹭希忙道:“自己回来的,估计是在剧院门前走岔了,两个人你找我我找你的,谁都找不到,挽挽自己坐电车回来,坐过了站。” 陆守俨显然找了很久了,看她没事,才道:“没事就行。” 陆老爷子还在数落陆建时,数落完陆建时,又把陆守信和乔秀珺说落一通:“这孩子怎么教的,越来越不像话了,你们堂兄弟几个,我不求你们个个有本事,但好歹别在外头给我丢人现眼,结果你可是倒好,工作上你丢人现眼,在家半点这事你都办不好,还差点把挽挽给丢了!” 他声音越说越大,到了最后几乎是吼的。 所有的人都站在那里,恭敬地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初挽坐在旁边,闷不吭声的。 眼睛却无意中扫过了陆守信和乔秀珺夫妇,这是她上辈子的公婆。 当时陆建时出轨,她想离婚,结果乔秀珺倒是把她说落了一通,说她这样的,离了建时,再找不到好的,说建时找外人,那是因为她不够温柔。 “你在外面再挣钱有什么用,不好好在家伺候男人,那不都是白搭!” 其实她给他们好吃好喝的,每年还给公婆大把的钱随便花,还送他们出去旅游随便玩,总之真是没短他们。 却还要她一边挣钱,一边在家伺候男人? 初挽看着乔秀珺那白着的脸,想着这辈子,你们自己慢慢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