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是我们的离歌》 第一章 毕业典礼 钟楼的铃声穿透礼堂的墙壁悠悠地传进了顾渊的耳朵,比起循环播放的义勇军进行曲,这舒缓的钟声就像是灼热沙漠里的一汪清泉,让人精神一振。 “喂,渊哥,你在干嘛呢?发什么呆?”身后的一个男生推了顾渊一下,“到你了。” “到我了?什么到我了?” “领毕业证书啊!你傻了啊?” “哦哦哦,对。”顾渊深吸了一口气,迈步朝着前方笑脸僵硬的校长先生走了过去。 “高三一班顾渊同学,恭喜你,毕业了!” 接过毕业证书的刹那,我们的主角,前高三一班的顾渊同学没有一点真实感,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的高中生涯会有一个多么壮丽的结局,然而最终确是以从一个笑到面部肌肉抽搐的中年男人手里接过一本红色的证书草草收尾。 “唉……”想到现实和理想的巨大落差,走下台的时候,顾渊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 校长亲自颁发毕业证书给每一个毕业生,这种事估计也只有这所一向以“自由”为文化的高中干得出来。 “我叫顾渊,十八岁,身高177体重65公斤,成绩中游,考上了北京某211财经院校,长相颠倒众生智商冠绝星辰天下第一。”坐在礼堂外走廊长椅上的顾渊打开了笔记本,为自己的小说写下了第一段话。 这倒不是他凡尔赛,在这个所有人都考上了211的班级里,顾渊的成绩,还真就只能算是中游。 随后他很快用黑色签字笔划掉了长相之后的那一段,真的,连他自己都看不下去了,太假了。 背靠着足有五六米高的落地窗,任由滚烫的阳光泼洒在自己的后背上,顾渊感受到了一股热血沸腾的感觉。 “废话,现在是六月,在太阳底下晒着很好玩吗?还热血沸腾。是盛夏的骄阳不够把你烤成融化的冰淇淋,还是说你是太阳能热水器,正在给自己充电啊?” 一个长发女孩走到顾渊身边坐了下来,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手中的笔记本。 如同用毛笔轻轻勾勒上去的柳眉,精雕玉镯般的俏鼻,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发育得恰到好处,这位颇有古典美女风范的女孩是顾渊的同班同学,齐羽。 但是好看归好看,顾渊对这个家伙属实无感,两人的性格实在是不适合。 这个奇怪的名字的由来据说是因为她生日那一个月都没有下雨,这在这个江南小城上可是千百年一遇的奇事,所以她的爸妈就给她取了这么个听上去很玄学的名字。 “你在写什么?”齐羽毫不避讳得凑了过来,她的性格就是这样,别看长得挺俊秀,但是性格却大大咧咧的,和顾渊就像是兄弟一般。在这三年里,无论班级里的座位怎么调,都始终未曾离开顾渊附近的九宫格的羁绊拥有者。 用齐羽的话说,那代表着她对顾渊的攻击距离始终为一,也就是无论顾渊在哪里出言嘲讽她,都会立刻受到她的制裁。 “不给你看。”顾渊转过一个角度背对着齐羽,他在笔记本上继续写道,“但是很可惜,齐羽有一张一说话就会让人绷不住的嘴巴,尽管声音很好听,但那刻薄的言辞总是很难让第一次听到的人接受这个漂亮的姑娘竟然本性如此的这一事实……” “喂喂喂,很可惜?你转个身就当我看不见吗?你再这么写信不信我把你的笔都给折断了??” 顾渊望着齐羽那张凶相毕露的脸,默默地在刚刚那段后面又添了一句:“而且,脾气暴躁,十分危险。” “你!嘁!”齐羽用力推了他一下,嘴上却是笑了。 “哇,渊哥,你在写什么啊?毕业赠言吗?给谁的?” “不是毕业赠言,是小说的开头。”顾渊将笔记本自然地递给了从礼堂入口走出来的那个男生,“看看?” 寸头,身高183厘米,体重78公斤,相貌精致,脱衣有肉穿衣显瘦的男模是顾渊的好兄弟,冯子秋,是即使在这个班级里都算不多见的理科怪物。更让人烦躁的是他的文笔功底极好,甚至还有写诗的爱好。 将笔记本交给冯子秋之后,顾渊习惯性地瞥了一眼齐羽的方向,这个女孩的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不过比起三个月之前,已经好了很多。 “渊哥,实话实说,我觉得这个开头不太行,太过乏味了,而且容易让人抓不住重点。” “嗯……本来我也只是写着玩的,不过,如果你来写,你会怎么写?”顾渊眉头一挑,问道。 “我写了一段,你看看。” 顾渊的视线落向笔记本的方向,果然,上面多了一大段规整的方块字,和他比较飘逸的字迹有着明显的不同。 “所谓青春,就好像樱花一样,它是为了凋谢而绽放的,虽然生命短暂,却盛放地如云如雾如霓裳,让人如痴如醉。即使这也许是一场注定会被埋没的奋斗,但在努力的途中所散发的光辉,却如盛开的樱花一般绚烂。即使凋谢,也曾经盛开过。一切,都不是徒劳无功的,它会伴随着美好的回忆,印刻在流动的血液里。” “喂,你这不是等于什么都没说吗?虽然比这个笨蛋写的要好一些,但要作为一本严肃文学的开头,显然是远远不够的。” 齐羽撇了撇嘴,顾渊立刻很配合地把纸笔放在了她的膝盖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喂,你干什么?” “你行,你上。”顾渊轻轻一笑,上次这么轻松愉快地捉弄齐羽仿佛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了,这种感觉真是让人怀念。 “切,我上就我上。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是全市语文第一的功力。” 齐羽接过笔就开始写,顾渊的目光便也随之落在她秀气潇洒的字迹上,慢慢移动着。 “回忆总是美好得不真实,因为回溯性叙事向来是一种悖谬。你处在当下的时间里,去记叙一件回忆中的事情时,你是站在当下的情境中去生成你的记忆。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我在河边俯下头,看见水波里自己的脸,但其实我上一秒看见的,下一秒就已经流走了。” “狗屁不通,差评。”顾渊在齐羽写的那段文字后面打了一个大大的叉,然后收货了美女的一个白眼。 “哇你们好热闹啊,在干嘛。” “顾渊在写青春小说,带颜色的那种,快过来和我们一起鄙视这个浑身只剩下低级趣味的人。”齐羽瘪了瘪嘴对来人说道。 黑衣服,黑裤子,黑鞋子,黑皮肤,黑头发。这个浑身都是黑色且一年四季都是黑色的男生叫做高练,是顾渊雷打不动的后座。据他自己所说,这么穿是为了显得自己不那么黑,但就是实际效果似乎不尽人意罢了。 第二章 从无谋的梦想开始 三年前,六月十日。 从宿舍楼上下来,穿过自动感应的自动门,走过了一条长长的林荫道,顾渊抬起手看了一眼腕表,才六点一刻,比班主任规定的时间还早了半个小时,这个提前量让他感到安心。这是顾渊一直以来就有的习惯,留出足够的时间给可能发生的意外,比如遇到怪兽人或者是假面骑士,亦或者是踏进空间旋涡被传送到异世界,这些都需要时间去应对。 至于为什么会在六月十日这种应该准备参加一星期后的中考的时候待在高中这里,那是因为对顾渊他们来说,中考已经是只剩下一个形式的过程。作为在中考之前两个月就被高中招录的学生,顾渊被迫离开了自己可爱的同学们,来到了这个汇聚了全市最光怪陆离的一群家伙的班级里。 “让火焰,净化一切!死吧!虫子!” “你的灵魂,将受到折磨!” 还在楼梯口,顾渊就听到了隔壁宿舍的两个男生的声音,他站在教室门口,望着自己面前那两个口中念着神奇话语扭成了一团的身影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绕了过去。 “早啊。” “早。” 和同桌齐羽打了个招呼,顾渊走到自己后排靠窗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然后就困倦地趴在了桌子上。 又是一个疲惫的周三。 周三是一周之中最痛苦的时刻,因为它离周末很远,却又离周一很长。 人的勤奋和热血往往会在周一周二就消磨干净,又在周四周五周六对周日的渴望之下渐渐恢复,而周三恰好位于两边都不管的区域,是一片无人能顾的灰。 “啊——啊!不要!不要!” “嘿嘿嘿!” 走廊上嬉闹的那两人终于分出了胜负,只见两人之中那个瘦高个涨红了脸被一个稍微矮一些的男生压制在了两臂之下,看上去是输掉了这场对决。 随着教室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顾渊也直起身子坐了起来,视线在四周游离了一下,有人在吃早餐,有人在看杂志,也有人在做题看书,过了一会儿便是早读,再接着便是数理化语文英语课。 这样的日子千篇一律,对顾渊来说,唯一的期待便只有那每周两节的音乐课和每天一节的活动课了,或许周五的那节雕刻课也值得他在日历上标一个星号,但作为一个一看到石粉就想打喷嚏的人,顾渊并不是很喜欢这节课。 “你在看什么?”第一节课下课之后,从厕所回来的顾渊瞥了一眼旁边的齐羽,这家伙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几张花花绿绿的海报。 “社团招新的海报内部版本,我从几个色眯眯的学长那里搞来的,话说你有什么想参加的吗?” “社团招新?那不是……我算算,三个月后新生正式入学之后才应该开始的东西吗?我说,我们连正式的高中生都还不算,你就已经开始想社团的事了?” “喂,这可是专供我们这两个班的特别机会,那几个学长说了,现在加入的话,到时候就可以算是那些新生的前辈了哦~” “前辈?什么都不会的前辈吗?然后被万能的新人嘲笑?我已经能想象到那个画面了。”顾渊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结果差点直接喷了出来。 “好烫!”顾渊吐出舌头拼命地呼吸着空气,这明明是他昨天晚上放在这里的水,怎么感觉跟刚接的开水一样? “啊……忘记提醒你了,刚刚我去储藏室接水的时候帮你一起接了,九十八摄氏度的沸水。”齐羽清了清嗓子,然后摆出了一副明显是装出来的关切眼神,幸灾乐祸的笑容都快要藏不住了。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顾渊想着,摇了摇头,算了,没必要跟这家伙计较。 “喂喂,要薄荷糖吗?”齐羽扬了扬手里一瓶浅黄色的小瓶子。 顾渊叹了一口气,然后摊开了右手。 一同被塞过来的除了装着薄荷糖的小瓶子,还有那几张花花绿绿的海报。 行吧,那就看看。 “民乐演奏团,诚意招收所有会任意民乐乐器的同学!活动丰富,更有美丽的社长学姐组织的春夏秋冬游哦!” “鼓号队,学校唯一官方指定乐队,专业音乐导师指导。” “tks武术社,跆拳道、泰拳、截拳道,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还你一生的平安!一年前我和你一样,一年后,你将和我一样!”顾渊看到那张海报的结尾时不禁面部抽搐了一下,竟然还附上了一张六块腹肌的男生的照片。 “天文社,每周四晚九点四十有固定的观星活动,活动地点:西南角天文台……” “校田径队欢迎所有热爱运动的同学!” “足球队招新,有无基础皆可,有意者可前往高二一班杨天辰处领取试训登记表。” “不正常人类研究中心……” 顾渊一一扫过那几张海报,南华高中不愧是全省有名的“自由”高中,这种在其他地方都被校领导视若蛇蝎的社团竟然能够在这里蓬勃发展,不得不说是一种奇迹。 “唉——我是没什么兴趣,”顾渊把那些花里胡哨的海报一一放回到齐羽的桌上,只留了一张,“硬要说的话,这个好像还可以。” “儒山文学社?你的特长不是体育和西洋乐器吗?我记得你还是你们初中的一千米校记录保持者呢。”齐羽似乎对顾渊的选择有些意外,一双眼睛眨啊眨的,带着一些疑惑,“喂,你该不会是看上人家那个漂亮学姐了吧,这也太低俗了。”苏丹小说网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顾渊满头黑线地将那张海报拿了起来,指着左上角的一行文字对着齐羽说道,“你看这里,每年都会发行一本由学生来稿组成的校刊,这才是我关注的东西,你说的什么社长学姐,我刚刚根本都没有注意到。” “你没注意到,怎么知道我说的漂亮学姐是社长?”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一个文学的梦想。”顾渊四十五度角仰望着窗外的天空,“我想写一本伟大的小说,成为一名流芳千古的作家。” “文学?梦想?你?作家?”齐羽忽然坐正了,从头到脚地审视了一下顾渊,然后直接笑趴在了桌子上,“哈哈哈哈哈哈哈!顾渊你真有幽默感!这个笑话太好笑了!” “……” “等等,这个表情,难道你是认真的?” “……” “马上要十六岁,却连四大名著都没有看全的人,还想要当一名伟大的作家?” “喂,莫言在十六岁的时候还在放牛,他能得诺贝尔文学奖,我怎么就不行了?” “哈哈哈哈哈……顾渊,你知道吗,有一个成语特别适合形容你和你的梦想。” “什么?” “天方夜谭。” “行了,你要笑就笑吧,反正这个文学社,我是去定了。”顾渊反手便要将那张海报收进桌肚里,不料这个时候齐羽竟然一把将海报抢了回去。 “你干嘛?” “你就这么打算将这个机会独占了?” “你不是不打算参加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齐羽反问道。 “……” “我可给你提个醒,参加文学社是要经过面试的,那个社长学姐可不是一个省油的灯。”齐羽一边将那张海报卷起来放进桌肚里一边说道,“题目嘛,我想应该会是一些文学常识之类的问题,你可别答错了。人家是正儿八经在新概念作文大赛中得过二等奖的人,和我们可不一样。” 一想到自己初二那年参加新概念大赛连入围都没能入围,顾渊不禁心里一凉。 下午的自由活动课,顾渊便跟着齐羽来到了位于图书馆底楼最角落的位置,这个阅览室改造而成的房间,便是儒山文学社的活动室。 齐羽敲了三下门,里面传来了一个很轻的声音说了一句请进。 屋内的陈设异常的简单,使得这个只有三十多平方米的房间显得十分空旷,四张长桌围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空心的正方形,左右两边都是一排摆满了各种各样书的木质书架,正对着门的是一排落地窗,深蓝色的窗帘被吊钩挂着卷在两旁。 里面只坐着一个正在看书的女生,穿着白色的校服短袖,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反射着金色的阳光,在这个不强制要求穿校服的高中里穿材质一般不那么舒服的校服真是一种稀有的行为,这让顾渊不由地多看了她两眼。 就像是雕塑般俊俏的五官,每一个都恰到好处,是光凭容貌就让顾渊感到惊艳的一个人。 “紫枫学姐,这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家伙。” 在顾渊震惊的目光中,齐羽很自然地走到了那个女生的身边坐了下来,两个人一起背着光面向着他,顾渊顿时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压力。 “齐羽……你这是……” “哦,忘了告诉你了,这位紫枫学姐可是我的直系学姐哦,从小学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然后是初中,现在是高中,一直都在同一个学校,只不过她比我高一个年级。在我爸妈那里,紫枫学姐一直是我追赶的对象。”齐羽轻轻一笑,“所以,真正要参加这次的文学社招新面试的,只有顾渊你一个。” 顾渊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先坐下吧。”姜紫枫眼睑微微一垂,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颤动着,晃得顾渊不禁眨了眨眼。 尽管对方的嘴角挂着微笑,但顾渊没有看出任何笑意,一切只不过是礼节性的逢场作戏,甚至他还感受到了一些轻蔑的味道。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姜紫枫,高二一班。”姜紫枫放下了手中的书,抬起头看着顾渊的眼睛,“听小羽说,你想要成为一名伟大的作家?” “是,这是我小时候就想过的事。”顾渊点了点头,很干脆地回答道。 没什么好隐瞒的,无论什么时候,有梦想都不是一件丢人的事。这就是顾渊一直坚持的想法。 “现在呢。” “也是一样。” “改变过吗?” “没有。” “可是你在人生的前十五年里,在学习以外的展露出天赋的地方是羽毛球和钢琴,所取得的市级以上比赛的奖项也全都只与这两项有关,而在文学上的尝试却屡屡碰壁,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甚至连入围都失败了,两次。” “齐羽倒是什么都和你说了。”顾渊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直视着姜紫枫的眼睛说道,“你说得都对,但,那又怎样?” “文学是一种艺术,而艺术,都是极其需要天赋的,和中考高考不同,没有天赋的人,在艺术上根本就不可能取得成绩。你从小就学习钢琴,应该知道我说的是真的。”姜紫枫目光如炬,乌黑的眼睛中仿佛有星辰在闪烁,“即便如此,你还是不想放弃?” “嗯,算是吧。”顾渊忽然笑了一下,“哈哈,其实我也知道希望渺茫,但,我还是想试试。” “为什么?” “因为我希望可以被喜欢的事填满生活。”顾渊说道。 “你通过了。” “你……你说什么?”顾渊愣了一下,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这算什么?文学常识的考试呢?就这么随便聊了几句,就通过了面试? “你好像不是很开心?现在拒绝还来得及,下学期开学之后,正式退社的通道也会开放,这是退社申请书,你现在就可以填,旁边有笔。”姜紫枫从桌肚里拿出一份空白的文书,向顾渊的面前一推。 “没有没有没有。”顾渊看着面前的退社申请书连连摆了摆手。 连入社申请书都没填就给新人发退社申请书的社团,他还是第一次见。 “那就好,顾渊,欢迎你加入儒山文学社,成为一群在无聊的生活中挣扎着想要活出光彩了的高中生中的一员。” “万分荣幸,但是……”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了。”顾渊看着姜紫枫面无表情的脸,硬生生地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儒山欢迎每一个有梦想的人。”姜紫枫重新拿起了桌上的书看了起来,她仿佛看穿了顾渊心中所想一般,主动回答道,“即使是有勇无谋的梦想,也一样。” 第三章 池鱼?池妤! “你拿的这是什么?炸药包?” 午休时间过后,顾渊一脸惊异地看着齐羽从教室门外双手提进来的那个被捆绑成田字形的盒子,新生入学之后就是军训,整个年级所有的人都黑了一圈,包括齐羽在内,这使得这个用两条纤细却肌肉饱满的胳膊吃力地把那个盒子甩在了桌子上的齐羽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女特种兵,尤其是她还戴着一顶圆形的帽子。 顾渊不禁害怕地咽了一口口水。 “这些都是我的食粮。”齐羽长抒了一口气,然后轻轻拍了拍桌上那二十几厘米厚的茶色大方砖,“我能不能成功,就靠它了。” “成功?你要干嘛??”顾渊弯下腰打量了一下那个包裹,“你打算直接炸死陈老师还是袭击教务处?准备一了百了,一劳永逸?” “你在说什么啊,我又不是恐怖分子。”齐羽白了他一眼,“这里面装的都是书,高尔基不是说,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吗?这些都是我的精神食粮。是我通向成功之路的钥匙。” “书?我看看。”顾渊从齐羽手里接过那个包裹,用剪刀打开了严严实实的外包装,“《纯粹理性批判》《乌合之众》《娱乐至死》……哇,你还真是……” “怎么了?” “没什么……比较佩服你。”顾渊伸手将那个包裹推了回去,“你加油,我会在精神上支持你的。” “嗯……话说回来,顾渊,你作文写好了没有,今天都已经周三了。”齐羽一边将那些书规规整整地排列在自己课桌的下方,一边说道,“还有两天就要交了,据高三的学长说,陈歌老师会让写不完的人直接上台演讲,咦~想想都恐怖。” “上台演讲?”顾渊心里一咯噔,这还真不是他擅长的东西,从小到大,只要人一多,顾渊的喉咙就仿佛上了锁一样说不出话来,小时候还会被人夸乖巧懂事不闹腾,现在长大了就容易被人怀疑是自闭症,不过好在顾渊还没有到那个会被误解的年纪。 唉,算了,那种东西,随便写写应该就能糊弄过去吧。 顾渊想着,但眼前莫名地浮现出了陈歌那个微笑着的中年男人的脸,心里不禁又有些没底。 “是啊,在台上对大家夸赞自己的母亲,嗯……我胳膊上已经开始起鸡皮疙瘩了,太羞耻了。诶?等等,这是什么?”齐羽在收起最后一本书之后轻呼了一声,顾渊循声望去,发现在那包装纸的底部竟然还有一个扁平的方形铁盒。 “怪不得这玩意儿这么沉……”顾渊轻轻说了一句。 “这是什么?我记得我在书吧没买这个啊?”齐羽双手捧起那个盒子放在耳边摇了摇,里面传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奇怪,难道是消费满两百的赠品?” “盖子上没有标识吗?”顾渊瞥了一眼那个铁盒边上贴着的彩纸,“happyloving?喂,你不会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吧?我可提醒你,这里是教室,是公共场所,小心开盒之后直接社会性死亡。” 然而齐羽的性格并不会允许她有任何的迟疑,在顾渊的话说完之前,她就打开了那个盒子。 “恋爱塔罗牌?哇哦,看上去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顾渊,这里有说明书,要不要我给你算算。” “你怎么对什么事情都那么感兴趣?我可告诉你,塔罗牌这种东西在学生手册第三章里可是被列为违禁物品的,能够在这所学校里被禁的东西可不多,每一种被抓到都够你喝一壶的。传播封建迷信,小心被德育处的老师抓去思想改造。” “不会不会,随便玩玩嘛,来,抽一张。”齐羽把那些粉色的卡片在桌面上一字排开,“快,一会儿老师该来了。” “……” “快点。”齐羽的表情瞬间变了个样。 “好吧,这张。”选择了向川剧变脸大师齐羽屈服,顾渊将离自己手最近的一张牌翻了过来。 “这张我看看……”齐羽拿起了那本说明书一页页地翻找了起来,一边翻还不时一边打量着顾渊抽出来的那张牌,“这张是……恋人。” “恋人?什么意思?” “恋人牌,通常都是与爱情有关,但这张牌更常见的意义是选择。恋人牌出现经常代表当事人面临重大抉择。此时当事人必须格外谨慎,他做出的抉择可能对他产生重大影响。” “……这难道不是等于什么都没说吗?做重大抉择当然要格外谨慎了,比如说我现在正在思考一会儿晚饭到底吃什么,去食堂一楼还是二楼这个抉择,就必须要很慎重。” “嗯……没劲。”眼看着快要上课了,齐羽便将那些塔罗牌放回盒子里收了起来,拿出了物理课本和笔。 “这里我们对帆船的运动过程进行受力分析,可以看到这是一个非线性变速运动,所以我们考虑微元法,设一个德尔塔x,德尔塔x是一个小量……” 又是力学的内容,在开学初竞赛选择的时候顾渊选了物理竞赛,台上这位留着卷发的干练女人就是他的物理老师,这位据说在入职考试中获得了满分的女人在这所高中里是如同神话一般的存在,听她的课被很多学生认为是一种享受。 但顾渊的思绪却在这位神话人物做受力分析的时候飘向了别的方向。 他还是有些在意齐羽刚刚的占卜结果,恋人、爱情,这样的词汇让他不由地浮想联翩。 在半个多月前的军训晚会上,有个女孩子的舞蹈给他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曹植的洛神赋用来形容她再合适不过了。 而与之相比,那个钢琴手的配乐表演就让人感到十分乏味了,甚至有些吵闹。 顾渊不吝以最刻薄的言辞来形容那家伙的演奏,尽管他深知自己的水平不会比对方高多少,但他就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思想。 当时的注意力没有放在主持人的身上,以至于连对方到底是哪个班叫什么名字都没听到。 这是这半个多月来顾渊最后悔的一件事。 如果这张塔罗牌的占卜是真的就好了。 顾渊的脑海里不禁飘荡起了这么一个想法。 齐羽忽然推了他一下。 “嗯?” “李老师叫你呢。”齐羽轻声说道。 “顾渊,你来告诉我,这里的积分式该怎么写?”神话人物双目炯炯有神地望着他,一脸期待。 “额……”顾渊看着黑板陷入了沉思,他的脑海里在一瞬间飘过了大量的公式定理,但三十秒的走神已经足以使得他完全跟不上神话人物的步伐了。 “不知道。”顾渊老老实实地说道。 “坐下,认真听课。齐羽,你来回答。”李老师清了清嗓子,倒是没有多为难他。 “喂,你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回答完问题之后,齐羽用右手遮挡在嘴巴前小声说道,“今天是周四,晚自习的时候就有小测,考的就是白天课上讲的内容,你现在不听,到时候可就完蛋咯。” “我中午自习的时候会看的,你就别操心了。”顾渊轻轻叹了一口气,把自己的思绪从遥远的地方拽回了物理课的课堂。 “该不会是在想刚刚占卜的事吧?你是不是有心仪的对象了?” “你给我好好听课,我以学习委员的名义提醒你,注意课堂纪律。” “哦~摆架子是吧~唉——那我好不容易打听来的那个在晚会上跳舞的女孩子的信息,只好就这么丢进垃圾桶咯~”齐羽慢悠悠地搓着手心里的一张字条,右手掌心的方向正好朝着顾渊的眼睛。 “咳!咳……”顾渊连忙咳嗽了一声。 齐羽打开水杯的盖子,在自己的左手食指上倒了一些凉水。 “我投降。”顾渊在齐羽湿润的手指碰到那张纸条前一把握住了她的左手手腕,“说吧,有什么条件。” “包我一个月的零食,只要去学校超市,你就得给我刷卡。” “一个月?你抢劫啊?你以为我是印钞机吗?” “不行就算了,我反正,无所谓。”齐羽的手指再次伸向了那张纸条。 “停,一周,我包你一周在学校超市的所有花销。” “两周。” “成交。” 两人终于达成了一致,下课的铃声适时的响起,在神话人物李老师走出教室之后,齐羽心满意足地将那张字条塞进了顾渊的手里。 顾渊打开一看,里面只有短短的六个字:“高一三班,池妤。” 甚至池妤的“妤”字一开始写的还是鱼塘的“鱼”。 “就这?” “怎么,还不够吗?非要我给你整一个人口普查报告?把人家姓什么叫什么住在哪家里有什么人祖籍在哪里全部都写给你吗?我是你同桌,又不是你的红娘。” “不是,怎么也得有一个企鹅号之类的吧,光一个名字和班级,这也太少了吧。”顾渊不禁开始心疼起自己校园卡里的余额起来,两周的零食,以齐羽的食量,估计得有个四五百块钱,也不知道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体质,如果自己这么吃估计早就胖成猪头了,可齐羽的体重却几乎没有变过。 “反正就这么多,想要电话什么的,就自己去要咯,反正近得很,二班隔壁,和我们同一层楼。”齐羽说着撇了撇嘴,“池妤,池鱼,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你们这两个家伙,名字倒是挺配。” “白嫖了两周的零食,你怎么好像还不太高兴的样子?” “才两周,又不是一个月……”齐羽微微地撅了撅嘴。 “两周可以了,你以为我是At “你不吃饭?” “不吃,不想去食堂。” “那卡拿来。”齐羽一眼就看穿了顾渊的小心思。 “什么卡?” “校园卡。别装傻,契约,契约精神呐?” 顾渊不情不愿地从口袋里掏出蓝色的校园卡交到齐羽手心。 “行吧,省着点花,有限额的。” “哼,我知道密码,限额可拦不住我。”齐羽一甩脑后的马尾辫站起来,向教室门口走去,“想要借不吃饭的借口躲过一天的花销,门都没有。” 望着齐羽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顾渊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了高一三班的门口。 午休时间,教室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几个人在那一边学习一边吃面包牛奶之类的东西。 “果然不在吗……” “同学你好,请问,你找谁?” 身后传来一个非常清朗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个阳光少年,顾渊回头一看,结果却和自己想象的大相径庭,站在自己身前的是一个比他矮一个头不到,留着双马尾的女孩子,正两手叉腰站在那儿看着自己,脸上写满了好奇。 “我找……” “池——妤——”双马尾女孩忽然侧过了身子,探头看向楼梯口,“又有人来找你了。” “你是找她吧?没错吧?”双马尾女孩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很讲义气的样子,“祝你好运。” “额……”这一刻顾渊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爆炸了,就像是有一个开到了最高档的吹风机在对着自己的脑门呼呼地吹一样,脸上滚烫滚烫的。 就在这个时候,顾渊的手腕处蓦地传来了一阵清凉的感觉,然后什么滑滑的东西轻轻掰开了他的手心,这拯救了他快要烧糊掉的大脑。 顾渊定睛一看,只见手心里多了一张字条,上面有电话和企鹅号两个联系方式,字体很娟秀,很有灵气。 池妤已经走进了教室,她坐在远离门口的第一排靠窗的位置上,侧着头看着不远处喧闹的操场。 顾渊默默地握紧了手心里的纸条,就像是握紧了刚刚蔓延到全身的那种不真实的感觉。 第四章 指导老师:陈歌 “一共四十七块八。” 店员姐姐一个一个将收银台上的货品装进袋子里,薯片、曼妥思、鱼豆腐、火腿肠……顾渊看着齐羽拿着自己的校园卡在刷卡器的感应区轻轻一划,红色的数字一下子从三位数变成了两位数,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啊?”齐羽用胳膊肘推了他一下,“话说回来,你还是没有去加那个叫池妤的女生的QQ吗?” “还没有。” “为什么,这都过了快一周了诶。”齐羽走在超市外的青石台阶上,脚踩在两级台阶交错的边沿,手里的塑料袋和脑后的马尾辫一晃一晃的,“俗话说得好,兵贵神速,晚了可能连黄花菜都凉了。我可是听说已经有好几个男生向她表白过了,你这么磨磨蹭蹭的,说不定有人会捷足先登哦~” “不是,你老是那么关心我的情感问题干什么?”顾渊单手打开一瓶可乐,仰起脖子喝了一口,轻轻地打了一个嗝,“咳咳,我还要回一趟宿舍,接下来的路就不奉陪了。” “回宿舍?诶?你等等!今天下午是文学社第一次正式活动的时间也是新人面试的时间指导老师会来你可不要忘记来啊!”齐羽撇着嘴看着顾渊的背影消失在了树木掩映的男生宿舍入口处,“这家伙,真是的……” 顾渊躺在4206宿舍的床上看着上铺的床板,说是午休,实际上能休息的时间只有四十五分钟,刨去吃饭和在路上的时间,他最多也就能在宿舍待上十五分钟。 “十二点十分。”顾渊抬起手看了一眼腕表,从宿舍走到教室要七分钟,十二点三十分午自习开始,也就是说他还能休息十分钟左右的样子,被齐羽拉去超市耽搁了一点时间,不过问题不大,小憩一会儿还是足够的。 刚一闭上眼,顾渊的思绪就飘回到了一周前的那个午后,且不说那个冒冒失失的双马尾,光是池妤的行为就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主动递上写有联系方式的纸条,算是解围吗?是出于善意的表达还是说有什么别的意思? 问题是,那个纸条上的联系方式可信吗?齐羽说已经有好几个男生向她表白过了,这个电话号码和企鹅号该不会是那几个男生中的某一个的吧?不,应该不会,那个字迹看上去不像是男生的,那就是说真的是池妤自己写的? “喂,冯子秋,你说,会有女生主动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塞到你的手里吗?”顾渊瞥了一眼从门口走进来的那个赤裸着上半身的男生,一米八三的个子配上八块腹肌,整个人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嗯?怎么了?你收到情书了?”冯子秋从抽屉里找了一个苹果出来,放在水龙头下简单地冲了冲,咔嚓咬了一口,含混不清地说道。 “情书吗……应该不算吧,只是一张字条,而且上面只有联系方式,连名字都没有。” “不是情书?那我觉得应该不会,如果真的喜欢,除了联系方式,上面好歹会有一些别的什么文字吧。不过我也不敢肯定,毕竟在这种事上,我也没有什么经验。” “你还没有经验?那我们昨天从操场回来之后你桌肚里的那封粉色的信是什么?”顾渊躺在床上对这个傻笑的男生翻了个白眼,据齐羽所说,冯子秋从小时候起就是女生中万众瞩目的存在,只不过这家伙就跟块石头一样油盐不进,所有的情书都是只收不回,而且从未表露出对哪个女生有所兴趣的样子。 这样的描述使得顾渊一度怀疑冯子秋的性取向,但随着相处的日子久了,顾渊觉得也许只是他过于钢铁直男了一点而已。 冯子秋帮不上忙,自己的问题还是只能自己解决,所以……到底该不该去加这个企鹅号呢? 顾渊再次陷入了纠结。 他还没有自恋到到认为池妤这样的女生,会对自己这样一个什么表演活动都没参加过的人一见钟情。那都不是自恋了,是傻。 最有可能的解释,便是她已经有了心仪的人选,所以才早早地写好了纸条,只不过当时看场面太过尴尬,才出于善意地帮自己解了围。 “唉——”顾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难道不应该是池妤思顾渊吗?陶渊明,你懂不懂啊。” 下午的课结束之后,顾渊便和齐羽一起来到了文学社的活动室,姜紫枫早早地便在里面等着了,她仍旧坐在那张靠窗的位置上背光看着书,一头黑色的长发随风飘扬。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还有两个男生坐在她的身边,一左一右,一胖一瘦,就像是神话传说中的胖瘦仙童守护着来人间游历的仙女一样。 瘦的叫张天辰,胖的叫金霖,都是和姜紫枫一届的社员,现在是副社长,负责文学社的日常活动组织,这次的招新主要就是他们两个在忙活。 “顾渊,齐羽,你们来了。”张天辰笑着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在两边选个位置随便坐吧,除了正对着紫枫的那几个位置要空出来,其他的都无所谓。” “天辰学长,提交了入社申请书的人都有哪些?多吗?”落座之后,齐羽问道。 “不算多,二十来个吧。主要是你紫枫姐她奉行无为而治的原则,我们也不太好做什么宣传。” “如果是对文学感兴趣的人,他们自然会找上门来的,如果是我全权负责招新的话,连宣传海报都不会有。”姜紫枫伸手撩了撩落下来挡在眼前的秀发,“就算是一个社员都招不到也没关心,儒山的人已经足够多了。”苏丹小说网 如果连宣传海报都不做的话,那想要入社的新人该怎么找到这里呢?顾渊在心里默默地吐槽了一句,而且学校规定,社团人数不得少于五人,不然就会被德育处强制解散。 这里在座的算上他和齐羽,加起来也不过正好五个,难道这就是姜紫枫所说的“人数足够”吗? “不被强制解散就算成功?” 顾渊想到这里,不禁默默地咽了一口口水,他忽然有了一种自己是被齐羽和姜紫枫诓骗过来凑数的感觉。 “咚咚咚。” 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请进。”姜紫枫轻声说道。 “哟,齐羽、顾渊,你们两个也在啊。” 一个愉悦的声音响起,看到推门走进来的那个男人,顾渊和齐羽同时吃了一惊,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陈歌! “陈老师?你怎么会来这里?” “作为儒山的社员,却不知道社团的指导老师是谁,我忽然觉得有必要给你们安排一些额外的任务来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了。”陈歌微微一笑,拉开顾渊斜对角的椅子坐了下来,他今天穿了一件茶色的风衣,敞着怀,露着里面的衬衫和领带,右手端着一杯奶香四溢的咖啡,看上去很是悠闲。 顾渊和齐羽对视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奈。 班主任做社团指导老师,怕不是文学社会变成写作课的课堂。 “放心吧,我平时不怎么到这来,想要找我,得来办公室。”陈歌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嘴角上立刻多了一圈奶末,“用三十岁的眼光去评判十多岁的人的人生,我知道这样的事不讨喜,也不会去做。但今天是招新面试,按照德育处规定,指导老师必须要到场,所以我才不得不来一趟。” “陈歌老师是今年才成为儒山的社团活动指导老师的,以前不是他。”姜紫枫道。 “以前的指导老师是紫枫姐的爷爷,不过去年退休了。”齐羽附在顾渊耳边小声说道,“完蛋了,陈歌虽然才加入我们学校三年,但却是声名在外的严格,有他在,我们的活动一定处处受限。” “当着人的面说我坏话,齐羽——”陈歌端着咖啡杯刷着手机,头也不抬地说道。 “对不起陈老师!我错了!”齐羽立刻双手合十对着那个男人低下了头伏在桌子上。 “下不为例。”陈歌又喝了一口咖啡。 “……” 顾渊用目光丈量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两张长桌构成的四十五度斜对角,差不多有五米,齐羽刚刚的声音低得就跟蚊子叫一样,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听见的?顺风耳? “唰——”齐羽递过来一张字条,顾渊低头一看,眼皮不禁一跳。 “据说,三十岁还是处男的话,就会变成魔法师。” 这样一行文字的后面还画了一个箭头,指向了斜对角的陈歌。 “做完坏事,记得毁灭证据,不然被警察抓到了,是要吃苦头的。” 那个男人又在头也不抬的情况下掌握到了一切。 千里眼加顺风耳? 从这一刻起,顾渊不禁真的有些相信陈歌是魔法师了。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一位合格的班主任必备的修养。”陈歌慢慢悠悠地坐正了身子,“在以后的日子里,你们会慢慢习惯无处不在的我的。好了,让我们欢迎第一位面试的新同学吧。” “咚咚咚。”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超能力,门外适时地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第五章 新社员和情感专栏 “唉——我放弃了,齐羽,这次也拜托你了。” 文学社的活动室里,顾渊面对着自己手中的画板终于低下了头,在过去十几年的人生里,有两件事是他始终无法征服的对象,其中之一便是画画。 “咦——你这画的是什么啊?”齐羽撇过头凑过来瞄了一眼,眉眼鼻子立刻就皱成了一团,“你是毕加索转世吗?” 摆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张五官错位的肖像画,因为这次美术课的作业是给自己画一张自画像,但顾渊尽管费尽心力也无法控制手中画笔画出的线条的走向,就好像画笔有它自己的想法一样,在该向左的时候非要向右拐一拐,在该向上的时候非要向下抖一抖,简直就是个叛逆的孩子。 “……随便吧,这次的作业就拜托你了。”顾渊双手合十向齐羽低下了头。 “说实话,能够画成这个鬼样子,从某种程度上说,你也是很有天赋……”齐羽转手便将那张画着抽象派大作的画质团成团丢进了废纸篓,“好吧,包在我身上了。” “诶?你这次怎么答应得这么干脆,完全没有了之前勒索犯的风度,突然转性了?” 齐羽斜了斜眼睛道:“哦?怎么,你想进贡?” “没有没有。”顾渊立刻摆了摆手,他还惦记着stea “嗯,没人来稿,那就只好让你们自己写咯。” “两个人,十篇稿子,一篇两千字……”顾渊掰着指头,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 “不止你们两个,上次通过面试加入的新社员,也会有一个调去你们的任务组,其余的人都会跟我一起准备校刊,”姜紫枫轻轻一笑,“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来问我。” “新社员?” 顾渊眨了眨眼,上次的面试过程可以说是惨不忍睹,虽然其中不乏就连顾渊都觉得十分优秀的人,但在陈歌老师和姜紫枫学姐咄咄逼人的连环逼问之下,二十多个来面试的新人最终只有三个成功通过了考验,分别是和他们同班的冯子秋,和池妤同在三班的柳卿思,以及十一班的陈颖。 冯子秋和柳卿思能够通过面试,顾渊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冯子秋对于诗歌有一种别样的执着,看了大量的古今诗集,也算是学富五车,而柳卿思则是在初中时代就全市闻名的写作天才,这样的人如果通不过文学社的面试才是一件怪事。 但是陈颖能够通过,却是让顾渊感到有些意外,她既不是冯子秋那样的诗歌癖,也不是柳卿思那样在十三岁就能够写出“枕头里藏满了发霉的梦,梦里住满了无法拥有的生活”的人。 她不是他们这样无需中考就被招录进全市最好高中的天才学员,也不是经历了长达二十天的层层考试反复磨砺筛选出来的努力型精英,只是一个全方面都不很引人的普通人。 但是她却在陈歌老师和姜紫枫学姐的连番提问之下对答如流,并且表露出了对写作极高的热情。 顾渊记得,陈颖在陈述自己的作家梦想的时候,眼里是有光的。 “嗯,子秋会协助你们去收集素材的。”姜紫枫微微一笑,目光转向齐羽,“小羽,你没有什么意见吧。” “没有。”齐羽像只麻雀一样快速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顾渊你呢。” “我也没有。” “好,时间差不多了,你们可以走了。”姜紫枫向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清风轻轻吹拂着她额前飘散的几缕青丝,身后不远就是热闹的操场,足球场篮球场跑道上到处都是相互追逐的男男女女,有热烈而又嘈杂的声音传来,“抓紧时间吧,祝你们好运。” 第六章 毫无存在感的男孩 第二天下午,数学老师正在讲台上讲着十分可爱的均值不等式,顾渊用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全然没有注意到即将到来的危险。 一只鸽子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窗边,向着教室内探头探脑的,一双小小的乌黑发亮的眼睛很快便锁定了目标。 它盯住了顾渊桌上吃了一半的面包。 肉松和牛油的芳香让它克服了对这些两足直立动物的天然恐惧,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绝对不是一句空话,而是一句有着真凭实据的名言。 “扑棱棱”的一声,顾渊的脸颊便受到了来自鸽子翅膀的连环震击,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面包便成为了这只有着灰紫色羽毛的鸟儿的掌中之物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着顾渊看齐,包括台上那位五十多岁的数学老师。 “噗——”轻轻地吹开搭在额前头发上的鸽毛,不知道该作何回应,只好尴尬地将目光移向写满了计算式的黑板,维持着仿佛在认真听课的状态。 在短暂的寂静之后,教室里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欢笑。 抿着嘴眯着眼看着四周爆笑如雷的同学们,顾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不管智商是多少,这个年纪的青少年的笑点都差不多。 “喂,顾渊,你看他。”忽然,齐羽用力掐了一下他的大腿,然后用手指向了教室第一排靠窗的角落。 “嗯?”顾渊顺着齐羽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发现在一众哄笑的同学之中,有一个人,脸上的表情却始终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叫李冉,一个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男生。 从提前入学到暑假的集中培训再到正式入学后现在的九月下旬,李冉已经和他们相处了接近五个月的时光,可在这么长的时间里,顾渊和李冉说过的话一共不超过五句,分别是“你好”“再见”“谢谢”“早”。 “咳咳。安静,我们继续上课,顾渊,把窗户关了。”数学老师邹明用长达半米的木质三角尺敲了敲黑板,教室里立刻安静了下来,仿佛一潭平静的古井。 李冉的表情还是没有任何变化,顾渊发现他的目光根本就没有随着邹明老师的三角尺移动过,甚至没有像样的焦点。 齐羽显然也发现了这点,以至于她的左手拇指和食指已经快要将顾渊的大腿肉给拧下来了,脸上的兴奋也快要遮掩不住了。 “素材啊!素材!顾渊!我们下课去找他聊聊吧!”齐羽右手拿起笔在草稿本上唰唰地写下了一串飘逸的文字,然后推到了顾渊的桌子上。 “啪啪啪!”顾渊此刻咬紧了牙关忍着疼,连连拍着齐羽的左手,终于是在自己的脸涨红成猪头之前让她意识到并放开了拧着他大腿的手指。 “呼——”顾渊长抒了一口气,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了两个字之后推了回去。 “不去。” 顾渊并不觉得这会是一个多么有价值的素材,在这个班级里,奇奇怪怪的人很多,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着一些怪癖,就算是他自己或者是齐羽也是一样。李冉也许只不过是性格比较孤僻而已。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为什么啊?” 虽然齐羽没有说话,但看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顾渊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 轻叹了一口气,顾渊在草稿纸上写了两段文字推到了齐羽那边。 “第一,人有失蹄马有失足,是个人总会有些不开心的时候,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会看上去比较低落,李冉很可能就是这样一种状态。” “第二,明知道别人现在不开心,还要主动去触对方的霉头,这种行为,无礼,而且愚蠢。” 很快,那张草稿纸便被齐羽推了回来,顾渊眉头一挑,一看,发现上面写着: “第一,我的直觉告诉我,李冉绝对不会是来大姨夫了所以才情绪低落的,这背后一定另有隐情。” “第二,你才愚蠢。” 第二句话的后面还用自动铅笔画了一只脑袋上冒气的小猪。 “喂喂,你等等啊,我只说不要直接去问李冉,又没说不去调查。” 下课之后,顾渊一把拉住了齐羽的手腕,这丫头二话不说就想要站起来直接朝李冉的方向走。 “嗯?那你说该怎么办?” “首先,当然是要确认李冉变成现在这种状态的原因,到底是因为内分泌失调而导致的间歇性抑郁,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更深层次的理由。” “这还不简单,直接去问他是为什么不开心不就好了。” “诶等等等等,你这人怎么那么着急呢。”顾渊满头黑线,正巧这时他目光一转,发现后排的冯子秋正目不转睛两眼炯炯有神地盯着他,于是便立马向他招手。 “子秋,来,找你商量个事儿。” “怎么了,渊哥,我一直看着你们,感觉你们从上课开始就不太对劲了。” “害,其实是关于素材的事,还记得昨天姜紫枫学姐给我们布置的那个任务吗?陈歌老师新开了一个栏目,叫壶中日月,主要写学生故事,其实就是个情感专栏。” “我知道,就是那个收不到投稿就得自己写的专栏吧。”子秋的脸上露出同情之色,“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用不着,我们自己会解决。” 齐羽突然插了一句道,顾渊有些意外地瞥了她一眼,发现这丫头的表情似乎有点不大对劲,好像对他找冯子秋帮忙这个动作不是很高兴,在那坐着翻起了语文课本,直接不说话了。 “你这……诶,别理她,子秋,你跟李冉的关系怎么样?” “李冉吗……不是很熟,他好像不怎么爱说话。”冯子秋歪着头稍微想了想答道,“不过,如果你们想要对他多了解一下的话,我觉得可以去找他的舍友问一问。” “舍友?他住哪个宿舍?”顾渊摸了摸下巴,找熟人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这倒是个不错的方案。 “等等……我去后面看看宿舍登记表……额,是4207,同宿舍的人有……尹天、刘牧风和张潇。” “4207?”顾渊听了不禁微微愣了一下,他的宿舍是4206,也就是说李冉就住在他的隔壁?可为什么都在宿舍住了好几个月了,却仿佛从来没有在宿舍楼里看到过李冉一样? “狂风!听我号令!” “啊!啊!啊!!!” 一个白净的男生和一个瘦高个男生啸叫着奇怪的话语扭打在了一起,不是别人,正是尹天和陶狮,顾渊和冯子秋略微思考了一下,还是出言打断了他们那看起来十分激烈的游戏。 “尹天,陶狮,问你们个事儿。” “嗯?怎么了渊哥。”尹天把头从瘦高个张潇的胳膊下抽了出来,白净的脸上微微带着点摩擦生热产生的红晕,舌头微微地从嘴里吐了出来,就像是犬类在散热时会做的动作一样,难怪他会有一个外号叫做尹狗。 “李冉最近看上去好像不太开心,是碰上了什么事吗?” “李冉……李冉是谁啊?puma,你知道那是谁吗?”尹天看向身下的那个瘦高个,陶奕诗的外号叫做puma,这个外号的由来是因为新概念英语的教材上有一篇叫做“Apumaatlarge(逃逸的美洲狮)”的课文,而“陶奕诗”=“逃逸的美洲狮”。 虽然顾渊觉得有点牵强,而且陶奕诗似乎应该直接和“陶艺师”而不是逃逸的美洲狮划等号,但这确确实实就是这个外号的由来。 “啊?谁?”陶奕诗也抬起了头,但却同样是一脸困惑。 “不会吧不会吧,李冉是你们的舍友啊,你们不会都不知道吧?”子秋看着宿舍登记表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感慨,“还是说你们甚至都不知道我们班里有这个人啊?”苏丹小说网 “啊?舍友?是吗?puma,我们有这样一个舍友吗?” “不知道啊,没印象,我怎么感觉从来没有在宿舍里见到过他。”陶奕诗看上去一头雾水,“哦~!不对,我想起来了,他是不是住在四号床,就是靠窗的那个床位。” “额……按照登记表,应该是的。”冯子秋打量了一下手里的宿舍表,“李冉的床位就是四号床。” “那就对了,不过他平时几乎不回宿舍,尤其是最近,都是在熄灯之后才回来。昨天我听到爬床声的时候还特意看了下手表,大概是十点半的样子。” “十点半?宿舍区的门不是十点一刻就关了吗?他是怎么进去的?”顾渊微微皱了皱眉。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早上六点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宿舍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行吧,谢谢,来。”顾渊丢给他们俩一人一颗水果糖,这时候上课的铃声正好响了,所有人便又都回到了座位上。 “咚——”刚一坐下来,齐羽便狠狠地踩了一下他的右脚。 “嘶——” 顾渊倒吸了一口凉气,转过头一看,这家伙的上半身却岿然不动,脸上的表情毫无波澜,似乎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课文,一点也不像刚刚踩过人脚趾的样子。 “顾渊,怎么了?” “没事没事……” 迎着陈歌老师投过来的好奇的目光,顾渊连忙摇了摇头,然后在陈歌的注意力转移到黑板上的时候,顾渊装着弯下腰去桌肚里找东西,对着齐羽轻声说道: “喂,你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招你了?” “哼。” 又是一脚。 “算了算了,惹不起你……” 顾渊悄悄地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右脚,然后面朝着窗外的桂花树,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比起齐羽的无名火,他更关心的是李冉。一个正常的高中生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到就连同宿舍的舍友都察觉不到的地步,也就是说,他表露出来的淡漠绝对不是因为内分泌失调而导致的间歇性抑郁,而是另有隐情! 第七章 顾渊的尾行 晚自修下课之后,顾渊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汇入浩浩荡荡的人群,而是百无聊赖翻着手里的《王后雄教材完全解读》,这本辅助用书一向被班里的那几位特级教师嫌弃,不过对于从前毫无学科奥林匹克竞赛基础的顾渊来说,却是相当的适用。 正是这本王后雄帮助他从第一次摸底考试数学十九分的窘境里解脱了出来,在一周之后跨入了及格的门槛。 要求刚上高一的学生使用导数和三角和差化积公式的数学老师简直就是魔鬼。 虽然明天下午就有数学周考,但此刻,顾渊的注意力并不在那花花绿绿的书页上,而是无声无息地投向了教室前排最角落的李冉。 李冉的手里拿着一支黑色签字笔,正在一张空白的草稿纸上写写画画,虽然隔得很远看不清楚他到底在写什么,不过顾渊凭借自己丰富的乱涂乱画经验可以判断,那绝对不是什么有意义的算式公式,而是信手随笔的涂鸦。苏丹小说网 等到教室里的人走了一半的时候,李冉忽然间站了起来,两手往衣兜里一插,快步走出了教室的大门。 顾渊立刻跟了上去。 一到楼下他就发现了异常,李冉走的方向和学生的大部队不同,没有走上通往宿舍楼或者是夜宵食堂的林荫大道,而是转而走向了另一侧的中心花园,而在中心花园的后面,那是艺术楼所在的地方。 顾渊不远不近地跟在李冉身后大约二十米的地方,心中不禁有些奇怪,艺术楼是美术教室、音乐教室以及许多艺术类社团的活动室所在之处,李冉往这里走干什么? 越往里走,人越少。这时候正是快十月的天气,中心花园里金桂飘香,绵软的草地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金色桂花花瓣,顾渊跟了一小段之后,见四下无人,为了尽可能地减小脚步声不被发现,他便踩到了铺满花瓣的草坪上。 借着灌木丛的掩映,顾渊小心翼翼地在花园小径上穿插着,远远地跟在李冉的身后。 站在桂花树枝叶的阴影里,顾渊心里不禁有些忐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是出于关心同学的目的才来跟踪的,但却总有一种仿佛正在干什么天大的坏事一样,做贼心虚的感觉。 蹲在草地上,从两棵被修剪得像冰激凌球一样的灌木的缝隙里,顾渊看到李冉在关着灯黑漆漆的走廊上左拐右拐,最后消失在了尽头拐角处的黑暗里。 顾渊眉头一皱,连忙站了起来想要继续跟上去,不料就在这时,他的右手忽然间碰到了一个温暖的东西。 他心里一惊,扭头一看,只见旁边的灌木丛里竟然伸出了一只手! “什么人!” 顾渊毫不犹豫地反手将其手腕用力一扣,不料对方的手臂竟然如同抹了油一般滑溜得不行,顺着他的手臂直接向上一溜,紧接着便卡住了他的臂弯,然后向外猛地一拧。 “合气道?”顾渊立刻认出了这是柔术里的一种关节技,随即抬起右脚向前一踢,只听啪的一声,小腿前端似乎打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直接弹了回来。 “擒拿手?”草丛那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渊哥?怎么是你?” “子秋?”顾渊听了不禁一愣,他伸手拨开树丛,映入眼帘的果然是那一张如同雕塑般的五官立体的脸,“呼——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你怎么在这里?我记得你不是朝食堂的方向去了吗?” “我来看看李冉到底想做什么。”子秋摸着后脑勺憨憨地笑了笑,“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我就拐了个弯,一路跑着从操场后面顺着围墙绕了回来,没想到这么巧碰上你了。” “原来如此,我也一样。”顾渊不禁轻轻舒了一口气,在深夜的草丛里差点和别人打起来,这种事在一年多前曾经发生过一次,算是他人生当中为数不多的不太好的回忆里的一项,“既然是你,那就没事了,走吧,我们跟上去看看。” “好。” 两人悄悄地摸出了灌木丛,穿过了走廊,轻手轻脚地向着刚刚李冉消失的方向走了过去。 除了一楼东南侧的新概念水彩画体验室门微微地掩着以外,其余的教室的门都是关着的,而且还都上了锁。 顾渊和冯子秋交换了一下眼神。 看来就是那里了。 只不过,李冉这个时候来这种地方干什么?难不成是来画画的吗? 正当顾渊的手已经快要摸上铜制的门把手的时候,他的肩膀忽然被人拉住了,这人速度奇快无比,甚至他都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抗措施,整个人就被一把拖进了身后的草丛里。 脚踩到铺满细碎桂花瓣的草坪上的瞬间,顾渊就立刻一手扣住了那条手臂的手腕,一手卡住了他的肩膀,将那人的整个身子扭了个翻转。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冯子秋也做着同样的事。 “喂喂喂,你们两个,赶紧放手!”那人五官扭曲面目狰狞,表情就像是被人捏着鼻子灌了十斤老陈醋一样酸爽无比,此刻压低了声音连连叫唤,不知为何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像是被饲养员抓住的长臂猿。 但依稀还能够看出几分熟悉的面相,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班主任陈歌。 顾渊和冯子秋立刻松开了手。 “陈老师?怎么是你?” “嘘!”陈歌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他指了指打开了一条缝的水彩画体验室的门,轻声道,“顾渊,你去看看,动作轻点,不要被发现。” 顾渊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摸到了门边,将那条门缝向外打开了一点点,从狭窄的视线里,他看到了那在一片昏暗中被电子屏幕照亮的李冉的脸。 李冉侧身背对着他们,屏幕上显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顾渊看不太清楚,但从那不断变换的彩色场景来看,应该是某种探索类的网页游戏。 水彩画体验室里用的都是立体式触屏电脑,虽然只装了绘画软件,但并没有断网,比起每日都会锁门的微机室和图书馆的电子阅览室,这里的确是个可以上网冲浪的好地方。 但是,这当然是违背学校规定的行为。 正当顾渊准备进一步打开体验室的门时,陈歌老师却伸手将他从门旁拉开了,然后对着他和冯子秋摇了摇头,指了指远处的宿舍楼的方向,示意他们两个跟着他先走。 来到林荫大道上的时候,陈歌才放开了嗓子,用正常的声音说道: “顾渊,你也太着急了一点。” “啊?我吗?” “对啊,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刚刚那个时候你打开了门,该对李冉说些什么?你确定能够和他正常交流吗?还有,如果他直接夺门而出,你是准备去追他呢?还是不去追呢?” “我……”顾渊一时语塞,他的确没考虑过这些问题,不过,真的有必要考虑这么多吗? “陈老师,李冉他,到底在干什么?”冯子秋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问顾渊啊,他不是亲眼看到了吗?” “他在打游戏,仅此而已。”面对冯子秋投过来的好奇的目光,顾渊回答道,“不过,这也太疯狂了吧。” 顾渊也很喜欢玩电子游戏,甚至会花费好几百去买一款只能玩一百多个小时的正版三A作品,可那仅限于周六下午周考结束放假回家之后或是其他假期,至于跑到学校的电子绘画室里去玩小游戏,绝对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而且如果根据尹天他们说的,每天早上六点不到李冉就不再宿舍的话,难道说不只是晚自修结束后的这段时间,就连早读之前的那一个小时,李冉也在这里打游戏? 这已经不只是成瘾的问题了吧。 “如果只是网络游戏成瘾这么简单的问题,那我就轻松多了。”陈歌清了清嗓子,转身向着教师公寓的方向走去,“冯子秋,顾渊,李冉的问题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解决的,如果你们想知道更多并且有心帮助他的话,明天中午,可以来办公室找我。” 陈歌整理了一下被两人弄乱的棕色风衣,然后轻轻地扭了扭两边的肩膀,“呼——你们这两个小子,力气倒是不小,我这把老骨头,差点就被你们俩个弄散架咯。” 顾渊停了不禁撇了撇嘴,老骨头?这个看上去瘦瘦高高的男人将他和冯子秋两个人一手就拖进了草丛,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留下,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三十岁成年男性可以做到的。而且两个人一路走来,也算是小心警惕了,竟然连他的衣角都没能看到,不得不说有些诡异。 次日中午,顾渊和冯子秋便来到了陈歌的办公室,大中午的,整个办公室里就只有陈歌一个人,他端着装了咖啡的马克杯坐在电脑前目光紧紧地盯着屏幕,眉头罕见地皱着,似在深思。 “陈老师,我们来了。”冯子秋开口道。 “哦,子秋、顾渊,你们来了。”陈歌看到他们进来,立刻熄灭了显示屏,顾渊只看到了一点点残留的画面,似乎是一份学校的文件。 “关于李冉……” “你们先看看这个吧。”陈歌从一旁堆积如山的书本、教案堆里找出了一张画纸,“这是刘畅老师给我的,李冉的自画像。” 刘畅是他们的美术老师,大学刚毕业,一直自称是他们的姐姐。而那张自画像,便是他们开学后的第一次美术作业。 顾渊的那张还是齐羽帮着画的。 两人一看到那张画纸上画的东西,一下子就傻了眼。 那张纸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滩已经干涸了的红色颜料,在亮白色的画质上显得十分扎眼。 第八章 画 “这……画的是个什么?” 顾渊自忖已经算是同龄人中比较富有想象力的那一批了,可看了半天,却始终领会不到这幅只有颜料的画到底是什么含义。 他看了看旁边的冯子秋,发现这家伙也是一脸懵。 “具体是什么,还不好说,得去问李冉自己才知道。不过嘛,根据我的猜测,这可能是一滩血。”陈歌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马克杯里的咖啡,平静地说着十分可怕的话,“看到这幅画的时候刘畅老师可是吓得不轻啊,一个刚入职的老师,第一堂课的作业就收到了这么奇怪的画,也是苦了她了。” “血?”顾渊一愣,随即将那幅画纸往自己的鼻子前凑了一凑,顿时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化工品的气息,不由地咳嗽了两声。 “顾渊,昨天我就说过你了,性子太急。”陈歌轻轻一笑,“当然不是说这幅画是用血画成的,只是说,李冉他,画了一滩血。” “画了一滩血?可是,这不是自画像吗?”冯子秋眼中流露出疑惑之色,“难道说,在李冉的眼里,他自己是一滩干涸的血迹?这是为什么?这里面有什么别的含义吗?”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想要知道这个的话,你们可以拿着这幅画去问刘畅老师,她的办公室在艺术楼三楼,靠近杨树的那个角落,进去之前记得敲门,这是必要的礼貌。不要像你们来我这儿的时候,像两个强盗一样就这么直接走进来。” “陈老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关于李冉。”顾渊看着陈歌的眼睛,想要从那幽邃的黑色里抓住些什么,可却感觉总是差那么一点。 陈歌坐在深蓝色的转椅上微微地摇动着,鼻子凑在马克杯上,热腾腾的水汽附着在他的眼镜片上,凝成了一层反光的白霜。 “我也只是有一些猜测,我准备找时间和他的母亲好好聊一聊。猜测毕竟只是猜测,在没有成为事实之前就向别人传播,那属于散播谣言,是一种极不负责任的行为。”陈歌朝他们俩轻轻地摆了摆手,“午休时间还有三十五分钟,如果不想等到晚上,你们就该抓紧了。” 顾渊和冯子秋对视了一眼,拿起那张画纸,径直来到了美术老师刘畅的办公室。 “咚咚咚。” 进门之前先敲了三下门,紧接着,屋内传来了一声如同银铃一般的“请进”。 顾渊推开没上锁的门,十几平方米的狭长房间里并排摆着四张蜂巢式的办公位,不过只有前面两张桌子有人,从过道到后排两张桌子在到窗边,其余的地方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 刚刚说话的那个是他们的音乐老师李诗雨,穿了一身青绿色的长裙,有着一头像是洗发水广告里模特才有的乌黑亮丽的长发,也是个大学刚毕业没多久的年轻老师。 杂物堆中靠近李诗雨老师的那边,除了一箱什么都有的零食,一盆半死不活的吊兰和一盆水仙,鼓号队的小号和鼓以外,还有一把半边是红色的吉他和一把贝斯。苏丹小说网 顾渊略微打量了一下那把吉他,这样的全单板电吉他在高中里算是比较少见的,毕竟学校里也没有吉他的课程,就算有也不会教电音吉他。 琴弦看上去很亮很新,感觉就像是刚刚换上去的一样,琴体是单拼的,用顾渊不那么专业的眼光看过去,应该是桃花芯木,这种木头具有非常独特的纹理,而且音色也比较柔软。 这琴可不便宜,一把得上万,一般只有比较专业的爱好者才会去选购。 比如,乐队成员。 顾渊的目光不禁闪了闪,李诗雨老师看起来是个乖乖女的形象,难道竟然还搞过电音乐队不成。 看着眼前这宽阔的二人空间,顾渊不由地在心中感叹了一声,新老师的环境就是好啊,尤其是再想到楼上那六个年纪从四十岁到六十岁不等的男美术和音乐老师的生存环境,不禁替他们感到有些可怜。 “顾渊,冯子秋?你们怎么来了?这个时间,不去吃饭吗?”李诗雨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两个从外表上看少年感十足的大男孩。 一般来说,很少会有人来艺术楼的办公室找老师提问,就算有,大多数也都是为了逃避在必须要待在教室里的自修课才会过来,像顾渊和冯子秋这样在宝贵的午休时间跑过来的,简直就是绝无仅有的珍惜动物。 “我们是来找刘畅老师的。”冯子秋彬彬有礼地说道。 话音刚落,顾渊看到李诗雨微微地撅了撅嘴,然后闭着眼吸了一大口面前的布丁奶茶,发出了有些失落的哗哗声。 不至于吧……顾渊不禁感觉自己的后脑勺有些发烫了。 “嗯?找我有什么事吗?” 就在顾渊和冯子秋面前,戴着黑框眼镜穿着西装的年轻短发女性抬起了头,但视线却不住地往反扣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上移动,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在牵引着她的目光一般。 看得出来,是身为老师的职业道德在迫使着她认真地准备回答他和子秋的问题。 在午休时间打扰别人,确实不是一个好主意啊…… 虽然顾渊这么想着,但该问的问题却是不能略过的,他看了一眼冯子秋,后者便立刻从手提文件袋里拿出了李冉的那张画纸递给了刘畅老师。 “老师,这张画纸,你还有印象吗?” “我看看……哦,是这张啊,诶,我不是把它交给你们的班主任陈歌老师了吗,怎么会在你们的手上。”刘畅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疑惑,“你们想要做什么?” “就是陈歌老师让我们来的,他说如果想了解这幅画的含义的话,就来找您。”冯子秋回答道。 “原来是这样。”刘畅听了点了点头。 “刘老师,陈歌老师说这张画上画的是一滩血?是这样吗?”顾渊问道。 “啊……光从形状和颜色上来判断的话,我想不到别的可能了。”刘畅伸手推了一下小巧挺拔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我一开始以为是学生的恶作剧,毕竟是你们那样的班级……” 顾渊感觉那后半句“绝大多数都是有些奇怪的学生”已经到了刘畅的嘴边,但最后还是被她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但是后来,我仔细地看了一下那张画,发现那红色其实非常有层次。”说到自己擅长的专业领域,刘畅一下子来了精神,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仔细看的话能看到一圈一圈晕染的痕迹,而且还有一些零散的红色液滴,想要画出这么一张画,可不是随手涂几笔就能画出来的。” “这样的手法让我想起了以前上学的时候学过的血迹的画法,于是我就找出了我以前的教材对比了一下,结果发现,虽然画功显得很拙劣稚嫩,但这应该确确实实是一滩血迹没错。”刘畅翻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脸上表情不禁一拧,然后便将它熄屏放在了一边,“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能够画出这么一滩真实的血迹,还将它作为自画像的作业提交了上来,这让我感觉……” “有些害怕?”顾渊道。 “嗯……那倒也说不上,就是觉得很奇怪。如果不是恶作剧的话,为什么要交这么一张画呢?”刘畅歪着头靠在深蓝色的椅背上说着,“而且我越看那张画,就越有一种脊背发凉的孤独感,所以后来我就把它交给陈歌老师了。” “脊背发凉的孤独感?” “对。”刘畅点了点头,“我也不敢保证,但是我个人觉得,那个孩子能够画出这么一张画,应该是真的见过这样一滩血的。” “真见过这么一滩血?” “嗯,但也只是我这么觉得而已,这个意见我也反馈给你们的班主任陈歌老师了。” “嗯……”顾渊和冯子秋交换了一下眼神,这大概就是陈歌老师说的,未经证实的事实了,“好的,谢谢老师,我们先告辞了。” 从艺术楼的办公室出来,顾渊和冯子秋便直接往教室走,结果在五楼楼梯的转角,顾渊直接迎面和正从楼梯上气喘吁吁地跑下来的齐羽撞了个满怀。 两个人的额头清脆地碰在了一起,齐羽跌了个屁股蹲,但顾渊就没有这么好运了,这一撞差点让他整个人差点直接从楼梯上翻下去,所幸教学楼的扶手质量还算不错,而冯子秋也及时托住了他的后颈,这才没有出事。 “你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顾渊一边揉着额头一边向跌坐在地上的齐羽伸出了手,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要看路啊妹妹,你这样很危险的。” “你们来的正好,快,跟我一起走,出大事了!”还没等顾渊缓过神来,齐羽就抓着他的手腕向着楼下跑去,而在去抓冯子秋手的时候,却犹豫了一下就放弃了。 “出什么大事了?”顾渊连续几个小碎步调整了一下身体的平衡和跑步节奏,问道。 “哎呀,就是李冉!他在储物室里制造了一大堆氯气,现在教室里根本待不了人!” 第九章 仿生人会梦到电子羊吗? 在齐羽找来的校工和化学老师的帮助下,弥漫在整个教室里的黄绿色气体终于在午休结束之前被全部清理了个干净。 重新在后排靠窗倒数第二个座位坐下来的瞬间,顾渊不禁长抒了一口气,这个中午可真够折腾的,好在下午考完数学周练之后就可以回家了。 他身后的位置就是学生储物室,那个叫做李冉的男生就是在这个只有十平方米且到处都是堆满了书和杂物的铁架子的狭窄空间里,制造出了大量的氯气。 明明是前几天课上才讲过的内容,没想到李冉竟然这么快就“学以致用”了。 顾渊闭上眼睛默默地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化学老师华老师用教鞭对着投影屏幕上的那个实验装置反复强调,这是一项有危险性的实验,如果在实验中大量吸入氯气可能会危及生命。 所以学校的实验室里虽然有材料,但一直都没有让学生去做过这个实验。 “危及生命……”顾渊感觉自己仿佛抓到了什么重要的关键信息,“难道这就是他这么做的理由吗……” “你说什么?”齐羽转过头来看着他问道,“什么理由?” “我在想,李冉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不可能仅仅只是为了好玩吧。”顾渊的目光落在了前排角落处李冉的位置上,那张椅子的主人现在已经被陈歌老师带去了学校德育处的办公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听他们说,李冉被发现的时候,手里正拿着一根什么都不剩的试管在那傻笑,看着挺瘆人的。”齐羽撩了撩额前的刘海,“在昨天之后,我找其他人问了一下李冉的情况,听到了一些传言。” “传言?比如?”顾渊两手抱在脑后靠在窗沿上,看着齐羽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李冉貌似一直就是个比较奇怪的家伙,有一些自称是和他同一个初中的家伙和我讲了很多他曾经的‘丰功伟绩’,不过听起来应该都是添油加醋过的改编版。”齐羽一边说着一边从桌肚里拿出了一本封面上是蓝色小象的笔记本,“我记了一些,你看看吧。” “环城西路北街一挑三;朝化粪池里丢炮仗;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对同班的女生……等等等等,这都是什么啊?”顾渊将那本笔记本合上还给齐羽,然后叹了一口气,“光凭这些胡编乱造的片段,根本推测不出李冉这么做的原因啊。” “没办法啊,真正认识李冉本人的人根本找不到。”齐羽耸了耸肩。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如果李冉真的一直是一个比较奇怪的家伙,那知道他的人应该很多才对。就像你这个本子上记录的事件,干过任何一件,都足以在全城范围内的学生圈里传疯了。” “所以我一直说,还是直接去问他本人比较好嘛,你又不听我的……”齐羽瘪了瘪嘴,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生气的小羊。 “唉,一会儿再说吧。”顾渊看着抱着一大叠白花花的试卷走进来的数学老师邹明,“要考试了。” 交完试卷之后,顾渊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收拾东西回家,而是径直来到了陈歌老师的办公室。关于李冉,他还有一些事要问清楚,但就在办公室外的楼梯上,顾渊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池妤。 红色的小皮鞋,白色的短袜露出了完美的脚踝,刚过膝盖的格子裙,胸口三个扣子都紧紧地扣着的白衬衫,顾渊的目光很难在这一瞬间保持不斜视的状态。 池妤的手里抱着一大叠数学试卷,看来她是数学课代表,是来这里交卷子的。 毕竟语文办公室的楼上就是数学办公室,她出现在这里真是再合理不过了。 但面对这再正常不过的相遇,顾渊的脚却仿佛打了钢板一样变得僵硬了起来,整个人就像是断了电的机器人一样停在了原地,头微微抬起,两眼望着池妤身旁的空气。 池妤也停了下来,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嘴角挂着一抹甜甜的微笑。 “你……你好。”顾渊勉强从脸上挤出了一个微笑,虽然没有镜子看不见自己现在的表情,但他可以想象到那仿佛狼外婆一样的笑容。 “扑哧……”好像是被他的表情逗乐了,池妤忽然笑出了声,然后就抱着卷子小跑着上了三楼,留下了顾渊一个人。 “嘶——”顾渊呲着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想到刚才自己的表现,他真想给自己挖个坑直接埋了。 敲了敲办公室半掩着的门后再推开,顾渊看到冯子秋已经站在了陈歌老师的办公桌前,手里拿着那张画着血迹的自画像,正在说着什么。 “顾渊,你可算来了。”陈歌见他进来,便立刻向他招了招手,“刚刚才跟子秋交代完,我正好有件事要拜托你们去做。” “什么事?”顾渊诧异道。 “我需要你们去和李冉好好地聊一聊。”陈歌脸上的表情罕见地很认真严肃,“我和他在年龄上有代沟,而且,毕竟在身份上有着一些不同,如果是我找他谈话,恐怕会给他带来一些不必要的压力。” “我们?和李冉?”顾渊朝冯子秋看了一眼,后者对他微微地点了点头,看来是已经答应下来了。 “有什么问题吗?顾渊。” “那倒没有。但在那之前,陈老师,我想知道,关于氯气事件,学校方面准备怎么处理李冉?”顾渊看着陈歌镜片后目光炯炯的眼睛,“毕竟没有伤人,应该不至于有很严重的处分吧。” “这个……还不好说。李冉的行为不仅仅是以危险方法危害了公共安全,还涉及到一些别的方面。”陈歌皱着眉,端起马克杯喝了一口咖啡,“学校化学实验室的门在平时都是上锁的,刚刚收到实验室老师的反馈,门锁中发现了断掉的铁丝,李冉应该是用类似的工具撬开了实验室的锁,才能拿到那些危险的材料的。” “撬锁?”顾渊和冯子秋同时吃了一惊。苏丹小说网 “我也不愿相信,但十有八九不会错,一会儿监控录像调取出来,就能真正确认了。”咖啡的热气在陈歌老师的眼镜上凝成了一层白花花的水雾,“在跟他的母亲了解过情况之后,学校方面现在也有些为难。具体的处罚结果,要等校长室开过会之后才能决定。” “母亲……对了,这幅画……”顾渊指了指冯子秋手里的那副血迹图,“刘畅老师说,李冉应该是见过这么一滩真实的血迹,才能画出这样一幅画的。难道说,这和他今天的行为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陈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又喝了一口咖啡。 “陈老师?” “我必须尊重李冉和他母亲本人的意愿,暂时不方便透露太多。”陈歌把马克杯放回到了办公桌上的茶色瓷盘上,“你们如果想知道的话,就直接去问李冉本人吧。他就在隔壁的小会议室。” 见陈歌不愿再多说什么,顾渊和冯子秋便离开了语文办公室,来到了旁边的小会议室。 顾渊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李冉正独自一人坐在椭圆状长桌的一头,借着并不那么明亮的阳光,安静地看着书。 “《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轻轻合上门,顾渊拉开李冉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菲利普·迪克的名作,你很喜欢科幻小说吗?” 李冉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顾渊,便又将视线移回了书本上。 “根据这本书改编的电影《银翼杀手》,也非常不错,你看过没有?” 顾渊再度试着搭话,但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和在自己对面坐下来了的冯子秋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都感觉有些棘手,拒绝交谈是冷暴力的最高形式,没有任何一种方法能够有效地化解现在的尴尬。 好在,在大约沉默了半分钟之后,李冉主动开口打破了寂静。 “仿生人会梦到电子羊吗?” 出乎预料的是,李冉的声音异常的清澈,就像是一股天然的清泉。 “什么?你说这本书吗?”顾渊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个问句。 “仿生人会梦到电子羊吗?会吗?” 李冉的目光并没有离开书本,但他确确实实是在向顾渊和冯子秋提问。 顾渊愣了一下,他看过这本小说,在这本充满了奇妙瑰丽想象的科幻作品里,实际上并没有任何一个人真正问过这个问题,自然,也就没有人回答过它。 甚至,就连作者本人都没有给出过标准答案。 “大概会吧。如果他们真的会做梦的话。”冯子秋回答道。 “这样么……”李冉喃喃了一句。 这时,顾渊看到他的目光里没有焦点,这说明李冉其实并没有真正在看这本书,他的心思是游历在外的,他在想着别的事情。 “我们是文学社的人,最近正在准备一个即将要推出的新专栏。”顾渊没有直接去问制造氯气的事,而是先选择了无关的话题,“你有兴趣投稿吗?” “文学社?”李冉的眼睛微微地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他摇了摇头说道,“还是算了。” “不试试吗?”冯子秋问道。 “不用了。”李冉把书竖了起来,挡住了自己的脸,由于有了遮挡,声音一下子变得瓮瓮的,“现在应该已经是放学时间了吧,你们不回家吗?” 第十章 车祸 顾渊目光闪了闪,朝冯子秋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作声,然后对李冉说道:“我们还有点事要做,你呢,陈歌老师刚刚说了,你可以走了。” “我……我不想回去。”李冉的目光再次游离到了会议室的角落,避开了顾渊的视线。 “为什么?”顾渊感觉自己抓到了问题的关键,便进一步跟进问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出乎预料的是,听到这个问题,李冉的语气和神情一下子平静了下来,目光淡淡地在顾渊和冯子秋的脸上扫过,“我只是想在这里把这本书看完再走。” 顾渊低头瞥了一眼李冉手中的那本《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他手指压着的地方才刚刚到了全书的三分之一处,也就是说还有接近十万字的阅读量,想要看完,没有三四个小时,恐怕做不到。苏丹小说网 然而,接下来的十分钟里,无论顾渊和冯子秋以什么方式牵起话头,李冉却再也没有说过哪怕一个字。 没有办法,顾渊和冯子秋只好从会议室退了出来, “唉——看起来,想要从李冉的口中问出话来,没有那么简单。” 高一一班的教室里,顾渊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转过头对身后的冯子秋感到道。 “和我预计的差不多,我们和李冉本来就不熟,这种事情急不得,只能慢慢来。”冯子秋把桌肚里的书本和练习册一股脑儿地塞进那个半米多高的运动书包,直接将其撑得鼓鼓囊囊的,像块石头一样。 只见他右手一拉一扯,那沉重的书包便滑到了他的肩膀上,稳稳当当地挂住了。 顾渊看着自己面前那一无所有只装了两本装模作样的课本的蓝色手提包,不禁兀自咽了一口唾沫:“你带这么多东西回去?不是只放一个晚上加一个半天吗?” “害,安静的夜晚怎么能不好好利用一下呢。”冯子秋对顾渊露出了一个憨厚的微笑,“话说,渊哥,你怎么回去?” “骑自行车,我家住的离这儿并不算远,就在城南花苑那一块儿,二十分钟就能到,你呢?” “我也骑车,但我住的就比较远了。”冯子秋摸了摸自己的寸头,“说起城南花苑,我记得,在几个月之前,那里是不是发生过一起特大车祸?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啦,那还能有假?你是没看新闻吗?那时候城市新闻全都在说这件事吧。”顾渊道,“事故就发生在我家小区外的那个三岔路口,当时拐角处有两盏路灯坏了,本来好像说一周后会有人来修的,结果才两天就出事了。” “那天是周六,我和几个同学正好从新体育中心踢完球回来,结果就看到小区门口的马路上面里三层外三层的到处是围观的人群,一群大爷大妈叽叽喳喳地在那议论,直到后来警察和救护车来了之后,拦起警戒线,才看到了事故现场的样子。”顾渊接着说道,“一辆装钢板的大卡车因为灯光死角没能看到从左手边穿出来的摩托车,直接连人带车都给撞飞了,摩托车都快散架了,地上流了一大滩黑红色的血。” “啊?这么严重?”冯子秋露出了一个吃惊的表情。 “是啊,据说摩托车的车主几乎是当场死亡,刚抬上救护车就咽了气,而卡车司机后来好像还被查出了疲劳驾驶。”顾渊歪着头想了想当时的画面,“我记得当时和我们一起的一个家伙还拍了几张现场照片来着。不过后来很快就是中考复习,就没什么人继续关注这件事了。” “原来是这样。”冯子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渊哥,我先走了,明天见。” “回见。” 教室里只剩下了顾渊一个人,他走进储物室里看了一下自己收拾完毕的柜子,确认不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突然从里面掉出来之后刚要准备离开,忽然,齐羽背着白色的帆布包从门口走了进来。 “你怎么还没走?”齐羽瞥了他一眼,问道。 “刚刚有点事,正准备走呢,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忘记拿东西了。”齐羽弯着腰低着头在自己的柜子里翻找起来,一头长长的头发像是瀑布一样垂在顾渊的身子前面,好一会儿在站直了身子,两手叉腰噘着嘴看着浅红色的桌木板发呆,嘟囔着,“奇怪,怎么会没有呢。” “你在找什么?” 齐羽并没有理他,而是皱着眉向后退了两步,站到了储物室的门口,两手的拇指食指交叉搭成了一个长方形,向着储物室里看。 “你这是在干嘛,跳大神?”顾渊望着上半身向钟摆一样左右摇动的齐羽挑了挑眉,“喂,封建迷信害死人啊,你可别误入歧途。” “什么啊!我是在回忆当时的视角,别打岔,安静。” “回忆视角?什么意思?” “切,不懂了吧,不知道了吧?站在不同的位置上,你看到的东西都是不同的,所谓回忆视角,就是想着我当时放东西的时候看到的画面的角度,借此推算出我所放东西的位置。连这个都不知道,怪不得你画出来的东西总是纵横交错充满了想象力。”齐羽瘪了瘪嘴,然后眼睛一亮,从柜子里抽出了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嘿嘿,找到了!” “站在不同的位置上,你看到的东西都是不同的……根据所看到的画面的角度,来推算出当时所在的位置……”顾渊反复咀嚼着这两句话,忽然,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把抱住了面前的少女,激动地说道,“齐羽!你真是个天才!” “啊!!啊?什么?我当然是……”突如其来的拥抱把齐羽吓了个激灵,正当她结结巴巴地想要说话的时候,顾渊已经像是一阵风一样一个人跑了出去,影子都看不见了。 “站在不同的位置上,你看到的东西都是不同的……根据所看到的画面的角度,来推算出当时所在的位置……”顾渊一手拿着李冉的画,一边骑着自行车在空旷的马路上飞驰,初秋的晚风吹动着白云,旁边篮球场的铁丝网上有麻雀在歌唱,随着火红的夕阳渐渐沉落,顾渊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六个月之前的那个夜晚。 穿着蓝色制服的警察拿着黄色的警戒线隔开了沉沉暮色中的喧闹的人群,救护车的警示灯在不停闪烁,一辆足有二十二个轮胎的红皮卡车斜斜地停在马路中央,前面是一辆被撞得几乎散架的黑色摩托车,而在这两辆体型悬殊的车之间的地面上,则有一大滩暗红色的血迹。 很快,顾渊便来到了那个三岔路口,他按下刹车将自行车缓缓停住,两手举起了李冉的那张画,画上暗红色的血迹,与他记忆中的那个画面,慢慢地重叠在了一起…… “不对……不是这个位置……” 顾渊皱了皱眉,血迹的形状和他记忆中的对不太上。 不可能是他记错了,一定是位置不对。顾渊在生活图像上拥有着近乎完全记忆的能力,但是很可惜的是,这能力在文字性的东西上会大打折扣,所以背课文和背单词的时候,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地一遍一遍地抄写默写,虽然比普通人要快不少,但远远还达不到过目不忘的地步。 “如果不是这里的话……那应该是……”顾渊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来车,一边调整着自己所处的位置,最终他在马路的中央停了下来,而手中画上的那滩暗红色的血迹,也终于和记忆中的画面完全重合。 “这里是……”顾渊不禁微微一愣,这个位置已经到了警戒线的范围之内,与事故无关的民众应该是到不了这个位置的。 “难道说……”顾渊拨通了当时在场拍照的那个同学的电话,短暂的忙音之后,耳朵里传来了一个懒散的声音。 “喂……” “二狗,你还有几个月前那场车祸的照片吗?” “有是有……” “快!发给我!现在,立刻,马上!” “渊哥你等等啊,照片不在这部手机上了……中考完我就换手机了,我得找找。” “行,你找到了立刻发给我。多谢了,下次踢球给你送助攻。” 推开家门,果不其然空无一人,顾渊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打开手机一看,杨勤已经把照片发了过来,手指轻点将其放大,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在警戒线和救护车之间小小的空地上,蹲着一个穿着茶色短袖t恤的身影。 他两手抱着膝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悲伤,两眼无神地望着前方喧闹的人群,嘴巴紧紧地闭着像是一条直线。 虽然衣着和发型都与现在有所不同,但顾渊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张熟悉的脸——李冉。 真的是他。 短暂的沉默之后,顾渊打开手机通讯录找到了冯子秋的电话,拨了过去。 “喂?渊哥,怎么了?我刚到家。” “我知道李冉自画像画血的原因了。” 第十一章 姜紫枫的两个问题 “车祸?”周日下午,儒山文学社的活动室里,齐羽一脸震惊地看着面前坐着的顾渊和冯子秋,两只白皙的手因为惊讶而显得有些慌乱,无措地扯着自己宽松的纯白t恤,看上去有点像是一只不停乱动的白兔。 “嗯,没错,就是车祸。”顾渊点了点头,“我仔细对照过当时现场的照片,可以确定,当时蹲在救护车旁边的这个男孩,就是李冉。” “另外,我找到了当时的报纸,新闻报道上虽然用的是化名,但是从记者的描述上可以看出,因为意外身故的应该就是李冉的父亲。”冯子秋从包里取出一份黑白报纸,城市新闻那一版上近乎一半的篇幅都在些这起车祸,“我们所在的这个城市不大,很少发生有人员死亡的车祸,所以,不会错的。” “啊……也就是说,李冉在意外中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吗……”齐羽的眼中立刻泛起了同情的泪花,虽然她超强的共情能力一直是顾渊吐槽的对象,但是现在顾渊却是选择了保持沉默。 “所以他才会去化学实验室偷材料制造氯气?他是想要自杀吗?”齐羽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接着问道,“是这样吗?” “那可不好说。”一个清雅的声音从顾渊和冯子秋身后传来,那个男人走了进来。 “陈歌老师?”只有齐羽发出了疑问的声音,但顾渊和冯子秋脸上的表情也已经显露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要轻易地给他人的行为动机下定论,尤其是在一些性格独特的人身上。”陈歌拉开靠门最近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他就像是风一样无处不在,总是在恰好的时机出现,他将一份红头文件丢在了桌上,“就算遭遇了不幸的家庭变故,也不是把制造危险的行为合理化的理由,这是校长室开会之后,对李冉的最终处罚结果。” “记过处分?这么严重?”冯子秋看到那份文件上的内容不禁一声惊呼,“陈歌老师,一定要这么做吗?我觉得警告处分加通报批评已经足够了吧,毕竟,也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后果啊。” “能否理解他是一回事,该怎么处罚他是另一回事,希望你们不要将这两者混为一谈。”陈歌用右手食指轻轻地敲了敲桌子,“好了,我今天要说的主要内容不是这个。关于李冉,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立刻去做,但这件事我做不到,只有和他同龄的你们能够做得到。” “什么事?”顾渊皱了皱眉,问道。 “帮助他回到现实世界。”陈歌的双眼像是古井一般深邃。 “回到现实世界?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的李冉,把自己困在了一方只有自己和其幻想的小天地里,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会和现实世界产生越来越深的隔阂,最终完完全全地脱离社会,出现更严重的心理问题。”陈歌双手十指交叉,将上半身靠在了桌子上。 “学校给出的方法是找心理医生,但我不认为那会有用。合格的心理医生需要同时具备打开和关上人心灵之门的能力,但大多数人拿着牌照的医生只能做到前面一半。而这往往会使得问题变得更加严重。” 陈歌似乎对这方面十分了解,说起来如数家珍。 “但是,我个人的意见并不足以服众,更何况他的母亲本人也赞同学校的方案,所以,你们的时间不多了。在明天下午心理医生到来之前,你们还有差不多一天的时间。” “明天下午?这么快?”齐羽吃了一惊。 “嗯,时间紧迫,我会尽量给你们和李冉争取时间,但并不能够保证有效,祝你们好运。”陈歌说完便站起来走出了文学社的活动室,留下了三人互相大眼瞪小眼,陷入了死寂的沉默。 “怎么办?”齐羽的目光在眼前的这两个男孩身上来回扫视,“我先去找李冉聊聊?” “恐怕不行,昨天我和子秋已经试过了,那家伙似乎对和人交流这件事很是抗拒。”顾渊两手交叉放在胸前,上身向后仰倒靠在了椅背上,“直接去找他估计没用,他还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在解开人心结这件事情上,子秋,你比较有经验吧。” 就在三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姜紫枫走了进来,今天她穿了一件花格子衬衫和一条深色的百褶裙,黄昏的阳光打在她的头顶,如墨如瀑的长发懒懒地垂落在肩上,微微反光,湿漉漉的。 她拿着一本绿色的《萌芽》杂志,对着脖子轻轻地扇着,似乎是刚刚洗完澡。白皙的手在夕阳的映衬下就像是一只优雅的白鸽的剪影, 真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女生,从智慧到容貌,内在外在都无可挑剔的人。 顾渊不禁在心中感叹。 “我?”听了姜紫枫的话,冯子秋微微一怔,右手的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困惑,“紫枫姐,我好像……不太擅长这个吧……” “哦?难道是我记错了吗?从前小羽的心结,难道不是你解开的?”姜紫枫斜斜地瞥了一眼身旁的齐羽,“还是说,连你自己都已经忘了?” 这个时候齐羽默默低下的头恰巧迎上了沉落的夕阳,酒红色的光洒满了她的脸颊,以至于顾渊根本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啊!我想起来了。”冯子秋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就带着他们俩照着那个时候的做法去做吧,我相信会起作用的。”姜紫枫轻轻一笑,伸手从桌上的面巾纸盒子里抽出了几张,一下一下地擦起了湿漉漉的发梢,“你在这方面其实很有天赋。” “好!我先去做准备。”说完,冯子秋立刻站了起来,走出了活动室的大门。 “诶!等等我!我也去!”齐羽几乎是在眨眼间就追了出去,这样一来,活动室里瞬间就只剩下了顾渊和姜紫枫。 尚未搞清楚状况的顾渊有些发懵,两只手无措地僵在了身前,只好带着求助的目光看向微笑着的姜紫枫。 “学姐……” “叫我紫枫就好。”姜紫枫甩了甩刚刚擦干的长发,顾渊看到金红色的阳光透过黑发的间隙洒在了白色的长桌上,就像是揉碎的金。 “学……紫枫姐……我是不是该……” 顾渊有点不太好意思,毕竟两人真正意义上的见面还不满五次,还不太习惯叫得这么亲近,如今又是孤男寡女独处一室。 夕阳、操场、堆满书的书架,还有穿着花格子衬衫百褶裙的学姐,这个并不那么宽敞的活动室里似乎弥漫起了一股独特的味道。 “不用,就交给他们两个去做就好,其实,他们两个也需要一些独自相处的时间。”姜紫枫的目光望向半掩着只剩下一条缝的活动室的大门,眼神里充满了温柔,“其实,比起李冉,我更关心他们两个之间的问题。” “他们两个之间的问题?齐羽和子秋,他们怎么了吗?”顾渊略带疑惑地看了一眼姜紫枫,她和齐羽、冯子秋,这三个人之间似乎有着什么难以言说的纠葛。 “啊,没什么,也许是我想多了吧。”姜紫枫轻轻摇了摇头,视线落回到了顾渊的身上,“他们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现在,我想和你聊聊,关于你自己的事。” “关于我的事?学……啊不,紫枫姐,我有什么好聊的,一个生活那么无趣的人。”顾渊摸着后脑勺憨憨地笑了笑,眼睛弯成了两个月牙,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你们是因为寻找素材才发现李冉的吧。”姜紫枫的眼睛里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辉,“但是现在,你们的目的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改变,我说的对吗?” “啊……是这样没错……”顾渊收起了笑容,的确,他们一开始的目的只是想把李冉的故事记录下来而已,但现在却演变成了一场帮助同学走出心理阴影的大戏,虽然回想起来其中不乏那个男人的诱导,但这也确实是他们三人自己做出的选择。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是说……你为什么要帮助李冉?他和你非亲非故,只有一层极度遥远地同学关系,尽管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但至今为止加起来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不管李冉究竟会变成什么样,也都和你无关吧。” “啊这……帮助他,难道需要理由吗?”顾渊有些不太理解姜紫枫的话,“毕竟是同班同学,帮助他也算理所应当吧。” “不,我不是在质疑你的做法。而是在问你,你的动机是什么。”姜紫枫走到一旁的书架上,修长的玉指轻轻地拂过一本本颜色各异的书本,最终停留在了浅蓝色的一本上。 她将其抽了出来,摆在了顾渊面前。苏丹小说网 “《古希腊哲学先引》?”顾渊看了一眼封面上的那七个楷书字体的白色大字,一股头疼的感觉瞬间在心中荡漾开了。 “在古希腊德尔菲神庙的阿波罗神殿上,镌刻了一句被认为启蒙了整个古希腊文明的名言。”姜紫枫的手指在那本书的封页上画了一个波浪,轻轻一跳,侧着身子坐在了长桌上,“‘人啊,认识你自己。’你不是想要学小说吗?这就是你首先要想清楚的问题。” “认识自我?”顾渊怔怔地抬起了头,姜紫枫正遥望着窗外快要沉落到地平线上的太阳,那完美的侧颜上的笑容就像是在蜜罐子里泡了很久很久的糖一样甜。 “要想写出一部优秀的小说,作者本人必须要对人性有着深刻的认知,而想要了解人性,就必须要从认识自己开始。”姜紫枫转过身子低着头看着他的眼睛,顾渊甚至能够感受到她温热的鼻息吹在了自己的前额上,“你要明白自己到底要写何物,又为何而写,只有找到了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你的写作之路,才算正是开始。” “我明白了。” 顾渊双手揽住了那本《古希腊哲学先引》的两边,上半身悄无声息地向后一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紫枫姐,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 “加油吧,希望你能够尽快找到答案。” 在少年离去前最后转身回望的视野里,穿着格子衫百褶裙的少女两手撑在纤细的腰身后面,黑色及膝袜下的帆布鞋晃动在夕阳最后的昏黄余晖里,渐渐淹没了在金色的光的海洋里。 第十二章 消失的李冉 顾渊回到教室的时候,已经是晚自修的时间了,教室里一片寂静,不过讲台上却空无一人。 今天是周日,班主任值班,所以高一一班的值班老师是陈歌。而那个男人现在可能在这个学校的任何的任何地方,但绝对不会待在教室里。 给天赋异禀的学生以符合学校规章制度的最大限度的自由,这是陈歌的三条班主任准则之一,不过顾渊觉得这应该是他为了不想坐班而找的一个,可以合理偷懒的借口罢了。 毕竟没有人会想在周日这种应该休息的日子里工作,除了没有选择权力的高中生。 顾渊从后门走进教室,踩着脚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瞥了一眼冯子秋和齐羽的座位,空空荡荡的,桌上也干净得很,两个人都不在,不知道是跑到哪里去了。 “喂,你去哪了?”随着一个刻意压低到只有气声的嗓音响起,一个黑乎乎的脑袋往他左肩和窗户的缝隙里凑了过来。 “啊?刚刚文学社有事耽搁了,所以稍微晚了点。”顾渊一边从桌肚里取出今天要完成的作业一边小声回应道。 说话的人是他后座的男生,这个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从头到脚一身黑色,瘦瘦的,还留着寸头的家伙名叫高练。虽然他衣品不怎么样,但底子其实还不错。如果能够好好地打扮一下至少也会是一个五官干净端正的男生。只是很可惜的是,高练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 “你知道齐羽和冯子秋去哪了吗?”顾渊问道。 “不知道,他们两个一直没回来过。你没和他们在一起吗?你们不都是文学社的吗?” “额……十几分钟之前我们是在一起没错,但后来他们去哪了我就不知道了。”顾渊耸了耸肩,“喂,今天李老师留的那三道物理竞赛题,你解出来没有?” “没呢,我刚做完英语,接下来是数学,物理还没开始看呢。” “好吧。”顾渊轻叹了一口气,看来学习这种事还是得自己动手才能丰衣足食,别人都是靠不住的。 “如图所示,哈雷彗星绕太阳s沿椭圆轨道逆时针方向运动,其周期t为76.1年。1986年它过近日点p0时,与太阳s的距离r0=0.590Au,Au是天文单位,它等于地球与太阳的平均距离。经过一段时间,彗星到达轨道上的p点,sp与sp0的夹角θ=72.0°。” 顾渊的目光落在了那张由李老师手抄复印下来的A4纸上,然而那苍劲有力的笔迹让他愈发地感到自己在物理上的无力。 “太阳的质量,引力常数以及天文单位的数值见课本后的附录1,试求点p到太阳s的距离rp以及彗星过p点时速度的大小及方向(用速度方向与sp0的夹角表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顾渊两手痛苦地搔着自己的两鬓,这种天体力学问题对刚上高中的学生来说未免也太过困难了一点,按照过去半个月的经验,后面还没看的那两道题的难度只会阶梯式递进,以至于他每天花费在这上面的时间甚至要超过两个小时。 在这种快要崩溃的时刻看到左手边那一叠尚未开动的数学英语化学卷子,顾渊的心情就像是在喝下可乐之后才想起几分钟之前吃了曼妥思薄荷糖一样难受。 “算了……抱怨也没有什么意义。” 不管在面前堆着多少作业,也总归要自己做完啊。 直到三个小时之后晚自修结束的那一刻,齐羽和冯子秋都没有回来。 顾渊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作为坚定的“到点下班”的那一派的铁杆支持者,他并不打算多在教室里逗留。 然而,就在他的右手已经搭上了高练的左肩,准备和他们一起踏上去往宿舍的归途时,顾渊忽然发现,李冉的座位是空的。 完全不像是刚刚离开的样子,桌面上什么都没有,而且就连桌肚和桌子下方的隔板柜里都空空荡荡的,加起来也不过只有寥寥几本书。 “诶,尹天,李冉人呢?” 顾渊拉住了正准备冲出教室向着夜宵食堂奔去的尹天,问道。 “不知道啊,刚刚不还在呢吗?估计是刚走吧。” “诶,走啦走啦。”高练从背后轻轻推着他的胳膊,“别堵在过道上啊。” “你们先走吧,我还有点事要做。” 甩开高练和尹天,顾渊一个人沿着楼梯从穿过了连接艺术楼和教学楼的空中走廊,在踏入艺术楼的瞬间,他忽然听到了一阵很轻很轻的吉他声。 吉他声传来的方向好像是三楼的角落,顾渊扫了一眼,亮着灯的果然是李诗雨和刘畅两位老师的办公室。 “这么晚了还在这里练琴吗……” 顾渊看了一眼左手的腕表,九点三十七分,对不强制住校的老师来说,这个时间练琴未免也太晚了一些。 更何况,在四点的时候一天的正课就已经全部结束了,接下来的时间全是自由活动和学生自修的时间,除了要在晚自修值班的人以外,几乎没有老师会在这个依山傍水满是蚊虫的学校里留下来。 他侧耳仔细听了听,风带来的只有电音吉他的声音,而且扩音器开得很低,在这晚自修下课后的喧闹校园里,竟然蓦地添了几分萧瑟孤寂的味道。 但即使这样,顾渊也能够感受到旋律里闪耀着的演奏者的倔强。 不过,现在不是能够放松听音乐的时候,必须要尽快找到李冉。 顾渊心里隐隐约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父亲意外去世,加上学校宣布的处分决定,这对一个十五岁的男孩来说实在太过沉重了,再没有得到合理有效的心理疏导前,李冉不是没有自寻短见的可能。 上次的氯气事件很有可能就是他的第一次尝试。 “呼——”顾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很快向着记忆中的方向跑了过去。 艺术楼一楼东南侧的角落,新概念水彩画体验室的门仍旧轻轻地掩着,顾渊轻手轻脚地拉开了门,然而眼前的场景却让他不禁微微一愣。苏丹小说网 所有的电子屏幕都是灭着的,除了从米黄色窗帘后面透过来的亮银色的月光,教室里漆黑一片,不管是讲台上还是座位上都空无一人。 李冉不在这里。 “可恶……他到底会去哪儿呢……” 看了一眼腕表,九点四十,距离李冉消失已经快十分钟了。 顾渊心里的不安愈来愈重,不能继续拖下去了,如果李冉真的想要寻短见,再耽搁一会儿恐怕就要出事了,可现在这种情况又不能直接报警,毕竟在警察看来,李冉很有可能只是在学校某个安静的角落发呆,这种事常见的很,根本不足为奇。 “嗯?顾渊?你怎么在这里?” 就在这时,楼梯上缓缓走下来了一个窈窕的身影,穿了一身青绿色的长裙,有着一头像是洗发水广告里模特才有的乌黑亮丽的长发。 “李诗雨老师?” 在这里遇见她,顾渊倒也没有觉得多意外,尤其是想到上次在她和刘畅老师办公室里看到的那把桃花芯木的电音吉他,刚刚在五楼听到的那阵旋律,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出自李诗雨老师的手。 “新概念水彩画体验室,哦——我知道了。”李诗雨的脸上露出了一副“我懂你”的表情,“你是想上网吗?哈哈哈,这里的网线从上周五开始就被校工处切断了哦。” “不是,我是来找……等等,上网……” 顾渊眼睛忽地一亮,上次他、冯子秋和陈歌老师三人发现,李冉每天都很晚回宿舍的原因就是为了来这个可以上网的教室玩网络游戏,而按照李诗雨老师所说,这里的网络从上周五开始就被校工处切断了的话,他在来到这里之后,发现不能上网,应该就会…… “李老师,你知道学校里晚上哪里能上网吗?” “有是有……” “在哪里!” 顾渊的语气微微有些急切。 “国际交流中心那里,国际班住的宿舍里会有二十四小时不断网的电脑。”李诗雨老师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诶?这么着急吗?你要是有急事的话,可以去办公室用我的电脑,钥匙就在地毯下面。” “不用了,谢谢老师!” “诶?!” 时间紧迫,生命无价,顾渊连像样的告别礼都没有做,只一边向国际交流中心快跑一边向身后的李诗雨老师挥了挥手。 “真是的,现在的男孩子,怎么这么没有礼貌,一点也不像我们当年那样……” 李诗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微微抬起头,眼睛斜斜地看向三楼的办公室,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粉墙,直接落在了那把安静地躺在她座椅旁边的桃花芯木电音吉他的身上。 “最后只有我一个人回到了这里,也不知道,像那个时候许下的十年后四个人一起在大礼堂演出的约定,到底还有没有实现的机会了。” 拜托了,拜托了…… 顾渊一边跑一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 李冉,千万别做傻事! 第十三章 宿管阿姨 “阿姨,今天除了国际生,你有看到什么陌生的人从这里进去吗?” “没有,绝对没有。小伙子,你别看我上了年纪,但这双眼睛呐,跟年轻的时候比起来可一点都不逊色。” 随着这位虎背熊腰的宿管阿姨一拍桌子,顾渊顿时感觉整个值班室都随之抖了三抖。 她用苍劲的手指指了指自己那双鹰一样锐利的闪闪发光的眼睛。 “我在这里看宿舍都看了十多年了,别说一个陌生人,就算是一只麻雀一只苍蝇,它也别想从我的眼前偷偷溜进去。” “……” 看着大妈一头卷发下那圆圆的脸上自信满满的表情,顾渊不禁满头黑线。 “阿姨,大晚上的,这里光线又不亮,难免会有看错漏过的时候吧。” “嘿!你这小伙子,说什么呢?你给我看好了。从这里进去,一人一档,一人一卡,禁止跟进。”宿管阿姨指着顾渊前面的电子感应围栏,“没有身份卡的外人是绝对进不去的,我都看着呢,不会有错的。” “阿姨,你确定?” “当然确定。喂,话说回来,你是来这儿干什么的?一上来就问东问西的。你是这里的学生吗?” 看着这位比自己壮上一圈的阿姨向自己投来了怀疑的目光,顾渊的喉咙里不禁传出来吞咽唾沫的声音。 “那个……我先走了,阿姨,后会有期。” 顾渊逃也似的冲出了国际交流中心的大门。 “唉——好有压迫感的一位宿管……” 站在国际交流中心外的林荫道上,顾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清凉如水的月光透过两旁的梧桐树泼在他的脸上,打出斑斑驳驳的影子,桂花的香味裹在轻柔的风里,混合着泥土草木的芳香轻飘飘地溜进他的心里,但却抚不平顾渊心中的不安。 不过,有这么一位宿管阿姨的存在,加上那严格的身份识别门禁,李冉……真的能够在不被人发现的前提下成功潜入进去吗?如果他不在这里的话,又会去哪儿呢? 就在顾渊望着国际交流中心的小楼陷入沉思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忽地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尽管只是从二楼最东边的窗户旁一闪而过,但顾渊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就是李冉! “不行,绝对不行。” 听完顾渊的话,宿管阿姨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样。 “要么刷卡,要么在这里进行访客登记,然后电话和房主确认,不然没有学校的文书,谁都不能在这个时候进去。” “阿姨!我真的有急事。” 顾渊一边说着一边又看了一眼腕表,九点四十五。 “不行,绝对不行。小伙子我知道你的心情,年轻人气血未定,容易冲动,这很正常。”宿管阿姨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动摇,一头波浪卷的头发不知道打了多少发蜡,任由她的脑袋左右摇晃都不没有挪动分毫,就像是雕塑一样,“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去吧,再晚,你们的宿舍也要锁门了。”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顾渊的心就仿佛被人放在文火上慢慢炙烤一样焦躁不已。 目光顺着紧闭的玻璃感应门一路向左,滑过茂密的灌木丛和青绿色的爬山虎,顾渊忽然看到了一个让他心中一动的东西。 通风管。 那根静静地附在国际交流中心小楼左侧拐角的银白色管道吸引了顾渊的注意力,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有大量的电影片段一闪而过,阿汤哥飞檐走壁的矫健身姿忽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不行。苏丹小说网 顾渊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身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高中生去爬通风管道,未免也太过疯狂了一点。 “阿姨!我要做访客登记。” “嗯?” 在波浪卷大妈惊讶的目光中,顾渊一把扯过摆在窗口桌子上的访客登记表,在空白处如实写上了自己的个人信息,然后便拿起了左手边的固定电话,照着右手边墙上的电话簿上正中间的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喂?”电话里传来了一个很轻的声音,这声音让顾渊隐隐约约地觉得有点熟悉,就好像很久之前在哪里听到过一样。 “不好意思打扰了,这里是高一(1)班,顾渊。”顾渊把声音压得很低,控制在宿管阿姨几乎听不见的程度,“有点急事,希望你……” “等等,电话给我。” 宿管阿姨打断了他,一脸怀疑地将顾渊手里的话筒一把拿了回去,贴在了自己的耳边。 “嗯?放他进来?你真的认识他?” 不知道电话的另一面说了什么,宿管阿姨脸上的表情就像是正在表演川剧变脸一样发生了急剧的变化。 “嗯,嗯,好,我知道了。” 宿管阿姨点了点头,挂断了电话,然后从桌子下方的抽屉里取出了一张绿色的卡片交到顾渊的手里,态度比刚刚好了一些,说道:“现在是九点四十七分,十点之前你必须要出来,按照学校规定,要锁楼。” “把你的学生卡给我,抵押在这里,走的时候来取。” 接过顾渊递过来的蓝色学生卡,看到“高一(1)班顾渊”那几个字的时候,宿管阿姨的目光微微闪了闪。 “好了,现在你可以进去了。” “201、203、205、207……” 顾渊沿着二楼的走廊全力奔跑着,脚步落在红黄色相间的地毯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找到了!” 站在215号房间的门口,顾渊用力转了转门把手,门锁了,推不开。 “你在干什么?那个房间没有人住啊?”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打开了隔壁的门走了出来,看到准备撞门的顾渊的那一刹那他直接愣住了,脸上的表情从迷惑瞬间变成了惊恐,立即失声惊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嘘嘘嘘嘘嘘——” 在他的声音突破天际把所有人都吸引过来之前,顾渊一把按住了他的嘴巴。 “唔姆……唔……” 骨瘦如柴的他在顾渊的面前毫无抵抗能力,四肢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山羊一样不停地扭动着。 “嘘——我是好人。”顾渊认真地对他说道,“你不要喊,我马上就放开你。” 眼镜男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然而在顾渊手掌移开的那一刹那,他就再次放声惊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唔姆……唔……” “你这人,真的是……” 正在顾渊还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的时候,他身旁走廊尽头的窗户忽地发出了一声闷响,一只有力的手搭在了窗沿上,紧接着一个敏捷的身影从窗户外翻了进来,稳稳地站在了纠缠在一起的两人面前。 看到又出现了一个神秘的男人,那戴着眼睛的男生顿时猛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两眼一闭,两腿一伸,竟然是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陈歌老师?!你怎么……” “嘘——” 那个男人对顾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从衣兜里摸出了一张小小的卡片,打开了215号房间的门。 顾渊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这个男人,他抓破脑袋都想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在这个地方。 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他竟然还带来了215号房间的门禁卡,而他似乎并没有自己进去的想法,而是一边将顾渊推到了房间的门口。 “嗯,他没事。”陈歌的手指在那名戴眼镜的男生身上依次掠过鼻息、心跳、和脉搏,然后抬起头对顾渊说道,“顾渊,你去。” “啊?我……” “冯子秋和齐羽应该快到了,你要做的,就是把李冉安全地带出房间。我要和这位同学好好地聊一聊,所以,只能交给你了。” 陈歌说着便将那名戴眼镜的男生抱了起来,走进了他自己的房间。 眼看着214号房间的房门在自己的面前轻轻合上,顾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走进了215号房间。 看到李冉安然无恙地坐在电脑前,神色平静,面前的液晶屏幕上闪烁着五颜六色的绚丽光彩,顾渊不禁微微地松了一口气。 李冉就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出现一般,眼睛仍旧盯着花花绿绿的屏幕,手臂不停移动着,鼠标飞快地点击,发出就像是时钟一般连续而又轻微的“啪啪”声,成为了这寂静的房间里唯一的声响。 床榻上方的通风口的滤网掉了下来,斜斜地躺在米白色的被子上,时不时还有一阵一阵的灰从通风口中抖落下来,掉在洁白的枕头上。 看到这一幕,刚刚松了一口气的顾渊,眼角又不自觉地跳了跳。 难不成这家伙竟然还真的是爬通风管进来的? “那个……” 顾渊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走了一步,他能够感受到自己心脏的狂跳,也能感受到自己太阳穴血管的抖动。之前他满脑子想着的都是阻止李冉,可在确认李冉没有想要自杀之后,他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准备好到底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面对着坐在电脑前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的李冉,顾渊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第十四章 光和阴影之间的误会 “额……早啊?” 顾渊试着开口打破尴尬的沉默,但迎来的只是更让人感到尴尬的彼此对视,从李冉的幽黑的眸子里顾渊仿佛看到了自己脸上冻僵一般的微笑。 在晚上九点五十明月高升的时候向一个爬通风管道到无人宿舍里玩网络游戏的人说早安,顾渊感觉自己好像有那个大病。 “李冉,回去吧。”思忖了片刻,顾渊决定直奔主题,“我们都很担心你。” “我现在,难道不是过得很好吗?”李冉的说话声听上去就像是从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嗓子里发出来的一样,“你们不用管我,等我离开的时候,我会把一切都恢复原状,就像我之前做过的那些一样。” “我们是在帮你。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跟我们走吧,不管学校会给你什么样的处罚,我们和陈歌老师都会帮你想办法的。” “不,你们不知道。我也不需要你们的帮助。我说了,我现在,过得很好。” 李冉的视线再次从顾渊身上移开,转向了发光的电脑屏幕,放在鼠标上的右手不时轻点,似乎是不打算在和顾渊继续纠缠下去。 顾渊沉默了片刻,径直走到了李冉的椅子背后,屏幕上的画面让他的瞳孔不禁微微一缩,那并不是什么网页上经常弹出来的那种“一刀九九九”“升级送现金”广告的垃圾页游,而是一款曾经火爆一时,但如今却已然没落了许久的游戏——“赛尔号”。 说实话,在小学的时候,顾渊也曾经接触过这个游戏,但没有多久就A了(awayfro “不可能。今晚你不能留在这里。” 顾渊一边说着一边注视着李冉的眼睛,在那双幽黑的双瞳里他看到了晶莹的泪花,这让他不禁微微一怔。 为什么?那条聊天信息里有什么绝对不能让他知道的东西吗?难道他父亲的车祸只是导火索,而那个叫做“无敌的萌币优斯”的人,才是李冉最近怪异举动频频的真正原因?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非要干涉我的生活!”李冉的话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样,一字一句都咬得很紧很用力,“我只想要一个安静的可以上网的地方而已!” “因为你影响了其他人!只是你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而已。” 顾渊渐渐地往手里加力,作为十五六岁的少年,他的耐心也并没有磨炼得很好,李冉的攻击行为已经让他有些压不住心里的火气了,语气不复先前的平和。 “李冉,我最后再说一次,我们是想帮你。”顾渊手臂上的肌肉完全显露了出来,他已经用上了全力,“你这样让我很为难。” “够了。” 李冉忽地低下了头,直接顶在了顾渊的胸口上,将他撞倒在了房间里的床上,便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间。 “嘶——” 顾渊的后背擦到了掉在被子上的通风管铁丝滤网,一阵刺痛让他瞬间绷紧了身子,倒吸了一口冷气。 “喂!你是干什么的!你给我站住!” 顾渊刚刚站起来跑到房间门口,就听到了自楼下传来的宿管大妈的怒吼声,那位留着波浪卷的阿姨似乎陷入了空前的愤怒之中,然而紧接着他就听到了一声砰响,似乎是有人摔倒了。 顾渊把头探出窗户,发现楼下站着好几个人,齐羽和冯子秋正将被台阶绊倒在地的李冉从砖草地上扶起来,而在两人的身后,还站着三个神态各异的成年人。 其中那一位体态丰盈的男子与另一位头发略有些稀疏的中年男人顾渊认识,那是南华高中的正副校长,而另一位站在斑驳树影里的女性顾渊就认不出来了。 “走开!” “啊!” 李冉一把推开搀扶着自己的齐羽和冯子秋,子秋一个箭步将快要摔倒在草地上的齐羽轻轻一托,帮助她站稳之后又立刻退开了一步。 两人都背着路灯的光,顾渊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但却隐约感到了弥漫在两人之间的一股别样的尴尬气息。 李冉独自一人站在国际交流中心小楼的阴影里,面对着身前的人群。 “……” 站在斑驳树影里的女性踌躇着向前迈了两步,来到了温黄的灯光下,顾渊终于看清了她的容颜,和几个月前那张车祸现场照片上站在李冉身边的女子一模一样,只不过鬓角多了许多白发,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我……我……” 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角噙着泪,望着站在楼房阴影里的李冉,看着他膝盖上的擦伤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手掌却高高地扬起,似乎随时要照着李冉花猫般的脸落下。 “不要冲动!李冉妈妈,有话好好说。”头发略有些稀疏的中年男子立刻抢先一步挡在了女子和李冉之间,“暴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你总是这样,永远想通过强制手段使事物回到所谓正常的轨道上,可却根本不在乎被‘矫正’的人的想法。”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看到母亲的那一刻,李冉的脸上竟然忽地露出了轻蔑不屑表情,“你总觉得自己是对的,但实际上却常常错得很离谱。” 李冉的话让他母亲的动作不由地一滞,紧接着其扬起的手掌不禁颤抖了起来。 “李冉,你怎么能这么对你母亲说话!” 那个体态臃肿的中年男人脸上露出了有些厌恶的表情,看得出来,他对于李冉的行为感到十分不满,和过去的几位前任不同,南华中学的这位校长一向不喜欢过于闹腾的学生,他喜欢听话而懂规矩的学生。 “哼。”李冉的声音完全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那代表着不屑和蔑视。 “是你们把她找来的吧,为什么要这么做。”虽然说的是问句,但李冉的语气却一点都不像是询问,而是要坚硬得多,他看向站在一旁树荫里的冯子秋和齐羽,“为什么要做这没有什么意义的事。” “李冉,齐羽和我……不,我,我和你的母亲已经好好地聊过了,对你的遭遇,我们……感到很遗憾。”冯子秋一步踏出,站在齐羽身前,“交流沟通上的障碍逐渐加深了你们之间的误会,只要好好地坐下来聊一聊,一定可以解决问题的,我相信。” “你相信?你有什么资格去相信?” 李冉暗暗地握紧了双拳,似乎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中激动的情绪,脸上的平静表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宣泄式的愤怒,他在咆哮。 “你了解我吗?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你有什么资格替我说话?一个冷漠的旁观者,一个自以为是地想要介入他人生活的家伙,你有什么资格?!” “陈歌呢?他在哪?” 楼下的争吵声渐起,顾渊在窗台上看得心急如焚,现在这个局面谁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才合适,如果说谁能提出解决方案的话,那个谜一样的男人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他现在到底在哪? 忽然,耳边传来了“叮”的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顾渊微微一怔,肾上腺素急剧分泌让他一时间有些热血上脑,让他根本没注意到电脑没关这件事,刚刚李冉跑得太急,以至于就连游戏账号都没来得及退出。 是一条好友私聊消息,正是来自于那个叫做“无敌的萌币优斯”的账号。 顾渊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开了那个被隐藏的聊天窗口。 “这是……” 看到那一行又一行的聊天记录,顾渊不禁瞪大了眼睛。 第十五章 单向聊天记录 顾渊很难用语言去描述自己看到的这份聊天记录,倒不是因为聊天的内容有多么无法言喻,而是这份聊天记录,根本就是完全单向的。 从头到尾都只是李冉在自言自语,而那个叫做“无敌的萌币优斯”的账号只不过是在做一些十分机械式的回复。 自言自语的话题很多,也很零碎,从今天早饭吃了什么午饭吃了什么到今天上课老师讲了什么,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生活琐碎,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而那个叫做“无敌的萌币优斯”的账号,发来的回复却是: “小7游戏,最低至0.1折,首次充值后即可享受终身vip,签到即可领取平台币,可兑换高级特权,平台内有上千款游戏,任意一款均可享受服务……” 各类游戏里都很常见的充值广告,低级到不能再低级的网络诈骗手段。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几乎每隔五分钟就会发出一条广告的机器人账号,李冉却跟他聊得不亦乐乎。苏丹小说网 他来这里根本就不是为了玩游戏。 顾渊感到有些无法理解。 李冉在跟这样一个机器账号聊天?为什么? 他费了这么大劲,甚至像电影里的特工一样去爬通风管道,难道就是为了来这里看机器人发的广告吗? 顾渊滑动着鼠标,让聊天记录不断上浮,随着那一行行闲言碎语上的岁月车轮不断地向前滚动,这个问题的答案,终于慢慢地揭开了它神秘的面纱。 “李冉,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把自己困在过去的时间里的,一直是你自己呢?” 看完了所有聊天记录的顾渊,从楼上下来,走到了众人中间。 “万物有时,离别有时,花开花落都有各自的时钟,鸟兽虫鱼也有感应时间的功能。怀抱有时,惜别有时,如果永远不肯忘记过去,如果一直恋恋不舍,那就会永远看不见万里晴空。” “……” 李冉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望着走来的顾渊。 “你一直在和一个实际上已经被注销的账号聊天,用来给自己编织一个父亲还活着的谎言,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 顾渊看着李冉的眼睛,继续说道。 “那些只是机器人的自动回复,那个账号已经不再是他的了,他看不到你所说的东西,你向他描述的那些他都已经不会再知道了,你这么做只会给自己身边的人,那些关心你的人,带来很深的困扰。” “他看得到。”李冉打断了顾渊的话,“我知道,他看得到。” “其实……李冉。”齐羽从树荫里走了出来,来到了灯光下,她看了一眼在旁边已经泪流满面的李冉的母亲,柔声说道,“你母亲那儿,有一段你父亲留下的录音,只不过,她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候放给你听。” “录音?什么录音?在哪?”李冉的表情突然有了变化,不再是坚硬的冰山,而是仿佛融化了的春雪,“在哪?!” “其实,只有很短的一段话……”李冉的母亲眼里泛着泪花,“但在那天之后你就没有和我好好说过话了,一回到家,你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连吃饭也都不出来,我工作又忙……所以,一直没有找到机会给你听……” “在哪!”李冉发出了一声低吼,顾渊看到他的眼眶已经泛红了。 “在这。”李冉的母亲从包里取出了一台封在塑料袋里的手机,“里面是……” 李冉一把将手机夺了过去,双手微微颤抖着,打开了录音机,找到了创建时间最近的那一个文件。 “滴——”短暂的提示音之后,一个虚弱而又沙哑的男声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儿子……普希金说,一切过去了的都会变成亲切的怀念……但我觉得,不用怀念……就像是我以前陪你玩的那个小游戏一样……那时候你还看奥特曼,特别喜欢的那个,好像叫梦比优斯吧……你看你现在,还怀念它吗……所以说啊……过去的,都过去了……我要走了,你也不用怀念我……” “你要上高中了……一周只能回家一天……好好陪陪你妈……因为从今往后……家里就剩她一个人啦……” “哒啦”一声,是手机落地的声音,但在场的人却分不清那是从听筒里传出来的还是因为李冉手中的手机真的掉落在了砖草路面上。 “怎么……怎么会这样……”李冉失魂落魄地跌坐在了青石台阶上,“不要怀念,为什么你说不用怀念,为什么……” “不管原因是什么,这都是你必须要接受的现实。”冯子秋在李冉身边坐了下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再和你的母亲对着干了,你觉得她不理解你是吗?你觉得她太过投入工作,以至于仿佛没有对你父亲的去世表露出过多的悲伤是吗?但实际上,她只是不善于表达,也许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对此感到痛苦。” “李冉的父母都是初中老师,妈妈是数学老师,爸爸是语文老师。”齐羽在顾渊旁边小声说道,“似乎一直以来都是虎妈猫爸的教育形式,以至于李冉和父亲的关系要比和母亲亲密得多,所以……” 看着李冉和自己的母亲无声地拥抱在了一起,顾渊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李冉这一次能否真正从父亲意外去世的阴影里走出来,但至少其与母亲之间的心结算是解开了。 这样的话,他便有了一颗永远可以依靠的心。 “嗯?”顾渊望向一旁,发现两位校长大人不知何时已经被陈歌老师带到了几十米外的远处,这个神出鬼没的男人真是总能够在恰好的时间出现在巧得不能再巧的地方。 不管如此,这件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次日一早,顾渊站在食堂二楼最角落里的手抓饼摊子前摸了摸衣服的口袋,脸上的表情忽地僵住了。 “我的校园卡呢?” 嗓子里传来了吞咽唾沫的声音,面前戴着厨师帽穿着黑色围裙的大爷挤着额头上的皱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忽然一动不动地顾渊。 “完蛋了……” 顾渊气若游丝地用蚊子般的声音说着谁也听不见的话。 因为时间太晚,昨天走得太急,校园卡还抵押在那个虎背熊腰的宿管大妈那里,一想到那个留着波浪卷头发的女人,顾渊心里就一阵发毛。 “同学,双蛋里脊培根,番茄酱,没错吧。”大爷看着顾渊的眼睛向他确认道,“一共九块五,已经做好了,刷卡吧。”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顾渊看着大爷头上那块写着“台湾手抓饼,酥脆又好吃”的金色牌子,感觉两行艺术字旁边那个画着笑脸的卡通手抓饼图案仿佛就在笑话自己一般。 “那个……可以退掉吗……” 大清早的,天气相当凉爽,九月末的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在他的脸上,凉飕飕的,但顾渊感觉自己的脸比煮熟的猪肝还烫。 “啊?” 大爷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有点耳背,似乎没太听清顾渊刚刚说的是什么。 “我说……可以退……” 顾渊感觉自己的喉咙就像是被牙膏堵住了一样,说起话来十分艰难。 “刷我的吧。”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顾渊身侧传来。 “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只白皙的手便伸了过来,将蓝色的校园卡轻轻地贴在了刷卡器的感应区上。 “谢谢……池妤?” 顾渊的答谢还没完全说出口,看到来人的面貌却不禁怔了一下,池妤?这么巧吗? “小事一桩。” 池妤轻轻一笑,如同暖阳晒化了冬雪,顾渊的心里就像是冒出了一股温泉。 “这怎么好意思,明天这个时候,换我请你吧。” “嗯……好啊。” 池妤答应得轻松无比,这让顾渊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那,明天见。” 说完,池妤就拉起了身旁另一个女生的手,正是当时在班级门口给顾渊出大难题的那位双马尾,在那转身的刹那,顾渊似乎看到了她脸上极力憋着的笑容。 “唉……” 顾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管那个大妈有多么恐怖,还是得尽快把校园卡拿回来才行。 “喂,同学,你的手抓饼还要不要了?别挡在窗口啊,后面还有人排队呢!”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身后传来了大爷略带不满的声音,顾渊连忙转身拿过自己的早餐然后快步走到了不远处的一张空桌子上。 “常言道,英雄救美,怎么今天是美救狗熊啊~”刚坐下没多久,一个阴阳怪气但又熟悉无比的声音便在顾渊的对面坐了下来,齐羽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微笑,说道,“诶,我可是全都看见了,你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关系?尚未发生。”顾渊摇了摇头,“连认识都算不上吧。” “诶?都这么久了,你怎么一点进展都没有,真是一个没用的男人……”齐羽撇了撇嘴。 “喂,你好烦啊。”顾渊白了她一眼,“不说这个了,昨天晚上你和子秋到底去哪了?怎么把李冉的妈妈和校长他们都带过来了?而且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在国际交流中心的?” “校长他们……,一开始是我去找的他们,因为我们要出校嘛,还有联系李冉的妈妈,这些都需要他们的帮助。至于你们在国际交流中心的消息,好像是陈歌老师告诉他们的。” “陈歌……” 顾渊心里同时出现了“果然是他”和“怎么又是他”这两种情绪。 “找李冉妈妈是冯子秋提出来的主意。在昨天下午的时候,他看到了李冉脖子上尚未褪去的巴掌印,那家伙又说什么,解铃还须系铃人,就去找李冉妈妈了。”齐羽说着挤了挤鼻子,“真是和以前那次一模一样……” “以前?” “诶你好烦啊,问题怎么这么多,我走了。” 刚刚自己才说过的话突然就被用在了自己身上,看着齐羽离去的窈窕背影,顾渊不禁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齐羽、冯子秋。 这两个人,一定有问题! 第十六章 恋爱侦探大作战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嗯……” 高一(1)班的班级后门口,陶奕诗和尹天两个人正端着胳膊望着教室喃喃自语。 “喂,你们两个不进去,在干嘛呢?” 顾渊拿着空空如也的手抓饼袋子和豆浆走进了教室,随手便将没喝完的豆浆丢进了教室的垃圾桶里, “……” 顾渊整个人直接僵在了原地,看着手里的手抓饼袋子陷入了沉思。 “嘘——” 尹天对着顾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把他从教室里拉到了门外。 “干嘛?一大早神秘兮兮的,搞得跟间谍一样。” 顾渊抬起手想要喝一口豆浆,忽然发现手里拿的只剩下了满是油渍的手抓饼袋子,便再次陷入了深思。 “渊哥,我和pu 顾渊不禁有些怀疑起了自己的视力,这么明显的事,为什么自己之前从来没有注意到过? “当然有啊,puma可以作证,对吧?”尹天朝陶奕诗挑了挑眉,而后者也以同样的动作做了回复。 “嗯……我知道了,所以,你们想要干嘛?” “当然是,恋爱侦探大作战行动了!” 清晨寂静的走廊上,突然冒出了一个清脆的女声。 “哇哇哇哇哇哇哇!!!!” 突然出现在三人中间的那颗头颅,吓得顾渊尹天陶奕诗差点灵魂出窍。 “程馨?” 顾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差点直接爆掉的心脏,他感觉自己的血压已经快要突破天际了。 但愿今天剩下的时间都能够平安喜乐,不然自己可能真的要英年早逝在这里了。 “你们是在说齐羽和冯子秋吧,我已经观察他们好久了!” 程馨一脸兴奋地舞动着手臂,脑后的马尾辫一甩一甩地,配上她那娇小的身躯,看上去就像是发现了喜欢的事物的小狗,可爱得很。 这个名叫程馨的女孩是齐羽同宿舍的闺蜜,作为南华高中提前招生考试的第五名,同样是一位具有着常人难以企及智力的天才,不过她平时似乎除了看书学习以外没有什么特定的爱好。以至于经过几个月的相处,程馨仍然没有在顾渊的脑海里留下很深的印象。 直到今天之前。 眼前这个手舞足蹈,眼睛还闪闪发光的女孩子和之前总是坐在课桌上安静看书的程馨简直判若两人。 没想到她竟然对这件事这么上心。 “怎么样,渊哥,你有兴趣加入吗?”尹天用期待的目光看向顾渊。 看到三人站在朝阳下那仿佛笔架一样的身影,顾渊默默地咽了一口唾沫,说实话,他对“恋爱侦探行动”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是既然同时涉及到了齐羽和冯子秋,那么…… “好吧,我加入。” “半导体pn结太阳能电池是根据光生伏打效应工作的。当有光照射pn结时,pn结两端会产生电势差,这就是光生伏打效应。当pn结两端接有负载时,光照使pn结内部产生由负极指向正极的电流即光电流,照射光的强度恒定时,光电流也是恒定的,已知该……” 黑板上的钟已经指向了九点十五,距离第二节下课还有五分钟。 随着物理老师如同念经一般的话语声,顾渊的思绪渐渐飘飞到了其他的地方,他看着课本最后的附录上那些伟大物理学家的照片和简介默默地出神, “马克斯·卡尔·恩斯特·路德维希·普朗克(德语:maxkarlernstLudwigplanck;1858年4月23日—1947年10月4日),出生于德国荷尔施泰因,德国著名物理学家、量子力学的重要创始人之一。” “1874年,普朗克进入慕尼黑大学攻读数学专业,后改读物理学专业。1877年转入柏林大学。1879年获得博士学位。” “1874年……等等,十六岁?1879年也就是……21岁的博士?” 顾渊感觉自己的人生观受到了强烈的冲击,这还是人吗? 尤其是在看到那张穿着西服戴着领结的侧脸照上的惊世美颜之后,顾渊再次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苏丹小说网 “从博士论文开始,普朗克一直关注并研究热力学第二定律,发表诸多论文。大约1894年起,开始研究黑体辐射问题,发现普朗克辐射定律,并在论证过程中提出能量子概念和常数h(后称为普朗克常数,也是国际单位制千克的标准定义),成为了此后微观物理学中最基本的概念和极为重要的普适常量。1900年12月14日,普朗克在德国物理学会上报告这一结果,成为量子论诞生和新物理学革命宣告开始的伟大时刻。” “……好吧。” 对于此等人物,顾渊除了顶礼膜拜以外不敢有任何的想法。果然,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有时候是会比人和狗的差距还大的。 唯一让他感到有所慰藉的是,在下一页上还有一张普朗克中年时期的照片,那时候的他留着很翘的小胡子,脸上白一块黑一块的,头发也凌乱不堪地杵着。 看上去就像是刚刚被炮仗炸过一样。 这难道就是学物理学到极致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吗?如果是的话,这代价未免也惨重了一点。 “丁铃铃铃~” 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顾渊的身体一下子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塌了下去。 “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上帝。” 顾渊用手指指了指课本上普朗克的照片。 “哇!好帅啊!” “别急啊,你再看这个。” 顾渊把课本又向后翻了一页,用普朗克那张好像是刚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的照片击碎了少女青涩美好的幻想。 “看到了吧,这就是摄取知识的代价。”顾渊打了个哈欠,说道,“话说,我上次给你的那本《三体》,你看到哪儿了?” “嗯……第一本看了三分之二吧,刚看到降临派叛乱那里,怎么了?” “没什么。”顾渊撑起头看着窗外缓缓飘过的白云,试着从齐羽的嘴里刺探情报,“一个多礼拜了,你都没和我聊过读这本书的感想,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让我觉得有点奇怪啊……” “因为你是个剧透怪。” 齐羽成功杀死了话题。 这次是顾渊的败北。 第十七章 “我与流星有个约定” 下午的课结束后,费尽心力从国际处的宿管大妈那里拿回钥匙的顾渊筋疲力竭地走在南华高中的碑廊上。 靠坐在淑兰池边的木质长椅上,顾渊看着挤在岸边凑上来仿佛嗷嗷待哺的小鸟一样的锦鲤,一边撕着手里的面包,一边思考起了今天早晨和池妤的邀约,明天早上自己该几点去好呢? 虽然宿舍叫早的音乐六点开始响,但食堂似乎五点四十五的时候就已经开放了,让池妤等自己肯定不太好。 把剩下的面包揉碎抛进水里,顾渊开始向着教学楼的方向走。他 决定明天起个大早,五点四十就去食堂二楼等开门。 刚一走出碑廊,顾渊就在教学楼的底下碰到了兴高采烈的齐羽。 “嘿!呆瓜。” “嘿。” 对于齐羽每时每刻都在更换的他的外号,顾渊早已见怪不怪了。他抬起手和齐羽击了下掌,顾渊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了她面前宣传栏里的那张海报上。 “我与流星有个约定……金牛座流星雨观测计划火热报名中,有意者可于周三下午四点至六点间至校天文台报名……名额有限,先到先得。活动负责人:天文社社长高二(2)班,李秋然。嗯……” 顾渊端着胳膊用食指的关节轻轻摩挲着下巴,视线在齐羽和那张海报上不停的来回移动,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干嘛这么看着我,觊觎我的美色吗?” “嘁,别自作多情了。”顾渊撇了撇嘴,“你对这个感兴趣?” “是啊,怎么了?” “一本三体一能够看整整两周还没看完的人,会对流星雨感兴趣?” “怎么……不行啊?我喜欢流星雨,碍着你咯?” “没有不行,只是觉得有点奇怪。”顾渊意味深长地说道,“比起遥不可及的星空,你好像对现实世界更感兴趣吧。” “喂,想要看一场盛大的流星雨是每一个少女的愿望吧?”苏丹小说网 “你?少女?”顾渊把齐羽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好吧,是我疏忽了。” “嘁——” “但是我要提醒你,流星雨的观测条件可没你想象得那么好,都是用肉眼,在这种夏末蚊子猖獗的天气里,在室外观测流星雨简直就是化身为移动血池。” “你管我。哼。” 齐羽轻哼了一声,然后便迈开步子走上了楼梯。 “这家伙……” 顾渊望着她消失的背影微微垂了垂眼睑,然后便将视线移回到了那张天文社张贴出来的海报上,说实话,他对这个活动倒是着实有些心动。 众所周知,金牛座流星雨来源于恩克彗星,而彗星产生的流星雨中火流星的比例一般不会太大,因为彗星活动更倾向于喷发小而轻的粒子,但金牛座却是一个美丽的例外,其火流星的比例相当高。 金牛座流星雨的产生时间非常古老,大约在2到3万年前,由于其古老的年龄,大行星摄动使得其流星云有明显的共振结构,简单来说就是有些地方密集有些地方空虚。而在“密集”年间,金牛座流星雨的流量会上升三倍,天顶流量达到每小时12-17颗,火流星所占的比例也会提升3-5倍。几乎每一个小时都能看到一颗火流星。 今年的观测条件更是自从1988年以来最好的一次,地球到共振点的距离只有7度,下一次再出现这么优异的条件得等到2032年,那个时候,顾渊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闲情逸致去看流星雨了。 周三下午,也就是后天,文学社本周没有活动,正好可以去报名。 “流星雨?!齐羽要和冯子秋去看流星雨?!” 尹天、陶奕诗和程馨异口同声地发出了一声惊呼。 “嘘——嘘——小点声小点声。” 顾渊一脸黑线地看着面前这三个因为一点风吹草动就像炸开了锅一样的家伙,自从早上那件事过后,这三个人就一直形影不离,如果不是他在食堂刚一落座这三个家伙就主动靠了过来,这件事他还不打算立刻跟他们讲。 “喂,渊哥,情报可靠吗——” 尹天空着嗓子用很轻很轻的气声问道。 “我让你们小点声,没让你们做贼。鬼鬼祟祟的,你们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有问题是吧?”顾渊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飙升,很快就接近了人体的警戒线,“还不一定呢,我只是看到了齐羽对这个活动有兴趣,再者说了,这个活动也没有规定必须要一男一女同时报名吧。” “流星雨诶!那可是流星雨诶!一起去看~流星雨~” 程馨的眼里闪闪发光,顾渊不用想也能猜到这个女孩子的脑海里一定已经有一场甜到掉牙的偶像剧在上演,不过话又说回来,难道流星雨对女孩子的杀伤力真的这么大吗,就连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程馨都对它向往到了这种程度? 作为真正观测过流星雨的天文爱好者,不管是去年的英仙座流星雨还是前年的双子座流星雨,给顾渊留下的回忆可都称不上美好。 尤其是观测双子座流星雨的那个冰天雪地的夜晚,十二月份湿冷的北风给当时还在上初中的顾渊留下的印象可远远要比一分钟两颗的流星雨深刻得多。也是那一晚的回忆让他永远地将一个成语刻入了脑海——“风流涕淌(倜傥)”。 “程馨,流星雨对女孩子的吸引力,真的有这么大吗?”顾渊问道。 “当然啦,你想,深蓝色的天空中布满了璀璨的星辰,突然,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悄无声息地落在空旷的原野中,接着,许多流星飞快地从眼前滑过,在宝蓝色的天幕上如同夏花一般绚烂地盛开,一如烟火般迷蒙。” 程馨十指交叉合在胸前,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而且流星,不是可以许愿吗?那么多的流星,一定可以许好多好多个愿望吧。哇,仅仅是想象就已经让人感到迫不及待了。” 看到程馨这副模样,顾渊没有忍心告诉她,延时摄影拍出来的流星雨是人类用肉眼一生都无法观测到的盛景,那样绚烂的场景只能存在于照片里,永远不会出现在真实的夜空之上。 “肉眼观测到的流星雨可不会像照片上那样形成漫天星轨,即使是号称北半球三大流星雨之首的英仙座流星雨,有史以来记录的最高峰值也只有四百颗每小时,每年‘极大’日的平均流量更是仅有六十到一百颗左右,远远没有照片上那么壮观。” “啊——”忽然接受到残酷事实的程馨脸上立刻露出了幻梦破碎的失落表情。 “紫枫学姐?你怎么在这里?” “嗯?怎么?难道你认为美貌如我,就不需要食人间烟火了吗?”姜紫枫拿着一瓶苏打水在顾渊的对面坐了下来,少有地说了句俏皮的话,“不过,我确实很少吃晚饭,只是恰好看到你,就想问你一件事。” “问我?什么事?” “上次和你们说的专栏,准备的进展如何了?” “额……这个嘛,我们已经在准备了,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顾渊很快便调整出了一副镇定自若的姿态,回答道。 “哦?是吗?”姜紫枫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顾渊的眼睛,“那我就开始期待你们下周交给我的两篇稿子咯。” “下周?!不是说十二月份之前一起交稿吗?怎么下周就要交两篇?” 顾渊感觉这一刻自己的血压终于冲破了警戒线,他仿佛已经能够听到自己脑动脉里奔流不息的血流的声音了。 “十二月是封刊印刷的时间,前期还要审稿和修改,而且定期的死线更有助于提升你们完成任务的效率。时刻保持适当的紧迫感,是让一个人能够不断前进的源动力。” “啊这……”顾渊直感觉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嗯——你刚刚不是说,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着吗?” “啊。”顾渊哑口无言。 “顺带提醒你一下,下周就要月考了。” “啊?!这么快?”顾渊惊得整个人直接变形了,软趴趴地倒在了冰凉的不锈钢长桌上。 “嘛……算算你们入学的时间,也快一个月了,要月考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这样啊……现在是九月二十三号了啊……都已经要月考了吗……”顾渊的嘴里飘出了一个无形的小幽灵,“完蛋了……什么都没来得及复习……” “复习?紫枫姐?你们在说什么?” 冯子秋拿着一瓶无糖可乐走了过来,这张桌子已经只剩下了顾渊和姜紫枫两个人,而顾渊的大脑仿佛处在了完全宕机的状态,已经停止了运转。 “说到月考,他就这样了。”姜紫枫轻轻地耸了耸肩,“貌似是因为还没有复习。” “复习?不会吧,还有人考试前需要复习的吗?” “我也不知道啊,反正我从上中学开始,就从来没有为考试犯过愁。” 顾渊慢慢地用双手将自己的脑袋圈了起来,现在的他只想将自己和这两个让人火大的家伙隔绝开来。 第十八章 天文社的来稿委托 “要来一杯吗?” 姜紫枫拿着一个满是枫叶花纹的透明茶壶坐了下来,整个文学社的活动室里顿时弥漫起了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 “啊,好。”顾渊托着腮闷闷地说道,“唉——” “怎么了?感觉你从昨天开始就一直闷闷不乐的。”齐羽拿起奶白色的陶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小口清茶,霎时间茶香便浸润了她的心房,“哇,真棒!” “下周就要月考了,可是我还感觉自己什么都不会。”望着面前被浅绿色的液体缓缓注满的陶瓷杯,顾渊又叹了一口气,“话说回来,我一直有一个疑问,这些点心和茶叶……都是学校提供的吗?” “啊?这些都是我从家里拿过来的哦。”姜紫枫说道。 “诶?自给自足?” “很奇怪吗?学校拨给的经费可不足以让你们用上这么珍贵的茶具。” “……”顾渊斜斜地瞄了一眼坐在斜对角的这位女生,这位留着齐耳短发,穿着靛青色衬衣和灰色短裙的女孩就是传说中那位百年一遇的天才文学少女柳卿思,只不过人不如其名,虽然写得一手好文章,但她的性格,可绝对不是通常人所想象地那般温婉可人。 反而是一个每时每刻都充满精神的开朗少女。 “话说,你们真的没有一个人为考试而感到担心吗?到了高中题目突然就变得难起来了,真是有点吃不消啊。”顾渊道。 “我的话,倒是从来没有复习过。反正,考试不就是用来检验自己学习的成果的嘛。” 冯子秋笑着摸了摸后脑勺,“倒是每次考出来的结果都还算不错就是了。” “……” “平时功底不够扎实的话,难道不应该在考前好好地复习一下吗?为什么你还坐在这里?今天好像没有必须要你到场的要求吧?”姜紫枫道。 “对啊,你为什么不学习啊?”齐羽朝他撇了撇嘴。 “我是想学的嘛,但是说到复习迎考的话,不是很容易就会把注意力转移到学习以外的事情上吗?” “说的也是啊……”齐羽歪着头想了一想。 “以前不住校的时候,学着学着就会想要稍微休息一下,而稍微休息一下,念头就会不自觉地跑到其他的地方去,有时候跑去摸一下钢琴,就会玩到忘记时间,于是最终一点都没有学进去。” “那现在又没有地方给你乱跑,你为什么还是没有好好复习?”柳卿思问道。 “因为,这个。” 顾渊从提包里摸出了一本蓝色的卡西欧电子词典,放在桌上。 “这个是……电子词典?”姜紫枫皱了皱眉。 看到这个东西的刹那,冯子秋立刻眉头一挑,仿佛明白了什么。 “你该不会是……” “你们知道这个上面有很多部中英中法双语的小说吗?《小王子》《绿野仙踪》《动物农场》……” “所以……” “昨天晚自修的时候,我在这上面看完了一整本的《弗兰肯斯坦》。”顾渊答道。 “嗯,你读出了什么?”姜紫枫轻轻地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科学是人类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采取一定的手段和方法,探索自然界的本质,并逐步认识、利用其客观规律。但是,科学大厦的建立和维持必须依据两个重要的支柱:一是科学知识的产生需要以客观性为基础;二是科学知识的产生应受人类理性的约束。离开了这两个支柱,科学的发展必将导致科学主义的泛滥,为人类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啊啊啊啊啊啊啊!!!!” 齐羽纤细但却充满力量的手臂锁住了顾渊的脖子。 “你整天到底在干什么啊?这根本就不是你现在应该做的事好吗?” “我也不想啊,但是注意力真的很难集中啊……” “咚咚咚。” 就在这时,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姜紫枫轻声说道。 “打扰了。”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推开了活动室的门,个子不高,瘦瘦的身体上找着一件宽松的白t恤,留着对男生来说算是长发的头发,散落而不凌乱,给人一种很精明的感觉。 虽然只是在学期初社团联合会的会场上见过一面,但顾渊仍然记住了这张还算英俊的脸。 天文社的社长,李秋然。 “紫枫,这些就是你这学期新招的社员吗?看上去质量很不错啊。” 李秋然炯炯有神的目光在顾渊他们的身上一一扫过,尤其是在经过柳卿思身上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多停留了一下。 柳卿思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几毫秒的注视,但她却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 “是你?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干什么?”姜紫枫的眼里掠过一丝别样的情绪,尽管两人在私人交情上并无过节,李秋然的为人处世也没有什么值得指摘的地方,但事实上,她并不是很喜欢这个人。 自然,也不欢迎他来打扰文学社的集会。 “自然是来约稿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文学社的活动手册里,有这样一条吧?”李秋然微微一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到天文社贴出的海报,我们将举办一个名为‘我与流星有个约定’的活动,内容是观测十月份的金牛座流星雨,所以,希望你们帮我们写一个宣传文案。” “宣传文案……”姜紫枫轻声呢喃了一句,帮其他社团写宣传和活动文案其实是文学社的义务之一,但尽管规定如此,平日里自己主笔写的社长仍然占据着绝对多数,“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 “那倒没有,只要能够吸引到更多的人来参加活动,宣传文案的目的就达到了。” “好,什么时候交稿。” “并不是很急,十一假期之前完稿就行。”李秋然微微一笑,“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各位,后会有期。” 门合上了。 收到了新的任务,但活动室里却响起了小声饮茶的声音。 “嗯……我们之中,有谁真正看过流星雨吗?”放下茶杯,姜紫枫问道。 “我没有。” “我也没有。” “我也是。” 齐羽、冯子秋、柳卿思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同时看向了没有说话的顾渊。 “喂,你们都看着我干嘛?” “我记得,某人昨天还在教学楼下对着天文社的海报大谈特谈来着,说什么观测条件啊,移动血池啊,之类的一些让人难懂的话。”齐羽的黑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右手的食指轻轻地点在自己粉红色的唇上,“那个人叫什么来着……我有点忘记了……” “……” “说起来,我昨天也在食堂二楼听到了有人在讨论流星雨的话题呢。”姜紫枫装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那个人是谁呢……我隐约觉得有点眼熟来着……” “……” 顾渊用求助的目光投向冯子秋,然而后者却回报以他亮而纯真的眼神,大大的眼睛里清晰地写着“我不知道啊,别看我。” “好吧,我来写。” 顾渊叹了一口气。 “流星……流星……流星……” 晚自修的课间,顾渊靠在教室外走廊的木质栏杆上,一边仰望着星空一边喃喃自语。 虽然说只是一份宣传文案,而且那个天文社的社长李秋然看上去和姜紫枫并不很对付,但这毕竟是他进入文学社以来第一篇要署名的正式文案,绝不能写得太过随意。 天空中一朵云都没有,黑漆漆的,就像是梵高的画布,满天都是璀璨的银色小点,一颗颗亮晶晶的恒星像钻石一样,密密麻麻地洒满了辽阔无垠的夜空。 因为地价的关系,南华高中的校区建在城市的边缘,这里没有城市里纷繁复杂的光污染,除了教学楼的灯光以外,就只有奶白色的路灯和掩映在草丛里的绿色射灯,现在是晚上八点,学校钟楼的钟声刚刚好响了八下。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顾渊的脑海里浮现出白居易的《长恨歌》,耳边便也响起了一个柔声念诗的声音,过了那么几秒钟顾渊才反应过来那不是错觉,而是真的有人在自己的身边。 穿着白色衬衫的少女此刻双手缩在米色针织衫外套的袖子里,靠在栏杆上,歪着头看着顾渊,如同盛开的樱花一般美丽的脸上挂着足以融化一切冰冷的笑容,乌黑头发上的红蝴蝶结发卡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池妤?”顾渊心里忽地一紧,“你也喜欢看星星吗?” “嗯——算是比较感兴趣吧,你呢?” “我觉得仰望星空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从第一个猿人抬起头仰望星空开始,人类对于宇宙的思索就从未停止过。当我们仰望星空的时候,看到的既是浩渺的空间,也是深远的时间,天上的星星发出的光芒跨越了漫长的时空到达地球。我们看到的,其实是宇宙的历史。” “以前,有一个古怪的,叫做Lawrence 说到星空,顾渊的话不由地就变得多了起来,说了好长一串才注意到池妤好像因为插不上话,一直笑着看着自己。 “额……” “你真的很喜欢星空啊。”池妤轻声说道, “那个。” “有兴趣一起去看流星雨吗?” “嗯?” 看着池妤投过来的清澈的目光,顾渊不禁略显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竟然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好啊。” 这一刻,就像有一颗烟花,在某个人的心里“砰”地一下,炸开了。 第十九章 观星特训 “第一届,”次日下午,文学社活动室里,姜紫枫用红色笔盖的墨水笔轻轻地敲击着身后的白板,一头乌黑的长发在金色的阳光下闪闪发光,“文学社观星会议,正式开始。” “乌拉……”顾渊一边拍手一边随声附和,然后说出了自己的疑问,“所以,到底要干什么呢?” “因为天文社的约稿是本社这学期年的第一次正式任务,所以必须要慎重地对待才行。”姜紫枫轻轻地点着头说道,“除了顾渊要提供的宣传稿以外,你们这几个报名了参加的观测流星雨活动的社员,都需要交一份自己的观星感想上来,还有一份关于观星的科普文,每篇的字数都不少于一千字。” “一千字?两篇?每个人?!我抗议!” 齐羽高高地举起了右手。 “抗议无效。” 陈歌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活动室的一侧,一边随手翻阅着书架上的书一边回答道。 “文学社的活动太少了,把一年一度的校刊作为唯一的任务本来就不符合一学年两学期的设置,你看看你们,一个个闲的,正事不干,每天在这里喝茶吃点心。” 顾渊手里拿着的桂花糕已经送到了嘴边,一听陈歌这话快要合上的嘴顿时僵在了半空,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陈歌老师的想法是趁着这次机会出一期观星专刊,德育处也已经批准了,不过具体的内容还没有完全敲定,要是大家有什么想做的事或者需要的东西,就先统一记录下来,最后再报批。”姜紫枫说道。 “什么都可以吗?” “什么都可以。” “想要这个!” 顾渊将自己手中的《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竖在了桌上,因为最近是流星雨的观测季,所以国家地理上也相应地出了一期天文专栏,顾渊翻开的那一彩页插图上是一张巨型射电望远镜的概念图。 “fAst(five-hundred- “能让我也看看吗?”柳卿思问道。 “当然,请便。” “……” 短暂的沉默之后。 “什么也看不到啊?” “额……由于地球的自转,过一段时间就不准了,等下,我重新调整一下。”顾渊对着目镜,轻轻地拧了拧调节螺母,“好了,这样就可以了,请吧。” “看到了!”柳卿思发出了欣喜的轻呼。 “不过,每次都要调整,这样也太麻烦了吧……”齐羽道。 “当然有电动的自动寻星望远镜。” “那为什么不买一个呢?” “哗啦——”顾渊从枕头底下抽出了一本杂志,摊开的那一页上正是各种天文望远镜的价目表。 “个、十、百、千、万……这么贵?!”冯子秋数着那一串数字后面的9,发出了一声惊呼。 “俗话说得好,观星毁一生。”顾渊耸了耸肩,“没有万贯家财,观星这种事嘛,入个门就好了。” 第二十章 窗边的银河 窗边的银河 “那两颗并排在一起的明亮星点就是双子座,而那个像一个倒挂着的问号的就是狮子座。沿着北斗七星的柄往下走,第二个星星就是处女座的角宿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就是你们的生日所属的星座吧。” 顾渊的目光依次掠过柳卿思、冯子秋、齐羽。 “为什么你能知道这些……”柳卿思道。 “啊……习惯了吧。”顾渊仰着头坐在地板上,望着明朗的夜空,“没去高中之前,晚上我一个人没事做的时候就经常待在这里看星星,给星星取名字,它们就像是我的朋友一样,陪我度过了很多愉快的时光。” “诶,对了,你们想看木星吗?那个可比火星看得要清楚得多哦。”顾渊从地板上跳起来,说到,“我来帮你们寻星。” “会有很大区别吗?和火星,不是应该都差不多吗?”齐羽道。 “不一样,一点都不一样。你来试试就知道了。” “哇,能看到纹样和小点!”齐羽一只眼睛睁着靠在目镜上,发出了一声轻呼,“旁边还有很多小的星星。” “那些是伽利略卫星。亮度比较高,即使是比较小的望远镜也能看到。” “哇——真的,好多啊。” “嗯,确实。” “你们能喜欢的话,我倒是感到很高兴。”顾渊轻轻一笑,“我以前一直觉得,看星星是一件比较孤独的事,嗯……也许不该说是孤独,应该说,是比较适合一个人做的事。” “需要一个比较安静的环境,比起群体性的派对,观星确实是更适合一个人的狂欢。”柳卿思点了点头。 “害,扯远了。简单介绍完恒星和行星,接下来就说一下小行星吧。” “小星星?”齐羽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是小行星。子秋应该知道吧。” 顾渊看向冯子秋,后者点了点头,接过了话茬。 “小行星泛指太阳系内类似行星环绕太阳运动,但体积和质量都比行星小得多的天体,也可以理解为特大号的陨石。” “小行星可是太阳系内数量最多的星体,目前已经记录在册的小行星总数超过一百万颗。” “一百万?!” “嗯,一百万。准确来说是,一百零二万六千五百七十二颗,然而实际上,这里的数目很可能仅仅是所有小行星中的一小部分。人类发现的第一颗小行星是谷神星,于1801年被意大利天文学家皮亚齐所发现,直径约九百五十公里,曾经一度被认为是最大的小行星。” “两百多年前?这么早的时候就发现小行星了吗?” “嗯,不过,在2001年以后,这一最大小行星的宝座就易主了,不管是创神星还是阋神星,都要比它大得多,而阋神星甚至和冥王星差不多大,在质量上还略胜一筹。所以在后来,国际天文学联合会就重新将这一类超大型的小行星定义为了矮行星,也因此冥王星被踢出了太阳系九大行星之列。这件事还一度闹得沸沸扬扬的,惹来了很多争议。” 顾渊转身在床底下拉出了一个箱子,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各种各样的天文杂志,他找出了其中一期,摊在众人中间,上面写的正是一篇标题为“阴谋?冥王星被天文学联合会除名?原因竟是……”的文章。 “除了公众以外,即使在天文学界内部,不少人对重新分类冥王星有所抵触。[40-41]美国宇航局新视野号冥王星任务的首席研究员艾伦·斯特恩嘲笑了国际天文学联合会的决议,他指出,由于只有不到5%的天文学家对此表示赞成,因此该决定并不代表整个天文学界。” “既然反对情绪那么激烈,为什么国际天文联合会还要这么做呢?” “可能是因为比起将后续发现的一个又一个巨型星体列为行星,使得十大、十一大行星这样的字眼不断出现在未来的讨论会之上,将九大行星变为八大行星更加方便吧。”顾渊耸了耸肩,继续说到。 “其实斯特恩说得并不准确,有相当多的人支持国际天文学联合会。发现阋神星的天文学家迈克·布朗还留下了一句名言:人们通过完全疯狂的、类似于马戏团的程序,以某种偶然的方式找到了正确的答案。即便这决定早就该来了。即使涉及到强烈的情绪,科学最终还是会自我纠正。” “唔,感觉冥王星好可怜,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被从九大行星的行列中踢了出去。”齐羽双手合十低下头,为莫名遭难的冥王星表示了惋惜 “都是人类的行为,与星星本身无关。不论人们如何作为,不管我们看不看得见,星星都在那里,亘古不变。”顾渊凝望着星光璀璨的夜空说到,“以前我还想过发现一颗新的小行星,这样就可以自己命名他了,后来才发现,根本不可能啦。” “为什么?”柳卿思再次表示了好奇。 “因为全世界的高性能望远镜都在观测,大型的基本都被发现了,而小型的不易观测的,如果就连他们都找不到的话,凭这架简陋的天文望远镜,就更加没有看到的可能性咯。” “看!” 冯子秋忽然指着夜空惊呼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颗流星飞速地划破漆黑的夜空,闪闪的一瞬,照亮整个天宇。尚未被看得清楚的时候,流星便已转瞬即近,消失在了黑色的夜幕中,空留给天空一道完美的裂痕,亦真切,亦凄美。 转眼,裂痕慢慢地淡了,化了,天空又恢复了绚烂的宁静。 “刚才看到了吗?虽然流星雨的时间还没到,但偶尔也会有零散的流星出现,数量很少,能看到的话,都是很幸运的人。” “什么什么?看到流星了吗?!在哪里在哪里?”齐羽瞪大了眼睛望着天空。 “已经过去了。”柳卿思回答到。 “啊——唉——刚才走神了……”齐羽盘腿坐在地板上,一脸落寞地托着腮,“还想许愿的……” “喂,身为有着丰富科学知识的现代人,你不要这么纠结这种没有根据的事嘛。” “怎么没有根据了?流星是撞入大气的星星,是‘现在进行时’;满天星光,不过是远古的星星的影子,是‘过去时’,许愿当时的愿望当然要请流星来帮助。”齐羽反驳到。 “哟,你还知道这个?” “这上面有写啊。”齐羽竖起一本天文杂志举在胸前,“流星雨是在夜空中有许多的流星从天空中一个所谓的辐射点发射出来的天文现象。这些流星是宇宙中被称为流星体的碎片,在平行的轨道上运行时以极高速度投射进入地球大气层的流束。大部分的流星体都比沙砾还要小,因此几乎所有的流星体都会在大气层内被销毁,不会击中地球的表面。看,‘现在进行时’。” “额……”顾渊满头黑线,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就在这时,手机忽然响起的消息提示音拯救了快要消失的气氛。 “你们的观星特训进行得怎么样了?我刚刚可是看到了一颗一闪而过的流星哦~” 是姜紫枫,顾渊望着闪闪发光的手机屏幕眨了眨眼,然后用两手的拇指快速敲出了回复。 “一切顺利。” 几乎是消息发出去的瞬间,新的回复就弹了出来。 “那,你们定好了每个人栏目的主题了吗?” “诶?” “不快点决定的话,就要来不及了哦。” “下周要考试,在下周就是国庆假期,紧接着天文社的活动就要来了,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怎么了?” 面对其他人好奇的目光,顾渊把手机举到了他们面前。 “紫枫姐要我们赶紧把每个人的栏目主题定下来。” “嗯……我的话,想写九大行星的故事,水星、金星、地球、火星、土星、木星、海王星、天王星、冥王星,每一个名字的背后想必都对应着一段动人的故事吧。”柳卿思歪着头稍微想了想,“而且关于冥王星被踢出行星行列的那一段,我有很多话想说。” 即使听完了顾渊的介绍,她还是坚定地沿用了“九大行星”这一称呼。 “我想介绍小行星。”冯子秋接着说到,“数量庞大而又平平无奇,只能用数字和字母的组合来命名的小行星,我想通过我的介绍来让更多的人对小行星感兴趣。他们值得更多的关注。” “不错的想法,齐羽你呢?” “我要写……”齐羽鸭子坐着,从顾渊那一大箱天文杂志中抽出了一本,眼睛闪闪发光地说到,“十二星座!” “……额。” 顾渊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就大概明白过来,她实际上想写的恐怕不是介绍十二星座的由来,而是“十二星座配对指南”吧…… “怎么了?那副表情……”齐羽鄙夷地撇了撇嘴,“不要因为我表现得对天文没什么了解就这么不相信我啊。”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个命题很好。”顾渊连连摆了摆手,“不过,这样的话,留给我的就只有……” “流星和流星雨。”柳卿思道。 “嗯,那就这样吧,主题都定好了,我马上给紫枫姐回复。” 第二十一章 推开门,顾渊发现了新世界 “比起夜空中闪烁的恒星,自宇宙彼方而来的流星或许更接近生命。当人们发觉它的时候,它往往已不见踪影。酸味、甜味、苦味、辣味,无论它经历过怎样的风景,最终都化作了大气层中一抹闪光,和人们许下的愿望一并消逝。” 写到这里,顾渊放下了笔,望向窗外,漫天火红的彩光挂在云朵之上,夕阳的余晖透过透明的玻璃洒落在地板上,趴在窗沿上的小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满足地“喵”了一下。 “哟,你果然在这儿。” “紫枫姐。” 顾渊看着推开门走进来的少女,飘扬的长发散发着金红色的光辉,她就像是一只天鹅一样,带着些高傲的味道,却又不会刻意避开他人,只会保持着若即若离不近不远的距离,浑身环绕着无法言说的光环。 “替我去办件事吧。”姜紫枫走到窗边,伸手抱起窗沿上的那只小花猫,这只猫的名字叫做“joey”,乔伊,是齐羽取的,不知道为什么,它特别喜欢趴在文学社活动室的窗台上,顾渊猜测,可能是因为茶点香气的原因。 “什么事?” “插图。”姜紫枫用食指轻轻地掻着小花猫的下巴,乔伊发出了舒服的呼噜声,“这一期的天文专栏是临时增加的刊物,不在原本的计划之内,美术社那边也就没有安排相应的插图计划。这是申请表,德育处虽然已经通过了,但还需要学生会盖下章才能生效。” 顾渊从姜紫枫手里接过一张分栏的制式表格,左边是文学社,右边是美术社,姜紫枫和德育处的老师已经签了名,但还缺少学生会的红章。 “学生会的办公室就在楼上,正对着二楼阅览室的门的那间,这个时间,我们的会长大人肯定在那。”姜紫枫轻轻一笑,“顾渊,那就拜托你啦。” 一分钟之后,顾渊望着上方蓝底黑字的房间名牌,“学生会”三个大字清晰地印入眼帘,不愧是南华高中权力最大的学生群众组织,这个办公室和其他社团的活动室的规格完全不一样,双开的实木大门彰显着恢宏的气魄,一路延伸到电梯门口的玫红色地毯更是透露着一股高贵的气息。 敲门之前,顾渊不禁默默地咽了一口唾沫,那位传闻中的学生会长白雨萱是一位在音乐、美术、舞蹈等各个领域都留下了出色的成绩,是个名副其实的“天才”。 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学校考试永远是第一名,即使是在全省甚至全国,也是能与竞争顶点职位的天才们势均力敌的明日之星。 而且,据说其家世更是神秘,有说是名震一方的财团,也有说是身居高位的官员,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模糊不清的传言,是因为白雨萱本人从未对这些说法予以任何正面回应。 这位神秘的学生会长顾渊只在开学典礼上见过一面,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的白雨萱虽然个子不高,但言谈举止中自然地带着一股极强的压迫力,加上其遍布校园的各种传说,光是靠近这种人就让顾渊感到压力山大。 怀揣着各种各样不切实际的幻想,顾渊敲响了学生会办公室的大门。 “进来就进来嘛,还敲什么门,唉呀到处都是要处理的文件真是烦死了下周还要考试这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我好像去海边躺在沙滩上吃着西瓜晒太阳……” 顾渊长大了嘴巴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各式各样的文件和书山一样地堆积在宽敞的办公室里,棕黄色的沙发上,靠窗的办公桌上,左右两边的木质书架上,地板上,地毯上,到处都是,一个齐刘海短发的少女正趴在办公桌上抱着头扭来扭去,刚刚那一连串如同机关枪开枪般的轻快声音正是从她的嘴巴里发出来的。 白雨萱?这是白雨萱?天呐,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顾渊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双开雕花木门,不禁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无意之中穿越到了异世界。 “袁——潇——我好想喝咖啡啊感觉再不喝咖啡马上就要睡着了,我的血压值估计已经超过了一百六毫米汞柱我能够感觉到太阳穴的血管正在扑通扑通地狂跳万一要是爆掉了该怎么啊不过那样好像也不错毕竟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 “那个……” 顾渊话到嘴边,却像是有鲠在喉一般怎么都说不出来,长发少女的话语就像是光滑的珠玉葡萄一样不停地向外滚落,她就像是一只不愿意起床的小猫一样趴在办公桌上,根本没有抬起头的意思。 顾渊怔怔地望着这个坐在靛青蓝靠背椅上双腿甚至不能完整够触到地面的女孩,眼前的画面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原本以为会是一场充满压力的对话结果却是这样的情况,心理准备完全准备反了,导致顾渊差点当场昏厥。 “会长大人,稍安勿躁,等等……好像出现了一位意料之外的来客。” 身后走进来了一位端着咖啡的男生,他戴着浅银色边框的眼镜,一头黑发梳得整整齐齐的,看到顾渊的瞬间她微微愣了一下,紧接着眼镜片就仿佛改变了材质一样变成了反光的形态。 短发少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把头抬起来的一瞬间发出了足以扭曲整个图书馆的惊叫声。 “嗯?袁潇?你刚刚不是已经进来了吗?诶?你是谁?什么时候进来的?等等等等等等完蛋了完蛋完蛋了!!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 这一刻,顾渊感觉仿佛整栋图书馆大楼都在剧烈地震动。 少女双手抱着头露出了极度崩溃的表情,身体就像是一块融化了的巧克力一样袅袅地再次瘫倒在了办公桌上,然而短短的一两秒钟之后,却又像是重获新生了一般猛地站了起来。 “只要将所有的目击者都解决掉,这里的画面呢就永远不会泄露出去了……嘿嘿,嘿嘿嘿嘿……”少女的双眼放射出诡异的神采,然后伴随着惊悚的笑声,就像是猛虎扑食一般朝顾渊冲了过来。 顾渊感觉白雨萱的身上仿佛忽然飘摇起了凛冽的杀意,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 “你给我等等。”然而名叫袁潇的少年用一记手刀轻轻地敲在了少女的头上,一下子制止住了她疯狂的行为。 “痛痛痛痛痛……”白雨萱两手抱着头委屈地蹲在了地上,看上去就像是一只青白色的团子一样,小声嗫嚅道,“我只是吓唬吓唬他,不是说惊吓可以消除人的记忆吗……” “额……那个……这个……我……” 过大的信息量和充满视觉冲击力的画面让顾渊直接陷入了语无伦次的状态,面对着袁潇平静而又冷漠的眼神,更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嗯……我想想,来学生会的办公室一共有两条路,我刚刚在南面的楼梯却没有看到你,那证明你是从北面的楼梯上来的。而那个方向处在图书馆的角落一般没有人会从那里走,只有文学社的人偶尔会在那里出现。这么说来,是姜紫枫让你过来的?文学社、天文社……前段时间李秋然也来找过我们。所以,你是为天文专栏的插图而来的吧。” “是……是的……” 顾渊默默地咽了一口口水,没想到比起天之骄子白雨萱,这个名叫袁潇的男生倒是表现得靠谱得多,三言两语就推测出了他的来意。 “行了,快起来,我早就提醒过你,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翻车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顾渊看着学生会长白雨萱被袁潇像一只小鸡一样从地上提溜了起来,即使已经有了刚刚的画面作铺垫,这幅场景仍旧具备着超强的心灵和视觉冲击力。 “抱歉,让你见笑了。”袁潇似乎对刚刚发生的事并不在意,面不改色地说到,“你好,我是学生会的副会长,高二(1)班,袁潇。你应该带着申请表吧,请交给我,我给你盖章。盖完章之后,我会写一份通知,你将通知和申请书一起送到美术社,这件事就算做完了。” 顾渊怔怔地将手里的申请书交给袁潇,看着他泰然自若地走到办公桌边坐下,签字盖章,打印通知单,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就像是早就演练过千百次,对每个细节都烂熟于心一样。 当通知单和申请书重新回到自己手上的时候,顾渊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肌肉,但却发现要保持五官平和实在是一件太过困难的事。 “那个……” 顾渊欲言又止,他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嗯?还有什么事吗?”袁潇用淡漠的眼神看着他问道。 “没……没有了。” “那就好,另外,麻烦你不要将今天看到的事情说出去,姜紫枫那里倒是无所谓,但如果让其他人知道了学生会长的真实面貌,很可能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袁潇微微一笑,“对我们来说是这样,对你来说,也是一样。” 顾渊蓦地感到了一阵凉飕飕的风拂过了自己的脸颊。 “后会有期。” 说完,他立刻逃也似的离开了学生会的办公室。 第二十二章 神秘的笔记本 “啊——你说白雨萱和袁潇啊,看来你是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呢,呵呵,不过,他们两个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彻底露馅的吧。”听完顾渊的叙述,姜紫枫抱着小花猫joey轻轻地笑了笑,“但是,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和我们无关。” “他们……看上去好像关系很好的样子呢。” “是啊,他们是青梅竹马,从幼稚园一年级起,不,也许更早吧,他们就形影不离了,就算说他们是前世就认识,我也不会觉得有多奇怪。” “青梅竹马……原来是这样。” 顾渊默默地点了点头,脑海中浮现出一本正经似乎永远能够保持冷静的袁潇的脸,还有那似乎本人其实极不靠谱的大小姐白雨萱,恐怕白雨萱能够有这么完美的人前形象离不了袁潇在背后默默地辛勤工作。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明明是学生会的副会长,但却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袁潇这个人呢?”顾渊问到。 “因为他很忙啊,作为走读生,白天除了上课还要提前完成别人在晚自习时需要完成的作业,明明只是一个高中生,却把大量的课余时间都花在了打工上。” “打工?” “嗯,因为家庭上的一些原因,他是单亲家庭,光靠那个没什么本事的父亲,是无法供养他们一家老小的生活的。”姜紫枫说到这里,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抹惋惜的情绪,“自从两年前他的母亲因病去世之后,生活的重担就压在了袁潇的身上。” “啊?”顾渊听到这儿不禁发出了一声轻呼,说实话,在听到青梅竹马这个词之后,他就默默地给袁潇脑补出了一个和白雨萱“门当户对”的家世,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这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生活永远是一场猜不到下一步的荒诞剧,在那些我们未曾触及的角落,很有可能隐藏着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绝对难以相信是真实的故事。”姜紫枫站了起来,将joey轻轻地放回了床沿上。 小花猫软软地“喵”了一声,然后便纵身一跃,跳进了窗外的灌木丛。 “时候不早了,走吧,该回去上晚自习了。” 回到教室的时候,发现齐羽正趴在桌子上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干什么,顾渊便扫了一眼她的桌子,结果便看到在一本《王后雄教材完全解读·化学》和一本《古文观止》的夹缝之中,竟然藏着一本花花绿绿的笔记本。 “噗——噗——哈哈——” 齐羽很明显是在努力地憋笑,可笑意还是不受控制地爬上了她红扑扑的脸颊。 (那是什么……?难道说……是她和冯子秋的交换日记?啊不对,交换周记?) 想起前两天和尹天程馨他们的约定,顾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趁着从齐羽身后走过的机会,偷偷摸摸悄无声息地将头探到了齐羽上方。 “吾即为黑暗的火焰之主,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竟敢对吾不敬,结束吧,被黑暗的烈焰吞噬吧!挣扎吧!在血与暗的深渊里!” 在那夹缝之中的两行,如是写到。 “啊……” 上面的内容让顾渊不禁有端联想到了一些曾经的画面。那些是被他封印进了记忆深处的落叶堆里的记忆,是他绝对不想再被任何人知道的记忆。 但是,忽然。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仿佛是听到了顾渊的轻声呢喃,齐羽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如同潮水般奔涌而出的快乐就像是突然喷发的火山一样直直地向上顶起。 只听一声清脆的声响,顾渊的下巴便经受了来自长发少女天灵盖的全力一击,毫无准备一心只在眼前神秘笔记本上文字的他,上下颚瞬间以奇快的速度碰撞在了一起。 “唔——啊啊啊!!!!!好痛————!!!!” “诶?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在干什么啊?!啊!顾渊,顾渊,你不要紧吧顾渊,你别倒啊!喂!” ……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一分钟之后,顾渊扶着自己的下颚,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奇妙的理由,他已经感知不到任何的疼痛,但下巴仍然不受控制地在不停地哆嗦着。 齐羽则是左手托着下巴,一脸幸灾乐祸但又不敢笑出来的表情,嘴角微微地翘着,但两条清秀的眉毛却因为表情管理失败而一高一低地扭曲着。 “喂,你没事吧。” 脸上是挪喻戏谑的表情,但语气却是切切实实的关心。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没事。”顾渊一张嘴,下巴就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完了,结巴了,喂,你不会永远这么结巴下去,不会说话了吧?”齐羽面露难色,右手轻轻地撩开垂到眼前的头发,“我可不想照顾你一辈子,那可太麻烦了。” “你……你你……你……放屁。能……能……能不能说点点点点……好听的。” 顾渊朝她翻了个白眼。 “行了,你别说话了,真是的,才刚看到精彩的部分,就这么被你打断了。”齐羽撇了撇嘴,又架起了那由《王后雄教材完全解读》和《古文观止》构成的高墙铁幕,似乎是打算继续去看那本神秘的笔记。 墙上的挂钟刚刚走到五点五十的位置,距离晚自修开始还有十分钟。 “你你你你……” “你什么你啊,嘴巴都这样了,剩下的十分钟你好好休息会儿不好吗?” “你……”顾渊用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让自己的语言功能恢复了正常,“刚刚你在看什么?” “哦?你说这个啊?嘿嘿……现在不能告诉你,等我看完再说。” “什么嘛……不过是一本中二幻想笔记而已,搞得那么神神秘秘的……”顾渊挪揄道。 “嘘——喂,你小点声行不行。” 齐羽就像是生怕别人发现一样,立刻用两本教科书盖住了桌上的笔记本,然后一把握住了顾渊的嘴巴。 “唔——呼——喂,你干嘛?” 一把拉开齐羽的手,顾渊立刻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跳。 桃花薄荷沐浴露的芳香顺着齐羽的手指钻进了顾渊的心田,搞得他一瞬间竟然心跳加速了。 “嘘——” 齐羽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 顾渊向她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这本笔记,有问题。” “有问题?什么问题?” “我是在文学社活动室里的书架上找到的,昨天我在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有一本《全球通史》掉在了地上,就把它捡了起来,没想到——” 说到这里齐羽忽然不说了,她朝顾渊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顾渊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但还是将信将疑地照做了。 “——那本书里面是中空的!” “中空的?《全球通史?》文学社的活动室?”这一连串的名词让顾渊不禁感到有些晕晕乎乎的,然而他的第一反应却是——一本《全球通史》要多少钱?那种厚度的书应该不会便宜吧,私自挖空的话是不是要全款赔偿啊?如果找不到毁坏书籍的元凶,这本书的赔偿责任不会算在文学社的头上吧? “喂,你都在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啊?别想什么书籍赔偿的事了,搞清楚重点好不好。”齐羽痛心疾首地叹了一口气说到,“现在应该关注的难道不应该是这本笔记的作者是谁吗?” “嗯?是谁?” 顾渊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课桌一边敷衍地回应。 说实话,他对这本中二幻想笔记的作者到底是谁兴致寥寥,因为就在他床底下的那个装满杂志的箱子底部,就有一本差不多内容的本子,至于作者吗,当然是曾经年少轻狂的他自己。 他还记得自己曾经省吃俭用了整整半年,就为了买一把霜之哀伤的等比例仿真道具。 关于拆开包装,在小区花园的正中心高喊着“从现在开始,世界是属于我的了!”这件事,更是连自己说话的音节停顿和声音高低都记得清清楚楚。 虽然后来曾经无数次地以头抢地就为了忘却这些回忆,但说实话,忘记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就如同芥川龙之介那句经典的名言一样:“删除我一生中的任何一个瞬间,我都不能成为今天的自己。” 所以时至今日,顾渊每每想起那些令人不堪回首的往事,都会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羞耻到颤抖。 太羞耻了。 顾渊情不自禁地抖了抖身子。 “喂,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意思啊,连装感兴趣都不会装吗?”齐羽看到他那副死鱼一般的表情,不禁嫌弃地吐了吐舌头。 “好吧好吧,我酝酿一下。”顾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自己七千毫升的肺活量运用到了极致,用极为宏亮的声音说到,“啊!作者是……” 第一个音节刚出口的瞬间,一本用教案、报纸、和语文课本做成的三明治就敲在了顾渊的头上,差点让他咬到自己的舌头。苏丹小说网 “晚自习马上要开始了,保持安静。” 陈歌老师微笑着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第二十三章 陈歌老师绝对不能被人知道的黑历史 中二病,一种可爱又可怕的病症,据说,那是在刚刚迎来青春期的初二时容易患上的不治之症。中二病患者会将成型中的自我意识与爱做白日梦的幼稚混合起来,然后做出各种稀奇古怪常人无法理解的举动……比如说: 昨天还只看《漫画party》《知音》和《ju 凭借着对图像的完全记忆能力,顾渊在脑海里检索起了所有包含着与那个笔记本上具有相同字迹的图片。 “呼——”忽然,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在昨天,他们在文学社的活动室里翻看了历届文学社社员毕业之前留下的临别赠言,虽然那些短句段落一个都没有署名,但是其中有一个……似乎和他刚刚看到的笔记本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难道说…… 视线在讲台上微笑着坐着看报纸的陈歌身上聚焦,顾渊接连深呼吸着努力平复着自己激烈的心跳。 脑海中不断闪现过去的片段,陈歌似乎一直游荡在这个学校的角落,作为一个班主任来说这样的行为虽然可以解释但仍然非常奇怪,但是如果给他补上一个理由,一个合理的理由,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难道说…… 他在找什么东西,一样遗落在这个学校里的东西,所以他才会在学校里不停地游荡,游荡。 “齐羽,把那本笔记本给我看一下。” “嗯?你要那个干什么?” “我想看看。” “哼,不给。谁让你刚刚气我来着的。”齐羽气呼呼地鼓了鼓嘴,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金鱼。 “喂,拜托,我可能知道它的作者是谁了!” “诶?真的假的……” “你给我看看就知道啦……” “嗯?那两个家伙,悉悉索索地在干什么呢?”陈歌听到了齐羽顾渊夹杂在课文朗读声中的轻声私语,微微地皱了皱眉,“真是的,也太放肆了一点。看来最近是管得太送了,得想办法稍稍提醒一下他们。” “等等,那本笔记本,难道是……” 那是绝不能令世人所知的血染历史,绝不允许使其苏醒于天下的恶魔之子,绝不允许被人过目的封印之书,绝对不能被人打开的潘多拉魔盒。 《黑暗圣典》——陈歌著。 果然,这本书果然在这个学校里。 找了它整整三年,甚至因此跑遍了学校的每一个曾经的秘密角落,但却始终没能找到它踪影。 没想到,没想到…… “那两个小鬼,应该还没有发现那是我的东西……”陈歌的呼吸不自觉地变粗了一些,心中的情绪难以自抑,“不行,必须尽快把它拿回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陈歌穿着皮鞋的双脚不自觉地在讲台的地板上摩擦着,发出了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声响,坐在椅子上的上半身也不受控制地微微扭动着,看起来就像是一朵摇摆的牵牛花。 “不行……还是不能确定。” 顾渊仔细地比对着眼前笔记本上和脑海中文学社留言簿上的字迹,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对自己的完全记忆能力产生一定的怀疑,说实话,不拿着两本书实际比对一下,真的很难确定是否出自同一人之手。 “叮铃叮铃叮铃……” 陈歌一边往里加方糖一边不停地用勺子搅拌着马克杯里的咖啡,一块又一块,一块又一块,全然没有注意到方糖的数量已经大大超出了一杯咖啡可以溶解的范畴,就像是一座快速生长的冰山一样,将杯子里那棕褐色的液体慢慢地逼到了杯口的边沿。 “咻咻——咻咻——” 程馨忽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她像只小猫一样嗫起鼻子四处嗅了嗅,发现那股味道似乎是从下方传来的。紧接着,她低头一看,只见自己新鞋的脚底竟然汇聚出了一滩小小的棕褐色水洼。 “啊!” 程馨发出了一声相当吸引人注意的轻呼,教室里的朗朗书声戛然而止,除了顾渊和齐羽,其他人的目光顿时一同集中到了程馨的身上。 “啊,抱歉,我马上清理一下。” 突然安静下来的教室让陈歌立刻从焦虑的迷惘中清醒了过来,他立刻站了起来走到了程馨的身边,用湿纸巾轻轻地擦去了她鞋底边缘的咖啡渍,然后从储物间拿来了拖把,慢慢地拖起地来。 一边拖地,一边将视线移向了顾渊的方向,这个家伙似乎是在认真朗读课文,不妙啊,这样的话,就没有凭借老师的威严收掉那本与学习无关的本子的借口了。 但是在路过顾渊身边的时候,他听到了那个少年口中正在朗读的东西。 “虽然我失去了过去漫长岁月的记忆,但我可以肯定,我一定是现存于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也是最后一个真正的魔法师。这本书是我在守护天使的指引下写下的,关于……” “啪嗒——”陈歌手中的拖把掉在了地上,虽然现实世界中的身体只是停留在了僵硬的阶段,但在精神的世界里,他却已经双手抱头仰天长啸了起来! “不!不要再念了!” “陈歌老师?你怎么了?” 听到拖把落地的声音,尹天率先注意到了陈歌那略显僵硬的阴沉表情。 十指不正常的舞动着,怎么看都不像是平时潇洒自信的陈歌。 顾渊悄悄地眯了眯眼,向右一瞥,然后装作没有发现地继续大声念着。 “众所周知,世界是由水、火、土、气四种元素构成的……” “啪——” 似乎是终于无法再忍受如此令人羞耻不堪的语句,陈歌以海底捞月般的姿态,抓住了顾渊手中的本子,一把将其甩向了高空,精准地投进了黑板旁的垃圾桶里,然后飞奔到了讲台上,举起泡在棕褐色咖啡海洋里的方糖冰山,一把泼在了垃圾桶里的垃圾上。 事到如今,他已经顾不得什么风度、优雅、或者是作为教师的礼仪了。 必须,必须要将那个东西销毁掉! “呼——呼——呼——” 教室里一片安静,这一刻,气喘吁吁、大汗淋漓、面色涨红的陈歌,成为了唯一的焦点。 终于,终于可以摆脱过去的束缚了。 但是……就在班级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过来的刹那,顾渊却是一脸无辜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带着不明所以诡异万分的委屈的微笑,说了一句。 “陈歌老师,你扔我的课本干什么?是我做了什么错事吗?” “课本?”陈歌喃喃了一句,忽然,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回头一看,只见垃圾桶里,只有一本被咖啡浸泡地有些软糯的语文课本,而没有那本该死的《黑暗圣典》! 他抬起头,紧接着便看见,齐羽像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向日葵一样以一种奇怪的节奏左右摇摆了起来,而在这位长发少女修长的手指中夹着的,正是他真正想要销毁的噩梦! “额……” 这一刻,如鲠在喉,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欲言又止,陈歌知道自己中了圈套,可他又不能够自己揭穿这个圈套,不论是作为老师的尊严,还是作为一个成年人的尊严,不,哪怕是作为一个人的尊严,都不允许他这么做。因为如果他在这里说出真相,那么就代表着那段不堪回首的黑历史将会从此公之于众。 十六七岁少男少女的嘴,简直就是流言蜚语的温巢,信息会以比光速更快的速度传播,一夜之间,这个学校里所有的人都会知道他的往事。 不行,黑暗的过去必须全部埋葬,他的人生正要迈出全新的一步,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 “咳,咳咳……”陈歌清了清嗓子,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自己调整为了往常风度翩翩的姿态,用极为和善的声音说到,“顾渊、齐羽,你们两个,和我出来一下。” 第二十四章 旧的回忆,新的开始 “那本笔记本,果然是老师的啊。”齐羽眯着眼睛一前一后地摇着脖子说到,“这么说来,文学社留言簿里那句奇奇怪怪的留言,也是你写的咯,什么‘是回到那无聊的现实中!还是和我一起改变那糟糕的现……’唔……唔……” “嘘——”陈歌一把捂住了齐羽的嘴巴,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我以前曾经是文学社的成员。” “真,真是意外……”顾渊的眼角不自觉地跳动了起来,没想到陈歌老师竟然还有那样不堪回首的一面,“这么说来,那个自称黑暗的火焰之主的人就是你……” “啊啊啊啊啊啊够了够了够了够了,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再听到任何有关那本笔记本里内容的东西。”陈歌两手捂着耳朵头摇得像是个拨浪鼓一样,“我明明……明明已经从那样的形象中脱离出来了才对。”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老师。”齐羽问到,“老师给我的感觉,不像是那种类型的人啊,要说中二的话,总觉得还是顾渊这样的人比较合适吧。” “喂,不是在说陈歌老师的事吗?别扯到我啊!” “唉——这件事,说来话长。”陈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走到了露天走廊的栏杆旁,清凉的晚风吹动着他黑色的头发,风中隐隐约约带来了吉他的乐音,“那已经是十年之前的事了。” “这……这怎么突然切换到回忆模式了。” “我……恋爱了。” 当陈歌注意到她的时候,已成茜色的天空中恰好响起了跳动在他心底的旋律,一直,一直,一直……每当这个时候,在他心中扎根的,便是一种如同红茶里融化的砂糖一般的情绪,甜甜的,软软的,暖暖的。 女孩站在春天的樱花树下,在漫天花雨里仰望着茜色的天空,春风吹拂着她如瀑的青丝。 这种感觉,该如何名状? 这份心情,又该如何言喻? “嗯?” 女孩带着比任何鲜花都要惊艳的笑容向着他转过了身,手里的小提琴盒轻轻地在她身后晃动着。 她驻足于一片春色之中,出现在那么美的地方,就像一个奇迹般的偶然。 “是你啊陈歌,你看到……了吗?我想给他一个惊喜,所以特地在这里等他的。啊,他来了。”后面她说了什么,陈歌没有听清,就像是刚刚近距离听完了肖邦《谐谑曲》的演奏一样,耳朵里全是隆隆的轰鸣。 结束演奏的小提琴手,向她等待着的人飞奔而去,穿越层层人潮,手中怀抱着鲜花,就好像是电影的特写镜头一般,深深地铭刻在了他的心中。 只不过,陈歌,却不是故事中的主角。 “额……所以是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吗……好惨……”顾渊发出了感叹。“这样的回忆,作为让一名人类诅咒全世界命运的导火索来说,已经十分充足。所以,你将化身为黑暗的火焰之主……” “够了够了够了,不要再说了。”陈歌立刻制止住了顾渊准备用笔记本里的内容发表的长篇大论,“总而言之,事情大概就是这样,没办法,人总是会有少不更事的时候。在年轻的时候总是会犯下一些无法弥补的过错,就好像是两条交错的直线,一旦错过了正确的时机,就再也没有相遇的机会了。” “怎么又突然开始说起这种充满哲理的话来了。”顾渊打了个哈欠。 “你给我认真听好了,小子,这都是宝贵的人生经验,可别给我重蹈覆辙。” 陈歌一把揽住了准备转头就跑的顾渊的脖子。 “诶诶诶诶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快放手快放手。” 顾渊连连拍打着陈歌的手臂告饶到。 “话说回来,十年之前,嗯……”齐羽嘟着嘴,右手的食指完成弓形轻轻地贴在唇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面前和顾渊纠缠在一起的陈歌,一脸怀疑地说道,“这么说来,老师你真的还不满三十岁?” “当然了,我只有二十七岁,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可是……你的头发……”齐羽皱着眉打量着陈歌的头顶,虽然尚且还算是茂密,但在那黑色森林的正中央,却是已经有了一小块无法忽视的肉色,“完全不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应该有的样子呢。” “你……唉——算了。”陈歌想要辩解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他朝齐羽勾了勾手,说到,“把笔记本还给我,你们两个回去上晚自习吧,下周就要考试了,临时抱佛脚虽然可耻,但是有用。” “诶,不想被揭穿的话,能不能给我们透露一点点题目啊?”齐羽像棵向日葵一样左右摇摆着身体,坏笑着问到,“反正我们班又不和其他班级的同学考一样的卷子,题目都是老师你自己出的吧?那么……稍微说一点点,应该也没有关系对不对?” “嗯?”原本已经迈开步子准备离开的顾渊忽然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轻轻地转过半个身子。 “咳咳……咳咳……”陈歌清了清嗓子,然后一把从齐羽的手里抢过笔记本搂在怀里,就像是家里的扩音器突然被调皮的猫咪踩了一脚一样,用高了一个八度的声音说到,“以后不允许再做这样的事了,下不为例,赶紧回去自习!” 顾渊和齐羽就好像是突然变成了舞台上的哑剧演员一般,手指勾了勾,嘴巴张了张,眼睛动了动,身子摇了摇,硬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渊和齐羽回到教室里重新坐了下来,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奈。 (人怎么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这两个家伙,没想到这本东西竟然被他们两个找到了。”露天走廊上,陈歌透过窗户望着教室后排的齐羽和顾渊,“咬着笔头陷入沉思的少男少女,呵呵,还真是让人怀念呐。”苏丹小说网 吉他的乐音在清凉的夜风中飘荡,空气中弥漫着桂花香甜的气息,陈歌的视线落向了旋律传来的方向。 思绪交织的乐曲早已与白色的叹息一起,不知不觉地消失在了空中。 他看到了教学楼下成片的樱花树,现在并不是它们开放的时节,属于它们的春天已经过去了。 曾经兜兜转转迷惘的徘徊在树下,背负着喜悦与伤悲,静待着春天到来的那个少年,现在也能够很好的享受着秋日的幸福了。 “但是,说起来,真不可思议啊,你的笑容。”陈歌笑着闭上了双眼,“让黑白色的街道渐渐染上了鲜艳的色彩,让停滞不前的时钟重新转动了起来,我终究还是共同回到了这里,回到了这个承载着我们无数回忆的地方。” (说实话,你不在,真的很无聊呢。) (但是如果就这么把寂寞说出口的话,你听见了一定会笑话我的吧。) “唉——该回去备课咯。”从回忆中醒来的陈歌,笑着轻轻地摇了摇头,拿着笔记本,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嗯?”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正在办公室里专注练琴的李诗雨,忽然抬起了头,望向了教学楼五楼的露天走廊。 空无一人的露天走廊上亮着奶白色的灯光,在漫天繁星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寂静。 空气中弥漫着布丁奶茶的香气,一旁的刘畅正趴在桌上拿着一支铅笔想着明天该怎么给美术生上速写,手中桃花芯木的Lespaul的独特质感让人感到异常的安心。 “到底是什么啊,刚刚那种感觉。”李诗雨轻轻地撇了撇嘴,明明什么都没有看到,也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想要继续拨动琴弦的时候,手指却不自觉地僵硬了一下。 “诶?怎么了?你不练吉他了吗?” 背后传来了翻找东西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刘畅好奇地回过头一看,发现李诗雨艰难地跨越了办公室后半段堆得满满当当的杂物堆。 “嗯,我想把这个东西找出来看看。” 刘畅望着李诗雨手中那看上去明显要比吉他盒小一号的东西,推了推眼镜,说:“那是……小提琴?” “嗯,没错,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可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小提琴手呢。” “诶?真的假的……” “你不信吗?我可以现场拉给你听哦。” 小提琴的乐音响起的时候,陈歌刚好走到楼下的花园。 侧耳倾听,如今也依然听得出当年的旋律。 如同雨后的天空一般,心也仿佛跟着放晴了。 十年了,四季已经轮回了十个循环,我们也已不再是当年那几个天真的孩子,而是奔向了各自不同的明日。 我们的故事已经结束了,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你我会在这里,见证什么呢? 第二十五章 小小的意外 “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要上了吗?” “我要上了!” “加油,你一定能行的!” “啊——” “哇……” “这黏糊糊的腥臭和温度……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觉得这种白色的液体很美味呢……” “喂,你们有没有人看到我的‘法兰西之翼’……” “噗———” 这天下午,顾渊推开储物室的门走了进来,迎接他的却是一股散发着淡淡腥臭味和香气的温暖乳白色液体。 牛奶,是热牛奶。 “……你们两个,在这里干嘛?比赛喷牛奶?” 顾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莫名其妙地被喷了一脸牛奶,就算是脾气再好的人,也很难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过他还赶时间去操场占场地,也就懒得和陶奕诗和尹天计较了。 “不是,是pu 回过神的瞬间,一个旋转着的黑白足球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砸到了他的脸上。但这还远远没有结束,一只亮着Ag钉的鞋底向他的脚腕铲来。 疼痛像是潮水一样,一点一点地涌过来,渐渐吞没掉所能分辨的界限。 脚踝、膝盖、腰部、肩膀、知道脖颈,漫过皮肤的冰凉顺着中枢神经传导到大脑皮层。 细长的人影靠近了过来,顾渊很努力很努力地睁大了眼睛,但瞳孔里仍旧无法辨清那阳光下的面容、 跑道瞬间变得好似没有尽头,顾渊恍若掉入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梦境。 “嗯……啊葛诶!!!!!” 不知过了多久,顾渊忽然大叫了一声坐了起来,发现自己坐在校医室的病床上。 “噫吁——我靠,你突然怪叫什么,吓死我了。” “诶?老六?” “呼——还好,你这就醒了,校医室的老师说如果你过十分钟不醒就要打电话叫救护车了。”陆晨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递给他一瓶冰镇的佳得乐,“拿着,用这个敷一下额头上的被球砸到的地方吧。” “谢谢……”顾渊接过那瓶蓝莓味的能量饮料贴在额头上微微隆起的地方,然后两人的视线默契地落向了他那被冰袋覆盖的右脚踝。 “能动吗?” “我试试。”顾渊尝试着勾了勾脚趾,伴随着酥麻感一同传过来的是如同针扎一般的疼痛,他轻轻地摇了摇头,“看样子不太行。” “害,真是的,林洋那个家伙,也太不当心了,怎么能在训练中铲球呢?这么危险的动作。”陆晨拍了拍顾渊的肩膀,对他说到,“你放心,我们会架着他来给你道歉的,而且,足球队里,估计也不会让他继续待下去了。” “他应该也不是故意的,谁也不想发生这种事,更何况是在比赛的前夕。”顾渊道,“林洋学长也算是球队的老将了,没必要在因为这点事就将他驱逐出去。” (虽然……亮鞋钉放铲,总感觉不太像是意外的样子……) “嗯……你也别管十一月份的市内赛了,先好好养伤吧。林洋那边,具体该怎么处理,也要看你的意思。” “嗯。”顾渊点了点头。 “话说回来,你今天有点奇怪啊?”陆晨突然侧过头盯着顾渊的眼睛问到,“感觉不在状态啊,那种速度的球你没道理接不住啊。呼!难道说,你在想喜欢的人的事?” “喂……喂,别乱猜啊。” “要说能够让你心生杂念的事,也就是这种了吧。”陆晨坏笑到,“让我想想,是那个时候出现的……池妤吗?我懂得啦我懂得啦,毕竟她可是相当相当受欢迎呐。” “这么可能啊!我是那种人吗?再说了……”顾渊不自觉地将视线移开了一秒,“她不是有喜欢的人吗?” “你说的是今天在她旁边的那个男生?也不一定吧。” “咕嘟咕嘟……”顾渊拧开佳得乐的瓶盖仰头喝了起来,没有说话。 “喂,你喜欢她,和她喜欢谁,这是两码事啊。”陆晨道,“退一万步说,喜欢的人已经心有所属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因为你喜欢她,所以你的眼中就只有她了。对其他的人和事都提不起兴趣。这是你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木心不也说过吗——我爱你,与你何涉?” “喂喂,别装得一副自己很有经验的样子行吗?”顾渊朝他翻了个白眼,“别以为看了几本言情小说就觉得自己满腹经纶了,实战和理论完全是两回事啊。” “这么说……你承认了?” “唔。”顾渊被他说得猛地呛了一口,“咳……咳咳……我可没这么说过,你可别凭空污人清白。” “嗯~?”陆晨向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两手一摊,身子以一种古怪的频率扭动了起来,“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喜欢就喜欢呗。而且,行不行,是由女孩子那边决定的,又不是你。” 顾渊擦去嘴角的淡蓝色液体的痕迹,转过头看着一脸老神在在的陆晨。 (这家伙说得好像也有点道理……) “砰——”的一声,校医室的门被人很暴力地推开了。 “你是猪吗!踢个球都能受这么重的伤!”齐羽的声音响彻天际。 “喂!你冷静一点啊,我可是伤员!” “冷静?冷静是什么?能吃吗?” “你的脚踝肿得像正在发酵的面团。我对医学上的事情不是很了解,你这样会导致终生残疾吗?”柳卿思端详着顾渊的右脚踝说到。 她手里还拿着一本深蓝色封面的《了不起的盖茨比》。 “喂,能不能说点吉利点的话……”顾渊撇了撇嘴,忽然,他注意到,随着齐羽和柳卿思的到来,陆晨的举止立马变得局促了起来,穿着运动鞋的脚在地面上不安地挪动来挪动去。 “你们两个怎么会来这里?” “我们在文学社啊,刚好一抬头,就看到你发生了悲剧。”忽然,齐羽仿佛想到了什么,昂起头皱着眉凝视着他。 顾渊被她盯得发毛,问道:“干嘛?” “我在想,你现在这副样子,还能够参加明天的流星雨观测活动吗?” “嗯?你们也要去看流星雨吗?”陆晨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参与进来的话题,“我也……” “明天?!” “嗯,准确地来说,是27个小时以后。”柳卿思点了点头,“也就是10月11日的晚上九点三十分,活动将准时开始。” 第二十六章 在有星星的夜晚(一) “明天?完了完了,这该怎么办……” 顾渊紧张地咬起了手指,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他的脚伤少说也要半个月才能恢复到能勉强走路的地步,如果真的要去参加明天晚上的流星雨活动,那就得拄着拐杖去。 且不说这一公里多加上五层楼梯的漫长道路顾渊能不能在一个小时之内走完,就算是他能够按时抵达活动现场,一想到那副人、人、人、望远镜、拐杖、情侣交错涌现的场景,顾渊就感觉到自己的血压不受控制地急剧上升。 窗外的树枝随着夏日的深入而变得愈发茂盛,偶尔有风吹过,便汇聚成了一波波绿色的海浪,傍晚的霞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纯白色的床单上,然后四下散开,在墙壁上投射出若隐若现的浮光,在柳卿思、齐羽、陆晨的脸上投下斑斑驳驳的阴影。 房间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浑浊的空气使得呼吸变得有些不畅,冰袋似乎开始失去了效果,逐渐压制不住脚腕的疼痛,顾渊感觉腿部连接着太阳穴的神经猛地颤抖了一下,疼痛感就忽地涌了上来。 “嘶——”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喂,你都这个样子了,不会还想着要去参加观星吧?”齐羽腆着个脸皱着眉撇着嘴说到,“要是把另一只脚也给扭了,嗯……你会不会变成传说中的奇行种啊?” “我很好奇。”柳卿思如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门在这时被轻轻地推开,还以为是医生来查看的陆晨循声望去,在看清来人是个女生之后,眼睛顿时瞪大了。 似乎是没想到他已经醒了,也或许是没想到这里会有这么多人,池妤的动作顿时变得有些局促。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默契,齐羽和陆晨立刻一溜烟地跑出了校医室,只有柳卿思还歪着头站在原地打量着眼前这一男一女,但很快便被门后伸出来的一只手给拽了出去。 黑色平齐的长发,白皙到透明的皮肤,黑色的薄外套,从领口处可以看到里面白衬衣的褶子领,长度刚刚好盖过膝盖的短裙,长度恰好的黑色筒袜,还有就是,洗得很干净的白色帆布鞋。 隐隐颤动的睫毛显露出小小的紧张,黑亮的眸子里流溢着平静温婉的光采。 “你怎么来了?”顾渊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出于某种幼稚的骄傲想法,他不想让池妤看到自己这副有些狼狈的模样。 “我看到你受伤了呀,就在我的面前。”少女手中捧着一杯玻璃瓶装着的牛奶,双手的手指不住地在瓶身上摩挲着,虽然心里有点紧张,但嘴上却保持着俏皮的语气,“就像一只跌倒的老虎一样。” 轻淡的风吹过,深绿色的树影在日光下晃动开来,少年的手指有些纠结地缠在了一起,清澈的黑色的瞳仁在洁白的床单上不断追寻着来来回回飘动的树影,沾了点汗水的柔顺的短发乱乱地贴在头上,细细地看起来,竟然有着一种别样的病态美。 池妤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了一抹浅浅的微笑,但注意到男生忽然变成了一副苦瓜脸的表情,立刻向前探了探身子,眼中流露出担心之色,但双手抓着没有盖子的牛奶瓶,也不敢做出什么别的动作。 “很痛吗?” “啊,有点。一点点。哈哈哈,我的身体很棒的,这点小伤没有大碍的。” 少年朝她比了个仿佛捏着米粒般的手势,脸上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真是的,一点都不会骗人。”池妤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吐槽了一句,“就和额头上渗出来的汗珠一样。” “嗯?你说什么?” 将脸深深地埋进了被褥里的少年,清朗的声音透过棉絮悠悠地传来,将汗水尽数擦去的顾渊仿佛又重新回到了平常那副一脸淡然的姿态。 “这个给你。”池妤双手将牛奶瓶子递到了顾渊的手里,“好好休息哦。” 不等男生回话,池妤已经像一只小鹿一样快步跑出了校医室的门,直到听到门被关上的咔嚓声,顾渊才意识到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真是差劲啊。” 顾渊轻轻地握了握手中的玻璃瓶,牛奶还保有着温热的体温,这种玻璃瓶装的牛奶只有学校超市的冰柜里有,竟然被她生生地捂热了。 “这是什么意思呢?”顾渊揉了揉了自己的眼睛,喃喃地说了一句。苏丹小说网 …… …… “天呐,后羿射日的时候究竟是为什么留下了你这样一个狗崽种啊?” 第二天中午,被恶毒的阳光折磨地快要发疯的顾渊发出了无可奈何的感叹。 灼热的气流从高空坠落下来,就像是被装进了一只巨型蒸笼,耳畔回荡着轰隆隆轰隆隆燃烧的热风,额上的刘海被汗水分成搞笑的中分晾在两边,衬衫的领口变得湿漉漉的,黏糊糊地站在后脖子上。 “那个……你一个人上楼真的没问题吗?”前方的楼梯上,冯子秋欲言又止地回过头来,而站在五楼走廊上探着头向下看的齐羽则是笑着在向他挥手。 “放心,没问题的,看好了,我这就出发。”顾渊将右手的拐杖抬了起来,在空中一挥,想要做一个很潇洒的姿势,但却差点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上。 “真的没问题?” “肯定没问题,区区五层楼,一百三十五级台阶而已,何足挂齿。”顾渊用拐杖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规划了一下路线,感觉一级一级地用拐杖撑上去实在是太费时间太费事了,这么热的天气,怕是自己都没到五楼就已经中暑晕厥了。 “来,子秋,帮我拿着这个。” “啊这,你不需要拐杖了吗?” “我跳上去。” 双手抓住了楼梯旁木质的扶手,顾渊的眼中透出坚毅的神采,开始了他的远航。 “你知道吗?你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脊柱侧弯的跳跳虎。” 刚刚上到半层楼的平台,一句奇妙的比喻句就差点扯断顾渊所有的理智线。 灿若星辰的眉目,留着齐耳短发的女生逆光站在上方。即使是以青春漫画的标准去评价,柳卿思也绝对算得上是一流的美少女,但眼下在顾渊的眼中,窘迫大于欣赏,再好看的面容也显得不是那么回事。 脊柱侧弯的跳跳虎?顾渊在脑海里摹想了一下自己现在的样貌,两手抓住扶手,右脚脚尖离开地面大约二十公分,光靠左腿的支撑斜斜地站在楼梯上。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比喻竟然还挺形象。 “渊哥,你真的能行吗?以你的体重,我完全可以背你上去啊。”冯子秋说着看了一眼左手上的腕表,“距离午自习开始还有十五分钟,你觉得来得及吗?” “半层楼,跳了三十秒,休息三十秒,那么五层楼,一共八段台阶,算上体力流失带来的效率下降,十分钟也足够了吧。”顾渊朝子秋摆了摆手,再度开始了自己的连续跳跃。 如果这里只有两个人在,那么说不定顾渊还会选择借助冯子秋的帮助,但现在除了他们以外,柳卿思还有齐羽这两个家伙也都在场,如果自己现在被冯子秋背上楼,怕不是会成为她们两个一辈子的谈资。 更重要的是,要是被那个人看到的话…… “喂,你晚上到底打算怎么办?” 大片的阳光漏进窗台,在铝合金的窗框上弹出一串串晶亮的音符,教室里涌动着大片的浮光,空调在头上呼呼作响。齐羽轻轻转动着手里的水笔,扭头看向身旁的顾渊。 逆着光线,少年的头发沐浴在阳光下呈现出柔和的色泽。 (这家伙的侧脸其实还是挺好看得嘛。) “阿……欠。”但顾渊那像是河马一样张开的嘴和慵懒闲散的声音一下子让齐羽从幻想世界回到了现实。 “还能怎么办,就算是爬,也要爬过去啊。”顾渊把脸埋进了双手圈起的小天地里,“答应过别人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这可是我的人生信念。” “不是有一种说法,叫做不可抗力吗?”齐羽双手摆在桌上,有些孩子气地将自己的下巴搁在了交叉重叠的手掌上面,“你都变成了行动困难的残障人士了,就算是失约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而且,那家伙又不是不知道。” “嘘——”顾渊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齐羽,遇到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的概率是三十万分之一,我必须考虑这是不是我此生仅有的机会。” “三十万分之一?你这都是哪里看来的奇奇怪怪的数字?”,齐羽不屑地撇了撇嘴,“再说了,三十万分之一,如果跑到北上广深的地铁口待上一两天,从你面前经过的人恐怕都不止这个数字,难道说这样就能够遇到真爱?” “喂喂喂,较真就没意思了啊,上次我还陪你玩那个叫什么,‘恋爱塔罗牌’,不也没有戳穿你那少女的幻想吗?”顾渊回击到,“你不是也有约吗?管我干嘛?自己去不就好了?” “你,哼。行,我不管你了。” 空气在时间里逐渐冷却,在渐渐西斜的太阳和树的光影里,夜晚,无声无息地到来了。 第二十七章 在有星星的夜晚(二) 十月的夜晚,月亮的影子渐渐拉长,月光向着教室内的四面八方水波一样渐渐漫开,淡淡的清凉,像是山里的清泉,冷飕飕的。空调已经被班长大人关掉了,头顶上是晃荡晃荡不停,仿佛随时要掉下来的吊扇,一叶一叶地转动着,偌大的教室里似乎在上演着一出独幕剧,许多许多人或是勾肩搭背或是三三两两并肩说笑着走出了教室,很快这一排排桌椅里就只剩下了寥寥几个人。 “嗯……”齐羽侧过身子面对着他,然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里罕见地露出了一丝温柔的怜悯之情,说到,“你还去吗?天文社那边。” “哎——”顾渊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根本感觉不到自己右脚踝的存在,但只要稍稍扭动一下就是钻心的疼,“还是算了吧。” “好吧,那我就先走咯,明天见。” “明天见。” 目送着齐羽走出大门,教室里终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顾渊的目光微微放远,有些淡淡的无奈,心里渐渐地泛起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软软的,凉凉的,像是一片片飘落的羽毛,堆积在了某个角落。 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刚刚响过,学生们从各个班级鱼贯而出,就像是气势汹汹的蚂蚁军团集体出征一样从不同的方向汇入同一条宽阔的大道。忽然,顾渊看到一个逆着人流的女生。 再一次看到池妤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高一(1)班的班级门口,顾渊看到了一双盛满星光的眼睛,就像是一片湖,被清风荡开了波光粼粼的涟漪,又像是一棵法国梧桐铮亮的叶片间漏过了轻盈舞动的尘埃。 顾渊呆呆地望着浅笑着的少女,从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一幕他永远永远都忘不了。 “你怎么来了?” “嗯哼?不是你说要一起看流星雨的吗?” “啊,是啊,但是那应该是我去找你才对啊。” 顾渊的脑海里一下子涌现出许许多多千奇百怪的想法,但他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言多必失的道理他还是懂得。 “流星雨吗……”顾渊扭过头望了望外面的天空,喃喃地念了一句,万里无云万里天,绝佳的观测天气,不过这里的视角实在是不怎么样,且不说学校教学楼用的这种徽派建筑的屋檐相当地挡视线,而且金牛座流星雨的正确观测方位应该是面向东方,而他这一侧的窗户却是朝向的东北面。 “对啊对啊,因为你受伤了嘛,我猜你到天文社那里实在太不方便了,所以,我就自己跑过来啦。”池妤的语气相当轻快,但从她隐隐颤动的睫毛上,顾渊却分明感受到了一股隐藏得很深很深的紧张。 “嗯……”顾渊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目光飘忽不定地左摇右移,但如此近的距离,如此清晰的轮廓,视线的余光再怎么漫无目的地游离也总是无法避开池妤的脸颊,于是他只好傻乎乎地干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但池妤只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胸前,眼角弯弯地笑得可爱,温柔且耐心地看着顾渊。 男生的笑容就像是过了保质期一般凝固在了脸上,他微微地回过头去垂下眼睑,消散了笑意,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到了相对平和的姿态。 说起来,两人好像还从来没有正式认识过对方。 总不能这样一直沉默下去吧?顾渊鼓起勇气迈出了新的一步。 “你好啊,池妤同学,我叫顾渊。” 真是糟糕透顶的开场白。如果现在有人能够看到不存在的东西的话,一定会看到一个扭曲地像是着了魔的村民一样扭曲的灵魂。 “我叫池妤,你好呀。”池妤轻轻一笑。 其实,我很久很久之前就认识你啦。 “哇,你看!” 顾渊回过头看着夜空,一束银白色的亮光一闪而过,就像是调皮的孩子拿着彩笔在黑色的幕布上轻轻画下了短短的一笔。 “已经开始了啊,流星雨。” “诶,顾渊,你知道金牛座的传说吗?好像和很多人想象的不一样,金牛座反而是十二星座中代表爱与美的象征呢。” “是啊,相传,在非常遥远的古希腊时代,欧洲大陆还没有名字,那里有一个王国叫腓尼基王国,首府泰乐和西顿是块富饶的地方。国王阿革诺耳有一个美丽的女儿叫欧罗芭。有一天,天神宙斯在人间游荡的时候路过了这里,恰好碰到了在海边戏水的欧罗芭。宙斯啊就对这位公主一见钟情,再回到天上之后,仍然对这位公主一直念念不忘。” “嗯,然后呢?”池妤的眼里透着好奇的光采。 “在腓尼基王国里,有一座很大很大的牧场,里面养着多到数不清的牛,欧罗芭公主经常会来这里和牛群嬉戏玩耍。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当公主又一次出现在牧场的时候,她突然发现,牛群中多了一头非常特别的大白牛。” “大白牛?” “对,这头大白牛不仅体态健美,更是拥有着天籁般悦耳动听的歌声。公主不知不觉间就被这歌声吸引了,不自觉地朝它走了过去。然后靠在了牛的身上,和它一起忘情地歌唱了起来。” “是宙斯对吧,这头牛,一定是宙斯。” “哈哈哈,是,就是宙斯,他为了避过天后赫拉的眼目所以才化身成了牛。最红,欧罗芭公主成为了大地上的女神,她的名字被用来命名她和宙斯邂逅的大陆,也就是现在的欧罗巴洲,而宙斯则将自己的化身白牛置入了星空作为纪念,也就成了现在的金牛座。其实金牛座的故事,就是众神之主爱上了一个凡人的故事,很俗套,对吧。” 池妤若有所思地轻轻点了点头。 忽然,池妤发现了什么惊人的东西,她伸手指着窗外叫了一声:“快看!” 窗外,一条像是金红色的闪光划过天际,伴随着若有若无的“沙沙”的响声,在池妤的轻呼声中,这道短暂的光芒再度归于黑暗。 “火流星,没想到竟然真的能够看到火流星。”顾渊望着那道一闪而过的光影在夜空中留下的轨迹轻声呢喃了一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火流星,也许也是最后一次,换句话说,这很有可能是他一生中绝无仅有的机会。 “好漂亮啊……”池妤说到,“对了,你刚刚许愿了吗?” “嗯……算是许了吧。你呢?” “当然咯。流星是撞入大气的星星,是‘现在进行时’;而满天星光,不过是远古的星星的影子,是‘过去时’。所以,如果要许愿的话,当然是要找现在的星星来帮忙咯。”池妤用很认真的语气说着,但说到最后就连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声。那捂着嘴轻笑的身影让顾渊想起了房间阳台上的那株向日葵,两者的身上都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暖意。 他转头望向窗外,夜幕中不时有短短的流光掠过,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任意的时刻,宇宙都在不断的衍化,每分每秒都有恒星出生和陨落,他们散发的星光跨越亿万年的旅途,在人们的眼里留下寸缕痕迹,又接着飞逝而去,消失在离地球遥远的黑暗里。 我们看到的一切,因为无垠的距离和光速所限,都只是遥远岁月前的剪影而已。 就算是月亮的光到达地面也有一秒多的延迟,事实上,在这繁星璀璨的夜空里,的确只有流星才是唯一的“现在进行时”。 这么一想,能和喜欢的人一起看一场流星雨,真的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 此时此刻,学校天文台外的大草坪上,一百多个人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不同的地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刚刚看到的火流星,天文社的社长李秋然坐在天文台门口的青石长阶上,手里捏着一封没有拆开的信。这是他昨天想在操场上给池妤的信,但没想到,那个女孩子竟然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 他抿了抿嘴,然后略带无奈略带嘲弄地笑了笑,便将那封信抛进了一旁的垃圾箱里。 柳卿思和齐羽两个人站在高处,上方的天穹上有流星划过,但两人的目光却是落在了不同的地方。 柳卿思的手里还握着那本薄薄的《了不起的盖茨比》,她轻轻地踮起脚尖又放下,身子便由此一高一低不断循环。苏丹小说网 “你还不去找他?” “……”齐羽没有回话,只是将目光投向了一个遥远的角落。 冯子秋靠在树下,静静地仰望着漆黑的苍穹,空气中的尘埃被光分割,影子重叠在了一起,使得两人之间仿佛隔着无尽遥远的距离。 “去吧去吧,不用管我。” 当齐羽终于鼓起勇气向着冯子秋走去的时候,柳卿思鼓了鼓嘴轻轻一笑。 沿着一条看不见的直线,两人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从天文台回宿舍的路上有一段很暗的小道,一百五十米的路上只有三盏只能照亮一小片草坪的灯。 “嗯?” 但今晚走过这里的时候,柳卿思并不觉得害怕,因为在她前面大约十米外的地方,有一个颠着足球的少年。 没有言语,甚至没有眼神交流,女孩的手里拿着书,男孩的脚上颠着球,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在这段灯光昏暗的路上,静默无言,只有鞋面与足球碰撞的声音回荡在空气里,意外地很好听。 当然,这一切顾渊现在都是不知道的,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刚刚池妤仿佛玩笑话一般小声从口中说出来的“以后的每一年,我们都可以一起看流星雨吗?”所吸引了过去。 还有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句“好啊。”对别人随口说出的玩笑话立刻做出回答,简直让顾渊顿时感觉自己像个小丑,红鼻子大花脸,可笑得很。 但是接下来池妤的反应却让一切都峰回路转。 当少女笑着对他说出那句,“以后,就请多多指教啦!”,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顾渊感觉心里像是突然着了火一般。 一种梦幻的不真实感吞没了他, 第二十八章 池鱼思故渊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田园……” 陈歌老师在讲台上捧着一本《古诗文诵读》,一边朗诵一边在黑板上写下这首陶渊明《归园田居》的重点释义。 “池鱼:池塘之鱼。鸟恋旧林,鱼思故渊,这里是借喻自己怀念旧居……” 顾渊单手托着下巴,眼睛斜斜地望向窗外。似乎一夜之间就是秋末了,天空变得愈发高远,光线在树梢间停靠,投射下摇晃的影子,枝桠上停留着灰琼鸟的啼鸣,几片黄绿色交织的叶子在风的抚摸下缓缓地飘落,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翻转着,进行最后一次反抗。 昨天晚上的事真的就好像是做梦一般,池妤忽然间就和自己定下了意义不明的约定,虽然那种约定到底具备什么含义还很难说,但肯定比什么都没有强。 那……今天要去找她吗?啊啊啊……好麻烦啊…… 烦躁地挠了挠头,顾渊忽然发现,齐羽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不,她不是在看着自己,经过一两秒的观察之后,顾渊发现齐羽的双眼之内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焦点,也就是说,这位少女的大脑此刻正处于对外界事物进行调节的一种应激反应之中,换句话说,就是在发呆。 “公元405年(东晋安帝义熙元年),陶渊明在江西彭泽做县令,不过八十多天,便声称不愿“为五斗米向乡里小儿折腰”,挂印回家。从此结束了时隐时仕、身不由己的生活,终老田园。归来后,作《归园田居》诗一组,共五首,描绘田园风光的美好与农村生活的淳朴可爱,抒发归隐后愉悦的心情。这是第一首。” 陈歌站在讲台上,虽然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黑板和课本,但他还是能够清晰地观察到教室里每一个角落的所有细节。 “主要是以追悔开始,以庆幸结束,追悔自己“误落尘网”、“久在樊笼”的压抑与痛苦,庆幸自己终“归园田”、复“返自然”的惬意与欢欣,真切表达了诗人对污浊官场的厌恶,对山林隐居生活的无限向往与怡然陶醉。” “追悔……”顾渊轻轻呼了一口气,他很喜欢陶渊明的诗,但并不是很喜欢陶渊明这个人,因为他虽然口口声声说着“不为五斗米折腰”,也有着一气之下告老还乡远离官场的勇气,可那是因为他祖上从曾祖父开始一直就是名门望族,到了他这一代不说是家财万贯,但起码也是不愁吃喝。 说到底,他和那些饭都吃不饱的贫苦大众根本不是一个阶级。 不过,愿意为了理想而放弃功名利禄的人,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值得尊敬的。 所以,顾渊不喜欢他,也不讨厌他。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这两句,套用了我们之前讲过的哪一篇乐府诗?”陈歌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有人知道吗?齐羽,你来回答一下。” “喂,喂,醒醒,醒醒啊。”顾渊皱着眉,用手肘轻轻地顶了顶齐羽的手臂,少女立刻“啊”地轻呼了一声站了起来,一双大眼睛里闪烁着茫然无措的光采。 “《鸡鸣》,鸡鸣啊……”顾渊压低声音偷偷地提示着齐羽,“原文是‘鸡鸣高树颠,狗吠深宫中。’” “我知道了,这里的手法是用典!” “砰!”顾渊的额头重重地磕在了课桌上。 “坐下吧,好好听课。”陈歌微微一笑,“的确,这二句套用汉乐府《鸡鸣》‘鸡鸣高树颠,狗吠深宫中’而稍加变化。但陶潜绝无用典炫博的意思,不过是信手拈来。他不写虫吟鸟唱……” 下课之后。 “你那时候在想什么啊?怎么看起来心不在焉的?语文课不是你最喜欢的课之一吗?顾渊一挑眉,侧过脸望着齐羽问道。 “没什么。”齐羽瘪着嘴轻声回应了一句。 “你那可不像是没什么的样子,喂,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吗,不管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我都可以帮你一起想办法的。” “哎呀,说了没什么就是没什么。你烦死了。” 顾渊拿起水杯喝了一口,但目光仍然紧紧盯着齐羽不放。 “好了好了,输给你了。我刚刚只是在想,要完全了解一个人究竟需要多长的时间。”苏丹小说网 “完全了解一个人?嗯……从物理的角度出发去考虑,大概是永远不可能的,根据不可克隆定理,想要对任意一个未知的量子态进行完全相同的复制过程是不可实现的,因为你永远无法测得一个物体全部的状态量……啊!” 话还没说完,齐羽的拳头就毫不留情地和顾渊的脸颊来了一个亲密的接触。 “你不会自以为很幽默吧,用那种正常人听不懂的句子去解释一个人人都懂的名词。” “把一个通俗易懂的名词扩写成一大堆谁也看不懂的句子,这不是课本经常干的事情吗,打我干嘛……”顾渊一边揉着脸颊一边说到,“简单来说,就是每当你想要去了解一个人的时候,得到的结果永远是片面的,所以,想要完全了解一个人,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就算你和他在宇宙大爆炸的时刻开始,直到时间灭亡的那一瞬间都一直待在一起,也没有用。” “这又不是物理,略——”齐羽吐了吐舌头,似乎是不以为然,“只要掌握的信息足够全面,就总是能够有机会了解一个人的吧。” “但是,信息会扭曲,会被篡改,哪怕别人告诉你的都是事实,也很容易可以影响到你对一个人的判断。”顾渊翻开了古诗文的课本,“就像这里,它只说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但根据《晋书》的记载,陶渊明实际上还有另一面:赊账喝酒,败光家业,甚至让自己的儿子活活饿死……但这些从来不是课本上的重点,被强调的部分只有其生平、文章和思想,阴暗的一面被刻意忽略掉了,最终交到我们手上的,则是一个被美化过的‘陶渊明’。” “喂喂喂,你说的那些都是间接信息,我说的可是直接信息。” “直接信息?这么说,是你身边的人?”顾渊眼睛一亮,“是谁?” “略——不告诉你。”说完,齐羽直接把整个身子转了过去。 算了,顾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几个月的经历已经无数次证明了,他拿齐羽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过,就算她不说其实也不难猜,十有八九是跟冯子秋那个家伙有关。至于究竟发生了什么,要想知道的话,还是去问子秋比较靠谱。 顾渊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轻轻动了下右脚,还是钻心的疼,伴随着沉重的麻木感,已经两天过去了,脚踝的伤却还是没有一点好转,根据医生的评估,要想恢复到勉强能够不靠拐杖走路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下个月开始的市内赛绝对是赶不上了,也不知道光靠陆晨他们到底行不行。 看到草稿本上那满满当当的一整页的“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顾渊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中邪了吗? 回想起自己和池妤的认识过程,每一步似乎都轻易得令人难以置信。 不论是联系方式的获得还是一起看流星雨的邀请,又或者是昨天的约定。似乎只要是自己稍微表示出一些主动的意愿,就会立刻收获回应。 “池鱼思故渊……” 难道说,她早就认识自己了吗? 啊……为什么我会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顾渊烦躁地揉着头发,他以为自己从来不会忘记见过的每一张脸,可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是不是在上高中前的某个时刻见过池妤,而且教室里闹哄哄的,让人根本静不下心来思考。 说起来,今天教室里怎么那么吵? 顾渊转过身看着教室后方,蓝色告示墙前站着一大群人,像是争抢事物的小猪一样全部挤在一起。 “喂,高练,怎么回事?是有人要比武招亲吗?”顾渊对着自己那正在和几个男生聊天的后座扬了扬下巴,“还是说世界要毁灭了啊?” “是课本剧大赛。”黑衣服黑裤子黑皮肤的少年用中指推了推眼镜,说到,“高一高二每个班级都要出一个舞台剧,内容嘛,只要是课本上和学校发过的补充材料上有的东西,都可以。” “课本剧?演什么?” “还没决定,如果说你有什么想法的话,可以随时到我这里来报备。”班长孙志超走了过来,“目前演员未定、剧本暂无,不过时间还早,我们还不是很着急。” 第二十九章 下雨天要怎么办 “时间还早?”顾渊昂起头瞄了一眼后面告示栏里的宣传海报,即使是提交演出剧目的截止日期也都还早,十月三十一日,确实不用着急。 把所有的事情都往最终期限上拖延,不到最后一刻不开始努力,这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想法和行为是人类难以克服的天性。 顾渊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就凭他目前这种走路都费劲的状态,这课本剧十有八九是跟他没关系了。不过这样也好,齐羽肯定会对这个活动无比上心,而那个家伙一旦认真起来就常常会钻牛角尖,折磨自己的同时也折磨队友。一想到齐羽那拿着剧本卷一下一下敲着椅背呼来喝去的场景,他倒也乐得置身事外。 “喂,顾渊,过来一下。” “嗯?”顾渊向后一靠,将后背贴在了冰凉的瓷砖上,然后微微地将脑袋歪向高练所在的那一侧,拧开矿泉水瓶的盖子一边准备喝一边问到,“怎么了?” “我听说,你和池妤,已经私定终身了?”高练坏笑着小声说道,“好像是昨天有人看见了哦。” “噗——”顾渊一口气没憋住,刚喝到喉咙口的水立刻化作一团水雾喷了出去,“你你你你你你你从哪哪哪里听说的?” 一时间顾渊说话都有点结巴了,一方面是吓得,一方面是气得。说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如果谣言就这么传出去,那池妤听到了会怎么想?会不会以为自己这是急不可待想要赶鸭子上架霸王硬上弓? “顾——渊——!你发什么神经!”宛如母夜叉暴怒的声音忽然响起,顾渊和高练同时一愣,两人的喉咙里同时响起了吞咽唾沫的声音。 转过头的那一刻他便看到了头发被水沾得湿漉漉的齐羽,顾渊的脑海里顿时出现了一条虚拟抛物线,两人之间的这个距离加上刚刚的角度,那口水毫无疑问地是喷在了齐羽的身上。 少女粉拳紧握,双眼紧闭,上半身微微地颤抖着,顾渊仿佛都能够在她的脸上看到一条条代表愤怒的黑线。 就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少女抬起了左脚,似乎是准备对他的脚掌发起进攻,然而当他已经准备好迎接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的时候,齐羽忽然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松了下去。 她放下脚,撇了撇嘴,说了句“算啦”,然后就又转过身去和程馨她们聊天了。 “呼——” 顾渊长抒了一口气,大难不死,他也不奢求有什么必有后福,只要不是后患无穷就都可以接受。 “喂,继续刚刚的话题吧。”高练用手肘轻轻戳了戳他的后背,“你和池妤,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什么什么个情况啊,什么都没有。你这些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好像是说,昨天天文社的‘我与流星有个约定’那个活动,池妤身为天文社的负责人员之一却没有到场,加上又有人看到池妤从我们班级的教室里出来,所以……” “池妤是流星活动的负责人之一?她是天文社的人?” “啊?这你都不知道吗?那看来你们俩确实没什么……唉,可惜了,我觉得你们俩还挺搭的。池妤、顾渊,池鱼思故渊……” “喂,这根本就不是可惜不可惜的问题好吗?这不就是一点根据都没有的传言吗?乱传乱传的也太不负责任了吧?”顾渊有点生气,作为一个曾经被谣言伤害过的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对这东西始终有些忌讳。 “我也觉得有点,但是嘴长在别人身上,也没法控制他们不说。”高练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清者自清,如果你们真的没什么的话,相信谣言很快就会烟消云散的。”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顾渊心想道,谣言是这个世界上生命力最强的东西之一,可以跟无处不可生存的小强相提并论,一旦滋生,想要消灭就会变得无比困难。 不知道池妤知道了没有,知道了又会怎么想呢? 一想到这种事,顾渊就觉得自己的血压快速升高了,连带着脚踝上的肿胀淤伤都又开始疼痛了起来,好在数学老师及时地走进了教室,提前终止了这个话题。 漫长的两节数学课结束之后,音乐课上午最后的欢乐时光,当顾渊撑着拐杖和班级大部队一起到达艺术楼的音乐教室的时候,恰好看到池妤站在钢琴前和李诗雨老师在说着什么。 距离比较远,顾渊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而且随着人流涌进隐约教室的门,她们很快便中止了谈话。 擦肩而过的瞬间,顾渊扭头看向池妤,少女低着头,她的脸逆着光,只能看到阳光给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 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座位上坐下来的时候,顾渊不禁皱了皱眉,自己到底在期待着什么呢?是亲切的问候还是略带气愤的质问?亦或者是什么都没有,昨晚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发生,脱口而出的话语怎么能够被当做是承诺?承诺是一件很沉重很沉重的东西,不是能够轻易给出的。 钢琴声在响,四周的同学们都开始跟着李诗雨老师的节拍唱起了校歌,在层层叠叠的和声里顾渊只能够听清楚身旁的齐羽的歌声,她以前好像学过声乐,所以她唱起歌来一听就有一种和别人不同的感觉。有力、气息沉稳,却又不失灵动和婉转,而且她唱歌的时候和平时会表现得不太一样,脸上会出现很认真很投入的表情。 顾渊跟着唱着,但实际上却心不在焉,倒也不是还在想着池妤的事,只是就仿佛有一块石头压在心口,闷闷地很难让人集中注意力。时间久了,就好像是面对着镜头,但拍照的人却迟迟不按下快门一样,只能就这么僵硬地咧着嘴。 问题的关键在于自己和池妤缺乏真正深入的交流,到现在为止顾渊都不明白池妤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好像早就认识自己,但自己却对以前的她没有任何印象。 而且,天文社……没想到,池妤竟然是天文社的成员,这么说起来,当时在操场上看到的和她走在一起的那个男生好像就是天文社的社长李秋然,但那个时候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池妤的身上,根本没有仔细看她旁边的人。 再后来就被疼痛和砸到脸上的足球夺去了视线和意识,也没有机会再多观察了。 也许可以去找姜紫枫帮帮忙,她一定知道该怎么做。 这个想法就像是气泡一样忽然从顾渊的心底里冒了出来,而且一出现就以飞快的速度快速膨胀。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姜紫枫就在他的心里树立起了一个近乎无懈可击的形象,这也许就是齐羽说的,“紫枫姐的超能力”吧。 下午,阴云密布。 上午的阳光就好像是镜花水月的幻象,仅仅是午睡时候低下头再到抬起头的工夫,天空中的太阳就失去了踪影,秋高气爽在十几分钟之间就变成了凉风习习的绵密的阴。 “你喜欢她啊。”姜紫枫好像本来是要说一个疑问句,但是说出来的时候却变成了语调下沉的陈述句。 偌大的活动室里只有他和姜紫枫两个人,顾渊不禁感到有些紧张,脸也微微地红了。 “喜欢就去追啊。”姜紫枫的嘴角微微勾起,“人生一世,草生一春,来如风雨,去似微尘。我们在短暂的青春里能够做的事情是很有限的,遇到喜欢的人或者事,就放开步子勇敢地去追逐吧。” “真的可以吗……”顾渊有些犹疑,他将视线转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不断地落在窗台上,江南这个地方似乎一年到头都在下雨,春雨淅淅,秋雨绵绵,夏天有雷阵雨和长达一个多月看不到太阳的黄梅天,就算是冬天也经常会下砸得人手心生疼的冰雨。 顾渊不喜欢下雨天,因为以前参加过半专业的体育训练,导致他有滑膜炎,膝盖内一直有积水,平日里倒也无所谓,该跑跑该跳跳,但一到这种阴冷潮湿的时候,膝盖就会隐隐地有些疼。这种疼和皮肉外伤的痛还不一样,它就好像是有人用骨片之类的钝器在你的膝盖内部轻轻地磨,痛感并不强烈,但却经久不散。 阴沉中裹着不安,下雨天总是给人这样的一种感觉,仿佛会带来霉运一样。 “为什么不可以呢?”姜紫枫伸手轻轻按下了窗帘旁的灯光开关,“啪”的一声,就好像是魔法师给这间房间里装上了一个太阳,活动室里立刻变得敞亮明丽了起来,joey轻轻地喵了一声,在一旁的书架上懒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憧憬是距离理解最遥远的距离,要想让关系更进一步的话,还是要主动出击比较好哦。” “学姐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 “好家伙,反过来开始套我的话了?”姜紫枫伸手用力弹了他的脑门一下,“打听他人的隐私是一件很不礼貌的行为哦。” “不是不是。”顾渊忙不迭地摇头,“只是觉得紫枫姐好像对什么事情都很懂很了解。” “细致地观察生活中的人和事并思考,是一个成为一个文学工作者必备的素养。”姜紫枫微微一笑,“顾渊,你要走的路,还很长呢。” 第三十章 我,喜欢,你 没多久雨就停了,从活动室里出来的时候正好碰上了正在往这里走的柳卿思和齐羽,和她们打了个招呼就擦肩而过,路过操场后面的那条小路时顾渊看到了池妤的身影,穿着衬衫的少女在帮着校工阿姨整理翻到的垃圾桶里滚出来的垃圾。 池妤拿着一把小铲刀费力地铲着地上沾到的油渍,顾渊低头看着那一地狼藉,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立马拿起了她们放在一旁的扫帚想要帮忙,但又发现自己离开了拐杖之后根本离不开扫帚的支撑,一时间竟然就这么愣在了那里。。 他拄着扫帚傻站在那里,夕阳的余晖像是温柔的手,从树荫间的缝隙里伸进来,轻轻地抚摸着少年宽厚的背,涂抹上灿烂却不刺眼的色彩,均匀的,一层又一层。 湿润的微醺的风送来绵绵的花香和雨后特有的青草味道,恰到好处的温度,既不燥热也不寒冷,顾渊站在乱七八糟的垃圾堆里,像是一尊沉默的雕塑。 “咯啦。”左脚向前迈了一步,踩到了空空的可乐罐,易拉罐瘪下去的声音一下子打破了寂静,仿佛是落日开的玩笑。苏丹小说网 顾渊抬起的脚悬在半空,在落下与不落下之间犹豫不定。听到声音的池妤转过头看着他,眼睛忽地睁大了一些,没有说话,只歪着头笑了笑。 顾渊没想到池妤会一直盯着他看,而且还偏偏是这种尴尬的时候,一瞬间脸就红了。 “那个……那个……我……” 顾渊头一次发现自己组织语言的功力竟然这么差劲,结巴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眼睛有点儿酸,温暖的夕阳和湿漉漉的风和树木的剪影搭配出了绝佳的煽情氛围,但无奈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就连“我来帮你吧”这样的话都讲不出来。 “喂,顾渊。” “嗯?” “你可以把脚放下来了。” “啊?哦哦哦……对不起……”顾渊慌忙放下了已经肌肉酸疼的左腿,然而他再一次忽略了易拉罐的存在,于是又是“咯啦”一声,原本中间塌陷的易拉罐这次彻底变成了扁扁的铝饼。 简直就是医学奇迹,少年像是踩到了烧红的铁板上一样跳了起来,即使眼前没有镜子,顾渊也能够想到自己满脸通红语无伦次的模样,他默默地低下头,捡起拐杖撑住身子,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 清理完垃圾之后,两人并肩坐在操场边的木质长椅上,双腿交叉斜斜地放在地上,前方是润泽如水墨画的夕阳,美得很假。 后来顾渊无数次回忆起这个场景的时候,总觉得有点不太真实的感觉。 他从未见过这么长这么喧闹的黄昏,雨后初晴,操场上跑步打篮球踢足球的人多得很,但又那么短,那么安静,短到两个人只来得及说了寥寥几句话,安静到每一句话的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地铭刻在了心底。 “你的脚,还好吗?” “啊……要恢复可能还要很久。医生说要摆脱拐杖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这么久吗?那你不是会错过下个月开始的市内足球赛?” “是啊,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嘛,总不能拄着拐杖上场吧?”顾渊笑着耸了耸肩膀,“反正球队替补有很多,不会缺人的。” “那,替补你的位置的是谁?” “我想想,好像是……林洋学长。”顾渊说着忽然皱了皱眉。 林洋?难道那家伙铲倒自己就是为了上场? 这么想也太恶毒了,顾渊连忙甩了甩头,把这个阴暗的想法从脑海里甩了出去。 “怎么了?”池妤问道。 “没什么,都是小事。”顾渊将目光放远,看着操场上跳跃奔跑着的人儿,眼中不住地流露出些许羡慕的神色,“真想早点回到绿茵场上。” “顾渊,你以后想要做什么?或者说,想考什么大学?”池妤岔开了话题,“清北复交?还是什么别的地方?” “我爸对我的要求是,不能比他当年差,也就是说,我至少得考上上海交通大学。”顾渊无奈地笑了笑,“不过,现在看起来感觉好难啊……” 这也许是每个小孩子和爷爷奶奶辈的通病,小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天下第一,眼里的大学只有清华北大。顾渊还记得自己五岁的时候,躺在外公外婆的臂弯里,听他们说,渊渊以后去哪里读大学呢,考不上清华咱们就去北大,那个时候的自己还一个劲地点头。 现在才发现,别说清华北大,就算是复旦交大看起来也有点遥不可及。 “诶?你没有信心吗?”池妤看起来有些诧异,也许是因为她觉得南华高中竞赛班的学生每一个都是心比天高的家伙吧。 “也不能说一点机会都没有,但是……”顾渊轻轻地点了点头,抿着嘴,“我会尽力的。” 这个世界上多得是不甘平庸的人,但最多的也是确实平庸的我们,生活的重担会不断地折磨着这些有心气的年轻人,直到把他们的棱角全部磨平,变成汉堡里被沙拉酱淹没的肉饼,在仿佛生菜的平淡里慢慢窒息。 即使是那些不平庸的,青史留名的人物,比如曹操,一生文武卓绝,风云诡谲中纵横捭阖,降得了鲜卑乌丸,斗得了刘表袁绍。春深煮酒纵论乱世英雄,对酒当歌月下横槊赋诗,文开一派建安风骨,书一手章草秒品,最终也成了历史中的一杯黄土。 奸佞也好英雄也罢,是非成败,不过是后人纸上几笔松墨,况且你我碌碌无为的人生。 以前顾渊觉得,只要肯努力,有一定的天赋,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自己做不成的事,但现在他觉得,很多时候,尽力而为,已经是最最勇敢的举动之一了。 “尽力……吗……”池妤微微地鼓着腮帮子,略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着说道,“好,那我们一起加油吧!”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沉入了远方的楼群中,橘红色的云彩渐渐被染上了一片宁静的蓝紫色,操场上的人儿也少了一些。 顾渊侧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池妤,她静静地望着天空,眼里有夕阳最后的余晖在闪耀。 “池妤,我……” 然而,只是刚刚说出了三个字,酝酿已久的情绪就被掌心传来的冰凉触感打断,他轻轻地捻着拇指和食指,指间还有一点点棉质衬衫的质感。 池妤的右手握住了他的左手,左手的食指则轻轻地贴在了顾渊的唇上。 两人四目相对,顾渊的耳朵里只剩下了心跳的声音,但很快,就连心跳声也听不见了,就好像连心跳也停止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池妤的眼里闪耀着坚定的光采,仿佛早就做好了决定。 “你知道吗?我喜欢你,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顾渊瞪大了眼睛,瞳孔里全是池妤那两颊微微泛红的笑容,指针开始转动,他重新听见了时间和心跳的回音。 “我……你……我……”顾渊有些语无伦次地张了张嘴。 “哈哈哈,不许你先说。”池妤嘴角上扬,笑靥如花,“你要记住,一定要记住哦,是我先告白的。” “诶?”顾渊微微愣了一下。 “好啦,你就在这儿愣着吧,我先走啦。” 顾渊怔怔地看着池妤的背影汇入操场出口处的人潮。 “诶?顾渊?你一个人在这儿干嘛呢?发呆?” 是齐羽,长发少女挽着柳卿思的胳膊,脸上挂着充满活力的笑容,一路蹦蹦跳跳地走来,而柳卿思的手里则照例拿着一本书,只不过,从《了不起的盖茨比》换成了《百万英镑》。 好像时间变了个魔术,刚才的一切根本就是个梦,如今的一切才具有扑面而来的真实感。 然而时间,却悄悄地,毫无痕迹地溜走了。 他抬起左手,轻轻地搭在了唇上,还留有一点冰凉的味道,应该不是错觉。 “呵,呵呵……哈哈哈……”就像是吸了笑气一样,顾渊忽地笑出了声,肩膀一耸一耸的,两只眼睛眯成了缝,嘴巴长得大大的。 “喂,喂,喂,你还好吧?!”齐羽被他的笑声吓了一跳,有些紧张,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两米开外的顾渊。 “哈哈哈哈哈哈……”顾渊放声大笑了起来,在两个少女诧异的目光中站起了身,然后因为重度扭伤的右脚踝无法发力而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你怎么回事啊?疯了?”两人连忙把他扶了起来。 “十有八九。”柳卿思慢慢地点了点头。 随便你们怎么说吧,顾渊已经不在意了。 心绪就像是冬天的星星一样雀跃不已。 从现在起,他将不再是孤身一人,所有的事,都不需要独自去面对。 顾渊知道自己永远忘不了这个傍晚,那墨蓝色天幕之下池妤渐渐模糊的背影,那靠在长椅上放声大笑的自己,以及所有淹没在笑声和泪水里的回忆,都将是他这一辈子最珍贵的东西。 闪耀在心海里,永不褪色。 第三十一章 没人知道谈恋爱应该做些什么 那天晚上,顾渊一直躺在床上看着上铺的床板看到了十二点半,一直都没有睡着。以至于他第二天一整天都处在有些恍惚的状态中。 “顾渊?”第一节课下课后的课间,高练试着叫了他一声。 “……” 就像是在梦游一样,顾渊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嘴角挂着微笑,闭着眼,手指自由地在桌面上来回跳跃,在看不见的钢琴上弹奏着梦中的乐章。 “顾渊?”高练又试着叫了他一声。 “嘿嘿嘿……”少年没有回头,嘴角微微扬起,不知道在笑什么。 “唉——没办法。还是交给我吧。”齐羽叹了一口气,两手开始将桌上的化学课本卷成一个厚厚的纸筒,“这家伙,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是这个样子,真是烦死了……” “喂喂,你要干嘛……” 高练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脆响,仍然在灵魂出窍顾渊的头顶就挨了齐羽一记超级暴扣,整个人像是棉花糖一样软绵绵地趴倒在了课桌上。 “额……”高练的两只手僵在半空,嘴巴微张,仿佛石化般陷入了沉默。 “行了,别装死了,赶紧给我起来。”齐羽一把抓住了顾渊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 顾渊扬了扬眉毛,倒也没有生气,只是问道:“干嘛啊?” “高练在叫你啊,你这是自己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吗?”说完,齐羽略带不满地撇了撇嘴,然后就自顾自地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怎么了?”顾渊转过身对着高练笑了笑,“发生什么事了吗?” 和一脸明媚的顾渊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高练的表情,他微微弓着身子,半低着头,脸上是有些捉摸不透的表情。 “你这家伙,是不是背叛组织了?” “啊?”顾渊挑了挑眉,瞳孔微微一缩,高练这么一说,他好像隐约记得在开学之初的时候,一班的男生宿舍里曾经定下过一个“社会主义公约”——所有主动或是被动脱离单身的人都要接受全体人员的联合制裁。 原本是一时兴起的玩笑话,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落在自己的头上了。 “你这个反应……果然……唉——算了——没想到你这个浓眉大眼的这么快就背叛了革命,真是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啊。”高练做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弄得顾渊一时间竟无语凝噎,但看这小子绝口不提“社会主义改造”的事,怕是对自己别有所求。 于是顾渊也不着急,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便悠闲自在地向后一靠,老神在在地看着面前皮肤黝黑衣服深黑的男孩。 高练也是没想到顾渊这么快就不配合自己表演了,动作一下子就尬住了,脸上挂着憨憨的笑。 “说吧,你有什么条件。”顾渊眯了眯眼,然后伸手用食指轻轻搓了搓下巴,“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我都可以考虑。” “没……没事……其实……唉……算了……”高练挠了挠后脑勺,那黑黝黝的脸上竟然迅速地红了起来,顾渊花了很多年才想到到底该怎么形容当时看到的这副场景。 乡下炉灶里烧红的煤炭,拿出来吹一吹再撒点灰在上面,大概就是那副模样。 顾渊情不自禁地默默咽了口唾沫,然后双手互相搓着两条胳膊上骤起的鸡皮疙瘩,吸了吸鼻子,问道:“你这样我可真是害怕极了。行了行了,你别这样,有话直说行不行?”苏丹小说网 “是这样……”高练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俯身凑在顾渊耳边小声说了起来。 “你喜欢陈颖?!”顾渊咧嘴一笑,眼睛眯起,表情很邪恶。 “诶?不是不是!不是!不是……”这一刻,高练的脸完全涨红了,就像是炉灶里烧红的煤炭,刚刚拿出来的时候的模样。 “嗯——~~?”顾渊故意拖长了尾音,“那你为什么想要人家的联系方式?” “只是想认识,认识一下而已,嘘——小点声小点声,低调,低调。”明明已经阵脚大乱,却非要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高练这个时候的表情管理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虽然看上去还是很镇定的样子,但顾渊知道,只要再稍微刺激他一下,这家伙恐怕就能够当场急得哭出来。 算了,就这么放过他吧。 只不过,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也会动凡心? 下午突如其来的数学考试让顾渊一天的好心情直接泡了汤。 数学老师邹明拿着试卷走进教室的时候也是摆着一副苦大仇深的脸,本该在下午就放假回家的他因为校长的一条短信就不得不被迫加班好几个小时,而因为还要对试卷进行批改,实际上的工作量更是远远不止表面上的这些。 实际上,校长做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绝大多数都被他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挡了下来,但今天的临时考试,他实在是无能为力。 作为曾经南华高中的学生,邹明很崇尚自由开放的学习环境,并且厌恶一切不必要的增加学生压力的措施,尤其排斥教师把自己的压力转嫁到学生身上的行为。但有时候人在其位,不得不低头做出妥协,邹明只能尽力把自己能做的都做到最好。 当然,这些事情顾渊他们都是不知道的,邹明也不会告诉他们。 对于十五六岁的高中生,或者说对任何身份还是学生的人而言,考试恐怕都不是一件让人能够喜欢上的东西。世界上最短暂最漫长的时间都在考场上。当你全部做完胸有成竹的时候,哪怕考试时间只剩下十五分钟,即使是再没有艺术细胞的人,草稿纸也能够被他玩出花来。而有些考试比如数学考试,时间却像是永远都不够用。 直到考完之后,你也会惦记着试卷上留下的那几块空白。 如果多给我五分钟或者十分钟,会不会就变得不一样了? 虽然事实上,就算是给你额外的半小时,答案仍然基本是“不会”,但人是很难克制住自己的幻想的。 这次的卷子对顾渊来说不算太难,时间堪堪能够他完全做完。 但考试结束前的最后几分钟人的观察力总是会变得敏锐异常,当顾渊突然发现自己的三角变换公式从第一步开始就写错了的时候,他忽然明白了天堂和地狱之间可能从来没有界限。 没有任何犹豫的时间,甚至来不及使用修正带将其涂掉,顾渊的笔尖就开出了花,思路如尼亚加拉大瀑布一样直落九天,但终究还是败给了响起的铃声。 看着试卷被高练从手中无情地抽走,带着自己未完成的遗愿交到了邹明老师的手中,顾渊在这一刻体会到了伍子胥一夜白头时心中的悲愤。 但他也无能为力,宣判死刑并不需要得到被审判者的同意,除了坦然接受,好像也别无他法。 顾渊打了个哈欠,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拿起了放在左手边的拐杖撑住身子。高练、尹天、陶奕诗三个人正在争论着刚刚考试中的一道题,对着什么都没有的空气比比划划。 “难道不是先两边取倒数,再放缩吗?” “什么啊?puma你傻啊,是先设公比q,又因为,所以有,然后解出首项,再根据那两个已知条件,前n项和为,前n项积为……” “啊?是这样做的吗?我是直接看出来的。” 顾渊已经无话可说,他长叹了一口气,撑着拐杖出了教室的后门。 已经是晚饭休息的时间了,池妤站在门外等他。 长袖的白衬衫,领口袖口是简单的花边,露出脚踝的牛仔裤,单马尾,明媚的微笑,温暖的风和金黄的阳光。 仿佛集合全了所有美好的要素,窈窕的身影在暧昧的光晕里,轮廓被勾勒得动人心魄。 如果顾渊会画画的话,他一定会立刻将这副场景画下来,但可惜的是他没有这个天赋。于是他又想拿出笔用文字记录下这份转瞬即逝的幸福,但看到右手的拐杖,便只好放弃了这个想法。 就用自己的双眼去承载全部的美好吧。 “你们考试了?” “嗯,刚考完。” “我们也是。” “难吗?” “还好。” 还没走到楼梯口,对话就陷入了僵局。 顾渊望着四十五度角上渐渐变成了粉红色的天空,转过头的那一刻目光和池妤交汇,两人同时脸红着移开了视线。 “那个……” 两人站在五楼的过道上,望着下方汹涌的奔向食堂的人潮,顾渊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轻声说道。 “我们到底该做些什么呢?” “我……”池妤鼓着嘴眨了眨眼,然后小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诶?”顾渊扭头看向池妤。 “干嘛那么看着我,我又没有经验……” “啊?我……” 其实顾渊想说我也没有,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看着慢慢沉落的夕阳。 彼此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在夕阳触碰到地平线的那一刻,他们的肩膀靠在了一起。 虽然很煞风景的是,两人的旁边就是厕所的大门。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 清洁球的味道裹在风里飘了出来。 草莓味的,闻起来,竟然有点甜。 第三十二章 文学少女的数学难题 “我是个喜欢执笔的女生,迷恋那份指间倾吐的方式.常常在很深的夜晚翻身起床,扭开台灯,穿着短衣短裤趴在桌上书写.寒冷将我的肌肤一寸一寸的冻得僵硬,然而我的思维却是从未有过的鲜活.灯光和墙壁制造出影子的轮廓,黑忽忽的一团,可那也是我的样子么?我不敢再问。”苏丹小说网 “我一直不停的书写着,不给自己安静下来的空隙.可是文字于我而言究竟以为着什么呢?是时间划出伤痕后,成长扔给我的药引么?是辛得瑞拉在午夜十二点时走丢的水晶鞋么?或许全对又或许全错,我只知道难过时文字是我可以抚慰自己的唯一方式.我在大大的落地玻璃前跳舞,文字会在一旁爱怜的看着我微笑。” “将所有的荒芜牵扯出来固定在纸上,倾听笔尖与纸页的私语,我感到满心的安然.一页一页的字迹蔓延,时光剥落下硬硬的外壳.指尖隐隐透出薄如蝉翼的光亮,成长的花朵伸展了枝叶,终于慢慢的生长了起来。” “文字就像一只破败的洋娃娃,却被我紧紧的抱在怀里视若珍宝,无论什么也不给予交换.我愿意在文字的世界里平静的呼吸,一直做那个安静的孩子。” “终于明白,文字应该是我苍白一面的全部。” “写得真好啊……每次看你的文章,我都觉得自惭形秽。” 文学社的活动室里,顾渊看着柳卿思写的随笔轻声叹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这个走到哪里都拿着一本书的少女在文学创作上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天赋,很多语句不是靠读书读得多了就能够写出来的,某些人对文字就是有着别样的亲和力。 “但是,你在现实生活中真的是这么想这么做的?每当半夜三更就会悲从中来,慨然而起然后奋笔疾书,连衣服和裤子都不穿……啊!” 柳卿思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远大前程》卷成了书卷,敲在了顾渊的脑袋上。 “从你的眼神、表情和措辞里,我感觉自己在你脑中遭到了十分猥琐的对待。” “喂喂……你也太自恋了一点吧。”顾渊撇了撇嘴,这家伙整天和齐羽混在一起,别的没学会,这拿书敲人头的动作倒是学得利索,“我只是在进行日常的吐槽而已。” “话说,今天怎么没有看到紫枫姐?”齐羽站在书架前不知道在翻找着什么,“你们有谁知道她去忙什么了吗?” “好像是去和七班的班主任交涉去了。”冯子秋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绿叶,阳光打在上面,泛出一片明晃晃的光亮。 “七班的班主任?”顾渊趴在桌上,眼睛斜斜地望着天花板陷入了沉思,“是谁?那个油腻的光头?” “是的,就是他,贾平。七班的数学老师,对学生那是出了名的严苛。陈颖上次月考的数学考试考得很不好,所以,好像是被贾平禁止参加社团活动了。”柳卿思说着,从手中的书里取出了一个白色的信封,“这封退部申请书已经在我这里放了快两个礼拜了,但是我一直没有把它交给紫枫学姐。” “退部?这么严重吗?”顾渊哑然,仅仅是因为一次不计入综合排名的月考,就直接禁止学生参加社团活动,这个世界真是残忍。 “如果贾平一定要禁止,陈颖也不可能一直和班主任对着干,在这种情况下,退部的确是无可奈何的选择,但也是最正确的选择。”柳卿思接着说道,“不过,尽管她交给我退部申请书的时候眼睛里面一滴泪都没有,但那份不甘和难过都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了。” 陈颖……这个名字在顾渊的脑海里旋转着一点点放大,破碎,重新组合成一个完整的人物形象。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超群的记忆力,顾渊对这个两个月只来过活动室两次的女孩不会有太多的印象。 单马尾,黑框眼镜,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穿着通常是校服,亦或者是深色系冷色调的衣裤,印象里顾渊从没见过她穿裙子。没有很吸引人眼球的身材,没有惊为天人的容貌,也没有常人难以企及的优秀成绩,陈颖的身上缺乏那种看一眼就能够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闪光点,属于一旦和朋友走散就会淹没在人潮里找不出来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生。 但不论多么普通,她都是文学社的一员。 “不行,我们得想办法帮帮她。”顾渊收起了懒散的姿态,坐正了身子。 “紫枫姐已经在这么做了,我们先耐心等待下她和贾平老师的交涉结果吧。” 即便语气轻描淡写,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可是在柳卿思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顾渊清晰地感受到了她身上所传达出来的忧伤,的确,在这个文学社里,和陈颖关系最好的就是她了吧,同为对文字有着迷恋情结的青春期少女,两个人心灵的距离一定不会很遥远。 只是,关于具体该怎么做,顾渊他们现在还没有任何头绪。 可以说是一筹莫展。 那一天,姜紫枫没有在社团活动的时间里出现。 “所以,阿鱼,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 晚自修下课之后,顾渊穿着很干净的蓝格子衬衫和池妤一起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从教学楼出来有一段向下的斜坡,他的衬衣被风撩得高高地飞舞起来,嘴里哼着djokawari的《情书》。 他的脚伤恢复得比医生预计的快得多,才刚刚过去三个礼拜,顾渊已经恢复到了和常人几乎无异的地步,但只要一试着跑动,脚踝后侧的关节结合处还是会火辣辣地刺痛起来。 池妤的眼里只有两人身前拉得老长老长的影子,听到顾渊的话她仰起头来,但只看到了大片大片翻涌着的蓝格子,遮住了天空但却带来了十分的明朗,于是噗嗤一声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笑什么呀,说正事呢。” 顾渊略带无奈略带宠溺地笑着侧过头看着池妤,自从两个星期以前两人正式交往之后,池妤就几乎占据了他除了文学社活动以外所有的课余时光,毫不夸张地说,她已经填满了他的生活。 “如果是因为成绩原因的话,那是不是只要将陈颖的数学成绩提上来,她就可以继续参与文学社的活动了呢?”池妤歪着头想了想说道,“你们之中不是有数学特别好的人吗?可以去给她辅导一下呀。” “你是说,子秋?但是……”顾渊微微地皱了皱眉,如果抛开齐羽的想法不管,那么冯子秋一定是最合适的人选,他有着被邹明老师称作“清北直通车”的数学笔记,不仅有对整体知识结构的梳理树状图,还对每一个课上讲过的知识点都细致地做了总结和延伸推导,更是为它们一一配上了例题和解析。 但是如果考虑齐羽的感受的话,这个问题就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了。 事实上,据顾渊所知,经过“恋爱侦探团”——尹天、陶奕诗和程馨三个人的周密调查,齐羽目前和冯子秋的关系正处于一种十分微妙的状态。 朋友?勉强算是吧。 青梅竹马?那是肯定的,这两人在小学甚至更早的时候就认识了。 恋人?又肯定不是。 那两个人的交流几乎全部浓缩在了每周日交换的日记本上,而不管是在文学社还是在教室里,除了必要的沟通,都不会对对方说哪怕一句多余的话。 奇妙的关系。 每每想起这两个家伙,顾渊都感觉到十分头痛,齐羽和冯子秋的关系就像是一个看不到底的深潭泥沼,即使是和两人都保持着不错关系的他也根本摸不清他们各自心中的想法。 让冯子秋去辅导陈颖学习数学,乍一看也许没什么,对大多数人来说也确实没什么,但对齐羽那个丫头来说,可就完全不是这样了。 极端敏感又极度宽容,明明是表演型人格但却比谁都更在乎朋友的感受,遇到困境抉择的时候的第一反应是逃避选择,让思维踩着香蕉皮滑到谁也不知道的角落,但是一旦做出决定了却又倔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性格究极矛盾的超凡生物。 顾渊相信,如果有心理学家发现了齐羽的话,一定会哭着喊着求她给自己当研究对象。 如果那家伙真的喜欢冯子秋,怕是这一辅导还要生出不知道多少乱子来。 池妤的怀里抱着顾渊的牛仔夹克外套,余留的体温仍在,有一股暖意隔着衣服传到了心坎上。 少年的眉目清秀硬朗,透着一股英气,眼睑微微地垂着,认真思考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唉——真是伤脑筋啊。”顾渊轻轻挠了挠鬓角,他和齐羽的数学都不算很好,而且两人都属于那种自己懂但却不会教人的类型,柳卿思就更不用说了,那家伙几乎就是纯靠天赋在学习。 忽然,另一个人的名字闯入了他的脑海。 “高练!”顾渊一手握拳敲在掌心,“我怎么把你给忘了。” 第三十三章 我们必须面对眼前的苟且 “啊?不行不行,我不行的,你让我给她提供资料可以,但是要让我去教她,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听完了顾渊的提议,高练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气得顾渊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如果这个家伙是北极熊的话,他一定要把高练全身的毛都拔光然后将其丢进冰窟窿里。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顾渊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戳着高练光洁的额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这村就没这儿店了!” 然而高练还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太阳穴酸胀得疼,看情况这样子继续争论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顾渊决定到走廊上看看天空透透气,结果却意外地在三班的门口看到了陈颖。 勉强159c “嗯……”陈颖轻轻地点了点头。 令顾渊和柳卿思没想到的是,无所不能的陈歌老师这一次忽然不灵了。 “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们,班主任有权管控自己学生参加社团活动的频率,贾平老师的行为无论从哪个角度去考虑都没有触犯学校的规章制度,所以我也无能为力。”靠在办公室躺椅的椅背上,陈歌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而且,我的面子在贾平老师那里可不好用,说不定还会起到反效果。” “反效果?”顾渊瞟了一眼陈歌的办公桌,这个男人的桌子上真是什么都有,大号马克杯,教案、笔记、中外名著、还有速溶咖啡和润喉糖,虽然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但还是有一种很乱的感觉。 “是啊,以前我还在南华高中上学的时候,贾平当过我的数学老师。”陈歌道,“虽然只是半个学期的时间,但我们彼此可是在对方心中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所以,这件事,还是要靠你们自己去解决。” “可是贾平老师态度如此坚决,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柳卿思微微地噘着嘴,“我们总不可能绑架他,拿着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改主意吧。” “嗯——也许不是不行。”陈歌微微一笑。 太扯了。顾渊情不自禁地翻了个白眼。 “哈哈,给你们提个醒,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贾平老师,而在于陈颖自己。贾平老师并不是那种完全不通情理的人,如果陈颖自己坚持要参加文学社活动的话,他是不会做得这么绝的。”陈歌看着柳卿思说道,“卿思,你和陈颖关系最好,你有想过,陈颖为什么会在月考的成绩出来之前,就把退社的申请书交给了你呢?她总不能是在考试的时候,在考场上填的吧。” “诶?”柳卿思微微一愣,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有考虑过。 “这么说,陈颖早就有了退社的想法了?并不是因为数学考试成绩不理想,也不是因为贾平老师的禁令?”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是最合理的推测,不过具体的原因我就不知道了。”陈歌两手一摊,耸了耸肩,“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语文老师,不是手眼通天的陆地神仙,算不出人心里的七弯八绕。尤其是十六七岁的青春期少女的心思,这可是所有年龄段的女孩里最难揣测的。” 顾渊听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角的余光不自觉地就飘到了柳卿思的身上,紧接着脑门上就挨了名为《霍乱时期的爱情》的沉重一击。 回教室的路上,忽然刮起了风,穿着短袖的顾渊竟然感到了一丝凉意。 校园里的一排排香樟树虽然依旧卫兵一样挺立,但却免不了带上了悲凉的沧桑,染上了一层无可奈何的萧条。 不知不觉之间,十月竟然要过去了。 已经是秋天了啊。 “说到底,不就是分数的问题吗?”齐羽大大咧咧地说道,“只要有了分数,一切就都可以解决了。” 顾渊托着腮斜着眼看着身边的女生,齐羽说得不无道理,不管是陈颖自己想要退社的心理问题还是贾平老师反对的原因,应该都是和分数有关。如果陈颖的月考数学并没有考砸,那么她也就不会把退社申请书交给柳卿思。 但是,那只是表象而已。 顾渊转头望向窗外,天空灰蒙蒙的。 又开始下雨了。 十六岁的陈颖心间也持续下着一场雨。 走到班级门口的时候,陈颖停下来,看着墨色窗户里反射出的自己。额头上刘海散乱,身上背着一只大包,一脸倦容,看起来毫无中学生的生气,疲倦和茫然把心底填得满满的。 生活变成一部冗长无趣的低成本烂片,没有剧情没有主题,连主角也没有。拉拉杂杂地向前继续,走一步算一步的破罐子破摔状态。 她被困住了。 被琐碎的生活、父母亲的无奈、还有残缺的人际关系困住了。 泪水突然就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陈颖无声地痛哭着,一路跑下楼梯,跑过了长长的走廊,跑出了教学楼。 清风吹过,一丝一丝地扣着清凉。 “这什么鬼天气。”顾渊瞄了一眼身后的空位,问道,“话说,快上课了,高练人呢?” 是的,烂透了。 一切都烂透了。 “那个……你还好吗?” 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只手,手里拿着一包纸巾。 雨水被一把黑色的伞挡住,男生的脸上满是局促的表情。 眼角的泪水散射着灯光,在五颜六色的彩光里,陈颖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第三十四章 谁又不渴望诗和远方 (我回来啦!) “你,你还好吗?” 眼前男生的手处于将伸未伸的状态,很是犹豫。 陈颖有一瞬间的失忆,忘记了自己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又要去哪里。 教学楼的灯光就像是一轮虚无缥缈挂在远方空中的月亮,遥远得很。 “嗯……”陈颖用单音节附和着,努力地止住抽泣站了起来,径直就向着教学楼的方向跑,自己已经给大家带来了很多麻烦,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并不认识眼前这个男生,陈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会给自己撑伞只是出于怜悯。 一口气跑到楼梯的二楼,陈颖舒了一口气。 那个一身黑色的男生并没有跟上来。 上课铃声响的那一刻,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高练一个人撑着黑色的雨伞站在雨中,望着陈颖快跑离去的方向,抿了抿唇,慢慢地开始往回走。 没有勇气。 一直如此。 “啊,你回来了。”顾渊和踏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的高练打了个招呼,“去哪了?” “楼下,风太大,刚刚把我的东西吹下去了。”高练将打湿的伞收起来挂在后门口的架子上,然后扬了扬手里棕色封套的笔袋。 上面一点雨水的印记都没有。 顾渊斜着眼望了望窗外的瓢泼大雨,轻轻地扬了扬眉毛,没有戳穿高练的谎言。 每个人都有秘密,没有必要深究小小的谎言。 “陈颖,你怎么回事?怎么把自己弄得那么湿?” 高一七班的讲台上,一个已经秃顶的中年男人皱着眉头望着站在教室后门口的陈颖,少女的头发被雨水浇得透透的,湿漉漉地滴着水珠,双手十指纠缠着在身前打转,低着头含着胸,在那透过鼻梁上的眼镜射来的目光注视下一言不发。 面对班主任贾平老师的质问,陈颖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唉,赶紧回到座位上去吧,我们开始上课。” 贾平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拿起了讲台上的粉笔,开始在黑板上板书。 陈颖点了点头,默默地走到了教室后排角落里的座位上。 坐下来的瞬间,一张揉成团的纸条丢了过来。 “怎么了?”娟秀的字迹,后面还跟着一张很可爱的小熊笑脸。 陈颖扭头一看,是罗依。 罗依是陈颖的同桌,一个天然呆的少女,拥有着十五六岁年纪的女孩所可以拥有的一切幻想,成绩一般,积极乐观,总是没来由的情绪高涨,永远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和班上所有的人都是说得上话的朋友。 自然,也包括陈颖,但比较特别的是,罗依是陈颖唯一的朋友。 “打起精神来!” 罗依又丢过来一张字条,这次后面画的是一个健美先生一样举着双手的肌肉男,旁边还写着花体的“cheerup!” 字里行间洋溢着和这大雨天不搭的温暖,陈颖仿佛能从那几个汉字里听到罗依兴奋的声音一般。 她转过头看着罗依,微微地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示意她自己没事。 作为双马尾天然呆的少女,罗依回了她一个很孩子气的剪刀手,然后张大着嘴无声地说道:“一会儿下课后去吃甜品好不好。” 即使没有声音,陈颖也能感受到罗依传递来的温柔。 即使全世界的人都讨厌我鄙夷我不理解我,这一刻我也没有负担,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最傻的笨蛋永远真心对我。只有她从心里希望我快乐,只有她能洞悉我稍微褶皱的心情,只有她会对我说“如果不开心的话,要说。” 人生里有一个这样的人,已经足够。 嘴角轻扬,轻声“嗯”了一句作为回复。 晚自修下课,放学后,陈颖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灯已经亮了起来,宽阔的街上人来人往,不远处的广场上的彩灯和周围大厦的霓虹灯交相辉映,一派繁华。 彩色的灯光闪耀在陈颖的眼眸深处,让她不禁有种恍然入梦的感觉。 由于母亲的坚持,陈颖变成了南华高中为数不多的走读生之一。 每次拿着蓝色的出入通行证经过门禁的时候,陈颖都会莫名地有一种畅快感,就像是久在樊笼里的鸟儿重新回到了广阔无垠的天空。 陈颖抬头望了望没有星星的夜空,头顶墨蓝色的苍穹在霓虹的光晕里染成一片边角发虚的暗黄,夜晚潮湿的风,和大街上过往的车声人声汇合在一起,凉凉的、湿嗒嗒的,整个世界都显得虚假而市侩。 她没有朝市区走,而是向着更远的开发区走去。 逐渐安静的马路上,清凉的雨丝夹在湿漉漉的风中一点点流过陈颖的脸、手臂和膝盖,手脚的温度慢慢被卷走,秋天的味道逐渐浓烈了起来。 有点冷。 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陈颖一边走路一边用手掌搓着双臂裸露的皮肤。并不宽阔的道路两旁栽种着缺乏修剪的法国梧桐,枝叶横肆,遮掩着本就昏暗不已的天空。 马路左边是气派的高新科技产业全区,右边却是看上去年久失修的居民楼,对比鲜明,就像是上色上了一半就被作者抛弃了的油画,一边是色彩鲜明的成品,一边是只有潦草线稿的废品。 听爸爸说这里很快就要拆迁了,但是陈颖从十岁长到十六岁,那条泾渭分明的城市分割线还是没有移动分毫。 眼睛酸胀得疼,喉咙火辣辣的,今天淋了太多的雨,不知道会不会发烧。 陈颖默默地吸了吸鼻子,继续向前走去。 “哟,这不是小颖吗?这么晚才回来啊。” 走到楼下的时候,碰到了住在楼上的吴阿姨,这个留着波浪卷发的胖乎乎的阿姨永远是一副热情的样子,总是用她嘹亮的嗓门和别人打招呼。 就和罗依一样,陈颖想着,虽然实际上两个人完全不一样,但她就是克制不住这么去想。 “嗯,晚自习刚下课。”陈颖用很轻的声音回答着,九点四十五,时间已经很晚了,她不想打扰到已经休息的邻居们。 “很辛苦吧?不愧是重点高中的学生啊,每天都要学习到这么晚,不像我家那孩子,每天游手好闲的不知道在干什么。你看你,这才上了两个月不到,就瘦了这么大一圈。唉,如果吴鑫能够和你一样用功就好了,我和他爸也就不至于每天这么操心……” 吴阿姨自顾自地说着,这大概是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最擅长的本领之一,即使没有人在和她对话,也能慷慨激昂地一直说下去。发福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产出着语言,即使脑子有时候跟不上生产的进度,但嘴里也会毫不停歇地全部将其吐出来。 “其实还好吧。”陈颖附和到,吴阿姨的孩子曾经是和她一个初中的同学,虽然不同班,但吴鑫的名字在那个小小的初中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打架、逃课、拉帮结派,几乎所有和坏学生沾边的事,所有违反校风校纪的事,吴鑫都不会缺席。 陈颖不喜欢吴鑫,但是吴鑫喜欢陈颖。 “小颖,周末有空能不能帮着辅导下吴鑫那孩子的功课,虽然他现在在职高,但是我和他爸还是希望他能够正儿八经地学上一些东西。”分开的时候,吴阿姨笑着问道,“我和他爸说他教他他不会听,但这孩子从小就听你的话,兴许你教教他他能够听进去。” “嗯……阿姨再见。”陈颖点了点头,然后就关上了门。 铁门合上的那一刻,所有的声音都被隔在了身后。 陈颖背靠在门上,冰凉的触感就像是泉水一样慢慢地淌过她的心间,逐渐将身体浸透…… “呼——”她长抒了一口气。 “小颖回来啦?”拉长了尾音的声音从厨房里传了出来,梳着单马尾穿着脏兮兮的粉色围裙的女人正在厨房里做鸡蛋羹,那是陈颖的母亲刘琳。在她的印象里,母亲似乎也是一直这么精力充沛的形象,不论是在初中教书的时候,还是在家的时候。 父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新闻里是一个穿着西服五官标致的男人,用最标准的普通话播报着今天这个世界发生的点点滴滴。 看到女儿回来,父亲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门口,结果女儿背在肩上的书包。 手指触及那嶙峋的肩骨的时候,父亲的心不由地颤了一下。 “辛苦了……赶紧休息一会儿吧。” “小颖,来把这个吃了,刚做好的。”母亲端着鸡蛋羹走了出来,“休息一会儿,然后回房把那套数学卷子做了,我今天可是专程去拜访了我的老同学,从他那里拿到的资料,据说这卷子可是你们学校很有名的数学老师出的,叫邹明,小颖你知道吗?” “阿琳,小颖都累成这样了,就别让她做卷子了吧。”父亲皱着眉说了一句,“你看她都瘦成什么样了。” “学习不就是辛苦活嘛,我当老师的,还能不知道吗。唉,但是苦也就是苦这么三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母亲扶着陈颖的肩膀让她坐在了餐桌边,语气温柔,“多吃点东西补补吧。” “话是这么说,可是这也……” “你别说了,就你那学历,也别和我这个老师谈什么教育孩子的方法了。小颖能考上南华高中,除了她自己争气以外,我得有一半功劳吧。享受着这么好的教育资源,怎么能浪费呢?” 九十年代,父亲高考失败,没有考上本科,只是去了一所专科,而母亲则是去了北京师范大学。 学历的压制,加上经济的压力。作为这个家庭主要经济来源的母亲一直在家里拥有着绝对的话语权。 “我吃完了,我去做卷子了。”眼看着父亲还想说什么,陈颖将鸡蛋羹一饮而尽,滚烫的触感烧灼着喉咙和舌头,火辣辣的,推开房间门的那一刻,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顺着脸颊淌进了嘴角。 和浇了酱油的鸡蛋羹一样的味道,咸咸的。 第三十五章 月亮与六便士(其一) 父母做的都没有错,在这个家里,他们都是全心全意为了她而活着。 陈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但这恰恰却是她一切痛苦的根源。 因为他们没有错,所以自己才无法反抗。 因为找不到反抗的理由。 最亲近的人也不一定了解你,解释有时候只是徒劳。 窗外云开雾散,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凉凉地洒在床上、枕头上,充满着梦幻感和不真实感,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生活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陈颖不知道答案。 不远处的书桌上,一本书压着试卷,那是昨晚看的《月亮与六便士》,竟然忘记收起来了。 幸好妈妈没有进自己房间,不然她一定会很生气地把这种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意义的书丢掉吧。如果是自己买的书那倒也无所谓,可这本书是从文学社借的,要是弄丢了的话就不好了。 书中的查尔斯抛弃妻子,他自私、冷漠,对外界一切都漠不关心,这才使自己的绘画进入本真境界。这种境界只存在在小说中,这种纯粹只存在在天才或疯子的世界里,而我们大多数人,只是平凡的普通人。 陈颖想着,合上书,将其放在了一边,抬起头望着窗外的明月。 她想起书里说“追逐梦想就是追逐自己的厄运,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 但是她抬起头,看到了月亮,却看不到满地的六便士。 小说不真实的地方就在这里,作者总是会刻意去夸大某些东西,而选择性地忽略某些东西。梦想实际上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东西,生活比它要沉重太多太多。而小说却把它夸大了,事实上,它并没有那么重要。 所以,放弃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于是,陈颖做出了决定。 次日下午,文学社。 “陈颖,究竟为什么想要退社呢?” 顾渊转过头,望向站在左侧书架前的冯子秋,他的手里拿着一罐果汁,即使是到了秋天也要喝冷饮,这是男生中的共识。 “成绩不好、压力太大、身体羸弱,无非是诸如此类。”顾渊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但是陈歌老师说,这些都是外部因素,最关键的,是陈颖内心的想法。” “内心的想法……”冯子秋微微地皱着眉,“会不会和她的家长有关?” “嗯?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以爱为名的道德绑架往往是最让人感到难以挣脱的,父母的言论和想法很多时候会迷惑儿女的内心,使他们无法看清自己真实的想法。” 几人正在闲聊时,陈颖出现在了门口。 女孩背着一只奶白色的双肩包,一脸倦容,看起来毫无中学生的升起,疲倦和茫然已经满满地写在脸上了。 所谓青春,大概就像关在玻璃瓶里的飞蛾,眼看着似乎哪里都是一路光明,其实哪里都出不去。满腔的热血和理想在与透明的瓶壁上一次又一次地蒙头乱冲乱撞中,一层层脱落,最后又能去哪呢? 日后回想起来,青春不过是一个洒光热血的过程。荒诞也好,愚笨也好,总会过去的。 只是,即使是那样鲁莽热血的青春,也与自己无缘了。 面前的这些人,他们每一个,都拥有着自己无法企及的天赋。 对他们来说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自己就算是拼尽全力也无法做到。 “我……这是我上次从文学社借的书,现在还给你们。”陈颖从包里取出一本书放在门口的柜子上,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向外跑去。 “诶!等等!”柳卿思急急忙忙地追了出去。 从图书馆出来去往教学楼的途中,两旁的路灯已经在暮色里发出冷冷的光,飘着小雨的校园看起来格外沉寂,风从裸露的皮肤掠过,带来湿漉漉的疼。 迎面走来两个和他们方向相反的男生,奔跑着的陈颖躲闪不及,一下子和其中一个捧着厚厚的习题册的男生撞了个满怀,那一刻,漫天飞卷的习题册就好像是一只只闪动着翅膀的飞鸟,冲向天空后又迅速折翼,扑棱棱地掉落下来。 被撞倒的男生看着洒落了一地的习题册不禁无奈地挠了挠头,而他的同伴则是一脸郁闷的表情,因为下着小雨,地面上并不干燥,有些倒霉的习题册好巧不巧地张开怀抱拥抱着潮湿的青石路面,上面的污渍泥痕清晰可见,这可不是什么好清理的东西。 柳卿思追出来的时候,看到陈颖一个人蹲在两个男生的面前捡书,衣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勾勒出扎眼的只有骨骼的线条。 沁在心间的凉意,像滴在习题册扉页上的水滴,慢慢地浸开。 不只是心,手和脸也是凉凉的一片。 柳卿思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陈颖身边蹲了下来,帮她一起捡书。 下一秒,一块白色的毛巾进入了视线。 陈颖抬起头,灰蒙蒙的天空泛着微微的红色,顾渊手里两把雨伞一左一右地撑在她和柳卿思的头顶,冯子秋则在一旁和那两个男生道歉,而齐羽的手里则握着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干毛巾,抿着嘴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 “淋雨淋得太多的话,是会着凉的哦~” 打开的时候,陈颖感到毛巾上升腾而来的温热气流,无论如何,前一秒还沉浸在孤单里的女生,此刻在毛巾的作用下感到温暖入怀。 回到文学社里,陈颖端着柳卿思调制好的热茶低着头小口地嘬着。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齐羽试探着问道。 顾渊和冯子秋两个人则两手揣在裤兜里靠着窗户,外面的雨声渐渐地连成了一条线。 陈颖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没有。” “我们是站在你这边的,永远。”柳卿思一手搂着陈颖的肩膀,“有什么困难,就告诉我们吧。” “真的没有,我只是觉得时间太紧张了,学习的压力也很大,所以才想要退社的。” “真的是这样吗?不是因为你们班主任的胁迫吧?”顾渊皱着眉头问道,“如果只是数学成绩的话,我们可以一起辅导你,短时间内提升个一二十分,问题不大。” “嗯,我们一定可以做到的。”柳卿思轻声说着,“而且,紫枫学姐和陈歌老师他们正在和贾平老师聊天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真的是这样吗? 陈颖的心里悉悉索索地逃窜着一些意味不明的东西,一会儿在心间一会儿在唇间,一会儿在两手捧着的装着热茶的杯子里。 最终也没有人能够改变她想要退社的想法。 无论顾渊他们怎么操作,陈颖本人的意愿都是将她留在文学社的重要前提也是必要条件,可既然连她自己都不愿意,他们也没有什么很好的办法。 退社的申请书由她自己交给了姜紫枫,那一刻陈颖脸上的表情很坚定,仿佛洗去了所有的柔弱和犹疑,就像是一株屹立在山崖上的翠竹。 “做自己最想做的事,生活在自己喜爱的环境里,淡薄宁静、与世无争,这难道是糟蹋自己吗?与此相反,做一个著名的外科医生,年薪一万镑,娶一位美丽的妻子,就是成功吗?我想,这一切都取决于一个人如何看待生活的意义,取决于他认为对社会应尽什么义务,对自己有什么要求。” 第二天,文学社,柳卿思靠在窗边轻声地念着书,坐在她对面的顾渊扬了扬眉毛,问道: “这是什么书?” “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 柳卿思把书竖了起来,封面上那六个闪闪发光的白字写着书名。 “讲得什么?” “主人公的原型是法国的印象派画家高更,原是位证券经纪人,人届中年后突然响应内心的呼唤,舍弃一切到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岛与土著人一起生活,获得灵感,创作出许多艺术杰作。” “舍弃一切?” “嗯,他抛弃了自己的妻子、孩子、工作、社会地位,以及一切自己所拥有的生活,去追逐那看上去遥不可及的所谓名为‘艺术’的东西,由此做出了一系列不被旁人所理解的荒诞行为。”齐羽走了过来,在顾渊身边坐下,“这本书很有名啊,你竟然没看过?” “世间书籍浩如烟淼,我又不是学富五车的老学究,哪里能每一本都看过。”顾渊撇了撇嘴,“话说,难道我们就这么放弃了?陈颖的事。” “不然呢?难道还要摁着她的头把她拽回来吗?人家陈颖自己下定了决心要好好学习,你就不要去祸害人家啦。”齐羽朝他翻了个白眼,“该做的事我们都做了,但退社既然是她自己的意思,我们又能说什么呢?” “虽然但是……我还是觉得,陈颖应该不是这么想的。”顾渊说道,“我还记得那天她来面试的时候,她的眼里是有光的,就像是极光那种?不太清楚,总之,我觉得,她是真心热爱文学的,至少比我要强。”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柳卿思假装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皮肤,然后一脸嫌弃地和顾渊拉开了一点距离。 “我说,明天就是周末了,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她吧。”冯子秋忽然提出了建议。 “嗯?登门拜访吗?”顾渊扬了扬眉毛,“这种事难道不应该先征得本人同意吗?” “去,下午考完试我们就去。”柳卿思用力地点了点头,“今天陈颖没有来上课,听她们班那个叫罗依的女孩子说,好像是生病了,我们正好去看看她。” 习惯性地被无视,顾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过,既然陈颖生病了,这个时候去看看她倒也不是什么失礼的事。 就这么办吧。 第三十六章 月亮与六便士(之二) “我还是觉得直接这么过去不太好。”顾渊吸吸鼻子,说道,“如果是我的话,有一大群人只是在qq上打了个招呼就乱哄哄地涌到家里来,光是想想就够伤脑筋了。” 在十字路口前,红灯停,众人站定在斑马线这头。 身着制服的交通警察站得笔直,挥手指挥着交通。天空缱绻着暗灰色的云,没有星星没有月,林立的高楼切割着天空。对面书店的广播里隐约传来。在身边等待绿灯亮起的人群,穿得厚厚的,在晚风里一边缩着脖子一边谈笑。 红灯变黄。预示着绿灯即将到来的倒计时闪动着变更。 十、九、八、七…… “这种事谁不知道……”走在最前面的柳卿思撇了撇嘴,“但是,不把这件事搞清楚的话,它一定会成为我这一生都无法忘怀的遗憾。” “太夸张了吧……”顾渊耸了耸肩。 “一点儿也不夸张。唉,算了,反正说了你也不会懂,你肯定明白不了我的忧伤。”柳卿思回头看了顾渊一眼,“在旁人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有时候却会给一个人留下一生无法抚平的伤痛。别人嘴里说着‘啊,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但实际上却要用漫长的多的时间去忘记。” 三、二、一…… 在倒计时即将为零时,人群开始骚动准备过马路前,冯子秋忽然皱着眉向马路对面瞥了一眼。 纷乱嘈杂的人群,到处都是帽子缩着脖子的男人女人老人小孩。 零。 “呼,绝对会有战胜过去的一天,”顾渊轻轻地向外哈了一口气,“我们。” 黄灯跳转,绿色的光芒覆盖过来,像一片朦胧的雨雾。 柳卿思微微侧了侧头,隔着两步的距离,顾渊站在那里轻轻地活动着脚踝。 随着自己的目光,他也看了过来,并且投来一个温暖的微笑。 温和,彬彬有礼,很容易让人觉得亲近,有时候爱说些搞怪无厘头的话,但有时候却又能做出一些谁都想不到事,用不可思议的方法来解决问题。一个经常用笑来封闭自己内心的人,将所有人都拒绝在外,使别人无法靠近他的灵魂。他对所有人都一样,只有池妤能够从他那里得到一些特权。 这就是顾渊给柳卿思留下的全部印象。 真是个奇怪的人。 柳卿思咂了咂嘴。 等到几人终于到达陈颖家住的小区外的时候,一个人走在队伍最后的顾渊不由地略微放慢了脚步,倒不是因为他那尚未痊愈的脚伤引发的疼痛,而是这个地方本身。 他抬起头,视界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 “这个小区……” “诶?” 这个声音…… 顾渊转过头,一个提着装满了苹果的塑料袋的男生的身影映入眼帘。 对方大概也没想到会这样再次相遇,迟疑了几秒后,然后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走上来说道:“哟,渊哥,好久不见。” 一双桃花眼,皮肤白皙,嘴唇薄薄的,右耳的耳廓上戴着的耳钉闪烁着小团的蓝色光芒,消瘦的身体似乎比起以前长高了不少,但最明显的标志还是那张一如既往的轻浮笑脸。 果然是吴鑫。 原本已经从自己世界里消失的那些人中的一个,就这样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一定是老天爷开的玩笑。 “呵呵,好久不见啊。” 顾渊若无其事地回应道,脸上挂着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 说到底,都是些过去的事了,直接翻脸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 “最近过得怎么样?”吴鑫很自来熟地将手臂搭在了顾渊的肩膀上,将装着苹果的袋子放在地上,笑着说道,“嘿嘿,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样的大少爷竟然会来到我们这种破地方,和兄弟说说,是来干嘛的?” “呵呵,我想干什么,和你恐怕没有太多的关系吧。”顾渊一边轻轻撇开吴鑫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左手,同时侧头的瞬间,眼角的余光清楚地看到对方那伸进了自己右边衣服口袋里的手指,在里面的东西快被完全带出来的瞬间,用虎口狠狠地钳住了吴鑫的食指和中指。 “啊啊啊啊痛痛痛痛!!” 吴鑫的脸立刻涨红了。 “怎么,这才过了一年不到,就已经忘记了吗?”顾渊甩开了吴鑫的手,“赶紧回家去吧,别跟着我。” “顾渊,你在干什么呢?快过来啊!” 马路对面,齐羽的声音如同水一般澄澈清明,少女挥着手,朝他喊着。 “别跟着我。” 吴鑫还想说些什么,但抬起头却看到了顾渊无比冰冷的眼神,一年前那惨痛的回忆在这一瞬间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吓得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看着两人的背影远去,吴鑫长长地抒了一口气,然后提起了装着苹果的袋子,向家里走去。 “刚刚那是谁?” “一个以前认识的人,没想到今天又遇见了,呵呵,真是意外。” “嗯?旧友重逢?怎么你看上去反而不太高兴的样子。” “因为,根本就算不上旧友。”顾渊清了清嗓子,“好了齐大小姐,别对我的过去耿耿于怀了,不然我那无法释然的中二少年羞耻感就要再次被唤醒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想说就不说嘛。” “与其说是不想说,倒不如说是不值得说。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现在提起来也没有什么意义,比起那些,我们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解决陈颖的问题吧。” “嗯……” 顾渊笑了笑,然后笑容又淡去。 人有时候是非常奇怪的生物,对身边的人无法说出口的话,却能够滔滔不绝地对陌生人坦诚地和盘托出,而对于顾渊来说,无论是陌生人还是熟悉的人都差不多,有些东西就应该永远地被掩藏起来,不展示给别人看。 视线里女生的侧脸在楼道灯光的勾勒下,晕染着柔和的光环。 齐羽这样的女生,一直以来都给人一种很烫很火热的印象,好像对什么事情都充满着热情,总是随心所欲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明明是个很关心他人感受的家伙,却时不时地会做出一些伤害别人的事或说出一些伤害人的话,而且自己往往在事后意识到之后会陷入深深的自责。 虽然给人强势的感觉,但只在靠近时才会发现她有着柔软的一面。 只不过,那份柔软绝对不是为了自己准备的。 “到了。” 冯子秋敲响了门,伴随着吱呀一声,从门缝里透出来的是一双顾渊不那么喜欢的眼睛,感受到那明显带着不良情绪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上下打量了几圈才终于解除了敌意,顾渊不禁抿了抿嘴唇。 “你们是……”门打开了,显露出一个戴着眼镜的女人的身体,脸上皮肤偏暗黄,带着些许雀斑,声音里还带着警惕的味道。 “阿姨您好,我们是陈颖的同学,听说她生病了,专程来看望她的。”冯子秋向陈颖的母亲介绍到,“我是高一一班的冯子秋,这位是我的同班同学齐羽、顾渊,这位是高一三班的柳卿思。” “顾渊?”女人的目光掠过冯子秋,落到了齐羽身旁的顾渊身上。 “林琳老师,好久不见。”顾渊冲这个女人挥了挥手,“您身体还好吗?” “啊……还挺好的。早就听说你去了南华高中,果然,这么久不见,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确认了几人的身份,林琳的脸上绽放出了堪比盛开花朵般的笑容,但是却没有要让他们进屋的意思。 “喂,你们认识啊。”齐羽附在顾渊耳边小声问道,柳卿思的目光也随之落到了顾渊的身上。 “是啊,以前是一个初中的老师,见过几次面而已,不是很熟。”顾渊伸手摸了摸额头,然后看似随意地将手搭在了门把手上,微笑着将门拉开了一些,说道,“林琳老师,请问陈颖的现在怎么样了,她的情况还好吗?” 屋里面看上去有些凌乱,沙发前的桌子上乱七八糟地放着很多零食水果,还有一份少了一半的小小的蛋糕,即使站在门口也闻得到厨房里那大豆油腻腻的味道,地毯前有两双拖鞋,一大一小,小的那双摆放地很整齐,很大的那一双歪歪扭扭地斜着。 视线在屋子里巡了一圈,但是却没有看到陈颖的身影。 “她呀,还在房里休息呢。” “那我们能进去看看她吗?”顾渊试探着问道,目光移向了屋里面那两个敞开着的房门,都关着灯,窗帘却没有拉。 “嗯……恐怕不太行,她刚吃过药才睡下,这个时候恐怕睡得正深呢。”林琳又将门拉上了一点,“要看她的话,你们下次再来吧。” 下次?一周总共就放一次假,下次怎么说都得下周了,如果那个时候陈颖还没有恢复到能上学的地步,恐怕这问题就大了去了。 怎么听都是拿来搪塞的理由,但顾渊却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任由着铁门在自己面前合上,顾渊脸上笑意消失。 “诶?我们就这么走了吗?”齐羽发出了疑问。 “走吧,陈颖应该不在家里。”少年转过身看着自己的三位同伴,“房间的门是开着的,但是却没有开灯,如果说里面的人在睡觉的话,窗户的窗帘却又没有拉,而且屋子里只有林琳老师一个人,却没有看到她的丈夫。地毯前有两双拖鞋,一大一小,大概率是陈颖和他爸爸的,而且大的那双拖鞋的主人出门时动作很仓促,以至于两只鞋子甚至没有放在一起。综合以上条件可以判断,陈颖肯定不在家里,而她父亲,很有可能正在外面找她。” 第三十七章 月亮与六便士(之三) “你那边也没有找到吗?”手机听筒里传来冯子秋的声音,顾渊摇了摇头,“还没有,关键是不知道她会去哪儿,光是这样漫无目的地找,得找到猴年马月去。” “那该怎么办?”电话那头响起了齐羽那丫头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顾渊叹了一口气,看向不远处站在路灯下昏黄的剪影,柳卿思还在不停地拨打着陈颖的电话号码,已经快十分钟了,但从少女始终嘟着的嘴和略显阴郁的表情来看,电话还是没有拨通。 “可恶……怎么越来越冷了,这鬼天气。”一阵冷风袭来,顾渊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空气里飘荡的寒冷意味莫名地让他觉得有点烦躁。 “哎呀——,这该怎么办呀,天气忽然变得这么冷,陈颖又生着病,身体恐怕会遭不住。”电话那头传来齐羽的嘟囔声,然后便是冯子秋沉稳清爽的声音,“渊哥,我们再在附近找找,你那边也多注意点。” “嗯,好。”顾渊点了点头,挂断了电话。 柳卿思拿着手机走了过来,看上去有点闷闷不乐。 “还是没有打通?”顾渊问道。 “……”柳卿思微微地摇了摇头。 “你们两个是不是之前就认识,我是说,在加入文学社之前?” 柳卿思略带惊讶地抬起了头看着面前单手插在裤兜里靠着枫树的少年:“你怎么知道?” “朦胧的感觉。”顾渊撇了撇嘴,“毕竟,如果是从文学社活动方面考虑的话,你们两个的交流时间未免太有限了。能够让你亲切地称呼她为‘小颖’,恐怕那仅有的几次见面是不够的。” “你也太小看女生之间构建友谊的速度了。”柳卿思朝他翻了个白眼,然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顾渊前方的一棵枫树树干上,“不过,你说的也没错,我们的确是早就认识了。” “嗯。” “虽然可能看不太出来,但我和小颖都是在南华初中念的,而且是同班同学。小颖她……一直都属于是不声不响默默努力的类型,和班上每个人的关系都不远不近,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换句话说,就是疏离。现在想想,也许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已经开始构筑起心灵的高墙,将自己与其他人一点点地隔绝开来。” “这样啊……”顾渊喃喃道,原来陈颖也是南华初中的学生,她妈妈林琳是北陵中学的老师,原本他还以为陈颖会是和自己一个初中的校友,没想到竟然是柳卿思的同班同学,“这么说来……那陈颖和吴鑫也……” “嗯?什么?” “没什么。”顾渊不太想继续谈这个话题,“你接着说。” “陈颖的妈妈是中学老师,而她爸爸则只是工厂里普普通通的小职员,平凡且庸俗,虽然人并不坏,但却有着一个无法克服的毛病——懦弱。也许是因为常年在婚姻和家庭中缺乏话语权,陈颖的爸爸是一个没什么主见的人,于是所有和陈颖家庭教育有关的一切,都交到了她妈妈林琳的手里。” “林琳老师……”想到初中时那个人在学生群体中的风评,顾渊不由地苦笑了一声。 “林琳是一个很强势的人,强势到陈颖根本无法反抗她,只能被动地接受她安排下来的一切,在那个女人的眼里,女儿就是她实现自己未完成理想的工具。任何不符合她设想的枝丫,都会在刚刚萌芽的时候就被无情地剔除掉。” “喂喂,你这话说得也太过分了吧……” “一点都不过分。哼,小颖明明那么喜欢文学,但她妈妈却不允许她看除了课标要求以外的著作,导致她只能半夜拿着手电筒躲在被窝里偷偷地看书,最终把眼睛都给看近视了。你知道吗?那个手电筒还是我借给她的。有一天她晚上看书看睡着了,早上她妈妈发现的时候骂了她很久很久,然后还把手电筒和书都收走了。”柳卿思目光迷离地望着空中随风飘舞的枫叶,“然而,那个家伙第二天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卿思,那个手电筒是不是很贵啊,我一定会想办法赔给你的。” “哈?” “她就是那么说的,然后她真的好几天不吃饭硬是把手电筒的钱攒了出来还给了我。”柳卿思苦笑了一下,“也许我在她的心中,始终还算不上是‘朋友’吧。” “我倒是觉得,不一定是这样。” “嗯?” “具体的,还是等见到陈颖以后再说吧。”顾渊笑起来,“你知道她会去哪儿吗?” “不知道,不过如果是以前,从家里跑出来之后,她一个人会去的地方,大概只有初中部旁边的甜品店里了。” “为什么,那里对她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没有吧,如果硬要说有的话,大概就是老板是个作家吧。”柳卿思微微地抿了抿嘴,“我们先去那里看看吧。” “好,我马上通知齐羽和冯子秋。” 公交车的门在两人的面前合上,狭窄的空间里,二氧化碳的作用让气温升高,暖意里夹带着让人不适的味道。 伴随着电动机嗡嗡的声音,一辆公交车从“supercky”甜品店的门口开过。 失神的陈颖眼里没有焦点,只一个人默默地望着空空如也的桌子发呆,就在这时,伴随着“啪嗒”一声,一个装在白瓷盘里的布丁蛋糕摆在了自己面前,紧接着,是一杯热气腾腾的草莓奶昔。 “很久没来了,发生什么事了吗?”一个穿着深紫色西装制服的男人在陈颖对面坐了下来,他是这家甜品店的老板司君墨,曾经也是南华中学的毕业生。 “……”陈颖轻轻地摇了摇头。 “和妈妈吵架了?”男人微微笑了笑,“不用那么紧张,吵架而已,母女之间和好用不着解释和道歉,吃完东西就赶紧回去吧,她一定很担心你。” 他坐在那里,灯光下的尘埃好像薄薄的雾气扩散。他的表情没有变化,细碎的额发下,陷入阴影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眸注视过来,陈颖突然觉得悲伤起来。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啊? 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荒唐和可笑,但第一时间涌上来的却不是悔恨而是悲伤。 从家里逃出来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陈颖自己清楚地知道,他们都是为了她好,都是为了她在考虑,为了她以后能够有一个更好的生活。 但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自己就这么控制不住自己想哭的冲动呢? 即使知道母亲对自己没有恶意,甚至陈颖自己在某种程度上也认同母亲的理念和做法,可是……自己却总是在做着与之完全违和的事,越想要努力地去迎合,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反抗,心里的天平也越发倾斜。 陈颖用搅拌棒轻轻地搅动着草莓奶昔里的奶末,闷闷地用脚尖在地上画着圈。 君墨看着因为琐事而陷入烦恼的少女,看着她眉头深锁面目低垂,心中突然泛起了一阵涟漪,曾几何时,他们也拥有过这样的岁月。 即使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但有时候仍然会不禁有些怀念。 “小颖!你果然在这里!” 纠结中,有人站到了陈颖的面前。 陈颖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庞。 “我……” “卿思,是你啊,好久不见。” 君墨的视线落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女生身上,然后微笑着打了个招呼,柳卿思朝他点了点头,目光立刻落回到了陈颖的身上。 “我……”陈颖说着又低下了头。 柳卿思那样的女生,印象里一贯被贴上聪明、高傲、腹黑、毒舌的标签,得知她的身世背景之后,或许还得加上一个“贵族”的标签。与生俱来的优越将别人远远甩在身后,不用对谁虚与委蛇,不用看谁的脸色,总是仰起脸说话,眼睛里盛着的全是阳光。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即使排除一切外因,单是那张脸和出众的身型,也足够闪亮耀眼。 和小心翼翼地为了生活掰着手指一笔一笔地计算生活费的女生绝对是天与地一般的存在。 如同早就设定好的角色,行走在两条相隔遥远的平行线上。陈颖仰望着,只看到她高高在上的身影。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同境,不相容。 但她却一直在帮助着自己,除了吴鑫以外,没有人能够对自己这么好。 即使是自己的父母也不会。 而越是这样,陈颖越是感到痛苦。 “你爸爸现在应该还在外面到处找你,不考虑给他发个消息或是打个电话什么的吗。”顾渊轻声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偷偷跑出来的吧。” “我……” “顾渊!我们来了!”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齐羽充满活力的声音,顾渊回过头,果然是冯子秋和齐羽。 但在那两个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男人。 顾渊看到陈颖的脸色变了,便立刻明白了中年男人的身份,然后就听到了陈颖小心翼翼的声音。 “爸爸……” 第三十八章 月亮与六便士(之四) 等陈颖送走父亲后转身回来,才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 顾渊和柳卿思坐在刚刚自己在的那张桌子后面,齐羽和冯子秋一左一右靠在两旁的贴着花草墙饰的柱子上,而店老板司君墨则站在柜台后面轻轻地笑着。 “说完了?” “嗯……” “还以为你会叫你爸爸在这里坐一会儿。”顾渊伸手替她拉开靠外的那张椅子。 “不,他急着要回去和妈妈汇报。” 顾渊轻轻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你们会找到这里来……还把爸爸也带来了,送他回去的时候,突然觉得他的背影苍老了很多,说起来他夹在我和妈妈之间,应该是最难过的那一个了吧……觉得很对不起他……” “你爸爸有叫你回家吗?”柳卿思轻身问。 “有啊,但是我现在怎么回去,回家肯定被我妈扒层皮,然后再也不让我出门了。”陈颖低下头垂着眼,“其实……我有点害怕我妈,从心里害怕……不对,也许不能说是害怕……” 陈颖和他们隔着一张茶几的距离,坐在自己对面的那几个人,身上被灯光打出明与暗的落差,由于自己垂着眼睑,所以无法确定他们往下凝视着桌面某点的眼神带着怎样的温度。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害怕她。”顾渊轻声说道,“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你的妈妈。血浓于水的亲情是一生断不了的羁绊。” “我也不知道……可能……我害怕的不是她……也许是我害怕自己达不到她的期待吧。”陈颖还是低着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在她的眼里,电视上介绍的那种一心一意寒窗苦读的高考状元就是我的榜样,可是我无论怎么努力都达不到那样的高度……她总说勤能补拙,可是……” “哈哈哈,看来有人遇到了无法解决的困难了啊。”穿着绿白条纹围裙的司君墨嘴角挂着微笑,两手端着电磁炉,“啪”地一声摆在了桌上。 然后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推出了一辆摆满了各种各样生鲜食物的餐车。 “这……这是要干什么?” 心中堆积着各种各样无法言说的苦闷,但陈颖还是被眼前的场景给震撼到了,不只是她,顾渊他们的眉毛也都纷纷跳了起来。 “喂,那边的情侣,别光愣着啊,来帮帮忙。”后厨传来了司君墨清朗的声音,“说得就是你们两个,别看了,背靠着柱子的两个。” “啊……我们不是……”那边冯子秋还在摆手否认,另一边齐羽已经红了脸。 “哇!居然还有神户牛肉?是上次剩下的?”沉重的冰箱门打开的声音响起,司君墨发出了一声惊呼,“快,快进来,帮我拿一下。” 柳卿思、顾渊、陈颖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顾渊?嗯?你是叫顾渊对吧。”端着一盘切好的牛肉片从后厨走出来的时候,司君墨竟然直接叫出了顾渊的名字,“帮个忙,把电磁炉的电源插上,温度,就调220度吧。”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哈哈,听一个朋友说起过。” “朋友……”顾渊嘀咕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身影居然是班主任陈歌,没有任何证据,但他总觉得那个像风一样无处不在的男人是一切祸乱的罪魁祸首。 虽然有诸多疑问,但他还是先给电磁炉插上了电,然后将温度设置到了220度的火锅模式。 “这些是……”陈颖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忽然多出来了的热气腾腾的一锅。 “很多都是我朋友昨天带过来的,我中午就准备好了,但他却突然放了我鸽子,原本我还想着晚上该怎么处理这些东西呢,没想到正好派上用场。”司君墨浅笑着将切好的菜一盘盘地倒进锅里,刚刚化开的底料散发着浓郁的香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麻麻的味道,“放心吧,绝对新鲜,而且全部是上等的食材。”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问,这是什么?”司君墨一边用漏勺轻轻地搅拌着尚未完全散开的底料一边回答道,“火锅啊,看不出来吗?” “她应该是想问,为什么要吃火锅。”顾渊看着大量的水蒸气在电磁炉上方的空气里凝结成白色的液滴悬浮在空中,朦胧里店里暖黄色的墙纸背景,“其实我们也想问这个问题。” “嗯……庆祝刚结束不久的期中考试怎么样?”司君墨略微想了想,冲顾渊狡黠一笑,“我们以前上高中的时候,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大家就会跑出学校去吃一顿火锅,在热气腾腾的辣椒和牛油的气味里,所有的困难就都迎刃而解了。” 好奇怪的逻辑,好奇怪的方法。 顾渊不禁撇了撇嘴,这根本就不是吃东西就能解决的问题好吗? 但是打脸未免来得太快了些。 “尝尝看?” 看着递到自己眼跟前的那一小碟牛肉,顾渊还是屈服了。 “嗯……” 一口咬下去,顾渊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他抬起头看向其他人,发现大家都是一模一样的表情,闭着眼,微微地仰着头或是低着头。 绝佳的味道,不论是调料的附着还是肉质和烧煮的火候,都是顶级的水准。 “很不错吧。哈哈,火锅啊,不是一个人吃的东西,而是需要大家在一起才能产生兴致的事。”司君墨笑着递给每个人一瓶苹果汁,“没有什么困难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吃两顿。” “强盗逻辑……” 顾渊听到柳卿思小声吐槽了一句。 的确是很没有道理的方法,但没想到竟然真的有用,鲜嫩的食物入口的那一刻,所有的压抑和疲惫似乎全都烟消云散了。 在甜品店里和老板和同学一起吃火锅,真是绝无仅有的经历。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恐怕下辈子都不会有。 一时间,沉默了,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捧着手心里的那个装着食物的小碟子。 “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但那不是问题的关键,或者说,你所经历的事有多痛苦,多折磨,这种东西其他人理不理解根本就不重要,因为,即使是同样的经历,同样的处境,同样的角色,不同的人的感受也是不同的,不用在这些事情上寻求认同感。”司君墨仰起脖子喝了一口苹果汁。 “人类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生物,受伤往往是因为外界的因素,但最容易治愈伤口的因素却在自己的身上。当然,朋友也是非常重要的,如果难过的时候,哭泣的时候,有人可以诉说可以倾听,那么大脑感受到的痛苦指数就会减少。” 只有隐隐的抽泣声在回荡。 陈颖哭了。 她不记得今天这是第几次了。 自己本来不爱哭的,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根本止不住。 “朋友。” 朋友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和一个不爱说话不会社交不喜欢出门整天闷在教室,一放假就整天闷在家里的人建立关系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陈颖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个给自己无限量的提供世界名著读本,和自己分享读书笔记,会借给自己手电的女生——她没有必要这么做。 那个从小就生活在聚光灯下的女生,那个被许多男生暗恋的女生。 现在就坐在自己面前。 脸上是担心的表情,纯粹而真诚。 “小颖……”柳卿思放下筷子和碟,郑重地看过去,“我……我希望你能够轻松一点生活,顾渊他们也是这么想的。倒不是说你是不是一定要留在文学社,这一切都由你自己决定,但这必须是你自己真实的想法。” “我……我想留下。”陈颖的声音忽然坚定了起来,少女抬起了头,眼眶里盈满了泪水,白花花的,闪耀着亮白色的光,“我想留在文学社!” 无法再说更多,繁杂的心绪无法一一阐明。 你们曾是处于两个星球的人,中间相隔着无限漫长的距离。 你曾以为和她永远不是同类。 可是有一天,你与她发生交集,置身于同一片空间,拥有相同的时间,面对相同的人。 最后变成“朋友”。 “对了,陈颖,这本书还给你。”顾渊从背包里拿出那本《月亮与六便士》,“紫枫学姐说了,文学社的人借了书,不看完,没写完读后感,是不准还的。” “嗯……”陈颖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然后默默地将那本书收了起来。 “哈,是这本书啊。没想到还在。”司君墨瞥了一眼那本有着蓝色封皮的《月亮与六便士》,忽然笑了,“我记得,我当时写的读后感,好像就只有一句话,嗯……叫什么,‘不是天才,依然自由勇敢。’哈哈哈,一晃,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啊?那张夹在扉页的书签上的话,是你写的?”陈颖发出了一声轻呼。 “哦?这么久都没丢掉吗?看来这本书还真是不受欢迎啊。”司君墨笑着摸了摸后脑勺,眼睛弯弯地眯成了一条线, “为什么这么说?毛姆这本书的主人公原型不是高更吗?斯特里克兰德,难道不是天才吗?”齐羽皱了皱眉,问道,“为什么说,‘不是天才,依然自由勇敢’呢?” “哈哈,好好想想,斯特里克兰德,他做了什么?”司君墨转过头看向齐羽,“在夜校里学习了一年,然后只身一人前往巴黎学画,最后跑到南太平洋上的塔希提岛终老此生。从他的人生轨迹里,你能看到多少天才的痕迹。” “这……” “思特里克兰德他是天才,高更,当然更是天才,但是,在他活着的时候,别人不是这么觉得的。而对他自己而言,至少在他离开家,决定浪迹天涯去学习绘画的时候,他也是不知道的。”司君墨说道,“这是大作家毛姆对自己这位特立独行的朋友的一次理解尝试,不是为了歌颂天才,也不是对那些‘抛弃理想’行为的人表达不屑和嘲讽,只是为了告诉我们,即使不是天才,依然可以自由勇敢地去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不是天才,依然自由勇敢……” 陈颖默默地呢喃着这句话。 柳卿思、顾渊、冯子秋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 齐羽还在沉思。 “你能从圆心画出多少半径,生活就有多少种方式。”司君墨用漏勺在锅里轻轻地画出一个圈,“人们交口称赞和认为成功的生活,无非是生活的一种而已。没必要夸耀其中一种,而牺牲掉其他所有。梦想不是用来束缚我们的东西,而是用以引导我们奋斗,引导我们为之不懈努力的宝物。我们身处于现实中,被柴米油盐酱醋茶包裹,被各种烟火烦恼缠身,这些就是满地可见的六便士,而所谓月亮,就是我们愿意为之努力终生的东西。” “原来如此,我曾经以为《月亮与六便士》只是一本讲天才越过眼前的苟且去追逐理想故事的书,是我肤浅了。”柳卿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啊,能想到的话都说出来了啊,忽然发现,好久没有好好读书了。”司君墨摇头晃脑地从火锅里捞出食材放进一旁的碟子里,“不管怎么样,这样的夜晚,绝对要比两个人一起吃火锅要好得多了。” 听到他这样沧桑地感叹,顾渊不禁揉了揉鼻子。 两个人? 这家伙借过书,还留下过书签,莫非曾经也是文学社的人。 再联想到陈歌还在文学社的留言簿上留下过那种奇葩的留言。 至于年纪……嗯……从头发的茂密程度上来看,陈歌也许要年长一些,不过,也不一定。 他口中的那个朋友,那个提起过自己名字的朋友。 难道真的是陈歌…… 那天是怎么散场的,顾渊已经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在一片升腾的热气中推开门的时候。 满地都是火红的枫叶,但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到了月亮。 明月高悬。 天空中繁星闪烁,微风拂动着发丝和裙摆。 无比绚丽的光景。 第三十九章 尚未解决的历史遗留问题 “嘟——嘟——” “喂。” “喂,是我。你说的那几个学生,我都见到了。” 围上灰色的围巾,关掉所有的灯光,给店门上锁,挂上写着“暂停营业”的标识牌,司君墨取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拨通了一个号码。 “哦?哈哈,还不错吧。” “还算不错。至少比当年的我们强多了。”司君墨侧着头夹着手机,按了下墙边的按钮,将卷帘门放了下来,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巴掌大的笔记本和一支笔,“你的判断还是一如既往的准确,对那个叫做陈颖的女生来说,最难跨越的还是她自己的心理障碍。” “哈哈哈,学生时代的事,无非就是那么几种。” “话是这么说,但是要判断准确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司君墨在笔记本上一一写下顾渊、齐羽、冯子秋、柳卿思、陈颖的名字,然后在顾渊的名字上方打了一个星号,眼睑微垂,视线在上面微微停留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反正,我是判断不来,拥有这样的能力,也许是你最后能够成为教师的原因之一吧。总而言之,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一切,至于最后那个女孩子能不能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还是要看她自己。” “明白明白,这次真是谢谢你了,下次请你吃火锅。” “你总是这么说,可自从高中毕业之后基本就没兑现过,我看看……”司君墨讲右手食指放在舌尖上轻轻点了一下,然后把笔记本往前翻了几页,“一共是三十五次,但是实际实现的只有两次,如果算上今天这次的话,那么就一共是三十六次。” “额……有这么多吗?” “我一笔笔都记着呢,不会错的。”司君墨收起了笔记本,靠着挥洒着银白色灯光的路灯,右手拿着手机紧贴在耳边,抬起头仰望着夜空,月光透过枫叶的缝隙照进来,竟然染上了一层微醺的红色,“话说回来,我听说诗雨她,也回到南华去教书了?” “嗯,她在国外跑了一圈,最终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 “有和她好好地聊聊天吗?”司君墨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在月光下投射出一片朦胧的白雾,明明还没有到十一月,居然温度已经降到了十摄氏度以下,今年的秋天似乎格外冷,也或许是冬天来得太早了一点,“她现在还拉小提琴吗?” “这么想知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怎么,还需要我帮你打听啊?” “那看来就是没有聊过咯,真是可惜。”司君墨搓了搓手,“我一直觉得,我们几个人应该找机会好好聚一聚,都这么多年了,聚会的人从来都没齐过。” “从毕业那天起,或者说,从那次之后,聚会的人就不可能齐了。”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司君墨轻轻一笑。 “那我只能说你的梦想有点可怕。” “也许吧,但我有时候还是会去想那样的场景,你懂吗?我真的很想大家能够重聚。” “我懂。” “哦?你也会这么想?” “我是那种会有不切实际幻想的人吗?” “额……现在不好说,但以前肯定是。” “喂,真的假的,我以前有那么傻吗?” “谁知道呢。过去太久了,记不清了。”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一会儿,“那,下次试试吧。” “嗯?试试什么?”司君墨扬了扬眉毛。 “聚会不要联系人吗?” “哦?原来你有兴趣啊。” “哈哈,谈不上有兴趣吧,但也许值得一试。” “好。那,下次见面聊。” “嗯,回见。” 司君墨挂断电话,发现有一个人遥遥地走在自己前面。 微眯起眼睛,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那个背影非常熟悉。 走近了些才发现,只是背影相似而已。 司君墨揉了揉眼睛,那些回忆就像是破损的放映带一样,断断续续,朦朦胧胧,那些说过的话依稀记得,那些似曾相识的画面浮现在脑海里,那些一起对流星许过的愿,一起看过的电影,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在脑海里走了趟马灯。 终究是过去了啊。 终究不是那个人。 日历翻到两天后,11月1日的中午,顾渊看着坐在自己面前正在啃一颗红红的苹果的池妤,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人是铁饭是钢,这样不吃饭对身体不太好吧?” “只是午饭而已啦,早饭和晚饭我都在认真吃啊。而且,你不是在盯着我嘛,不会有问题的。”咔嚓一下,池妤又咬了一口苹果,“保持良好的身材能够有效地保证充沛的精力,你也可以试试哦~” “我?还是免了。”顾渊挠了挠头,不吃午饭就去参加球队训练,估计会在草坪上直接低血糖晕过去吧。虽然他现在因为脚伤还没痊愈,无法参加训练,但饭还是要吃的。 池妤总是能够把普通的衣服穿得很好看,即使因为早上要参加升旗仪式而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校服制服,但里面搭配的白色蕾丝衫却恰到好处,黑色的长发流泻,顾渊忽然想到了诗经里的一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喂,你也不要一直盯着我看啊。”池妤微微地撅了撅嘴,“一直盯着女孩子看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啊,要记住。” “啊……对不起。”顾渊脸微微一红,慌忙移开了视线,“因为太好看了,所以……” “我的话是没关系啦,毕竟,我们是……”说到情侣这个词的时候,池妤也忍不住将音节全部吞进了喉咙里,“总而言之,绝对不能这么看其他的女孩子!” “当……当然。” “怎么答应得这么没有底气啊——”池妤拖长了尾音斜着眼看着顾渊。 “当然!” 这次回答得干脆利落,顾渊不禁长抒了一口气。 “噗哈哈。干嘛像赌咒似的说这么重啊,你偷偷地看就好啦,我不知道,就不会生气咯。” 池妤忍不住笑出了声。 十一月的日光失去了不可一世的温度,平和地照耀着校园,顾渊目不转睛地看着池妤,忽然感到脖颈上传来了一阵凉意。 他扭头一看,食堂里到处都是热烈攀谈着的学生。 刚刚那一瞬间的气氛分明不对劲,是……敌意? “怎么了?” “没什么。刚刚好像有人在看这边。”顾渊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对着池妤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 “嗯……”池妤点了点头,然后从裙子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封浅蓝色的信,放在桌上,推到顾渊面前,“喏,给你。” “这是……不会吧?又一封?”顾渊差点噎到,连忙拿起杯子喝了口水,“这都第几封了?” 池妤歪着头想了一想,然后伸出了三个修长的手指,然后又摇了摇头,接着比出了一个代表数字九的手势。 “如果从我们两个在一起开始算的话,是第三封,但是如果从开学开始算,那就是第九封。” “这也太多了点……”顾渊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样下去我都不敢在学校里一个人走夜路了,万一哪天从宿舍楼里扔出来一块板砖砸到我头上,那我可没地方伸冤去。” “怕什么嘛,你又不是一个人走夜路。”池妤用食指轻轻地摩挲着信封的封面。 “在女朋友面前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板砖砸死,怎么感觉比一个人走夜路被砸死听上去更悲情一些?”顾渊笑着安抚地摸了摸池妤的头,“开玩笑的啦,别当真。” “嗯嗯……我说,你打算怎么处理这封信。” “和之前一样呗,你留着,或者退回原主,想怎么处理都行,这是别人给你的东西,不用太多考虑我的意见。” 池妤轻轻地点了点头。 吃完饭,和池妤分别后回到教室,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一个活泼的声音。 “打扰一下,二位需要点餐吗?哦~正在交换情书啊,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打扰了~” 一听就是齐羽的声音,扭头一看,果不其然。 穿着松松垮垮的校服外套,右手缩在袖子斜斜地举在胸口,一头长发被皮筋绑在脑后变成一束直达腰间的马尾,脸上是捉摸不透的调笑表情。 只要是齐羽在的地方,顾渊都能感觉到气温明显地上升。 如果说池妤就像是顾渊生活里蜂蜜加糖的温水,那么齐羽就像是火锅汤里的辣椒。 完全不一样的味道。 “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顾渊装模作样地张望了一下四周的地面,“这里也没有地洞吧。” “嘁。”齐羽撇过头轻轻地吹了口气,“我只是碰巧路过而已,这里是公共场所,还不允许我来咯?” “那可没人敢这么做,全城有名的水产商老板的独生女,您这身份到哪不是横行无忌,谁人敢拦?”顾渊说着绕过齐羽,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 “喂,你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齐羽在他旁边坐下,鼓着腮帮子长长地吹了一口气。 “那不是跟你学的嘛。”顾渊把桌上的杂物都收进桌肚,然后趴在了桌面上打了个哈欠,“话说回来,陈颖呢?昨天好像没看到她啊。” 第四十章 我们好像在哪见过 “最终还是被她妈妈给禁足了,不过听说不只是因为离家出走的事,好像陈颖的身体是有些小问题。”齐羽单手托着腮,衣服还是没有好好地穿上,外套的半个领子斜斜地搭在肩上,袖子松垮垮地吊着,“你知道她们班有个叫罗依的女生吗?就是她说的。” “罗依,原来是她啊……”顾渊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人的影子,双马尾、天然呆,从幼儿园开始就和自己同一个学校,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十二年的时间里分了无数次班,但却从来不是同班同学,关系不远不近,绝对不是不认识,但也算不上很熟,就是那种很普通又很遥远的关系。 “诶?你认识吗?”齐羽有些惊讶地看了过来,“我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呢。” “你又不是我妈,我怎么可能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顾渊白了她一眼,“再说了,就算是我妈也不可能知道我从小到大认识的所有人吧。更何况我和罗依,也仅仅是认识,认识这个阶段而已。” 为了强调,顾渊刻意地把“仅仅是认识”这几个字的音咬得很重。 “哦。”齐羽似乎对这个不是很感兴趣,表现得很冷淡。 下午的头两节课就是作文,照例是陈歌来上,拿到作文纸的那一刻,顾渊和齐羽不由地扭头看了一眼彼此。 写在作文纸台头上的题目是《月亮与六便士》。 “追逐梦想就是追逐自己的厄运,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 ——《月亮与六便士》 弗洛伊德认为人追求快乐,阿德勒认为人追求优越,维克多认为人追求意义。 尼采也说:知道为什么而活的人,便能生存。 那,你应该追求什么? 请谈谈你对这段话的看法,文体不限,不少于800字,若写诗歌不少于40行。 抬起头,只看见那个男人已经坐在讲台后面悠闲地捧着书喝起了咖啡。 这个家伙绝对什么都知道。 顾渊很快做出了判断,就算那个奇奇怪怪的甜品店老板口中的那个“老朋友”指的不是陈歌,这两个人之间也一定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 教室里的同学很快便进入了写作状态,空气里没多久就只剩下了笔尖和作文纸摩擦发出的轻微的沙沙声,唯独顾渊迟迟没有动笔。 前天回到家之后,他把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找了出来细细地看了一遍,小说并不长,满打满算也就十三万字,但通读全文结束,顾渊都没有想明白一个最基本的问题。 到底该选择月亮还是六便士呢? 小说的主人公查尔斯·斯特里克兰的做法,难道就一定是正确的吗?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理想,真的就比如同泥沼一般沉闷的现实生活重要吗? 书中的查尔斯抛弃妻子,他自私、冷漠,对外界一切都漠不关心,这才使自己的绘画进入本真境界。这种境界只存在在小说中,这种纯粹只存在在天才或疯子的世界里。 可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人,只不过是平凡的普通人罢了。 孜孜不倦地在地上寻找着六便士,捡起之后欣喜地抬起头看一眼月亮,才是人生的常态。 在几百年前,伟大的先哲王守仁先生曾经教导我们要做到“知行合一”。顾渊虽然早早明白了“理想很遥远,现实很骨感”这个道理,但切身践行这一条时,却花费了极为漫长的岁月。 下课之后,顾渊看着陈歌老师一手端着咖啡杯一手拿着手机,腋下还夹着作文纸出门的背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心里盘算起和池妤说好的,一会儿活动课去操场上看校足球队训练的事。 马上就要踢市内赛了,第一场就踢的是有一多半队员都是体校生的市一中,那可是一场硬仗。 虽然不太可能,但顾渊还是希望南华高中能至少守下一场平局。 倒不是多想要赢,只是不喜欢输。 这是顾渊一直以来的胜负观,即使自己受伤了不能上场,但集体荣誉感这种东西,却是一直存在于他的心里。 但可能有些人不会这么想。 和池妤并肩坐在绿茵场边的时候,余光里掠进女生的侧脸,带着青春年少的生气,轮廓分明,太过完美而在心里浮出“难以接近”的感觉。却非常干净。如此近的距离,可以清晰看见那些轮廓的线条如何勾勒成她的侧脸。而耳朵到下额到脖颈。视线被盛得满满。 顾渊握了握搁在腿上的双手,巧克力的包装袋发出轻微的声响。 男生个子高,坐在那里就遮挡了一些光,在池妤的脸上投下了些许阴影,她感受到凉意。转过头,发现他正好看着自己,不由地微微红了脸。 脑海里像是下起了六月的雨,淅淅沥沥落下来,饱满的情绪溢得到处都是。 这时,耳朵里却突然响起了体育老师章程的嘶哑咆哮:“传球啊!你在看什么呢?!” 移开交错的视线,顾渊的目光落在了绿茵场上,不由地皱了皱眉,没有穿训练背心的主力队员那一队里,代替他来到了九号位位置上的高二学长林洋,正一个人闷声不吭地带着球。 在三名防守队员的包夹下,纵使他不停地左冲右突,球也很快被断了下来,被后卫一脚解围出了边线。 在这支球队里,有那么几个人拥有着无限带球的特权,教练章程对于陆晨和现役队长——高二的杨天辰这些人相当宽容,因为他们拥有着远超常人的脚下技术,但其他人绝对不在免检产品的名单里,包括顾渊在内,其他队员在场上的动作都被“一带一传”两个步骤牢牢地限制着。 林洋自然也是如此。 “喂,你怎么回事,刚刚和你说的动作要领都扔掉了?和你说了多少遍了,啊?踢球要带脑子!能考进南华高中来的学生,有哪一个是智商差的?有哪一个是脑子不好使的?林洋,你都在球队里踢了一年多球了,为什么连两脚球三脚球这样最基本的要求都做不到?又不是让你们去踢职业,非要一脚出球。少带带球很难吗?你看看你浪费了多么宝贵的进攻机会?” 章程人瘦瘦高高的,将近一米九的个子,说话时唾沫横飞手舞足蹈,林洋低着头站在他的面前静静地听着他的批评,杨天辰站在一边搂着他的肩膀,其余的队员则围成一圈站着,将章程和林洋围在中间, “奇怪……他以前不是这么踢球的啊……” “诶?他刚刚踢得有什么问题吗?”池妤问。 “额……该怎么和你解释呢……”要给一个对足球一窍不通的门外汉解释属实有些费劲,顾渊歪着头想了想,“大概就好像是一场接力赛,前面的人按部就班地传接棒,但到了最后的时候,本该传接棒的人却没有将接力棒交给下一位,而是选择了直接冲向终点。虽然是规则允许的范围内的事,但往往会降低整体的效率、” “哦——”池妤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嗯,对了,你和他以前就认识吗?” “嗯?为什么会这么问?”顾渊感到有些诧异,“我……有提过吗?” “诶?可是你刚刚说,他以前不是这么踢球的啊,对吧,你好像是这么说了诶。” “额……”顾渊扬了扬眉毛,目光落回场上,“嗯,没错,我和林洋,以前就认识。初中的时候,他和我,就在一起踢过球,虽然那个时候没有正儿八经地参加训练,但对彼此的球风也都还算是熟悉。林洋一直是团队类型的球员,甘当绿叶的前锋,算是很少见的类型。” “哦!原来是这样!” “唔,对了,阿鱼,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你。”顾渊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以前,也是东阳初中的吗?” “啊?我……我是啊。”池妤张了张嘴,眨巴眨巴眼睛,然后轻轻地吐了吐舌头。 “嗯……我说。”顾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直勾勾地盯住了池妤的眼睛,“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 第四十一章 最重要的永远是现在 “嗯——应该没有吧。” 池妤轻轻抿紧了向下弯曲的唇线,鼻翼微微地颤抖着,但嘴上却挂着甜甜的笑容。 “这样吗……好吧。” 虽然知道池妤一定是在撒谎,不过顾渊并不很在意。 人总是有自己的小秘密的。 最重要的永远是现在,而不是过去和未来。 阳光无比清晰地照射在自己身上,蓝色的天空绵延向不知名的远方。顾渊抬眼望过去时,耀眼的光芒让他伸手遮住眼。 操场上很是喧嚣,足球队的少年们再次在绿茵场上跑动了起来,突然吹起来的急促的风,刮得人头发蓬乱全无发型可言。 池妤坐在那里。 往来的每一个人,失去了焦点,看不清他们的面目,他们是你生命中的过客,但每个人都有一段饱满的人生。与你完全不同的,或者说和所有人各不相同的人生。世界上有几十亿人口,相对应地,就有几十亿种人生。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如何缘起,又如何定义。 你在这一秒遇见谁,下一秒遗忘谁,永远无法预知。所以即使你现在想抓着她的手不放开,却也没有绝对的信心在下一秒不会放开。只要一想到将来他会有被自己伤害的可能,身体内的能量就丢失了大半,喜欢他想要留住他的心情,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 人在面临幸福时,会突然变得胆怯,抓住幸福其实比忍耐痛苦更需要勇气。 池妤张开嘴犹豫了半刻,终于目光平和下来,伸手在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然后拉过男生的手,放进他的手心。 那是一枚小小的徽章。 “喂,我说,你从晚上回到教室之后就一直盯着这个丑到爆的徽章发呆,就算它是什么我看不出价值的稀世珍宝,这也太夸张了吧?” 从储藏室里出来,怀里抱着一大堆各种各样的课本的齐羽对着男生吐槽道。 左手托着下巴,半张脸沉在月光和灯光交错形成的网里,顾渊目不转睛地看着手中的鲨鱼徽章,这条尾巴向下勾着,半张着嘴仿佛在笑的鲨鱼曾经是他初中时候常常光顾的那家便利店的标签,但自从来到城市的这一头上高中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去过了。 下午分别之前,池妤把这枚徽章放到了他的手心里。 作为对“我们好像在哪见过”这个问题的回答。 是说她曾经在那家便利店里看到过自己?这个可能性非常高,但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未免也太没劲了吧。 顾渊下意识地撇了撇嘴,然后又立刻摇了摇头。 自己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啊? 平平淡淡的才是生活不是吗?那些热血狗血的情节都是垃圾青春偶像剧才会有的东西吧。 一想到那段混乱不堪的中学时光,顾渊就不禁感到隐隐约约的头疼。 尽管现在始终将与人平和作为人际交往的第一要务,顾渊曾经可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也干过不少混账的事,大多数都可以归咎于他脾气的影响。对于十四五岁沉浸在热血和幻想里的少年来说,对邪恶和不正义的容忍度低得难以想象。于是,生活在那个鱼龙混杂,经常有小混混在学校外的街头巷尾聚集的东阳初中里的顾渊,便由此与一系列灰色事件勾连在了一起。 很多事情直到现在都是一团乱麻,不过现在的他已经从那个混乱的环境里脱身出来,和池妤过上了宁静平和的幸福生活。 那些回忆并不十分美好,所以,顾渊一直排斥去回想它们。 时间倒退回两年前,差不多也是这样的季节,冰凉的秋雨打湿了满地的枫叶,顾渊在湿漉漉的操场角落里站了一会儿,远远看着大家训练长跑,男女生都穿着相同的蓝色运动服和白球鞋,才翻新过的足球场很新,绿色的草坪在午后晴好的天空下,隐隐有些像是春天。裸露在空气的皮肤却提醒着现在是十摄氏度以内的温度。 因为早早地以打破纪录校记录的成绩通过了测试,顾渊觉得有些无聊,打算回教室看书。 然而顾渊还没有走出操场的门,就看到了一对并肩走在一起的男女。 男生的个子很高,头发肉眼可见地有些卷,相貌并不出众,相比之下他身边的女生更能吸引人的注意力。长长的头发看起来很柔软,细碎的刘海搭在额上,精致的眉梢,鼻子的线条很好看,往下一点,是形状好看的薄薄的唇。耳廓上的菱形小钻闪耀着小朵光芒。眼睛细长,目光清淡,整个人散发出冷冽的气息、 擦肩而过的瞬间,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那股冷冽的感觉清晰地逼近了过来。 感受到那如同刀子般的目光,顾渊的眉头倏地收紧,然后又慢慢地松开。 叶钧和陆思瑶。 叶钧是在整所东阳中学初中部里都赫赫有名的坏学生,整个初三年级的老大,成绩很糟、性格阴晴不定、讲义气、有仇必报,关于他的各种八卦故事流传甚广,其中最广为人知的应该是他和年级主任时庭在学校小树林的决战。但那场据说是以时庭的惨败告终的战斗最终并没有导致叶钧受到任何实质性的处分,所以顾渊一直以来都有些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正因为这样“凶名在外”,所以叶钧在坏学生中拥有着很高的威信,甚至可以说是一呼百应,而学校里的其他学生看到他们的时候往往都会不自觉地绕道而行,但顾渊却不喜欢这么做。 “当时真是个笨蛋呐……” 坐在高一一班的教室里,顾渊忽地发出了一声感叹。 “你又怎么了?” 齐羽投来了疑惑的眼神。 每每想起以前的那些事情,顾渊只能扶着额头摇首叹息。 “喂,你初中的时候,有过什么黑历史吗?” “黑历史……那肯定是有……不对?!你突然问这个干嘛?” 就像是脑海里刚刚翻到某一页却突然触发了禁止阅读的警报,齐羽用戒备的眼神看着身旁的少年。 “只是随便问问。你不用这么紧张吧……”顾渊轻轻地叹了口气,耸了耸肩,两手一摊“不过,如果你愿意将过去干的那些荒唐事分享出来听听的话,我自然也不会不感兴趣啦。” 一片湖,在碑廊外面,湖边是一片针叶林,林子边有木质的长椅,雪天很有北欧的情调,叫春水池,湖里有一枚戒指。 当以上这些词汇凑在一起的时候,齐羽的脑海里就不住地浮现出某个人的身影。 突然就陷入了回忆的状态。 “其实……倒也不是不能和你说。” 女生的脸上忽然挂起了坏笑的表情。 “想都别想。”顾渊毫不犹豫地将两手在胸前交叉,“不管你想要提出什么无理合理的条件,我都通通拒绝。” “切~说得好像我多想和你说一样。”齐羽不屑地撇了撇嘴。 翻开习题本,顾渊开始在各种各样的数学公式和文言文构成的海洋里徜徉,三个小时的时间一晃而过,但晚自修下课前最后的二十分钟,顾渊的视线又回到了那条浅白色的鲨鱼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某个不知名的开关忽然被人按下了,那些深陷在脑海深处的记忆竟然不受控制地一个劲儿地潮水一样漫了上来。 ——那个快要在脑海里消失的人。 ——却又无论何如也忘不了的人。 再多一点形容词汇的话,是以前喜欢过的人、把自己拒之门外的人、伤害自己的人,造就了现在的顾渊的人……再也不会见面的人。 此时耳朵里传来动静,萨克斯的乐声风一般吹走了思绪,看到池妤的身影出现在教室的后门口,顾渊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最重要的永远是现在,而不是过去或者未来。 一圈圈地踩着操场跑道上如水的月光,顾渊看着池妤蹦蹦跳跳地在铺了一地足球训练桩的草地上跑过,视线忽然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喂,小心呀~” 一只手提包在空中旋转了好几圈,然后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顾渊的手中。 足弓微微曲起,修长的双腿在泼洒着银白色光辉的草地上闪转腾挪,黑色的长筒袜和格子裙交错掩映着雪白的肌肤,池妤就像是一只月光下的精灵,挥洒着让人叹为观止的舞蹈才华,忽然一阵风吹过,卷起一旁堆成一堆的枯叶,五彩斑斓的红色在空中上下翻飞。 白色翻领的上衣,梳成马尾的长发。 少女即兴的舞蹈,好像缓慢了的镜头,被分割成一帧一帧,落进光里,柔和了边角,一张张地记录进顾渊的脑海里。 “哎呀。”一不小心踩到了塑料的训练桩,池妤脚下不禁一个踉跄,身体失去平衡快要摔倒的时候,整个人却感到一股温暖入怀。 “小心点啊,受伤了就不好了。” 顾渊轻轻地笑着,池妤视线里的少年一双眸子闪着明亮的光,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暖暖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氤氲在这种气味里,整个人蓬蓬松松的。 “好烦,刚刚没跳好。” “哈哈哈,我觉得已经很好了啊。”顾渊看了看远处,快要到操场关闭的时间了,拿着锁头的大爷已经出现在了路灯下的光晕里,“走吧。” “下次我一定要好好地跳给你看。” 分岔路口,夜灯闪烁,在开水房温润的雾气里,少女如是做出了承诺。 “好啊,不许食言哦。” 双手十指交叉握在一起的手心,因为用力微微发烫,血液被挤到指间,女生的手指发红。 手指紧紧地勾着,就好像勾住了全部的未来。 第四十二章 faker(我回来啦!) 我也想在难堪时撒娇,也想在脆弱时依赖,可被迫成长被迫坚强,被迫着一个人向前走。 连哭也找不到理由,无法将那些千丝万缕的情绪诉说,存活在小小的壳里,拥抱着那份仅有的安心与暖意。 正因为是这样的我,生硬建起的保护层轻易在柔软的话语里分崩离析,片刻宠溺也受宠若惊到不知所措。 氤氲在那种香味里,池妤整个人都蓬松松的。 真希望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这个人也能够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一阵凉风吹过,顾渊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 天气越来越冷了啊。 第二天中午的班委会,班长大人公布了课本剧大赛的选题内容——伍子胥列传,之后大家便又回到了各自的生活里去,但顾渊在合上笔记本的时候就看到了窗外的柳卿思,有两个男生一脸堆笑着在和她搭话,但少女只是皱着眉,没有丝毫想要搭理的意思。 这种成绩好还长得好看的人总是会备受追捧。 柳卿思的天赋是好到顾渊都要羡慕的程度,不管是在文学还是更广义的学习上。 “怎么了?” 待到人群散尽,顾渊走到教室外来到柳卿思跟前,问道。 “还是陈颖的事。” “嗯?她还是没来学校吗?” “来倒是来了,但还是一副没有精神的样子,”柳卿思蹙着眉,眼里和脸上都写满了担忧,“说实话,我觉得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那是当然的,如果随随便便因为别人的一两句话就能够把心结打开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心理医生都会直接失业吧。 可这句话,顾渊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电视剧里那么显而易见的事,演员们总是要拐弯抹角才能讲出来。 柳卿思定睛看着他,那一脸认真的样子仿佛在期待着顾渊做出什么精辟的回答,搞得他一时间有点尴尬。 “咳咳,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顾渊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柳卿思,我不信你不明白。” “什么?” “问题的症结还是没有被找出来。”顾渊挠了挠后脑勺,“虽然那个奇奇怪怪的甜品店老板让陈颖明白了‘不论生活多么糟糕,人都可以去追逐理想’这个道理,但是陈颖本身的困境并没有得到解决。” “你是说……她的妈妈?” “明白就行,不用说出来。”顾渊打量了一下四周,苦笑了一下,“这件事很难办,我们不好干涉陈颖的家务。” 柳卿思觉得男生的笑容很勉强,而且似乎透着一股非常隐晦的愧疚。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正说着,忽然顾渊的衣服上多出了一大滩颜料的痕迹。 柳卿思瞥了一眼那个路过的男生手里提着的大水桶,里面全是各种颜色的颜料混合在一起形成的脏水,看样子是刚上完美术课要到厕所的水池里去倒掉,可是这个男生身上的白衬衫却干净得令人发指,在阳光下白得耀眼。 道歉的样子倒是很诚恳,双手合十不停地弯腰鞠躬,脸上堆着笑容,眼睛眯成了两条缝,就是头发让人不舒服地撇在一边。 “没事。走路注意点啊,提着这么重的东西,别再撞到其他人了。”顾渊皱着眉把被颜料水弄脏的牛仔外套脱了下来,搭在手臂上,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没关系,你走吧。” “对不起对不起,真是太对不起了……啊!!!……” 提着水桶的男生刚要转身离开,顾渊和柳卿思正准备继续刚刚的话题,可那个家伙又不知道怎么被绊了一下,整个人两步三步几个踉跄后扑倒在了厕所门口,而手里的水桶更是直接掀了个底朝天,里面的脏水一下子全部泼在了顾渊的裤子和鞋子上。 心中的火气瞬间涌了上来,顾渊一步跨出去,单手拎着男生的后领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两人的身高其实相差并不多,男生大概一米七出头的样子,顾渊比他略微高一些,但是在那瘦瘦的身体里却蕴含着十分庞大的力量。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男生就像是复读机一样重复念着单一的词语,顾渊见状也不好再做些什么,脖子一歪,松开了手,然后悻悻地吐了一口气,“算了,赶紧滚,立刻在我眼前消失。” 看着那个家伙提着空水桶一路跌跌撞撞地冲进男厕所,柳卿思不禁转过身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起顾渊来。 “怎么了?” 顾渊一边用酒精纸巾擦拭着裤腿上的颜料痕迹一边问道。 “刚刚那个时候的你,好像和平常看起来不太一样?”柳卿思轻轻地抿了抿桃色的唇,“用温度来比喻的话,平时和我们相处的你可能是四十度的温水,但是刚刚的你,感觉就像是八十度的开水。” “喂喂,换位思考啊一下妹妹,谁突然被泼了一身脏水都会有些怒火中烧吧?我又不是什么圣人。”顾渊笑着耸了耸肩,“唉……刚洗的衣服,就这么糟蹋了……” 绝对不只是温度的问题,刚刚那一瞬间顾渊呈现出来的绝不仅仅是愤怒,而更像是另一种人格。 一种被他隐藏起来的,冷漠、甚至是有些冷酷的人格。 虽然只是昙花一现,但柳卿思认为自己绝对抓到了一些什么。 “嗯……说得也是,不过……” 后半句话,柳卿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们并不真的认识自己。那张最熟悉的、名叫自我的脸孔,都是这个名叫世界的镜子反射回来的影像。 不论是谁,都有隐藏起来的一面。 对比之下,齐羽这样的人就显得弥足珍贵,能够把什么情绪和心思都直接写在脸上,就算刻意去藏也总是会露出马脚。会因为很简单的事快乐很久,偶尔会难过,但情绪低落的时间绝对不会超过半天。 但顾渊清楚,齐羽那个家伙绝对不是笨蛋,外表迷迷糊糊其实把什么都看在眼里,会注意很多细节,察言观色去体谅别人的心意,虽然很多时候天然呆到让人无可奈何,有时却犀利得像个哲学家,一语戳中杂乱情感的内核,也有非常纤细的一面,让人感到贴心的暖。 然而,当看到这个家伙因为在网上买到了秒杀价的旧版周杰伦专辑就兴奋地在座位上像个多动症一样大呼小叫个不停的时候,顾渊又情不自禁地想要拿着一壶冰水对着她从头到脚浇下去。 但转念一想,能够这么肆无忌惮地活下去,将自己的快乐情绪以氛围的方式向四周渲染,也许也不是一件坏事,所以,便也就随她去了。 下午的课全是数学,因为化学老师和英语老师同时出差,所以就把明后天的数学课也全部挪到了今天,漫长的三个小时结束之后,顾渊看到不等式就感觉有点恶心。 他初中的时候没有数学竞赛的基础,所以其他人都会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不等式,比如柯西不等式和琴生不等式之类,他需要自己花费大量的时间去恶补。但是好不容易等他搞明白柯西不等式的各种变换,稍微理解了一点其中的奥妙之后,邹明已经把课程推进到了伯努利不等式的阶段。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其他人都开的是f1赛车在一马平川的赛道上飞奔,可顾渊坐的却是古代的四轮马车,还是只有一匹马的那种。 人和人的差距是巨大的,而这种本来就巨大的差距会在教育资源的不平衡下被进一步放大,几何级数的放大,放大到靠努力无法弥补的地步。 这是顾渊第一次对教育资源不平衡这个社会问题有了深刻的切身体会。 无比无比的疲倦。 下课之后,顾渊站在走廊上,旁边隔壁班的男生在讨论电竞赛事的新闻,天才少年faker化身大魔王带领烧烤摊拿下全球总决赛冠军。 “faker……” 顾渊喃喃了一句。 骗子,假面。 用这个词当名字,是想说明什么呢? 可能只是觉得“这样很ol”吧。 不过,这些都是相对来说无关紧要的话题。 当务之急是解决陈颖的问题。 但是,一想到那个名叫林琳的女人,顾渊就不禁觉得有些头疼。 那个教数学课的女人,在东阳中学的学生中拥有着“灭绝师太”的雅号。 是只要站在她面前就会觉得自己在被锐利的眼光不停审视,稍微胆小一点就会想要立刻逃跑的存在。 这样的老师,很少有学生愿意主动去和她打交道。 更不用说顾渊以前还和她有过一些不那么愉快的交集。 正想得入迷,肩膀忽然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 顾渊有些恍惚地回过头,结果被一张凑到眼鼻子前的银狐面具惊得差点魂归天外。身体不由地重重地靠在了木头栏杆上,撞得栏杆嗡嗡地震动。 戴着面具的人也被他的过度反应吓到了,立马一把抱住了他,生怕栏杆变成豆腐渣工程让顾渊掉下去,整个人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 长长的头发散出沁人心脾的薰衣草香,温香软玉入怀。 “额——小鱼?” “嘿嘿。” 池妤向后跳开一步,伸手把面具摘了下来,脸上的笑容灿若桃花。 第四十三章 挂不上的祈愿符 “你这面具是哪弄来的?” “班长大人发的呀。”池妤轻轻地摆弄着银狐面具边上的绒毛,说道,“学校不是要办课本剧大赛嘛,我们班定的主题是聊斋志异。” “聊斋?”顾渊在脑海里把自己这学期学过的课文过了一遍,“可是我们好像没有学过聊斋吧?” “唔——可能是课外补充篇目也算吧。反正报上去的时候,陈歌老师说没有问题呢。” “陈歌?” “对啊,陈歌老师是这次课本剧大赛的负责人。” 顾渊挑了挑眉毛,怎么又是他,这个神奇的男人真的无处不在,似乎只要是件事就要和他扯上点关系。 “诶,你的裤子怎么了?”池妤发现了顾渊裤腿上的颜料痕迹,微微地皱了皱眉。 “啊,没事,中午的时候被人泼了点脏水。” “这也太恶劣了吧?故意的吗?” “不,应该是无意的。”顾渊轻轻地摇了摇头,但是在心中却情不自禁地把中午的场景复现了一遍。 那个男生的行为……可能并不是无意的。 但是,没有证据。 去食堂的路上碰到了陆晨和一众校足球队的队友,这时候顾渊才想起来明天就是市内赛开赛的日子了,第一场的对手就是无敌的市一中,因为不抱着多少能赢下来的希望,所以大家的心态看上去都比较放松,有说有笑的。 但是他们聊的话题却不是明天的球赛,而是别的东西。 和他们打招呼的时候,“……吴鑫……”顾渊隐约听到其中一个男生说了一声。 “吴鑫”。最近这个名字接二连三地出现在顾渊身边。 明明已经是很久远的人和事了,却接连不断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你们也认识吴鑫?” “啊,也算不上认识吧,只是听说过,据说最近他又闹出了不少事。”刚刚说话的那个男生回应道,“好像和叶钧有关。” “叶钧?他怎么了?” 顾渊皱了皱眉,又是一个熟悉的名字。 “貌似是被陆思瑶甩了吧,然后那家伙把东阳高中大闹了一场,现在弄得那里鸡飞狗跳的,陆思瑶都不去上学了。” “被陆思瑶甩了……” 顾渊摸了摸鼻子,心里控制不住地有点想笑。 “喂,渊哥你以前也是东阳的,怎么,认识他们?”那个男生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诶——我记得,洋哥你好像也是吧,和我们说说呗,这个八卦到底是怎么回事?” “额……我其实不怎么认识他们。”顾渊撇了一眼身边的池妤,“你们吃瓜别吃到我身上啊,我可不想淌这摊浑水。” “我也是,和他们不熟。”林洋深深地看了顾渊一眼,然后也摇了摇头。 “诶,别这样嘛。你们两个以前不也是东阳初中的风云人物嘛,怎么说也不会没和叶钧这家伙打过交道吧。” 顾渊抬起头重新审视了一下眼前的这个笑吟吟的男生,皮肤黑黑的,锅盖头,长得有点像一颗栗子,上半身和下半身差不多长,腰际线很粗,但却很结实,由于身躯比较健硕的缘故,圆乎乎的脸看上去反而没有那么大。 “行了,张路,别吃瓜吃到自己队友身上。”杨天辰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走到了顾渊身边,轻声问道,“喂,顾渊,明天中午在食堂三楼聚餐,然后出发去比赛,你要来吗?” “我……我就不去了,毕竟也上不了场,这一个月也没有参加过训练。”顾渊苦笑了一下,“而且明天下午还有竞赛课程,就这么翘了也不太好。” “没事,你要想去看比赛的话,明天中午直接来就行,大巴会停在学校东门,一点出发。”杨天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学业为重,竞赛课还是要好好听的。” “嗯。”顾渊点了点头。 “对了,小鱼,你上次说,你也是东阳初中的吧,那你认识叶钧吗?” 和足球队的人分开之后,顾渊端着盒饭在不锈钢餐桌边坐下,对正在吃苹果的池妤问道。 池妤快速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马上摇了摇头。 “听说过,但是,不认识。” “那可真是太好了,那种人,还是不要有接触比较好。”顾渊轻轻地松了口气,“如果小鱼和他有交集的话,一定会被他欺负得很惨的。” “啊?为什么呀?他很坏吗?” 听到这句话,顾渊放下筷子,抬起头看了池妤一眼。 “他以前在初中部干过的那些破事,你不会一件都没听说过吧。” “听说是听说过一些……” “那不就得了,只要和那家伙有关的,没一件是好事。尤其是和陆思瑶沾边的,更是让人避之不及。”顾渊轻轻地用筷子戳着面前的饭团,窗外飘着小雨,由于室内室外的温度差,两人旁边的玻璃窗上凝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雾。他朝窗户上哈了一口气,白雾融出一个椭圆形的洞,一会儿又迅速聚拢,再哈一口,洞口便又扩散开。 暮色已临,但校园里还是有很多人在游荡,下雨后后操场很滑,不能横穿减少路程,顾渊和池妤绕着周围的小路走。在展望台对面的小花垒附近,有一棵很大的榕树,据说建校之初就存在的宝树,锈褐色的树干巨大,根枝盘旋缠绕,无数的气生根展示着它蓬勃的生命力,虽是冬日并无繁茂枝叶,但被学校拴了红绳的榕树被誉为吉利的象征,也当成许愿树般地存在,明明离圣诞节还有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但上面已经挂满了许愿的彩色的祈愿符。 这棵大树据说是和那座矗立在校园正中的钟楼一样镇压气运的存在,在这里祈愿灵验得很,而学校一直以来也都默许学生这种许愿的行为,上一任校长两年前离任时,还在这棵树下设置了一张放着祈愿符的桌子。 “高考冲冲冲!!!!!啊!燃烧起来啦!!!!” “周杰伦你的新专辑到底什么时候出?” “导数到底是谁发明出来的啊?” “如果我能够穿越时空,我一定要回到1927年,去比利时的布鲁塞尔开火车。” “请把张嘉译变成狗。” “刘烨爱心慕诗岚。” 真是一群笨蛋……看着那些祈愿符上的内容,顾渊不禁哑然失笑,学校很少会清理这些东西,08年从旧校区将这棵大榕树移栽过来的时候应该是重新修剪过,但之后有没有动过就很难说了。所以,这上面的祈愿符的主人有的还在这所学校就读,有的甚至已经大学毕业了都说不定,不知道他们看到自己当年的愿望会是什么感想。 不过,吐槽归吐槽,顾渊还是从衣兜里拿出了笔,从红桌子上的笔筒里拿出了一张祈愿符,在上面认真地写下了“池鱼思故渊”五个字,然后把它挂在了彩纸还没有那么多的一根树枝上。 “渊渊你好像对他们很了解的样子。”池妤歪着头,牙齿轻轻地咬着一块软软的棉花糖,含混不清地说道,“是!¥吗?” “蛤?你说什么?”顾渊没有听清。 “嗯,我说,你们是之前认识吗?”池妤把棉花糖嚼烂咽了下去。 “谁?” “叶钧、吴鑫,还有陆思瑶啊。”池妤微微地歪着头,问道,“你听到他们三个的名字的时候,反应都很明显呢。” “啊,你说他们三个啊,以前,算是打过一点交道吧。” 转身的时候,一阵风吹过,顾渊看到刚刚挂上树的祈愿符在枝条间打转了几圈,然后就掉了下来,他走过去捡起来将之重新挂在树上,但打结的时候纤细的绳线竟然崩断了。 暗骂了一声假冒伪劣产品,顾渊走到桌前重新拿了一张,开始写了起来。 “打过交道?” “嗯,那些家伙到处找人麻烦,我也被他们找过。” “诶?那不是很危险!” “也还好啦,他们没法拿我怎么样。”顾渊向里走了一点,把重新写好的祈愿符挂在了看上去比较稳固的一根树枝上,然后轻轻地拍了拍,确认不会再掉下来之后才转过身面对池妤,“不过,那是因为我是男生,如果是小鱼这样乖巧又好看的女生的话,可能就真的有点危险咯,他们会一直追着你不放哦~” “啊!”池妤吓得脸微微一白。 “哈哈哈,我就是吓吓你啊,不用这么害怕吧。”顾渊哈哈一笑,“那些家伙离我们远得很,不会和我们再有交集的。” “呼——很吓人的!” “好好好,我以后不吓你了,小鱼你胆子真小。” “再说了,不是有我在吗。只要我还在,他们没法拿你怎么样的。” 说这话的时候,顾渊的眼睛微不可查地黯了一下。 用力握紧了池妤的手,顾渊在心里对自己定下了承诺。 这次,我一定不会再放手了。 那晚下了很大的雨,即使是江南的秋天也很少会出现这么大的雨,学校池塘里的水直接漫了出来,银白色的小鱼和鸭子跑得到处都是,一黑一白两只天鹅雄赳赳气昂昂地堵在了男生宿舍的门口,竟然让一大群十五六岁的男生站在暴雨倾盆的院子里踌躇不前,最后还是舍管大爷拿着拖把把它们赶上了天空。 在一片闹哄哄的七嘴八舌中,一枚祈愿符从许愿树上掉了下来,飘进了池塘,被水流送走,汇入长江最后流入大海,去了不知道何处的远方。 第四十四章 大暴雨(一) 昨天晚上下了一夜的暴雨,睁开眼爬下床走到门外望着宿舍楼后面的山坡,水土流失的情况果然异常严重,山下的这条公路动工已久,但是进展却缓慢无比。入学后的这几个月来,只要有一天偷懒没有拖地,宿舍楼的走廊里就总是落满了厚厚的泥灰,一辆卡车停在路边,车厢外的油漆被浑浊的泥水覆盖,一条黄狗被拴在旁边的棚屋上,看着屋后面的几只山羊。 顾渊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这个月初秋的天空像是一本涂满了蓝色的本子,在头顶一页页地翻过,越来越轻,越来越淡,从澄明的碧蓝到现在淡淡的蓝灰色,给人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眼皮意外地有些沉重,但又不像是睡眠不足导致的精神不济,顾渊伸手摸了摸额头,温度好像和手心有那么一点说不出道不明的区别。 昨天晚上分开的时候把伞给了池妤来让那个傻丫头不要淋湿,以自己的身体素质淋点雨照理来说问题不大,但是结果似乎和自己预想地不太一样。 洗漱好穿好衣服,从宿舍楼上下来,虽然是晨曦初露,但是路上已经有了不少行人,食堂里也嘻嘻闹闹地坐着不少人,顾渊走到窗口要了一碗红汤面,然后跑到角落里买了一个手抓饼,点名要加番茄酱和双鸡蛋。 “哇靠,你一个人要吃这么多?你是牛吗?” 刚一坐下来,前方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这个夸张的语调,顾渊抬起头一看,果然是齐羽,穿着藕白色长裙的女孩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拉面,话还没说完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这个是给池妤的,我让她多睡会儿。”顾渊朝齐羽扬了扬手抓饼,然后瞥了一眼她面前那最大号海碗的牛肉拉面,略带调侃地说道,“喂喂,你这儿吃得也不少啊,还好意思说我?” 早上六点出头的阳光照在食堂二楼连排的落地窗上,看上去就像是炸至浅黄色的面包片,不知道是谁的主意,食堂里最近多了好多大大小小的盆栽,以至于使得这片空间里充斥着一股植物恣意生长的气味,尤其是在暴雨过后的天气里,这种气息变得愈发明显。 虽然在闷头吃面,从顾渊的视角里看不到女生的脸,但他隐约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在齐羽仿佛一切如常的欢快外表下似乎隐藏着什么想说的话。他用眼角瞥见女生快步径直走向水吧,要了两杯奶茶之后又走回了这张桌子坐下,于是便抬起头坐正了问道: “喂,到底怎么回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也没有啦。”齐羽小声地念了一句,虽然侧着身子,但是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向顾渊。 “快点说!”顾渊突然提高了音量。 “啊其实是因为课本剧需要你参演然后我又不知道怎么和你说因为你上次表现得不是很愿意所以我才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齐羽一口气把所有的话都吐了出来。 “……就这件事啊。”顾渊松了一口气,果然还是吓唬她比较管用,“没问题,既然组织上要我演,我当然不能拒绝了。”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真的?那可太好了!”齐羽连连点头表示赞同,“你有这样的觉悟,班长大人一定会很开心的。” “话说回来,这个课本剧,好像也是陈歌老师在负责。”顾渊若有所思地说道,“你有从他那儿得到什么消息吗?我怎么感觉这家伙从来没有和我们提过呢?而且自从上次专栏的任务布置下来之后,他就很少跑到活动室来参加文学社的活动了。” “不知道诶,陈歌老师给我的感觉一直是非常神秘的类型,他好像哪里都不在,又好像哪里都在。具体表现为,你去办公室找他问题目或者是分析卷子的时候他永远都不在,可是却总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在你的身边,比如我偷吃零食的时候。” “那是因为你吃零食的时间实在太多了吧……” “滚呐!”桌子下面,齐羽狠狠地踢了他一脚,“一定是因为他会魔法的原因。” “魔法?你说陈歌他会魔法?” “对啊,你不记得了吗?我不是和你说过,到了三十岁还是处男的话,就会变成魔法师哦。” “……可是陈歌不是说他只有二十七岁吗。” “约等于,约等于。”齐羽摇头晃脑地说道,“总有例外的不是吗?” “额……随便你吧。”即使已经经过了几个月的朝夕相处,顾渊有时候仍然会觉得齐羽的脑回路无法理解,她的思维模式太过跳脱,不过也许这也是她能够永远充满创造力的原因之一。 不过,说到陈歌,尽管作为纯粹的唯物主义者,顾渊对于魔法这类事物是否存在一直持以最大的怀疑态度,但是如果说那个男人真的是魔法师的话,似乎也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答案。 毕竟出现在那个男人身上的不正常的点实在是太多了,都快可以凑成一本书了:飞檐走壁、神出鬼没、留在文学社的中二病黑历史,还有和那个奇怪的甜品店老板之间隐隐约约的联系…… 带着这个疑问,上午的历史课顾渊理所当然地走了神,讲台上的老师正在用饱有激情的语调讲述着武王伐纣的典故,为接下来要讲解的分封制做铺垫。 脑袋里思考着到底该不该再去找陈歌单独聊一聊陈颖的事,顾渊眼角的余光却捕捉到了齐羽的动作,这个家伙正在偷偷默默地看书,用得还是之前看笔记本的那种方法,但是只遮住了上面,从侧面可以看到封面上的名字是《红拂夜奔》。 顾渊记得自己很久之前读过,貌似是王小波的书。 讲得是一个叫红拂的女人的故事,她本来是杨素的人,杨素是一个很富有的人,可是后来她遇见了李靖,李靖是一个一贫如洗,前途很渺茫的人,可是红拂却选择了李靖,跟着他吃苦,闯荡,最终并未获得自己想要的生活。 里面的逻辑很精妙,叙述方式也很有趣,王小波绝对是脑洞大开,将历史与现实相结合,用一种荒诞不经的手法来讲这一段故事。 换句话说,就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反理想主义的典范,和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刚好相反。 理想和现实,二者之间的矛盾在小说中总能以一种或是奇特或是极端的方式被调和,但是在真实的生活里,往往并没有那么大的选择空间。 所以,在午休的时候,顾渊带着问齐羽借来的这本《红拂夜奔》,和自己买的《月亮与六便士》,一起来到了陈歌老师的办公室。 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咖啡的香气,由于被高高竖着的桌板挡着,陈歌老师的座位上看不到人,但那一股白花花的热气即使是站在几米外的办公室门口顾渊也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陈老师。” “哟吼,顾渊同学,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看到顾渊,陈歌微微一笑,立刻放下了已经举到胸前的咖啡杯,同时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熄灭了电脑屏幕,摆出了一副非常温文尔雅平易近人的姿态。 “好久不见……吗?” 回想起昨天晚上站在教学楼楼下拿着雨伞同自己和池妤打招呼的这个男人,顾渊就感觉到自己的血压有些高。 “哈哈哈,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关于陈颖的,我听说她最近几天都没有来上学。”顾渊的眼睛不自觉地扫过办公室的四周,断断续续的脚步声传入耳膜,或远或近,还有男老师女老师的谈话声,学生的应答声,各种各样的声音相互碰撞着,都是些与自己无关的信息,“我想知道,是不是又出了什么问题。” “啊,你说陈颖啊,据我所知,她现在身体不太好,所以,没有来学校,可能并不是因为你们想的那些问题。”陈歌深吸了一口气,身体向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等她康复了,自然会回来的,我相信她。” “身体原因吗……等等,你们?”顾渊皱了皱眉,“除了我,还有谁来问过这件事?” “不少啊,我数数,你已经是第四个了。姜紫枫、柳卿思、还有齐羽,她们都已经来问过我了。”陈歌说着忽然笑了,“你们这群小年轻,为什么不直接去问陈颖的班主任贾平老师呢?非要来问我。说实话,我和陈颖,仅仅只是文学社社员和指导老师的关系啊。” 听了这话,顾渊忍不住悄悄撇了撇嘴。 说得这么无辜,可是所有人都习惯性地来找你这个局面不是你自找的吗?如果不是你什么事情都要掺和一脚,大家也不会第一个就想到你吧? “所以陈颖她,真的只是因为身体不好才没有来上学?” 顾渊还是有些怀疑,因为当初和陈颖分开的那天晚上,她还分明好好地,最多可以说是看上去有些有气无力,但绝对没有严重到不能来上课的地步,而在撤回了退社申请之后忽然一直不来学校,这个时间点也未免有些过于巧合了。 “whoknows”陈歌耸了耸肩,两手一摊,“谁知道呢?反正,她妈妈给贾平老师的电话里是这么说的。” 第四十五章 大暴雨(二) 走到楼下的时候,顾渊发现外面又下了大雨,大片大片的云聚集在一起挡住了太阳的光,连绵不绝的雨丝反反复复地冲刷着玫红色的墙根,消防栓莫名其妙地在向外冒水。 真是糟糕透顶的天气。 顾渊突然想起来,今天就是市内赛的日子,这么大的雨,不知道杨天辰他们还能不能踢。 陈歌其实没有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他对顾渊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不清楚”,说实话,这次陈歌的态度一直很暧昧,他似乎不太愿意多管陈颖的事情。 隔着漫天雨丝,顾渊这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带伞,这短短十几米的距离一下子变得彷如天堑。 “唉。” 顾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喂——” 顾渊抬起头看到池妤正站在教学楼下面朝他挥手呐喊,声嘶力竭。 看到那个拿着伞一蹦一跳跨过大大小小的水坑,顶着倾盆大雨义无反顾地朝自己跑来的身影,顾渊不禁有了一股热泪盈眶的冲动。 面对池妤的时候,他从来不吝惜自己的言辞,但却一直找不出准确的形容词来定义面前的女孩,但绝对不是平凡的。不论是她蹦蹦跳跳朝自己跑过来时候的身影,还是她平日里说话不紧不慢不轻不重的语调,亦或者是她抬起头时眼睫毛眨巴眨巴的闪动。顾渊不禁想起自己在网络上看到的那种经过特殊处理的图片,上面的图像大多都是静止的,只有一个细节在微微晃动。 顾渊觉得,如果把自己的生活比作是这张图片的话,那闪闪发光的细节一定就是池妤。 “你刚刚去哪儿啦?” “去找了趟陈歌。” 顾渊很自然地从池妤手里接过伞柄,然后把伞面微微地倾向女生的那一侧。 “你怎么伞都不带啊,幸好我正好出来看到你了。” “这不是因为有你在嘛。” “嘁——”池妤笑着撇了撇嘴。 “哦哦哦——” 忽然间响起来的起哄声打断了两个人的窃窃私语,在顾渊半眯着眼的视线里,一个男生被十三班的人群半推半挤地从教室后门里推了出来。灰色的条纹衬衫,深褐色的牛仔裤,奶白色的帆布鞋,脸上带着点羞涩的表情,半推半就地反抗着身后的“恶人”。 是从来没见过的人,或者说是从来不会在意的人。 转过身,池妤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知道是不是顾渊的错觉,总感觉池妤的身体不自觉地朝他这里靠了靠。 “这家伙是谁?” “江浩,以前初中和我一个班的同学。” “喂,我的书呢?” 回到教室之后,齐羽左手叉腰右手向前一摊,漫不经心地问他要书。 “额……” 顾渊的笑容不禁僵在了脸上,坏了,他刚刚的注意力全放在陈颖的事上,那两本《红拂夜奔》和《月亮与六便士》都放在陈歌的办公桌上了,压根就没想起来。 “你这家伙,不会又忘记了吧?” “咳咳……你可别污蔑我啊,我这不是第一次忘记吗?为什么要说又?” “真是翻遍整个校园都找不到和你一样脸皮厚过城墙拐弯的妖怪了,快点,给我滚过去拿回来。” “等等嘛,都要上课了。”顾渊看了一眼手表,“下一节是什么课来着?” “美术,美术啊笨蛋,刘畅老师又要敲你的头了。”齐羽轻轻地搓了搓脸,“走吧走吧,赶紧的,要迟到了。” 今天课上的内容是风景人物画,但是对顾渊来说,不管是画什么都一样,反正别人都看不出来是什么。 果不其然,快下课的时候,齐羽撇过头看了一眼顾渊手里的画稿,当即就绷不住直接笑出了声。 “草哈哈哈哈哈哈哈……简单的几笔勾勒出一颗太阳,混合颜色像断断续续长短不一的横线排列出不知是雪还是山的东西,而图的主题是由一大一小两个圆圈堆叠、浑身上下画着无数毛茸茸的小刺的奇形怪状的雪人,什么东西啊……” 听到齐羽放荡不羁的笑声,顾渊目光犀利地朝她一瞥。 “这是艺术,艺术懂不懂啊!” “噗哈哈哈哈艺术哈哈哈哈,我不行了,我不行了……”齐羽笑得趴倒在了桌子上,头枕着桌面说到,“嗯……该怎么说?长毛的雪人……嗯……在抽象大师的笔下,确实是挺艺术的表现方式,不是,我是说构思……哈哈哈哈哈……” “雪人?长毛?你在说什么?” 顾渊郁闷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画,又扭头看了一眼齐羽。 “这难道不是雪人?一大一小两个圆圈叠在一起,还能是啥?” “……” 顾渊黑着脸把“雪人”身上的毛又画地丰满了一些。 齐羽还是一头雾水。 “我画的是龙猫……难道真的有……这么糟糕吗?” “有,非常有。” 齐羽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 “算了,看来我在画画上真的没有天赋,也许我就不该试着在这一道上努力。”顾渊略带沮丧地丢掉了画笔,“不应该啊,不是说正常人训练一两个月就应该掌握一些基本的绘画技巧了吗?为什么我感觉我行都没入,这都快三个月了,我连画面基本的构架都把控不好。” “加油啊,我相信你可以的。” 顾渊扭头看了齐羽一眼,这丫头正悠哉悠哉地托着腮看着窗外瓢泼的雨,声音不轻不重,完全就是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说出来的话也是随口敷衍。 “画完了吗?”刘畅老师在两人中间停了下来。 “很难说有没有画完……”顾渊再次低头看了一眼桌上意义不明的画,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交到了刘畅老师的手里。 “额……其实构思还可以,继续努力。”刘畅皱着眉看了一眼顾渊的画,然后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个……刘畅老师……” 齐羽瞄了一眼,噗嗤一下差点又笑了出来,连忙拿手捂住。 “嗯?” “你拿反了。” “……” 顾渊当场陷入自闭。 “没事没事,不要这么低落嘛!只要经过足够多的训练,你一定可以掌握基本的绘画技巧的。”刘畅老师鼓励似的说着,她轻轻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甩了甩自己干爽的短发,“打起精神来,小顾同学。” “……老师,我觉得我也许真的不应该再画画了。”顾渊垂头丧气地用美术书盖住了自己的脑袋,然后趴在桌上瓮声瓮气地说到,“从小到大我也上过不少美术课了,十几年下来还是这个水平,我觉得,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虽然我当时只花了一个小时就掌握了基本的绘画技巧,不过,人与人之间总是不一样的,有些沟壑是需要靠努力去弥补的。” “……”鉴于这个迷迷糊糊的老师有着无与伦比的天然呆属性,顾渊都不知道刘畅到底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打击自己。 “前段时间我给七班上课的时候,也有一个女生情绪很低落,她遇到的问题应该和你差不多。”刘畅歪着头想了想,右手的食指轻轻地贴在下嘴唇上,说到,“她叫陈颖,诶!不对,我不应该透露学生的隐私的,抱歉,请两位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看着刘畅手忙脚乱的样子,顾渊不禁再次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没事老师,我们知道陈颖最近心情不好。”齐羽解释道,“她是我们文学社的社员。” “哦,这样啊,你们认识的话,那就太好了,我就不算是透露学生隐私啦。”刘畅点了点头,然后皱着眉继续说道,“嗯……她最近好像压力有点大呀,唉,现在的小孩子真的是,明明才高一,就整天整天愁眉苦脸的,这到了高三,可该怎么办?” “老师,她有和你说什么吗?”顾渊问道。 “她说她觉得自己很笨,单词记不住,公式不会用,复杂的方程也解不开,现在就连一向擅长的画画都画不好了。”刘畅脸上露出了很担心的表情,垂下的刘海温柔地晃动着,“唉我也很想开导开导她,可是我……” 顾渊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确实,参考刘畅老师平时安慰人的水平,如果说主动出击去开导陈颖,怕不是会对别人造成二次创伤,还是毁灭性的核打击那种。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问题还是很严重,还是没有得到解决。 尽管就像那个神秘的甜品店老板说得那样,你能从圆心画出多少半径,生活就有多少种方式。人们交口称赞和认为成功的生活,无非是生活的一种而已。没必要夸耀其中一种,而牺牲掉其他所有。 但是追逐梦想的代价因人而异,对于陈颖来说,也许那就是无法承受的代价。 所以,即使她在内心中已经做出了选择,也仍然会不受控制地被庞大的力量慢慢地拉回到原来的轨道上,被迫继续前行。 必须得想个办法。 顾渊望着窗外,雨还在下。 白炽灯的灯光被水滴散射在窗玻璃上,把天空映出了一片五彩斑斓的灰。 第四十六章 大暴雨(三) 凌晨三点。 陈颖坐在窗台上,两只脚伸出窗外,秋夜凉飕飕的晚风顺着楼房的墙壁匍匐上来,轻柔地舔过她裸露在外的小腿皮肤,然后掀起白色睡裙裙角的流苏,银白色的玻璃窗两扇重叠在一起,框住玻璃的金属架四四方方显得坚实致密,把少女也框在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远远地望过去,好像一副忧郁的画。 城市的夜空被四面八方汇聚又分散而来的灯光染得一团糟,加之厚重绵密的乌云,看不见星星和月亮,远处高楼上的白色警示灯无惧无畏地悬在天上,把周围的一片云晕染得有些惨然。 房门微微地留着一条缝,有光线细碎地跑进来,将地板上整块的阴影割得有些支离破碎,从门缝向外望去可以看到一片狼藉的客厅,那是战争结束后的战场,四个消失之前陈颖的父母在那里大吵了一架,茶杯、相框,还有花瓶,无一例外都成为了牺牲品,陈颖在小小的房间里听着那些易碎品粉碎的声音,没来由地想要流泪。 说是争吵,实际上是妈妈单方面的宣泄,爸爸似乎是想和别人合伙做生意,结果却被十多年的“好兄弟”给骗走了家里大半的积蓄,二十万,绝对不是个小数目,那好像是妈妈想要为自己考上大学做的全部准备。 为了存下这笔钱,陈颖能够想象到妈妈究竟付出了多么艰辛的努力,但是她也理解爸爸的做法,一直以来父亲都想要为这个家庭尽可能地做些什么,虽然不知道那个“好朋友”到底对他讲了什么,但想必是用美好的蓝图欺骗了父亲的感情,博取了他的信任。 说到底,都是为了自己。 这场战争在持续了接近半个小时后才慢慢平息了下来,以母亲林琳拖着沙哑的嗓子忿忿不平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而父亲似乎推门离开了家,客厅里的灯便也一直就这么开着,没有人去关。 陈颖睡不着,便从床上爬了起来,打开窗户,坐到了窗台上。 坐在三层楼高的地方向下俯瞰,远处的马路变成了一条窄窄的长带,在路灯的照耀下被赋予温暖的橘黄色,天空上飘落着雨丝,两个没有撑伞的醉汉勾肩搭背地在楼下走过,影子在路灯下拖得长长地,摇摇晃晃,嘴里高唱着变了掉的离歌。 还有好几个小时才天亮,越靠近冬天夜晚就越是漫长。沉重的黑暗压得陈颖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继续上学,或者说到底应不应该继续上学,空洞的绝望温柔地笼罩着她,很快便将她吞没。 “嗡——嗡——” 手机震动了起来,来了一通电话,陈颖拿起来看了一眼,是吴鑫。 “喂——你在干嘛呀?大半夜的,一个人坐在窗台上。” 电话那头的男生压低了嗓音,陈颖微微一怔,然后低下头看了一眼下方的花坛,果然,吴鑫右手拿着手机仰着头站在那里,左手中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 看着楼下撑伞的少年,陈颖忽然想起来两年前的那个夏天,那时候的他们也是这样的一副画面,路灯、晚风、路灯下的剪影,他们还没有变成现在这么疏离的模样,吴鑫的耳朵上也还没有蓝色的耳钉,头发也还是健康的黑色,而自己的身体也充满着朝气,还没有被各种各样的恶意折磨得千疮百孔。 不过,那都是很久远的回忆了,两年的时间虽然不算长但也绝对不短,对于十六岁的陈颖来说,那更是八分之一的人生,所以,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她挂掉了电话,从窗台上翻了下来,然后关掉了窗户,只留下吴鑫一个人,站在充满了风和雨的灯光下。 “唉——” 少年无奈地耸了耸肩,叹了一口气,走进了昏暗的楼道里。 此时此刻,顾渊也同样睡不着。 连夜阴雨使得他的膝盖和脚踝的疼痛逐渐剧烈,甚至到了影响他正常思考的程度,在如同用砂轮慢慢磨蹭着他的神经的感觉下,他很难在宿舍那只有一米二宽度的床上安然入睡。 尽量放轻动作,顾渊慢慢地从床上翻了下来,坐在床沿上扭头看着走廊外的花园和电栅栏后面的山坡,一只山羊在泥泞的土路上慢慢悠悠地晃来晃去,步履蹒跚,没走两步还滑了一跤,像是一个喝醉了酒的老头。 拉开抽屉,从里面轻轻地摸出一支扶他林,拇指食指一挤,软软滑滑的白色乳膏便流了出来,顾渊将软膏涂抹在膝盖前的位置慢慢地揉搓。 顾渊的脑子放不得空,一到这个时候便又想起了陈颖的事情,尽管到现在为止都想不出什么有效的解决方案,但是总是控制不住自己。 在遇到池妤之前,他的生活自由而又寂寞,小时候和外公外婆长大,自从上了中学之后便又回到了父母亲的身边,可是他们两个经常出差,就算是待在家里的日子也是早出晚归。父亲说,这是因为自己做生意,得到的东西都是自己的,这么辛苦都是为了自己在奋斗所以一点也不觉得累,但是顾渊觉得这都是扯淡,累就是累,不管是为了什么,身体的上的疲惫都是无法掩盖和抹去的。 换句话说,他和自己父母相处的时间,并不比其他关系遥远的人多多少。 所以,对于陈颖正在经历的家庭矛盾,他其实没有什么发言权。 算了,就这样吧。 上完药,顾渊倒头就睡。 第二天早上他走到五楼的时候,发现陈颖和柳卿思居然站在走廊上正在说话。 还没有很清醒的顾渊花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在做梦,教室里闹哄哄的有很多人在说话,陈颖背着书包站在他和柳卿思的中间,脸上的表情平静地像是一潭死水。 “嗨,你终于来学校了,身体好些了吗?” 顾渊微笑着和陈颖打招呼,但只收获了少女寂静无声地点头,他抬起头看向柳卿思,只见这个家伙的脸上也是一片阴郁。 “那,我走了?” 陈颖对柳卿思轻声说道。 “小颖,你……真的想好了?” “我没有想好。”陈颖轻轻地摇了摇头,两只手握住了书包的肩带,“但是,我必须做出选择。” 说完陈颖就头也不回地下了楼,被两人晾在一边的顾渊显得十分尴尬,他眨了眨眼,挠了挠头,然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想好……想好什么?” “小颖要转学了。” “啊,原来是这样。”顾渊点了点头,然后忽然反应过来,“啊?转学?为什么?转到哪儿去?” “不知道,他们家里好像出了点问题,经济上和社交上的双重危机。”柳卿思的眼睛一直盯着楼梯,那是陈颖的身影消失的方向,“她今天是来道别的,和我,和她的好朋友罗依。” “道别吗……”顾渊抿了抿唇,“非得转学不可吗?” “好像是她父母做出的决定,她也无从更改。” “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吗?” “我想不到。” “怎么会这样……”手里的包子突然就失去了所有的滋味,顾渊轻抒了一口气,然后把没有吃完的早餐包了起来,准备过一会儿丢掉。走廊外的雨还在下个不停,这个天气,真是见了鬼了。 “走!我们去找陈歌。” 柳卿思忽然仿佛下定了决心,一把抓起顾渊的手就开始往教师办公楼的方向跑。 “诶?找陈歌?等等!等等等等……”顾渊用力止住倾斜的身体,在楼梯上重新站稳,在众多同学或是惊诧或是八卦的目光中甩开了柳卿思的手,“你别急啊,这个点,他应该还没来呢,再说了,就算我们找到他,又能怎么样呢?” “他一定有帮陈颖留下来的方法。” “你为什么这么相信他?” “……” 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柳卿思和顾渊,两人站在高度不同的台阶上,互相看着彼此的脸。 “没有理由,我就是觉得,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像是赌气的小孩子一般,柳卿思很用力地说到。 “他又不是万能的。”顾渊道,“而起,你也不用这么着急,就算真的要走,陈颖也不可能今天上午之后就从这座城市消失得无影无踪,你看,还下着这么大的雨呢。你先冷静一下,第一节课结束之后,我们再去找他吧,我会叫上齐羽和冯子秋一起的,大家在一起讨论的话,也许能够想出什么有用的办法来。” “嗯……你说得也对。”柳卿思似乎从有些狂躁的状态中渐渐脱离了出来,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好,那第一节课下课之后,我们在这里集合,不见不散。” “嗯,不见不散。” 顾渊点了点头。 反正,约定之后的那节物理课,顾渊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光记住了老师随口提到的,上次他和齐羽胡侃时说过的德国天才物理学家普朗克的生平,这位从前貌比潘安后来却蓬头垢面的物理学家,在那两张判若两人的照片背后,实际上对应的是一段无比凄惨的人生经历。 1909年10月17日普朗克的妻子因为结核病去世,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普朗克的大儿子卡尔死于凡尔登“绞肉机”战役,二儿子艾尔温在1914年被法军俘虏,1917年女儿格雷特因难产去世,她的丈夫随后娶了普朗克的另一个女儿艾玛,但不幸的是,两年后的1919年,艾玛也因为难产而离开了普朗克。 好像没什么用,但是上课的时候,学生往往总是会不自觉地记住这些好像没什么用的信息。 而且隔了很多年都不会忘记。 会一直记得。 第四十七章 雨过天晴 “转学?” 办公室里,陈歌坐在椅子上轻轻地晃了晃身子,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和顾渊他们不同的是,陈歌脸上的表情倒是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只耐人寻味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陈歌老师,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才好?” “静观其变,或者是主动出击?”陈歌把下巴放在手指的关节上轻轻摩挲了几下,“我还是那句话,你们真的知道,陈颖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吗?” “都到这个时候了,您就别卖关子了行不行。”柳卿思有点急了,她一步走到其他人身前,“陈颖她一定不愿意这么做,我们必须要想办法帮帮她。” “卿思,你别急,我没说不帮你们。”陈歌道,“看来你们还没明白我说的话,要解决这个问题,最重要的是让陈颖自己明白,她是想要留下来的,她是想要继续和你们待在一起的。” “让她自己明白……?”齐羽皱着眉歪着头,右手轻轻地端着下巴,“难道陈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吗?” “是啊,她不一定知道,难道你们就都明白自己真正想要做的,想要实现的,分别是什么东西吗?”陈歌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孩子们的脸上露出了不同的神情,有的出现了短暂的迷惘,有的人眼神中则闪烁着坚毅,“当一个人真正想要做什么的时候,整个宇宙都会帮助他来实现这个愿望。回去记下来,这是《牧羊少年的奇幻漂流》里的名言,很有趣的一本书。”https: “喂喂,老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给我们上课。”齐羽撇了撇嘴。 “哈哈,快去帮帮她吧,这种时候,陈颖需要的是来自同龄人的关心,而不是我们这群老年人的。”陈歌笑着挥了挥手,“有人告诉过我这样一句话,千万不要用三十岁的眼光去评判十七岁的人生,所以,我一直很尽力避免去告诉你们该做什么,而是把空间都留给你们自己去思考。” “说白了不就是什么都不想干,只愿意当个甩手掌柜吗……啊!”齐羽的吐槽还没说完,脑袋上就挨了一下陈歌的报纸卷敲击。 “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齐羽,这个是很重要的人生道理哦。” “唔……好……好的。”齐羽捂着头,忿忿地朝陈歌吐了吐舌头。 “诶???小颖?你在干什么???” 看着正在一股脑儿把桌上的东西都往书包里装的陈颖,罗依发出了自己的疑问,在短暂的沉默并且看到陈颖加速了动作之后,这位天然呆的十六岁少女一把扑了过去,紧紧地把陈颖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罗依——你先放开我。”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小颖你不能逃学,那样会被处分,会被开除的!我绝对不能够让你做这样的傻事。”罗依一本正经地说道,“留下来上课吧,今天的课表还可以,有美术和音乐,还有小颖你最喜欢的阅读课,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陈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罗依的脑回路总是十分清奇,她看到自己收拾东西竟然会联想到逃学,但是说出的话却又阴差阳错地总能够起到安慰的作用。也许这个看起来总是迷迷糊糊的家伙其实什么都懂也说不定,表现出来的天然呆不过是自我伪饰的假面罢了,不过,自己是没有机会去一探究竟了。 “放手啦——我不是要逃学。” 陈颖轻声说道,她睁不开罗依的手。虽然平时没见她这个天然呆的朋友怎么参加体育锻炼,但罗依手臂上的力量却一点儿也不小。 “诶?真的吗?”罗依还是有点半信半疑。 “真的,我不会骗你的。” 四周同学的目光已经开始汇聚了过来,如果是从前,陈颖一定会刻意地将自己隐藏起来避开他们,可今天,反正都要离开了,既然永远不会再见,也就没有什么躲避的必要了。 “哦,好的吧。”罗依松开了手,但眼里还闪烁着些许犹疑,“那你为什么要收拾东西?” “因为我要转学啦。” “哦,原来是这样啊,不是逃课,那就好。”罗依点了点头,然后眼珠一转,突然发现不对,整个人又如同饿虎扑食一般像只八爪鱼一样抓住了正要合上书包的陈颖,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惊呼了一声,“转学?” “对啊,我要转学了。” “为什么呀?是因为我惹你不开心了吗?” 看着罗依可怜巴巴的样子,陈颖不禁笑出了声。 如果说柳卿思是自己眼中的“完美少女”,那么罗依就是自己最希望成为的样子,热爱生活,对一切都充满热情,尽管每一天都好像得过且过,但是却从来不会消极不会阴郁。没有超乎常人的天赋,没法把哪怕一件事做到最好的完美无瑕,但是却充满着青春期应该有的活力,每天换着不一样的色彩鲜艳的衣服,她就像是彩虹一样装点了自己灰暗的生活。 “没有啦,其实我要谢谢你,罗依。” “诶?谢谢我?为什么?” 罗依的脑子大概是那种单线程的cpu,永远只能同时处理一个任务,所以一接触到了新的话题,之前的就都忘得一干二净。 这样也好,陈颖想,如果罗依的脑子里一直想着挽留自己的话,她势必不能在今天离开这里。 “因为罗依是个好女孩。” “诶——是这样吗?”罗依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估计是在把“好女孩”的概念和自己平日里的行为一一对照,“我觉得我好想没有那么好……” “快放手啦。” “不行,小颖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走。” “因为我爸妈要换工作啦,他们要暂时离开这座城市,到别的地方去谋生。” “啊?怎么会这样?” “人世无常,总会有意外的。” “唔……好的吧。” 罗依没有再说什么挽留的话,这样的局面在她眼里已经无可更改,除了接受以外,也没有什么别的方法了。 “安啦,我没有那么快走,现在只是逐步把东西都带回去而已。”看罗依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发呆,陈颖安慰她道,“不管是换工作还是找房子,还有办转学手续,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我至少还能够和罗依做一个礼拜的同桌呢。” “哦——” 陈颖苦笑了一下,扭头看向窗外,这场下了好几天的大暴雨终于有了停下来的迹象,部分阳光零散地穿透了云层,飞舞的雨丝也不似先前那般稠密,空气中飘浮着泥土的味道。 要放晴了。 “啪嗒。” 下午,文学社,顾渊把四罐果汁放在了桌子上,向四个方向推开。 “各位,宝贵的时间正在一分一秒流逝,留给我们的机会已经不多了,白天将要过去,大家想出什么办法了没有啊?” “没有。”“无。”“失败了。” “……” 两手撑在桌子上,顾渊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拜托,我们四个加起来智商超过六百,难道说想一个哪怕只是拖延时间的方法都做不到吗?”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们是学生又不是军师,缓兵之计是说想就能想出来的吗?”齐羽撇了撇嘴道,“而且我现在觉得,陈颖要走,也不一定就是件坏事。” “嗯?你这个浓眉大眼的什么时候叛变了?” “不是啦,你们想,文学社,本来就不是南华高中独有的东西,即使去了别的城市别的学校,陈颖也依然可以追求自己的文学梦想呀。而且,可以认识新的朋友,接触全新的环境,这不是挺好的嘛。” “你这都是什么歪理邪说……” “砰!” 柳卿思忽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吓得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她。 然后在众人的注目礼中,少女又安静地坐了下去,涨红了脸。 “你们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吗?”一个声音拐过几个弯远远地飘了过来。 “紫枫姐?” 姜紫枫从书架后面斜着脑袋走了出来,垂着眼,披散下来的头发仿佛一朵浓黑的沾满露水的花,灯光轻柔地抚在她的脸上,描绘出浅灰色的影影绰绰线条绝妙的轮廓。 “连战机都没有摸清楚,那怎么能够打胜仗呢?” “额……” “我问过校长室了,办理学籍转出的手续要四个工作日,而今天是周三,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一个礼拜的时间。” “一个礼拜……听上去很多,但又感觉很少。”顾渊挠了挠头,“我们真的做得到吗?” “未战先怯,兵家大忌。”姜紫枫微微一笑,“放心,我已经想好了一个方案,虽然不能够保证有效,但是起码,值得我们试一试。” 第四十八章 东阳中学 “你觉得紫枫姐他们那边会顺利吗?” “啊欠——”顾渊用力地伸了个懒腰,轻轻活动这有些发麻的四肢,放学的铃声刚刚好响了起来,他透过窗户望着外面的暮色,嘈杂的人群穿过诺大的操场,“我有一种感觉,当然,只是感觉而已。只要紫枫姐愿意出面帮忙,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齐羽问了一句。 夕阳沉得很快,当最后一缕带温度的光线没入地平线后,顾渊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 “不知道诶,说了,只是感觉而已。紫枫姐总是给人一种无比可靠而且可以充分信任的感觉,这是她的特质。” 齐羽的下巴压着刚刚数学考试考完剩下来的草稿纸,鼻尖对着的地方是一排被黑色线条划得乱七八糟的算式,她的两只眼睛努力地看向鼻尖的方向,眼珠子不自觉地变成了斗鸡眼的模样。 “喂,我们也该出发啦。”顾渊伸手轻轻敲了一下自己这位同桌的脑袋,“我不太清楚为什么去见林琳的任务会被委派给我和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啊……可能是因为我比较擅长交际吧!”齐羽歪着头想了一想。 “不知道,明明你都不认识她,这件事交给我一个人也许会更好一点。” “喂,你什么意思啊?嫌弃我?”齐羽愤愤地看了他一眼,习惯性地抬起脚想要踩下去,但想到这家伙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又气呼呼地把脚收了回来。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顾渊挠了挠头,这件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许像紫枫姐说得那样,带上齐羽才会更好也说不定,“你在这里等一下我,我去和池妤打个招呼先。”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顾渊和齐羽站在了东阳中学初中部的大门口,门前的广场上闹哄哄的,有很多初中生,也有不少没穿校服的人,他们穿着清一色的黑色长袖t恤,脸上的表情十分嚣张,似乎一副看谁都很不爽的样子。 “滴——” 开过来一辆公交车,222路,门开的那一瞬间,一堆中学生鱼贯而入。 “一如既往地拥挤啊……”顾渊感叹了一声。 “什么?”齐羽的注意力本来全在门口的那一群统一打扮的青年身上,现在朝着顾渊的方向看了过来。 “那是我以前每天上学必乘的公交车。”顾渊指着十米开外的222路红色公交说道,“这路公交没有空调,但是非常准时,所以除了最热最热的夏天,很多人都会选择坐这一班车回家。” 他们所在的这个角度视野宽阔,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司机谢顶的脑袋,以及他脖子周边那一圈凶悍的横肉,齐羽皱了皱眉,觉得看久了有点恶心,便扭过头去看一旁的行人和街道,很有质感的一方气体,被那辆222路公交从北边带到南边。 “认识你这么久了,都没怎么听过你说你初中的事。”齐羽拐过头看着顾渊的侧脸,“感觉,你好像有些避讳提及以前的东西。” “那倒也不是,只是觉得没什么好讲的。”顾渊伸手指了指校门对面路口处的一家书店,“既然你问了,就和你说说吧,我以前是个小说迷,其实现在也是。那时候每天下午放学了都会跑去那家书店买最新一版的各类杂志,不管小说的质量是低是高,我都能看得津津有味。” “额……看得出来,平时你就挺没品位的。”齐羽撇了撇嘴。 “嘁,不过,那些小说里大部分确实都是庸俗烂俗的品类,无非就是些校园爱情和日常琐事,要么就是玄幻得仿佛科幻的武侠仙侠。”顾渊接着说道,“现在想想,那些小说不知道毒害了多少青少年。” “诶?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小说跟现实是不一样,但那些校园小说的背景往往又是和我们日常生活相差无几的校园,这会导致认知出现模糊。你想,怎么可能因为有人在人群中大喊了一声我爱你,两个人就会相爱下去?小说里的爱太便宜了,动不动就爱爱爱的,还又死又活的,太虚伪了。” “但是只看故事的话,有些也是挺感人的吧?”齐羽的大脑正好还处在情感泛滥的时代,对于未来一切不切实际的事都抱有着美好的幻想,“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说不定真的会发生那样的事啊?” “都是假的,就说现在,初中时的男女因为一次中考就要各奔东西,高中毕业时又要因为高考的结果而给彼此划分下鲜明的人生界限,就算是在未来的大学里,毕业了不也得分道扬镳?所谓毕业季分手季,年少时的恋爱能够持续到结婚的实在太少了。” “可是,你不就是在谈恋爱吗?”齐羽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关键。 “我,是个例外。”顾渊耸了耸肩摊了摊手,“化不可能为可能,正是本少爷最厉害的本事。有句名言说得好,如果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成功又怎么可能拥抱你?” “谁的名言,我怎么从来听说过。” “沃兹基硕德,十九世纪俄罗斯一个伟大的哲学家。” “十九世纪俄罗斯的哲学家?”齐羽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反应了过来,气呼呼地踢了一脚顾渊的小腿,“你耍我啊。” “诶诶欸,怎么还急了呢?”顾渊轻飘飘地向前一跨,躲过了齐羽踹过来的帆布鞋,“别管是谁说的,只要有道理不就行了。” “那群人是干嘛的?”一脚没踢到,齐羽也就此作罢,她伸手指了指门口那群面色不善的青年,问道。 “别指他们!”顾渊面色微微一沉,立刻伸手把齐羽的手指按了下来,吓了她一跳。 “你干嘛?” “你们以前学校没有这样的人吗?”顾渊半眯着眼看了看那群穿着黑色上衣的家伙,有一个留着长碎发的男人朝这边看了过来,和他对视了一会儿,便又移开了。 “没有啊,我们那里是市中心,学校对面就是大街,虽然很热闹,但是好像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呢。” “唉,那就算了。反正,千万别招惹他们,会惹麻烦的。” “诶?” “总而言之,你听我的就好。”顾渊把她的手按下放在裤腿边贴好,“这里是我的地盘,照我说的做啦。” “什么嘛,搞得跟地头蛇似的。”齐羽悻悻地说道,不过还是乖乖地立正站好。 “安啦,一会儿请你喝奶茶。”顾渊迈开步子向大门口走去,“走吧,我们去见林琳老师。” “喂,等等我啊!”齐羽追上了他的脚步,“话说,今天不是周六吗?怎么还有这么多初中生在这儿?” “因为东阳中学初中部要求,学生周六,自愿来校自习。”顾渊刻意把“自愿”两个字咬得很重,“说是自愿,但是如果有人不来,都会被班主任盯上,记在不知道哪里的小本本上,很吓人的。” “噫——那你岂不是从初中起就要一天上六天课,那也太惨了吧!” “谁跟你说的?” “诶?你不是……” “我可从来没来学校自习过。” “啊??不是?小本本?” “是啊,所以我一直是我们班主任的重点关照对象,但是因为我成绩一直很好,几乎永远是班级里的第一,又是班长,所以,差不多半年后,他也就不管我了。”顾渊回答着,但没有接触齐羽的目光,只是看了看脚下的小石子,然后一脚踢得远远的。 风很安静,空气像是凝结成了一块透明的玻璃,被阳光穿透。 “嗯……好想打你啊。” “这种想法很符合你这个暴力女的人设。”顾渊点了点头。 “喂!” “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张大叔,你还记得我吗?”眼看着齐羽的拳头已经扬了起来,顾渊却一个箭步走到了校门口旁站着那位穿着警卫服的中年男人身边,笑吟吟地打了个招呼。 那个男人的嘴唇边留着一圈黑乎乎的胡子,看上去很严肃,警卫服下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似乎很紧张的样子。 齐羽不禁感到有些奇怪,她歪着头想了想,然后扭过头看了看旁边那群黑衣服的青年,最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嗯?顾渊?是你?你怎么来了?”留着胡子的男人皱着眉上下扫了扫顾渊,然后抿了抿唇,说道,“快走吧,今天这里看上去乱得很。” “放轻松啦,我是想进去找人。”顾渊伸手指了指校门里面。 “找人?”听到这个词,张平条件反射地向后退了一步,“找什么人?你小子不会也是来闹事的吧?” “不是不是,怎么可能?我是来找林琳老师的。” “林老师?”张平半信半疑地看了顾渊一眼,“行吧,那你进门卫室登记一下,然后就可以进去了。” “诶,谢谢张大叔了。” “说了多少次了,别叫我张大叔,叫我平哥,我没那么老。”留着胡子的男人轻轻地咳嗽了两声,“行了,赶紧进去吧。” “好勒张大叔,注意安全。”带着齐羽走进了保安室,顾渊顺手拍了拍张平的肩膀。 第四十九章 让梦想继续下去吧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阵清凉的晚风从狭窄的过道里吹来。林琳提着包,闪着身体让开过道里杂乱的箱子,走进办公室。黄昏的暮光照不进来,只是从窗帘的缝隙里溜进来几缕线状的微光,隐约显出脚下杂物的大致轮廓。灰灰的,发出一股潮湿的霉味。 办公室里的一位同事正在和学生的家长聊天,那位父亲坐在老师对面,显而易见的心不在焉。林琳不禁叹了一口气,做了这么多年老师,她已经见过无数这样的父母,一脸不耐地坐在这里听着老师说着孩子的学习,最后都是白费唇舌。孩子该怎样还是怎样,不会有一点点改变。 窗台上摆了一盆绿萝,长得不是很好,略微有些枯败的颓势。林琳坐直了身子,把头稍微偏转了一些,这样既能够更清楚地听见同事的说话声,也能够给自己千疮百孔的腰减缓一点压力。苏丹小说网 “我们班呢有些孩子,上课不是很认真,经常做些小动作,我不说是因为怕打击了孩子的自尊心,但是有些人自己不认真,还打扰别人,俗话说得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林琳摇了摇头,没再听下去。 她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看到了沉落的夕阳。这个时候,路上的车辆已经很多,一眼望去唯剩下清一色的红色尾灯。车流被充满扩张意味的城市所切割,以缓慢的爬行映衬着发达的文明。霞光的颜色染红了林琳的脸,与这座红扑扑的城市彼此相映衬着。 忽然,她在楼下梧桐树旁的车棚附近,看到了一对熟悉的身影。 顾渊,和……齐羽? 他们两个来干什么? “诶,琳姐,你上次说要搬家,现在忙活得怎么样了?” 眼看着那位三十岁出头,额前早早地谢了发的男人从办公室的门口走了出去,同事的注意力顿时转移到了林琳的身上。 “还在张罗,得有段时间呢。”林琳一手翻开教案,一手翻开课本,台灯散出的光照得她的脸一片苍白,她微微地抿着唇,认真地写着,“差不多还要一个星期吧。” “唉呀,你还那么认真记那个教案干嘛呀,接下来的一周就随便讲讲,混过去就完事了。”同事笑着说道,“反正后面顶你班的老师也不会用你的教案。” “只要我还在这里当一天老师,我就要对我的学生负责。” 林琳话音未落,前方就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咚咚咚。” “请进。” “林琳老师,是我们。” 顾渊推开了门,办公室内有着两列并排摆放的办公桌,很大很宽敞,也很陈旧,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湿润的霉味。楼下种着一排笔直的法国梧桐,黝黑弯曲的树枝上飘荡着红叶,门打开掀起的风吹走了一部分陈旧的气息,也带进来了几片飞舞的叶子,不偏不倚,正好落到了门口那张积了一层灰的桌子上。 顾渊低下头,那张桌子里塞满了模拟考试的试卷,一张一张在黑暗的角落里注视着他,他条件反射地就要伸手去拿,可在触碰到冰凉的纸张的时候,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仿佛是在一瞬间被冻结,冷冷的气息使得他迅速回到了理智的范畴内。 他抬起手腕揉了揉发涨的脑袋,苦笑着,自己又犯傻了。 屋里面不止有林琳一个老师,还有另一个顾渊没有见过的新面孔。 “诶?琳姐,他们是你以前的学生吗?哇,好羡慕好羡慕,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也能有学生愿意回来看我。” “啊……是,他们是我以前的学生,顾渊,怎么了?你们怎么来了?”林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这里还有点事,马上就好。” “老师如果不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在外面等一会儿。”顾渊的目光掠过林琳手边打开的教案,说道,“不用管我们。” “没事,我们出去说,我这里的工作不是很急。”林琳犹豫了片刻,马上站了起来,推着两人向外走去。 “请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阿姨,请问你们真的要离开这座城市吗?”齐羽问道。 顾渊眼角的余光不自觉地捕捉到了站在隔壁办公室门前,那个肆无忌惮戴着耳机听歌的男生,莫西干头,皮夹克,纹身贴,手指在大理石墙面上不停地打着节奏,身子向后仰着,脖子歪着。 一看就是学校里许多人避之不及的不良少年,义务教育阶段无法主动退学的规定更是使得校方也对这些人感到万分头疼,但除了不停地训话叫家长以外,也没有什么很好的办法。 “嗯……你们都知道了啊……是这样没错。”林琳点了点头。 “真的不能留下来吗?” “不行,真的不行,陈颖她爸爸的工作,还有我在学校的工作,都快要维持不下去了。”林琳道,“如果我们的个人信用上了银行黑名单,那接下来的日子就没有办法继续过下去了。” “可是就算这样……” “我知道,就算搬走也没有什么用,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也不会跑。”林琳道,“但是,我们不能让陈颖受那样的白眼,也不能让她被人欺负,所以,我们才会想要换个城市。” “陈颖不会被人欺负的,也不会受人白眼。”顾渊道,“因为,我们都是文学社的一员,彼此互相帮助是我们应尽的义务,我们会保护她的。” “谢谢你们……可是……”林琳还想说什么,可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 “喂?” “小琳!我找到工作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沙哑的男人的声音,但那兴奋之色已经流溢出了扬声器,溜到了狭窄的走廊上。 第五十章 “喂,我说,如果对方知道自己要说什么的话,就不用特意回答了啊。” “但是,紫枫姐说过,就算没有意义,也要认真回答。” “额……道理是这样没错……” 走在黄昏的大街上,顾渊抬起头看着橘红遥远的天空,发出了一声叹息。 “终于结束了啊。” “还没有呢。” “诶?” “虽然阿姨是同意了我们的提议没错,但是决定权还在陈颖自己的手里呀。”齐羽道,“如果她不愿意留下来的话,他们会一家都搬到C市去哦。”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顾渊说着拿出了手机,给姜紫枫回了一个ok的表情,“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紫枫姐那边也搞定了,现在,就只剩下卿思和学生会那边了。” 回完消息,顾渊没有急着熄灭屏幕,而是点开和池妤的聊天窗口,发了一个沙雕表情包过去。 “噫~好恶心哦你。” “咳!咳咳……没有人告诉过你偷看别人手机屏幕是一件非常不礼貌的事吗?”顾渊用干咳掩饰着自己的尴尬,脸颊微微地红了。 “嘁,我又不是偷看。只是一不小心,一不留神,一不经意,瞄到了而已,谁让你把手机举那么高来着。”齐羽撇了撇嘴。 “唉,随便你怎么说吧,这么半年来,我早就对你的本质已经有了深刻的认知。你就是一个变异后的钢铁鸭嘴兽,嘴硬得令人发指。” 池妤发过来一个蹦蹦跳跳的小鸭子的表情,顾渊则反手发过去一张老鸭汤的照片。 “总而言之,希望她们一切顺利。” 陈颖一个人坐在公园的单杠上,吴鑫站在前面的冰淇淋车后面,故作深沉地望着天空发呆,双腿晃荡着敲打着地面,他的脊背在残阳的铺射下渐渐衍生出透明的光,仿佛是将他全身穿透了一般。 吴鑫脚上的两只鞋子一红一绿,据他说这叫非主流,陈颖不懂,她只知道吴鑫自从初中毕业之后一直在混日子。今天的太阳落下去后,明天还会再升起来,时间相对于他来说是可循环的。总而言之,他每天做的,无非就是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就像现在。 尽管是深秋,尽管这时候是温度陡然下降的时节,但吴鑫手上的蛋筒似乎从六月一直延续到了现在,巧克力味的,奶油味的,香芋味的……虽然口味经常变化,但是那种蛋筒的牌子却从来没有变过。因为喜新厌旧是很容易的,而从一而终却是很难的。 脚下浅浅地堆了几片叶子,应该不是枫叶,就算太阳的余晖把它们镀得满面通红也不是,因为这座公园里根本就没有枫树。 陈颖打量着公园对面的那两栋楼,它们深深地陷落在彼此带来的浅灰色阴影下,一只麻雀扑棱着翅膀簌地飞过,像是划破空气般的响声打破了岑静。 “你要走了?” “嗯。” “一路顺风。” “好的。” “小颖——” 身后传来了柳卿思的呼唤,回过头,别着宝蓝色发卡的少女站在夕阳下,身旁是一路萧瑟的秋景,滚滚的人潮沿着马路一派汹涌,车灯络绎不绝地闪过眼前。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柳卿思快步跑到了她的面前。 “卿思……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陈颖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 “感觉。”柳卿思在陈颖身边坐了下来,和她肩并肩,“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嗯……诶?”陈颖望了望四周,吴鑫的身影竟然已经消失不见了。 “怎么了?” “没什么。” “是吴鑫吧,我好像看到他了。” “嗯……”陈颖没有否认。苏丹小说网 “振作一点嘛,不要垂头丧气的。”柳卿思拍了拍她的肩膀,“小颖,我想问你,如果不考虑外部因素的话,你愿意留下来和我们待在一起吗?” “我……我不知道。我想和你们待在一起,但是却……”陈颖回答道,“说实话,在加入文学社的这段时间以来,除了深夜,我几乎没有时间可以用来写作,随着课业负担的加重,原本是我不可放弃的爱好的它,似乎正慢慢地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那,小颖在写作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柳卿思问道,“压抑、痛苦、烦躁、还是平静、放松、空灵?” “嗯……大概是后者吧。” “那就没有问题。对现在的你来说,文学还没有从爱好变成负担,它仍然是你的避风港,可以保护你免受来自其他方面压力的侵扰。”柳卿思道,“还不用放弃它呀。” “可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陈颖的语气里明显染上了沮丧的色彩,“我要走了,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去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去一所谁也不认识的学校,和一群素不相识的人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你知道吗,我其实很害怕那样的生活,我不是一个擅于社交的人,认识新的朋友对我来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你爸爸的工作问题,应该已经解决了。刚刚顾渊他也给我发来了消息,说,你妈妈她也答应重新考虑搬家这件事。所以,现在你的意见很重要。” “诶?”陈颖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怎么回事?” “是紫枫姐想的办法,她觉得,是否留下要由你自己来决定,不应该受外部因素的干扰。”柳卿思道,“所以,小颖,你愿意留下来吗?” 看着柳卿思的闪闪发光的双眼,陈颖终于露出了笑容。 一天后的下午,文学社的活动室里,少年们改变了桌子的位置,将陈颖围在了中间,被顾渊、齐羽、柳卿思等一干人众星捧月地围坐着。少女们叽叽喳喳地聊着天,顾渊坐在冯子秋的身边大口大口地喝着冰镇橙汁,时不时转过头看一眼靠在书架旁的姜紫枫,温暖的夕阳氤氲在她的侧脸,仿佛不真实的幻影。 “哇!我太羡慕你了小颖!居然有这么好吃的点心!为什么你从来不偷偷带一点给我~” 今天的文学社还迎来了一位新的客人,罗依。这位天然呆的女孩正因为自己的朋友能够留下来而兴奋得笑着,当然,也许还有桌上这些高级点心的原因。 “紫枫姐、罗依、卿思、顾渊、齐羽还有冯子秋,谢谢你们这次愿意帮我,我……” “洒洒水啦~”顾渊摆了摆手,结果被齐羽用力得顶了一下小腹,差点把一口果汁喷出来。 “你们是我最最好的朋友,这次真的谢谢你们,多亏了你们,我和我的父母,才能够继续留在这里,留在我们的家乡,继续工作、生活……”陈颖站起身,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颤抖着举起了装着果汁的易拉罐,“我们……我们一定要一直在一起!” “干杯!” 所有人一同举起了手中的易拉罐和杯子,碰杯,玻璃和玻璃,金属和金属,玻璃和金属碰撞着,发出截然不同的清脆声响,然后便各自仰头喝下自己的那一杯。 只有姜紫枫一个人站在稍远处,只是轻轻地笑了笑,朝陈颖点了点头。 与这里相比,楼上的学生会办公室里就没那么热闹了。 门口上方蓝底黑字的房间名牌,“学生会”三个大字清晰地印入眼帘,不愧是南华高中权力最大的学生群众组织,这个办公室和其他社团的活动室的规格完全不一样,双开的实木大门彰显着恢宏的气魄,一路延伸到电梯门口的玫红色地毯更是透露着一股高贵的气息。 但是,在这奢华的房间内部,一个齐刘海短发的少女正抱着头在堆满了文件课本和各种参考资料和杂志的办公桌上崩溃,这个坐在靛青蓝靠背椅上双腿甚至不能完整够触到地面的女孩已经一半陷入了疯狂。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了?会长大人,你又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一位端着咖啡的男生推开门走了进来,他戴着浅银色边框的眼镜,一头黑发梳得整整齐齐的,“楼下的文学社似乎正在开庆功会呢。说起来,上次姜紫枫托你去做的叫停学籍转移的事,怎么样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袁潇!袁潇你一定要救我啊袁潇!”白雨萱一把扑了过去,抱住了自己这位青梅竹马的大腿,哭唧唧地说道,“当时他们把学籍档案交给了我,让我存回档案室,可是,可是……” “你不会弄丢了吧?!”袁潇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他一把将这位共同成长了十多年的富家大小姐从地上提溜了起来,而白雨萱则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你……” 袁潇刚要叹气,忽然,一个棕色的文件袋就从白雨萱的外套里掉了出来。 “……”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着。 “啊!找到了!袁潇你真是个天才!” “唉……会长大人,你能不能成熟一点……” 两人的影子被窗户里照进来的夕阳拉得很长,远远望去像是一座连在一起的雕塑。 第五十一章 重新开始的日常 顾渊坐在窗边,安静地听着身旁的齐羽说着颠三倒四的话。 “大病一场,然后痊愈,或者是大病一场,然后死去,嗯……究竟有什么不同呢?”年纪轻轻的齐羽对于死亡根本没有一个确切的概念,只是这样的问题似乎总是会出现在青春期的人的脑海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如果可以有死一次还能够活着回来的方法就好了。” 顾渊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不过就是他有一个同桌,而且这个家伙的脑子里总是塞满了奇奇怪怪的想法,还总是钻牛角尖,如果不是因为她长得好…… 算了,没什么好说的。 “喂!” 手里的足球杂志被一把按倒,顾渊斜斜地瞄了一眼齐羽,眼神懒洋洋的。 “你知不知道有什么能够让灵魂出窍的方法?” “我一不是巫师,二不是神棍,既不是哈利波特,也不是乡下村口整日跳大神的麻子,怎么可能知道那种神神鬼鬼的东西。”顾渊把杂志又重新立了起来,“你这是又吃错什么药了?对死亡突然这么感兴趣。” “你不感兴趣吗?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话题?”苏丹小说网 “不感兴趣,没有。” “死亡是永恒的话题啊,永远不会过时的!” “还是不感兴趣。”顾渊把杂志翻过一页,“离别这件事呐,就像是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一样,没有办法拒绝或是挽回。死亡就意味着离别,而离别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而我的脑袋里只能装下快乐的回忆,所以就没有空间留给这些苦大仇深的话题了。” “可是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着喜欢极端疼痛或是眷恋死亡美感的人啊?” “但是大部分的人只是想要平稳的生活,对于他们来说,可以关掉的灯光总是比没法关掉的日光来得亲切,但是光的种类却是人们无法选择的固定规则。”顾渊伸手想要去拉窗帘,秋日的阳光依旧刺眼,“就像离别这件事一样,人们总是充满希冀地问,‘不要离开我好吗?’,但往往得来的只是绝望的沉默。喜欢痛苦的人是少数,这也是我反对歌颂苦难的原因之一。” 似乎是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一大段看似富有哲理的话齐羽吃了一惊,少女皱着眉鼓着嘴盯着顾渊的眼睛,仿佛陷入了沉思。 顾渊没来由地背后一阵发寒,每次这样被齐羽盯着总没好事发生,上次就是这家伙莫名其妙看着自己发呆了五分钟,让他出门就差点崴了脚。 “顾渊,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说。” “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 “咳咳……咳……”顾渊一口汽水直接呛到了喉咙里,“你说什么?” “我问你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啊?” “你这话题跳跃幅度也太大了吧?刚刚还在聊生死,突然就转到爱情上了。” “我问的是,喜欢,不是——爱情!” “有什么区别吗?” “应该……有的吧……我也不知道!我也没有经验嘛。” “……咳咳,好吧,既然你问了……”顾渊把汽水罐放到一边,左手的胳膊肘架在桌子上,侧过身,面对着齐羽,“喜欢一个人呢,就是克制不住地想要和她亲近,跟她说话,去了解她的一切,包容她的缺点,总是接她的话茬,互相帮助,互相依靠,只要视线里看到她,就会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在心中荡漾开来。” “嗯……不是很懂,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你终于要鼓起勇气向我告白了吗?” “滚啊!” “开个玩笑。”顾渊伸手接住劈下来的书卷,“梦中婚礼的对象是子秋吧。” “诶?诶诶欸!你不要胡说……@#¥%……”齐羽一下子变得有些语无伦次了起来,脸颊微红,一双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在半空中晃了几圈最后还是慌乱地抓住了裙角,“只是一起生活而已……” “嗯……”顾渊的右半边眉毛高高地扬起,虽然在尹天程馨他们的连日观察下,齐羽喜欢冯子秋已经是板上只差钉钉的事了,但始终没有得到当事人的确定。 不知为何,看到平日里总是咋咋呼呼的齐羽也有这样一面,顾渊心里面并没有一种很开心的感觉。 “嗯嗯嗯???你们在说什么??” 面对突然插进来的脑袋和声音,顾渊和齐羽同时呵呵干笑了两声,然后默契地扭过了头。 “高练,偷听别人谈话,是要烂耳朵的。” “什么跟什么呀,我根本就没听清楚你们在说什么。”高练从身后拿出两份剧本拍在两人的桌上,“是这个,课本剧这个月就要开始咯,排练的日程安排很快就会出来,班长大人希望你们能够尽快将台词记住,有问题吗?” “剧本?” 顾渊愣了一下,他都忘记了还有这茬事儿,最近除了考试和学习,心思几乎全部放在了池妤和陈颖的那件事上,之前答应下来的课本剧大赛完全抛到了脑后。 剧本的厚度大概是在十到十五页的样子,不算很长,但也不算短。 “是啊,剧本,这可是班长大人亲自编写的,据说质量爆炸。”高练一脸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们两个人的肩,“加油!到时候你们登台表演的时候,我一定去给你们送花。” “额……”正准备翻开剧本的顾渊听了这话,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他偷偷地瞄了一眼正看着剧本的齐羽的脸,“那是什么表情……” 不像是开心也不像是愤怒,更不是羞怯或是其他。 硬要说的话,那就是困惑。 “陈老师也真是心够大的啊……什么都丢给班长……这样真的好吗……”顾渊捏着剧本,略微想了想,还是将其收进了抽屉里。 一会儿再看吧。 说起来,校足球队和市一中的比赛,也应该踢完了吧。 不知道结果怎么样了。 活动课下楼走向操场的时候,顾渊在走廊上碰到了柳卿思。 她穿了一件格子衬衫和一条修身的牛仔裤,呆呆地站在三楼的走廊中间,不知道在看什么。 “怎么了?” 顾渊走过去,顺着柳卿思的视线方向看过去,发现目光的终点是陈颖,她坐在教室的中间,和一圈女生待在一起,有说有笑地聊着天。罗依则是一如既往活力十足地站在那里,眉飞色舞的样子就像是在十分卖力地表演话剧。 “哇?那个你也在看吗?” “嗯,我还挺喜欢的。” “诶?真的吗?没想到啊!那下次一起去看live吧!” “哇哇哇!好啊好啊!” “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嗯。”柳卿思微微地抬了抬下巴,“你觉得这样好吗?” “这有什么不好的,开朗活泼,家里的问题解决了,也能够和母亲好好相处了,还摆脱了以前经常自闭的坏毛病,不是百利而无一害吗?” “也是哦……” “当然是。” “是吗……”柳卿思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两手抱在胸前,一脸冷漠地看着顾渊说道,“你怎么来了?跟踪我?还是说,你对本小姐图谋不轨?” “……这都哪跟哪……你可别恶人先告状。”顾渊揉了揉额头,“我好心好意顺道来解救一下你,你还恩将仇报反扣我一头脏水,这我可真是有理也说不清……” “你在说什么呀?” “你看看周围。”顾渊隐蔽地指了指四周那满脸写着八卦的围观群众,“柳大小姐,你可上点心吧,凭你的美貌与名气,只要在任何一个人流汹涌的地方停留超过一分钟,就绝对会引起交通事故。” “哼。” 虽然脸上的表情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但那微微颤抖的双手已经清楚地揭示出了柳卿思内心的不安和慌乱。顾渊看得出来,她是真的不擅长应付这些事。想也清楚,一个偏好和文字作伴的人,也很难被赋予过高的社交期待吧。 “跟我来。” 几乎是行云流水般轻松地穿过了人群,顾渊很快便把柳卿思从“交通事故”中带到了教学楼楼下的花园里。 “怎么……感觉你好像很擅长处理这种事。” “哪种?”顾渊正准备离开,听到这句话,便又停了下来。 “以不引人注目的方式从人群中逃脱,即使他们的注意力本就在你的身上。” “啊……也许是一种天赋吧,我是个天生的逃跑大师。” “你不像是会随随便便逃跑的人。” “嗯……我也觉得自己不是。不过,这可不代表我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啊。”顾渊笑了笑说道,“也许我去学魔术的话,会是下一个哈里·胡迪尼也说不定。” “天赋吗……总感觉像是做了很多次类似这样的事,最后熟能生巧……”柳卿思轻轻地瞪了一眼笑嘻嘻的顾渊,“你这家伙,以前不会干过很多坏事吧?” “怎么可能!我是个多么正直的人,你还不知道吗?”顾渊两手一摊,扭了扭肩,“好了好了,一分钟又快到了,我也该走了,还约好了和池妤一起去操场呢。” 看着顾渊迅速远去的背影,柳卿思不禁微微地撇了撇嘴。 “这家伙,嘴里像是一句真话都没有。” 第五十二章 水族馆的约会(一) “说起来,快要校庆了啊。” “嗯,大概就是在两个星期之后的事吧。” 操场上,顾渊和池妤一边沿着跑道绕圈一边东一句西一句的聊着。 “上半天是学校统一组织活动的时间,今年用课本剧大赛替代了,下半天则是各个班级自行组织,班会团会茶话会联欢会都可以。按照陈歌那个家伙的德行,估计大概率是不会出现了。” 顾渊回想起初中的时候,自己也曾苦口婆心地去劝班级里的那帮人上台去进行“文艺表演”,因为无论如何,庆祝活动缺少了表演似乎就不像是那么回事了。独唱合唱二重唱,独舞双人舞群魔乱舞,相声也好小品也好,总而言之必须得把气氛活络起来。这是一项从小学开始起就让大多数班干部都苦恼万分的工作,而且往往还只能收获一份言辞委婉的拒绝。 “诶,为什么这么说陈歌老师呢?” “因为,那家伙就是这样啊,能不出现就绝对不会出现,一直在找机会偷懒。而且总是神出鬼没,想要猜出他的想法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顾渊脑海里浮现出陈歌躺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呼呼大睡的场景,转念又想到了那本写满了中二少年语录的笔记本,嘴角不自觉地提了起来,“不过,隐藏在那副面容之下的,其实是……”苏丹小说网 “是什么?” “咳咳……咳!不行,不能说。”顾渊故意清了清嗓子,“我答应过陈歌,要替他保守秘密的。” 不过,话说回来,手里头没有证据的话,就算是指着鼻子去和他对质,以那家伙脸皮厚过城墙拐弯的程度,也是绝对不会承认的吧。 甚至可能连脸红心跳这种反应都不会有。 “喂!你怎么这样!话说一半,哼。” “诶诶诶,别生气啊,看,这是什么。”顾渊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枚杏色的护身符,轻轻地放进了池妤的手心里,“我周末去君山寺求来的,据说灵得很,可以保三年平安。” “哇!嗯……哼,你是不是故意惹我生气的?” “蛤?” “不然你怎么早就准备好了礼物。” “因为快要九十九天了啊。”顾渊抬起右手,用食指轻轻地敲了敲池妤的额头,说道,“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虽然没有什么很深的含义,但至少也算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吧。你不会忘记了吧?” “怎么可能!我一天一天数着的!你就等着吧,那天我一定给你一个大惊喜!” “大惊喜?”顾渊皱了皱眉,然后上下审视了一下池妤的身体,“不会是……” “你在想什么?想什么想什么想什么???”池妤气鼓鼓地用手一下一下地戳着顾渊的脑袋,“我们才高一诶!十六岁!” “停停停停……我也没说什么呀……”顾渊笑着抓住了池妤的手,把它轻轻地按下去,“我只是在想,最好是真的惊喜,而不是什么惊吓。” “嗯?你是在质疑我准备礼物的真心吗?是不是?嗯?” “当然不是了,话说,那天是周末吧,如果我没算错的话。”顾渊歪着头想了想,“我们去约会吧,第一次正式约会放在九十九天纪念日,莫名地感觉多了几分仪式感的说。” “诶!约会吗?真的吗?我想去,水族馆!动物园!游乐园!还有……” “喂喂喂,停停停……我们只有一天时间,你说的这几个,大概只来得及去一个吧。”顾渊无奈地看了一眼瞳孔里闪耀着星光的池妤,“我想想,那就……水族馆吧。” 周末,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顾渊站在流光水族馆前路口那棵六米多高的香樟树下,懒洋洋地刷着手机。 屏幕上是一个QQ群聊,里面有几个男生正在闲聊。 冯子秋:“我这里的课马上结束了,一会儿有人出来吃个饭吗?我快饿死了。” 高练:“不是很想去,我现在只想和我的床融为一体。” 陆晨:“去哪?吃什么?” 冯子秋:“高巷口,阿三馄饨。” 陆晨:“十分钟。” 冯子秋:“好的好的,顾渊呢?他今天怎么不说话?” 陆晨:“@一只特立独行的猪” 顾渊:“我不行。” 尹天:“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 顾渊:“好吧,我悔改,是我没空。” pu 冯子秋:“果然。” 陆晨:“人生赢家。羡慕了。” 高练:“慕了。” 冯子秋:“了。” 顾渊:“你们几个差不多得了啊。很累的好不好,我今天被迫八点不到就起床了,这可是大大违反了我周末的生物钟,有可能会导致心脏的供血血管高度狭窄和血管急性闭塞,最终形成冠状动脉闭塞使得心肌持久性缺血,会死人的。” 过了大约十秒。 尹天:“刚刚我认真思考了一下,在这多姿多彩变化无常的世界里,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顾渊他说的是真的呢?” puma:“我觉得没有。” 陆晨:“不存在的。” 高练:“这群里的现充建议就地掩埋。” “嘿!” 顾渊收起手机,抬起头,池妤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白色的绒线衫,修长匀称的双腿被花边的高腰长裙所掩盖,一头黑色的长发在阳光下显得十分华丽,双手提着一个深红色的手包垂在身前,她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顾渊从来不在夸奖池妤上吝惜自己的言辞,但再华丽的辞藻都显得苍白无力。 十一月的天气还是有点冷的,池妤的脖子上戴着一条印着卡通麋鹿图案的绿色围巾,浅浅地笑着,旁边的书店里用很一般的音响放着肖邦。这一天有太多值得记忆的东西,但不知道为什么,顾渊却对这条围巾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即使在很多年后,其他记忆都变得有些模糊之后,这一幕也仍然深深地埋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今天很漂亮啊。” “嘿嘿!真的吗?不枉我今天六点就起来打扮!”池妤轻轻地拨了拨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顾渊看了一眼池妤手里的袋子,只有拳头大小,不透明,看不出来里面装的是什么,“不会是定时炸弹吧?” “呸呸呸!别胡说,这是我给你的礼物!” “礼物?”顾渊微微一愣神,伸手接了过来,在池妤的不断催促下打开了那巴掌大的口袋,一股浓郁的奶油味扑鼻而来,是饼干的味道,但是那口袋里的物体的形状和颜色,却是让人怎么都难把它和饼干挂钩到一起。 “尝尝看?” “额……”顾渊轻轻地咽了一口唾沫,且不说这已经接近石灰的苍白色,单单这如同太湖石一般奇异的形状就让人不禁心生犹豫,更何况上面还沾着一些粘腻的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但在池妤兴奋真诚好奇的目光的注视下,他又很难拒绝她的提议。 “怎么了?” “没事。”顾渊鼓起勇气捏起一块,塞进了嘴巴里,狼吞虎咽般的直接咽了下去,然后立刻笑着竖起了大拇指,“真好吃!” “诶?真的吗?”池妤半信半疑地看了一眼袋子里的“饼干”,“我烤了好多次,只有这次的勉强能看。” “真的很好吃。”顾渊说着又拿起一块放进了嘴里,“吃了还想吃,根本停不下来。” “嗯……让我试试看。” 说着,池妤就要伸手去拿,可顾渊却立刻一把把袋子藏在了身后。 “你干嘛?” “咳咳……这个东西意义非凡,我要一个人慢慢吃。” “嗯……”池妤上半身微微前倾,注视着顾渊的眼睛,“好吧。” “嗯,我们快走吧。票已经买好了。”顾渊扬了扬左手里的两张票说道。 “好诶!” 趁着池妤回过头去的工夫,顾渊立马龇牙咧嘴了一番。 真是甜到掉牙了。 这丫头,竟然在加了过量糖之后,还往饼干上淋了蜂蜜。 “哈!被我抓到了。” 池妤忽地跳转了身,虽然嘴上欢快地叫着,但脸上却明显地有些失落。 “很难吃对不对。” “额……其实也还好。只是有点太甜了。” “太甜了吗……” “不要这样,对初学者来说,能做出这样的饼干已经很棒了。” “那你试试这个看看。”池妤从提包里又取出一个小袋子,“这个没有加蜂蜜。” 顾渊接过袋子,打开了看了一眼,又闻了闻,然后郑重地将袋子放回了池妤的手中。 “以后,还是我来做饭吧。” “哦,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