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逆》 楔子 暮春三月,万物复苏,生机盎然。 颍川郡北部连绵的山峦林木已有绿意萌发,在和煦的阳光中倍显苍翠。 蜿蜒南下的颖水被春风吹皱了水面,朵朵次第晕开的涟漪与水畔的烟雾朦胧相得益彰。偶有几尾鱼儿调皮跃起,逗得几星鸟雀敛翼掠过,尽情欢腾着万物复苏的人间春晓。 河畔驿路上,七八骑士策马小驱,望着入雒阳的轩辕关而行。 从身上沾满了灰尘与头帻已冒出几缕凌乱发丝中,可以看出他们已然跋涉了好些时日且赶路颇急。 不过,似是他们早就习惯了。 不仅脸上半分倦色都无,在外围的骑士还不时将目光撇向矮丘、芦苇荡以及树林等可容歹人藏匿身影之处,机谨犹如行伍中的斥候。 驱马在最前探路的苍头,年纪约莫四旬了,须发早就被岁月染上了的白霜。 只见他抬手遮住阳光,在马背上直身眯眼远眺了片刻,便拨马回到队伍中,对被簇拥在中间之人略拱手,朗声请示道,“六郎,前方便是轩辕关前的最后一个驿落了,此关隘常年有天使与军中信使通行,戍守将士亦不敢松懈。我等皆佩剑跨刀且无有货物与妇孺随行,径自入谷道恐遭军士误会。不若,我等暂在驿落歇息,仆先遣一人前去报备后再入谷道可好?” 被唤作六郎之人,约莫弱冠之年。 身长七尺六寸,天仓饱满,双眸皎皎点漆,浓眉斜飞,鼻若悬胆,鬓若刀裁,端的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他乃夏侯惠,字稚权。 豫州谯县人,曹魏元勋故征西将军夏侯渊的第六子。 年幼时便以才学见称,但不及早亡的夏侯荣有“七岁能属文、过目不忘”之能。 年十岁时,父夏侯渊阵亡于汉中,惠随长兄夏侯衡在许昌城外守丧,除服后归居京都洛阳,以文见长,名声渐显。 年十四,郊游踏青于偃师,泛舟于洛水。 骤逢大风,舟覆,溺,一时气绝。 后复苏,并发温病,恍惚呓语频发、所言怪异,众弗知其意。 七八日未愈,日渐危。 家人请太医治。 太医往视之,束手无策,唯配以汤药灌入,辞曰:“风邪入体,寒邪入骨,非针石可及。恕老朽无能,少郎存活与否,唯天意耳。” 家人哀之,欲为之设坛祭祷。 未行,惠竟自愈,然犹如离魂,不能自已。 复后数日,终有神智,行举如旧。 此后惠寡言少语,尤喜武事,闭门勤读兵书**弓马,不复有属文扬名、与他人同宴辩论钓誉之事。 时人皆不解。 或有曰:“昔仓舒与幼权俱早慧,号神童,皆年十三而亡。今稚权逢厄,遂闭户守拙,乃畏天不假年乎!” 会母丁氏丧,守孝。 年十七,孝满,长兄夏侯衡欲表天子为惠求职。 惠辞曰:“年少学浅,才识不能理一邑,武略不能治一伍,安能登天子堂。” 家人欲求公卿女妻之。 复辞曰:“丈夫生于世,当求建功立业、名录青史耳!今身无尺寸之功,何汲汲求妻哉!” 衡壮之,不复强为。23sk.net 是时,何晏、夏侯玄、诸葛诞、邓飏、丁谧、毕轨、荀粲、司马师等人常聚众交游,清谈名理,收名朝廷,京都翕然。 玄乃夏侯尚之后,亦惠族子也,是故常遣人作邀。 惠皆不赴。 长兄夏侯衡有闻,责曰:“泰初,宗族骨肉也。今殷殷之情,何故不赴邪?” 对曰:“年少当慕学笃行,交游清谈非我所欲。” 遂以京都求名利者众,非修学之地,乃辞别诸兄自归桑梓谯县,春夏**读书传,秋冬弋猎,三年不问世事。 如今北归洛阳,乃是天子曹叡诏令至,以他为散骑黄门侍郎。 第001章、入阙 二日后,洛阳皇宫,南阙。 晨曦方破晓,一身朝服的夏侯惠就从宜阳门进入皇宫、来到司马门外,等候着值守甲士通报与放行。 朝服是随着诏令一并赐下的。 但官职的印绶与进入宫禁的身份凭证,却要等他进入禁中到中领军官署录籍后才能持有。 这也是为了避免误会。 因为司马门隔绝(禁)中与外,相当于皇宫的内城,擅出入者以谋逆论处。 先前魏夺嫡期间,曹植就是因为醉酒而擅开(邺城魏王宫)司马门出,令魏武曹操彻底失望,这才在同年立魏文曹丕为世子。 不过,不知道是来得早了,还是值守甲士传报中领军署时耽搁了,夏侯惠在阙门外等候了一个多时辰了,愣是没有被甲士引入内。 期间,不乏三公府与尚书台的僚佐、各州郡上书诣阙者出入往来。 众人路过之际,不免好奇的往夏侯惠这边瞥一眼,继而在眼眸中绽放疑惑。 在宫禁内署事的僚佐们,是觉得这位身着散骑黄门侍郎服饰之人很面生,竟令他们认不出是来自哪家权贵。 而州郡上书诣阙者,则是好奇为何天子近侍竟会被堵在司马门外。 莫非,有忤天子了? 亦或者是行举有悖,故而被申责了? 众人诸多揣测皆化作眼角余光,不时飘落在夏侯惠身上。 而夏侯惠面不改色,耷眼养神,立如松柏。 其实他心中也很奇怪。 在昨日归来洛阳府邸后,长兄夏侯衡还特地叮嘱了今日叩阙领命之事,并且声称今日天子听朝。依着常理而言,现今的中领军也是很闲暇才对,但为何宫禁甲士都通传许久了,却迟迟不让禁卫引自己入内呢?【注1】 难道,庙堂衮衮诸公有要事争论而中领军被传召了? 然而除了仲春二月时,雍州刺史郭淮传军报来,言蜀相诸葛亮遣陈式夺武都、阴平两郡后罢兵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大事了吧? 再者,若是庙堂之上有军国大事,一直在洛阳的长兄夏侯衡亦会知晓,也在昨夜提前知会,让自身不必今日叩阙空耗才对啊。 奇哉! 夏侯惠心念百辗,不得其解。 就在这时,远处隐隐有喧哗声起伏,似是有德高望重或位高权重的公卿往司马门这边来了。 夏侯惠本不想理会,反正他驻足等候的地方并不碍道。 且如今的他也不认得列位公卿的模样。 但起伏的喧哗声由远至近,竟不知为何来到了身后,令他不由生疑。 待回身而顾,不由哑然。 原来,来人并非公卿,而是已然被贬为羽林监的夏侯玄...... 羽林中郎将之下有左右监,夏侯玄便是其一。 至于他为何辰时将尽了才来署公嘛~~ 他是惹恼了天子曹叡被左迁的,羽林监仅是挂职,完全没有实权,亦终日无事,只需偶尔入宫署露个脸就可以走了。 “噫,不想族叔竟归来京师矣!” 夏侯玄冁然而笑,拱手作礼,“族叔当年不辞便悄然归去桑梓,竟三年之久。今归来亦不知会,由此可知,族叔不亲我也!”天籁小说网 两人虽然辈分有差,但年纪相近,兼皆正当年轻,言辞之间倒也无需拘束。 “有劳泰初挂念。” 闻言,夏侯惠颔首而笑,略带歉意说道,“我昨日方归至家中,今日便来叩阙,属实无暇分身,非不念亲族也。不过,昨夜家中大兄有言,不日将设家宴,届时泰初若有闲暇,还望来赴。” 设家宴? 而非广邀京师才俊同乐论道? 略微扬眉,夏侯玄颔首朗声说道,“若当闲,必前去叨扰。族叔,宫阙非闲谈之处,我且先自去。” “好,泰初自便。” 目视着犹如众星捧月的夏侯玄缓缓离去的身影,夏侯惠收起笑容,继续耷下眼帘养神。 他知道,夏侯玄此后都不会邀请自己一并交游了;就如夏侯玄也知道,他方才声称的不日设家宴,乃是重申自己仍喜清静自守的托词。 二人道不同,故而很有默契的保持距离。 算是君子和而不同罢。 司马门外的喧嚣,随着夏侯玄进入南阙后恢复平静,往来众人的目光依旧会撇落在夏侯惠身上。 比起先前的好奇,不同的是他们目光里多了些许不解。 或许,乃是觉得同样弱冠的夏侯惠,竟会对名动京师的夏侯玄如此平淡吧。 又是好一阵等候。 约莫两刻钟后,一小吏打扮之人匆匆而来,目光在阙外环视一番后,便来到夏侯惠跟前作礼,“在下乃中领军署书佐,敢问足下乃是夏侯稚权否?” 第002章、无所事 “今便以参散骑之选,方使少在吾门下知指归,便大用之矣。天下之士,欲使皆先历散骑,然后出据州郡,是吾本意也。” 在设置散骑常侍、侍郎时,魏文曹丕曾专门下诏,如此解释散骑官职的意义。 而在设立之初,也正是“是时,散骑皆以高才英儒充其选”。 只不过,规矩就是用来的打破的。 在魏文曹丕时期,孟康就依靠郭皇后的裙带关系入选为散骑显职。 此举亦引发了朝野的不满,在事无可改之下,便将孟康号为“阿九”讥于市朝。 而当今天子曹叡继位后,同样出现了类似的情况。 **曾乃是**皇后之弟,出身于“典虞车工”之家,愚笨而粗俗、识字不满十,竟也能跻身散骑之列矣! 那时,被誉为“朗朗如日月入怀”的夏侯玄同样身居散骑,与之同座,时人谓曰“蒹葭倚玉树”,讥之。 此便是夏侯玄被天子曹叡记恨左迁的缘由。 因为在与**曾同席共座之际,他深以为耻,愤愤之色溢于言表。 夏侯惠当然不会步入后尘。 又或者说,作为后世的灵魂,他并没有门第观念。 王侯将相亦好,黎庶百姓也罢,百年之后皆是一抔黄土,且大多生来富贵者死后还不得安宁,都埋了上百年了还要迎来被发丘开棺、尸骨曝于野的结局。 如此,自是没有什么好鄙夷的。 当然了,虽不鄙夷,但他也不会亲近。 明知对方不通文墨以及外戚身份,还要热情结交,那便是攀炎附势,会被士林悠悠之口讥讽的。 “失敬,失敬,**兄请就坐。” 须臾间心念百碾的夏侯惠,含笑客套了一声,便步入右侧下席入坐,继续自顾自的阖目养神。 盖因天子曹叡的试探,也正是想看他性情如何。 比如,被晾在宫阙外多时,是面露羞恼之色还是安之若素,由此可断定他能可堪任事与否。 毕竟散骑乃天子擢拔心腹重臣之职。 而恰好,他与天子曹叡先前并无交集,且又离开了洛阳三年之久,早就没有了可供臧否品行的对应名声。 公署内只留**曾一人,也是想看他如何对待**曾。 如若他与夏侯玄一样自持身份,亦或者是故作亲近刻意结交,那不必说,不日曹叡便寻个缘由将他左迁闲置。而若他一如往常、淡然处之,便可继续留任在职,待日后品行彰显后再作决定。 只不过,夏侯惠对此亦心有不解。 贵为天子的曹叡,想试探臣下品行如何,应是不乏心术才对! 为何会用上这种上不台面的小伎俩呢? 且何必于如此汲汲呢? 难不成,骤然辟命我入朝为散骑侍郎,其中尚有波折乎? 只是昨日大兄并没有言及啊! 带着如此疑惑,夏侯惠一直枯坐至日暮宫门落锁时,期间除了一小吏送来膳食外,都不见有甲士或宦者前来传他前伴驾。 至于**曾~ 他仅是在楼舍里呆了半个时辰,便自顾离去了。 翌日,复入宫。 虽不再被宫禁宿卫堵在司马门外,但同样一直百无聊赖的枯坐等候着。 唯独不同的是,趁着**曾在时,夏侯惠请问了取水、更衣处以及不奉令时活动范围多大等琐碎。 对此,**曾知无不言。 也正是这种力所能及彰显“用处”的小问题,令他神色缓和了许多,不复昨日那般拘束,亦不再因为有夏侯惠在侧而如坐毛毡了。 第三日,夏侯惠开始喜欢上了这种清静的闲暇。 不止是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转变,更因为他已然问过禁卫,可以携带些许书籍与个人物品进入宫禁了。 有事情可打发时间,自然也不再汲汲于天子召去伴驾。 反正,那是早晚的事。 且天子曹叡具体如何作想的,时间也会给出答案,没必要自扰心绪。 权当是依旧在桑梓谯县读书罢。 他带来的是汉中郡舆图以及雍凉风物录。 舆图很小,录在绢布上;也很粗糙,山川河流以及道路等只是以墨点与虚线体现,若是没有看过行军所用的舆图之人,断然无法辨别出来。 事实上,这是他离开洛阳之际,依着家中典藏的舆图自己摹绘出来的。 第003章、休沐 当早起的鸟雀叼来一缕曙光,催促朝霞点亮了天际,便是“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的夏四月悄然到来。 安宁亭侯府邸的侧门,五骑鱼贯而出,望着洛阳城北门而去。 他们是夏侯惠、夏侯和以及三名扈从。 目的地则是邙山前的阳渠畔。 至于去阳渠那边做什么,夏侯惠声称是阔别洛阳太久了想外出郊游踏青,但夏侯和却知道这是托词——这位六兄是不想去遵循大兄的嘱咐,前去拜会镇东将军夏侯楙。 昨日夏侯惠暮归,言今日休沐且邀请夏侯玄来家宴无果后,长兄夏侯衡便让他趁着闲暇前去拜会一下同辈的夏侯楙。 这也是夏侯衡为他的仕途考虑。 盖因夏侯渊一系在今日,已然有日暮西山的迹象了。 除去在饥荒年景时放弃的一子外,夏侯渊的七子中,当以三子夏侯称、五子夏侯荣才学最优。 如夏侯称十六岁射虎,令魏武曹操侧目;夏侯荣七岁能属文、有过目不忘之能,令魏文曹丕深奇之。 然而,可惜了。 此二人皆早早亡故。 其余五人,嗣爵的长子夏侯衡中人之姿,只在朝中挂了个闲职冗官。 次子夏侯霸在关中任职,勇猛有余而韬略不足,如今职不过偏将军,不出意外的话此生都难有若父辈功绩。 第四子夏侯威,有识人之能,但好游侠,无意仕途。 如今虽然为了家族也踏上仕途了,但是在中原腹地任职,并没有积累功勋与跻身庙堂的希望。m.23sk.net 第七子夏侯和年方十六,尚未出仕。 是故,刚刚被辟为天子近臣的夏侯惠,自然也被家中寄以希望。 散骑嘛,本就是为了擢拔社稷重臣而设的官职。 而让夏侯惠前去拜会夏侯楙,也正是为了仕途之路更顺利一些。 虽说,夏侯惇诸子同样平庸,唯一被位于重任、出镇关中的夏侯楙,也因为军略不足被调任回洛阳,先任尚书后挂了个镇东将军的虚职。 但夏侯楙时运颇佳。 他最早与魏文曹丕亲善,且妻清河公主,故而其子夏侯献(史载不祥,姑且用了)在魏文时期就被辟为散骑,亦与天子曹叡亲善,如今已然被转入禁军中任职,不出意外的话,过些时日便会出任中领军,成为位卑权重的天子心腹了! 如此,夏侯惠以归来洛阳为名义,前去拜访一下夏侯楙,也能让夏侯献照拂一二、偶尔在天子曹叡面前为他美言两句。 不管怎么说,两家乃宗族之亲。 虽然早就出了五服,但若能勤勤走动,还是能相互扶持的。 然而,似是夏侯惠对这种人情世故颇为排斥,昨夜在大兄夏侯衡面前满口答应,今晨却直接跑出来踏青了,连让家里扈从送个名刺拜贴做做样子都不屑为之。 原本,这种事情夏侯和并不打算理会。 没办法,家中兄弟他排行最末,也没有置喙的资格。 但如今这位六兄将自己也拉出来作伴了啊! 届时大兄夏侯衡要是责骂起来,自己也要被殃及池鱼了啊! 所谓长兄如父。 夏侯和年幼而孤,且兼比夏侯衡的长子绩也大不了多少,是故夏侯衡当仁不让的扮演着严父的角色,平日里可少不了管教。 虽说,挨一顿责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孰人甘愿平白无故领受呢? 带着这种心思,一路上的夏侯和都有点心不在焉。 出城到了邙山前的阳渠后,亦对人间四月的旖旎风光兴趣缺缺,完全生不出踏青舒畅的心情来。 而夏侯惠则是不然。 到了邙山脚下后,他牵马缓缓而行,游兴大发。 此地山风徐来、林木苍翠,山石树影间爬着野花老藤,林深处偶尔飘出鸟雀的宛转鸣叫,似是在为阳渠两侧的麦苗青青而欢呼。 亦让他嘴里不住的对柳暗花明啧啧称奇,还嘟囔着非辞非赋的“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怪异话语,且让一扈从寻个渠水缓慢之处摸鱼、一扈从去寻周边农家购置鸡或鸭归来准备野餐,竟是乐不思归了。 夏侯和不知道“山寺”是指什么,也没有发现此处有桃花,更没有雅兴在这里野餐。 他就知道现今让扈从将名刺拜贴送到夏侯楙府上,拜访的时间还不算失礼;更知道如果自己不提醒的话,这位六兄肯定会日暮才归家了。 因而,他踌躇了片刻,便步前与之并肩而行,低声说了句,“昨夜大兄有过嘱咐,六兄可莫忘了。” “啊?” 闻言,夏侯惠微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哦,我没忘。” 既然没忘,你倒是让扈从送拜贴去啊! 夏侯和无语,按捺着心情继续提醒道,“今日天子听朝,六兄此时让人送去拜贴,或恰好赶上子林兄出宫阙归府之时;若是再晚些,恐就失礼了。” “义权所言极是。” 夏侯惠略微颔首附和,但脸上的神采却是半分急迫都无,“不过,我离开洛阳多年,与子林兄早就无有交集,贸然过去打扰反而不好。不若,待到日后宗祭时会面了,再作过府拜会之举罢。” 果然。 你就没打算遵从大兄的嘱咐.... 夏侯和在心中叹息了声,亦不复言。 因为他知道这位六兄自从早年在偃师河畔落水后,行举与性情皆大变,尤有主见,就连长辈都难劝说半句,更莫说是自己了。与其继续徒费唇舌劝说,还不如思考如何避免大兄夏侯衡的责骂更现实些。 或许,是对他的闷闷不乐似有所觉吧。 依旧走在前方观山看花的夏侯惠,头也不回的低声解释了几声。 “子林兄无有经国之略,且好治生。我归谯县这些年,亲眼目睹桑梓不少田亩被他家中宾客强取豪夺,以致黎庶流连失所。如此乡闾父老犹不念之人,我不欲亲近,亦不宜亲近。” 呃~ 本不打算劝说的夏侯和听罢,不由心中再次泛起无奈。 因他觉得六兄此言欠妥。 自古宗族相互依存。 君不见现今的后将军曹洪生性贪婪吝啬,在武帝时期就不乏以权谋财之事,武帝亦没有申责过什么吗? 夏侯楙好治产业,强取豪夺黎庶田亩那是州郡官署操心的事! 天子亦没有置喙,与你何干呢? 再者,大兄让你去拜会乃是宗族之间寻常的往来,而非是让你前去攀附,又有什么“不欲亲近”的呢? 为了仕途与家门,哪能单凭个人喜好行事! 这位六兄莫不是远离洛阳、在乡闾闭户读书太久,以致不谙宦途之上的人情世故了吧? 心里如此揣测着,夏侯和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劝解几句。 只不过,尚未等他想好说辞,夏侯惠陡然止住了脚步转过身来,也差点没让他一头撞上去。 且彼尚不自觉,反而一把抓住了夏侯和的肩头,轻声嘱咐道,“大兄冠礼后便在朝中任职,且掌家极早,时日久了自是对家门与仕途心有汲汲,亦难免‘当局者迷’。我等年岁渐长,当自有主张,事兄择善者从之即可。” 当局者迷? 顿时,夏侯和眼眸中尽是讶然。 上唇胡须尚且柔细的他无法理解,不过是寻常的宗亲之间走动往来竟也忌讳? 他自作思量了许久,弗能解,遂发问道,“六兄此言何解?” “无他,恩出于上。” 夏侯惠冁然而笑,“我为散骑,乃天子念父辈功勋旧情,若复以宗族求幸进,恐适得其反耳。” ................ 皇宫,东堂。 署理完今日州郡上表的天子曹叡,没有当即归去寝宫。 乃是将笔搁置于案,起身来到榻上斜靠着,以手轻揉着鼻根缓解眼睛酸涩,心中亦回想着方才秦朗所言的夏侯惠到职后的行举。 的确,让夏侯惠在宫阙外久候、与**曾同席以及故意不让其伴驾,都是他特地叮嘱的。 为了试探夏侯惠为人如何。 这倒不是他在宫禁内无聊而寻个乐趣所致。 而是实属无奈之举。 因为曹魏“代”汉尚不足十年的时间,赖以掌兵镇边的宗室与谯沛元勋便难以为继了——夏侯尚壮年而亡与曹休在石亭之战后丧亡,以致淮南、荆襄与雍凉三大战区的都督人选已经有两位并非宗室或元勋。 这是魏文曹丕在位的时间太短,并没有培养社稷砥柱的关系。 第004章、欺以方 除了地位超然的侍中之外,散骑常侍与侍郎以及给事中等天子近臣,鲜有休沐之时。 倒不是天子曹叡苛待,不允许他们休沐;而是伴驾机会难得,且对日后仕途大有裨益。 所谓简在帝心嘛~ 无有朝夕相处,何来的青睐有加呢? 因此不管是谁,只要任职天子近臣后皆不舍得休沐,哪怕无法被天子青眼相加亦要争取留个“勤勉任事”的好印象。 但曹叡今日算是长见识了! 竟还真有人不珍惜的! 尤其是夏侯惠受职不过五日,连自己都没有见过便休沐了! 此子对仕途淡漠如斯乎?亦或者是在乡野时日久了,沾了草莽任侠之气? 坐在象辂(路)上归去寝宫的曹叡,心绪随着车轮的缓缓晃动而起伏着。【注1】 或许,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就是夏侯惠的这种不寻常之举令他心生新奇,给他留下的印象比起终日伴驾左右的近臣更深了吧。 少时,象辂(路)近寝宫。 诸近臣亦止步,躬身行礼告退而去,也打断了曹叡的思绪。 他目睹着渐行渐远的近臣,又侧头看了看天色,低头思虑片刻便让宦者折道往太皇太后的寝宫而去。 生在帝王家,且年少时生母甄氏便被赐死的他,鲜能从长辈身上感受到关爱。 除了少时常将他携带在左右并感慨“我基於尔三世矣”的魏武曹操外,也就祖母卞夫人能让他感受到亲情的温暖了。不过,他此番临时生出过去与祖母用暮膳的心思,却是不止于亲情,而是想亲口说一声,他已然将夏侯惠辟为散骑侍郎了。 是的,辟夏侯惠为散骑其中有卞夫人的缘故。 在魏文曹丕设置散骑常侍与侍郎时,乃是将宦官连通中外的权力均分给士人与宗室以及元勋。 如今曹叡继位后亦然。 如去岁将夏侯玄左迁之后,替补之人乃是选了士族的杜恕,故而现今散骑侍郎王肃升迁为常侍,替补之人须从宗室或者元勋子弟挑选。 此算是帝王权衡之术使然罢。 最初曹叡的打算,乃是从曹仁与曹纯的后辈子侄中挑选。 但前不久,他与祖母卞夫人用膳时,将近古稀之年的卞夫人在席间还兴致勃勃的忆起了曹魏基业创立的过往。 难免,亦缅怀起了旧人。 如感慨魏武挥鞭、谯沛元勋用命之事。 如讲述起魏武曹操的生母丁氏、第一任妻子丁夫人以及夏侯渊之妻丁氏都是来自一个宗族的缘分。 人老了嘛,习惯性念叨几句也无可厚非。 但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些话语落在同席的天子曹叡耳中,变成了祖母的隐晦告诫:既然将夏侯玄左迁了,是否该从夏侯渊的后辈子侄中擢拔一人替补? 毕竟,如今夏侯渊一系已无人居重臣之位了! 且夏侯渊虽有汉中之败,却也有虎步关右之功绩啊! 哪怕因为身居督帅而临阵修缮鹿角被袭击身亡、被魏武曹操怒其不争斥为“白地将军”,但夏侯父子皆临阵而没之忠烈,怎么能不对其后人多些圣眷以免寒了元勋之心呢? 更莫说,先前气量狭隘的魏文曹丕在位时,还做出了挟私寻隙欲诛杀宗室曹洪、不顾朝廷法度赐死鲍勋之事,已然令朝野士庶腹诽曹魏政权刻薄寡恩了~23sK.com 如此,身为天子的曹叡自是有所感。 故而他在心中衡量了一番后,便改变了辟散骑侍郎的人选。 刚好,曹纯的子嗣单薄,而曹仁的子侄年齿并不是很适合辟为散骑侍郎。 也正是这个缘由下,当侍从将夏侯渊诸多子侄的现状录于书呈上之后,他这才发现早就在洛阳无有名声的夏侯惠,在诸宗室与功勋子弟竟是如此卓尔不群。 亦无巧不成书。 在夏侯渊的后辈子侄中,以夏侯惠年齿最长且尚未步入仕途,宛如冥冥之中注定的不二之选。 不过,曹叡毕竟先前已然有预选之人了。 是故在辟夏侯惠为散骑侍郎后,也对其小作试探一下。 打算观其性情品行后,再决定是否将之当作社稷重臣来培养。 如若夏侯惠如夏侯玄那般自矜,那就将之左迁,用先前自己意向的人选替换。 而若夏侯惠为人可堪留用待日后擢拔,那便将此事告诉祖母卞夫人,让其多些开怀,亦算是略尽孝道了罢。 ................ 洛阳城外,邙山。 此时已至黄昏,斜阳缓缓堕入连绵山峦的怀抱,天际晚霞如火,余晖洒落在山林野花中,让前来交游踏青少郎与女郎“人面桃花相映红”;鸟雀敛翼低掠而过,鸣叫着归来山林,山脚次第坐落的屋宅,陆续升起了袅袅炊烟。 郊游踏青的夏侯惠也尽兴而归。 与他不同的是,策马缓缓的夏侯和满脸愁容。 不必说,他定是烦恼着归去府邸后,大兄夏侯衡必然责骂他们二人浪荡终日、没有前去拜会夏侯楙之事。 “义权神色恹恹,乃是担心大兄责骂乎?” 似是有所觉,并辔而行的夏侯惠侧过头来,脸上似笑非笑的宽慰着,“不必担忧。此番乃我不从大兄之言,大兄若责骂,我一人当之,定不会牵连义权的。” 我都被你带出来郊游了,大兄哪能不责骂我啊~ 第005章、求教 休沐罢复当值的夏侯惠,继续着无所事事在宫阙中读书自娱,直至第三日,他才被告知可以去伴天子左右了。 那时他正枯坐案几前,心无旁骛的研读兵书,陡然听见了踏梯而下的脚步声。 此令他大为诧异。 明明,他都在楼舍内呆了近一个时辰了,竟不知道一散骑常侍在复楼之上。 亦连忙起身,循声而顾,只见一身着绛服、戴武冠,配着水苍玉之人正拾级而下。【注1】 其人长得不算雄伟,身不过七尺有盈,年纪已过了而立之年,面容颇为和善,举止从容,佐之双眸淡淡,一股儒雅之气不彰自显。 夏侯惠知道如今的四位散骑常侍分别是曹爽、曹肇、刘邵与王肃。 其中,曹爽早就升迁为城门校尉,常侍已然成为了挂职,寻常时候并不会在天子左右;而曹肇容貌殊美,夏侯惠早年曾与之谋面过,现今也能认得出来。 但眼前之人乃刘邵抑或王肃,他就无法分辨了。 未等夏侯惠行礼,那人便冲着他颔首,步履不停往外走,且出声招呼道,“稚权,陛下昨日有言,令我携你前去伴驾。” “唯。” 连忙拱手应了声,夏侯惠三两下将案几的杂物收拾了,亦步亦趋在其后。 “敢问尊驾如何称呼?” 出了楼舍,他执礼发问,惭言道,“惭愧。在下早年鲜与他人交游,又兼离开洛阳数年,已犹如乡野鄙夫,有眼不识当世良俊矣。”???.23sk.com “噫,不想稚权竟不识得我!” 那人脚步微顿,侧顾而来的眼中尽是讶然,“我便是王肃。稚权虽闭户读书、不问世事,但也应听家人提及过吧?” 顿时,夏侯惠便知道他的惊讶从何而来了。 王肃字子雍,东海郡人。 故司徒王朗长子,曾学于大儒宋忠,乃当世公认的饱学之士。 早在曹丕执政的黄初年间便任职散骑侍郎,而今,其父王朗去岁亡故后,天子曹叡便将之擢为散骑常侍。而他的讶然,乃他的续弦是夏侯氏,只不过并非夏侯渊一系而已。 天子脚下贵胄云集、龙鱼混杂。 功勋清贵也好,幸进奸佞亦罢,彼此之间总能攀上若有若无的关系。 寻常之时,彼此之间倒是可以不做理会。 但当面不识人,那便是一种折辱了。 “原来是子雍兄。” 夏侯惠苦笑一声,连忙告罪道,“兄大婚之际,我恰好在桑梓谯县读书,适逢乡闾宗族共庆同乐,无暇分身赶回洛阳与宴。今当兄之面而不识兄,当真令我汗颜,还望兄见谅。” “无碍。” 对此,王肃摆了摆手,冁然而笑,“我性子亦平淡,尤喜静,平日鲜有交游之事。若非知道现今唯稚权被辟为散骑,我亦不识你乃何人。” 此人不止气度非凡,难得性情还真诚笃粹。 我若以沾亲带故的羁绊,请教任职宫禁的忌讳,不知他愿意告知否? 不由,夏侯惠心中一动。 这倒不是他汲汲营营,待人接物皆藏有功利之心。 而是出于伴君如伴虎的谨慎。 在没有入职之前,兄长夏侯衡就曾私下嘱咐过,声称天子曹叡因为生母甄皇后被赐死,以及魏文曹丕曾流露过易储之意的干系,以致性情有些偏激;即位以来,不乏以小过诛杀侍从、以私恚贬僚佐等事,让他受职后谨言慎行以免触逆鳞。 恰好,王肃在宫禁中任职多年了。 且刚刚被天子曹叡从散骑侍郎擢为散骑常侍,自是夏侯惠最佳的咨询人选。 不过,近臣私下置喙天子言行也是大忌。 夏侯惠若是想王肃详言告知,还需好生斟酌言辞与寻个好时机才行。 就在他心思辗转之际,步履缓缓向前的王肃不知想到了什么,陡然止步转身过来,只手捻须,对着夏侯惠就是一番上下打量。 且目光里还夹带着一缕新奇,宛如喜好论计人物的长者审察少年郎一般。 乃我仪容不整乎? 亦或者,天子令他引我去伴驾之时,尚且让他考察我言行乎? 这也让夏侯惠暗中奇怪,刚想出声发问,王肃便倏然而笑,说道,“稚权乃我魏国元勋之后,且相貌堂堂、笃行慕学,弱冠之年便得天子恩宠辟为散骑侍郎,日后为国之栋梁乃必然也!昨日尝闻宫中侍从私下嚼舌,言伯权谓叹你年已及冠而无尊长赏识、以女妻之,实属以讹传讹也。” 呃~ 这还真不是以讹传讹~ 一时之间,夏侯惠大感头痛。 第006章、入东堂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重新获取,刷新本页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 如果刷新两次还未有内容,请点击下方的[章节错误]! 魏逆最新章节、魏逆茶渐浓、魏逆全文阅读、魏逆免费阅读、魏逆 茶渐浓 《魏逆》简介: 身若不死,孰能定忠奸。这是一个曹魏忠臣慢慢变成逆臣的故事。 第007章、面君 继天子位已三年有余的曹叡,在衮衮诸公的心里是一位很好的帝王。 一者,他不似魏武曹操那般酷虐。 虽然因为年齿尚轻、偶尔也会控制不住脾气,以很小的事情将侍宦处死,但他绝对不会做出类似曹操冤杀崔琰、娄圭之事。 其次,他不似魏文曹丕那般褊狭。 相反,曹叡对功勋故旧很好,且有容人直谏的气量。 哪怕朝臣的进谏之时言辞或态度很激进,他都不会因此降罪。 最后,则是他很尊重朝臣的权力、不干涉朝臣的职责。 如有一次他车驾至尚书台,打算看下朝政文书时,被尚书令陈矫拦在了门外。性情十分耿直的陈矫,直接声称如何处理汇聚在尚书台的朝政文书,乃是他的职分,而不是天子该插手的事情。如果曹叡坚持要看,那就是觉得他不称职,请曹叡下令罢黜了自己;如若曹叡觉得他当尚书令称职,那就回去吧。 然后,曹叡真就面带惭色的回去了...... 由此可见,现今的曹叡是略具明君风范的。 只不过,有气量也好,可接受犯颜直谏也罢,身为天子的他可容不得别人无礼挑衅! 他现在就觉得自己的天子权威,被夏侯惠蔑视了! 此子前番入阙就职不过五日便休沐、毫无勤勉之心也就罢了;如今入东堂不足一刻钟,竟毫不在意天子就在殿内便自顾昏睡了?! 安敢如此! 散骑,乃是当作社稷砥柱来培养的职位! 得位者日后必可显贵于世,多少人求之不得,此子竟不屑一顾邪? 有幸旁听天子与重臣议政,是何等殊荣! 而此子竟不思君恩浩荡、不悉心观摩以裨益自身,反而视若糟糠邪? 所谓朽木不可雕、粪土之墙不可圬,夏侯惠是也! 在看到夏侯惠于殿内垂头阖目、犹若假寐之时,天子曹叡在心中闪过如此念头后,满腔怒火随即盈满了全身。 君前失仪,轻者左迁,重者下狱问罪! 如夏侯惠这种在东堂之内打瞌睡、蔑视君主威严的行径,以罪徙千里或诛杀都没人胆敢有异议。 因而,天子曹叡瞬息间怒不可遏也很好理解了。 于东堂之内,所有人都会将目光**在天子身上,而当曹叡面露愕然、旋即神貌皆厉后,众人不免将也会循着他的视线,将夏侯惠当成了焦点。 或许,是有所感吧。 正在沉思的夏侯惠倏然间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诧异之下睁开双眼,然后发现自己不知为何成为了众目睽睽的所在。 呃! 为何皆瞩目于我? 一时之间,他满脸茫然,心里也琢磨不定是否要问一声...... 而天子曹叡见他“睡醒”了,便再也遏制不住怒火,径直往铜臺案前一指,厉声呵道,“夏侯惠,近前!” 无需分辨语气,只需从直呼其名的话语中,就能知道曹叡此时的怒气已然盈满。 也令东堂之内的众人皆悄然屏息、作肃容,以免自身被殃及池鱼。 但他们眼神却出卖了此时的心中所想。 诸如年长的刘放、孙资以及各侍中早就处事不惊,养成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对这种小插曲兴趣缺缺、泰然处之。23sk.net 而诸散骑与给事中则幸灾乐祸者有之、面露不虞者有之、匪夷所思者有之..... 唯独没有关切担忧。 就连一路相谈甚欢的王肃,都眼神淡淡,不流露出半分神采。 “唯。” 恭声应了句,有些不明就里的夏侯惠起身,小趋步来到铜臺案前端正跪坐、行稽首礼后,便挺直腰杆等着天子询问。 是的,对于天子直呼其名的怒意,他心中一点都不慌。 而是觉得有点烦。 因为他以为天子乃是佯怒、故作姿态在试探他,就如先前将他晾在司马门外以及遣**曾同席一般。 而这种面君时的气定神闲,若是在平时还能被曹叡赞赏、觉得他气度非凡,但如今却是觉得他骄横无礼。 殿内昼寝、君前失仪竟不诚惶诚恐,且亦无请罪之辞邪! 竖子! 安敢如此放肆! 抑制着心中的忿恚,曹叡努力保持着天子威仪,沉声发问道,“方才,朕与孙卿所言何事?汝即刻一一道来!” 所谓师出有名、问罪有据。 他已经想好了,一旦夏侯惠答不上来,就以君前玩忽、大不敬之罪将他当场罢黜、驱逐出宫外。 看在谯沛元勋之后的份上,他不将夏侯惠以罪徙千里,但夺职废为民、永不叙用! 让其此生在山野终老罢。 “唯。” 闻问,夏侯惠应声,不假思索便朗声而道,“禀陛下,惠入东堂时短,仅是听闻方才陛下与中书令所言冀州各州郡邸阁余粮多寡、可征发徭役几多、可转运入雍凉有几多等诸事。中书令回曰,扣除预防今岁青黄不接时日的储粮外,冀州共有余粮....万斛、可征发民夫共....人。除去河间郡粮秣须供给幽州驻军,不可抽调之外,其余如魏郡、中山等郡可转运粮秣分别为....” 一言落,殿内静寂无声。 盖因夏侯惠不仅用事实说明了自己方才并非在昼寝,更是连孙资所言各郡县的粮秣与农夫数目,都一字不差的转述出来。 如此强识,虽算不上过目不忘,但已然胜却无数人了。 故而,原本坐等看好戏的诸散骑与给事中皆面露讶然之色,就连老神在在的刘放、孙资以及今日伴驾的侍中刘晔都不由撇来一眼赞赏。 至于原本打好治罪腹稿的天子曹叡,一时愣神。 此时的他,已然将羞恼之意抛却九霄云外了。 且还在心中为夏侯惠方才犹若假寐的行举寻了理由——或许,乃是他位于末席,离铜臺案有些远,为了能听清自己与孙卿之言,故而才阖目摒去杂念专注倾听吧? 而言罢了许久的夏侯惠,因为迟迟没有等到天子出声,暗自想了想,还以为天子乃是等着他将先前给刘放的口谕也一并转述出来,便又继续开口道,“中书令言罢后,陛下乃如此作口谕......” 且转述罢了,还不忘加一句,“禀陛下,惠入东堂后所听所闻,皆已道罢矣。” 第008章、殊荣 伴着小插曲过去,东堂殿内再恢复了原先的肃穆。 在刘放、孙资以及今日当值伴驾的侍中刘晔等人顾问应对,天子曹叡继续署理朝政,而诸散骑与给事中则是继续充当着听众。 时间在尚书台僚佐、各州郡计吏以及宗室事务上禀者的纷至沓来中悄然流逝。 第一次有机会入东堂的夏侯惠,也在悉心听政中发现了,如今魏国的士**柄已然远远盖过了宗室与谯沛元勋,以及中书省的揽权之炙。 比如,在一些宗室事务之上,天子发问之余,皆是刘放与孙资应答的。 而并非是使人招来宗正,或者同样在殿内就坐的曹肇与秦朗等,且他们二人对此的反应是一脸坦然。 似是,已经习惯了? 这令夏侯惠感觉有些悲哀。 君主被拒在尚书台门外、宗室对朝政无有置喙之权..... 魏国建立不足十年的时间,士人的权柄就被九品中正制催生得如此之大了! 也不知道始作俑者,那个刻薄打压宗室、为了尊天子号而向士族世家妥协的魏文曹丕,若是在泉下有知,将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此外,夏侯惠还发现了中书省的另一个弊端。 如天子曹叡在询问一些不算紧要的州郡上表之时,刘放等人同样不予诸散骑或给事中作答、历练的机会,直接便提出建议了。 可以说,除了以社稷老臣担任的侍中之外,中书监刘放与中书令孙资将东堂内其他人皆当作了可有可无的摆设。 老臣恋权,使新贵无所事,矛盾自然就会出现。 也难怪在原先的历史轨迹上,夏侯献与曹肇等人在即将获得权柄的时候,便迫不及待的对刘放与孙资放出狠话了。 想来,那是因被压制得太久了,所以才会忘形而口不择言罢。 当然了,纵使夏侯惠对朝中积弊心有所悟,但此时的他并没有改变的实力,就连进谏的资格都没有。 因而,他继续保持着恭顺的姿态,安之若素的听政着。 就是此时的朝政事务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事调任、州郡上表春耕情况以及顺便歌颂功德等等杂事,连庙堂朝臣都不甚了解的夏侯惠,自然听得昏昏欲睡,索性阖目养神了。 而在铜臺案后的天子曹叡也看到了,但没有再次动气。 相反,他心中还颇为赞许。 他以为夏侯惠又是因为距离太远而阖目凝神倾听了,且连这种琐碎杂事都能如此专注,勤勉任职的态度自是可嘉! 于不知觉中,便到了晌午时刻。 曹叡终于暂罢署事,转入东堂内侧的小殿用膳与小歇。 其中,有殊色深得曹叡宠爱的、寝止尝同的曹肇,不出意外被特殊照顾,一并入侧殿与天子共用膳了。 刘放、孙资与刘晔三位老臣,亦在众人的避道行礼中施施然离去。 在东堂内听政过的近臣都知道,如果他们此时离去了,也就意味着天子在下午的时候不会再署政了。如若下午的时候,天子不归寝宫,而是设宴或者前去巡查各司的话,于用膳毕时会让侍宦出来宣布孰人将留下伴驾,其余人则是可自行出宫归家了。 通常,这个人选都是秦朗。 除非天子有了雅兴,与众人设文会同乐。 这些不成文的规矩,都是在来东堂的路上王肃告知的。 对此,夏侯惠还心有愤愤然——先前没有伴驾之时,他可是一直在楼舍内等至酉时了,方敢离开宫禁的.....无端多枯坐了两个时辰! 不过,等下出宫了,要去作些什么呢? 知道自己不可能被曹叡留下伴驾的夏侯惠,在起身舒展跪坐久了的气血不畅时,心思也在盘旋着。 以往,他有了闲情便会读兵书或者**弓马,偶来闲情也会郊游踏青。 但今日看到士族权柄已然如斯、宗室元勋式微如此后,他便有了结交亲朋好友、与权贵斡旋之心。 毕竟依如今的环境看来,他如果想做些什么的话,单枪匹马是不可能成功了。 必须要有志同道合者! 只是,孰人合适呢? 夏侯惠在东堂门廊侧缓缓踱步之余,眼角余光也撇入殿内的同僚们。 此刻,殿内的近臣或前去更衣、或坐等侍从送来饮食、或如夏侯惠一样起身踱步疏通气血。 如若细心一些,就会发现他们已然分作了好几个小团体。 如王肃、刘邵等人**在一起闲谈,夏侯献与秦朗携肩前去更衣、其余不认识的给事中也根据出身门第与性情三两靠拢一起同案而食。 唯有杜恕是异类。 既没有与人攀谈,亦没有用餐或者更衣,依旧保持着听政的姿势在席位上端正跪坐着,唯有的不同,是此时的他正在阖目养神。 看到这一幕的夏侯惠心中一动,但随即又踌躇了起来。 无他。 杜恕才能是不缺的,但他与其父杜畿都不受魏国天子信重。 杜畿被荀彧推举入仕,任职河东太守后政绩“常为天下最”,但却在郡守任上呆了十六年之久。魏武曹操不将他擢拔入中枢的理由,是河东郡乃“股肱要地、充实储备的所在”,唯以他镇之。 第009章、狡诈乎 夏四月的午后阳光,已然颇为炙热。 步出东堂,来到天子御驾前等候的夏侯惠,不过等候了一刻钟便已经额头见汗了。 其他如秦朗与王肃等人亦不例外。 没办法,彼此都着朝服呢! 这一身绛服看起来颇为威武,实则密不透风,在室内或阴凉处还没有什么感觉,一旦在烈日之下堪称是一种受罪。 由此看来,伴驾的殊荣也不是那么好享受的。 且在候驾的时候,彼此之间不能攀谈,不然会被他**劾君前失仪之罪。 如归来京都洛阳后,第一次有机会看见秦朗的夏侯惠,也只是对其拱手见礼而对方则是颔首轻笑,就算是彼此打过招呼了。 至于同族的夏侯献嘛~ 他在中领军署领了官职,在原先的武卫将军许褚病故后,便时常引禁卫护天子朝会与出行,此刻正在外侧督促甲士做好准备呢,没空搭理夏侯惠。 约摸又过了半刻钟,换了一身燕服的天子曹叡,终于带着同样换了服饰得到曹肇从东堂走出来。 众人不必说,于天子拾阶而下时,便躬身垂头以示恭敬。 但夏侯惠正木然的看着脚下石块时,天子曹叡竟走到了他跟前,语气很温和的说道,“夏侯卿,直身,抬起头来。” “唯。” 依言而应,夏侯惠直身昂头,第一次近距离与天子对视。 之前在东堂殿内,天子是跪坐着的,且带着冠冕,故而看不太清容貌。 如今,他才发现天子曹叡长得不算高,约莫就七尺多一点,且相貌很普通,胡须淡淡的脸庞之上还依稀残留着几个痘印。亦不算健壮,两腮紧凑,鼻梁挺直,细长的两眼炯炯有神,倒也添了几分威势。 此时的曹叡,也在上下打量着他。 不同于夏侯惠心中觉得他很普通的评价,他此刻眼眸中洋溢着欣赏,且还伸手在夏侯惠胳膊上捏了捏,方出声称赞道,“卿仪表堂堂,且颇雄壮,无愧我大魏功勋之后也!” 话落,不等夏侯惠谦虚,他又紧着加了句,“嗯,尝闻卿昔日于偃师溺水后,便弃文**弓马,今成效如何?可舞剑否?” 闻问,夏侯惠连忙躬身垂首,朗声作答。 “回陛下,惠乃是随先父部曲学习沙场搏杀之术,并不善于类同游侠那般的技击之术,故不能舞之。不过,惠稍有勇力,若与寻常三五壮汉死斗,活者必惠也。且惠对射术颇有心得,若步射,五十步内例无虚发,八十步内十中**,百步之内十中六七;而若骑射.....惠不曾临阵讨贼,故不敢妄言也。” 噫~ 于天子当前,此子竟不谦言邪! 曹叡听罢,眉毛微挑,眼中露出一缕异色来。 因为经夏侯惠这么一说,他才发现夏侯惠肩膀很宽,当得蜂腰虎背之谓,且两只手臂似是也要比寻常人长一些。 竟是天生猿臂! 猿臂者,亦作“猨臂”。 谓臂长如猿,可以运转自如。 《太史公记·李将军列传》有云:“广,为人长,猨臂,其善射亦天性也。” “善。” 刹那间想起司马迁对李广描述的曹叡,不由拊掌而赞,“卿既敢作豪言,他日若得闲暇了,朕当与卿共田猎。若射术果如卿言,朕有赏!而若卿言有夸大之词,必治卿妄言之罪!哈哈哈~~” 言罢,转身往御驾而去。 就是登上车驾坐定之时,他似是还想起了什么。 略斜头撇了一眼夏侯惠后,嘴角便泛起一缕戏谑,然后挥手招来侍宦耳语了几句,看那侍宦行礼罢急匆匆离去了,方让驭者赶车前行。 这个小细节,夏侯惠也注意到了。 故而心中有些腻味。 依此些日子里曹叡屡番考验的经验来看,他觉得自己接下来肯定不会迎来好事.... 亦有些愤愤。 贵为天子,总是玩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怎么就那么轻佻呢? 唉,闹心。 事实上,他的预感很对。 此番天子乃是打算出宫设宴以诗赋作乐,且还使人招来了任冗官的何晏、典农中郎将何曾(又名何谏)二人。 何晏,字平叔,乃魏武曹操的养子。 但他与秦朗不同的是,不管魏文曹丕还是现今天子曹叡都不重视于他。 如秦朗如今都是骁骑将军兼领给事中了,他仍任闲职,唯有在天子曹叡设文会的时候,才将他招来同乐——说白了,曹叡是将他当成了文学领域的“倡优”。 而何曾,表字颖考, 出身世代簪缨的陈郡何氏,乃是太仆何夔之子。 于曹叡乃平原侯时他任职文学掾,算是潜邸之臣,故而在曹叡继位后两次转迁,如今已经是负责洛阳京畿之地的典农中郎将。 同样博才多学的他,亦是天子设文会的常客。 至于,天子设宴为何要出宫嘛~ 那是因为早年董卓迁都长安,将洛阳付诸一炬,且后来还连频遭战火波及,故而前朝的皇宫残破不堪,仅剩下残桓断壁了。如今魏国君臣理朝政的皇宫,乃是魏武曹操下令修筑的建始殿。 且唯有这座建筑,方能被冠名为殿。 其余后来修筑的工事都临时所需,很简陋且低矮,仅能称之为楼舍而并非宫殿。 本来,魏文曹丕继位之后,恰逢蜀吴的夷陵之战,完全可以趁此机会修缮宫殿的。 然而可惜了。 这位器量狭隘之君实际在位时间不足六年,但当一腔情愿的被孙权戏耍之后,便大发雷霆,不顾群臣的反对三次伐吴。 结果当然是寸土未获,徒然消耗粮秣辎重无数。 也错过了修缮宫殿的最好时机。 待到曹叡继位了,在忙着收拾曹丕留下的烂摊子,推行与民休息的国策,且兼蜀丞相诸葛亮连年北伐,是故也没有充足的人力物力用来修缮宫殿。 故而,曹叡若是想寻些闲情逸致,已经被朝殿、皇帝寝宫、中领军署、尚书台以及三公府等各司场所挤得满满当当的宫殿自然无法提供清净之处,唯有出了宫禁方可。23sk.net 不过,也还好。 新的宫殿楼宇虽然还没有修筑的条件,但场地却是已经提前预留出来了,且还常年有士卒驻守着。 天子闲暇出宫游玩,亦无需担心安危或扰民之事。 所谓散骑者,入则规谏过失,备皇帝顾问,出则骑马散从。 第010章、各有思 两世为人的夏侯惠,当然不是性格耿直到令人无语的莽夫。 相反,他颇有心计。 他当然知道天子曹叡并没有赐下骏马之意。 而明知如此,仍大礼拜谢口出感激之言嘛,缘由有四。 一者,乃是机会难得。 对于如此神骏的良驹,他委实喜欢不已,亦想占为己有。 恰好,天子之言有模棱两可之意,他便顺势恬不知耻一次。若是能得偿所愿自是额外之喜,如若事不遂他愿,那也没有什么损失,何乐而不为呢? 其次,则是近些日心中所积累的愤愤然。 他被辟为散骑侍郎尚未足十日,但已然迎来天子曹叡三番两次的试探考察了! 且还尽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令他烦不胜烦。 索性,趁此机会表露“耿直”性情反将天子一军,让彼日后若是再起戏耍之心,也要好好思量一番是否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哼~ 再次,便是他也想由此来刺探天子。 于心中他已然打定主意要为曹魏政权续命了,自然也要努力积攒实力为日后做好准备。而在当前,没有比得到天子曹叡器异更好的途径了。 故而,他也想看看天子曹叡的性情如何。 因为每个人出发点不同,对事物的看法也会不同。 如庙堂衮衮诸公、大兄夏侯衡以及王肃等人对天子的评价与看法,夏侯惠只能当作参考,而不是当作依据来决定如何“简在帝心”。 最后,则是他觉得自己应得的。 在曹魏代汉承天命的过往中,夏侯一族咸相用命、居功厥伟,如今曹氏尊天子号了,已然富有四海了,身为夏侯氏一员的自己,还不值得被赐下一匹骏马吗? 天子马厩内又不是仅一匹神骏! 再者,自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他便开始为曹魏社稷续命而竭诚绸缪了! 原本向往且可以当个纨绔子弟的自己,却要每日勤读兵书、苦练弓马,就连白发都......嗯,白发还没有,但也勉强算“殚精绝虑”了不是? 不过耍心眼索要一匹骏马而已,有什么不可以的! 夏侯惠觉得自己的行为,一点都不过分。 在谢恩罢,带着一脸坦然兴冲冲往骏马走去,并没有理会其他近臣听闻他恬不知耻的话语后满脸愕然,以及先是被噎得膛目结舌随后面有不豫之色的天子曹叡。 当然了,天子身侧自是不会缺了称心如意之人。 备受宠信的曹肇,在片刻的惊愕后,偷眼瞥向天子,待见天子眉目间有些不快时,便拨马挨御驾近些,轻声宽慰道,“陛下,此神骏良驹素来桀骜,夏侯稚权若想驾驭,亦非一时可如愿的。依臣之见,不若容稚权半刻钟,看彼可否驾驭也好。” 这番话语,看似是在为夏侯惠争取驾驭良驹的时间,实则不然。 自幼聪颖的天子曹叡一听,当即就明了,曹肇乃是在隐晦的声称,如果夏侯惠半刻钟之内无法骑乘这匹良驹,他便可以“朕有心赐下,然卿无法驾驭”的理由将骏马收回来了! 且如此做法,并不会有出尔反尔之嫌。 毕竟,伴驾出行的夏侯惠,不可能让天子以及其他同僚在此枯等他驯马吧。 “长思所言,甚善。” 对这位善解人意的玩伴,天子曹叡很亲昵的以表字称呼着,“不过,半刻钟太少,朕容夏侯卿一刻钟罢。” 言罢,天子脸庞之上再泛起笑容,将戏谑的目光投在夏侯惠身上。 盖因这匹来自西域的良驹已然用过往证明,哪怕是擅于驯马者想驯服骑乘,都非止一日之功。夏侯惠想骑乘,一刻钟的时间哪能如愿呢? 只不过,有时候世事就是如此离奇。 仅是片刻之后,天子曹叡便收起笑容,面无表情的挥手让御者驱车继续前行后,自顾阖目养神了。 是的,那匹桀骜不驯、就连天子数番尝试骑乘都不能的良驹,竟不知为何,一点都不抗拒夏侯惠! 当夏侯惠从侍从手中接过马缰绳,与它对视少时,再复轻轻的挠了挠它的耳后、捋了捋它的鬃**,然后它就很温顺的甘愿被骑乘了。 过程之顺利,犹如它一直在等夏侯惠来当主人一样。 这一幕也令众人诧异不已。 但没人出声称奇。 没看被迫赐马的天子都面无表情、阖目养神了吗? 没看方才出声建言的曹肇,此刻都略显懊恼的紧紧抿着嘴,很自觉的放慢马速离天子御驾稍微远了些吗? 孰人又会在此时触逆鳞呢! 且他们策马缓缓随在天子御驾后面时,也都悄然与夏侯惠拉开了距离。 就连原本居中督促禁卫的夏侯献,都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然策马赶到最前方充当开道者了。 有些时候,衣冠楚楚者就是如此炎凉。 深谙趋利避害之道。 对此,夏侯惠心有所感,亦没有芥蒂,且还放缓了马速远远的吊在队伍的最尾。 倒不是他自命清高。 而是知道世间本就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炭者寡。 有些人注定了只能虚与委蛇的,若想寻到肝胆相照者,还得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从皇宫城北大夏门出,便是宣武观,乃京畿屯兵之处。 复向北行,便是北邙山了。 故而皇宫之北,素来无有黎庶百姓结庐而居,更没有士族或豪右胆敢天子眼皮底下私自占地辟田,亦让此处颇为清幽。m.23sk.net 从北邙山延伸出来不少矮丘,皆不大,但也起伏了地形,令此处开辟出来的小径弯弯曲曲的,人行走其中,恍惚间有一种柳暗花明的感觉。道路两侧的树木交错如盖,虽不甚森凉,却也遮住了炎日当头,被交错枝丫分割得支离破碎的阳光洒落在行伍中,给人马都披上了一层光影斑驳的衣裳,如此梦幻般的景致,让偶来的山风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若是没有轻微的马蹄声踏破林静,或许便可谓是人在画中游吧。 啾~ 一只鸟雀展翅掠过,发出了被人马惊扰的**。 亦惊醒了兀自阖目养神的天子曹叡。 他睁开双眼,目光循声追逐着在宽广天幕上自由翱翔的鸟雀,神情之中依稀带着些羡慕。 盖因所有人都不知道,已然继位了数年的他,现今并没有想成为秦皇汉武那么遥远的奢望,而是只想踏出第一步,拥有如同祖父曹操那般的威势。 就连功绩可比萧何的荀彧逼死后,麾下群臣也只得噤若寒蝉的威势! 理由,是魏文曹丕为了代汉、为了让士族为曹魏乃天命所归背书,下放了太多权柄,也给社稷伏下了隐患。 虽说,他现今还不需要担忧曹魏社稷会迎来谋逆之人,但不将权柄收回来,他不安心啊~ 为了长治久安、天命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也必须要收回来。 只是如今的他并没有这种威势。 第011章、复哀之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重新获取,刷新本页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 如果刷新两次还未有内容,请点击下方的[章节错误]! 魏逆最新章节、魏逆茶渐浓、魏逆全文阅读、魏逆免费阅读、魏逆 茶渐浓 《魏逆》简介: 身若不死,孰能定忠奸。这是一个曹魏忠臣慢慢变成逆臣的故事。 第012章、可恨 不出意外的,庄园饮宴以不欢而散的方式落幕。 在夏侯惠那句“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刚落下,天子曹叡当即就黑了脸,径直起身拂袖而去。 这也不奇怪。 继天子位以来,曹叡并没有过昏聩之举,更没有有若桀纣之象。 相反,他兢兢业业、励精图治是有目共睹的! 如今他不过是出宫游玩,一时兴趣与近臣同乐樗蒲之戏罢了,夏侯惠竟将他与**之君秦二世胡亥作类比,如何不令他心中恚怒溢于言表呢? 至于,他为何不当场将夏侯惠拿下治罪嘛~ 也很好理解。 受职散骑侍郎的夏侯惠,规劝天子得失乃是本分。 言辞唐突了些、激烈了些,那也只是方式不妥,尚且构不成被治罪的理由。 天子曹叡若是恼怒难当,将之疏远、寻个他由将之罢黜或左迁等皆可,任谁都不能指摘什么;而若是执意将夏侯惠下狱问罪,那就是杜绝言路,反而变成天子的器量不足了。 是故,天子虽怫然不悦,但也没有发作。 只不过在接下来的十数日内,天子都没有拿正眼撇过夏侯惠一次,诸如出宫游玩或者巡查有司等事,更没有让夏侯惠再伴驾过。 对此,知晓事情经过的近臣皆有些讶然。 这都过去十数日了,天子怎么还没有将夏侯惠左迁呢? 难不成,还要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但先前天子将夏侯玄被贬为羽林监之时,也没有说理由啊! 奇哉! 同是出身夏侯一族,何为待遇截然不同也。 每每看到夏侯惠的身影仍出现在东堂之内听政时,其他近臣都不由在心中发出了如此感慨,亦开始对天子曹叡愈发恭顺了。 理由,自然是他们倏然发现,自身想准确的揣摩到天子心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https://23sk.net 事实上,他们已然猜对了。 天子曹叡并没有那么高深莫测,也是真的恼了夏侯惠,不止一次动了将之左迁闲置或者罢黜的念头。 就是每每想付诸于行时,便又踌躇了起来。 准确而言,是他有点舍不得。 是的,舍不得。 在短暂的接触后,他已然可以对夏侯惠做出定论了。 其一,此子颇有才干。 如先前从冀州转运入雍凉的粮秣,可用于招羌胡部落内附、或是与杂胡换回耕牛战马、或用于赈灾,甚至是用于组建新军的演武所需.......等等许多可能。 而一直闲居山野的夏侯惠在首次听政时,于完全不知雍凉各郡县状况如何的情况下,便直接确凿了庙堂将有对巴蜀动兵的意图,且还提出了不宜用兵的建议。 虽然不知道夏侯惠声称不宜用兵的依据是什么。 但天子现在不关心这个。 他就知道,仅是洞悉庙堂意图这点而言,夏侯惠便已然胜却无数人了。 要知道,此子年方弱冠啊! 其次,则是夏侯惠颇有心计。 通过以《阿房宫赋》隐晦作谏言之事中,天子便可断定夏侯惠并非是性情直率的莽夫——如此,谢恩赐骏马自然也就是故意为之了。 再次,则是他有犯颜直谏的勇气。 散骑侍郎有伴驾左右、规劝得失的职责,但许多人在任职的时候,鲜有勇气犯颜直谏。 盖因以天子近臣的清贵,日后出据州郡、入参枢密乃是必然之事。 如此,谏劝之时尽可能言辞委婉姿态恭顺,只需尽了职责本分就好了,没必要犯颜触怒天子而自毁前程。 也正是因此,胆敢直谏者才弥足可贵。 那是秉持公心、不以自身私利为念,对仕途无有汲汲营营者方有的勇气! 忠亮之臣固然不如圆滑世故之臣那般顺君主心意、讨君主喜欢,但对社稷而言,后者可有可无,而前者乃是必不可缺。 最后,那自然便是源于夏侯这个姓氏了。 夏侯氏在魏国,乃是没有曹姓的“宗室”,是天子赖以拱卫社稷的砥柱。 于待遇上自然也会多几分宽容。 如今夏侯惠以言辞触怒了天子曹叡,看在两族唇齿相依的份上,曹叡也不会大动肝火。 或是说,夏侯玄与夏侯惠乃同族,为何先前天子曹叡毫不犹豫的将前者左迁了,如今却是对后者举棋不定呢? 何故厚夏侯惠而薄玄邪? 在寻常人的眼中,这种做法确是难以理解的。 然而,若是从天子的角度出发,以社稷长治久安为考虑前提,便会发现这种做法无可厚非,乃是必然! 盖因夏侯氏并非士族。 最早,夏侯氏乃是世代与曹氏相善的谯沛豪族。 在魏武曹操创业的过程中,夏侯一族倾力付出、誓死影从,故而在曹魏基业建立后,也理应成为夯实社稷的柱石。 然而,夏侯玄如今已然忘记了这点。 不仅终日与士族交游、邀名于世,还被赞誉为“四聪”之一,已然以士族自居矣! 要知道,魏文曹丕在吸取了前朝的教训后,已然隔绝了后宫干政、外戚掌权以及宦官弄权的可能,形成了君权与士族直接对弈的局面。 出身谯沛元勋的夏侯玄,在享受父辈功勋萌荫之时,也应该作为君主的马前卒,矢志捍卫君权才对,哪能与士族混迹一起呢? 第013章、臣无罪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重新获取,刷新本页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 如果刷新两次还未有内容,请点击下方的[章节错误]! 魏逆最新章节、魏逆茶渐浓、魏逆全文阅读、魏逆免费阅读、魏逆 茶渐浓 《魏逆》简介: 身若不死,孰能定忠奸。这是一个曹魏忠臣慢慢变成逆臣的故事。 第014章、如卿言 夏侯惠一番慷慨作声罢,崇华后殿内便陷入了好一阵寂静。 不管天子曹叡还是在侧的夏侯衡皆一时无语,但反应则是截然不同。 如夏侯衡先是目瞪口呆,旋即便举袖遮面、羞愤难当。 竖子! 我让你来请罪,但没让你来阿谀谄媚啊! 是的,此时的他已然后悔逼迫夏侯惠前来叩阙请罪了。 且不是顾念到天子在侧,恐早就按捺不住上前对夏侯惠拳脚相加了。 盖因谢恩索马、作赋讽天子等行径,带来的后果不过是夏侯惠一人被天子记恨、日后仕途之上再难有际遇罢了。 并不能影响到家中其他人的仕途。 但这种左一句“明主在上”,右一声“圣明之主”的谄媚之辞,却会让以功勋立身的夏侯氏家声受损啊! 竖子不肖! 行事乖张不说,且还不念家门清誉! 待此间事了归家,看我不拿你行家法! 夏侯衡心里已经决定了,今日必令夏侯惠知道什么是家法了。 而天子的反应同样先是愕然,旋即是觉得好笑,但很快脸色又变得阴沉了起来。 神态变化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不过,他自身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好稀奇的。 面有愕然,自然便是在先前的接触中,他已然对夏侯惠的品性有了大致的了解,亦先入为主的觉得彼乃刚直之臣。如此,骤然听到诸如“圣明之主”之类的奉承,瞬间愕然也就不奇怪了。 而觉得好笑,乃是觉得夏侯惠这种死不认输的行径有些幼稚。 明明,他都被夏侯衡带来请罪了,只需低头认个错便可获得谅解了,但他就是不愿意! 为了争这口气,为了证明自己没有错,竟是诸如“心怀惶恐、杀身报国以及明主在上群下尽辞”等言辞都说出来! 也不想想,连谢恩索马这种事情都做出来了,还声称自己常怀惶恐之心? 且忘了自己在十数日前以秦二世来指桑骂槐了? 被朝臣公认为聪颖之主的曹叡,哪能因几句奉承的话语就被左右了心智?! 故而曹叡在听完后,不由觉得夏侯惠这种自相矛盾的阿谀之词,犹如三岁小儿般可笑。 至于,为何他很快又神色阴沉了嘛~ 乃是他倏然发现,夏侯惠这番言辞的“险恶”用心了! 盖因自古以来“君明则臣贤,君昏则臣佞”。 先前夏侯惠在北邙山庄园时作《阿房宫赋》规劝,虽然言辞不当、态度激烈,但不能否认此乃直臣所为;而如今,他被夏侯衡带来请罪,为了保全自身迫于无奈口出阿谀谄媚之言,自然便是佞臣所为了。 如此,天子曹叡当如何取舍呢? 若是取了夏侯惠的奉承言辞,那岂不是也将自己定为了昏君!? 但若是承认了夏侯惠先前的规劝无有过错,那岂不是纵容了此子的气焰,日后不得得寸进尺屡屡犯颜直谏了? 虽说,没有犯颜直臣的衬托,明君之誉便无从彰显。 然而不过是樗蒲之戏而已,夏侯惠便胆敢以秦二世作为类比了啊! 若是日后他有更过分的行为,那夏侯惠不得将他与夏桀商纣作为类比啊?! 竖子! 居心竟如此狡诈! 须臾间心念百碾的天子曹叡,又觉得一股怒气在胸腹中弥漫。 万幸,在一旁羞怒难当的夏侯衡,见天子默然不语,还以为曹叡是在感慨夏侯氏的家风不复呢!当即暗中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缕决绝,再次俯身而拜,请言道,“臣弟不端,先有犯天颜之罪,现复有奸佞之象,委实不堪散骑侍郎之职!臣衡斗胆请陛下,让臣弟去职归家。臣必将严加管教,若臣弟日后可有鸣吠之益于时务,当效父辈之志以身许国;若臣弟难成才,则令之老死乡野,不为国之祸害、家门之疽也!” 呃~ 此话甫一落下,莫说天子诧异了,就连夏侯惠都哑然了。 盖因会错意的夏侯衡,是在弃车保帅,以整个家族为重打算将夏侯惠的前程暂且掐断了。 不过,想想也很好理解。 左右夏侯惠出仕也没几天,现今去官了,日后不乏再复踏上仕途之时。 但若是让天子断定夏侯氏的家声不复先前,那便是整个家族都要面临灭顶之灾、日后不可能有再复父辈功勋的机会了! 屈一人与整个家族相较,夏侯衡自是理得清孰重孰轻。 “安宁侯言重矣。” 短暂错愕后,天子曹叡含笑宽慰道,“且起身罢。亦无需自责,纵使卿今日不入阙,朕亦无降罪之心。《孟子》有‘子路,人告之以闻过则喜,禹闻善言,则拜。大舜有大焉:善与人同,舍己从人,乐取于人以为善;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于人者’之言。朕年少继位,虽不敢自比帝禹与帝舜,然也不让闻过则喜的子路专美于前。”M.23sk.com 是的,经夏侯衡这么一打岔,他已然想好如何处理此事了。 在安抚了夏侯衡后,天子便侧头目视夏侯惠,语气略带着怒其不争训示道,“汝家父兄皆死国难,是为我魏国忠烈之臣也!汝坐享父辈功勋萌荫,当奋父兄未竟之志也!安能不以家门清誉为念,口出如此阿谀谄媚之辞邪!” “唯!” 被天子以父兄以及家门训责,夏侯惠无论如何都不敢反驳的,当即应声,面带惭愧稽首,“惠惶恐!今后必修德行,唯陛下之言是从。” “嗯....” 这种恭顺十分的姿态,亦让天子曹叡瞬息间心情舒畅,很惬意的做了一个鼻音。 不过,他也不忘纠正夏侯惠日后的行为,复加言道,“再者,夏侯氏是为社稷砥柱,与宗室无异,朕自是知汝有报国之忠,且规劝得失亦乃本分。然而,朕不过一时兴起与近臣同乐作樗蒲之戏罢了,汝安能以秦二世比之邪?莫非,朕在汝心中已然昏聩之主不成?念汝久居山野,此番便不罪,然日后作规劝,不得忘形放肆!” “唯。” 夏侯惠再次恭敬作答,“惠谢陛下不罪之恩。” “起身吧。” 对此,曹叡只是摆了摆手,不复言,且还抬头看了看天色。 意思很明显,让夏侯兄弟二人赶紧告退。 久在仕途的夏侯衡自是心领神会,但他刚想出声的时候,却被夏侯惠给抢了先。 依旧没有起身的他,冲着天子再次稽首,恭声请道,“陛下以肺腑待惠,令惠感激莫名,亦不敢谋身为上,还请陛下允惠再作一言。” 第015章、困顿 君臣芥蒂化解后,夏侯惠复拥有了伴驾出行的恩宠。 只不过,连续数日的伴驾,并没有让他拥有犯颜直谏的机会。 因为近些时日,天子曹叡委实太勤勉了! 不是在东堂内署政到日暮时分,便是出巡查各司,如听狱讼、巡武备、清点武库以及招各州郡计吏议徭役问民间疾苦等,宛如圣君临朝。 如此,夏侯惠以及其他近臣自是没有规劝机会的。 而曹叡之所以如此勤勉,乃是他受刺激了。 镇守荆襄的骠骑将军司马懿,前不久上表庙堂传报孙吴的消息,声称孙权在四月十三日(丙申)于武昌南郊即皇帝位了。 天下终究还是迎来了三足鼎立。 且江东与巴蜀依旧维护着盟约,矢志并力对抗一家独大的曹魏。 虽说,割据江东的孙权称帝是可以预见的事。 但对于曹叡而言,这个消息很不好。 是在隐晦的指摘着魏国两代君主,对江东战略的失策。 盖因如若魏文曹丕没有封孙权为吴王、让他拥有建立宗庙与分邦立国的资格,孙权的称帝行为是没有法理可依的。而如若不是曹叡准许已故大司马曹休发动石亭之战,让淮南精锐一举丧尽,亦令悬在江东举头三尺之上的威慑力不复,孙权未必就敢称帝了——至少,也不会称帝得如此之快! 故而,天子曹叡的勤勉隐隐有知耻而后勇的味道。 如此心态自是不会持久的。 毕竟事已然,他再勤勉有加也改变不了事实,久而久之那股热情就消退了。 不过,夏侯惠如今也没有心情规劝。 他最近也很闹心。 一者,是长兄夏侯衡对他动用家法了。 与其他武勋之家动则棍棒加身的家法不同,性情温和的夏侯衡在掌家后,制定的家法只是禁足,以及入夜后在祠堂内跪坐思过。 但夏侯惠宁可被棍棒加身。 缘由无他,夏侯衡对他在崇华后殿的阿谀之言十分恼怒,竟是让他连续一个月,每日入夜后都要在祠堂内跪坐思过一个时辰。 且这还是看在他需要入宫伴驾的份上,才轻罚了。 不然,便是不分昼夜皆在祠堂内思过了。 但对夏侯惠来说,同样难于忍受。 为期一个月啊! 在黑灯瞎火的的、冷冷清清的祠堂内独自跪着,且不可说话、不能看书、连打个哈欠都要被认定为不敬.....还不如挨一顿揍来得干脆呢! 哪怕夏侯衡揍了一次后,犹觉得不解恨,夏侯惠是可以接受多挨几顿打的.... 另一件事,则是关乎天子曹叡的“恩宠”。 先前在崇华后殿时,天子还特别开恩,让他将良驹养在宫禁的马厩中。 对此夏侯惠自是无不从,且心带感激。 然而,待有一日他伴驾出行归来,将骏马带回马厩安置时,恰好碰到了太仆署下掌管乘舆及厩中诸马的未央厩令。 那未央厩令以一番话,令他当场愕然,满目的不敢置信。 因为其他近臣的骑乘坐骑,并没有被天子赐下,仍归太仆署所有,故而不需要给太仆署缴纳坐骑所食的费用。 但夏侯惠的坐骑则是不同。 天子已然将骏马赐下了,太仆署便没有为夏侯惠养马的义务。 不然,便是对其他近臣的不公平,令天子有厚此薄彼之嫌,有损公正清誉。 说白了,太仆署的意思就是,夏侯惠得交钱! 至于是多少嘛~ 来自西域的骏马,未央厩令亦不敢怠慢,乃是将之与天子御驾的骏马安置在一起,享受同等殊荣。 故而每日所食极为奢侈,花费甚巨。 至少,以夏侯惠如今散骑侍郎的官职、不过六百石的俸禄,是远远不够的..... 但未央厩令让夏侯惠且宽心。 先是对北面做了一礼后,他才声称天子知道夏侯惠如今的俸禄不高,难以承担骏马每日所耗,故而只需出本职俸禄即可,其余差额就让少府来承担了。 言罢,不吝对天子遥奉赞誉之辞。 且还劝说夏侯惠当心怀感激、勤勉任事,以报天子的恩宠。 对此,夏侯惠义愤填膺、发自肺腑的“感激”! 不敢再休沐、天天伴驾左右直至日暮时刻方得归府也就罢了,竟是连俸禄都给扣没了? 且还声称,我这是享了天子恩荣的,要记得心怀感激? 所谓敲骨吸髓,亦不过如此了吧? 是故,当夏侯惠听罢未央厩令的说辞后,差点就忍不住将齐威王那句“叱嗟,尔母婢也”的千古名言给脱口而出了! 咳!咳! 只是想说,但没有说出来。 而且他想骂的是太仆署,而并非是天子。 当然了,不管心中再怎么不甘,夏侯惠都只能被迫接受事实,带着满心悲愤谢过未央厩令才离去。 盖因他知道,此事必乃天子曹叡处心积虑而为! 为了出被他以秦二世作类比的那口气! 莫要以为高高在上的天子不会记仇,做不出这种挟私报复之事。 魏文曹丕还曾经将头颅骨,系在曾因饥年食**的王忠马鞍之上以为戏乐呢! 如今的天子曹叡虽没有那般不堪,但借太仆署扣夏侯惠俸禄这种无伤大雅的事情,他绝对是能做出来的。 反正,天子心里如明镜般,知道魏国元勋夏侯家的子侄后辈,都不会依靠这点俸禄果腹。 索性就扣了,让夏侯惠明白君威不可犯! 不过,天子不知道的是,夏侯惠还真就对这点俸禄耿耿于怀。 不是他吝啬,而是他很缺钱..... 虽说,掌家的夏侯衡按月分配给他的例钱,足以让他逍遥自在了。 但他暗中还养了不少人啊! 早年离开洛阳归桑梓谯县隐居时,他春夏**书传,秋冬弋猎以为乐。 第016章、初见 却说,先前夏侯衡以姜太公钓鱼的方式,在闲谈中声称有意为夏侯惠寻桩姻亲后,还真有人“愿者上钩”了。 乃是督河北诸军事的振威将军,吴质。 字季重,出身单家(落魄寒门),颇有才干。 与司马懿、**、朱铄并为魏文曹丕的“四友”,在魏夺嫡事件中颇有功劳,故而备受曹丕的器重,不吝高官厚禄。 只是他人品很差。 一朝得志便恃宠而骄、作威作福,小人嘴脸尽显。 如在黄初五年(224年)他返京入朝述职,魏文曹丕出于恩宠之心,令时任上军大将军曹真、中领军朱铄等故旧去吴质家中饮宴。 曹真身躯庞大而朱铄偏瘦,吴质便故意让俳优上来唱说肥瘦之辞,令觉得被戏耍的曹真肝火大作,出声怒斥吴质。与席的骠骑将军曹洪、轻车将军王忠等人也都出言劝说,让吴质当撤掉俳优,并向曹真陪不是。 但吴质非但没有赔罪,且还拔剑于案,呵斥曹真曰:“汝非屠几上肉,吴质吞尔不摇喉,咀尔不摇牙,何敢恃势骄邪?” 而一同被调侃的朱铄,本着以和为贵的心思,出声劝吴质与曹真莫要因为小事而伤了和气,哪料到吴质非但没有收敛,竟还鄙夷朱铄官职品级低,声称朱铄没有说话的资格。 朱铄本就性急,哪能忍下这口气? 当即便目眦欲裂的拔剑斫地,令饮宴不欢而散了。 连故旧与宗室都羞辱,吴质人品之差可见一斑。 此外,他为人还汲汲于权势。 曹丕曾因情谊作私信于他,缅怀旧日时光,但他回书却以“张敞在外,自谓无奇;陈咸愤激,思入京城,彼岂虚谈夸论,狂耀世俗哉”之言,恬不知耻的以旧日情分请曹丕将他调回京都任职。 当然了,结果没有如他所愿。 如此不修德行之人,夏侯衡自然是不想与之联姻的。 但架不住撮合此事之人——吴质之子,留在京师的吴应多番示好、不断夸耀其妹才德兼备,乃是夏侯惠的良配云云。 恰好那时,夏侯衡偶然得悉天子曹叡与社稷重臣闲谈时,还问及了吴质现今的状况与才学。 那也意味着天子有将吴质调回京都重用的意思。 出于为夏侯惠仕途着想,夏侯衡便觉得吴质人品虽差了些,但若是两家结亲了,还是能裨益一二的,也就对吴应松了口,亦开始走“媒妁之言”的流程了。 却是不想,吴应竟热情不复。 盖因他得悉了,夏侯惠谢恩索马且作赋讽刺天子、不再被天子列入出行伴驾之选,便心有踌躇,以此事需要作书给在河北的吴质请示一番等言辞作为推脱。 的确是推脱。 嫁妹这种事情,他先前若是没有得到吴质的首肯,哪敢越俎代庖呢? 但夏侯衡对此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夏侯惠做出来的事情委实过分,别人心有犹豫又什么奇怪的呢? 然而,吴质的回书令他勃然大怒。 “吾家之女,才貌皆殊,当世名士才俊尚求不得,岂容夏侯稚权之流觊觎哉!” 此乃吴质书信所言。 寥寥一言,道尽了他的嚣张跋扈与对夏侯惠的鄙夷。 也可以推断得出,他自身应是得悉了,天子曹叡有将他调任归洛阳的打算。只是书信来往沿途有耽搁,他并不知道天子已然复让夏侯惠常伴驾出行了。 对此,夏侯衡自是受不了这口气! 不管他性情如何温和。 原本他都不太看得上吴家,若不是吴应连番自荐,他还不打算应下呢!结果倒好,他勉为其难答应了,却是迎来了羞辱之辞? 无信竖夫! 竟敢折辱我夏侯家! 然而,纵使夏侯衡心中恚怒难当,如今还真寻不到报复的办法。 不止于现今家中权势不复,更因为天子曹叡都流露出将要重用吴质的意思了,他哪能在这个时候诋毁攻讦? 就在他独自烦恼之际,恰好看到幼弟夏侯和正往祠堂而去。 似是有事寻夏侯惠。 心奇之下,便出声唤来跟前问了声。 这才知道夏侯和乃是受人之托,寻夏侯惠录《阿房宫赋》的。 是的,在天子复让夏侯惠伴驾出行后,令那日与宴的何晏知晓天子并无降罪之心,便在一次坐谈时将此赋宣扬出去了。 只不过,他只是记得此赋的后段,令不少喜欢诗赋之人徒作叹然。 但他们也知道夏侯惠从不与人交游饮宴、在京都之内亦鲜有友朋,若想得览《阿房宫赋》全文,唯有托付其弟夏侯和代为抄录一份了。 因为自幼长在京都、尚未出仕的夏侯和,以文扬名,不乏交游之事。 如此举手之劳,夏侯和倒无不可。 而听罢缘由的夏侯衡,顿时便知道如何报复吴家了。 他现今是对吴家无从下手,但彼竖夫吴质不是鄙夷夏侯惠才学不堪、配不上他吴家之女吗? 那他就让夏侯惠与夏侯和一并前去参加饮宴,借京都才俊对《阿房宫赋》赞誉之际,好好扬一番美名,让吴质日后择婿时,看他能不能找到比夏侯惠才学更优的后生! 若寻不到,他便让**肆宣扬吴质今日之辞,让他吴家沦为笑柄! 而若是寻到嘛~ 夏侯衡觉得不可能。 毕竟,才学比自家六弟更优之人,安能去娶吴家之女、给臭名昭著的吴质当女婿! 只不过,待他来到祠堂将自身意图说了,夏侯惠却不想依言行事。 在夏侯惠看来,与一不修德行之人有什么好置气的? 小人无长久富贵。 既然吴质辱了自己,而现今无法报复,那便且先冷眼观他春风得意,待到他失势落魄时再落井下石不就行了? 所谓九世之仇犹可报。 自己等个十年八年也未晚啊~ 何必为逞一时之快,而毁了自己从不交游、不沽名钓誉的形象呢? “吴质匹夫辱我,我必有报之!不过,还望大兄莫要心切,容我些时日,坐等时机来临。” 夏侯惠是如此回复的。 对此,夏侯衡没有勉强。 只是觉得既然夏侯惠宁可在祠堂内思过,也不愿与夏侯和外出饮宴,那便将思过的时间延长到一年吧。 好嘛~ 夏侯惠当即便想起了“三人行必有我师”,觉得偶尔与京师才俊交游坐宴,增长下见识也挺好的。 第017章、恨晚 所谓客随主便,不可喧宾夺主。 夏侯惠便先是对自己不请自来而告罪,声称有扰他们的雅兴云云;随后在入席之际,还很谦逊的以年纪比其他人小,很主动的拉着夏侯和一起在末席共案而坐。 如此识趣之人,自然赢得了众人的好感。 陈泰当然不会让他与夏侯和挤在一张案几后。 事实上,早在仆从迎夏侯兄弟二人入内时,他便让人增设案席了,但无改夏侯兄弟二人在皆末席的座序。 夏侯和不必说,未及弱冠且名声未隆,忝为末席理所当然。 而夏侯惠不过刚刚出仕,官职清贵品级不高,且现今也算不上是名士,恰逢其会之下能得到礼遇便是很得当的结果了。 毕竟,莫看在坐的这些**多没有官职在身,但若是他们日后出仕了,依仗父辈功勋与门第助力,起家两千石或者入枢密任职都不算是稀奇之事。 如此,弱冠居散骑的夏侯惠还真不算什么。 他自身也了然于胸。 待与众人寒暄了数句后,便安之若素的将自己当作做客,很安分的看着这群才俊在饯行宴之上的插科打诨、言笑晏晏。 唯一令他有些不自在的是,司马师的席位竟然就紧挨着自己。 原本以司马师的名气,应该在前首,与主人陈泰以及被饯行的主宾桓嘉挨着才对。哪怕他谦虚,也得分清长幼有序,不应该列席同样娶了夏侯尚之女的连襟和逌之后啊! 但他就是这么坐了。 声称以自己的年龄,就应该坐在夏侯惠的上首。 且在众人乐宴举盏共饮之时,总不忘礼数周全的转来向夏侯惠邀杯,那结交之意不能说是昭然若揭,那简直就是路人皆知啊! 也让夏侯惠挺腻歪的。 他始终想不明白,自己都离开洛阳三年之久了,回来也就这么一月的时间,且素来深居简出的,怎么就让已然名士司马师如此示好了呢? 何德何能啊! 也不堪重负啊~ 难不成你也听闻长兄夏侯衡有为我求妻之意了? 然而,你家中现今唯一的妹妹,不是还没几岁就与给荀令君之孙荀霬定亲了嘛~ 难不成你的名士风流里,还有倾慕龙阳君的癖好这项? 但我不想割断你的衣袖、也想不吃你分来的桃子啊! 挨得那么近,且还连频举盏邀杯作甚! 就在夏侯惠眼观鼻、鼻观心的胡思乱想之时,一阵喝彩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善!” “妙哉!” “文致意、情动容,莫如此也!” ........ 原来是方才荀顗趁着酒兴,给即将离京赴任的桓嘉做了饯行赋,引起了众人的轰然喝彩。 唉,这种文会当真无趣。 难免随众口出赞辞的夏侯惠,一并举杯而祝时,暗中腹诽了一句。 却没有想到,他还没有将酒盏放下之际,其余人便不约而同的将目光**在他身上。 呃~ 看我作甚? 难道方才我神游太虚时被发现了? “稚权少有文名,前番所作《阿房宫赋》文采斐然,乃不世佳作也!” 就在夏侯惠愕然之际,身为主人的陈泰冲着他略拱手,喜笑盈腮而道,“亦令我等恨不逢时,与宴同乐也!而今,稚权恰逢其会,不若即兴作一赋,以令我等一解思慕之渴可好?”天籁小说网 原来是想让我作赋啊~ “不敢当!不敢当!” 连忙拱手还礼,夏侯惠言辞很诚恳的推辞道,“玄伯兄之言谬赞矣!诸位当世才俊在前,我不过一久居山野之鄙夫,安敢班门弄斧邪?” 不想,他的谦虚话语甫一落下,陈泰还没有作答呢,旁边的司马师便自来熟的接过了腔。 “噫!” 只见他先是大诧,然后故作愤愤的神情,“稚权竟不笃粹哉!词采华茂如《阿房宫赋》犹须臾而成,竟自谓山野鄙夫,实属折煞我等也!”且言罢,不等夏侯惠出声辩解,他便又拱手邀众人高声而道,“诸君,稚权失言且藏拙,可当自罚一盏否?” “当罚!” “那是自然!” “稚权莫发怔,速自斟!” .......... 顿时,已然酒过三巡的众人趁着酒兴鼓噪,纷纷出声附和。 你不说话,也没人当你是哑巴吧? 夏侯惠心中嘀咕了声,脸上尽是苦笑,也不得不如众之愿自斟自饮了一盏。 而性格很开朗风趣的和逌见了,便以沾亲带故的情分,复出声调侃道,“稚权,可有文思否?若无,可再饮之!” 没完了是吗? “非我故作姿态,不欲与诸君同乐,实属不能也。” 无奈之下,夏侯惠凭案起身,对着众人团团作揖,面带些许感慨而道,“诸君或有不知,游历长安寻阿房宫废墟之事,乃我年十三时。作《阿房宫赋》,亦是从那时伊始,直至我离开洛阳归桑梓时此赋方成。想必诸君应曾听闻,期间我曾溺于洛水,此后便不复交游饮宴之事,闭门读兵书**弓马。时人不解,皆谓我逢厄后性情大变,畏天不假年而闭户守拙,实则不然。盖因自那时起,我便知自身文思已枯竭,难为文事之能矣!” “啊~” “惜哉!” “此乃天妒英才乎?” ........ 众人听罢,或有惊诧莫名者,或有扼腕叹息者,皆不由感慨万千。 唯独司马师例外。 对于夏侯惠的解释,他先是愕然了下,旋即,竟离席而出,脸色十分惭愧的拱手向夏侯惠躬身作揖,“不想稚权竟有此遭遇!而我无德,竟作此咄咄逼人之态,当众令稚权难堪,委实非君子所为,惭愧!惭愧!” 呃~ 顿时,夏侯惠哑然。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不过随意寻了一个逃避作赋的理由,竟惹得司马师当众赔礼致歉,且从神情上看,彼还真不是虚伪作态。 此人,不负盛名也! 或许是如今不过二十有二的他,尚未转变为日后那位坚忍狠戾、果于杀戮的枭雄罢。 唉,可惜了。 若不是知道历史车轮如何向前,仅是他今日之诚挚,便足以让我引为肝胆相照的良友了。 须臾间,夏侯惠心念百碾。 而很快的,在司马师的话语落下后,方才调侃催声的和逌以及首个提议夏侯惠作赋之人陈泰,也起身做歉。 亦令夏侯惠从思绪中醒过来。 连忙起身,给他们还礼,面不红耳不赤面带坦然而道,“诸君不必如此。我难为文事之能,乃我之不幸耳,非诸君所为也。再者,我无诗赋与诸君同乐,乃是扰饮宴之兴也,诸君不罪责于我,已然万幸,安敢受诸君之礼邪?” 众人不疑有他,就连夏侯和都是满脸的悲凄,似是也接受这个谎言了。 毕竟,夏侯惠当年溺水后便性情大变的缘由,夏侯家的人同样很不解,只是无奈的将之归于人逢大厄后有变罢了。 第018章、将伐 洛水畔,凉风****。 斜阳漫入陈家别院的草堂中,落在犹立在台阶前的司马师身上。 只见他立如松柏临渊,面容平静,若有所思,让原本就很深邃的双眸显得格外幽沉。 “子元何所思?” 刚刚将其他宾客皆送离的陈泰,回来见了,不由出声戏谑了声,“莫非,方才夏侯稚权不做回应,令子元心有恼意乎?” “玄伯莫说笑,我岂是如此小肚鸡肠之人。” 被打断思绪的司马师,冁然而笑,“再者,方才出声作邀乃是我一时情急而思虑不周,夏侯稚权不置可否亦是当然。” “哦?” 听到截然相反的答复,陈泰不由略微愣了下,待锁眉作思了片刻,便拊掌而笑,“哈,子元之意,我知矣!乃稚权已然散骑侍郎,日常伴驾天子左右,难有休沐或闲暇之时,亦难回应子元之邀也。” 的确,作为天子近臣的夏侯惠,在时间之上是不敢与他人作约的。 毕竟如今世风仍崇尚并恪守着一诺千金。 不过,这个心有所悟与司马师独自发呆无关,故而陈泰说罢,复追问了句,“既然子元心中无恼意,何故在此伤神邪?” “倒无伤神之说,我不过是有些感慨罢了。” 闻言,司马师颔首而道,“尝闻已故夏侯叔权,儿时便聚稚童戏行伍之事,年十六驰马逐虎、一箭射杀,名动武帝;而夏侯幼权七岁属文、有过目不忘之能,令文帝深奇之。然二者皆天不假年,时人皆谓再复夏侯一族荣光者,必乃我妻兄夏侯泰初也!今我与夏侯稚权坐宴,与之以雍凉戎事详谈,方知夏侯一族不乏贤也!我妻兄是否乃魁,亦尚未知也!盖因我私以为,稚权之才学,恐兼得叔权与幼权之长也。”https://m.23sk.net 呃,兼得夏侯称夏侯荣之长? 那岂不是天纵之才?! 当司马师作别离去后,陈泰的思绪仍在因他断言而起伏着。 不是对夏侯惠的才学有所怀疑,而是源于他乃颍川士人。 初,魏武曹操早期创业的时候,征伐之事赖宗室与谯沛故里劳之,权谋与政务委颍川士人劳之。 荀令君,便是曹魏麾下颍川士人的领袖。 而随着荀令君故去与锺繇老迈,娶了荀令君之女的、出自颍川名门的**便成为了颍川士人的魁首。 然而,如今的颍川士人在曹魏政权中,已然不复旧日的权势。 表象的缘由是如今曹魏囊括天下十州之地,所聚拢的人才多不胜数,自然也要将权势雨露均沾的分予其他州郡的士人。 但最主要的原因,则是当年荀令君对魏武曹操封公之事持有反对意见。 哪怕锺繇、荀攸等人皆在曹操封王时领了魏国官职,但无改曹操心中隔阂,将颍川士人的权势给分均了。这点,从现今执掌枢密机要、有资格参与庙堂决策的重臣人选中,便可一目了然。 尤其是当年由荀令君推举入仕之人,已不复以颍川士人为核心了! 且有自发抱团之势,进一步将颍川士人的权势蚕食了! 如同为魏文曹丕遗留的顾命大臣,骠骑将军司马懿的权柄要比**大得多,且更受其他州郡的士人倾慕。 此中的缘由,可不是司马懿文韬武略更优之故。 或许,我当与夏侯稚权深交之? 嗯,此事还是且先禀过阿父,看阿父心意如何再做打算罢。 鲜有功利之心的陈泰,基于颍川士人的现状,很罕见的绸缪起了仕途之路。 ............ 洛阳城外。 夏侯惠与夏侯和两兄弟策马缓缓而归。 但不同的是,夏侯惠已然抛开杂念,优哉游哉的欣赏着夕阳映水岸的旖旎了,而夏侯和则是垂头怏怏沉默着。 似是,有心事? 只是才年十七的他,如今既不用操心家中事务,亦没有踏上仕途劳神案牍,何来心事呢? 夏侯惠见了,心中很是不解。 不由关切的问了句,“义权,何故怏怏不乐?” 倒是不想,这句问话却引起了夏侯和满脸悲凄,曰,“六兄文思枯竭,难为文事多年,而我与大兄竟是无察,犹汲汲催促六兄与他人交游饮宴,令六兄在席间难堪,委实罔顾兄弟之亲也。” 也让夏侯惠一时哑然。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的谎言连夏侯和都骗过了,且还令夏侯和心生愧疚,引以为咎。 而夏侯和见他愣神沉默,还以为是自己的言辞引起了他的感伤,便又紧着加了一句,“六兄,今日归去后,我一定劝说大兄,定不复让六兄勉为其难与他人交游饮宴了!” 唉,果然! 做人还是要实诚一点好,不然撒了一个谎之后,就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了。 “义权不必如此。” 心中带着感动,夏侯惠略思绪,才做出满脸恳切说道,“经今日之后,我即使再与人交游饮宴,亦不复有人令我作诗赋了。再者,我自以为,文思枯竭于我以及家中而言皆乃好事。” 喔..... 天意薄于身,犹言好事? 闻言,夏侯和讶然,完全无法理解,亦催声发问道,“六兄此言,我弗能解也。” “嘿,有何不解邪?” 夏侯惠乐了声,侃侃而道,“一者,自武帝创业伊始,家中便以武勋显名,我虽不复以文墨为能,然却可专注戎服之事,此非继家门之后乎?且今天下刀兵未熄,巴蜀与江东不臣,屡屡兴兵犯境,服戎马者不乏功勋也,亦可觅封侯也!若有朝一日我可率军伐不臣,以功封侯,此非为家门添誉乎?次者,于社稷而言,诗赋不过小道罢了。我不过是难为诗赋,并非是目不识丁,且现今赖陛下隆恩忝为散骑,不乏观政裨益自身之时,日后若能外放牧守一方,未必不能胜任。如此,不负我辈出将入相之志,有何惜哉!” 说到这里,他略作停顿,伸手在夏侯和肩膀上拍了拍,勉励道,“丈夫生于世,当自强不息,志在青史留名。或以诗赋,或以功勋,或以忠直,或以施仁政,或以修德行,或以兴文教.......百般皆可!岂能因一事不能,而自艾自怜自弃之!” “壮哉!” 正处于血气方刚的夏侯和听罢,顿时拊掌而赞,昂扬做声,“丈夫生于世,当自强不息!六兄之言,令我如拨云睹日、顿开茅塞也!今后,我亦不执迷于交游与属文邀名之事,当求博众之长、略尽才学,不负父兄之志!” “善!” 夏侯惠不吝赞誉。 是的,他一点都不反对夏侯和常与京都才俊交游、饮宴坐谈。 更没有叮嘱幼弟要时刻谨记,自家乃谯沛元勋的身份与立场,莫常年与士族混迹在一起而引发天子心中不快。 因为这是他预想中的后路。 缘由无他。 第019章、可志同 那日饮宴罢,从夏侯霸家书中得悉信息的夏侯惠,为了日后能在伐汉中之事有置喙一二的资格,便开始了每日勤勉伴驾的生活,连休沐都放弃了。 虽说,他并没有左右这场战役的身份地位。 然而一旦天子曹叡能让他对此发言了,便是得以彰显自身的军略了啊! 且待战役发展状况如他所料,那就是令天子器异,对自己日后的谏言也会慎重考量了啊! 当事情无可逆改的情况下,就应该放弃无谓的挣扎、果断的承认失败,然后争取让失败酝酿出未来成功的希望。 如此,才是成事者具备的胸襟与睿智。 只不过,他并不知道的是,他如今在士林中已然薄有名声。 那日在饮宴上,他所声称的文思枯竭之事终究还是流传了出来,人们对此信疑参半。 信者颇为天意薄他而惋惜,疑者则是认为他在故作姿态,是为日后饮宴中不复被人邀诗作赋的托词。 但不管如何,关乎他为人谦逊、有君子之德的赞誉却令众皆认可。 相传,其长兄夏侯衡与天子曹叡得悉如此赞誉后,不知为何竟皆半晌无语。 当然了,这种名声稍微之事,人们当作茶余饭后的消遣几句,然后就被京都不断汹涌名利波澜给拍死在沙滩上。 真正的暗流,则是司马师与陈泰的私语。 二人的父辈皆乃社稷重臣,在得悉了自家长子的上禀后,皆不由稍微对夏侯惠多了一缕关注。 至于关注的缘由嘛~ 是出于社稷有梓才健长的诧异,还是出于自身立场对社稷“宗室”有贤才的考量,那就立场不同、见仁见智了。 夏侯惠对此些皆不知,亦不去关注。 近些时日,他的日常伴驾又有变得有趣了。 盖因天子曹叡果如众人所料,被孙权称帝刺激的勤勉仅仅维持了十几日,便又变得劳逸结合、张弛有度,不乏午后出游寻乐之事。 饮宴、文会、射猎、问狱等事不乏,夏侯惠亦时常被留下伴驾出行。 恩宠之隆,几乎成为了仅次于秦朗的近臣。 这也导致了令他啼笑皆非的事情:从五月中旬伊始,竟就有人给他送礼请托了...... 虽然知道京都之内总免不了蝇营狗苟的龌蹉,但自己才忝为散骑一个多月啊!伴驾出行算起来也没多少时日,哪敢以一些非分之事扰天子! 退一步而言,就算他敢天子也未必能听啊~ 此些汲汲营营之人,真可谓是利令智昏。 感慨之余,他也倏然发现,才代汉没几年的魏国竟已然行赂成风。 如才刚上任没几年的中护军蒋济。 因为中护军之职乃是典型的位卑权重,除却在军中总统诸将、执掌禁卫外,另有负责选任武官的权力。【注1】 亦令蝇营狗苟之辈争先恐后的**、请托。 而被魏武曹操擢拔起来的蒋济,竟经不起诱惑与回绝不了人情世故,不顾名节以职权之便大肆谋取私利。贪心之炽,令民间作歌谣讽刺曰:“欲求牙门,当得千匹;五百人督,得五百匹。”M.23sk.com 品行名声犹如茅厕,迎风飘香十里。 尚有为人低调的秦朗。 得天子曹叡宠信,常年伴驾左右,令**请托之人趋之若鹜,也让他家中富可比公侯。 这些行径,换做执法严厉、连掾属署公稍不合意便杖责的魏武曹操,不将之下狱问罪见杀,也会罢黜废为民永不叙用了。 故而,虽然财帛动人心,但夏侯惠还是叮嘱家人将这些请托之财皆原路奉还,且以后不复让请托之人进门。 是的,身无余财的夏侯惠在心里有过挣扎。 因为少府令杨阜以事无先例、与法度不和为由,对天子曹叡让少府补贴夏侯惠坐骑养在宫禁的费用拒不执行,遣人来夏侯惠家中讨要坐骑所耗的钱财..... 那时,夏侯惠并不在家中。 夏侯衡得悉后,立即让人补齐了费用,且还亲自去寻了未央厩令。 与之折算了良驹在宫禁中一岁所耗后,便让家中管事一次性将钱粮给太仆署给送了过去。 也让后来得知的夏侯惠愤愤不已。 自己倒贴俸禄受职,天底下哪有如此荒唐之事! 更可恨的是天子曹叡,明明已然经少府令杨阜的驳言知晓此事了,竟装聋作哑! 如此情况下,夏侯惠对财帛动心也就不奇怪了。 不过,也幸好他忍住了,保住了忠直之臣的形象,不然在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中,他都没有发言权。 在盛夏六月来临之前,还发生了两件事。 其一,乃是称帝后的孙权,留陆逊辅佐孙登镇守武昌而迁都建业了。 亦是说,日后江东兴兵犯境,乃是以淮南为主、荆襄为次了。 这点是魏国君臣的共识,天子曹叡亦招重臣们群策后,提前让淮南战场后方的兖豫二州郡兵专注演武以及做好随时增援的准备。 且在做出决策后,还起了考校之心,让诸多伴驾近臣对淮南战线各抒己见。 就是收获了了。 诸多近臣基于石亭之战后,魏国淮南精锐的元气大伤,对战略的谏言也不过是坚壁清野、扼守为上的老成谋国之言。 而“站在前人肩膀上”的夏侯惠,则是激进得多。 他提出了诱敌深入的战术,以江东素来依仗大江天险而偏安一隅,而着力发展水师,亦会导致吴兵离水则怯的心理。 第020章、何所惑 白云升远岫,摇曳入晴空。 甫入仲秋八月的北邙山依旧葱茏青翠,丝毫不见秋风萧瑟遍地枯黄的残败。 只不过,若是进了山麓谷地,就会发现前朝王侯贵胄墓园的残桓断壁与碎瓦焦木在诉说着凄凉。沿着尚未被野草漫过的石阶小径向上,一个被发丘开棺的坟茔就是一个坑,星罗密布,犹如大地被烫伤了许多疤痕,且早已雨水积潦、大量残叶蝇虫参杂在内,隐隐有一股腐烂污秽的味道弥漫开来。 夏侯惠手持弓箭,矮身猫腰藏在一处被发掘的坟墓封土后,目光死死的盯着前方。 那边有一只约莫土犬大小的小鹿在左顾右盼。 其皮**为褐色,无角,尾短,四肢细长,耳长且直,一对长而尖的獠牙露出口外——显然,这是一只雄性的林麝。 是的,他在狩猎。 天子曹叡不知为何,今日陡然来了狩猎的兴趣。 早早就结束了在东堂殿内的署政,兴趣勃勃的带上诸多近臣跑来了北邙山麓谷地里。 自然,只是临时起意,而并非帝王公侯秋冬的田猎、社稷五礼之一的军礼,故而众人倒也可以随意自处。 如王肃、刘邵等不以武事为能之人,权当作是仲秋出游赏景了。 如秦朗、曹肇与夏侯献等人,自当奋起父辈尚武之风,被天子勉励了几句,定下猎物多寡为赏罚,便从禁卫手中接过弓箭遁入了山林中。 而是夏侯惠嘛~ 天子曹叡对他特别照顾。 盖因他还记得夏侯惠第一天在东堂听政,自夸稍有勇力、对射术颇有心得的言语。 故而,天子声称彼若能两个时辰之内,狩猎与自身体重相持的猎物便有赏;但若是少了,那便有罚,在接下来的饮宴之上为众人斟酒伺候。 对此,夏侯惠欣然领命。 拜早年游侠与冬猎的经历所赐,在山林中猎些动物他还是有自信的。尤其是如今的北邙山人烟罕至、丧葬诸事还未复兴盛起来,让许多野兽惬意的繁衍生息。 只不过,当他接过禁卫递过来的一石弓,左右手皆随意就拉了个满圆后,天子便觉得方才许下的条件太丰厚了。 当即就追加了一条:不可以野兔、野鹿等寻常野兽凑数! 须猎那些如野豕、豺狼虎豹之类的猛兽,尚有飞禽以及一些价值极高的野兽才行。 其中,考虑到飞禽分量很轻,故可分量倍计之。 这让夏侯惠有些为难。 这里只是北邙山啊,又不是南阳郡宛城一带的田猎场。 可彰显勇武的猎物是很稀乏的。???.23sk.com 如莫说虎了,就连大一点的野豕都鲜有踪迹;至于金钱豹、豹猫、狐狸这些夜间活动的物种,那就更难寻到了。 而且宛洛一带的飞禽虽然很多,如野雁、黑鹳、灰鹤、白琵鹭等寻常可见。 然而,这里是山脉而非是水泽啊! 哪能那么容易就寻到呢? 原本,夏侯惠还想着随便猎只林鹿以及几只野兔便可完成天子的考验了,那料到条件竟如此苛刻。且他常年**弓马、胃口极佳,故而身躯颇雄壮,分量可不轻。 当然了,抱怨解决不了问题。 他想了想,寻人问了北邙山麓谷地里哪里有松树多些,然后便独自深入了山林中。 因为秋末冬初是野豕繁衍的季节。 而如今仲秋八月,许多雄性野豕会跑到松树林里磨蹭树干,将松油树脂黏在身上,形成一层铠甲,避免在争夺交配权与地盘的战斗中受重创。 他运气还不错。 花费了小半个时辰来到松树林,几经周折终于寻到了几处低洼有积水淤泥坑。 那是野豕时常打滚的地方。 但他运气也不怎么好。 空等了大半个时辰,只看到一群松鼠与野雉鸟出没。 好不容易等来了一只野豕,体型却很小,不过两百(汉)斤的样子。 但饶是如此,他在猎杀的时候也折腾得够呛。 他射出的第一支箭矢是瞄着野豕眼睛去的,恰好正在啃食松塔的野豕猛然警觉抬头,直接落在下颚中。 一石弓力道很大,箭矢也洞穿了野豕的下颚,然而这并非致命伤..... 骤然受创,也激起了它的凶性,嗷嗷叫着往被弓弦声暴露位置的夏侯惠奔来,就连那根洞穿它下颚的箭矢在奔跑中撞地折断、再次爆出一团血花都顾不上了。 夏侯惠自是不惧。 当即,将手中弓箭甩到一旁,抽出别在腰侧的短刃伸长脖子也发出了挑衅的大吼,然后.....转身往后狂奔。 嗯,他不是逃走。 于没有长兵在手的情况下,与野豕正面硬拼那是傻子才作的事情。 哪怕这只野豕很小,小到让他有足够的自信,在不受重创的情况也能将之击毙。 他只是不想与野豕来个拥抱。 就如先前的膂力过人、手格虎豹的曹彰也不会选择与野豕拥抱着在地上打滚。 无他,没必要让自己太狼狈。 在进入松树林寻到野豕时常打滚的泥坑之时,他就削尖几根木头布下陷阱,以防万一了。 说时迟,那时快。 只见一人一兽在疯狂追逐中,位于前方的夏侯惠时不时的回首,以自己与野豕相隔的距离控制速度,待两者仅是差半丈时,他便猛然发力,屈膝猛然跳跃而起,踩着前方的树干借着腰力来了个后空翻,两只手也紧握着短刃猛然往下刺下。 反观那只红了眼的野豕,先是发现夏侯惠的身躯腾空而起,眼前也猛然出现了一棵老松,本能的收蹄止步,但巨大的惯性让它的身躯仍滑行向前,稍微柔软的腹部直接撞上了藏在枯枝败叶中的几根尖木上,深深的被洞入,血花四溢。 它也发出了震天的惨叫声。 但很快,它就安静了。 盖因后空翻、手持短刃的夏侯惠正落下,将短刃朝着它的脖肩间刺下。 巨大的力量,让长达六寸的刀刃悉数没入它体内,且将它直接砸入枯枝败叶形成的腐土中,也让它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受力不均的作用下,它长长的头颅与身躯都呈现一个诡异的角度折着,自然是死的不能再**。 但它的非人待遇还未终止。 嫌弃它太臭太脏的夏侯惠,径直削尖了一根直木,从它口中桶入腹腔,扛着带出松树林..... 唉,作孽。 也正是这种嫌弃,让深感野豕猎杀不易的夏侯惠,在山林边沿将猎物交给侍卫后,便折道往另一侧靠近水泽的矮丘寻到林麝与燕雀猎杀。 这两种猎物,都是可倍计分量的。 第021章、殊矣 武帝之冀望? 面对夏侯惠隐隐有责问的话语,天子曹叡一时愣神。 早就对彼刚而犯上的性情有所了解的他,心中恼怒倒是无有,而是这个问题有众所皆知的答案——无非是横扫诸侯、收拾乱世山河,毕天下而四海一罢了。 然而,若是这个答案,夏侯惠怎么会不知道呢? 安能以此来发问呢? 此中必有缘故耳! 想到这里,曹叡倏然来了兴趣。 聪颖的他已然猜到,夏侯惠这是要作规劝之言了,且所规劝之事并不寻常,不然他也不会拿武帝来作幌子。 “稚权且说说,武帝之冀望乃何?”M.23sk.com 挥手示意其他侍从离得远了些,曹叡才轻声发问。 且问罢,略微顿了下又加了一句叮嘱,“先前朕便有言,如若朕有不德之事,容你尽本职作规劝之言。稚权有言便言,不可效仿纵横家语不惊人死不休之道,胡乱冠以武帝名义。” 天家称孤道寡之人,素来人性淡薄。 故而饶是夏侯惠两世为人,甫一听曹叡语气如此殷殷、宛若推心置腹之言,仍不免在心中头上泛起一缕感动。 尚且在那么一瞬间,诞生了几分愧疚。 盖因他想为曹魏续命也好,立志杜绝司马氏弄权也罢,在他的心中,从来都没有将曹叡与曹魏社稷看作一体的。 而是将之当成一个可以左右曹魏社稷命运的之人。 一个需要被规范行为、规劝得失,避免走上歧路、令曹魏社稷堕入深渊的人。 仅此,而已。 是啊,在夏侯惠的心中,曹叡只是皇位上的过客! 只是可以让他实现自身所想的工具! 所以他也不需要付出情感,更不需要敬畏有加、誓死效忠。 他是想作曹魏的忠臣,不吝杀身报国的对象也是曹魏政权,而并非是在一段时间内戴着天子冠冕的曹叡。 但从曹叡如今的叮嘱中,便可听出他对自己的亲近、宽容以及器重。 而且是自己曾经借着他的言辞漏洞强行索要过骏马、作《阿房宫赋》当面讥讽的前提下! 既非骨肉、又非故人或心腹,便能受如此恩宠,实属殊遇! 这让夏侯惠有一种甘愿报效的冲动。 毕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 当然了,他感动也就这么一瞬间。 很快,他便将曹叡在不经意中做出君上示恩的帝王权术抛弃脑后,很恭敬的作答。 “唯。” “陛下爱护之意,惠谨记于心。” “然而,惠此番作言,并非效仿纵横家。惠言辞所指者,乃武帝曾对陛下有‘我基於尔三世矣’之冀望。” “此冀望,时人皆以为武帝欲陛下得承基业第三世。然依惠看来,武帝作此断言时,已然筑铜雀台、有如‘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之言,如此武帝对陛下之冀望止于三世基业乎?惠窃以为,非也!是时,武帝已然荡平北方、鼎定中原,天下英才几尽收囊中,基业得递三世乃必然也!所思所虑,乃恐人亡政息、时移世易,以令峥嵘数十年之基,殊也!” 言至此,他略微停顿了下,稍微压低声音复言道。 “陛下亦知,惠久居民间,对郡县之治、黎庶生计并非一无所知;入宫阙受职数月后,观庙堂衮衮诸公之为、京畿百官之风,乃有如此感触——今我大魏之基与武帝在世时之基,已然殊矣!” 天子曹叡没有作声。 只是满脸肃穆、眼神变得很冰冷的盯着俯首在前的夏侯惠。 倒不是他觉得自己又像上次那般,被夏侯惠毫不留情面的指摘了。 更因为先前夏侯惠曾道出士族豪族勾连官僚侵吞民屯之事,而令他知道这个年岁比自己还小的人,心智很成熟、会去关注一些社稷重臣才有心关注的弊病。 所以,他才变得很严肃。 将夏侯惠的此番言辞,当作了社稷重臣进言国策那般去慎重考虑。 许久的沉默后。 天子曹叡才收回目光,以手轻轻的揉着鼻根,沉声发问道,“卿可知,妄言诽谤公卿、佞言惑上之罪否?” “回陛下,惠知。” 闻言,夏侯惠略微昂头,不假思索而道,“若陛下听罢惠所言,犹以惠乃妄言,惠甘愿领死。” “嗯.....” 一记轻微的鼻音。 第022章、卿之志 “唉.....” 一记轻声叹息,荡漾在空旷的崇华后殿中。 听罢夏侯惠所言的天子曹叡,有些意兴阑珊的起身,自拎着一酒壶在殿内漫无目的的踱着步,时不时还对嘴抿一口。 秋高气爽的秋八月,夜风已然有些微凉,偶尔打着旋从洞开的殿门呼入,肆意挑逗烛台灯火之余,也让曹叡落在地上的影子时而张牙舞爪、时而萎缩困顿。 一如他此时的心绪。 盖因他知道,夏侯惠方才对九品官人制的定论,是失之偏颇的。 但也正是他知道,故而才听出了夏侯惠的言外之意——有些犯忌讳、臣子无法宣诸于口的言辞,他以归罪九品官人制的方式隐晦说出来了。 如魏文曹丕让**制定的九品官人制,在最早是有可取之处的。 那时,前朝为国抡才的察举(举孝廉)制度,已然崩坏到“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的地步。盖因那时的郡望世家与豪右,已然完全左右了乡闾**,令察举制度沦为谋私利的工具。而九品官人制的推行,可以让庙堂中枢将抡才的品第人物权收回来,杜绝地方士族与豪右弄权。 但有资格在曹魏代汉的过程中得利的人都知道,曹丕此举乃是在与士族作交易..... 曹丕需要这些士族以世代为官在州郡乡闾积累的影响力,为曹魏代汉乃是天命所归背书;而代价这是通过九品官人制,将权力下放给士族作为犒赏。 各取所取,皆大欢喜。 然而,待数年过去,才发现九品官人制对社稷的威胁有多大! 如原本被地方世家豪右徇私的抡才权力,很大一部分的确是收回庙堂了,但却不是掌控在君主的手中..... 而是掌控在盘踞庙堂的世家官僚手中! 更令人扼腕的是,曹丕在位时间太短不说,且还不务正业! 竟不思将社稷根基夯实,亲自掘开的权力溃堤之口,也不思虑着如何堵上,反而毫无自知之明的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征伐江东去了! 令曹魏社稷的先天不足,演变成了士族世家攫取权力的理由。 且是日益猖獗肆意,逐渐有士族权柄盖过君权的趋势! 方才夏侯惠提及春秋时期的世卿制,就是在隐晦的提醒天子曹叡——在春秋时期,世卿的权力过大,不乏下克上,国君被幽禁、驱逐或杀戮的事迹比比皆是。 而他以自家夏侯氏作为例子,声称与宗室无异的夏侯氏,若是依法度被定品恐不入流,乃是在映射着曹家。 曹氏虽然在魏武曹操这一代,已然不算寒门了。 但若是再往上溯源嘛~~ 在官渡之战时,为袁绍作檄文的陈琳,给了一个很恰当的称呼——23sk.net 赘阉遗丑! 比寒门更令人不齿的出身! 亦是说,随着九品官人制继续推行,考之簿世的风气愈演愈烈,恐日后连天家都要被士族暗中鄙夷了! 如此,曹叡听罢,焉能安之若素邪? 尤其是他心中明白,九品官人制对于曹魏社稷而言,就如同饮鸩止渴一般。 不饮,很快就渴**。 饮了,则是经历一个漫长且痛苦的过程再迎来死亡。 而在期间,说不定能寻到化解毒性的办法。 是啊! 九品官人制是不可以废除的。 不然,失去了士族世家的拥护与背书,汉室四百年的积威;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的血性自豪;镌刻在十几代人骨子里的根深蒂固,这种天命所归哪能是曹魏想代就能代的! 先前的儒家典范、道德楷模、被誉为圣人的王莽都失败了呢! 换作赘阉遗丑来就行了? 何德何能啊! 当务之急,还是着眼实际,尽快寻出缓解这一局面的良策,避免曹魏社稷因为九品官人制而毒发身亡。 而曹叡此时的独自踌躇,也并止于这点。 他自是知道,夏侯惠既然提及了,也会针对这点思虑过解决的方案。 故而他才迟迟没有发问。 在帝王的心中,是没有绝对善恶与忠奸的。 在问及如何打压士族世家的办法之前,曹叡且先要考虑清楚夏侯惠的立场,分析他想从中能想获得什么、能得到什么;以及彼之所需所求会对他、对曹魏社稷带来什么影响。 倒不是怀疑夏侯惠要当逆臣。 而是如今曹魏社稷的权柄,分别由士族与宗室执掌,乃是此消彼长的关系。 夏侯惠的出身与宗室无异,现今谏言要削弱士族的权柄,哪怕他言之有理,但身为天子的曹叡,哪能不在心头上泛起制衡的权术呢? 彼,何所求也? 带着这样的心思,曹叡在殿内漫无目的踱步时,偶尔也会将眼角余光扫一下夏侯惠。 夏侯惠此时很从容。 慢嚼细咽的吃几颗干果蜜饯,再抿一口酒水,好不恣意。 不是他没心没肺,而是真的饿了。 下午的狩猎可是个体力活,且饮宴之上也没来得及吃几口就罢宴归来了。 再者,他作谏言乃是出于一片赤诚,不需要担心天子曹叡会在崇华后殿藏了五百刀斧手来个摔杯为号啊...... 问心无愧,何必惶恐呢? 殊不知,也正是他这种没心没肺的作态,令天子曹叡颇为赞赏。 无他,坦诚耳。 以夏侯惠的年岁,曹叡并不觉得彼已然老谋深算到在谏言时包藏私心了,况且有荣辱与共的关系在,唯唯诺诺、卑躬屈膝的作态反而更见外、更不足与谋。 “稚权,此生何所志邪?” 回到席位坐下的曹叡,不知想到了什么,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呃?” 对于这个问题,夏侯惠微愣了下。 本来,他还以为天子归座后,会问及如何遏制士族权柄的办法,哪料到曹叡会问自己的志向呢? 不过,他很快也反应了过来。 连忙拱手作礼,恭声作答,“回陛下,惠平生之志,有二。” 志向竟还能有两个的? 第023章、人事 以酷吏论,曹魏政权中当以满宠为最。 不仅曾杀了曹洪的宾客,更将四世三公的杨彪下狱拷打。 但他也是魏武曹操手中的一把利刃。 当袁绍雄踞河北之时,其桑梓乡闾汝南郡的门生故吏,皆拥部曲恣睢,不臣服于曹操的法令。 对此,曹操深为忧患,遂以满宠出任汝南太守, 满宠到任,招募了五百士卒,攻破世家豪右二十多个壁垒、诱杀作乱渠帅十余人,将两万多户徒附编户落籍以及遣两千余私兵归家务农桑,令汝南郡一时靖安。 仅是从这点而言,酷吏于社稷乃良吏。 不过,天子曹叡知道,夏侯惠声称魏国如今缺乏的酷吏并非如满宠这种。 盖因满宠骨子里同样是恪守德行的士人,虽然执法严厉、杀伐果断,但也不会做出无法可依的事情来。 夏侯惠是指类如前朝义纵那种酷吏—— 这类人往往出身微末,家世清白,赖帝王赏识而踏上仕途或平步青云,是为朝中孤臣。是故,他们也会唯帝王心意是从,甘愿充任鹰犬爪牙,不以名声为念、不以道德为绳,在帝王的明使暗示下撕咬任何对手。 而且,待他们搞到天怨人怒的时候,实际获利的帝王还能将“顺应**”将他们下狱治罪、以息众怒。 可以说,这类人就是工具。 以身家性命,换取一段时间恩宠荣华的工具。 乃帝王手中一把锋利无比且随时可以抛弃的刀! 是故,天子曹叡在那么一瞬间,都被夏侯惠的这番言辞给感动了。 因为曹叡有了这种利刃,能砍在士族身上,他日同样也能对宗室以及谯沛元勋下手,夏侯惠这是连自己的后路都不留啊~ 唉.....M.23sk.com 纵观今庙堂之内,不囿于家门,一心为朕谋划者,夫复何人也! 曹叡良久无语。 待心中感慨淡去后,他才挪动座席,与夏侯惠促膝抵掌,缓声说道,“卿之忠,朕今知矣。然而,卿之谏言恐难成行。非是不欲取卿之策,委实以当前庙堂形势,朕难物色心腹委以酷吏之人啊~” “陛下,惠窃以为,此事倒不难。” 闻言,夏侯惠轻轻颔首示敬,压低了声音说道,“惠之意,乃是陛下可效武帝求贤令,设天子恩科,于各州郡课取英俊。所取之人,皆可谓天子门生,彼等被陛下擢拔于微末,会感激陛下隆恩、任陛下驱使,亦有为社稷效忠而百死不辞之勇!且天下士庶皆知,陛下自幼便好钻研律法,应募成天子门生者,必不寡可委以酷吏之人也。” 言罢,不等天子曹叡作声,他又紧着加了句,“陛下,惠方才虽痛斥九品官人制之弊病,然亦知为我魏国社稷长治久安计,如今不可擅废法度也,唯有徐徐图之也。故而,惠谏言设天子恩科,亦有为国之抡才增一途径,分九品官人制专任之势耳。” 设天子恩科? 九品官人制专任之势? 天子曹叡听罢,原本就很深邃的双眸,须臾间如同夜空中的星辰般灼灼。 一直忧虑士族权柄过大的他,倏然有一种阔然开朗的感觉。 因为如今魏国虽然推行九品官人制了,但袭承前朝的察举制度并没有废除,只是不甚重视了,且慢慢被归入中正制考察定论了。 如此,将天子恩科挂着察举制度之内,是不会引发庙堂衮衮诸公激烈反对的。 尤其是还有武帝曾不计门第、唯才是举招贤的举措作为借口,声称如今天下刀兵未熄,朝廷亟需有学之士、鸷勇之徒为破蜀灭吴、一统四海效力...... 如此,孰能反对呢? 哪怕士族心中了然此举会增加君权,导致君权与士族的博弈更加激烈,但他们也不敢旗帜鲜明的站出来反对。 无他。 曹叡只需问一句“卿之意,乃先前武帝之举有谬乎”,就能让反对之人惶恐万分、自行除冠稽首请罪了。 最重要的是,此举会赢得一部分士族的支持。 在如今的庙堂之上,许多魏武时期的重臣仍健在,且不乏出身寒门者。 曹叡若是在宣布增设天子恩科的时候,举这些人为例子赞许武帝当年不拘一格降人才、为国储才的英明;然后再勉励他们要相仿先贤祁奚(黄羊)“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之风,暗示他们可以让子侄后辈或乡党通过天子恩科入仕,如此就是赢得他们的交口赞誉了! 退一步而言,不管天子恩科能否推行,只要曹叡提出来并让庙堂诸公商讨了,就是将士族的凝聚力给分散了。 很好理解。 若能顺利推行,那些出身寒门的朝廷重臣,便会迎来与名门望族一样染指为国抡才权柄的机会,亦会因为争夺话语权的干系与名门望族不断产生分歧、最终**。 毕竟,能为鸡首的机会在前,孰人还甘愿作附骥尾的蟁蝇! 而若是不能推行嘛~~ 这些寒门之人会倒戈成为坚定的君权捍卫者。 盖因他们会认为,乃是世家豪门阻止了他们的上升空间、扼杀了他们子孙后代未来成为豪门的机会。 无论如何,曹叡皆坐享其成! 且还是一石数鸟! 所谓强而分之、扶弱抑强....不外如此也。 故而,曹叡有若阔然开朗之感,也就不足为奇了。 当然了,再好的谋划,得实行了以后才能获利。 于须臾间了然夏侯惠谏言之利的他,在兴奋之余,一把就抓住对方的手以示亲近之意,殷殷而道,“稚权之真知灼见,令朕感铭五内!嗯,若设天子恩科之事成行,稚权为朕主事如何?” 呃~ 你别害死我啊~ 夏侯惠一个激灵,连忙借着拱手作礼,不留痕迹的抽出手,轻声回道,“回陛下,惠不宜主事。非惠不愿为陛下竭诚效力,委实出身敏感。若忝为主事,恐士族心生狐疑且群起攻讦,令此策适得其反也。” 第024章、尔敢 夜已然很深了。 就连那如勾的月牙都觉得疲倦了,深深遁入了云层中。 徒留不食人间烟火的漫天星辰一闪一灼眨巴着,好奇倾听无眠人儿的话语。 阖目自作思绪了好久的天子曹叡,也终于睁开了眼睛,声音在诺大的殿内倍显飘渺。 “左迁杜务伯,乃是中枢诸公的决策,且尚未过去多久时间。若不寻个缘由,朕亦不好独断,以免寒了诸公之心。不过,洛阳太庙已然修筑两年有余,不日将落成。届时,朕以自邺城迎神主归来放生之名义,下诏博求众贤,稚权倒是可上疏举之。” 唉,果然! 所谓伴君如伴虎,诚不虚也! 在曹叡话语甫一落下之际,夏侯惠便不由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是的,此刻的他感受了帝王的刻薄寡恩。 因为想再将杜恕召回朝堂任职,天子曹叡是有很多办法的,且是有更好人选来举荐的。 如高堂隆或卫臻。 泰山人高堂隆,乃曹叡还是平原王时的王傅。 最近补了曹爽卸下散骑常侍的职缺,并被赐爵关内侯。 以他为人刚直的性情与大儒身份,如若公开说一声,其父有大功的杜恕不应该被弃于山野云云,天子便可以从谏如流将杜恕召回来了。 且其他庙堂诸公也不会阻拦。 毕竟,他们也想在日后自己身故后,自家子侄也能迎来这种天子念旧情的举措。 而尚书(右)仆射、加侍中的卫臻更不用说。 其父乃是最初资助魏武曹操起兵讨董的卫兹,乃是魏国最早的功勋之一,且曹叡尚未登基之前就与他私交很厚,若由他来举荐一句,朝廷诸公都不会驳情面。 再不济,曹叡随便露个口风给犹喜揣摩上意、谄媚迎合的侍中刘晔,他不就屁颠屁颠的慷慨激扬列古今来举杜恕入朝了?! 那需要名声了了、年齿轻轻且没有什么功绩的、没有什么话语权的夏侯惠来举荐啊~ 由他来举荐,成事的可能才几分啊! 然而,曹叡就是这么叮嘱了。 并非他一时疏忽,更不是**其中的曲折,而是帝王心术的故意为之—— 为了把夏侯惠变成孤臣! 宗室元勋本来是就君权的拥趸,与士族的立场对立,乃是庙堂权柄相互制衡的君主筹码。 出身夏侯氏的夏侯惠,只要胆敢举荐抨击公卿不作为的杜恕,那就是引火上身,日后都要被士族记恨了。 最重要的是,此举还会自绝于宗室与诸夏侯。 杜恕可是翻了曹璠旧账的。 虽说曹璠行为不端犯了法,被骂了就被骂了,他该的。 然而,你杜恕为什么在骂曹璠的时候,还要加个前缀“大将军狂悖之弟”呢? 这不是意有所指,隐晦声称大将军曹真纵容家人横行不法嘛! 且不说这种指摘对曹真而言乃是欲加之罪,单凭如今宗室镇边的都督中曹真是硕果仅存者,就不应该以这种捉风捕影的事情去打扰了。 自然,杜恕这种言辞不当,也会被诸宗室元勋认为是在遏制宗室权柄,为士族发声了,也就被记恨上了。 而夏侯惠举荐杜恕这种行为,在诸宗室元勋眼里....... 妥妥的吃里扒外啊! 叛徒! 如此,宗室元勋之中,孰人还愿意与夏侯惠为伍呢? 是故,夏侯惠日后在庙堂之上的处境便是独树一帜,成为士族与宗室元勋携手孤立的臣子! 也可以让天子曹叡安心了。 盖因今夜他被夏侯惠所展现出来的才学给震惊了,亦本能的产生了忌惮心理。 帝王嘛~ 喜欢有能力的臣子,但不喜欢能力卓越、远超自己的臣子。 尤其是这个臣子还很年轻。 所以,曹叡觉得,为了日后君臣能够坦诚相处、一直能保持君明臣贤的佳话,就应该提前作好绸缪,先把夏侯惠变成孤臣。 所以,夏侯惠于须臾间心有悲凉之感。 尽管他早就知道,称孤道寡之人天性大多薄凉,但没有想到曹叡竟会如此迫不及待就将心机显露了出来。 毕竟,他还在带着满腔赤诚为曹魏社稷作谏言啊! 唉,或许,乃是我没有“雷霆雨露俱是天恩”的觉悟吧。 “唯。” 心中激荡而满脸平静的夏侯惠,毫无异样的恭声而应,“惠近些时日便且先做好疏表。” 而一直留意他神情的曹叡,见状,于欣慰之下也彻底放开了心怀,竟喜容可掬的问起了日常,“尝闻宫中侍从私下嚼舌,稚权家中似是有意为你寻一门亲事?” 你问这个干嘛~ 莫不成宗室中还有适龄待嫁之女? “回陛下,确有此事。” 夏侯惠轻轻颔首,略带一缕赧然而道,“惠少孤,家中长兄颇怜之,故而常为惠奔走。只不过,惠如今年不过弱冠,身无尺寸之功,暂无成亲之念。” “乃因年岁尚少乎?” 不料,天子曹叡反而露出了戏谑的表情,“稚权何言不由衷也!振威将军吴季重回绝令兄之言,朕已有耳闻矣!”https://m.23sk.net 呃~ 此事我大兄并没有声张,你是如何知道的? 须臾间,夏侯惠顿感脊骨发凉。 他倏然想起来了,早在建安十八年魏武曹操就设立校事,作为传统监察机构的补充与作为君主的耳目,负责刺探臣民的言行了。【注1】 第025章、可作誓 曹魏政权的中军体系由三部分构成。 其一是中领军、二是中护军、三是骁骑与游击将军。23sK.com 其中“领营、功高者居之”的骁骑将军与游击将军,并非是前汉外军的杂号将军职位,而是中(禁)军体系内没有调度或人事职权、领兵执行命令的将率。 而中领军,乃是最高职。 掌控中垒、中坚、武卫三营与五校尉营(袭承东汉隶属北军、负责拱卫京师的屯骑、步兵、越骑、长水、射声五校尉)。分别由史涣(曹操门客)、夏侯渊(暂代)、曹休、曹真、夏侯尚等人任职过。 从这些人的身份与籍贯就可以看出,中领军一职干系之重。 于建安十二年(207)设立的中护军职,分别由**、曹洪、王图等人担任过,职权远远低于中领军。 如在建安二十年(215),曹操伐汉中张鲁时,中护军竟然由牵招担任。 牵招可是刘备的“刎颈之交”! 且那时刘备已然雄踞蜀中,早就在窥伺汉中郡! 以牵招如此出身背景竟能任职中护军,可见中护军权柄十分有限。 事实上,在魏武曹操期间,中护军的职能十分单一,仅是负责“主武官选举”,完全是配合中领军的辅助职务。 中领军领营、中护军典选举,乃是当时之谓。 然而,到了魏文曹丕之后,中领军与中护军之间的权柄便开始此消彼长。 从卫臻、**以及如今在职的杨暨等士人担任中领军之中,便可以看出,中领军的权柄已然没落了。 盖因自曹丕伊始,中领军所督领的中垒、中坚、武卫等营逐渐被分立出来,有了一定的自主之权,且直接听命于君主,已然不需要再听中领军的聒噪了。 而中护军则是不然。 在曹魏代汉的绸缪、执行至如今的成功,在这么一段很长的时间里,不管是曹操也好曹丕也罢,都积极不倦的培养与提拔亲信来掌控兵权。 主武官选举的中护军职权,自然也就水涨船高。 直至当今的曹叡继位后,中护军的职权之重,已经是权在九卿之上、比可开府的三公都不逊色了。 就如中书省故事一般。 号“宰辅”、称“专任”的刘放、孙资二人,所掌之权比三公与尚书台更重一些。 中护军之职,非社稷重臣、天子绝对信任之人不可授之。 这便是天子曹叡陡然怒不可遏的缘由。 因为如今被他诏入皇宫任职的宗室与谯沛元勋诸人,秦朗已然职骁骑将军,夏侯献也进入了中领军署任职历练、为日后接替杨暨作准备,而城门校尉曹爽、曹肇日后也必然会在中垒、中坚、武卫或五校尉等职中占一席之位。 也就说,才被辟为散骑侍郎不足半年时间的夏侯惠,日后依着谯沛元勋子弟进入中军历练的惯例,已然没有什么好职位可选了。 且还要居于夏侯献等人之下。 如此,夏侯惠自是不会甘心的。 尤其是他才学不缺且被还刚刚天子曹叡示意要当孤臣,哪能甘心啊! 仅是被授意举荐杜恕,将要被宗室与谯沛元勋群起孤立唾弃的可预见后果,就知道进入中军后会被夏侯献等人联手排斥与不断找茬了。 是故,他倏然提及了中护军蒋济大肆收贿的不法之事,且义正辞严谏言曹叡不可姑息的时候,正自我沉迷于帝王心术的曹叡,误以为他是在隐晦的表示日后想染指中护军之职,也就不意外了。 毕竟,他才刚刚回绝了曹叡想拿吴质来施恩的好意啊~ 况且,虽然以夏侯惠如今的资历与身份,远远无法担中护军之重。 但天子让他当孤臣了啊! 都要当孤臣了、都甘愿背弃天下人而唯天子是从了,天子不得为他仕途辅路,就如培养夏侯献一样寻个机缘将他塞入中护军署兼领职务,为日后掌权绸缪嘛。 尤其是,在曹叡心中,夏侯惠可不是那种安分守己、唯唯诺诺的臣子。 谢恩索马的事情,他可没有忘却呢! 不过,心中恼怒归恼怒,曹叡并没有当场发作。 没办法啊~ 如今的他委实无有英俊心腹可用啊! 退一步而言,令他真正恼怒的缘由,也并不是夏侯惠这种“索要权柄”的试探言辞,而是隐隐有一种被要挟的感觉。 是的,如若夏侯惠在当了孤臣之后,用事实证明会给他带来诸多裨益的话,他是真不介意将夏侯惠放入中护军署的。 甚至都不需要夏侯惠提及,他都主动去做了。 毕竟,到了那个时候,由夏侯惠接替士族任职中护军,对他、对魏国社稷都是一件好事。 但事情还在绸缪阶段呢,尔如何能先行索要哦! 竖子! 对君主的敬畏之心都没有了吗? 带着这种思绪,天子曹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努力抑制着情绪徐徐而道,“稚权之言,不无道理。然而,现今时机未然啊!蜀吴不臣,近些年屡屡兴兵犯境,蒋护军乃是社稷重臣,熟谙江淮事务,对贼吴战事筹画所料无不中者。而今,朕若以财帛小事而斥之,恐寒老臣之心,与国不益啊~” 社稷老臣,就能肆无忌惮贪腐了? 魏国没了蒋济,贼吴孙权就能破合肥下寿春不成? 闻言,并不知道曹叡已然会错意的夏侯惠心中大愕,难以理解。 亦忍不住继续出声争辩道,“陛下之言,请恕惠不能苟同。《韩非子·喻老》之名篇‘扁鹊见蔡桓公’有云,‘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此乃防患于未然、不可讳疾忌医之戒也!虽今蜀吴不臣、连年寇境,然我魏国占尽天下富饶之地,户籍丁口之众、国力之强盛犹远胜蜀吴。若陛下励精图治,轻徭薄赋、省息民力以图强者恒强,他日破蜀灭吴乃必然也!而**之风不遏,奸邪之事不禁,必使朝廷法令废弛、州郡失纲,而由是朝野士庶觖望,以令陛下毕天下之冀望难矣!” 呃~ 有完没完! 你是真的听不懂我的言外之意,还是故意装作不知! 顿时,天子曹叡心中又是一阵怒火涌起。 也终于不再兜圈子,挑开了说道,“蒋护军忠贞,且任职无多少时日,不可以小事而罢黜。以稚权才学,他日位列朝班之前乃必然也。如今年纪尚少,且出仕未多久,无需对职权心有汲汲。” 啊?! 合着,你的满脸纠结,竟是在以为我想讨要中护军职权呢?! 第026章、动怒 安宁亭侯府。 快到申时才睡醒的夏侯惠,草草寻了些食物果腹走出自己的小院,伸着懒腰看被炙热阳光晒蔫了的花木,一时不知道要去做些什么。 这个时间段有些尴尬。 若出门晃荡嘛,没多久便是暮食时间了,也去不了城外;想弯弓舞剑疏通筋骨嘛,才刚饱腹且日头委实太毒,不想胀气或中暑还是别折腾了。 思来想去,他索性沿着连廊转去家中的藏书阁,打算找些书籍来打发时间。 却是不想,才转出牙门,正好撞见在沉默呆立的孙叔。 孙叔,就是三月时引家中扈从将他从谯县护送归来洛阳的那位老苍头。 他最早是夏侯渊的部曲,颇有勇力,只是有一次随着夏侯渊外出平叛时受了箭伤,康复后在使力时却提不上劲了,便被夏侯渊安顿在家中成了苍头。 又因为人沉默寡言且识一些字的关系,被夏侯衡派给夏侯惠当私人管事,负责伺候夏侯惠的起居与处理一些个人杂务。 在夏侯家中,每一位男丁冠礼后都会有专属的管事。 生在贵胄之家嘛~ 男丁冠礼后总免不了会迎来出门交游、迎来送往、入仕后的琐碎杂事等等,自然需要专人来操持。 只不过,孙叔可不止于处理杂事。 先前夏侯惠不在洛阳那段时间,常常隐姓埋名当游侠儿,就是孙叔陪伴左右的。 期间那些被收养的小儿,也是扔给孙叔一人安置的。 事情之隐秘,就连夏侯衡都不知道。 可以说,孙叔就是夏侯惠的绝对心腹,可以性命托付的那种。 是故,他素来对孙叔很亲善,今见他大热天守在小院牙门外,也不由关切的问了声,“日甚毒,孙叔何故枯立在外?” “回六郎。” 孙叔略微躬身,沉声回道,“家主有嘱,让六郎若是醒了,便去主宅花苑寻他。” 大兄有何事找我? 不过,也正好,我顺势将一些事择日不如撞日提前说了罢。 略微讶然,夏侯惠轻轻颔首,“嗯,好。” 在转身往夏侯衡的宅屋而去时,还不忘叮嘱一声,“我宅院中无有女眷,孙叔也不必避讳,日后有事直接入内寻我便是。” “唯。” 对此,亦步亦趋在后的孙叔恭顺应了声。 但夏侯惠知道,性情谨慎的他绝不会依言照做的。 想了想,便又低声吩咐道,“孙叔,过些时日我应就不住在家中了,你看着将些细软收拾了,免得届时匆忙。” 这是,要外放为官了? 亦或者是,想出去置地起庐舍独自居住? 然而这种事情家主该不会同意吧..... 闻言,孙叔脚步微顿,但神情却没有变化,更没有出声问缘由,依旧很恭顺的“唯”了一声便继续默然了。 少时,至主宅外。 孙叔止步,沉默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去。 而素来不耐繁文缛节的夏侯惠,不等仆婢通报便径直步入。 在魏武曹操起兵讨董之前,夏侯氏便是谯县的豪族、用度不缺的殷实之家;如今随着曹魏克成帝业,更是拥有了钟食鼎鸣之家的排场。 故而,身为家主的夏侯衡所居主宅,规模颇为可观。 只见房厢庑游廊,悉精巧别致,随着曲折的石阶蔓延,轩峻壮丽的会客正堂映入眼眸;而绕过正堂之后,则是庭院深深,廊檐重重,亭台楼阁、池馆水榭还有假山怪石、花木碧翠点缀其间。 在庭院小亭里避暑气的夏侯衡,也颇为享受。 只见三五小婢正持着长柄羽扇轻摇,一小童正持着盛装冰镇米醴的长喙陶瓠立于侧,而夏侯衡则是斜斜依柱而坐,时而端起酒盏慢饮,时而从石桌上的果盘里捏起一枚青梅仍进嘴里轻嚼,优哉游哉,好不惬意。 也让大步过来的夏侯惠见了,忍不住打趣了声,“天下汹汹,刀兵未息,以令生民多艰,而大兄身为朝廷僚佐却是安逸自若,此可谓‘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乎?” 什么乱七八糟的! 才仲秋八月,且暑气依旧,哪来的路有冻死骨? 且不过是青梅佐饮罢了,何来的酒肉臭! “竖子,终日没个正行!”天籁小说网 不出意外的,被调侃的夏侯衡当即就张嘴骂了句。 只是骂完了以后,便又喜笑盈腮的招手,“秋后暑气盛,正是饮醴品梅时。来,稚权,快入座。” “好。” 依言坐下,夏侯惠直接从小童手中取来长喙陶瓠自斟自饮了一盏,随意抓颗青梅咬了口,含糊不清的问道,“大兄何事召我?” “一时兴起闲谈,没甚紧要事。” 夏侯衡是这么作答的,但话语刚落,却又挥手将婢女与小童都遣开了。 也让夏侯惠愣了下,不由正襟危坐了起来。 “嘿,稚权不必拘束。” 见状,夏侯衡呵呵一乐,摆了摆手,“当真是闲谈,只是不想让下人嚼舌罢了。嗯,昨夜稚权不归宿,乃是被天子留在宫禁议事了?” “嗯。” 轻轻颔首,夏侯惠缓声说道,“昨日我随驾于北邙山,因狩猎颇丰,天子欣喜之下便许我可讨一赏,故我言谏庙堂之事,长谈至晨曦破晓时。” “夜半虚前席,计议天下事。” 顿时,夏侯衡欣慰沾须,笑颜更甚而道,“稚权忝为散骑不过数月,竟已然可与天子长夜坐谈,可谓深得圣眷矣!可贺焉!他日必然可重振我夏侯家声望也!甚幸哉!” 呃~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好.... 夏侯惠哑然,想了想,便压低了声音说道,“大兄,我想外出自居。” “嗯!?” 正在喜不自胜的夏侯衡,沾须之手猛然一顿,扯断了几根胡须。 但他顾不上龇牙疼,而是略微愣神后便怒目圆睁,厉声呵斥道,“你说甚?!” “大兄,我想在外置个宅子,自居。” 夏侯惠朗声复述了一遍。 听得真切的夏侯衡,也没有再做声,而是豁然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出小亭外,一把就操起方才小婢留下的长柄羽扇。 看来,他是要效仿其他功勋之家的棍棒训导了。 其实想想,也不怪他如此动怒。 《白虎通·宗族》有云,“族者,凑也,聚也。谓恩爱相流凑也。上凑高祖,下至玄孙,一家有吉,百家聚之,合而为亲,生相亲爱,死相哀痛,有会聚之道,故谓之族。” 自古宗族相依,抱团取暖。 就连出了五服的宗族,都同气连枝、相敬相爱呢! 而夏侯惠竟然想着要分家?! 分了家,那不就是让原本就声势衰落的门楣更加暮气沉沉?! 莫拿昔日曹仁与曹纯分家的故事作例子。 第027章、穷也 曹魏政权在建立过程中,是有过孤臣的。 最有名的当属贾诩。 他在宛城时献计张绣,让魏武曹操兵败且丧曹昂以及典韦后,便知道自身处于嫌疑之地,故而成为曹魏臣子后,便阖门自守、退无私交,男女嫁娶不结高门。 然而,此中还有一层缘由,乃是他曾给董卓余孽李傕、郭汜出谋划策,攻陷帝都长安,将汉室威严践踏入尘埃中。 亦令天下有识之士深为不齿,不想与他有任何交集。 只不过,贾诩也不是纯粹的孤臣。 在魏夺嫡期间,他还参与了进去,以一锤定音之言促使曹操将曹丕立为世子。 是故,曹丕继位之后还不忘报答这番情谊,以他为太尉,捧上了三公之列。这番操作之离谱,就连远在江东的孙权都嗤笑了。 另一孤臣,乃是程昱。 其人性情刚戾,常与他人为迕,几乎到了人嫌狗憎的地步,时常被人构陷谋反。 但也是如此,他被曹操倚为腹心、不吝信重,在刚奉汉天子刘协归来许县的时候,曹操便以他为东中郎将、领济阴太守,都督兖州事了! 且此二人的后辈子侄,如今在朝中也同样显贵,就是没有什么亲近之家而已。 如若以贾诩、程昱二人为例来看,似是给天子当孤臣也挺不错的......好像付出与回报能成正比的..... 但却不然。 所谓彼一时,此一时也! 贾程二人当孤臣的时候,曹魏政权还很弱小,还很艰辛的活在北方霸主袁绍的阴影下,所以那时候内部没有什么激烈矛盾,诸多臣僚都知道群策群力辅佐曹操克成大业、自身才能迎来回报,彼此之间都不会有大肆争权夺利的内斗之心。 而如今呢? 在赤壁之战前,曹魏就是雄霸北方的天下最强诸侯了! 如今代汉都快十年了! 也就是说,诸臣僚早就迎来了分享胜利果实的时刻。 君权与臣权永远是对立的、此消彼长的;在分歧之中斗争、在斗争中妥协,是政权永恒的旋律。 如此,当了君主的孤臣、以身作君王的利刃,自然也不会迎来什么好果子吃了。 或是说,以夏侯家的功勋,即使夏侯惠当了孤臣,整个家族也不会迎来覆灭的结果——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家族弃车保帅、将夏侯惠当作弃子了而已。 而最有可能迎来的结果,则是夏侯惠在当孤臣的过程中,可以倚仗君主的器重与放权悄然反哺家族、让家族重振门楣。 从夏侯家族的角度上看,屈一人可令整个家族受益复兴。 以夏侯惠个人的角度出发,且为人子者,当为家族牟利而不惜身;为人臣者,当为君主效忠而不以个人荣辱为念。 怎么看来,都是很划算的交易。 或许,天子曹叡让夏侯惠当孤臣,也大致带着如此思虑的罢。 但夏侯衡则不能苟同! 相反,他心中对如此安排忿恚难耐,恨不得当面指着天子曹叡的鼻子狂喷一脸口水。 盖因曹叡物色孤臣的人选,挑选任何一家功勋子侄都行,唯独不可将此“殊荣”加诸在夏侯渊一系之后!23sk.net 这不是殊荣,而是刻薄寡恩! 薄凉至极! 细数夏侯渊一生,便可以知晓缘由所在了。 最初,魏武曹操还未开始创业之时,夏侯渊与曹操乃是连襟、交情莫逆。且曹操在乡闾犯了重罪,就是夏侯渊不顾名节、不念安危以身为他顶罪被下了牢狱。 后董卓乱汉,曹操起兵讨之,夏侯渊散尽家财、纠集僮客誓死影从,临阵登锋履刃不曾有过一分犹豫。 汉天子刘协被安置在许昌后,同样是夏侯渊担任了颍川太守,为曹操监视随刘协与随之东归的臣子,肃清肘腋间的隐患。 再后,则是五出平叛,东征西讨,无不摧者! 尤其是在镇守长安之后,仅用了三年的时间,便都督众将击溃马超、攻杀韩遂、屠灭兴国氐、枹罕宋建、百项氐;转战安定高平讨平匈奴屠各与鲜卑小种部落,进军小湟中逼迫河西诸羌部尽俯首称降,彻底平定陇右、将为祸雍凉百余年的羌乱画上句号。 虎步关右,所向无前。 仲尼有言“吾与尔不如也”。 这是当时魏武曹操对夏侯渊的感慨,且曹操每每会见羌胡首领之时,皆会让夏侯渊一并出席,以威慑诸羌胡王。 可以说,在诸曹诸夏侯之中,夏侯渊的功绩自称第二、无人敢自称第一。 然而........ 待他死难在汉中郡后,却迎来了被曹操称呼为“白地将军”的耻辱定论! 白地者,谓大漠不生草木、多白沙也。 说白了就是“空空如也的将军”! 如此言论,与渊何其薄也! 哪怕是知道魏武曹操在作此言论时的思虑,是因为当时夏侯渊战死后军中将吏惧怖、如丧考妣,故而未了安定军心、不欲兵将弃地而逃,才有了贬低夏侯渊将才的言论。 但这也是夏侯衡无法接受的言论。 自古人死为大! 且人过留名、雁过留声! 不吝为曹操以身代罪,不辞艰辛、不惜性命为曹魏基业戎马了一生,且立下偌大功绩的夏侯渊,在不幸战死之后、在迎来臧否一生之时,身为君主的曹操为了一时之计,竟给出了“白地将军”的身后名、亲自将之钉在了青史的耻辱柱上?! 夏侯渊何其不值也! 亦是曹操何其生性薄凉也! 或是说,上一辈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也改变不了了,不必太多于纠结。 然而,令夏侯衡无法接受的是,曹家对夏侯家的上一辈已然刻薄寡恩至极了,现在还要对下一辈继续薄凉屈待?! 是的,曹叡让夏侯惠当孤臣就是薄凉! 夏侯一族与曹家世为婚姻,乃是肺腑之臣,且以父辈勋业,子侄后辈只要不犯事,哪怕是中庸之才都能位列两千石!累世簪缨乃必然! 而夏侯惠更不一般。 在夏侯衡心中,这位六弟文韬可追已故夏侯荣、武略可比肩夏侯尚,只要勤勉任事好生积累资历,假以时日成为社稷重臣、如夏侯渊般镇守一方乃是必然之事! 重振门楣易如反掌! 何须充当天子孤臣、以得罪庙堂公卿百官与宗室元勋的代价来换呢? 再者,曹叡挑选谁当孤臣不是挑啊? 秦朗、曹肇、夏侯献、曹爽等人都已然出仕了,也跟在曹叡身边那么久了,为何不让他们其中一个当孤臣呢? 夏侯惠才出仕不到半年,偏偏就被挑中了! 莫非,在你曹家的眼里,就夏侯渊一系好欺负、活该的吗? 带着这样的思绪,愤慨难当的夏侯衡转身向北,做出指着皇宫怒骂的有悖君臣之道行举也就不意外了。 夏侯惠则是很从容。 虽然他也觉得曹叡很薄凉,但当了天子孤臣后,更能实现自身心中的谋划。 是故,他起身轻抚长兄之背,低声劝说道,“大兄莫要如此。事已成定局,忿怒也无济于事,且大兄若是作了犯忌讳之举,恐令家门招祸。” 言罢,还以目示意夏侯衡,让他看一眼在远处等着伺候的小婢小童。 也令夏侯衡猛然惊醒。 哪怕他知道,离得远远的小婢小童听不到两兄弟的言辞,但却能大致看出二人的争执。 他可没有忘记,自己的细君就是曹家人啊! 曹家的女子可不是让人省心的主。 要知道,夏侯尚壮年伤感而亡,就是因为德阳公主的关系;而夏侯楙一度被兄弟诬告谋反,同样是清河公主的作祟! 他所娶的虽然只是海阳哀侯之女,且德行淑良,但小心点总是好的。 第028章、居不易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https://23sk.net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第029章、失东隅 暮秋,九月中旬。 云天蓝碧,而遍地泛黄。 北邙山沐浴着朝阳,将熬过长夜的喜悦塞入贯穿京师而过的洛水中,发出欢快的声音蜿蜒东去。就是两岸草烟低沉微寒,秋意渐浓。已然秋收过后的空旷原野之上,成群的麻雀不时从搜刮干净的麦地里腾空而起,让低空盘旋的乌鸦绝望的叫了一声,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带着一缕惆怅的夏侯惠,从宣阳门进入皇宫当值。 他的心情就如那只乌鸦一样失望。 只是如今还没有潇洒转身、另寻他处的翅膀。 自从蒋济上疏庙堂自省、天子曹叡借题发挥增加校事权柄后,他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此眼界的曹叡,是能被规劝成圣明天子的吗? 是啊,他有些失望了。 在那夜长谈之后,他不过是觉得想改变曹叡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而如今则是觉得.....或许,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政事,即人事! 吏治不清则法令不行,法令不行则积弊不改! 他谏言整顿吏治是吸取了前朝汉灵帝执政时卖官鬻爵、导致州郡各地吏治**、搜刮民脂民膏无已的教训,以身份与职权都很重的蒋济作为典范,将这股风气扼杀于青苹之末! 是为了社稷能长治久安! 且恰逢今岁庙堂以袭承的汉律繁杂,乃诏刑律用郑玄章句,置律博士;天子曹叡刚刚诏令司空**、散骑常侍刘劭等删约汉法,制新律、州郡令、尚书官令、军中令等事! 也就是说,如今正是将**贪墨以及其他关乎吏治理的律法重编与改进、形成万世之法的不二契机! 而且,在夏侯惠的谏言中,整顿吏治与天子恩科是相辅相成的、一致推行的! 盖因不管什么制度,从设立到实现预期目的,是需要一个磨合期的,甚至有很大的机率将半途而废、胎死腹中的!23sk.net 所以,想通过天子恩科培养出酷吏是很难的事。 哪怕成功了,也要等候很长的时间。 夏侯惠觉得不需要再等,直接通过制定律法肃清**的弊病、令吏治转为清明,在此过程中,天子自然就可以从原有的官僚中选拔出心腹、充任酷吏了! 且有了天子对酷吏的越级擢拔作例子,日后被天子恩科选**的人,自然就会投君主所好、让自己往酷吏的方向发展了! 如此,缓解九品官人制给社稷带来的弊病,就是迎来了一个好的开端。 然而结果呢? 曹叡竟是将之当成了增君权的手段!将夏侯惠针对时弊提出来的谏言、环环相扣的解决之道,扼杀在摇篮之中! 身为天子,在社稷之重与个**柄之间取舍,孰轻孰重竟也分不清! 呵呵~ 这位自幼便有聪颖之誉的天子,可真不愧是曹丕之子啊! 有裨于社稷之事熟视无睹,投机取巧、弄权诈术之时却是汲汲营营趋之若鹜! 如此之人,如何担得起“我基於尔三世矣”之言! 或是说,曹叡还是听取了谏言的,不过是一时之差谋私了,待天子恩科设立与步入正轨之后,吏治复明清也不难。 但夏侯惠觉得希望渺茫了。 就在七八日前,博得了大好名声的蒋济,在曹叡的授意下,再次上疏谏言设立天子恩科之事,在庙堂上再次掀起波澜。 而天子曹叡先是不吝赞扬了一番、挑明心意后,才假惺惺的将让衮衮诸公共同计议。 也令衮衮诸公没有了反驳的余地。 然而,这种操作却是败笔。 想想就知道了。 由宗室元勋或者名声俱佳的饱学大儒提及,庙堂诸公会以为这是对九品官人制的查遗补缺,也会基于对天子的敬畏之心,勉为其难的接受了。 但怎么能让刚刚受到嘉奖的蒋济来谏言此事呢? 以门第不高的他提及,自然引发世家豪门的抵触,认为这是对九品官人制的挑衅,进而演变成为世家与寒门的斗争。 同样的言语,从不同身份背景的人口出来,所表达的意思是不一样的! 因为立场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就不同! 连这点都不懂吗? 的确,在天子曹叡的支持下,世家豪门不敢梗着脖子阻止天子恩科的设立。 但他们可以阳奉阴违啊! 以他们在朝中的权柄与根植州郡的底蕴,想从中败坏一件事很难吗? 天子权威在京都之内无可匹敌,然而到了州郡乡闾的江湖之远,在这些世家豪门的作祟之下,还能成什么事! 或许,天子恩科最终的走向,将会演变成为前朝汉灵帝时的鸿都门学那般虎头蛇尾、狼狈收场罢。 也就是说,曹叡的一个举动,让夏侯惠所有谋划都付诸东流了..... 竖子不足与谋! 带着这种怒其不争的失望,夏侯惠近些时日在入宫伴驾时,显得很安分很是沉默。 就连有一次随着天子曹叡前往北邙山狩猎为趣,他都以在家引弓拉伤小臂为由,委婉的回绝了君臣同乐了。 对于他的怏怏不乐,许多人都以为那是振威将军吴质回朝的缘故。 是的,吴质升迁为侍中了。 或许是新鲜的关系,他颇受恩宠,时常被天子曹叡带着身侧咨询与出游同乐,伴驾时间犹如散骑侍郎。 要知道,因为如今中书省权重以及天子年岁尚轻的关系,诸侍中几乎都只在东堂内伴驾,或者天子有国事咨询的时候才召来。 出游,则是不会被带上的。 彼此年纪相差得太多了嘛,难以同乐。 吴质得此殊荣,无改仗势恣睢的秉性,常常对其他伴驾近臣斜眼睥睨,对有过龃龉的夏侯惠更是不吝做出嗤之以鼻的姿态。 态度之恶劣,就连散骑常侍王肃都有点看不下了。 在念及了妻夏侯氏、以及与夏侯衡私交不错的情分,担心夏侯惠年轻气盛对吴质还以颜色、做出在天子面前失仪的事情,便劝说了几句。如“吴质重品行低劣,不值稚权动怒”、“小人之心常龌蹉,坦荡君子无需介怀”等等。 对此,夏侯惠自是满脸诚挚的谢过,并表示自身不会鲁莽。 随后便在心中泛起了腻歪。 不是对吴质的,而是王肃以及其他人的。 因为在先前以《阿房宫赋》讽刺天子曹叡后,诸多近臣就鲜与他攀谈或亲近了~ 然而,待那夜与天子坐谈后,所有人似乎都发现了他原来是一个品德优良的谦谦君子、可引为知己的友朋。就连在中领军署任职、平素鲜有机会与他人聊闲的夏侯献,都曾经趁着候驾的时候自动与他攀谈了几句。 作为高门之后的经学大儒王肃,虽不没有如此势利,但若是没有一夜长谈之事,他定不会好心到来多嘴安抚夏侯惠情绪的。 第030章、收桑榆 又是索然无味的一天听政。 已然习惯在天子曹叡与中书监、令以及侍中探讨一些州郡琐碎事务时,阖目养神的夏侯惠,心中百无聊赖的感慨了声。 的确,近些日的朝政挺枯燥乏味的。 尽是一些各州郡秋收入库的上计、各地军屯民屯收益锐减的老生常谈,以及即将迎来冬藏的民力富余、官府征发徭役疏通水利沟渠或修缮驿落以及城墙等状况。 莫说夏侯惠听得昏昏欲睡,就连天子曹叡都日渐不耐烦了。 每每看到类似的上表时,都忍不住轻微的叹口气。 没办法,他是天子。 对于这种关乎民生的上表可以让尚书台或者中书省处置,但必须要亲自过一遍,以取知微州郡与黎庶之名。 是故,他近些时日外出饮宴作乐的次数明显增多了。 今日应也是不意外的。 在中书令孙资将最后一份上表放下,他便迫不及待的起身,转去偏厅用午膳与小憩,准备午后出游了。 而诸如夏侯惠散骑近臣,也都依例起身侧立一旁,让中书监、令与侍中重臣先行出殿。 这个礼让的环节,如今成为了夏侯惠最讨厌的事情。 因为几乎每日都被召来东堂的侍中吴质,每每经过他的身前,都会故意停顿一下脚步,趾高气扬的“哼”一声才离去。 这匹夫! 当真嚣张跋扈! 夏侯惠在心中已经不止一次,有过挥拳的冲动了。 盖因是可忍孰不可忍! 明明,联姻不成之事的过错在吴家那边,且夏侯家都暂时忍了、没有做暗中诋毁他的报复行举了,他竟然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真不知道这人心中是怎么想的。 如此行事,不是为自己家门后代埋下祸根吗? 你吴质不过是上一任皇帝的故臣,且都年过半百了、黄土都埋到脖子了,还能被当今天子恩宠多少年? 而世与曹氏联姻、犹如宗室的夏侯氏,又能在魏国享受权势有多少年? 两家之间的底蕴与地位,犹如云泥之别。 逞一时之快如此反复挑衅,让夏侯氏记恨在心,这不是把子孙往火坑里推嘛! 不过,夏侯惠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因为如今庙堂的诸公百官,都一致断定吴质就是个疯子。 在他刚升迁归来京都时,竟对已经开始着手署理司徒府事、即将就要登上三公的乡闾定陶人董昭说“我欲溺乡里耳”! 定陶是一个县,自然不是他能引水淹沉的。 此言之意,是他想往乡里的世家豪右身上撒尿,羞辱之。 为了报复早年他还是山野之人,乡闾定陶的世家与豪右鄙夷他出身,没有给予他“士”的身份。 “君且止,我年八十,不能老为君溺攒也!” 这是董昭回复他的话语。 直接与他划情了界限,声称自己不能与他一起将乡闾尿一身..... 连乡闾都不屑为伍的人,自然是不会迎来什么好结果的。 而夏侯惠苦苦忍耐,倒不是觉得打了这种人会弄脏自己的手,或是担心给自己落了个莽撞的名声。 而是太庙还没有落成,他还没有上疏举荐杜恕成为孤臣。 所以没有嚣张跋扈的资本——以天子曹叡的秉性,在夏侯惠没有给他带来裨益之前,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护着他,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唉~ 说来道去,还是自己遇人....哦,是遇“君”不淑啊~ 不过,**的是,天子曹叡这些时日每每转去偏厅之时,都会不留痕迹的回头瞥了一眼,看一下吴质挑衅他的情况。 频繁招吴质伴驾出行,让他们二人有更多接触机会,也是故意为之。 缘由,乃是曹叡想观夏侯惠隐忍如何。 成为天子孤臣的人,必然会被其他臣子排斥,日后难免会迎来各种明枪暗箭,也不乏被挑衅、折辱的时候。 无有隐忍心性者,不可委以重任。 的确是重任。 孤臣是君主最忠实的爪牙、不二心腹,君主自然也不吝赐予权柄。 且是君主出于裨益自身的考量,会以这个孤臣的能力作为考量,赐予“物尽其用”的最大化权柄! 就如先前他误解的中护军之职,只要夏侯惠资历与能力到了,曹叡都不会吝啬赐下。 当然了,在此之前,曹叡要试探清楚。 毕竟,一个连些许挑衅都无法隐忍的孤臣、连脾气都控制不住的莽夫,他要来也无用啊~ 所以,他对夏侯惠没有对吴质有过激行为很是满意。 也终于在心中敲定注意,打算先给予点恩宠以收其心。 权当做是前番夏侯惠的谏言,让他得以扩大校事权柄的奖励罢。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 从偏厅内缓缓步出的侍宦,宣布了今日午后伴驾的近臣,仅有散骑常侍高堂隆与王肃二人。 莫说近日颇受青睐的夏侯惠不在其中,就连不曾缺席过的秦朗都无此殊荣了。 不过,这样的决定,诸近臣并不惊诧。 高堂隆可是天子曹叡潜邸时的王傅,且为人正直、品德淑良,每每规劝谏言的时候,天子都要肃容以待的。 如今天子留下了他,自然不会是去戏耍游玩。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让这两位经学大儒讲解《易》,或者是问一些事情的征兆罢。 事情也大致如他们所料。 天子曹叡起驾去了司空署,看**与刘劭二人新整理出来的律法,并让高堂隆与王肃一并参详。 因为在如今的世风中,偶尔也会引春秋决狱的。 只不过,天子曹叡的目的有些不单纯罢了。 却说,三人至司空署后,被司空**引入安静的内厅,素喜律法的曹叡便拉着同样精通律法的散骑常侍刘劭问这问那,而伴驾而来的高堂隆与王肃,自然也与**侃侃而谈,一时之间,颇有君臣为国裨益殚精竭虑的景象。 就是小半个时辰后,辩论得心满意足的天子便觉得乏味了。 让高堂隆留下继续与**刘劭二人探讨新律法,自己则是带着王肃先行归去宫禁。 对此,高堂隆并不意外。 日理万机的天子嘛~ 能有心亲自前来关切新律法就很好了。???.23sk.com 若是事事皆亲为,那还要他们这些臣子做什么呢? 而王肃则是有些迷惑不解。 虽然四人中他是年纪最小的,但他家学渊博,在经学造诣上,可是遍注群经、整理注释了《孔子家语》的,乃当之无愧的大儒啊~ 怎么就被带走了呢? 第031章、上疏 数日后。 安宁亭侯府,将近午时。 在天子听朝日参与朝会、从皇宫而归的夏侯衡,甫一进入家宅,连朝服都没有换下便直奔夏侯惠的小院落而去。 待进入小院落后,便再也止不住喜悦之情,欣喜的叫唤着。 “稚权?” “稚权,喜事啊!哈哈哈~~ 今日休沐在家的夏侯惠如今正在书房中,听闻长兄的叫唤,不由起身出迎。 同时心中也颇为诧异。 自从得悉天子曹叡让自己当孤臣后,这位大兄可是郁郁不乐了好久的,如今怎么倏然变得如此兴高采烈呢? 难道是被升迁了? 亦或者是家中四兄如仲兄一般,以父辈功勋恩赐爵关内侯了? “大兄,我在此处。” 带着疑惑走出书房,夏侯惠冲着长兄招手,正待想问出疑惑时,便被大步流星迎面过来的夏侯衡一把抓住了手。 “稚权,喜事啊!你有良配了!哈哈~” 我被定亲了?! 顿时,夏侯惠一时哑然。 因为先前在花苑小亭内二兄弟坐谈时,长兄夏侯衡还声称不再为自己寻姻亲了。 理由,自然是夏侯衡知道他都要当孤臣了,觉得也没必要为他寻一姻亲作仕途助力,便遂了他不想成亲那么早的意愿。 哪料到,还没过多久呢,长兄竟声称他有良配了~ 且看他欣喜洋溢于表的模样,对方家世肯定非同一般。 至少,要比前番戏耍自己的吴家要强很多。 须臾间心念百碾的夏侯惠,请长兄进屋入坐,“大兄,进来细说。” 片刻后,他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今晨在夏侯衡入朝的时候,碰到了候在司马门前的王肃。其也不过多客套,径自问夏侯衡有没有为夏侯惠寻到姻亲,待得到否定的答复后,便将自家女儿给推出来了。 对此,夏侯衡自是欣喜莫名。 盖因京畿之内,公卿高门的子女皆略有名声。 已故司徒王朗对王元姬“兴吾家者,必此女也”的赞誉,曾经在市井中喧嚣了好一阵,夏侯衡当然也听过。 且东海王氏乃是当世数得上号的高门啊~ 以夏侯家如今无有重臣的声势、夏侯惠并非嗣爵嫡长的身份,明显是高攀了的。 长兄如父的夏侯衡,哪能不满口应下呢? 而夏侯惠听罢,则是一时愤愤。 好你个王子雍! 平日里你我兄弟相称,我对你亦以兄事之,不曾有过怠慢!而今,你竟与我长兄私下定议,要当我外舅?! “大兄,弟以为此事不妥。” 沉默少时,夏侯惠轻声说道,“大兄是知晓的,我将要上疏举杜务伯,亦必然沦为众矢之的。届时,恐会牵连子雍兄一家了。” “我乃不分轻重之人乎?” 不想,夏侯衡听罢,当即横了一眼,“子雍问我之际,我便心有此顾虑了。便以言试之,问他为何倏然有了联姻之意,你可知他是如何说的吗?” 说道这里,夏侯衡故意顿了顿,做足了神秘的派头才压低了声音说道,“他说,此乃天子指婚!” 喔~ 原来如此! 这下,夏侯惠彻底明白了。 此不外乎,乃是天子曹叡示恩的权术罢了! 在先前曹叡就曾声称说,以不复将吴质征调归洛阳、让其老死河北来给自己出一口恶气,而自己回绝了。而今,换做指王肃之女为妻,自然便是基于吴质那句“我家之女才貌皆殊,岂容夏侯稚权之流觊觎哉”,来彰显君主对夏侯惠的恩宠不衰了。 毕竟,出身落魄寒门的吴质之女,与东海高门的王肃之女是无法比拟的。 只是明明都让我当孤臣了,怎么还给我指了如东海王氏这种公卿高门之女为妻啊? 此不是自相悖吗? 莫非,此中天子尚别有深意? 在听到婚事乃是天子指定的时候,夏侯惠久久不语,心中尽是茫然。 也让书房内陷入了好一阵寂静。 原本还在喜笑盈腮的夏侯衡到底是浸淫在仕途上久了,见状,便敛容沾须,轻声发问道,“稚权所思者,乃天子此举何所欲乎?” “万事瞒不过大兄!” 由衷的称赞了声,夏侯惠连忙请教道,“如大兄所言,以孤臣娶高门之女,我委实不明此中蹊跷也!大兄若是明了,还请为我解惑。” “我倒也无有确凿之念。” 夏侯衡点了点头,回道,“不过,我私自揣测,或乃陛下年岁尚轻之故耳。” 呃~ 这是指天子曹叡年纪轻轻,做事没有思虑周全,所以才有自相悖的行举? 对于这个答复,夏侯惠报以莞尔。 但接下来夏侯衡的话语,却是令他心头一片清明。 曰:“稚权何故自伤神邪?丈夫在世,吉来不忘形、厄至不踟蹰,从容而已。天子何所欲,假以时日自会见分晓,稚权只需坚持本心、恪守德行,何须在意吉厄与否哉!” 且言罢,他便自行离去。 嗯,他是忙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诸流程去了。 为了王肃家中好,他要在夏侯惠作上疏之前,先大张旗鼓的将亲事给敲定了。 而被开导暂时抛开得失杂念的夏侯惠,则是再度端坐在案几前,刚执笔点墨之际,嘴角便露出一缕笑意来。 他将与王肃之女定亲事,而案几上铺展的,却是他做给司马师的回信..... 自从前番在城外陈家草堂结识司马师后,二人便每个月都通书信。 是司马师率先伊始的。 那日,他出声邀请夏侯惠常一起饮宴坐谈、而夏侯惠不置可否后,他便时不时让家中僮客往夏侯府邸投一封书信。 很长的书信。 内容不止于探讨二人洽谈甚欢的兵事。 诸如文学、经学、礼仪、人事、军制、器械、方术或者地方志异等方面,甚至还曾有过附录了一曲音律在文末之事,堪称无所不罗。 可以说,他每作一次书信,相当于和夏侯惠坐宴详谈一次了吧。 但他也很谨慎。 信中一旦提及如人事、军制等敏感话题,他都会拿秦汉或者先秦事迹作例子,来问夏侯惠以及阐述自身的看法。 对于这种很新颖的“交游”方式,夏侯惠也兴趣盎然。 因为司马师不负盛名,不管在哪个领域都涉猎颇深且能提出很独特的见解,夏侯惠每每看到他阐述心得时,常有一种阔然开朗的感觉。 以致有时候,司马师隔了半个月没有作书信投来,他都会生出怅然若失的情绪了。 自然,能让司马师契而不舍的作书信,那是他每一次作回信时都很认真,也同样将自己的见解与心得细细道来,而不是随意敷衍应付了事。 第032章、逐出 岁暮残年,如柳絮般的雪花一片片随风轻舞,将天地山川染成皓白。 兰陵侯府邸的院落中,告了休沐的王肃正独坐堂前,手执一卷竹简,目光有些迷离的看着庭前雪色点点飘零。 他大抵是心生烦躁了。 横竖都看不进书传,就连庭前兀自纷飞的雪花,他第一眼过去便觉得凌乱无序,复一眼过去还是觉得杂论无章,平端扰人心烦。 唉,都怪天子那日的胡乱指婚! 最初,天子曹叡不知为何,陡然就将他女儿指婚给夏侯惠,他心中还是没有什么抵触的。 因为在数个月的相处中,他觉得夏侯惠为人品性尚可。 虽是有时候行事鲁莽了些,但终究是年轻人嘛。 可以理解。 待在仕途上走得远了、见过的事情多,自然也就稳重了。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两家联姻的流程才刚开始走呢、才刚被京师各家茶余饭后呢,夏侯惠便就成为了人嫌狗憎的存在。 缘由,是他作了三次谏言。 第一次,是上疏举荐杜恕,并附和彼斥庙堂风气不正的言辞。 这次上疏,令所有人都有了一个疑惑——京都不是传闻夏侯衡持家有道、长兄如父吗?怎么夏侯惠还是一副没有父辈教养的样子呢? 的确是没有教养。 出身夏侯氏、职不过一散骑侍郎,竟将已然称病隐居的杜恕拉出来落诸公卿的颜面! 君不见,先前蒋济上疏自省,让天子曹叡重申修德养廉的那股热劲,不过月余时日便随着入冬彻底凉透了吗? 还旧事重提什么! 当真是不食人间烟火、半点仕途世故都不懂! 只不过,他的这个上疏,众臣僚只是在暗中腹诽了几句。 因为天子不等此上疏在庙堂发酵,便一锤定音,再次将杜恕辟为中郎,让其协助蒋济署理天子恩科之事去了。 也让庙堂诸公私下揣测,这是天子为了推行恩科而授意他上疏的,故而不再纠缠。 但夏侯惠的第二次谏言,则是坐实了仕途“愣头青”的标签。 那是坐镇淮南的前将军满宠,上疏庙堂陈述御贼吴之方略,欲将合肥城拆了,搬到三十余里后的将军岭重筑。 此事,庙堂诸公意见不一。 反对得最激烈的,当属护军将军蒋济。 曾任职扬州别驾且对江淮事务十分熟悉的他,觉得合肥城建立了数十年,历来是抵御贼吴的前哨,哪能说拆就拆了啊~ 贼吴都没有攻陷过,自己反而主动拆了,管着叫御吴之策? 实属荒谬! 对此,天子曹叡也没有确凿的表态。 而是在一次东堂署政罢,想起先前曾以江淮事务考校过诸近臣,便让众人畅所欲言一番。 诸近臣都知道,诸如这种军国大事,并非他们现今可置喙的。 故而,在提出自身看法的时候,皆很委婉、很模棱两可的表述,力争不被卷入满宠与蒋济两位砥柱重臣的争执中。 但夏侯惠则是不然! 他竟叫嚷着“贼吴离水则怯”的主张,对满宠的方略赞不绝口,并劝说天子当取满宠之策。 要知道,蒋济可是对他颇为赏识的啊~ 在近个把月里,蒋济已然三番两次在“不经意”间,声称他乃夏侯家的后起之秀,日后必将复父辈功绩云云,为他美名了! 在人轻位卑之际,能得重臣亲口赞许,这是多大的恩德啊! 君不见魏武曹操在年轻时,被太尉桥玄断定为日后必将平定乱世之人,就让曹操记了一辈子。 每每经过桥玄墓地之时,总不免祭祀一番。 就连魏文曹丕都曾祭祀过。 而夏侯惠呢? 不念恩情也就罢了,竟还当朝以言悖之? 就算看法不错,你也可以闭口不谈,将表面的和睦维持住啊~ 鲁莽竖夫! 每每想到这件事,王肃就忍不住怒其不争、好一阵火大。 不过,夏侯惠在这件事上,仍很辛运的逃过一劫。 就在他对满宠的御贼吴方略赞不绝口的时候,蒋济还未恼羞成怒之际,大将军曹真从驻地长安回来了。 且就此事上,十分坚定的站在了满宠那边,也让天子做出了决断。 嗯,曹真是回来计议伐蜀的。 将要伐蜀,对于魏国朝野而言,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自天子曹叡继位以来,巴蜀在短短两年时间里,三次出兵犯境,还夺了武都、阴平二郡,这就促成了魏国上下皆汲汲求战之心。23sk.net 想想就明白了。 对于曹叡而言,魏国独占天下七分,且曹丕在位期间并没有失疆域,若是面对巴蜀如此挑衅他都不伐之,国威何在?君威何存? 而对于庙堂可计议军国大事的重臣而言,则是出于对巴蜀认知颠覆的考量。 最初,蜀主刘备崩于永安,魏国庙堂皆以为巴蜀已然日薄西山,是时**歆、司空王朗、尚书令**等人还各作书入蜀陈天命人事,劝说被刘备托孤的诸葛亮举国称藩。 但没想到的是,仅仅数年过后,诸葛亮率军出陇右,魏国的南安、天水、安定三郡皆叛魏相应,令关中响震! 如此,若不伐蜀以耀魏**威,雍凉何能安也! 因而在武都、阴平二郡刚刚丢失的时候,天子曹叡便时常私下咨询庙堂重臣伐蜀事宜了。 就是群臣意见相左。 如被咨询得最多的侍中刘晔,与天子私对时声称可以,在众人面前则是声称不可以,将迎合谄媚的作态彰显无遗。 而中领军杨暨则是反对。 他以为巴蜀有山川之固,且道路崎岖,魏国最精锐的骑兵难以发挥战力等为由,认为伐蜀不可取。 待到冬十一月,大将军曹真上表陈述伐蜀方略时,司空**也明确反对。 因为曹真的方略中,是打算让郭淮督陇右各部入阴平与武都郡、骠骑将军司马懿走东三郡策应,自己则是督领主力走褒斜谷攻入汉中。 **觉得,此战略不可能成功。 且理由令人无法反驳。 当年魏武曹操走秦岭谷道、长达三百多(汉)里的褒斜谷入汉中都失败了,你曹真凭什么认为自己就能成功? 难不成,曹真自忖比武帝更善于用兵? 天子曹叡将**的意见,转去长安给予曹真,也促使了曹真亲自赶回来洛阳之行。 第033章、门户计 对于仕途,王肃并没有什么野心。 他真正追求的,乃是自己的学说能得到广泛推广与认可。 就如大儒郑玄的学说被称为“郑学”一样,他也希望日后自己的学说能被称为“王学”。 盖因一代人作一代人的事。 身为东海高门之后,他父亲王朗已然成就了三公门第,他日后能否可为三公对家门而言,裨益不大。23sk.Com 而《汉书·韦贤传》有云“遗子黄金满籝,不如一经”。 在诗书传家的时代,他如若将自己的学说发扬光大,为门第再添一经学上的权威,那日后家中子孙后代累世簪缨、偶出三公乃是必然了。 就如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一样。 彼最初起家时,不就是凭借治《孟氏易》嘛~ 也正是如此,对仕途没有汲汲之念的王肃,对夏侯惠在朝中的作为其实并不反感。 相反,他还颇为赞赏。 社稷孤臣嘛,日后说不定会被青史不吝着墨呢! 唯有一点不好,是这类人往往不得善终。 而夏侯惠若是不得善终,那他的女儿自然也就被牵连了。 是故王肃枯坐堂前时,出于心疼女儿的心思,暗中腹诽天子曹叡胡乱指婚也就不足为奇了。 是的,他没有怪罪夏侯一家。 夏侯惠不必说,他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别人强求不了。 夏侯衡就更无法指摘了。 就在他将夏侯惠赶出家门的第二日,便带来了好几车财帛前来拜访王肃。 待被王肃引入内就坐后,他便满脸羞愧的道歉,一个劲的声称“自己没有教导好六弟,以致他狂悖不肖、屈尊王家之女”等等言辞。 姿态之诚恳,就差没有给王肃行大礼了。 最后,在王肃一番好生劝解之下,他才歉然离去。 那几车财帛他没有带回去,王肃也没有推辞就让家人收下了。 彼此都是奔着不惑之年而去的人了,有些事情心知肚明。 两家联姻是天子指定的,结果是无法更改的,且东海高门也做不出悔婚这种事来玷污家声、徒增他人耻笑。 这些财帛,其实就是夏侯家提前奉来的聘礼。 既然夏侯衡已经将夏侯惠赶出了家门,日后亲事的筹备与举办昏礼等诸多流程,他自然就不会再操持了。 提前奉上聘礼,是他念及父母皆亡故,最后践行长兄如父的责任。 至于,为何财帛如此之多嘛~ 一部分是让王肃置宅子的。 安宁亭侯府邸很大,哪怕诸兄弟皆三代同堂了,都能安置得都绰绰有余,所以夏侯家并没有在京城内置别宅。 被赶出去的夏侯惠,自然就没有了栖身之地。 据市井好事之徒绘声绘色的茶余饭后中,夏侯惠被赶出府邸之时,身边仅有一个姓孙的老苍头随行;所携之物也只是日常衣物、弓箭与长短兵以及书籍等杂物,仅是一匹驽马拉着的小车就装完了。 如今他的容身之处,在洛阳西城门外的民宅里。 且那只有两间房子的逼仄民宅,还是那孙姓老苍头的儿子所置...... 唉,真可谓凄惨啊~ 身为谯沛元勋夏侯氏之后,贵为天子近臣的散骑侍郎,竟落魄到被仆人收留了! 所以,夏侯衡送来很多财帛的另一层用意,就是让王肃日后嫁女的时候,顺便陪嫁一个小宅子让新人住,免得委屈了自家女儿。 这也是王肃对夏侯衡很友善的缘由之一。 因为依当今的律法,嫁妆归妇私有,夫与夫家皆没有权力处置。 他女儿日后成亲,一旦夏侯惠住进了陪嫁的宅子里,说话的底气都会弱几分,自然也会对他女儿好一点了。 世事洞明皆学问。 夏侯伯权为人处世堪称面面俱到,怎么就管教出了一个不谙人情世故的夏侯稚权呢? 唉..... 想到这里,王肃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随意将手中的竹简放下,正打算起身走走时,倏然听到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想起。 回头一看,却见自己的长女王元姬,正以小箩提着套茶具细步缓缓而来。 见他看过来了,也没有出声。 只是微微屈身以礼、露齿一笑,便在他面前端正跪坐好,忙活着从小箩里取出饼茶、陶炉、承盘以及麻布裹着的木炭等物。 王肃也没有出声。 不仅罢了起身走走之念,还只手含笑沾须看着女儿忙活。 如今世风乃是饮酒。 豪饮之人被赞为壮士,但王肃却是喜欢吃茶。 故而,每每他居家在堂前读书传时,素来孝顺的王元姬都会亲自过来给他煮(煎)茶。 且先点燃木炭,取出一小块饼茶在炭火上灼成赤色,然后斫开打碎放在小臼中,研成细末,过罗倒入承盘中,用葱、姜、桔子等物作佐料,加水煎煮来喝。【注1】 少时,承盘水烟袅袅,茶汤沸腾。 在一旁煨火的王元姬,从承盘中将煮好茶汤的倒入陶碗,端放在王肃的案几上,细声慢语的说道,“阿父,天甚寒,吃茶暖暖身子。” “好。” 王肃轻轻颔首,欣慰而应。 待端起陶碗轻轻吹了吹,慢饮了一口,顿时感觉心里暖乎乎的。 他这个长女,知书达理且孝顺乖巧,不仅被已故祖父甚爱之,他自己也疼爱有加,只是.....日后竟要陪着夏侯惠这个竖子吃苦了! 轻抿了几口,王肃放下陶碗,语气有些惋惜,“元姬可曾知晓了吗?夏侯稚权被其长兄赶出家门了。” “嗯,孩儿听家中管事说了。” 王元姬神情没有什么异常,点了点头而应。 两家联姻之事,在夏侯衡请媒人到府走流程的时候,家人便给她说过夏侯家情况以及夏侯惠为人了。且王肃的续弦的夏侯氏对亲上加亲颇为欣喜,也不吝为自家人说项,如散骑侍郎清贵,乃是社稷储才,日后必然有一番大作为云云。 如今出了这种事情,家中自然也不会瞒着她。 不过,王肃对她的反应也有些心奇, 那可是你日后的夫君啊,竟是一点情绪都没有吗? 略作思绪后,他便忍不住发问道,“你....不觉得他不堪吗?” 对此,王元姬露出了微笑,不假思索而回,“朝堂之事孩儿不懂,他兄弟之间的矛盾,孩儿也不了解,故而不敢断言。嗯,阿父,他做错了什么吗?” 呃..... 好像也没有。 为社稷谏言乃臣子本分,他没有做错,只是不与他人一样且先谋身、苟利于己罢了。 王肃一时哑然。 顷之,倏然莞尔而笑,“嗯,他没有做错什么。” “哦~” 王元姬笑颜依旧,轻声说道,“阿父,茶汤趁热吃,我去督促恽弟与虔弟读论语了。” “好,去吧。” 堂前再次恢复了安静。 继续吃茶的王肃,一边回想着女儿的作答,一边自嘲着自己的庸人自扰。 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从天子曹叡重新辟杜恕入朝之事中,便可知道夏侯惠简在帝心,如今他被夏侯衡被赶出了家门了,天子能不闻不问吗? 退一步而言,他是真没有做错什么啊~ 以谯沛元勋之后的出身,娶了自家嫡女的仕途助力,就算被朝中公卿排斥了,日后也能被天子外放为两千石吧! 而且,王肃还陡然想起了一事来。 先前在北邙山狩猎时,夏侯惠曾独自猎到一只野豕。 从那只野豕身上下颚、腹部以及肩背上皆有伤口之中,便可以知道夏侯惠做事情是有周全计划的。而今,他不惜得罪宗室元勋、落庙堂诸公颜面也要上疏,难道没有提前思虑过将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第034章、门户计2 一者,乃民力难继。 《司马法》有云,“国虽大,好战必亡”。 我魏国自代汉承天命以来,屡番对贼吴攻伐,而陛下继承大统之后,不臣如蜀、吴亦连番兴兵犯境,以致刀兵连年不休,民生凋敝。而今,国家正是亟需与民休息、省息徭役之时,焉能动刀兵而令生民烦扰邪? 二者,则蜀有险可依。 孟子有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巴蜀地险守易,我魏国虽有精兵虎将,亦势难施也。如武帝始征张鲁、后战刘备,皆聚十万之众,身亲临履,指授方略,犹受困粮道转运艰难,弗能竟全功也。 此可谓地利不在我魏国也! 前番武帝伐汉中,便有宛城黎庶苦于徭役,守将聚吏民叛的前车之鉴。我魏国若发兵伐蜀,当不扰民春耕之时。而汉川闭塞,秦岭谷道夏秋时节多雨,恐大军未临阵而因雨水徒耗战心也。 如此,乃天时不在我也! 刘备丧于永安之际,巴蜀叛乱四起、吏民皆不得安。而自蜀丞诸葛亮受刘备托孤以来,殚精竭虑,讨平南中叛乱、北上汉中演武,至今已然将近八年矣!亦可谓之,巴蜀内部**不复、人心安定,皆咸相用命矣。此时我魏国若兴兵伐之,必激起彼等同仇敌忾之心。 此可谓之,敌有人和之势也。 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我,陛下何以伐之哉! 三者,雍凉羌胡部落易动难安。 自前朝伊始,凉州便有持续百余年的羌胡**,武帝亦曾有过“愿为征西将军”之言。 我大魏立国以来,虽有数次兴兵讨不臣、诛首恶、徙部落异地居而分其势等诸多**分化之策,然而羌胡部落叛乱之事犹不绝也。 而今,若我魏国兴兵伐蜀,必取羌胡部落牛羊粮秣、征部众入行伍耀军威以及转运辎重,恐激起彼等怨气,复有兴兵作乱之事也! ............... 这是夏侯惠上疏言不可伐蜀的复录书中,最主要的三点依据。 其他还言了一些什么圣主惜民、不妄动刀兵等等例行引经据典的事例以及赞誉之辞,司马懿直接略过了。 “此子年纪轻轻,胸中筹画规略,竟可对军国大事鞭辟入里矣!” 这是司马懿看罢后,暗中不吝赞誉的话语。 是的,他觉得夏侯惠才学很不错。 因为在他心中,同样也不看好曹真伐蜀的结果。 在曹真第一次上表求战时、天子曹叡就曾作书与他,让他也群策群力了。 只不过,他没有给出否定的意见。 而是以防区不同、对雍凉事务不太了解等理由给出了模棱两可的谏言,且还声称若伐蜀,他督领的荆襄各部必然誓死向前、为国尽忠云云。 之所以如此作为,倒不是他尸位素餐。 乃是缘由有二。 一来,提出伐蜀方略之人乃大将军曹真。 如今天子曹叡最信重的人,亦是魏国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举个例子。 如若曹真声称三公不称职,那么天子曹叡会慎重考虑,并且私下授意校事暗中调查三公的行举。 但若是三公声称曹真骄横或者不作为嘛~ 曹叡心中第一个反应是——竟敢诋毁大将军,试图挑拨离间君臣关系!? 尔是何居心!? 第二个反应,则是当即下令有司严查出言之人。 哪怕没有查出什么罪行,曹叡此后也会将之疏远了...... 故而,成为一方都督没多久的司马懿,并没有出言反对也就很好理解了。 在军中资历与职位皆不如曹真的他,何必去惹一身臊呢? 另一缘由,则乃他已然算是位极人臣了。 作为当今天子的顾命大臣之一,早在曹叡刚刚继位的时候,他就被赐下了开府、自辟僚属的权力,且如今又从庙堂出镇地方掌兵马,可以说,他此时声称一句“此生夫复何求”都很恰当了。 因此,在如今魏国宗室大将凋零、后继无力的实况下,他出言反驳曹真的方略,那不是给了他人一个“睥睨宗室”的攻讦理由嘛~ 非宗室而掌兵权者,当慎言慎行耳! 而且同为顾命大臣的**都出言反驳了,天子曹叡若是能听进去,他反不反驳都一样;而若是没有听取,加上他的反驳也于事无济。 何必要多此一举呢? 待到曹真改变方略、试图自率雍凉主力从子午谷进军时,他就更无法出言反驳了。 要知道,子午谷南段的出口在东三郡呢! 也就是说,曹真督领的雍凉主力与他督领的荆襄各部进军的路线,重合了! 都是要取道黄金峡攻入汉中郡! 如此,伐蜀方略更改与没有更改有什么区别呢? 但曹真就这么“更改”了,那不是无智,而是很明确的告诉其他人,这伐蜀之意是他与天子的决策,尔等莫要复多聒噪了。23sk.Com 是故,司马懿还有什么好反驳的。 有这闲功夫,还不如早点督促荆襄各部作好伐蜀准备呢。 “子元,你且来看看这上疏。” 已然不再纠结伐蜀是否妥当的他,将复录书转给一旁的司马师。 是的,司马师来宛城了。 还没有出仕的他,去留颇为恣意。 而今正值残冬暮岁之际,他身为家中长子,自然也要赶来南阳宛城探亲,做一些为父送衣奉食以及禀报家中情况的孝道之事。 反正宛洛自古并称,官道通畅且距离很近,往来甚是便利。 “唯。” 恭顺应了声,司马师起身来到其父案几侧坐下,接过复录书。 就是态度有些不认真。 第一眼之时略微诧讶挑眉,旋即便一目十行快速掠过,数息便把复录书放下了。 如此作态,也让司马懿轻轻蹙起了眉毛。 有机会观摩军国大事,怎么能如此玩忽呢? 且他离开洛阳也没有几年啊,被誉为名士的自家长子,就被他人奉承得如此自傲、目无余子了? 第035章、社稷计 “腊者,接也,新故交接,故大祭以报功也。” “夏曰嘉平,殷曰清祀,周用大蜡,汉改为腊。腊者,猎也,言田猎取禽兽,以祭祀其先祖也。” ——应劭《风俗通义》 岁除之日将至,京师洛阳城内外都变得热闹了起来。 平时日高山仰止的公卿府邸,也如黎庶百姓之家一般开始祭祀先祖;饰桃人、垂苇茭、画虎于门,冀以卫凶。 而帝王之家,则是更为隆重。 天子曹叡引诸宗室在太庙祭拜过后,还袭承前汉礼仪,选年十岁至十二岁的中黄门子弟共计百二十人为伥子,皆赤帻皂制,执大鼗,在宫禁之内击鼓作声势以驱傩。 不过,这些热闹皆与夏侯惠无关。 原本他也是有心依着民俗归家中祠堂祭拜先祖的,但当他来到安宁亭侯府前时,守在府前的门子便告知,声称夏侯衡特地吩咐过不能让他进门。 且转述罢了,他还连连作揖,请夏侯惠不要为难他一个下人。 因为夏侯惠若是径直闯进去了,他不敢阻止,也阻止不了,然后他将会迎来被夏侯衡杖毙的结果。 对此,夏侯惠唯有悻悻然的返身而归了。 他当然知道以长兄夏侯衡温和的性情,是做不出杖毙下人之事的。 而且不让他归府祭祀的初衷,也是依着先前二人的私下约定,做出兄弟反目的姿态给外人看,如此,他又何必去为难一个门子呢? 就是在转身返回的时候,心中也有一句遗憾悄然落地—— 唉,不能入府好好吃一顿酒肉了。 是的,自从他搬出安宁亭侯府后,可就再也没有吃过酒肉了! 做戏要做全套嘛~ 都搬到城外民宅、挤入仆从的家里了,怎么能酒肉不缺呢? 况且,先前他在家中向长兄讨要财帛的时候,夏侯衡的反应是让他再读一次《孝经》,不要老是逼迫长兄做以棍棒相加之事,徒让外人看笑话。23sK.com 想想也对。 要知道,夏侯家虽然颇为殷实,但兄弟可是有七个呢! 待诸兄弟皆有了子嗣后,夏侯衡还要挑选出两个来过继给早亡的夏侯称、夏侯荣奉血食,家业也要分成七份啊~ 且夏侯衡先前将以家中资财为他填补骏马养在宫禁中的差额了,也将位于宜阳县地界阳渠西端的数十顷田亩以及四十多户徒附都划给他了,竟还想着要钱?! 讨打不是! 但夏侯惠也是实属无奈。 他不贪财,只是在外面养了不少小儿。 且预感到无法通过规劝天子曹叡来改变历史轨迹后,他便打算再多养一些。 也不算很多,大概能凑个三五百之数就好了........ 按道理说,将三五百人小儿安置在阳渠西端那边,衣食住行什么的倒也能负担得起,只是他不打算将之当作徒附佃户啊~ 这些小儿,除了日后羸弱病残者被遣去当农夫之外,剩下之人要么操刀舞戈可充任死士爪牙,要么才学优秀,可被他悄然安排进入军中当个百人将或五百人督,亦或者是任公卿府邸的斗食刀笔吏什么的。 如此,前期投入的成本自然就很高了。 如请先生教导读书、让猛士来教导武艺就是很一大笔开支;才学特优者,还要寻个家世清白的人家为他们落户籍,以免别人发现他们是奉他夏侯惠为主的人。 最重要的一点,则是这些小儿不能集中在一起养着。 一来,是不想养着养着,就被别人扣个谋逆的罪名。 另一,则是出于防人之心不可无的绸缪。 在利益面前,人性有时候也会很难经得住考验。 日后,若是这些小儿之中出了个白眼狼,经不起权势的诱惑而当了叛徒告发此事,会导致所有小儿都暴露。 而分开散养在民间,就是杜绝了所有心血都功亏一篑的结果。 最重要的是,暴露的人数少了,也不会让人将夏侯惠定为居心叵测。 家奴与部曲嘛~ 哪个勋贵之家没养几个呢? 而且,在夏侯惠的心中,是希望自己终其一生都不会动用到这些小儿。 因为一旦动用了,那就是事情已经到了最坏的地步。 是啊,他并没有谋逆之心。 之所以做出这种犹如谋逆的绸缪,那是大忠似奸,想日后为魏国续命预留一丝可孤注一掷的希望。 或是说,他为何要选择这种风险最大的路呢? 明明,他出身夏侯氏,且忝为散骑侍郎的清贵之职,只需要好生伴驾博得天子曹叡的欢心,谨言慎行与庙堂诸公百官处好关系,日后也能在庙堂中拥有一定的话语权,同样能为曹魏续命,何必铤而走险呢? 道理是这个道理,实则行不通。 如今的士族已然坐大,朝中诸公也已经将权力划分得清清楚楚的,就连天子曹叡都被挡在尚书台门前呢! 他不过是一个刚步入仕途的新人,何德何能会如愿站在权力的巅峰左右朝政? 或许,他的安分守己恭谦任事,选择朝中一系权势去附庸,企图成为这系权势的引领者,最终换来的结果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天子曹叡想让他当孤臣之后,他便顺势而为,以得罪士族、自绝宗室之外的做法来树立自身乃社稷忠臣的形象,吸引其他同道者来依附自己,将自己变成一系权势的引领者。 正所谓穷则变、变则通。 既然在现状中无法看到破局的希望,那就另辟蹊径呗! 而且,他才刚开始转变策略、树立社稷孤臣形象的时候,就已经迎来收获了! 是重新被天子辟为中郎的杜恕。 就在夏侯惠被长兄赶出家门、沦落到被仆人收留之事,在京师内成为茶余饭后时,杜恕便不请自来拜访了他。 对,夏侯惠在上疏举荐他的时候,他并没有当即前来作谢。 不是他没有感激之情。 而是从来不与别人攀交的他,若是甫一复起便前来致谢,会给彼此都带来没必要的麻烦。 如天子曹叡会觉得,夏侯惠举荐他是出于私心。 尚有,公卿百官也会因此,将他们二人视作党朋、乃狼狈为奸牟取仕途权力之徒。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在杜恕的眼里,受了夏侯惠的举荐之恩,那自己就且先记在心里,待日后夏侯惠落魄的时候报答了便是。 没必要拘泥于人情往来,把感激挂在言辞中。 而今,正是夏侯惠落魄了...... 杜恕为人很朴质,心中没有什么蝇营狗苟的沟壑,故而前来拜访的时候,还让仆从带来了许多财帛。 意思很明显。 第036章、私召 翌日便是除夕了。 故而,今日天子曹叡在崇华后殿内大宴群臣以表心意。 有幸参与者,除了三公九卿之外,诸如大将军曹真、尚书监与令、诸侍中、守尚书台僚佐以及护军将军蒋济等有资格参与军国大事的重臣。 可以说,如若一颗陨石凑巧将砸在崇华后殿内,魏国就将迎来分崩离析了。 而俸禄不过六百石的夏侯惠,也得以混迹其中。 散骑乃天子近臣嘛~ 若如这点殊荣都没有,还如何被誉为清贵之职呢? 只不过,他还真是个凑数的。 在偌大的殿堂内,天子与诸公言笑晏晏,觥筹交错,唯独位在角落里的他无人攀谈或推杯换盏。就连座位相连的其他散骑或给事中,都不留痕迹的尽可能避开他的视线,以免给予了他举杯相邀或者攀谈的机会。 是啊~ 在如今庙堂中,他已然人人避之不及的存在了。 因为他最后那份反驳大将军曹真伐蜀的上疏,天子曹叡召刘放、孙资与**诸公群策之后,并没有具体的定论。 然而,有时候没有定论,也就是一种定论。 就如在南阳宛城之远的司马懿,通过曹真修改伐蜀方略揣测出天子曹叡之意一样,刘放孙资与**等人同样也不复以理据争了。 所谓的群策群力,实际上却是天子让他们针对夏侯惠反驳的意见,为伐蜀方略作补充,将上疏里的劣势规避掉或者是降损最低罢了。 能伴驾天子左右之人,皆人情练达。 如夏侯惠与杜恕这种毕竟是偶尔出现的异类。 故而,夏侯惠被孤立也就不意外了。 就连定下亲事的王肃,出于避嫌的考虑,也就在候驾时面无表情的冲他略微颔首,半个字都不愿多说。 夏侯惠也有自知之明。 很自觉的与谁都保持着距离,也维护着表面上的和睦,在天子赐宴上独乐乐,优哉游哉。 他的确颇畅怀。 一来,是无人打扰之下,可尽情大快朵颐的解馋。 另一,则是他日后都不用装穷,恣意沽酒割肉享用了。 因为在数日前,他在一次伴驾之后还特地寻了未央厩令,打算将骏马带出宫禁转去阳渠西端那边养着。 给出的理由,是他付不起宫中代养的费用了。 但未央厩令不允。 声称这种事情得经天子或太仆署应允后,他才敢将骏马交给夏侯惠。 也因此诱发了一系列的事情。 当太仆署让小吏前去城外民宅寻夏侯惠,让他提前将翌年的养马费用差额缴纳了,夏侯惠斜眼看了小吏片刻,便将之带入宅子内。 让他看看宅内有哪些物品是可以变卖财物的,自行拿去就好。 那斗食小吏哪敢取啊~ 呆立了半晌,才嚅嚅嗫嗫的说这不合规矩什么的。 而夏侯惠听了,当即将自己的官印取来放在小吏的手中,说让他把这个交给太仆署就好了。也让那小吏诚惶诚恐、手忙脚乱的放下官印,行了一礼后落荒而逃。 归去禀报后,太仆令听了也是好一阵无奈。 夏侯惠都将官印给扔出来了,他若是再执意索要养马费用差额,那不是逼迫其去官吗? 那可是散骑侍郎啊~ 他哪能给自己留下一个逼迫天子近臣去官的仕途污点呢? 当今之世,名望风评不仅能左右个人仕途,还能影响子孙后代的! 但若是不寻夏侯惠索要差额嘛~ 马政可是依军律管制的! 更莫说此中还干涉到了宫禁之中的用度,他哪敢让账目不清啊~ 思来想去,他索性心里一横,寻了个机会将此事禀给了天子,请曹叡首肯让夏侯惠将骏马领出宫禁,试图将这麻烦彻底解决掉。 岁末诸事繁琐的天子曹叡,甫一得闻时还颇为恼怒。 如此芝麻大的琐碎也拿来烦扰自己?! 真当自己终日无所事事乎? 但思索片刻之后,他便释怀了。 虽然他没有授意夏侯惠上疏反驳曹真伐蜀,但彼被长兄夏侯衡赶出府邸、落魄潦倒的起因,还真与他脱不了干系。 也大手一挥,准了。 还寻了个机会,招来夏侯衡训示了几句。 先是说夏侯衡将其弟赶出府邸那是家门私事,旁人置喙不得,随后便指摘夏侯衡为何不给点财帛呢?https://23sk.net 让元勋之后沦落到被仆从收留,这让魏国颜面何存呢? 焉能如此! 在仕途上浸淫久了的夏侯衡,听罢,当即俯首请罪,信誓旦旦的声称归去后便将一些家业划给夏侯惠云云。 是的。 他并没有将已然把阳渠西端的良田转给夏侯惠之事挑明。 因为如此行事,既能借天子之口坐实了兄弟反目,又能体现自己对天子的恭顺,何乐而不为呢? 而夏侯惠就更恣意了。 骏马能带出宫禁了,俸禄也能按时领了,且还可以光明正大的收了阳渠西端的产业不必装穷,可谓一石数鸟、收获满满啊~ 是故,在崇华后殿的天子赐宴上,他也倍显格格不入。 别人的畅怀,是可以趁此机会在诸公面前混个脸熟、讨得天子欢心,而他的畅怀则是在庆祝日后有区区六百石俸禄可领,以及不限量的酒肉之美。 不过,论旁若无人的贪图酒肉之美,曹纂也没有让他专美于前。 曹纂字德思,乃是已故大司马曹休次子,曹肇之弟。 今在禁军内任职,虽没有与宴的资格,但他性情憨厚,身长八尺有余,能力举千钧,颇受天子曹叡恩宠,故而被特许入宴。 在宴的他,无有与他人推杯换盏之念,很是专注的饕餮着美味珍馐。 刚好,他席位与夏侯惠颇为相近,乍一眼过去,二**快朵颐的样子犹如相互攀比孰更能吃一样..... 唉,当真有辱斯文。 被众星捧月的天子曹叡,偶尔撇一眼过来,不由在心中对夏侯惠指摘了声。 曹纂是个憨厚武夫,身为散骑的你是个粗鄙莽夫吗? 竟一点都不在意天子近臣的身份! 心中有些不快的天子曹叡,略作思绪,便对身侧的侍宦悄声嘱咐了几句。 然后,那侍宦便沿着殿内墙壁绕了一个大圈,来到夏侯惠旁边,躬身附耳说了几句。也让夏侯惠面露惋惜之情,放下割肉小匕,起身离开了。 这一小插曲没有影响殿内的言笑晏晏。 第037章、何惧之 宫禁,天渊池外。 随着诸多抬着辇轿的卫士步伐愈来愈近,坐在之上的大将军曹真也看到了,已然避让在侧且垂首行礼的夏侯惠。 只不过,在辇轿经过之时,他并没有作声让其随入天渊池。 他当然能猜测得到,为何夏侯惠选择在外面恭候而不是直接进入天渊池。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继续候着吧。 待一会儿天子御驾到了,他自然就随进来了,没必要为难。 是的,虽然夏侯惠上疏反驳了伐蜀方略,但曹真心中并没有对他有芥蒂。 相反,还颇为赏识。 缘由不止于夏侯惠的上疏之中,所言所举皆属事实、乃是对事不对人,更因为曹真是经历过武帝曹操时期的人。 早年武帝曹操创业之时,诸夏侯诸曹咸相用命,登锋履刃不念死生,南征北战不辞艰辛,唯恐功绩落他人之后。 而如今的宗室与谯沛元勋呢? 生来富贵的他们,已然没有了父辈的果敢豪烈之气魄、不苟私利但求为社稷裨益的忠直奋发了! 这一点,夏侯惠就做得很好。 明知道反驳伐蜀方略,会给自己带来后果,但他仍旧如此作了~ 且不论上疏对错与否,仅是敢于谏言这点之上,便是实属难得、也是胜却其他宗室与元勋之后了! 这也是促成他想见一见夏侯惠的缘由。 不然,以他的身份地位,区区一个散骑侍郎的上疏反驳,还能令他侧目或者左右伐蜀方略不成? .............. 少时,天子御驾至。 早就从侍宦口中得悉夏侯惠不肯进入天渊池的他,并没有让车驾停留,只是在经过的时候招了招手,缓声说了句,“稚权,且随来。” “唯。” 躬身应了声,夏侯惠连忙跟上。 待进入了天渊池,才发现宫禁之中竟还有如此清静旷远之地。 远远地望去,湖水被天空映得碧蓝,湖畔边上积雪淡淡,薄薄一层细冰犹如朵朵嫩白的小花随风荡漾。 整个湖面白烟袅袅升起,犹如一面蒙了尘的镜子,数不尽的黄鹄、白琵鹭、秋沙鸭、黑鹳、鸬鹚等越冬的候鸟荡漾在其中,或展翅互追逐,或两两交颈亲昵,或随着涟漪摇曳,灵动且闲逸,给天地尽皓的残冬添了不少生机和魅力。 天子曹叡与曹真选定的坐谈场合,是一个沿着线桥深入湖中的小亭子。 凭栏处氤氲弥漫,偶尔还有几只不害生的黄鹄或黑鹳优哉游哉掠过,恰是令人再起温酒赏雪的闲情雅致。 而早来的曹真,如今倚在亭柱上,就目怔怔看着湖面鸟雀的悠然,连天子步履缓缓到了都没有察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将军何所思?” 对此,天子也没有恼意,而是很亲切的发问。 且见回过神来的曹真想起身行礼时,他还快步向前虚手按在其肩膀上示意继续安坐,“此间无外人,且不过闲谈耳,大将军不必多礼。” 的确,湖中小亭内仅有他们三人。 其余甲士与仕宦,皆被天子留在湖畔线桥端那边了。 夏侯惠则是没有入坐,很自觉的立在了陶炉温酒处,执起酒勺给二人斟酒。 没办法,谁让他官职低微且年岁最小呢? 况且,在君君臣臣且尊长敬老的时风里,他来给这两位魏国最有权势的人斟酒,也不算是折辱。又或者说,如此好事旁人还求之不得呢! 而天子入座后也没有理会夏侯惠,只是一味的与曹真叙些日常琐碎之事。 一直待到酒过三巡,他才抓起案几上的干果,转去喂食偶尔游过来的鸟雀,将话语主导权让给了曹真。 但曹真没有当即开口。 而是又侧头去看了那些优哉游哉的鸟雀,好一会儿才低声唤了声,“稚权。” “惠在。” 早就好整以暇的夏侯惠,当即朗声而应。 “陛下谓我,称你胸中才学颇优,然我有一事不解。” 久居上位的曹真,直盯盯的看着夏侯惠,虽面无表情但却不怒而威,轻声问道,“自逆蜀兴兵入寇雍凉以来,你兄夏侯仲权便不止一次作书于我,慨然请战,甘愿引本部为前驱,誓死报效国恩。同为本根生,而你为何言我魏国不宜伐蜀邪?” 唉,果然。 甫一开口,便是指摘我不孝了。 闻言,夏侯惠不由在心中叹息了声。 想想也对。 他父兄夏侯渊、夏侯荣皆死难于汉中郡,曹真将欲伐蜀,往大了说是为国尽忠,往小了说则是为夏侯渊复仇。依着常理,身为人子的夏侯惠理应喜不自胜、慨然**随征才对,怎么能出言反驳呢? 这不就是不孝嘛~ “回大将军,非惠无有为父兄雪恨之念。” 早就有心理准备的夏侯惠,不假思索便做声,“巴蜀有山川之险固,不管彼出蜀入寇或我魏国伐之,皆受困于粮秣转运与行军之苦。不管敌我,孰兴兵挑起战端,皆乃未战而先败三分矣!而逆蜀自太和二年伊始便频繁入寇,两岁竟三次兴兵!逆蜀一州之地、地小民寡,必难堪征伐之苦也!旷日弥久,必内乱自生也!故而,惠上疏言今时不宜伐蜀,乃是纵容逆蜀频繁兴兵,待彼穷兵黩武、积贫积弱,可令我魏国可一战而定之机也。” 言至此,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激昂。 “大将军,惠无有一日忘却父兄之仇!亦汲汲冀望着有朝一日能为国舞刀矛,随军伐蜀夺回汉中,上报世受国家累恩,下为家门雪耻,以告慰父兄在天之灵也!” “善。” 听罢,曹真拊掌赞了声。 眼神也随之变得柔和了起来,“先公而后私,不以家门私计而偏颇社稷大计,稚权可当此谓也。” 就是赞罢了,他又加了句,“稚权所言巴蜀有山川之险固,出蜀难入蜀亦难,对于我魏国而言,倒无需忌惮。今天下三分,而我魏国独占其二,国力民力远胜于逆蜀,足以抵消行军与粮秣转运之难。无非,多征发些黎庶青壮罢了,尚不致于稚权‘未战而先败三分’之言。如此,稚权犹言不可伐否?” 我当然是仍坚持不可伐了! 夏侯惠昂头,正想继续道出自己的想法,却是被曹真给抢了先。 “稚权莫要拿我魏国连年征伐不休作理由。” 曹真抬手止住夏侯惠的将欲发言,缓缓而道,“我魏国自武帝兴屯田以来,各州郡皆有粮秣储备,今并无有征战粮秣难继之忧也。而刀兵频繁以令黎庶百姓苦之.......天下不平,黎庶何以安邪?今正当奋起兴兵,讨平不臣,方可令黎庶得以休养生息也!” 呃,好吧。 当今之世,于肉食者的眼里,所谓的黎庶不过是盛世的牛羊、乱世的炮灰,没有资格申述什么苦不苦的。 夏侯惠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报以沉默。 而曹真的话语还没有说完。 他先是举起酒盏,慢饮一口润了润喉后,才昂扬做声,“蜀,小国耳,名将唯羽。此乃旧日庙堂臣僚所言,虽有失偏颇,然刘备自兵败夷陵之后,逆蜀尚有何惧之!” 原来如此~ 我竟是忘却了一点! 天子曹叡也好,大将军曹真也罢,都没有和我一样有“未卜先知”啊~ 是的! 在这一刻,夏侯惠终于知道了,天子曹叡与曹真执意伐蜀的底气所在——乃是觉得蜀相诸葛亮无有武略、蜀兵战力无法与魏国精锐对抗! 为何有这样的心思嘛~ 细数蜀国三次兴兵犯境的战事,便可以知道了。 蜀相诸葛亮第一次兵出祁山时,可谓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以赵云引兵出褒斜谷入关中作为掩护,骗过魏国庙堂以及在雍凉各部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出现在了天水郡之内,令天水、南安与安定三郡皆叛魏响应! 可谓占尽了先机! 然而,结果呢? 竟以只会纸上谈兵的马谡为将扼守街亭,被张颌一举击破,也葬送了大好局面、无奈退兵归去了! 这便让魏国君臣对蜀相诸葛亮有了一个印象:识人不明! 第038章、弗改 或许是因为夏侯惠久久不做声的关系吧,一直以干果凭栏喂食鸟雀的、将自己当作局外人的天子曹叡便以为夏侯惠已然被曹真屈服了。 故而,他也转身回来,作笑颜宽慰道,“稚权年纪轻轻且不曾在军中任职,便能可指出我魏国伐蜀之弊短所在,已实属难得矣。今有幸得闻大将军亲口解惑,当心怀感激而奋发,笃心向学,力争他日能裨益国家。嗯,勿要妄自菲薄,勉之!” 从这番言语之中,不难看出他对夏侯惠所期颇高。 也让在一侧的曹真听了,不由也来了兴趣。 不等夏侯惠谢恩,便也插嘴加了句,“陛下勉励,稚权当铭刻于心。稚权乃我魏国元勋之后,与宗室无异也!自当奋发父辈豪烈,无需效仿那些儒人前忧狼后畏虎。须知,军国大计虽应谨慎,然在军争攻伐之中,则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言罢,他还傲然作态,朗声说道,“彼蜀相诸葛亮,不过一儒生耳!经国之略或是不缺,然观其前番数次兴兵犯境,可断言军争攻伐并非他所长也!我魏国占尽天下七分,精兵猛将尤多、甲械精良,此番伐蜀乃千钧之力摧压而下,绝非逆蜀可当也!且,以临阵调度论,稚权莫是担忧我尚不如蜀相诸葛亮乎?” 唉,真是的..... 净说什么大实话呢? 不是我长他人威风,但这临阵调度之能,你或许还真就比不过蜀国那位~ 不由,夏侯惠当即在心中腹诽了一句。 当然了,这种话语是不能说出来的。 不然就算曹真大度不与一小辈计较,但天子曹叡也绝对会让他去廷尉呆一段时间,体验一下牢狱生活了。 “惠绝无此心!” 略作思绪,夏侯惠连忙拱手,“大将军戎马一生,岂是惠一后进可置喙的?大将军兴兵伐蜀乃是为国裨益,这点惠不曾有过质疑。而惠所思所虑者,乃是于陛下、对宗室而言,此番若无法夺下汉中郡,即使是略占上风或者全身而退,皆是不败而败矣!” 言至此,他顿了顿,后退一步分别对天子曹叡与曹真都躬身行礼后,方慨然做声,“陛下、大将军,如今我魏国士族坐大,而赖以巩固社稷长治久安的宗室大将,已然凋零无数,几近后继无人矣!” 此话语落下,也让小亭内陷入了好久的寂静。 就连偶尔游弋过来的黄鹄或黑鹳等鸟雀,都感受到此间氛围凝重而径直离去了。 天子曹叡满脸的肃穆,眼神之中还夹带着一缕忧色。 他当然听得出来夏侯惠的言外之意—— 在推行九品官人制之后,士族权柄坐大,而拱卫社稷与君权的掌控兵权镇边、慑不臣、靖内乱的宗室大将,正面临着青黄不接的时候。 如此,在石亭之战还没有过去多久之际,唯一硕果仅存的宗室大将曹真,如今的当务之急,不是应该协助天子镇国以安人心、努力哺育宗室后进成才,让魏国社稷能够长治久安吗?怎么能有伐蜀之念呢? 若是战事顺遂、夺下了汉中郡还好。 既能彰显国威与代汉乃是天命所归,还能让宗室威望大涨。 然而,庙算是应该先虑败后虑胜啊~ 要知道,当年曹休执意发动石亭之战的时候,被天子曹叡下令策应的满宠,在上疏中可是毫不留情面的说曹休“虽明果而希用兵”啊! 万一要是夺不下汉中郡,那曹真不就步入了曹休的后尘,让宗室再次迎来无有军争之能的非议?如今的宗室还没有成长起来呢,就先有了难为督将之能的非议,这社稷如何能安啊~ 诚然,对于如今的魏国而言,伐蜀有势在必行的理由。 但不可否认,伐蜀的战果,也藏着将会对曹魏社稷带来难以承受的隐患。 如何取舍,将会干涉到社稷安危。 故而,天子曹叡自作思片刻后,偷眼瞥了一下正沾须沉吟的曹真后,便对夏侯惠轻声发问道,“稚权之意,朕知矣。不过,当今之势,不伐蜀不足以彰国威。若如稚权之言,思前顾后,我魏国威仪何存哉!” “陛下,惠并非言不伐蜀也!” 闻言,夏侯惠连忙躬身作答,“惠窃以为,今我魏国伐蜀,颇类似昔日袁绍与武帝的官渡之战也。昔袁绍雄踞河北,坐拥四州之地,兵多将广,粮秣丰盈,天下诸侯莫能与之争锋。而彼欲兴兵南下时,帐下谋士田丰曾以武帝善用兵,当缓缓而图,献策曰‘简其精锐,分为奇兵,乘虚迭出,以扰河南,救右则击其左,救左则击其右,使敌疲於奔命,民不得安业;我未劳而彼已困,不及二年,可坐克也’。绍若纳之,恐以武帝之能犹病之。” “是故惠窃以为,不若依前事之智,且先从雍凉各部选拔精锐,频繁扰武都、阴平二郡。可战便战,弗能战则避之,反复诱逆蜀出兵、疲于奔命。反复数年,蜀民将苦于徭役不得安业、蜀兵将空劳困顿而斗志萎靡、蜀地必然内乱自生,亦乃令我魏国得击之机也!” “陛下,我魏国与逆蜀之优劣,莫大于国力悬殊也。” “逆蜀地小而民寡,连频兴兵犯我魏国雍凉之地,乃彼不争即亡也!而我魏国地广而民丰,修养生息一岁,可抵逆蜀三五岁之功也!是故,惠窃以为,我魏国当从容而对,彼急则我缓,彼攻则我守,彼退则我扰,不与之争一时之利,而期他日一战灭蜀之功也。” 呃~ 这是,以国力耗死逆蜀? 天子曹叡听罢,眉毛微微上挑,眼眸中也泛起了意动。 只不过,对此献策他并没有做出定论,而是将目光投在了曹真身上。 此刻的曹真,依旧在耷目沉吟。 久在行伍之中的他,再怎么蔑视蜀国,都不敢信誓旦旦对天子说,自己此番伐蜀定能将汉中郡夺回来的。 军争最是偶然。 战场上突然出现的一个小小意外,就能改变整场战役的走向了。https://23sk.net 只不过,夏侯惠的担忧,终究只是战事推演的最坏结果,也不足以让他放弃伐蜀之念。 毕竟,侥幸之心不可有。 但畏手畏脚不敢施为,亦不可有啊~ 至于,夏侯惠后来提出来的伐蜀方略,他直接忽略了。 有些事情,不在其位是不知道的。 如仅仅是散骑侍郎、一直在京师伴驾左右的夏侯惠,就不知道雍凉各部将士对伐蜀的请战呼声有多高!更不知道,雍凉羌胡部落看到逆蜀数次出兵犯境并夺了阴平、武都二郡后,已然对魏国有了恣睢不臣之心! 是故,他在沉吟片刻后,便转头对上了天子曹叡的视线,喟然发叹道,“陛下,稚权所言虽不无道理,然而今我魏国伐蜀之势,乃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 也让夏侯惠听罢,不由将头微微垂了下来,以免眼中的不甘被看到。 是啊,他很不甘。 第039章、新岁 “今日方知,陛下为何让此子上疏举杜恕,且指王肃之女为其妻也。” 天渊池的湖中小亭内,大将军曹真默默的注视着夏侯惠渐行渐远的背影,倏然出声感慨了句。 是的,作为天子曹叡最信任的人,哪怕他远在长安镇守,但许多隐蔽的事情天子也会以私信告知并顺便询问他的见解。 这算是天子早年养成的习惯之一罢。 因为在曹叡刚刚继位的时候,就是曹真留守在京都洛阳帮他稳定局势、渡过君主新旧交替最艰难的那段时间。 “夏侯稚权性情刚直,且行举略显乖张孟浪,然而瑕不掩瑜。” 闻言,天子曹叡颔首而笑,轻言说道,“在诸宗室与谯沛元勋后进之中,唯有此子能令朕生出爱才之心。故而,因他甫入仕途的干系,朕为避免他与他人一般喜好清谈、沦为沽名钓誉之徒,便让他上疏举杜恕且先断了与朝臣攀交的机会。不过,指王肃之女妻之,朕倒是心血来潮而为之,别无他意。嗯......” 言至此,曹叡略微停顿了下,方注目着曹真发问道,“大将军以为,此子之才,日后可如其父或从兄夏侯伯仁一般为国镇边、是为社稷砥柱否?” “陛下,臣并无有观评人物之能。” 对此,曹真连忙谦言了句,推脱道,“且臣与夏侯稚权遇不过一面、言不过数语,安敢妄断他日后如何哉!” 且言罢,还举起酒盏敬了天子一盏。 就在一饮而尽之时,还悄然将眼中的一缕落寞给咽下了。 他已然是含饴弄孙之人了。 且长子曹爽在宫禁中任事也有数个年头了~ 但名声仅是姿态恭谦、笃行任事,不管天子还是公卿都没有夸耀过其才学。 至于外甥夏侯玄嘛~ 在士林中名声甚隆,堪称小辈之中的魁者。 但却也因此不为天子所喜,早早就被左迁挂职了。 是故,在得悉天子曹叡如此看重夏侯惠的时候,他虽然没有心生嫉妒什么的,但难免会有泛起为人父的怒其不争: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再看看自己家的,唉,罢了,不看了,莫给自己徒增烦恼..... 天子对此倒没有察觉。 待饮罢一盏后,冁然笑道,“大将军谦言矣。今日言兵事,大将军焉能无断邪?且此间乃你我叔侄闲谈罢了,不必慎言。” 言罢,还真依着子侄辈的作态,起身执酒勺给曹真舀了一盏。 曹真只是略微欠身,便坦然受了。 石亭之战前,贼吴孙权还亲自为陆逊牵马开道呢! 更莫说他与天子是一家人,如若过于拘礼,反而显得生分。 故而,他也没有再推脱,沉吟片刻后,便如此作言道,“满腹韬略而临阵一败涂地者,自先秦以来便不乏事例也,此便是臣不敢妄自断言之故。不过,臣自出镇长安以来,不乏与夏侯仲权谋面之时,观其人闻其言,臣可断言夏侯仲权将略有余、帅才不足也。而今得闻夏侯稚权言伐蜀之事,臣亦可断言彼才学犹在仲权之上也。” 夏侯霸将略有余、帅才不足,而夏侯惠犹在其之上? 意思就是夏侯惠有成长为都督的资质喽? 对于这种没有言之凿凿、但却意思却表达得十分清楚的的答复,天子曹叡心领神会,甚是满意的连连颔首,“大将军之意,朕知矣。” 而曹真的话语还没有完。 紧接着又加了句,“陛下,诚如夏侯稚权所言,如今我魏国宗室大将凋零、难以为继。此些年陛下虽将不少宗室擢入禁军任职,然而《韩非子·显学》有云‘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京畿之地内外靖安,且权贵众多、沽名逐利者众,恐难为社稷储都督之才也。依臣之见,不若甄选有将略的宗室后进,遣往前线任职历练,以期他日可有成才者。” “嗯,大将军言之有理!” 这次,天子曹叡更是拊掌称赞,当即采纳,“此事朕寻个时机图之。” 言罢抬头看了看天色,便又说道,“天色尚早,大将军不若先随朕同去看望太皇太后后,再出宫归府罢。唉,祖母近两年身体不佳、时常染疾。” 曹真少孤。 早年魏武曹操收养于府中,待遇皆与诸子同。 且与曹丕同吃同住同读书,因而他也颇受卞夫人的关照,在听闻卞夫人身体不佳之言后,他也不由焦灼起身。 “唯。” ........................... 洛阳城外。 换了燕服的夏侯惠在孙叔的陪伴下,策马小跑往毗邻宜阳县地界阳渠西端而去。 京畿内外虽然官道平坦畅通,但如今已经过了晌午了,从洛阳城到阳渠西端有数十里的距离,若不抓紧时间赶路,今夜就得在沿途寻个乡邑投宿了。 尤其是翌日便是除夕了。 阳渠西端的四十余户徒附刚被夏侯衡划给夏侯惠,对于家主的变更与日后待遇的未知,自然是惴惴不安的。故而,他想在今夜回到坞堡中露个脸,并在除夕之前将一部分结余赏赐给众徒附,使之心安。 也正是因此,孙叔只好一边颠簸在马背上,一边给夏侯惠讲述今晨有人来访之事。 一是夏侯和。 源于家中就数二人年齿最小、自幼一并便被督促读书与约束品行的关系,夏侯和与夏侯惠的感情很好。哪怕夏侯惠如今已经被赶出家门了,他都甘愿冒着被长兄夏侯衡责骂,也要让仆从送来了一些财物给“穷困潦倒”的夏侯惠使用。 也不算多,约莫值一万钱吧。 但夏侯和还没有出仕,家中每个月给予的例钱并不多,这已经差不多是他三个月的例钱了! 故而,夏侯惠听罢,心中也泛起了感动。 一边恶趣味的想着夏侯和日后知晓,自己已经有了阳渠西端产业后的神情,一边叮嘱孙叔,让他岁后给王肃家中送些礼物时,顺便问能不能抄录些孤本回来赠给喜好文学的七弟。 另一波拜访的人,乃是司马师的僮客。 与以往只是投书信不同,他此番还让僮客带了些礼物。 声称这是他前些时日从南阳宛城带回来的特产,正值逢年过节之际略表心意,不值什么钱,让夏侯惠不要回绝云云。 嗯,就是一些腊肉、干果以及笔墨之物,还真就不值什么钱。 但以如今夏侯惠被庙堂诸公不喜,而他仍然一如故往同书信且送来礼物之举,便当得“礼轻情意重”之谓了。 对此,夏侯惠没有什么感触。 大不了,日后“浮华案”爆发、他被禁锢的时候,自己也一如既往便是。 “六郎,七郎与司马家转来的礼物,我已经让子复先行送去阳渠坞堡了。” 禀报完来访之事后,孙叔还添了句自己的处置。23sk.net 第040章、当黜之 必须通一经,且通过博士课试后,才能外放牧民或者留任继用,而若不通经书、仅有虚名无有实干者被罢黜。 对于新诏布的“课试法”,朝野反应皆不同。 如庙堂衮衮诸公皆了然于胸,此是天子曹叡恶了京师之内权贵子弟结伴交游、相互邀名的风气,故而针对性的做出人事任用调整——若想为朝廷取之,单凭相互邀名无益! 至于,天子为何没有强硬呵斥,而是采取了如此温和的手段嘛~ 此些权贵子弟牵扯面属实太广了。 如魏武养子何晏、谯沛元勋之后夏侯玄,当今天子潜邸之臣毕轨,尚有如司马懿、刘放、孙资以及卫臻等社稷重臣的后辈皆参与其中。 在伐蜀诸事正在筹备之中,曹叡不想引发朝堂动荡。 且他觉得自己的心意已然表现得很明显,足以让那些权贵子弟领悟、自行收敛言行举止了。 的确是很明显。 在颁布诏令后,他不仅将潜邸之臣中黄门毕轨外放为并州刺史,并将背景很浅或资历不深的诸葛诞、邓飏等人以不务实之罪罢了官职,杀鸡儆猴。 故而一时之间,京师的清谈之风骤然被遏制。 至于会不会死灰复燃..... 那是绝对的! 因为这种模仿前朝末年士人清流派作风,聚众交游、品评人物、清谈名理的行为,本质上是皇权与士族的冲突对抗。前朝历经了两次“党锢之祸”,都没有彻底解决冲突,自然不是曹叡一个杀鸡儆猴的手段就能遏制的。 不过,夏侯惠对此倒不关心。 质变源于量变,受时代与生产力的局限性,有些事情总得有个逐步演化的过程。 他就算有心更改,也不过是徒劳无功而已。 真正让他关心的是,源于“课试法”的诏布有两个人上疏了。天籁小说网 一是杜恕。 重新被辟为中郎、遣去协助护军将军蒋济操持天子门生选拔的他,觉得受“课试法”的影响,官吏们会注重自身的修养,而不能尽力发挥治理地方的才能,如此,朝廷即便得到了有才的人也没有多大用。 这点,天子曹叡直接忽略了。 但杜恕在上疏中提及的第二点,则是被采纳了。 因为他觉得,能通一经、经过博士课试后才能任官职与“天子恩科”的选才有冲突。 天子恩科是选拔单家子、有才干的微末之人。 但通经且能通过课试的人,怎么可能家世微末呢? 读书可是个费钱的事。 仅是从启蒙识字到粗通文墨就要花费不少资财了,更莫说需要饱学之士指点、有机会揣摩先贤对经义注释的通经了!最重要的是,秦汉时期就有很多例子证明,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之人并非就是能治理地方的干吏啊~ 天子曹叡觉得颇有道理。 便寻了个空闲,召夏侯惠来询问。 课试法也是不能半途而废的,天子恩科是他提出来的,现在怎么化解冲突呢? 夏侯惠觉得很憋屈。 明明,曹叡都将他的谏言给改得面目全非,结果还要自己来负责,这真是...... 但憋屈归憋屈,天子有询还是要作答的。 他想了想,便建议曹叡特许“天子恩科”选**的人,可以不受通一经的限制,但必须精通律法才能放官。 算是对“国无酷吏”的补充罢。 这种戳中曹叡想培养爪牙心思的建议,也让曹叡不吝赞赏了几句。 但很快,在吴质上疏后,他就让曹叡的心情很不愉快了。 却说,吴质自从被召回洛阳任职侍中后,颇得天子曹叡心意,常被召伴驾左右,且不时以事咨询。就在曹叡为伐蜀作绸缪,让有司拟诏升迁曹真与司马懿官职的时候,还顺势让问了吴质一嘴当今魏国的安危大计。 吴质不知道是为了巴结位极人臣的司马懿,还是趁机打压日暮西山的颍川士人,竟上疏声称司马懿忠贞机智,乃是社稷之臣;而司空**则是平庸之辈,尸位素餐,处重任而不亲事,并非国相之才。 对此,曹叡竟是采纳了。 在第二日听朝时公布吴质的上疏,诏责**在其位不谋其政,无有实干。 也让伴驾听闻朝政的夏侯惠,当即挺身出列,慨然作言,声如疾雷,“陛下,臣惠窃以为,黜吴侍中,社稷乃安!” 一语出,满朝公卿皆愕。 缘由无他。 乃是夏侯惠逾制了。 一来,作为散骑侍郎,夏侯惠只有规劝天子得失的职权,并没有在天子听朝时置喙朝政的权力。 另一,则是如今魏国的侍中皆甄选老臣担任。 不管是从资历、地位与紧要性等方面,侍中的擢拔与罢黜,皆不是区区一個散骑侍郎所能置喙的! 是故,朝堂在片刻的沉默后,许多人都出列,纷纷**夏侯惠折辱大臣、咆哮朝堂、君前失仪以及逾朝廷法度等罪名。 还有个别议郎翻了旧账。 第041章、遂愿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https://23sk.net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第042章、士家 京师洛阳,阳渠西端夏侯家坞堡。 才刚刚赶到的、风尘仆仆的陈泰与夏侯和带着满脸遗憾败兴而归。 他们是来给夏侯惠饯行的,结果相约联袂赶到后,却被坞堡的管事告知,夏侯惠已然在二日前离开洛阳了。 至于为何错过嘛....... 倒不是他们二人来得太晚。 在有司转达的调令中,夏侯惠只需要在夏六月之前赶到淮南寿春的征东将军署报备,就不算失期。依着常理,有如此充裕的时间,他应该留在京都到四月下旬或者五月初,待与亲朋故友作别之后再启程也不晚。 然而,孰人能料到,他在调令刚下来的第二日便悄然离开洛阳了呢? “唉......” 策马缓缓的夏侯和,摇头叹息了声,“若不是我没有遣人先来问一声,也不至于让玄伯兄空跑一趟了。” “义权何出自责邪?” 闻言,一直默然注视前方的陈泰,不由莞尔,“不过是稚权太过心切罢了。而且.......以我之见,稚权应是不愿见我等罢。” 呃? 不由,夏侯和侧头而顾,待看到了陈泰脸庞之上依稀有些感激的时候,心中便也就了然了。 他六兄是被左迁的。 且还是因为做了正确的事情而被左迁的。 故而,他心中也生出一缕愤慨来。 奸佞如吴质犹能恩荣归邸,而笃粹如陈司空竟被诋毁,直言如我六兄竟逐出庙堂! 我大魏立国才多少年,怎么就变成了这种世道? 或许,是隐隐有所感罢。 久久没有听到夏侯和出声的陈泰,也瞥眼过来,见其眉目紧蹙的作态先是讶然,随后便也悄然叹息了声,复用略显空洞的目光注视着前方。 同样也不再做声。 他阿父可是顾命大臣呢! 被诋毁了、在庙堂之上当众诏责了,换来的补偿不过是天子曹叡的随意夸赞几声以及赐下财帛。 莫要拿自己被辟为散骑侍郎来说事。 出身颍川名门且养望至而立之年的他,会在意区区一个散骑侍郎吗? 世人皆道先帝以私忿治罪魏武功臣曹洪、鲍信之子鲍勋乃是刻薄寡恩之举;如今看来,当今这位可是一脉相承、毫不逊色呢! 唉....... 兖州,济阴郡。 在大野泽与雷泽中间的成阳县,是魏国最早兴屯田的据点之一。 也是典农校尉的驻点。 至于,明明济阴郡乃是大郡,负责掌屯田的主官为何不是中郎将,而是犹如小郡那般设校尉嘛~【注1】 兖州与豫州是最早兴屯田的。 各郡县各类军屯、民屯据点尤其多,魏国在期间为了防止典农中郎将职权过大,便将一些屯田佃户较多与土地比较肥沃大郡的屯田权一分为二,设立两位典农校尉分治。 如驻地在成阳县的这位校尉,管辖的范围仅是济阴郡的东部。 不过,整个郡的屯田事务,另一位校尉还是尊他为主的。 因为他姓夏侯名威,字季权。 早年好游侠、一直到魏文曹丕执政末年才出仕任职句阳县令的他,去岁二月时转为试守典农校尉,如今刚好改为真,可以食全俸了。 是故,他这一两个月都颇为意气风发。 许多早年结交的草莽匹夫或者寒门士子,皆趁着路过或者专程赶来拜访,让刚开始食全俸的他比先前更困顿。 而今日,他又复迎来了两位趁吃喝的。 且还是不远千里,特地从京都洛阳赶来的——为了见一见在外任职的四兄,夏侯惠带着扈从孙叔特地取道虎牢关,绕了半个圈子赶到了! 兄弟见面,自是很温馨。 得悉传报的夏侯威,快步出迎,远远在脸上泛起喜色,才刚走到跟前就一把抓住了夏侯惠牵着的马缰绳,欣喜而道,“好生神骏的良驹啊!” 且嘴里一直啧啧称赞着。 对着那匹乌孙良驹上下打量,怎么都看不够,但却许久都没有撇一眼依旧牵着马缰绳的夏侯惠。 被晾了许久的夏侯惠,满心欢喜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合着,在这位四兄眼里,数年不曾谋面的自己还比不上一匹西域良驹是吧? 带着心中愤愤,夏侯惠刚想出声**两句,但心念一转,便又露出笑容来,试声问道,“四兄可是喜欢这匹西域良驹?” “嗯,嗯,颇心喜。” 将视线黏在战马上的夏侯威,依旧目不斜视,连连颔首。 而夏侯惠继续说道,“既然四兄喜欢,不若我将此良驹赠给四兄如何?” “稚权此话当真?!” 猛然间,夏侯威昂起头,眼眸尽是惊喜有加。 “自是当真的。” 轻轻颔首,夏侯惠含笑徐徐而道,“只不过,此事还需一人应允才行。” “哈哈哈~” 一阵爽朗的大笑后,夏侯威很是亲昵的拍了拍六弟的肩膀,不吝称赞之辞,“数年不见,稚权已然一表人才矣!不愧是我家才学最优之人!嗯,此良驹,还需孰人允许?” “乃当今天子。” 朝着洛阳的方向摇摇拱手致意后,夏侯惠笑颜大盛,“此西域良驹原是陛下之物,后赐予我。四兄若喜欢,我便上表洛阳,声称奉命前往淮南寿春入骑兵营当职之际,还特地来四兄驻地拜访,一叙兄弟之情。而四兄对此良驹颇心喜,便让我留下战马,步行去淮南。” 呃! 此话语甫一落下,夏侯威脸上的惊喜皆化作错愕。 旋即,又变成了满脸铁青。 竖子无状! 我不过心喜这良驹而已,竟是以上表言我夺马来要挟? 待目怔怔了好一会儿,夏侯威陡然含恨甩手朝着夏侯惠的肩膀狠狠来了一记,声色俱厉的责骂道,“竖子不肖!竟不念父兄之仇,上疏反驳大将军伐蜀方略!”m.23sk.net 且言罢,便拂袖转身往回走。 就连那神骏的乌孙良驹,都不屑多看一眼了。 不过戏谑之言罢了,我家四兄器量何时变得如此狭隘了? 吃疼的夏侯惠,呆呆的杵立着,有些愕然的看着夏侯威的背影渐行渐远。 而片刻后,他又看见其转身,指着自己大声呵斥,“呆愣着作甚!还不跟过来!难不成想我让为你牵马吗?” “哦,来了。” 闻言,反应过来的夏侯惠将马缰绳交给孙叔,疾步追上四兄并肩而行。 第043章、花明 夜幕低垂,虫豸欢鸣。 暮春夏初之交那如水的夜风,轻轻涤荡去了白天的喧嚣和浮躁。 空气中隐约弥漫的花香是那样的沁人心脾。 漫天星辰的倒影,就像无数珍珠洒落在波光粼粼的大野泽上,让夜晚是如此的浪漫多姿,也与白昼忙碌着春耕的士家身上那股了无生气的麻木,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果然,世间就是如此讽刺。 或许,原先历史轨迹的神州陆沉三百年至暗时刻,其缘由不仅是因为司马家的不堪,也因为曹魏政权早早就种下了因果了罢。就是不知,这股沉寂在黑暗之中的麻木,会不会在有朝一日变成燎原之火,将世间所有的不公都尽焚毁。 也顺势,将我们这群肉食者践踏入尘埃。 斜斜靠着小亭柱的夏侯惠,默默望着漫天星辰坠湖泽,心中思绪万千。 这是他来到成阳县的第三日,也是最后一个晚上。 翌日,他就继续赶路前往淮南寿春了。 而在这三日之中,夏侯威不仅带他去看了士家军屯、黎庶民屯,还给讲诉了许多事情,比如关乎于淮南战场的现状,以及支持淮南战线的后方兖、徐、青以及豫州等状况。 一来,是很笃定的告诉夏侯惠,今岁淮南应是难有战事了。 虽然大将军曹真伐蜀已成定局,而蜀吴联盟,依着常理贼吴在魏伐蜀的时候,也会策动出兵来围魏救赵。但就在开春之前,孙权便遣将军卫温、诸葛直领兵万人、船舰无数浮海去寻夷洲及亶洲了。 扬州被魏国与江东各据一半,大致是划江而治。 彼若是有兴兵犯境之念,断然不会在开战之前,先分出一部分精锐水师深入大海去寻遗世在外的岛屿与化外之民。 另一,则是以身示范的告示夏侯惠,身为谯沛元勋之后,最大的优势是什么。 那时,夏侯威带他去黎庶民屯走走看看的时候,很自豪的声称,隶属于他管辖之下的民屯,是整个魏国为数不多不被世家与豪右侵吞田亩的,更是仍旧保持着“无牛官六民四,有牛对半”分配的个例。 因为他到任后,依着先前库册的记录,将所有被侵占的田亩悉数收回来了。 以很强硬的手段。 直接带着士卒,将侵占田亩的士族或豪右之家的管事、徒附全部抓了起来,录入了屯田客的户籍。用他的话来说,这些田亩都是武帝时期就划入官府的屯田了,耕种这些田亩的人自然就是屯田客了。 若是不承认嘛~ 尔等是想要**吗?! 家中管事与徒附被抓了的士族豪右,对此自是不甘心。 想请托济阴太守以及兖州刺史出面说项,却无一例外吃了闭门羹。 无他,郡国太守与内史,依律不得干预屯田校尉事务。 最重要的是,夏侯威身份不一般啊~ 若是事情闹大了,被捅到庙堂之上了,同级别的官僚相争,天子曹叡会偏向谯沛元勋之后还是外姓郡守呢? 更莫说在这事情上,夏侯威师出有名有理有据啊! 也就是说,夏侯威这是对在即将孤身在外地任职的六弟,隐晦的传授着为官心得。 作为夏侯家的一员,最大的优势是天然具备天子的信任与偏袒! 所以,在为官之时不必顾虑太多。 只要事情是正确的、有法可依的,手段激烈点、行事孟浪一些也无所谓,大胆的去做,捅出篓子了也会有天子帮衬维护着! 至于,明明夏侯惠乃是被放武职,他为何要鼓励其行事更“鲁莽”一些嘛~ 他不希望夏侯惠久在淮南战场。 正如夏侯惠很了然他的性情一样,他也对夏侯惠知之甚详——他的这位六弟,并没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酷虐! 而想在淮南战场之上作出功绩或者大放异彩,首先要将自己变成视人命如草芥的人。 这是魏武曹操创业时期的遗留与敌我优劣势造就的。 在群雄割据的时期,兖州曾因为陈宫与张邈迎吕布叛乱、青州有黄巾肆虐、徐州数番被屠戮、江淮之间在袁术的横征暴敛之下人相食啖,白骨委积。以至素以丰饶著称的中原腹心之地,生民百遗一。 后来,江东与魏国在淮南反复拉锯互攻。 魏武曹操为了战略需要,还将整个江淮的黎庶徙走,让寿春城以下皆百里无人烟、千里无鸡鸣。且在曹丕执政时期,三次征伐江东,让黎庶没有修养生息的时间;当今天子曹叡继位后,便又有了石亭之战的惨败,将好不容易才恢复的一缕元气也给丧尽了。 可以说,如今魏国的东线,不管是兵士还是粮秣辎重都很吃紧。 半个扬州就不必提了,仅是六安县一带有些百姓。 青徐二州也只能堪堪自守,不复有驰援淮南战线之实力。 而豫州是与荆州并称的,隶属在司马懿的管辖之下,粮秣与物资的日常供给都是转运给荆襄战线的。非大战之际、无有天子诏令,豫州是不会为淮南战线供血的。 是故,真正持续给淮南战线供血的后方,乃是兖州。 并非是兖州寥寥无几的郡兵,而是“战时为卒、非战为农”的士家。 而兖州士家是什么状况,他已经让夏侯惠亲眼目睹了...... 想在淮南战场之上建功立业,希望能寄托这些犹如行尸走肉的士家登锋履刃、奋勇杀敌吗? 不! 是狠下心肠,让这些士家去填沟壑、去消耗贼吴的锐气;将他们当作弃子去诱敌、去牵制贼吴的主力,为常备精锐创造击破贼吴的机会。 是啊,要先以这些士家的性命作为代价,才能迎来破敌的希望。 “石亭之战后,我魏国东线受创甚重,恐十数年之内不复有横江之力矣。” 这是夏侯威的感慨。 也是对夏侯惠的劝告—— 如果夏侯惠想以武勋立身,那就应该力争进入洛阳中军。唯有进入洛阳中军,才能有资格参与举国的战事,才不乏建立功勋的时候。 而他才刚被左迁外放来淮南,如何谋划回去洛阳嘛~ 也不难。 学他处置民屯田亩被侵吞的手段即可。 如今镇守东线的满宠,最早就是以不畏权贵、打压豪右而扬名的。若是夏侯惠到了淮南后,维持着刚正不阿的作风,并趁机针对军制、屯田等弊病提出见解,自然就能赢得满宠的赏识,再加上夏侯这個姓氏,复归洛阳就不是难事了。 只不过,夏侯威的一番苦心悉数付之东流了。 第044章、无心 花开红树乱莺啼,草长平湖白鹭飞。 四月中旬的淮南寿春,绿意已然欣荣,入目皆旖旎万千。 “六郎,我等就此别过了。” 寿春城外,一名黑脸汉子泛起笑容,在马背上对着夏侯惠略作拱手,“此地乃战区,入城盘查尤其严格,我与张兄都非本地人士,就不徒增麻烦了。” 他姓苟,是夏侯威的门客。 夏侯惠将扈从孙叔留在成阳县挑选士家小儿后,夏侯威出于爱护之心,还遣了他与另一个张姓门客护送夏侯惠来淮南。 虽然兖州与豫州此些年已经鲜有战事、贼寇难寻踪迹了,但谨慎一些还是好的。 毕竟,夏侯惠那匹西域良驹太容易让人垂涎。 且武断乡曲的豪右素来行事跋扈,一旦有了见“马”起意之念,并不介意悄然遣徒附僮客扮作贼寇沿路**。 “好。” 闻言,夏侯惠也连忙还了一礼,略带赧然而道,“有劳两位壮士不远千里相送,不胜感激。只可惜今我身无长物,难聊表谢意,实在惭愧。” “六郎此言说得好是生分。” 他话语甫一落下,另一黄脸的张姓门客便接过了腔,“我等皆是你四兄的门客,既受你四兄嘱咐,自当沿途护你周全。不过区区数百里路途罢了,何足挂齿。六郎,我等就别过,待日后六郎复至成阳县,我等再把酒言欢。苟兄,走了。” 言罢,径直调转马头,头也不回的招呼苟姓门客离去。 这种干净利索的江湖草莽作风,也让夏侯惠笑颜更盛。 他是很喜欢这种草莽之徒的。 仗义每多屠狗辈嘛,与这类人混迹在一起,不需要烦心着尔虞我诈的龌蹉。 是的,淮南战线是有勾心斗角的。 扬州刺史王凌与征东将军满宠就有着龃龉。 准确而言,是王凌的权欲不满。 魏国的扬州前线分为两部分,一个是寿春、合肥所在的淮南郡;一个是以六安为治所的魏属庐江郡。 分别扬州刺史王凌与庐江太守、兼领鹰扬将军文钦戍守。 但具体军务调度上,他们二人皆要听令于假节都督诸军事的征东将军。 原本,在曹休惭恨离世后,淮南战线就属王凌资历最深、功劳最著,理应由他来执掌都督诸军事之权。 然而,天子曹叡却是将满宠从豫州调来了。 不管是资历还是功绩等方面,王凌都无法与满宠比肩,唯有屈尊在后了。 但他并没有放弃独揽淮南战线权柄的念头,就在满宠还没有从前将**为征东将军之际,便上表庙堂,诋毁满宠已然年迈了但仍好酒、常常贪杯误事,想借此理由将位在己上的满宠给挤走。 算是与幽州刺史王雄挤走田豫的手段如出一辙罢。 当年王雄也想独揽北疆军政大权,很是忌惮在北疆拥有极高威望的、持节领护乌丸校尉的田豫,想将之挤走,便阴使人构陷田豫乱边。 且还成功了。 源于田豫早年效力过刘备且是幽州人士的干系,天子曹叡便将田豫转为汝南太守。 但王凌显然是不能遂愿的。 满宠自从随征赤壁之战开始,对抗贼吴已然有超过二十年的经验了。 不管是武帝曹操还是文帝曹丕皆对满宠信赖有加,当今天子曹叡自是不会轻易相信王凌诋毁的。 因此,在一次召满宠回洛阳述职的时候,曹叡还故意赐宴,以酒试之。 是时在宴,满宠豪饮一石依旧神智清醒,半点醉意都无。 也让曹叡明白了上表是怎么回事。 故改满宠为征东将军,彻底断了王凌的念想。 当然了,如今夏侯惠只是区区一个牙门将的身份,是不必操心这种事情的。 就算想参与都没有资格。 但在他的“未卜先知”里,想要在淮南战线立功勋,就应该得事事附和满宠的方略、时刻跟紧满宠的步伐啊~ 届时,不会遭来王凌的迁怒吧? 作为扬州刺史兼领建武将军的王凌,奈何不了满宠;但若是想为难自己,那简直不要太容易啊~ 带着这层心思,夏侯惠牵着战马往城门而去。 在经过很繁琐的勘验文书流程得以入城,又被两名城门士卒名带路、实为监视之下,夏侯惠整整耗费了小半时辰才来到城内兵营。 进了兵营后,倒是自在了。 守营戒备的校尉没有怎么在意,随便瞥了一眼调职文书后,便让一小卒将夏侯惠带去营内中间的公署处。 此时满宠并不在公署内,且这种小事也不值得他亲自出面。 接见夏侯惠的人,乃是征东将军署的长史。 姓李,不知道叫什么,从满脸沟壑与须发皆白的容貌中,看得出来他已然过了知天命的年龄了。且他的法令纹深深,犹如刀斧刻上的一般,让人一见便知道他乃性情刻板、十分固执之人。 但他对夏侯惠却是笑颜相迎。 在夏侯惠依礼拜见的时候,他还很亲切的以表字称呼,“数日前朝廷文书才到淮南,而稚权今日便赶到了,可见稚权任事之勤勉矣!” 呃~ 我被左迁外放都二十多日了,调令文书数日前才到的? 这是如今朝廷署事效率太低呢,还是一个牙门将的调令不值得单独转来呢? 而且,你为何对我如此亲切? 刹那间,夏侯惠心中不由泛起讶然。 也忙不迭的谦逊道,“不敢当李长史之赞,末将只是在京师也别无他事,且畏军法如山,忧心夏初雨水而误了行程,故而便匆匆赶来赴职。” “呵呵~” 不料,那李长史反而笑颜更盛了,语气殷殷的来了句,“不过是一时受挫罢了,稚权不可丧壮志。再者,稚权秉公直言、裨益社稷,乃是简在帝心的。” 噫! 你远在淮南寿春且乃行伍之人,竟是连我为何被左迁的缘由都知之甚详? 顿时,夏侯惠愕然,半晌都不知如何回复。 而李长史见了,先是指着堂下的坐席示意夏侯惠入座,然后才沾须缓缓道出了缘由。 原来,他也是谯沛人。 在已故大司马曹休都督淮南之时,便是征东将军的长史了。 而在更早之前的时候,他还曾任职过曹仁军中的军正、洛阳中领军署的文吏。 也就是说,他是曹魏的死忠、乃先前曹丕、如今曹叡这两位天子留在淮南战场的心腹之人。 “在稚权的调令文书中,陛下还附言了一句。” 大致讲述自身履历的他,末了还朝着洛阳的方向拱手遥遥致敬,缓声说道,“陛下言稚权勇而有谋,令我莫要以寻常牙将视之。” 原来如此! 不得不说,在某些时候,天子曹叡对我还是颇为器重的~ 第045章、安分 蒋班,字公俊,庐江郡灊县人。 祖上虽然没有出过什么光宗耀祖的人物,但诸如游缴、亭长之类的小吏却隔三差五便有一人,故而也小有家财、能勉强算得上豪强之家。 但蒋家时运不济。 侥幸逃过了黄巾之乱的摧残,却在袁术割据淮南时迎来了灭顶之灾。 那时袁术军中缺粮,便向庐江太守陆康索要米三万斛。 而陆康认定袁术乃叛逆之臣,断然回绝且整军备战,使得袁术大怒,遣孙策督兵前来攻伐。此战历时两年,最终以陆康兵败病死而告终。 而整个庐江郡的吏民也因此迎来了袁术的暴戾。 不仅在战事持续期间,被袁术的兵将肆意烧杀掳掠,战后还被横征暴敛。 蒋家那时因为家中有人在陆康麾下效力、坚决抵抗袁术的兵锋,故而也迎来了事后追责,被逼迫到遁入灊山后方的群山(大别山脉)中苟延残喘。天籁小说网 后袁术败亡,魏武曹操表刘馥为扬州刺史,遣来江淮抚民。 刘馥匹马到任,兴建且移治所至合肥城,招抚梅乾和雷绪等落草为寇的袁术余党,历经数年时间兴办学校推行教化、广修水利兴造屯田,让许多已然遁入深山水泽或者逃往其他郡县的百姓感其仁德,纷纷归来本郡。 蒋家也是在那个时候,走出群山归故里安居乐业。 且蒋班之父还因为识文断字、略有勇力,被官府召为郡兵屯长。 但在建安十四年(209年),武帝曹操为了防范孙权攻击,打算强制将淮南的民众内迁,也让刘馥的心血皆付诸东流——他耗费八年之功,好不容易在江淮聚拢了十余万百姓,皆因此受惊吓而逃去江东的地界去了。 蒋家没有去。 理由是早年家中有人死在了孙策的兵锋之下。 被转到了庐江郡西侧的安丰县定居,且因为蒋班之父在军中效力的干系也颇受善待,画了些田亩安置、温饱无忧。 也让蒋班从小便有了**文学武的条件。 年十七时,顶了其父之缺成为郡兵,后又因为是良家子的干系得以转入常备军,成为了一名骑兵什长。 魏吴在淮南的战事颇为频繁。 六七年勤勉任职下来,蒋班已然累功升迁为军司马、骑兵斥候营的副职。 且马上就要转为斥候营的主官了! 因为原先的主官,在石亭之战中受创,养了一两年也没见伤病好转,便征求得上峰允许解甲归田去了。 作为副职的蒋班,也理所当然的开始代理斥候营诸事务。 如今,随着前将军满宠被转为征东将军,淮南战线各部兵马的将率空缺也随着补齐、各自职责也落实。已然代理了骑兵斥候营事务一年的蒋班,堪称曙光在即。 哪料到,夏侯惠竟是在这个时候来了! 且还是放着上千人骑兵曲的副职不当,自动前来斥候营任职。 自然,哪怕没有天子曹叡的私下叮嘱,仅是以夏侯惠的牙门将官职,李长史就不会做出让他给蒋班当副职的事。 故而,蒋班唯有带着满腹的委屈与忿恚,徒叹世事如白云苍狗了....... 没办法,谁让人家姓夏侯呢? 昔日功勋卓著如张辽,还不是一样得听曹休的调度? 用这个理由安慰着自己心中的不甘,蒋班并没有将愤慨流露出来,更没有依仗着自己在斥候营中积累的威望,暗中怂恿骑卒给夏侯惠来个难堪,或者是悄然使坏故意隐瞒一些细节信息,以及生出阳奉阴违之心,计划着将夏侯惠挤走。 相反,他十分配合。 就在文吏引夏侯惠进入斥候营,将李长史的调度说了,他便聚拢了所有在营内的骑卒,当面交出了主事权。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很明智。 也是在行伍之中混迹久了,自己在摸索中领悟的心得以及想起了其父退役之前的告诫:在如今的世道,一個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是无法在仕途上与权贵相争的。 比如,当眼前的道路上突然出现了一块拦路石的时候,最正确的办法不是莽撞的试图将之砸碎敲烂,更不能争一时意气以卵击石,而是想办法将它撬开。 如若实在寻不到将之撬开的办法,那就绕道而行罢。 是啊,他以什么与夏侯惠争呢? 仅是夏侯惠牵着的那匹骏马,就足够买下类如他这种小人物的十条命了! 甚至是二十条。 若是他阳奉阴违、暗中使坏、拒不配合...... 到时候耽误了军机,迎来追责,他自己将要被军法处置,而对方却可以凭借着夏侯这个姓氏逃过一劫、换个战区继续混战功了~ 人与人,终究是不能相比的。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可适用的时代,已然随着群雄割据的时代过去了。 故而,蒋班如今的冀望,是贼吴孙权赶紧兴兵犯境。 也唯有贼吴入寇了,斥候营可以建立功勋了,这位从天而降的谯沛元勋子弟就完成了在底层“立功”的履历,也就可以被调走了。 是的,在蒋班眼里,不过弱冠之年的夏侯惠,就是个前来捞功绩混履历的纨绔子弟。 想想就知道了。 这种生来富贵、与魏国宗室无异的子弟,只要不犯事,就算是个平庸之徒都能仕途之上平步青云,怎么会有人自愿来斥候营历练? 时常餐风饮露、在野外宿夜的艰辛异常不提,斥候营的死亡率乃是全军最高的! 往往,在大战开始之前,两军的斥候就已经相互搏杀了。 有夏侯姓氏的人,不需要积累多少功绩就可以拥有居中调度的权力了,何必要亲临一线刀头舔血呢? 而对于这种惹不起的人,他蒋班又何必要阳奉阴违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有那般闲心,还不如积极配合,让夏侯惠早点混完军功与履历、早点离开斥候营吧,也让自己早日升迁罢。 至于这种做法,心中仍是满腹不甘..... 唉,形势比人强。 自己再不甘也无济于事,权当是好事多磨罢。 也唯有期盼着,这位纨绔子弟莫要逞强,妄自尊大更改军务、胡乱指挥,将我等斥候营的骑卒送去贼吴的刀锋之下吧。 或许,是跌入谷底之后,再怎么折腾都是向上爬吧。 夏侯惠还真如蒋班所期盼的那般。 第046章、威逼 夏侯惠当然不是安分守己之人。 亦或者说,心中汲汲营营于战功的他,也不可能坐等功绩从天而降。 之所以让蒋班继续代理军务,不过是他事有从权罢了。 就在文吏将他引入斥候营并声称官职的时候,他明显发现原先还围着乌孙良驹啧啧称奇的那群骑卒,明显脸色都变了。 那是一种排斥的表情。 而待到蒋班很顺从的交接事务之际,他便发现蒋班将斥候营管理得有条不紊,也意味着他很得骑卒之心。 这也让他隐约猜到了其中缘由。 那些骑卒之所以对他生出排斥情绪,那是因为他们早就将蒋班视作主官的不二选。 想想,也无可厚非。 在诸多斥候眼里,陡然从洛阳调任而来的他,怎么比得过朝夕相处且是曾经并肩作战的蒋班呢? 是故,他便顺水推舟,让蒋班继续代理军务了。 如此行事,也正好让自己有充足的时间来适应与熟悉淮南的情况。 因为熟读兵书与督兵临阵是两码事。 诸如刘晔、蒋济等满腹韬略之人,在筹画策算上算是当今魏国的翘楚,但若是他们督兵临阵厮杀,还真就比不上一个目不识丁的鄙夫。 夏侯惠早年是刻苦专研过兵书,也胆敢上疏反驳曹真的伐蜀方略,但终究是不曾在行伍之中呆过,故而也不认为自己万般皆能。 至于,继续让蒋班代为主事,会不会让自身威望有损,导致斥候营诸多骑卒日后皆不复有尊敬之心嘛~ 无需担忧。 军中男儿多粗鄙,亦最是诚挚。 只要将率秉心公正、赏信罚明、同甘共苦且临阵胆敢身先士卒,那就一定能收获兵卒之心。 而且他名分在握,也不需要担心自己会被蒋班架空啊~ 若是蒋班安分守己,被天子青睐的他,日后有机会了也为之美言报答一番;但要是蒋班日后胆敢生事或暗中使坏,寻个时机将之弄死就是! 清贵如侍中吴质,都被他**归府“养疾”了呢! 不过一个军司马罢了,还能翻起多大的风浪来? 而他作为主官,麾下将士心有不服,他为何没有寻李长史相助,借其久在淮南的**来压制一下嘛~ 一来,是他丢不起这个人。 在行伍之中,能让兵将折服的从来都不会身居高位,而是赫赫战功。 如夏侯尚早年就被杜袭鄙夷,而曹休也曾被满宠直言用兵之能唯有“豕突猛进”,且这两人被鄙夷的时候,都已经颇有战功在身了。 夏侯惠可不想请托了李长史,然后留下被人嗤笑的把柄。 再者,他可是立志要成为海..... 咳! 他可是要曹魏社稷续命而奋争的人啊~ 若是连个区区三百骑的斥候营都折服不了,都要去求人帮忙,那还做什么为曹魏续命的春秋大梦! 带着这样的心思,夏侯惠很从容的将自己当作普通斥候。 连续月余时日都紧紧的跟在蒋班身侧,看他如何处理营内军务、调遣骑卒与从蛛丝马迹中发现蹊跷之处等等。 收获还是很不错的。 如蒋班对他的态度除了恭敬之外,还多了一缕亲切。 而斥候营的骑卒也不复像初来乍到时,对他有排斥的情绪了。 最重要的是,他已然大致熟悉了营内军务,且在频繁外出巡视之中,还将淮南战区各处地形都摸清了。 也就是说,他是时候将权柄收回来了。 此时已然盛夏六月初。 当满宠正式签署了任命的文书被送来,夏侯惠便拿着刚领到的军饷悉数购置了酒肉与士卒同乐。 嗯,不是所有的骑卒。 在非战期间,半数斥候营皆要自带干粮在外戒备与刺探军情,视天气而定三日或五日一轮值;而在战时则全营出动,非伤残或战死不得归。 这也夏侯惠得以缓解囊中羞涩,将另一半骑卒的同乐用下個月的军饷预订了。 日暮。 夕阳被群山收入怀抱,漫天的红霞也随之消逝。 寿春军营那杆无风耷拉的“魏”字大旗下,黑暗开始肆无忌惮的弥漫开来,一寸寸爬上营寨的望楼;星罗密布的火堆依次被点亮,与早早醒来的繁星相互辉映。 骑兵斥候营内,百余人围着十数个火堆炙肉举樽,欢声笑语。 酒是略带酸味的劣酒;肉也是犬、豕与鸡鸭等上不了贵胄饮宴的贱肉,且还很少,一人只能分到几块,但无改众人的插科打诨、其乐融融。 偶有贪杯多饮的,不耐暑气直接将军服上裳扒了,指着身上的伤疤吹嘘自己作战是如何如**猛;也有拿着自己的酒肉份额作赌,抵角决胜负的;更甚者还有还扯开嗓子,鬼哭狼嚎着俚语歌谣的。 军中律法犹为严苛。 如犯了军械不整、放浪形骸以及妄自喧哗等禁令,皆可斩之! 故而在清晨的时候,夏侯惠还特地跑去寻了李长史以及骑兵营的主官那边报备了声,免得兵将同乐变成了全军皆斩。 也正是这种特权,让蒋班再次感慨人与人有别。 他在军中不少年了,自然是知道魏国的军律有多么严苛。像今日这种放浪行乐,他是无论如何都征不得李长史允许的。 故而,在欢宴罢、将所有骑卒都赶回营帐内歇下后,他还独自去寻了夏侯惠。 一月有余了,若是还没有将权柄归还,那就是自己不识趣了。 而夏侯惠似是对他的前来早有预料。 不仅没有解衣卸下,还提前在署公之处预留了两个酒囊,虚席以待。 见他到了,也不赘言,直接指着一个酒囊,含笑说道,“公俊且坐。此些时日多亏有公俊帮衬,才让我得以熟悉军中事务。来,共饮之。” 言罢,便举起酒囊邀饮。 “多谢将军赐酒。” 微微愣了下,蒋班倏然而笑。 做了声谢后也径直盘膝坐下,操起酒囊拔开木塞就是一阵牛饮。 囊中之酒比方才所饮的要好得多,丝毫没有酸涩,似是还放在深井中浸过,入口时颇有甘冽之感。蒋班一阵牛饮,顿感凉意在胸腹中流转,将酷热的暑气悉数驱去,浑身舒泰,也不由赞了声,“好酒!” “呵呵,此酒还行吧。” 夏侯惠笑了声,语气缓缓,“待日后公俊封侯拜将,为国驱上万甲士讨不臣时,便不觉得此酒甚好了。” 封侯拜将?! 莫非他是想....... 闻言,蒋班心中一动,也连忙露出谦虚的笑容说道,“将军谬赞了。在下不过一江淮鄙夫,安敢奢望封侯拜将之.....” 但夏侯惠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语。 也敛起了笑容,轻声谓之,“公俊,你我皆军中男儿,有些事情我便直言了。” “唯。” 蒋班面露俨然,恭敬拱手,“将军有言,但可示下。” “好。” 很满意的点了点头,夏侯惠继续说道。 “公俊在军中效力多年,颇有功绩且代理斥候营事务一载有余,依着惯例当迁为正职。只是可惜,公俊时运不济,恰逢我被外放来寿春任职。” “将军,在下绝无怨.....” 当即,蒋班连忙出声辩解,但他再次被夏侯惠举手制止。 第047章、无畏 虽然在魏国朝野经常将江东称呼为贼吴、以彼乃是仗着大江的地利方能偏安一隅苟延残喘,但实际上,在过往的魏吴战事中却是魏国败多胜少。 嗯,彼此双方还不乏有贻笑大方的临戎不武之事。 而所谓的两家划江而治,其实也不准确。 早在魏武曹操时期,孙权便已然全据大江,且在江北沿岸各个渡口修筑防御工事了。 比如从北岸进入大江的濡须口。 濡须水连通巢湖与大江,且濡须口所在位置恰好毗邻大江中州所在处,可以让魏国实现濡须口-江心小岛-南岸桥头堡的进攻战略,极大规避水军不善战的短板,让魏国趋之若鹜。 但从始至终,魏国都没有从江东手中夺下濡须口。 且江东在历经多番战事后,还在濡须水中端修筑了濡须坞作为进攻淮南的桥头堡。其在江东的战略意义,相当于魏国的合肥城。 但要比合肥城易守难攻得多。 因为濡须坞就在七宝山与濡须山夹出来的河道之上,乃是天然的险要之地。自从坞堡修筑完毕后,魏国就不曾攻陷过,更没有了饮马濡须口的机会了。 故而,在夏侯惠声称,让蒋班挑选二十精锐骑卒随他前往巢县试探军情时,蒋班的第一反应就是原先自己看走眼了—— 夏侯惠根本就不是安分守己之人! 要知道,巢县位于濡须水与巢湖的连通处,如今处于江东濡须坞的警戒范围之内呢! 且巢县如今没有黎庶,不乏水泽且又在濡须山脉的怀抱之中,地形地理并不利于骑兵前去刺探。 依着军中的往常,都是由合肥城的驻军派遣细作轮值潜伏在群山中,昼夜不息盯梢着濡须坞的动静,而寿春的骑卒斥候只需要在巢湖沿岸警戒,等待细作刺探出敌情,然后快速传递回合肥与寿春而已。 如今,夏侯惠想去深入巢县,对江淮地形十分熟悉的蒋班,当然也能闻弦歌而知雅意。 彼定是想穿过濡须山脉,绕到濡须坞的后方,也就是江东掌控的大江北岸另一渡口,横江浦一带寻斩首之功了。 是的,斩首之功。 横江浦泛指一段很长的、水流颇为缓和的江岸。 当年孙策从寿春带领孙坚旧部渡江开创江东基业,就是从这一带横穿大江的。 而南岸所对应的渡口,乃是江东的命门,位于厉阳县的牛渚矶(另名为采石矶)。 且横江浦与牛渚矶之间同样存在着江心岛,故而在以往的魏吴战事中,横江浦历来是魏国青徐二州的兵马渡江进攻的首选。 也正是因此,江东在横江浦有山势依托的西端修筑了防御工事。 其战略意义,一开始是为了当作拱卫牛渚津的前哨。 但自石亭之战后,魏吴两国攻守彻底逆转,这里也变成了江东进攻淮南的桥头堡之一。 自然,江东在这里也驻扎了不少兵马。 夏侯惠若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穿过濡须山脉,骤然杀出,定是能斩获一些首级而归的。 而若是事不顺遂嘛~ 比如被驻守濡须坞的吴兵发觉了,那就是**东瓮中捉鳖,成为不远百里给别人送斩首之功了。 毕竟,濡须坞与横江浦两地离得也不算很远。 素来是互为犄角之势、彼此守望的。 一朝掌权,便要贪功前去以性命弄险~ 这是贵胄子弟所为吗? 亦或者说,夏侯家的人始终不认可“为将当有怯弱时,不可但恃勇也”的诫言,终改不了要折戟在恃勇逞强的命运? 这是蒋班心中的第二个念头。 只不过,抱怨归抱怨、感慨归感慨,在第二日他还是依言挑选了二十精锐骑卒,随着夏侯惠东去了。 没办法啊~ 自己慨然许下“任凭将军驱使”的豪言壮语,犹在耳呢! 总不能须臾之间便食言而肥吧。 再者,他也是混迹军中多年的老行伍了,见多了死生,也习惯了死生,更是早就不以死生为念。 身份尊贵如夏侯惠,犹不畏死。 他有**之! “此番我等随夏侯将军东去,寻些斩首之功。” 他是这样对那二十精锐骑卒说的,带着神秘兮兮的表情,“尔等莫要声张,依令行事即可。” 也让那些骑卒的目光瞬间变得炽热无比。 因为自从石亭之战后,庙堂为了鼓舞淮南战线兵将的敢战之心,对斩首之功的赏赐可是很丰厚的! 但也正是石亭之战后,江东孙权忙着称帝、迁都以及遣兵出海寻夷洲及亶洲,毫无兴兵来犯淮南之迹,且满宠督领淮南后,还采取了龟缩守御、诱敌深入的战术,勒令他们这些斥候不得深入贼吴所据区域,令他们这些敢战之卒徒悲叹。 如今,蒋班如此作言,自是令他们热情高涨。 就连在赶去巢县的路上,抬头看一眼前方夏侯惠的背影,都莫名的觉得很是亲切。 只不过,他们的热情很快就消退了。 花了一日时间赶到巢县,又小心翼翼的避开吴兵在濡须山脉散布的斥候以及暗哨,整整花费了三日时间才得以穿过山脉,绕到了濡须坞的后方。若是继续再前再走七八十里,便是贼吴在横江浦修筑的桥头堡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夏侯惠的号令让众人很不满。 横江浦一带,贼吴还是设了一些屯田的。 而如今正值夏耘以待秋收之际,在野外忙碌农事的男男女女有很多。 依着那些骑卒的意思,直接寻个时机冲过去,一人砍下两三颗首级便是满载而归了。 反正那些屯田的贼吴农夫与魏国士家一样,战时同样要从军征伐,如今砍了也不算是以黎庶首级冒功。 但夏侯惠断然回绝。 声称这些贼吴屯田农夫个個面黄肌瘦、形容枯槁且还没有携带**刀兵,杀了将首级带回去也无法向有司证明这是吴兵。 甚至,说不定,会被有司认定他们不知道从那个犄角旯旮里寻到了遗民野人,杀了带回冒功,不但没有奖励反而迎来追罪。M.23sk.com 对此,蒋班也出来安抚众人。 不止于他也不屑于去杀戮这些屯田客。 更因为这些屯田客,都是早年害怕被武帝曹操迁徙去淮北而逃去江东的,也算是他蒋班的乡里父老。但时间来到第六日,一直都没有等到有小队吴兵从横江浦出来的他,也开始对那些唾手可及的斩首之功心动了。 无他。 他们只带了十日的口粮。 再扣除必须要留一天口粮在归途,他们已然没有时间了。 长驱了数百里,在敌占区小心翼翼蛰伏煎熬了数日,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故而,在日暮时分,外出刺探的斥候再一次带着满脸遗憾归来后,他便私下寻了夏侯惠,打算劝说其从了众人之愿。 但夏侯惠接下来的话语,令他目瞪口呆。 因为夏侯惠已经有计划了。 第048章、逢时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盛夏六月的天气,能将一个人给晒化了。https://23sk.net 策马在阜陵与横江浦之间区域游荡的夏侯惠,就感觉自己身上的水分仿佛就要被烤干了,也无时无刻不想着探手扯下水囊痛饮一番的冲动。 但他不能。 水囊已然空了一半了,但如今晌午还没到呢。 至于为何没有多带几个水囊嘛~ 骑卒斥候的命与胯下战马息息相关。 为了保证随时随地可逃命或追击,每个斥候都会尽可能的省惜马力。 如不带长兵、不着甲胄,每每外出都只是带着数日干粮、水囊、弓与箭囊以及环首刀与绑在小臂上的小圆盾而已。 而夏侯惠因为能左右驰射的关系还带了两个箭囊,自然就选了个很小的水囊了。 不过,他胯下的乌孙良驹却是十分适应这种天气。 在稳稳迈蹄之际,偶尔还抖抖耳朵惬意的发出一记响鼻。 或许,是刚来淮南之时便经历连续下了七八天的雨水,且它先前生长地西域乌孙的夏季,同样很炙热的缘故吧。 但蒋班的战马却是有些受不了了,时不时就昂起头,很是烦躁的摇晃。 也让蒋班忍不住出声询问,“将军,日头太炙且今非战时,贼吴兵卒应也不会在这個时候赶路。若不我们先寻个阴凉处避一避,待饮马之后再去寻贼吴兵卒?” 是的,他也跟来了。 就如他无法阻止夏侯惠以身犯险来诱敌一样,夏侯惠也无法阻止他执意跟在身侧。 用他的话来说,如果夏侯惠有了什么意外,回去后他与那些骑卒肯定逃不了罪责,还不如让他跟在身侧有个照应,也让那些骑卒安心。 至于那些骑卒没人约束嘛~ 无须担心。 能入选斥候营的骑卒,除了弓马了得之外,胆大心细也是必备的品质。 有没有蒋班约束,都能顺利的潜去阜陵一带蛰伏好。 闻言,夏侯惠侧头看了看蒋班那匹产于并州的、已然显露出狂躁迹象的良驹,心中也泛起了一缕无奈。 让你别跟来,非要跟。 结果呢? 才晃荡了两个时辰,战马就受不了了。 “也罢。公俊所言有理,我等且先避一避日头罢。” 轻轻颔首,夏侯惠应了声。 也在调转马头,往北侧山脉延伸出了小树林而去。 或许,是感觉出夏侯惠的语气不快了吧,蒋班在拨马北去之途,还略带赧然的告了声罪,“我原先的主马前些时日染疾了,不得已才将这备用马带来出,不想如今却是耽误了将军之事,唉....” “呵呵~” 夏侯惠轻笑出声,摆了摆手,“何来误事之说?公俊能带来骑卒.......” 言至此,他猛然扼住话语,身躯陡然往后仰砸在马臀上,一只手用力扯马缰绳让战马侧奔而出,一只手狠狠的拍在蒋班的战马腹部上让其改变路线,声音且急且切,“公俊,避箭!” 蒋班倏然一惊。 但出于老行伍的本能,也须臾间将身体往后仰。 在以小腿控战马转向奔驰之际,眼角余光也恰好看到有三点乌芒正从树林里射来。 其中的一根箭矢,还擦着鼻尖险之又险的掠过,让他鼻尖被劲风刮的火辣辣的疼,也惊出了他一身鸡皮疙瘩与冷汗。 竟有埋伏!? 复挺腰坐直身躯的蒋班,心中半是羞愧半是欣喜,利索的抽弓搭箭。 羞愧,自然是自己身为斥候营的老行伍,且还是打着照应夏侯惠的理由跟出来的,竟是被夏侯惠提醒才发现危险。 而欣喜,则是他隐约看到战功了~ 对方不必说,必定是贼吴士卒且只有三人,不然也不会只射出三支箭矢。 只有三人,蒋班还是有自信能尽数杀了的。 只不过,就在他刚引弓搭箭、打算还以颜色的时候,就看见小树林边缘处有一个人猛然挺起身躯,捂着胸膛仰面哀嚎着倒下。 而已经策马泡开的夏侯惠,在这个时候才在马背上直起身。 原来,他在仰面躺在马背上之际,就抽出弓箭还击了,且还一箭毙命! 将军威武! 心中赞了声,蒋班没有多言其他,而是策马继续往左侧奔去,很有默契的与夏侯惠一左一右迂回逼近小树林。 而此时小树林的两名吴兵,见偷袭非但没有建功反而还**一袍泽,也不敢继续对抗,而是转身往树林后方的山脉跑去。 两条腿是跑不过战马的,但战马不能攀山。 且他们奔跑的路线很有章法。 每每跑出数米,便陡然往左或往右横插过去,利用树木避开持续而来的箭矢。 只是可惜了,他们时运不济。 其中一人在避开第三支箭矢后,被蒋班一箭钉入了后背,伏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而另外一人,则是在横插变向的时候,被早有预判的夏侯惠一箭射穿了大腿,在地上翻了几个跟头,然后爆出一阵哀嚎。 显然,他是被夏侯惠留下来的活口。 收了弓箭,夏侯惠二人策马入小树林,在经过第一个被射死的吴兵之处时,才发现自己的运气很不错。 因为那吴兵上裳敞开着,水囊、一些被布囊包裹着的竹简也被整整齐齐的放在地上,三把环首刀则是错落放在——很显然,这三个吴兵定是横江浦与阜陵通消息的信使,也是因为避暑气来到树林里暂歇的。 “公俊,我且去饮马。” 驱马来到那名伤而未亡的吴兵面前,夏侯惠跃下战马,顺手将蒋班的坐骑也一并牵去小溪畔,“你审问下。” “好咧~” 有些兴奋的蒋班,摸了摸还微微发疼的鼻尖,快步向前对着那名吴兵先是狠狠的揍了一番,然后才一脚踩在其大腿箭伤处,露出满脸狰狞,“说,你是谁?” “在军中是什么职责?” “今日是出来作甚?” “阜陵那边如今有多少人驻守?” .............. 一刻钟过后。 夏侯惠牵着战马回来时,蒋班似是已经问完了。 依旧一只脚踩在那俘虏身上,正有些惬意扯开上裳以手扇风。 “问出什么来了吗?” “嗯,他都说了。” “既然都说了,就给他个痛快吧。” “好咧~” 锵! 刀出鞘,再落下。 猛然迸出的鲜血,在地上冲出一条浅浅的痕迹。 用手抹了下溅在脸上的血滴,蒋班将刀身在死尸身上擦了擦,然后俯身将其一只耳朵割了下来,随意将一片布条捻了成细绳串着。 且做完后,还拎着细细端详了一番,才露出满意的笑容跑去寻另外两具尸体。 割耳计功是斥候的惯常。 因为头颅太重了,不便于携带且消耗马力。 第049章、顺遂 偷袭江东的阜陵戍守点十分顺利。 一来,是这些江东士卒的守备太过于松懈了。 淮南已然近三年没有战事爆发,且魏国先前还是惨败的那方,让他们都觉得魏国不复前来讨无趣,故而也没有了那股兢兢业业的士气。 另一,则是夏侯惠等人乃是从后方发起的进攻。 全据大江之险的江东,与魏国互攻了数十年,但源于地利优势,从来没有被魏国从后方偷袭过! 如此,孰人又能提防从后方而来的危险呢? 更莫说,今晨他们才与后方横江浦的信使交换了信息,怎么可能想到后方有敌情? 最后,那就是夏侯惠选择进攻的时机太巧妙了! 源于天下纷扰多年、各地人口锐减粮秣出产不丰的干系,不管魏国还是江东,除了天子嫡系精锐之外,戍守在外的士卒在非战期间都是一日两餐的。 且一个月下来,也未必能吃上一次肉食。 故而,士卒们也养成了个习惯,在每次用餐时,都尽可能的多吃一点。 尤其是暮食。 因为不复再有军务操劳,许多人都吃到撑才停止。 人一旦饱腹,便会有犯困、不愿再动弹等症状,俗称“饱昏”。 而夏侯惠挑选的时机,就是江东士卒们饱食后的半刻钟,正是他们松散无序、三三两两坐着插科打诨的时候。 至此,魏军唯一面临的困难,便是如何在吴兵反应过来之前冲入营内了。 只能容纳数百人的警戒戍守点,虽然没有护营沟、鹿砦或铁蒺藜等守御工事,但修筑得颇有章法。乃是坐落在缓坡之上,不算高,约莫两丈,后侧营门没有关闭,但堆放了一两重鹿角,且营门左右皆起了高高的望(箭)楼,各有一两名士卒在上戒备。 挪开拦路的鹿角,毫无难度。 只需要寻些蔓藤揉成绳索,让一两名骑卒手持着,待贴着营地侧驰而过,用绳索套住鹿角借助马力就能拉开了。 关键是如何将在望楼之上的吴兵敲锣示警之前,将他们射杀了。 “将军,七十步内,我倒是有八成把握可以射杀一个。但我只要策马靠近营寨百步,恐就被发觉了。” 在远处眺望的蒋班,指着吴军营寨视野很空旷的地带,语气有些怅然而道。 不过,他很快就满脸斗志昂扬,紧接着又加了一句,“将军,随我出来的骑卒皆可称精锐,哪怕被贼吴士卒惊觉了,同样能在贼吴反应过来之前冲进去将之尽数戮了!至于,临阵会有伤亡者.....我等斥候营之人,亦不是畏死之人!若将军承诺,在归去之后将战死者的抚恤与奖赏尽数交给他们家人,我等皆愿死力!” 呃? 淮南战线,竟还有克扣战死者抚恤与奖赏的? 闻言,夏侯惠不由侧目,满眼匪夷。 而被盯着的蒋班,也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了,支支吾吾了片刻,才低声说了句,“嗯,那个,似是军中有传闻,称庐江太守不为士卒所喜。” 是文钦啊...... 唉,这人也真是! 明明是谯沛人,且其父还是武帝曹操的元从部将,有如此渊源竟不思善待士卒而期立下大功、好让天子外放督镇一方,反而做出欺压士卒的贪鄙之事来。 本来还想着,待我立下功绩升迁了,便以乡闾的情分与之多走动呢! 而今看来,还是罢了吧。 须臾间,心念百碾的夏侯惠摇了摇头,将杂念抛出去后,才对蒋班笑道,“公俊安心,我虽乃平庸之辈,但也做不出克扣士卒抚恤这种有辱家声之事。” 紧着又慨然加了句,“再者,尔等既然愿意不吝性命随我深入敌后,我也必然将尔等一个不少的带回去!贼吴望楼之上不过三個士卒罢了,我若想在其敲锣示警之前悉数射杀了,也不算难事!” 言罢,将马缰绳交蒋班,让他带领所有骑卒做好攻击的准备。 然后操起长弓、三根箭矢大步望着贼吴营寨而去。 豪言壮语虽很是鲁莽,但脚步却是很谨慎。 只见他弯腰沿着峭壁小跑,待逼近贼吴营寨约莫一百五十步外时,便将弓身套在背上,三支箭矢贴着小腿插入鞋履中,随后趴在地上,四肢并用的快速匍匐向前。 远远看去,很像一只游弋捕猎的四脚蛇。 受益于江淮一带充沛的雨水,贼吴营寨前虽然也坚壁清野了,但野草也有齐膝高,也给了夏侯惠很好的掩护。 很快,他便逼近了营寨百步。 速度也开始放慢了,小心翼翼的前进。 不止于藏在野草下方的尖锐石头和不知名的尖棘,已经让他双手冒出不少殷红点点;更因为他需要时不时就略微弓腰抬头,观察射击的视野与隐蔽性,为了寻找到一处适合最狙击的地方。 终于,在逼近营寨的七十步处,他停了下来。 左手将背上的怪弓取下,右手抽出了绑在小腿上的箭矢,一根根斜插在地上;眼睛犹如鹰隼般盯住了左右望楼之上的三名吴兵。 左一,右二。 左边那个身体斜斜的靠着柱子,似是在抱着长矛打瞌睡呢? 但夏侯惠仍不敢掉以轻心。 因为在七十步内,他有绝对的把握将这三名吴兵尽数射杀,但没有把握不让他们在死前发出声音或者示警。 之所以许下豪言前来,只是抱着姑且试一试的心理罢了。 反正失败了,也没有人会怪罪。 不过,他还是期待着自己能成功。 所以在默默注视了片刻后,他便将眼睛缓缓闭上了。 脑袋也微微斜着,让耳朵迎着风儿,感受风力的大小,还在脑海里亮起点点光芒,汇聚成为那三名吴兵的模样,细细推演着狙杀的角度与顺序。 这一刻,他心无旁骛。 时间仿佛像是断了线的沙子,颗颗粒粒的掉落,走得非常的慢。 耳边只剩下了盛夏的风儿,在他耳畔呢喃,拨弄着他额前的发丝。时而尖锐粗鲁,像是想将他的发丝猛然拔去;时而温柔调皮,像是想用他的发丝挑逗出一个喷嚏来。 似是过了很久,但不过才过了十数个呼吸,他额头的发丝骤然停止了飘舞,而他的眼睛也猛然张开了。 豁然起身,搭箭矢、拉开弓弦、松指,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一箭、二箭、三箭..... 依次激射而出的箭矢仿佛没有空隙。 而在不远处紧张等候着的蒋班与其他骑卒,看到了神乎其技的一幕。 右侧望楼的一名吴兵陡然间被一支箭矢洞穿了咽喉,瘫倒在地;另一正与他谈笑风生的吴兵,愕然了下才反应过来,刚想张口叫唤,却被紧接着激射而来的箭矢洞入了嘴巴里。 至于左侧那名打着瞌睡的吴兵,那就更安详了。 径自被箭矢洞穿了咽喉,悄无声息的死在了美梦之中。 这是传说中的连珠射术吗? 蒋班张大了嘴巴,满目的匪夷所思。 但手中的动作却是不慢,猛然一夹马腹牵着夏侯惠的坐骑驰骋而出,一边疾声催促道,“快!快!将军得手了!” 第050章、犯忌 如何处置俘虏,是如今摆在夏侯惠面前的问题。 三倍于己的俘虏是很难押解回去的。 更莫说他们如今是深入江东控制的区域,押解俘虏会拖累行军速度,很容易被追击。 依着蒋班的意思,是分开押到营寨外或者邸阁里,尽数杀了割耳带回去计功即可,无需伤脑筋。 但众骑卒怂恿了一个百人将站出来,请求夏侯惠与蒋班允许,让他们将这些俘虏带回去。 准确而言,他们是想将营内的一些兵械带回去。 百人将姓黄名季。 已经将近四十岁了,也在军中效力了近二十年。 为人谦和,作战勇猛且颇有战功,如果不是因为不通文墨而升迁无望,先前代理斥候营军务之人就不是蒋班了。 故而,他在斥候营的威望很高。 他以自身作为例子,声称斥候营的骑卒皆不识字的鄙夫居多,以命相搏也不过是堪堪能混个温饱。若想改善家中的处境,也唯有冀望着斩获之功的赏赐。 而在魏**律中,俘虏比斩首之功赏赐更丰;缴获军械粮秣,又要比俘虏敌卒更高。 此地的粮秣什么的,他知道是无法带回去。 但他想用战马托运诸如环首刀、**以及箭矢等兵械回去。 自然,骑卒都徒步走回去了,将这些俘虏押送回去,也就是顺势为之了。 且他有办法让这些俘虏不会在沿途**或者走脱。 乃是将他们尽数反剪,再用长矛系成捆,放在三人一行的俘虏肩膀上,以绳索与脖和肩绑在一起,如此,三人一行的不协调性,自是不用担忧他们有暴起的可能了。 至于最关键的一点,返程太慢,会不会导致被吴兵追击的危险嘛~ 他觉得不可能。 江东素以水战称雄,胆敢在陆上与魏军正面鏖战的还真不多。 且此番袭击阜陵戍守点的战事是偶然为之,兼十分隐蔽,就连发动攻势的己方在晌午之前都不曾想过,贼吴那边自然就更无法预料得到了。 最重要的是,出了阜陵,就是魏吴两国的缓冲地带了啊~ 若是他们现今就将营寨焚了,趁夜押解俘虏回去,贼吴横江浦那边就算得悉了消息,又怎么敢前来追击呢? 不担心在追击的时候,被寿春成建制的骑兵曲给包抄了吗? 所以,在没有多大危险之下,他以晓之以情的方式,请夏侯惠与蒋班能网开一面,让他与其他骑卒都能顺势获得一笔可以改善家中妻儿生活的赏赐。 对此,夏侯惠有些踌躇。 身为斥候,理应遵守不可恋战的原则。 而骑兵的最大优势,则是来去如风的机动力! 虽然他知道黄季的分析很有道理,但他不想犯了这种在战场上贪心不足的大忌。 只不过,还没等他开口说出回绝的话语时,蒋班竟是被说动了,也随之开口恳请他能允许,让那些骑卒能得偿所愿。 因为久在行伍中他,知道源于淮南战场的荒无人烟与物资紧缺,也导致底层士卒的生活很是困顿。 而且他也觉得,返程也不会有危险。 也让夏侯惠迟疑了。 如若他是凭借战功从底层升迁上来的主官,又或者是在军中服役久了的老行伍,他便严词回绝且出声申责了。但他只是一个从洛阳外放而来贵胄子弟,没有履历没有战功,所以倍感众意难违。 尤其是,他来淮南战场的目的,是为了能迅速的积累功勋。 就如这次以身犯险。 身为熟读兵书的将门子弟,他难道不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吗? 有父兄死难在汉中郡的例子,他难道不知道“督将不可亲战”的常识吗? 不,他都知道! 明知之而犹为之,是他觉得时不我待。 具备了身为夏侯氏的天生优势,再加上军功就能平步青云、在庙堂中拥有话语权。 按部就班熬资历、耗费十年八年坐等战事爆发积累到高位,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因为曹真即将要伐蜀了,也意味着曹魏社稷的宗室大将就要迎来无有一人的困迫了。 他要赶在司马懿成为军中第一人的期间,异军突起,成为天子曹叡可依赖的“宗室”,成为举国都公认的谯沛元勋翘楚。也唯有这样,在社稷面临动荡之际,曹魏忠臣才会自发向他靠拢,将他奉为可力擎曹魏社稷的砥柱! 以他如今不过牙门将的身份,又兼刚刚被外放来淮南的资历浅浅,想做这点,也只有用非常手段了。 如此番执意深入敌占区弄险,是为了扬勇名。 军中多粗鄙,有勇名者备受尊敬、也更容易得到拥护。 而现今蒋班与黄季的请求,则是让他看到了笼络人心的机会,一个日后所有骑卒都愿意为他死力的契机。 在淮南战场,三百精锐骑卒皆愿死力,想立下功绩还真就不算什么难事了~ 毕竟当年的张辽威震逍遥津的时候,也不过八百人愿死力啊~ 这便是他的迟疑所在。 理智在提醒他这样作不对;但侥幸心理则是在不停的怂恿着他,让他务必要把握住这种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因为他一旦回绝了众人的请求,就相当于把士卒们的财路给断了..... 日后就莫要想着能得士卒死力相随,不被他们私下诟病与诽议就是万幸了! 而就在这时,蒋班见夏侯惠面有意动之色,便又加了一句。 声称他可以连夜倍道赶回寿春,从斥候营内带来百骑过来接应,如此算算路程,至多一天就他们就可彻底脱险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夏侯惠若是再回绝,那就真的太不近人情了。 故而,一时间皆大欢喜。 蒋班当即驰马归去不提,黄季也招呼着其他骑卒忙活反剪俘虏、搜刮兵械,赶着连夜押解归去等事。而夏侯惠则是在收集灯油、柴火等物,准备在临行之际一把火将江东阜陵的戍守点给焚了。 不可免,一番忙活下来,足足耽误了半個时辰。 当夏侯惠亲自点燃营寨策马缓缓离去之际,心中还喃喃了一句——此地离横江浦颇有距离,贼吴应是不会发觉吧? 然而,在战场之上,为将者一旦有了侥幸之心,往往就是踏上了取死之道。 是故他也很快就迎来了教训。 .............................. 横江浦,江东戍坞。 在十余骑斥候外出搜寻的一刻钟后,一支百余人的骑兵也缓缓出坞。 为首那人赫然正是岁初才调来此地任职的主官。m.23sk.net 他是丁奉,字承渊。 虽是寒门出身、分别在甘宁、陆逊、潘璋等人帐下效力,但因为骁勇善战,每战奋勇当先且常能斩将夺旗而归,故而已然累功拜为偏将军。 第051章、狼狈 翌日,晨曦破晓。 但却没有迎来阳光,而是灰云密布。 也将天色掩得灰蒙蒙的,也给天地平添了一抹压抑。 不出意外,这两天又要迎来雨水了。 淮南的夏秋之交就是这样,隔三差五便会大雨倾盆,时不时还会来一场连续七八日的细雨连绵。 刚刚绕过江淮丘陵地带(全椒区)的夏侯惠、黄季与陈定三人,心情却颇为晴朗。 他们是出于谨慎之心吊在后方戒备的。 其他骑卒已然带着俘虏与兵械进入沼泽(湿地)带了。 合肥北面的沼泽带,历来是魏吴两国的缓冲地区,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吴国即使来了追兵也不会深入这片区域的。 因为很容易被魏军斥候发觉,进而被骑兵曲包抄围杀。 也就是说,他们离危险越来越远了。 故而,策马缓缓的三人心情好转之下,为了驱赶困乏,便家长里短的聊了起来。 最为年长的黄季,絮絮叨叨讲述着军中的茶余饭后,如满宠喜好饮酒、王凌对麾下约束很严,而文钦常常虚报战功被驳回后拿士卒出气等等。 意思也很明显。 通过闲谈的方式,将淮南战线的细节讲述给夏侯惠听,算是感激夏侯惠能允了他的提议罢。 至于二十出头的陈定,是个闷葫芦。 只是偶尔点点头或者“嗯”的一声附和着。 “将军,此番归去后,我便自请调离斥候营,归去乡闾当个游缴什么的了。” 叙话末了,黄季还让脸上泛起了追思,“过完今年我就四十岁了,抗不住这种日夜颠簸的刺探军情之事。唉,回想起早年刚进入斥候营的时候,我还没到三十岁,而原先和我一起成为斥候的人,也都已经不在了。”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不得归。 闻言,夏侯惠心中也道了声。 在这种乱世之中,像黄季这种能顺利活到退役归去故里的人,少之又少。 “如此最好。” 略作感慨后,他便含笑问了声,“对了,你乡闾在何处?若是以后我等有事经过,定会找你讨杯水酒喝。” “哈哈哈~将军若是经过,可一定要来啊!” 闻言,黄季也呵呵的乐了起来,满脸洋溢着欣喜以手指着北面,“我乡闾原先在成德县。只不过后来被战事波及,就被官府迁徙到当涂县去了。嗯,那一带不好找,不过我退了以后,我长子就来顶军籍,到时候将军可以问问他。他读过书,识得字,一定能.......” 陡然间,一根箭矢洞穿了他的咽喉,让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跌**背之际,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淡去。 唉....... 纵使曙光在即,但终究还是处于黑暗中。 不远处,一马当先的丁奉再次抽出箭矢,拉开弓弦激射而出。 在他的身后,百余骑部曲稀稀落落的连绵了数里。 一夜不休不眠的他,终于追上来了。 只是受限于战马的良莠不齐,能紧紧跟在他身侧的仅剩下四十多骑。 但也足够了。 通过沿途的痕迹,他能准确判断出魏军骑兵肯定不超三十之数,也有绝对的信心将这些来犯之敌尽数戮了! “嗖!” 丁奉再次射来的箭矢,擦着已然策马往前奔的夏侯惠身侧掠过。 箭矢的劲风、入目成群的追兵,让他来不及为黄季的死去而感伤,一边取出弓箭反击,一边朝着同样想持弓反击的陈定大吼,“快!去知会前方之人,贼吴追兵众多,让他们将俘虏皆杀了!兵械尽扔了!准备迎战!我尽可能拖延时间。” “唯!” 陈定胡乱射出一箭,应了声就死命踢着马腹冲出去,“将军小心。” 他没有声称自己留下拖延时间,让夏侯惠先行离去。 因为他知道不管是射术还是坐骑,他都无法与夏侯惠相比。盲目逞强,不过是让所有人都迎来灭顶之灾。 只不过,面对四十多骑来敌,夏侯惠就能拖延得了吗????.23sk.com 夏侯惠觉得自己可以。 因为别无选择。 若是他拖延不住,在前方十里外的骑卒都会死,他也将会迎来“贪功冒进、视士卒性命如草芥”等指责,虽不至于被治罪问斩,但日后在行伍之中也很难有作为了。 带着这种觉悟,他稍微放缓了马速,让战马斜斜往徐州的方向奔去,冀望通过迂回引开追兵,且尽可能将身体伏在了马背上,侧身回首拉开了弓弦。 “嘣!” 一石以上强弓独有的声音,让箭矢如同疾如闪电朝着丁奉射去。 只是可惜,仓促之间射出的箭矢没有命中。 且丁奉同样是擅射之人,对躲避箭矢很有心得,哪能轻易被他射中了。 在见到前方两骑分开逃窜的时候,他还嗤笑了声,毫不理会夏侯惠,带着部曲继续往陈定的方向追击而去。 他的行伍经验太丰富了。 一眼就识破了夏侯惠的拖延之意,还十分笃定,只要自己继续往寿春的方向追击而去,夏侯惠哪怕脱离战场了,也会主动转回来。而且,在看到夏侯惠的坐骑在腾挪驰骋之间十分神骏后,他心中还断定了夏侯惠身份不低。 故而也往后招了招手。 让一个部曲提速上来并肩,叮嘱了几句后才再次拉弓往陈定射去。 他的预料没错。 当夏侯惠策马侧奔出一段距离,却发现没有将追兵引来之时,还真就调转马头返身回来。 只不过,丁奉也失策了。 他并不知道夏侯惠乃天生猿臂、尤其擅射! 当夏侯惠转马迂回来的时候,没有奔去与陈定并驱、为之抵御箭矢让其尽快脱战,而是斜斜逼近吴阵百步内,拉开弓弦尽情狙杀。 且他也没有将丁奉射杀的心思,而是瞄准了那些部曲的战马。 “嘣!” 伴着弓弦声响起,只见吴骑阵列中一匹战马被箭矢没入半支,吃痛之下步伐错乱,直接失蹄横飞。 “嘣!” “嘣!” .............. 一箭接着一箭,几乎例无虚发。 不过片刻之间,夏侯惠的一个箭囊就射空了,也让能跟上丁奉的部曲直接锐减了七八骑。 其中有两三吴骑,还是被袍泽的战马给绊倒的。 跌落战马的部曲一大半都没有死。 但大多都骨折或者昏厥过去,不仅失去了战斗力,还让后续跟上来的吴骑不得不勒马下来施救。 也让丁奉再也忍不住了。 双方追逐驰射,受持续向前的速度与风力惯性影响,追赶一方的射程很吃亏。 他连续射出的箭矢,数支都命中了陈定及其战马,但也因为力度被抵消了不少,并没有将陈定射死或者让战马吃痛失蹄。 相反。 战马在这种小伤的刺激下,反而奔跑得愈发迅速了。 不可再等了。 看着自己的部曲接二连三的跌**背,他心中再也按捺不住,挥手分出四五骑去追陈定,自己则是引着其他人往夏侯惠追去。 且反手将弓身插入马鞍下的弓囊,从侧接过了部曲递过来的一物,双手端在胸前。 而其他的部曲,也都有样学样。 对此,夏侯惠浑然不知。 在看到自己如愿将追兵引过来的时候,他丝毫没有畏惧,反而还咧嘴笑了声。 第052章、染征袍 夏侯惠很狼狈。 他的头发散落披在肩上,在策马驰骋中肆意飘扬。 那是一支**矢贴着他的头皮而过,将束发的葛巾带飞了的结果。 但这还是好的。 最令他担忧的是,一根**矢还擦着乌孙良驹的腿臀处而过,拉开了半指宽、二三寸长的伤口,且在驰骋中不断的滴血! 这极大减缓了它的速度。 若不是江东追兵的战马速度也实在太慢,他可能早就被追上且被**箭射成马蜂窝了。 但这种幸运很快就要消耗殆尽了。 因为负伤的乌孙良驹在不停的降缓速度中,他与追兵的距离也在缓慢而稳定的逼近中。 如今,已然不足八十步了! 这个距离,只要一根**矢命中,他必死无疑。 所以,他心中也只有在默默的祈祷着,期待陈定已然追上了那些骑卒,让稍微干扰一下追兵,能让他得以逃出生天。 而正在奋力追击的丁奉,也在愤慨中。 他觉得这次追击实在太窝火了。 明明自己拥有着绝对的优势,但追击了那么久,却仅仅射杀了对方一人,而己方还付出死伤近十人的代价。 且他无力改变这种状况。 一来,是受限于南船北马的天然劣势。 他的部曲几乎都江东人,能做到骑术精湛就很不错了,但想让他们在颠簸的马背上狙杀敌人,属实太难了。 如击中夏侯惠小圆盾、射飞束发葛巾以及射伤坐骑,都是来自他射出的**矢。 另一,则是战马的不堪。 明明那魏将的战马速度都降低了,但却因为他们是不吝马力驰骋了一夜才追来的,故而坐骑的体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如论他们怎么催促战马提速,都无法如愿。 更令丁奉有苦说不出的是,在追逐了好长一段时间后,部曲所携带的**矢也即将耗尽。 没办法。 作为亲兵部曲,他们的战术与斥候不同,也不会像斥候一样携带许多箭矢。 因为在以往的战事中,他们都是携带长兵时刻准备着随将军冲阵,以及携带盾牌为将军格挡箭矢,在马背空间与战马负重的限制下,他们只能携带七八支**矢。 而且数支**矢也够用了。 毕竟,他们在临阵冲杀的时候,也只不过来得及发出两三支**箭就要与敌短兵相接了。 至于双方不断逼近的距离,只要继续追下去就能将夏侯惠斩**下....... 丁奉对此并不乐观。 因为他不敢确定,分出去的四五部曲,能将先行逃窜的另一魏骑斥候杀了。 若是没有,魏军那些押解俘虏的斥候转身回来,以双方骑射的优劣,说不定吃亏的还是自己这边呢! 这种不敢确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肯定。 因而,在继续追击了半刻钟后,他制止了部曲们继续以强**狙杀夏侯惠的举动,而是让他们提着上好弦的强**时刻待命。 反正,他的部曲也射不中夏侯惠。 再者,以双方不停拉近的距离,他也不需要担心夏侯惠能逃脱。 贼吴追兵的**矢耗尽了? 一直狼狈逃命的夏侯惠,在一段时间没有迎来狙击的**矢后,忍不住直起身躯频频往后顾,在心头上冒起出了这个想法。 旋即,愤愤然的操起强弓,看能否射杀几个追兵泄恨。 对,就是泄恨。 犹如毫无反手之力的兔子一样被撵了那么久,他早就满腔怒火了。 只不过,他才刚抽出箭矢,还没搭上弓身的时候,立刻又将箭矢给扔了,举起小臂上的小圆盾格挡。 “咄!” 一根**矢再次钉在小圆盾上。 不远处的丁奉低声咒骂了声,再次给强**上弦。 让部曲停止狙击,那是不做无用之功,但他可是有机会一箭毙敌的啊~ 且先前七八骑部曲接连被射**背,让他早就知道了夏侯惠射术不亚于自己,哪能不时刻戒备着,让其没有机会再伤人! 怎么还有**矢?! 再次伏在马背上的夏侯惠,恨恨将小圆盾的**矢掰断扯出,看着好不容易才止血的小臂再次染红皮革护臂,心中满是愤慨。 但很快,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当即脸色一变。 难道贼吴追兵是想....... 带着猜测,他回首而顾,眯着眼睛努力看清那些追兵的举动。 待看到追兵之中,除了时不时就能给自己带来毙命威胁的那将率之外,其他骑卒皆只手端着强**在胸前时,他心中便大致想到对方想做什么了。 要么,是待着追近二三十步了,一波乱箭攒射将自己变成刺猬;要么是预留着射杀随时可能赶来斥候营的骑卒。 毕竟,他都被追得那么久了。 竟有如此缜密的心思与敏锐的战场嗅觉! 对面将率到底是何人? 此刻的夏侯惠也早就意识到追兵并非是江东寻常的斥候,而是笃定对方也必然非乃籍籍无名之人。 自然,也知道了自己小觑了天下英雄。 对先前自己放出的“江东皆鼠辈、有何惧之”豪言壮语倍感赧然。 当然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他如今的焦灼,是江东追兵已然做好射杀斥候营来援的准备,那么自己还有逃出生天的机会吗? 索性,拼了吧。 冒着被那吴将狙杀的危险,持弓射杀几人,为斥候营骑卒减小点压力,也能让自己多一分逃生的机会。 心中打定主意的夏侯惠,复从箭囊中拔出一根箭矢。 但他这次没有直起身,而是伏在马背上回头眯眼寻找有把握一击必杀的目标,估算如何在瞬间起身射击与躲避**矢的可能。 而衔尾追击的丁奉,同样也保持着举**瞄准的姿势。 他的**矢已然不多了,所以也在等着一击必杀的契机出现。 双方就这么很有默契的驰骋了一二里,皆还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之时,有两三骑陡然斜斜横插了过来。23sk.Com 一边往吴骑阵奔去,一边挥手大喊,“将军,魏军来了!” 原来他们是追逐陈定而去的部曲。 至于为何少了二人嘛,自然就是被魏骑卒斥候给射杀了。 伴着这两三骑掠过之后,远处也冒出近二十骑魏国斥候疾驰而来的身影。 其中,如期完成夏侯惠嘱咐的陈定,还在东张西望,待看到夏侯惠的时候,还很长舒了一口气,奋力的挥手,“将军无碍乎?我等来也!” 这一个变故也让双方都面色骤变。 丁奉脸上带上了喜色,而他的部曲也无需他吩咐,便纷纷将手中的强**转向,将手指放在了悬刀之上。 夏侯惠则是满目心焦。 他知道跟随自己出来的骑卒斥候,皆是精锐,心中也都对吴军带着鄙夷。 至少在骑射这方面,他们断然不会畏惧眼前不过三十余骑的吴军。 如此,也意味着他们将毫无畏惧驰骋过来,然后还没有举起骑弓反击的时候,就被早有准备的强**射杀...... 是故,他在情急之下,也直身朝着陈定等**喊,“莫要过.....” 话语未完,他又猛然遏止话语,将身躯伏了下去。 因为此时有一根**矢贴着他的背部,差之毫厘的呼啸而过。 丁奉并没有放弃将他狙杀的希望。 虽然再一次落空了,但他却没有沮丧。 因为他打断了夏侯惠的话语,也让那些魏国斥候骑卒犹如飞蛾赴火一般奔过来。 “击!” 伴着他一声暴呵,三十余支**矢同时激射而出。 在半空中交织成为一张疏而不漏的网,带着强劲的呼啸声,笼罩了无知无畏驰骋过来的魏斥候。 “噗!” “噗!噗!” **矢洞入躯干血肉的声音起伏,血花在惨叫声中乍现。 只见方才还气势如虹飞驰过来的十九骑斥候,犹在马背上的仅剩下了七八骑。 “是强**!” “避!” 仅剩的魏斥候大声叫唤着,纷纷转马侧开逃窜。 但不是往寿春的方向亡命而去。 而是颇有章法的横斜奔驰,以疏散的阵势让强**无法再逞威;且個别骑卒,还趁着强**上弦慢的空隙,拉开弓箭给予反击。 众人之中,唯独陈定是例外。 战马负伤的他,本就落在后方,故而也很幸运的没有被强**矢笼罩其中。 此时的他当即跳跃下战马,借着惯性奔跑数步一下子跳上另一匹无主的战马,调转方向往夏侯惠那边奔去。 且在此过程中,他竟还牵了一匹空鞍的战马。 平日寡言少语的他,心思很是细腻,仓促之间竟还能想到夏侯惠拖延了很长时间,坐骑肯定已然乏力了。 只不过,夏侯惠此时没有顾看他。 就在十数斥候被射落战马之际,目睹这一惨状的他目眦欲裂。 原本这一切是可以避免的! 只因为他心怀汲汲营营与侥幸之心,没有回绝黄季与众人的请求。 所以,他也再也顾不上躲避**矢,直身操起弓箭愤怒反击。 “嘣!” 第一根箭矢擦着正忙着给强**上弦的丁奉耳畔而过,惊起了他浑身鸡皮疙瘩。 “嘣!” “嘣!” ......... 第二箭将一名吴军部曲当场射死。 第三箭则是洞入吴军部曲战马的脖颈,让那匹战马当即吃痛人立而起,把背上的骑手扔出去后横飞而出,绊倒了另外一骑。 第四箭,第五箭...... 很快,他的箭囊就射空了。 一共射死射伤了六名吴军部曲,而代价则是被丁奉的一根**矢擦着腰侧而过,带走了些许肉之余,还让他瞬间血染征袍。 而在这时,陈定也赶过来了。 “将军,换马!” 他将手中的马缰绳往前一扔,自己操起骑弓掩护。 将弓身往身上一套,伸手很利索的接过缰绳,夏侯惠单手在乌孙良驹背上一撑,跳跃上另一只战马的马背。 待坐稳了以后,随手撕下衣襟将腰侧的伤口裹住之际,放声大吼。 “快走!” “不可恋战!走!” 一边大吼下令着,一边从新战马的箭囊中取出箭矢压制吴军追击的速度。 第053章、匹夫 好不容易敌军不追了,作为劣势一方的夏侯惠非但没有带着庆幸迅速离去,反而还返身归来,并非是他仍要不知死活的继续弄险。 而是同样想到了,吴军没有继续追击的缘由。 况且,如今已然接近晌午了。 算算时间,蒋班也应该早就回到了寿春,如今正带着百余骑斥候赶来的路上。 如此,返身回去还真不是弄险。 若是能挑起吴兵的怒火,让他们继续追击,说不定还能诱敌深入,为蒋班等人创造了伏击的机会呢! 当然了,丁奉不会如他所愿。 在看到魏军斥候再次出现在百步开外时,他只是让部曲端起**戒备。 若是魏军斥候胆敢靠近,那就送他们一程。 若只是游离在外,那就不作理会。 待将伤者扶上马背以及收敛好阵亡部曲的尸身,他也就引军回去了。 毕竟,一夜疾驰且又追逐激战了一个上午,他与部曲皆已然疲倦;继续留在此地逗留,不过是徒增危险罢了。 一方有恃无恐,一方毫无袭击之力,也让战场就这么很有默契的僵持着。 约莫两刻钟后。 丁奉估摸着部曲督已然带着受伤的部曲以及死者的尸身走远了,便拨转战马引着众人徐徐而归。 魏军这边自是紧随不舍。 不同的是,除了夏侯惠之外,其他的骑卒都露出了欣喜的神情。 缘由,乃是待吴兵离去后,他们就可以去割那些被屠戮的俘虏耳朵,以及将丢弃在沿路的兵械带回去讨赏了! 忙碌了一夜的辛苦并没有白费。 至于死去的袍泽嘛,没有什么好感伤的。 彼此都是死亡率最高的斥候,谁都会有那么一天,也早就习惯了面对死生。 况且,以如今的局势而言,尽可能赢取赏赐,然后将财物分给死者的家属,那才是对于死者最好的告慰啊~ 双方亦步亦趋,走得很慢。 半个时辰后,魏骑后方有一阵马蹄声由远至近。 负伤吊在后方的陈定回首而顾,然后提了下马腹往夏侯惠的方向疾驰,并且大声报喜道,“将军,蒋司马回来了!” 也带动了所有斥候的欢呼。 “援军来了!” “蒋司马回来了!” ......... 如此动静,自然也惊动了前方的吴军。 丁奉当即让殿后的部曲止步,列好骑阵且端起**戒备,然后从马鞍侧捞起长矛,满目肃穆的做好了冲阵厮杀的准备。 他也听到马蹄声了。 且大致能判断出赶来的魏骑不下于百骑。 但他丝毫没有畏惧。 因为此地已然很接近江淮丘陵地带,且他在以往的战事中,以劣势兵力冲锋陷阵斩首而归之事并不乏。 区区百骑,想留下他是很难的。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罢了。 有**之! “抱歉,将军。” 一个昼夜奔波了数百里,满脸困倦的蒋班,引着百骑驰骋至夏侯惠身侧,语气里尽是自责,“我来晚了。” 在赶来之时,他通过沿途的敌我尸首以及打斗的痕迹,已然大致猜出了发生了什么。 也知道了自己昨夜赞成黄季之言,并且劝说夏侯惠作出决策,让夏侯惠以及其他人付出了什么代价。 “不算晚。” 夏侯惠摆了摆手,语气淡淡,“公俊昼夜不歇疾驰数百里,已然不易了。” 呃~ 面对如此平淡的作答,蒋班一时间有些哑然。 准确而言,是他猜不透夏侯惠此时的心思。 尤其是他还很眼尖的瞥见了,彼小臂上的皮革护臂以及腰侧的军服皆鲜血染红了。 是因为负伤了所以有些意志消沉,亦或者是方才战斗太过于惨烈,让刚从洛阳外放来淮南没有多久的他难以接受? 蒋班暗中揣测着。 想了想,便又试声**道,“将军,若不我引骑卒冲杀一阵,将对面贼吴数十骑给尽数杀了,为袍泽复仇?” 想将贼吴数十骑杀了复仇? 若是对方那么轻易**死,我还需要让你来代劳? 闻言,夏侯惠侧目而顾,眼神中有些玩味。 但看到蒋班脸上的倦色深深,他最终还是没有口出恶言,而是摇着头叹了口气,“唉,不必了。对面并非是贼吴寻常的斥候,且还配备着**,我等便不做无谓死伤了。嗯,公俊,分出四十骑将阵亡袍泽的尸首收敛了,顺便搜刮下战场。” “唯。” 对此,蒋班没有多言其他,只是恭声而应。 就是在转身前去调度骑卒之际,心中还泛起了纳闷。 为何己方不管人数还是体力皆占了优势,而夏侯惠却不允自己引兵前去冲阵呢? 在前一日的日暮时,他不是还信誓旦旦的作“江东皆土鸡瓦犬、插标卖首之徒,我有**之”之言吗? 甚奇哉~ ............. 莫非,是那魏将破胆了? 无独有偶,在对面严阵以待了好久,却迟迟没有等到魏军来袭的丁奉,同样在心中泛起了疑惑。 尤其是看到夏侯惠分出骑卒前去打扫战场后,就更加不解了。 当然了,疑惑归疑惑,魏军止步不前对人困马乏的吴兵而言终究是好事。 丁奉迟疑了片刻,便让部曲们继续保持着戒备,缓缓后退,以此来试探着魏军是否真的不复有战意了。 退了二十步,魏军犹不动如山。 三十步.... 五十步....... 待谨慎的后退了七八十步而魏军依旧没有跟来后,他便让部曲全速策马归去,自身则是反向驱马登上一个小土包,冲着夏侯惠大声吼道,“我乃偏将军丁奉!兀那魏将可敢留姓名?他日复相遇,我必取你性命!”https://23sk.net 竟是丁奉?! 难怪战场嗅觉如此敏锐..... 原本目睹吴军渐渐远去,也彻底放松了戒备的夏侯惠闻言,当即心中讶然不已。 也将今日被处处受制的郁闷尽数释怀,想了想,便策马缓缓步出三十余步,吸腹挺胸昂然大声道,“我乃魏牙门将,夏侯惠是也!” 夏侯惠? 嗯...似是不曾有耳闻。 莫非,乃是魏国谯沛元勋之后? 只是若他乃谯沛人士,为何官职止于牙门将,且还做出这种深入敌境以身犯险之事? 应不是吧~ 天下之大,复姓夏侯者又不是止于谯沛那族。 且不管他乃何地人士了,单凭他胯下那神骏的坐骑便可知是大族出身。 对了,那良驹可真神骏啊! 我也算久经战事了,但生平还不曾见过如此神骏的良驹。 嗯,如若下次有机会在战场上相遇,为了夺下那匹神骏良驹,也定要将他杀了! 在策马归去时,丁奉心中也有了定夺。 收敛袍泽尸首,割被屠戮的俘虏耳朵,收拾原先抛弃的兵械以及散落在各处的箭矢等诸事罢了,魏斥候营也缓缓踏上了归途。 不同的是各人的反应。 后来赶到的骑卒兴高采烈,历经上午追逐驰射的骑卒略带感伤,而夏侯惠则是趴在马背上一言不发、阖目养神。 学会在颠簸的马背上假寐养神,是一名精锐骑卒必备的基础。 第054章、诏来 征东将军署,内堂。 满脸怒容的满宠,拍案怒斥,连案几上的酒盏都给震洒了,也让赶来禀报的李长史苦笑连连。 以夏侯惠如今的职位,自是无法直接向满宠禀报军务的。 故而他乃是寻了李长史,一五一十将事情经过说了。 且还颇有担当。 为了能让黄季与其他战死骑卒的家眷有抚恤可领,他并没有提及携带俘虏归来是众人一致所期。 但这也让满宠对他有了鄙夷之心。 是的,鄙夷。 稍微违背将令、贪功冒进等罪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犯了也很正常。 更莫说作为谯沛元勋之后的夏侯惠,乃是被左迁外放来淮南的,对功名汲汲、想做出些许功绩也是情有可原之事。 真正让满宠无法接受的是,夏侯惠但在袭击阜陵戍守点得手之后,竟还人心不足,做出押解俘虏与携带兵械归来而导致十二名斥候丧命之事。 小利而忘命,于战场之上犹心怀侥幸之人,怎么能不让人心生鄙夷呢? 不值得培养的人,自然也就同样不值得他网开一面了。 如此处置,他已然想好了。 看在谯沛元勋之后的份上,他不作如“有勇无谋、急功近利且无有军略”等影响夏侯惠日后仕途的评语,但不想让其继续担任斥候营主官了。直接以违反将令、贪功冒进的缘由上表庙堂,声称彼不适于戍边,让他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吧。 只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声让李长史起草奏表时,李长史就率先出声了。 乃是义愤填膺的怒斥。 曰: “将军所言极是!彼夏侯稚权,乃一个短视鄙夫耳!外放来淮南之际,陛下犹附言声称彼‘勇而有谋、不可以寻常牙将视之’之言,然而彼辜负陛下所期。竟不尊将令,贪功冒进,虽有斩获百余级、获兵械以及焚毁阜陵戍守点之功,然却让我军精锐斥候十二人战没,丧我军威!如此之人,焉能任斥候营主官邪!” 怒斥罢,不等满宠做声,他又拱手行礼继续谏言道。M.23sk.com “将军,前番我有眼无珠,竟力荐彼为斥候营主官,以致今日之事,我罪责难逃,还请将军杖责于我,以明军法!且将夏侯稚权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说完,深深躬下了身,等候满宠的处置。 但满宠一听完,便敛容坐下了。 且还优哉游哉的自斟自饮,直接将李长史当作不存在。 都在仕途上浸淫大半辈子的人了,他哪能听不出来李长史说得都是反话? 细细思忖一番就知道了。 先是附和了自己的说法怒斥夏侯惠是鄙夫,然后就提及天子曹叡称赞其“勇而有谋”,什么个意思?分明就是在隐晦谏言,让他慎重点处置,不要让别人诟病他指摘天子无有识人之明嘛~ 还有,故意将斩获与死十二斥候放在一起,来指责夏侯惠丧了军威,建议依军律将其斩首示众....... 这理由能服众吗? 分明是在声称军中鄙夫众,不会去考虑精锐斥候与江东杂兵的区别,只会以斩首多寡来记功。如若满宠以此理由将夏侯惠处置了,会引起军中兵将不满嘛~ 说来道去,李长史就是在为夏侯惠开脱,在请他能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故而,满宠直接不作理会,便也不奇怪了。 内堂持续了一阵沉默。 保持着躬身行礼,但却久久迎来满宠回应的李长史,略微侧头偷眼而顾。 待看到满宠正自顾自的饮酒时,便径自直身,丝毫没有尴尬之意的笑了笑,缓声说道,“将军,丧十二精锐斥候,倒也不能全怪夏侯稚权贪心不足,乃实属时运不济耳。若不是贼吴将率丁奉自引部曲持**追击,稚权便可竟全功而归了。那贼将丁奉颇为勇猛,先前我军不少裨将丧命于他手,将军也是曾有耳闻的。” 满宠听而不闻,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对此,李长史也没有介怀。 先自顾在侧坐下,执起酒囊分别给满宠与自己都斟了一盏,然后才一记长声叹息,怅然若失的自言自语着。 “唉....” “先前张文远镇守淮南,威震逍遥津,令江东小儿止啼。” “后文帝三伐贼吴皆无功,以致贼吴却了畏我魏国之心,常兴兵犯境。” “再后,故大司马不听人劝而有石亭之败,令我魏国东线不复有伐吴之力,亦令贼吴孙权自此恣睢,竟僭号天子且迁都建业,视我淮南兵将如无物!” “惜哉!” “将军或有不知,我在淮南任事十数载,临老了竟目睹我魏国被贼吴所欺,常引为恨也!亦期盼着有生之年,能见我魏国可重振军威、令贼吴终日惶惶不得安之时也。今夏侯稚权虽有过,然亦斩百余级而归,功可抵焉。因而,还请将军看在石亭之战后,我军兵将敢战之心寡少之故,不究其过。” 这次满宠听罢,不再不理不睬,而是放下了酒盏沾须沉吟。 也让李长史见了,不由打铁趁热的加了句。 “再者,夏侯稚权再怎么不堪,也终究是陛下器异之人。将军不若念他年轻,容他有改过之机,如此也是为国历练将才、裨益社稷之举。” “长史莫劝说了。” 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满宠满脸肃穆,直勾勾的盯着李长史好一会儿,才带着疑惑出声发问道,“夏侯稚权年纪轻轻,与长史先前并无交集,且来淮南亦无有多少时日,长史为何如此袒护于他?再者,我本意不过是想复遣他归去洛阳罢了,并非有将他以军法处置之心,长史何故汲汲为其说项邪?” 闻问,李长史当即敛容,也恢复了原本不苟言笑的样子。 以灼灼目光与满宠对视着,朗声回道,“无他。一乃我与夏侯稚权同是谯人。另一,则是我知尔今在淮南,唯有夏侯稚权乃谯沛元勋子弟;且至今为止,在诸多宗室与谯沛元勋子弟之中,陛下唯将他遣来前线,并私嘱将军与我顾看之人。” 呃~ 原来如此。 满宠面露恍然。 年齿已高的他,已然厌倦了仕途上的纷扰,更不耐蝇营狗苟的龌蹉。 如先前他回京师洛阳述职的时候,也得悉了王凌私下诟病他之事,故而便向天子曹叡请求留在洛阳任职。只不过,天子以廉颇与马援的故事勉励于他,声称非他不可安淮南,让他不得遂意。 “唉,罢了。” 略作沉吟后,他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悠悠叹息了声,“夏侯稚权就在外候着吧?长史唤他进来吧。” “唯,谢将军体谅。” 见他终于松口,李长史很是欣喜的道了声谢,起身出内堂。 片刻后,便带着夏侯惠进来。 “末将夏侯惠,拜见征东将军。” 甫一进入,夏侯惠便很恭敬的行了个军礼。 “有违将令,依律当杖责,且表请朝廷调你离开淮南。” 满宠斜眼睥睨,声音不急不缓,“不过,李长史为你说项,我姑且念你乃初犯且颇有斩获,便不录你此番斩获之功,罚去城门当值一月,你可心服否?” 当然心服了~ 第055章、犹可否 颍川,许昌宫。 这座早年作为汉朝最后一位天子居所的皇宫,十分简陋。 不止规模很小,亭台楼榭无几处,就连一座富丽堂皇的正殿都没有。 如此番天子曹叡东巡、幸许昌宫之时,也并未夜宿在内,而是在城南以毡为殿起居,以及署理政务与接见朝臣等诸事。 故而,在许昌呆了近一个月后,他便厌倦了。 且也必须要归去洛阳了。 但最大的缘由,并非是许昌宫的狭小。 而是秋七月诏大司马曹真、大将军司马懿并力伐蜀的战役,败了。 此番伐蜀庙堂、雍凉以及荆襄整整绸缪一岁多的时间;动用了十数万大军,征发了数十万黎庶服徭役转运辎重粮秣,分别由曹真走子午谷、司马懿走东三郡、张郃走褒斜谷以及郭淮与费曜走祁山道,四路并进,带着誓将汉中郡夺回来的众志成城,但结果却是十分讽刺——仅仅两个月后,双方主力都没有正面鏖战过,作为进攻方的魏军,便自动罢兵归来了! 对此,魏国朝野皆以为是败给了天时。 自八月中旬伊始,整个秦岭山脉至宛洛一带,连续下了三十多天的大雨。 诸如汉水、伊水、洛水与大河皆漫过堤岸,而走子午谷的曹真则是迎来了山体滑坡、栈道尽坏的寸步难行。 伴驾在许昌宫的朝臣得悉之后,群起奏请天子曹叡。 声称伐蜀之事已不可为,当诏令曹真罢兵,以减少国力的损耗。 天子从谏。 如此,督领主力的曹真都罢兵归来了,其余策应作战的司马懿等人,自然也就顺势罢兵了。 声势浩大的伐蜀战役,仅有两处发生了战斗。 其一,是被曹真委以先锋的夏侯霸。 作为伐蜀主力的前驱,夏侯霸行军十分迅速,引着本部在暴雨连绵之前便穿行了秦岭山脉,抵达兴势山、扎营在山谷中,眺望蜀属汉中郡东端成固县(乐城)的黄金(戍)围。 蜀军在外望见其将旗。 小觑他乃是以家世得位的膏粱子弟,又欺他不曾亲临战事,乃遣兵攻之。 战事甫一开始,魏军便不利。 万幸夏侯霸颇为勇猛,且不顾安危亲率部曲在鹿角一线拼死抵抗,终于熬到了后续兵马赶来解围。 这场小战斗,算是不分胜负吧。 而另一场战斗却没有发生在汉中郡,而是远在魏属的陇右,南安郡的阳谿(溪),且是计划之外的遭遇战。 此中缘由,还得从蜀国的地利说起。 对于拥有险固山川的蜀国而言,不管魏国此番来犯兵分几路,需要戍守的地方也就汉中与武都二郡。 其中,汉中郡乃是蜀相诸葛亮亲自驻守。 且还召蜀国另一个托孤重臣李严,领兵两万赶赴汉中郡协防,如此,武都郡的防务自然就当仁不让的落在了魏延身上。 在蜀相诸葛亮的调度中,乃是以魏延为将、吴懿为副,合兵约莫七千人走祁山道,至祁山下方的建威戍守点驻防,让郭淮与费耀这一路兵马不得南下。 且出于战略考虑,蜀相诸葛亮还让魏延西去的时候,可试着联络羌中部落。 羌中,并非是一个县或山谷名称。 广泛意义之上,是泛指西羌繁衍生息的区域,陇西全郡以及部分金城郡(后来画出来的西平郡);而在如今魏蜀争锋的时期,则是指陇西郡襄武县西至河首抱罕的区域。 这一带盘踞着大大小小的西羌部落。 其中繁衍生息在河首之地的部落首领唐泛,就曾经在蜀国第一次出兵陇右的时候,起兵响应过。 只不过,蜀国第一次北伐失败后,唐泛也被郭淮击败。 但他并没有**死,而是带着残兵败将遁入了连绵的高原山谷之中。 若是魏延有机会联系上他,将现今魏国雍凉主力皆用于伐蜀的实况告知了,他定会引部落走出山地攻打河首之地、令魏国陇右迎来动荡的。 然而,可惜了。 魏延派出的信使还没有寻到唐泛,四路伐蜀的魏军皆罢兵了。 若是寻常将率,对这种御敌于国门之外的战果,是十分欣喜且满足的,也会顺势引兵归去了。 但魏延则是不同。 早在刘备雄踞巴蜀称汉中王、擢拔他为汉中太守的时候,他就曾有过“若曹操举天下而来,请为大王拒之;偏将十万之众至,请为大王吞之”之言。 有若如此豪言壮志之人,自是不会满足空劳一场的。 但他并不是依着军争寻常的做法,对罢兵归去的郭淮与费耀衔尾追击,赶在魏军退入天水郡的城池之前与之鏖战、趁机夺城。 而是深谙“归师勿遏”的兵法精髓,以双方还没有鏖战魏军便自动罢兵,兵将士气无损,断定彼等归去之途也必然井然有序、阵列森严,甚至还有可能设下伏兵。 故而,他另辟蹊径、剑走偏锋。 乃选择了走董亭道(石营道)北上南安郡,冀望着趁魏军还没有返回天水郡之际,将守备空虚的南安郡打下来,也顺势把陇西郡(羌中)从陇右隔绝开来。 若如顺遂,引诱陇西乃至河湟羌人再次起兵反魏并不难,亦有希望形成魏蜀两国平分陇右的局势。 当然了,这种不循序渐的做法也很冒险。 乃是犯了孤军深入的行伍大忌,很容易被魏国断了归路瓮中捉鳖。 算是“不成功便成仁”罢。 只不过,这两种可能都没有发生。 还没有引兵退回到下邽的郭淮与费曜,也得悉蜀军绕后袭击南安郡的消息,当即督领士卒兼程赶去救援,双方在阳谿相遇。 两军兵力相当且狭路相逢,自是勇者胜。 此战魏军大败,以死伤近半的代价逃回城池扼守。 而轻装赶来的蜀军见魏军退入城池,以夺下南安郡战略已不可为,也罢兵归去。 也正是因为魏军的这场败绩,让天子曹叡在归去京师洛阳之际,生出了召夏侯惠前来问策的心思。 盖因郭淮与费曜两部兵马并非郡兵,而是魏国赖以戍守陇右的精锐! 郭淮部不必说,先前蜀国第一次北伐的时候,整個陇右只有他本部坚守的下邽县不失;而后将军费曜部驻守在雍凉十数年,先前多次讨平凉州与河西叛乱,且还曾作为张郃的副手攻破街亭,挫败了蜀国的第一次北伐。 他们二人的大败,也让天子曹叡开始意识到,伐蜀之败的缘由恐不止于天时不予.... 或许,还因为如今的魏兵可能不如蜀兵善战? 若是如此,先前夏侯惠所言“坚壁清野、以兵疲蜀,待彼积贫积弱可得一战灭之”的战略,是否还能推行? 第056章、以何战 许昌,城南。 满身风尘的秦朗赶来拜见,却被侍宦轻声制止了。 “现今恐是不宜拜见陛下。” 对于秦朗的不解,侍宦是这样解释的。 且轻手轻脚的带着秦朗远远看了一眼正与夏侯惠闲谈的天子,才轻声建议道,“夏侯将军亦是刚赶到,陛下应会咨询颇久,将军不若且先归去沐浴更衣再来拜见?” “多些提醒。” 微微颔首致意,性情谨慎的秦朗摇头回绝,“不过,我还是在此间候着罢。若陛下有心问及战况细节,我也不止于耽搁。” 嗯,他是刚从东三郡赶回来。 先前听取了曹真“当遣宗室后进入前线历练”之言,此番伐蜀之际,天子曹叡还遣夏侯献与曹肇分别督中垒营、中坚营归张郃调度走从褒斜谷攻汉中;以荆襄战线骑兵寡少之故,遣秦朗督骁骑营归司马懿节制。 尔今,诸军罢归,离许昌最近且督骑兵的他自然是最先赶了回来复命。 当然了,他恐是白白等候了。 如今天子曹叡的心思,不在荆襄或者雍凉战线,而是在如何整治内部这块。 缘由是夏侯惠的对答。 却说,当天子曹叡问及夏侯惠先前疲蜀谋划是否犹可实施之时,夏侯惠默然了一会儿,才怅然而道,“回陛下,今非我魏国犹可疲蜀与否,而乃蜀是否自疲矣。” 也让天子曹叡当即恍然。 他本就聪颖,只是一时间当局者迷了。 是啊,在伐蜀失利后,如今两国攻守之势已然不是由魏国来主导了! 盖因先后有了武帝曹操、大司马曹真与蜀国争夺汉中郡的失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魏国朝野都不会再有人轻言蜀国可伐。且因为郭淮与费曜的败迹,庙堂诸公与雍凉各部将率也不会觉得,挑选数部精锐频繁扰武都、阴平二郡之策可行。 也就是说,夏侯惠疲蜀之策的先决条件已然不复了。 而他声称的“蜀是否自疲”也很好理解。 在曹真伐蜀失败之前,蜀国犹两年三次兴兵犯境;尔今魏国无力夺回汉中郡的事实再次被验证之后,蜀国哪能不倾巢而出、兴兵犯雍凉啊~ 是故,夏侯惠的回答,也是在隐晦问天子曹叡的心迹——事实已经证明了,巴蜀不可急切而图之,他是否会放下魏独占天下七分的骄横、摒弃无谓的自尊心着眼实际,不以坚壁清野、被动守御为耻,坐等巴蜀自疲否? 对此,曹叡良久无言。 不管是疆域还是人口魏国皆占尽优势,却要执行被动守御的战术,他自是不甘心的。 但待静下心绪细细思量,却发现事实胜于雄辩,不甘心也不行..... 诚然,以魏国的战争底蕴,军争失利也不是经受不起,但夏侯惠先前提及的“不败而败”已然成谶了! 自从他继位以后,曹休伐吴败了,曹真伐蜀也败了,赖以巩固社稷的宗室大将本就后继无人,今又迎来了威望打击,身为君主的他当务之急不是甘不甘心,而是考虑如何安抚人心、如何让社稷长治久安。 “费、郭二将久在雍凉,麾下兵马亦颇精锐,于驻地与蜀将魏延相遇,竟大败而归,实负朕望矣!” 沉默了好久,依旧没有笃定心意的天子曹叡,倏然感慨了一声,“且自先帝以来,我魏国与贼吴、巴蜀诸多战事皆是胜少败多,此乃我魏国兵将已不堪战乎?抑或是庙堂谋划策算不精邪?” 应是两者兼有之吧。 夏侯惠只是在心中默默回了句。 他知道天子曹叡心中也有答案,只不过是适时感慨了一句,并没有让他作答的意思。 只不过,此时的他陡然想起先前拜会四兄夏侯威时,曾目睹士家了无生气、犹如行尸走肉的场景,便连忙接过了腔,“陛下,惠窃以为,或是兵将难堪战的缘故更甚些。” 嗯? 闻言,本只是有感而发的曹叡,不由侧目。 莫非他在淮南这几个月,还发觉了军中有不寻常之事? 心中暗道了声,他作肃容催声道,“稚权可详言之。嗯,不必忌讳其他,此间之言不传四耳之外。” “唯。” 夏侯惠应声,没有作答,而是先问了句,“不知陛下可曾耳闻,昔日武帝崩殂时,青州军曾鼓噪脱离军籍相引去之事?尚有文帝问故河东太守书录士家寡妇多寡,彼所言‘生人妇’之事否?” 呃~ 天子曹叡当然听闻过。 也知道了夏侯惠的言外之意—— 武帝后期时,魏国赖以征伐四方的士家就已经不耐征伐之苦了!而到了文帝时期,士家已然被州郡官府视如草芥,更无为国死力之心了! 沉吟了片刻,他才试声而问,“稚权之意,乃世兵制已然不合时宜邪?” “然也!” 当即,夏侯惠重重的点头,扼腕叹息道,“陛下,惠往淮南赴职之际,还曾绕道至济阴郡m.23sk.net 句阳县拜会四兄,亦因此亲眼目睹士家之艰辛,可谓非人也!” 言罢,不等天子曹叡发问便口若悬河。 “士家闲时为农、战时为兵,然而终日务农殖谷,却无有膏粱入腹之时;一生从军为卒,却无有计功受赏之日。如此,耕无所获,伐无所赏,彼等因何而战邪?” “且士家婚假不可自主,父死子继、兄死弟及,子孙后继亦不可脱军籍,与奴隶无二也!如此,生无所期,死无所易,彼等何必死力而战邪?” “孙子《始计篇》有云‘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韩非子《五蠹》有云‘故明主用其力,不听其言;赏其功,伐禁无用。故民尽死力以从其上。夫耕之用力也劳,而民为之者,曰:可得以富也。战之事也危,而民为之者,曰:可得以贵也’等言。是故,惠窃以为,若陛下欲求士卒临阵不以死生为念、矢志死力社稷不渝,必当先令士卒却所忧、知所得、偿所愿也!” 这次天子曹叡听罢,陷入了更久的沉默。 第057章、恨迟也 来得兀然,去也突然。 仅仅是一刻钟后,进入士家营地的天子曹叡便阴沉着脸走了出来。 且不顾现今是乔装扮作秦朗侍从的身份,不理会是否会让那屯田主官生疑,不等夏侯惠向秦朗声称此地士家没有合适人选等言辞走个过场,便径自步出官署,跃上战马往许昌宫疾驰而归。 继位多年且历经过大起大落的他犹如此失态,那是因为他大受震惊。 依着常理而言,刚秋收过后的暮秋时节很闲暇,且没有战事的情况之下,士家们理应优哉游哉、倍感岁月静好才对。 然而,待他进入营地后,第一个感觉就是死寂。 实在**静了。 没有人走动,没有人闲谈,没有人忙碌,就连一些懵懂稚童都没有相互追逐玩耍,整个营地就如一潭死水般波纹不惊。 也让曹叡感受了一种抑郁于胸的压抑。 因为在他走走看看的时候,那些士家表现出了一种万事皆不关己的漠然,就连对陌生人到来而新奇打量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且曹叡很笃定,那不是淡然处之的从容,而是了无生趣的麻木! 对一切事物都失去了希望的麻木。 他们就犹如那被圈养、等着被宰杀的牛羊一般。 哦,不对。 待宰杀的牛羊偶尔还会叫唤几声,而那些士家麻木到连声音不想发出来了。 但却无声胜有声! 乃大音希声! 令曹叡觉得振聋发聩。 因为这种无声的生无可恋,颠覆了他先前的认知,撕开了魏国国力蒸蒸日上、黎庶安居乐业的华丽外衣,让他看到了苦难、不公、欺凌以及民不聊生! 所以,他不想再看下去了。 也极为罕见的失态了。 策马归来之途他没有与秦朗或夏侯惠攀谈的兴趣,归来许昌宫后更是直接进入了毡殿,许久之后才让侍宦出来声称今日颇为困乏,让秦朗与夏侯惠自行归去歇下。 对此,秦朗很是迷茫。 从依着天子的嘱咐引众人前去扶沟县,再到目睹天子带着满脸阴沉而归,他始终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好的事情已然发生。 只不过,他并不纠结。 性情素来谨慎的他,在伴君这方面颇有心得,对不该知道的事情就从不过问;对已然知道的事情从不置喙。 保持缄默,便能独善其身。 是故,在侍宦传诏后,他只是与夏侯惠随意客套了几句,便自行归营地歇下了。 无独有偶。 夏侯惠同样也没有心思去揣测天子曹叡的心意。 有些事情,时间会给出答案。 他已然让天子看到了魏国的沉疴积弊,而天子怎么想、怎么做,不是他能左右的,他只能静观其变、坐等答案。 再者,他也很困乏啊~ 一路兼程从淮南赶来,又随着天子曹叡奔波了上百里,哪还有精力去理会这些。 万事等翌日再说罢。 故而,他问了值守甲士,寻到夏侯和的临时住处,随意吃了点东西果腹与沐浴过后,便沉沉睡了过去。 天子曹叡自是无眠的。 他归毡殿后连暮食都不用,独自呆呆的枯坐了至半宿,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只有当夜值守的侍宦才知道,在夜半时分,数位校事被召入了毡殿,约莫半刻钟后便神色肃穆而出,以天子手令带着数十甲士匆匆离开了许昌宫,消失在夜色中。 翌日,将近卯时。 沉沉睡了一夜的夏侯惠准时醒来,起身伸了个懒腰,让各关节爆出一阵响声,顿感浑身舒泰、精神抖擞。 待步出军帐,却发现夏侯和已然在外摆了个案几,正慢理斯条的吃食着。 见他出来了,便径直往左侧一指,“六兄,那边可洗漱。” “好。” 待洗漱罢,夏侯惠也挤在案几前盘膝而坐,随意执箸大口扒拉。 吃相犹如军中鄙夫那般粗鲁。 也让夏侯和摇头苦笑了几声,没了什么食欲,索性,放下竹箸起身去净口了,才过来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六兄,侍中吴季重六月时病故了,谥号被公卿定为‘丑’。因六兄先前在朝堂上**吴季重,吴温舒便以为其父抑郁病故与六兄有干系,故而常有诋毁六兄之言。不过,颇有趣的是,司马子元虽与吴温舒相善,但却常斥彼言行无状,不乏维护六兄之言。” 司马师出声维护我? 不想,自从我赴淮南后与他断了书信往来,他倒还颇念相交一场的情分。 闻言,夏侯惠略微扬眉,只是轻轻“嗯”的一声。 至于吴应的诋毁,跳梁小丑罢了,不足挂齿。 “陛下曾与大兄闲谈,亦嘱大兄莫要再排斥六兄,然大兄犹不释怀,与他人言谈之际,常斥六兄不肖,有辱家门。” 呃,大兄还在惦记着与我撇清关系呢~ 挺好的。 “依六兄出洛阳前所请,王常侍前些时日转赠了些许孤本抄录于我,六兄若是遇见王常侍了,莫忘了作谢。” ............ 在夏侯和的絮絮叨叨中,夏侯惠用完朝食,取了清水净口后,正想着要不要前去毡殿前恭候天子曹叡的召唤,却是不想,此时一侍宦正疾行而来。 人未至跟前,声先至,“陛下有召,还请夏侯将军随我即可复命。” 言罢,见忝为散骑侍郎的夏侯和也整理衣冠,打算一并前去伴驾时,侍宦便又低声了加了句,“夏侯散骑,陛下今日不署政事,有令诸近臣无需伴驾。” 呃~ 好吧。 夏侯和点了点头,目视着六兄远去的背影,一时不知要去作什么。 待沉吟片刻,他便大步往许昌宫内而去。 此番天子东巡,中书省与尚书台皆有僚佐随行,署事的地点就在安在许昌宫内。 而夏侯和要去寻的人,乃是中书侍郎王基。 为了辩论经学。 缘由是散骑常侍王肃在撰写经学注解时,时常改易郑玄的学说;而作为青州人的王基,则是郑学的拥护者,因此在朝时经常与王肃据理而争,不乏争论之时。夏侯和清辩有才论,又因为王肃长女已然与夏侯惠定亲之故,便也时常寻时机与王基辩论。 不同的是,王肃与王基之争隐隐有撕破脸皮之迹,但夏侯和与王基的辩论,则是很纯粹的学术探讨。 二人虽然对经义的理解不同,但却惺惺相惜、交情颇善。 自然,这些与夏侯惠无关。 被急召去的他,赶到毡殿之际,恰逢天子曹叡正在秦朗以及虎卫的簇拥下,将去检阅骁骑营。见他到了也不二话,径直挥手让他跟上。 骁骑营,前身是虎豹骑。 第058章、难改 天子曹叡一声“大司马已伐蜀”的感慨,也让夏侯惠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之处。 准确而言,是他出发的角度不同。 作为臣子,他只看到了改制对社稷的好处,但却忘了庙堂每每推行一项改制,需要涉及多方利益以及诸多人事。 军中赏罚自有定律。 士家随征,战事胜利了,朝廷也会依法度赐下赏赐。 只不过这些赏赐并没有落到底层的士家手中。 如此,他谏言让士家可凭借斩首之功赎身以及获得田亩,就意味着朝廷将要把先前对战功的赏赐直接给予了士家,也就是变相的让督领他们的将率利益受损了。 如军司马、百人将等低级军官一直都是行伍的核心。 不管庙堂的指策,还是是战区都督的将令,都是下达到他们这一级便终止。 从他们手中将士家的利益剥离了,他们心怀忿恚乃是必然,一个不好,甚至还会闹出聚众哗变之事来。 这便是天子曹叡感慨的缘由。 如若大司马曹真没有伐蜀,以他的身份以及在军中的威望,在庙堂之上提议推行士家赏罚变革,其他掌军之人定会声援且着力推行,也会让底层的将率被迫接受大势所趋。 但尔今曹真因伐蜀失败而威望大损,哪还有机会推行这种变革? 一个动用了十数万大军却连正面鏖战都没有机会的都督,有什么资格对军制提出异议! 不担心底层将率群起攻讦,从而引发社稷动荡吗? 而且,士家变革如今也不合时宜了。 石亭之战、子午谷伐蜀之役后,魏国淮南、荆襄与雍凉三大战区在短时间内,都不会复有兴兵征伐之事。在各大战线被动守御时候,提出士家军制变革,那些士家也没有机会斩首记功啊~ 对士家而言,改变命运同样很渺茫,变革不过是一纸诏令而已。 自然也不会激发他们死力报效社稷、闻战则喜的热情。 如此,随着时间的推移,没有成效的变革也会让那些被剥离了利益的将率寻到反对的理由,群起鼓噪让庙堂不得不“沿用旧制”。 没办法。 如今可不是四海升平之时。 在蜀吴两国的外在威胁之下,魏国庙堂也投鼠忌器,断然不会做出让举**心动荡之事。 想通了其中缘由的夏侯惠,在随着天子曹叡归去毡殿之途很沉默。 虽然他有些不甘心,但也不得不屈服于事实。 唉,只得待日后时机成熟了,再向天子复谏言一次了。 就是不知,日后天子是否还会如现今这般对士家有怜悯之心呢? 带着这样的想法,夏侯惠也时不时的偷眼撇去在前方的曹叡。 端坐在车驾上的天子曹叡,已然在闭目养神,从倦色深深的脸庞之上可以看出他昨夜几无眠,却看不出什么情绪。 不过,从时不时就轻轻一蹙眉的细微表情中,可以推断出他正在自作思虑中。 是在放弃与强行推行之中衡量吗? 不出意外的话,他应是将士家变革暂时搁置了吧。 他终究是的继成之君。 没有武帝曹操那种杀伐果决,更不具备一言九鼎的威望。 夏侯惠收回了视线,心中默默揣测着。 事实上,他的预感没有错。 天子曹叡的心思已然不在士家身上了。 不管对社稷有多少裨益的谏言或良策,在无法推行的情况下都是废话,继续纠结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他是天子,心怀的整个社稷,没有那么多时间停留在一件事情上。 比如,现今他所思虑的,乃是在无法激励士家死力奋战之前,魏国与蜀吴两国兵争的时候该采取什么战略。 主要是雍凉战线的战术。 毕竟荆襄与淮南没有什么可思虑的。 源于石亭之战的惨败,对江东唯有采取被动守御的战术。 而在雍凉战线,曹真虽然伐蜀失利了,但各部兵马丧损并不多,粮秣与辎重等损耗也在可以承受的范畴之内。 故而,曹叡这次很慎重的思虑起了,昨日夏侯惠的谏言。 在日后魏蜀的战事中,魏国是否要放下国力与人丁皆远胜蜀国的骄傲,推行坚壁清野、守御为主的战术,以期达成“蜀自疲”的战略? 亦或者是奖励三军积极备战,在蜀国再次兴兵来犯时,寻时机与彼一决胜负? 这种干涉到国运的决策,同样不能轻易做出决定。 一直归至毡殿了,曹叡都没有定论。 索性,且先放下心念了。 打算待归去京都洛阳,私下寻曹真、刘晔以及蒋济等人商议后再说。 所以在进入毡殿内坐定后,他便将话题引到了夏侯惠身上。 乃是笑吟吟的问道,“稚权在淮南寿春之时,引二十骑卒深入贼吴境,斩百余级而归且焚毁了阜陵戍守点,却被征东将军罚去充任城门小卒一月,心中可有怨气否?” 唉,果然。 他的心思已然不在士家身上了..... 闻言,虽心中早有意料,但夏侯惠仍悄然叹了一口气。 待放下这层心思,不由又觉得曹叡的问话有些好笑。 那是酷吏出身的满宠啊! 昔日曹洪门客犯法,曹洪特地请武帝曹操出面都无法保住性命呢,他哪敢有怨气? “回陛下,惠无有。” 略作思绪,夏侯惠恭敬而应,“惠不尊将令、贪功冒进,征东将军不将惠拿下行军法,已然是网开一面,惠岂敢复多求邪?” 言罢,顿了顿,便又加了句请罪之辞,“惠行事鲁莽,有负陛下器重,罪该万死。” 李长史将我私嘱之言告知与你了? 当即,天子曹叡扬眉。 但也没有过多在意,颔首笑道,“稚权能有反省之心,便是不负朕所期矣。嗯,征东将军执法严厉,不录稚权功劳乃必然。不过,稚权赴淮南无多日,便有挫贼吴之事,不负谯沛元勋子弟之威名,令朕心甚慰也!亦不吝赏赐,稚权且说说,欲朕赏何物邪?” 呃~ 还有意外之喜啊! 顿时,夏侯惠双眸灼灼。 忙不迭谢恩、略略思虑后,便如此作言,“陛下,惠在淮南功过相抵,本不敢求赏赐,但亦不敢拂陛下之兴。故而,惠斗胆请陛下以些许财物赏之。” 也让天子曹叡的笑容一僵。 他有点想不明白,夏侯惠为何对财帛如此热衷。 先前在洛阳北邙山狩猎为乐,夏侯惠在他流露赏赐之意时,便为了区区六百石俸禄而求将坐骑带出宫。而如今,明明他都督促过夏侯衡,让其将阳渠西端数十公顷的田亩划给夏侯惠了,但他还是求赏财物。 难不成,此子与后将军曹洪一般尤喜敛财?! 第059章、不覆辙 诏夏侯惠往来近千(汉)里,计议不过一日便作罢。 天子曹叡如此行事,还真不是将他当作招之则来挥之即走的奴仆,而是出于对他的爱护。 因为仅是二日后,曹叡便做出了让朝野皆侧目的事情来。 乃是在启程归去洛阳宫之前,他还在校事的引领下折道去了辰亭的民屯,将那边的主官,以及与主官勾连侵吞民屯田亩的三家豪右都就地处置了! 三家豪右的家主与屯田主官都被当场杖毙,且还悬首辕门示众。 家中资财与产业皆没入官府,徒附佃户以及奴仆等充入屯田民籍;举家不分老幼,男丁皆罚为徒隶、女子皆没入官婢。 豪右家中有人为官者,罪加一等! 以指使家人侵吞屯田之罪,徙千里为实边屯田奴。 其中有一豪右的家中还有人出仕多年,已然位居两千石了,且还颇有政声,但因为没有分家自立门户而被牵连,徙边不赦。 是时,伴驾东巡的朝臣,不乏谏言罪罚太过者。 比如那名被牵连的、一直在外地任职的两千石就很无辜,不应被连坐。 对此,曹叡直接让校事公布了监察的结果—— 那屯田主官与三家豪右勾连,竟侵吞了将近四成的民屯田亩!且此三家豪右皆武断乡曲,家中子弟不乏欺男霸女、强取豪夺黎庶田地之事;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家资可比公侯、田亩连于方国,徒附佃户上千、执刀矛的私兵有数百! 已然是州郡不可制的豪右矣! 也令作谏言的朝臣面色大惭,皆免冠伏道请罪。 故而,有感于朝臣不知民间之艰,天子曹叡在做完处置归去洛阳之途,还临时颁了两个诏令。 一者,以荆襄东去可支援淮南、西去可策应雍凉的干系,诏令督兵归来宛城的司马懿督促本部在驻区勤务农桑,广开沟渠、大兴水利,积谷且修缮甲兵以备战。 这个类似老生常谈的诏令,在曹真伐蜀失利的背景下,让许多人揣测出了别样的味道。 或许,在伐吴与伐蜀皆以失败告终后,这位年轻的天子日后将会以省息民力、着重发展民生为主,不复像先前那般向往秦皇汉武之功了。 另一诏令,则是遣一侍宦快马先归洛阳,着令公卿共推新的大司农人选。 嗯,从并州刺史徵拜大司马的梁**在月余前病故了,恰逢天子东巡在外,故而还没有确定继任者。 这同样是一个很寻常的诏令。 虽然如今的大司农已然被太仓尚书、度支尚书、户部尚书分去权柄,不复再管理财政与上计诸事,但终究是九卿之一,不可长期虚席。但曹叡让仕宦在宣读诏令之前,还提前告知辰亭民屯的处置,共推大司农的事情就变得不简单了。 因为自从魏武曹操开始兴屯田伊始,魏国的粮秣供给绝大部分都依赖着屯田。 洛阳、邺城、许昌与雍凉(关中与陇右)四大屯田区(淮南屯田尚未开始),前两个主要用于朝廷官员俸禄,后两个则是主战事。 皆采取军管。 以典农纲纪、上计吏上禀给太尉府管筹,再由庙堂计议决策。 但不管是先前钟繇还是如今的华歆在职太尉,皆因为年岁太高、疾病频发,早就难以署事了,其事务大多由下僚代劳;再加上地方士族与豪右坐大,欺上瞒下、中饱私囊之事不乏,故而屯田之政日渐崩坏也就不足为奇了。 而天子曹叡先揭露了屯田之政的崩坏,再让公卿推大司农人选,自是隐隐有想将一部分屯田事务转回大司农署理之意。 对于群臣而言,这是一個前兆。 是天子曹叡有了打破现今朝政格局、改变公卿权柄的征兆。 初,在他刚继位的前几年,以外有忧患、年少继位等缘由一直都表现得很谦虚,对老臣重臣很是优待。 如先前被尚书令陈矫拦在尚书台外,就是最好的例子。 毕竟类似于陈矫拦驾这种事,放在武帝时期,陈矫身死且家人被连坐都不意外。 曹叡之所以如此大度、从谏如流,那是因为他觉得武帝与文帝留给他的臣子很贤良,足以让他无忧朝政。 但现今在亲自处置完辰亭民屯之事后,他已然不这么想了! 无他。 事实胜于雄辩。 对老臣重臣的礼遇,换来的却是弊病丛生,这让他很失望很忿怒。 自然,也就有了重振朝纲、革新积弊的想法。 也就是说,日后的他不会再效仿文帝曹丕的作风,对群臣礼遇厚待、对士族妥协了。M.23sk.com 而是将效仿武帝曹操的做法,对枉法与奸邪之事严惩不贷、决不姑息! 天子曹叡要变更调整朝政格局,意味着有人将会失势,也将有人趁势而起、平步青云。 这是衮衮诸公与百官们的明悟。 如何在这场风波保全自身、甚至是更进一步,则是他们的当务之急。 至于,能不能打消天子曹叡的想法、让朝政格局维持维持原状,他们不做期盼了。 比邻许昌宫的民屯田亩都被侵吞了近四成,还是被天子撞见才迎来惩治的,曹叡怒斥他们尸位素餐、在其位不谋其政便是恩宠了,他们哪还敢人心不足。 因此,京师洛阳一时间暗流汹涌。 清身奉公、严以律己者对此并不在意,冷眼静候事态发展;而一些惯于汲汲营营、在多方权势之中纠葛太深之人则是积极奔走,唯恐沦为失利者。 其中,还催生了一个小插曲。 号为“专任”、无名有实的宰辅之臣中书监刘放与中书令孙资,隐隐有被群臣当作众矢之的之势。 缘由不必说。 公卿百官对他们的专权早就心怀不满。 且屯田之政的崩坏,就是他们独揽大权的时候发生的,算是落了被攻讦的口实。正逢天子将欲有所为,公卿百官哪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只不过,公卿百官的做法却令护军将军蒋济很郁闷。 他先前就曾上疏声称中书省的权柄过大、不利于社稷安稳等言辞。 尔今,公卿百官便将他的上疏重提,以他的名义来指摘刘放与孙资,让他不得不撕破脸皮,态度很强硬的站在了刘与孙的对立面。 没办法。 他总不能改变立场,对自己的言辞矢口否认。 迫于时势,他也只好挺身而出,被迫成为“出头鸟”了。 第060章、加官 君权与臣权永远是对立的。 在大多数时候,所谓的君臣戮力一心,其实来自是双方各退一步的妥协;在彼此争执的过程中采取了折中的、彼此皆可接受的结果或处置方式。 而天子曹叡的打算,就是以士家暂不可改,那就先以雷霆之势对民屯的弊病杀鸡儆猴! 也是对公卿百官们的敲山震虎。 将公卿百官们的不作为、对州郡地方约束无能的失职摆在了明面上。 让他们羞愧自惭! 让他们在接下来的政略调整中,失去反对的理由! 然后,在寻求解决方略的庙堂格局调整中、在君权与臣权的反复拉锯中,最终迎来群臣的妥协——公卿百官们为了不让君权急剧膨胀,便会附和一些不会导致臣权缩水的条件,以期君主心满意足,从而将此事揭过篇。 事实上,在某些方面,曹叡是当得起武帝“我基于尔三世矣”这句话的。 少小就心智聪颖且还历经过大起大落的他,虽继位还没多少年,但对御下的制衡之术早就炉火纯青了。 比如在这次大司农的人选中,公卿百官共推出来的人选,他皆不取。 乃是很强硬的将少府令杨阜改任。 且不出众人所料,他将屯田之政的上计权柄转回了大司农署,责令杨阜严查各州郡民屯田亩被侵吞之事。 如发现中饱私囊或侵吞田亩等罪行,依例奏请庙堂严惩。 天子曹叡明面上的理由是杨阜为人刚直不阿,对仕途并没有汲汲营营之念,以他主事纠察屯田之政,定然会惩奸杜邪。 但公卿百官都知道,天子更深一层考虑是杨阜乃凉州人。 从汉武帝设凉州刺史部伊始,羌胡杂居凉州就一直是朝廷迁徙囚犯实边的首选,也让关东士族对关西士族颇为鄙夷,认为他们出身不正;且源于持续百余年的凉州羌乱,更是让关东士族频频有放弃凉州之言。 在如此背景下,杨阜就不可能姑息屯田的弊病。 关东士族也不敢私下请托杨阜能网开一面,因为一旦请托了,杨阜必然先将请托之人上禀治罪! 只不过,公卿百官们对此倒也不是很担心。 因为中枢决策传达到地方州郡是需要时间的,杨阜想让地方州郡的屯田中郎将与校尉依命行事,也是需要时间的。 而在这个时间差里,足够他们督促乡闾故旧粉饰罪行了。 然而,天子曹叡接下来的做法,却是让他们知道什么是“聪颖之主”! 他竟以如今监察不严为由,打算让校事府设分司在大司农府,以纠察之权协助杨阜整顿屯田积弊! 这点直接让公卿百官群起谏言不可。 就连一些克忠守法、没有放纵家中侵吞屯田田亩的重臣,都极力劝阻。 缘由无他。 校事乃是悬在群臣头顶上的利刃。 先前武帝设校事主刺举之时,卢洪与赵达还留下了“不畏曹公,但畏卢洪;卢洪尚可,赵达杀我”的威名。 其中,卢洪与赵达为了邀宠与巩权,不乏构陷之举。 如今曹叡让校事纠察屯田之政,看似与公卿百官们无干,但依这些校事尤善构陷、唯恐天下不乱的德行,说不定就将之演变成前朝汉武帝时期的“算缗告缗”,被清算的人不再是大商贾,而是士族与豪右。 只是,可惜了。 这一次天子曹叡态度十分强硬,再也没有了先前从谏如流的作风。 他将群臣的上疏皆留中了。 且直接授意校事开始明察暗访京师洛阳的屯田之政,让他们将纠察的信息一式三份,分别禀给大司农杨阜、廷尉高柔以及自己。M.23sk.com 算是折中的做法罢。 不放弃自己想让校事协助杨阜的念头,但也稍微兼顾了群臣的反应,让高柔也参与在其中,且成效如何再作最终定论。 高柔乃兖州人。 以明辩事理、执法公允著称。 如先前文帝曹丕以私愤下令高柔处死鲍勋时,他就誓死不从命。 也就是说,曹叡这是隐晦的呵斥公卿百官们闭嘴——有这闲工夫上疏,引经据典的声称校事怎么不堪、对社稷有什么危害,还不如花心思配合高柔将积弊给肃清了,让他看到实际成效,自然就不会再坚持用校事了。 故而,公卿百官们皆偃旗息鼓了。 没办法,理屈词穷。 屯田之政崩坏是事实,还被天子亲自撞见了,他们自是难以再争。 而心意小小得逞的天子曹叡,则是开始为下一步的士家变革而绸缪。 乃是先私下作书给长安的大司马曹真,将夏侯惠提及的“士家可凭斩首之功赎身以及获得田亩”谏言说了,然后询问是否可行。 曹真以为可行。 只不过他觉得,想要推行还需要等候契机。 不是如今这种君权与与群臣对抗,天子曹叡强势推行换来群臣妥协的契机。 而是类似于石亭之战后的痛定思痛,让朝野有识之士皆开始意识到士家没有死力作战之心了的契机。 如此,曹叡推行士家变革才能迎来公卿百官的支持,也不会导致军中将率心生不满。 因为军中赏胜罚败。 在战败的前提下,哪怕庙堂没有推行士家变革,将率们也没有机会克扣士家的赏赐,更升迁无望。反之,庙堂推行变革让士家奋勇作战了,他们便有了迎来战事胜利的机会,赏赐自然也如期而至。 虽然属于士家的那部分赏赐,已然被庙堂剥离了。 但身为将率的他们也有专属的赏赐,且还得以积累战功升迁啊! 两害相权取其轻。 相较于一无所获,将率们当然更愿意选择与士家皆大欢喜。 看罢曹真的回书,天子曹叡深以为然、拊掌称善。 就是片刻之后,他心中又有些郁郁:若取了曹真之言,那岂不是意味着,魏国还要迎来一场战事败北?! ........................... 初冬十月,下旬。 已然归来淮南寿春的夏侯惠,迎来了天子的嘉奖。 曹叡以他先前上疏反驳伐蜀、有明断先鉴之能,加职给事中,特许可上疏奏事、讽议举正之权。 此事在淮南军中引起了小轰动。 如蒋班与斥候营百人将以及军中一些低级将率,以他备受天子宠信,将他视作了可携带自身升迁之人,在相处之际也变得亲切了许多。 而如王凌、文钦以及杂号将军等则是悄然疏远了他。 因为彼此利益相悖了。 在王凌与文钦的眼中,天子曹叡特许夏侯惠可上疏奏事,那不就是让他监视他们、寻他们的失措之处吗? 而在一些杂号将军的眼中,被天子宠信的夏侯惠只要资历与功勋到了,必然会迎来升迁! 第061章、厚颜 江东大规模的军事行动,瞒不过魏国。 入冬无多久,魏国细作便陆陆续续传回来江东大严、多部兵马在南岸牛渚矶一带**的消息。 对此,满宠毫不意外。 亦或者说,在曹真伐蜀伊始,他便料定了江东必然会有所为。 只是没想到贼吴孙权竟是如此磨蹭,放着雨水充沛的秋季不动兵,反而在江河水量减小的冬季跃跃欲试而已。 在确凿了军情后,他便上表庙堂,请征发兖州的士家以及豫州一部分郡兵前来协防。 对,他没有请天子曹叡遣中军前来。 这倒不是他自大,觉得冬季来犯的吴兵不足为惧。 而是知道请示了也没用。 盖因不少洛阳中军都参与了伐蜀,如今才刚刚回来驻地休整,不管是士气还是军心,都不具备再次驰援的可能。 至于仅仅依靠战力不强的士家与郡兵,能否抵御贼吴的入寇嘛~ 满宠觉得足以。 寿春以下已然没有黎庶,零星分布的屯田也早就收割入库,他犯不上出城与贼吴鏖战。 且正值冬季江河水浅之际,江东赖以称雄的水师很难策应,未战魏国便增了两三分胜算了,以淮南战线常备的一万五千精锐,贼吴又能奈他何? 是的! 满宠只是打算扼守城池不失而已。 并没有冀望着,督兵出城与贼吴大战以获大捷之功。 夏侯惠则是不同。 在得悉细作传来消息且见兖豫二州的兵将陆续赶来淮南**后,他心中亢奋莫名,终日带着斥候游荡在外“恭候”着江东大军到来。 且每每细作或斥候刺探到的异常,事无巨细他皆亲自过目分析,然后才上禀回去。 任事之勤勉,就连满宠听闻了都暗自赞了声,觉得年轻人历经过敲打后还是能有些长进的。 当然了,满宠这是误会了。 夏侯惠不过是期待着军功罢了。 他向天子**来淮南,心心念念就等着这一刻啊~ 只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态让他很是沮丧。 就在兖豫二州兵马赶到淮南约莫七八日后,作为江东在江北前哨的濡须坞,还真就派出了大小二十多艘战船作为前驱进入了巢湖。 但没有上岸。 只是小心翼翼的游荡巡查了一番后,见魏国早有准备便归去了。 且连已然抵达横江浦与濡须口等渡津的水师也撤离了! 似是如去年春季那般,孙权打算兵犯淮南,但却被早早得悉消息的满宠先行屯兵在西阳扼守,故而以无利可图而作罢。 不武如孙权,又一次被我魏国“不战而屈人之兵”了吗? 不仅是夏侯惠有了这个疑惑,诸如王凌与文钦也都是如此认为。 而军情传到洛阳庙堂后,天子曹叡与衮衮诸公也皆是这个念头,便诏令满宠遣归兖豫二州的援军。 但满宠没有依诏而行。 乃是上表声称前有石亭之战、今有魏伐蜀不利而归,彼贼吴必然会有轻视魏国之心。恰逢洛阳中军师老兵疲、难以驰援淮南之际,彼等不会错失北来的战机。而今未临阵便大举退还,恐是见兖豫二州援兵已然赶到布防,便想着佯装罢兵来麻痹魏军,等魏军撤兵后,在依托精锐水师的便利行趁虚而入。 如此,他请示庙堂暂缓遣回兖豫二州的援兵。 作完上表,满宠还将计就计了一番。 乃是下令所有城池、戍守点每日登上城墙与营寨矮垣戒备的士卒减少三分之二,且对应的让部分将士改吃干粮、减少每日造饭的炊烟,以此来迷惑贼吴,让孙权以为魏国的驰援兵马已然归去了;也会欣喜的自以为得计,督兵还复来攻。 而事实上,果不出满宠所料。 仅是在十余日后,贼吴兵马大举复来,大小战舰几乎塞满了濡须水。 只不过,待他们将要围困城池与营寨攻打的时候,陡然发现魏兵将城头也塞得满满的,然后.......**一箭不发、鼙鼓一声不鸣的打道回府了。 这次不是佯退,而是真的走了。 细作传回来了十分确凿的消息:就连大江南岸的牛渚矶,都已然是舟船两三只了! 这种将兴兵作战当作踏青郊游的儿戏做风,让夏侯惠无语至极。 也郁闷至极。https://23sk.net 合着,想从贼吴孙权身上蹭些功劳,还要看运气的? 他在这一刻,终于知道先前石亭之战时,明明江东都有叛逃的将率跑来魏国告密,声称建业已然大严、各部兵马**,周鲂恐是诈降后,曹休仍旧一意孤行的进军了。就贼吴孙权这种作风,任何在淮南呆着久了的将率,都不免会有轻敌之心啊~ 不过,空欢喜一场的夏侯惠,并没有沮丧多久。 在满宠食邑没有累增近万户、“满数十”的名号没有出现之前,他迟早会等到贼吴孙权兵临城下的那天。 光阴如白马过隙。 未几,已然是暮冬十二月。 淮南战线常驻的各部精锐,也开始了大规模的轮休告假省亲。 这倒不是行伍中还有岁末轮休的惯例。 而是至少在半年之内,都不需要担心江东兴兵来犯了。 不知道是因为原先荆南各郡乃是归属于蜀国的干系,还是因为江东对荆南剥削太过,在冬十二月时武陵郡的五溪蛮,聚众起兵反吴了! 武陵郡山脉纵横,五溪蛮繁衍之处山深道远,吴国想讨平叛乱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且内部叛乱没有被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之前,江东也不可能兴兵对外。 故而,魏国淮南放松警戒,让兵将得以轮休之时也就不奇怪了。 斥候营也迎来了轮休。 虽然已经补齐了三百之数,但除去日常在外当值巡视的人后,营地也变得空空荡荡的。 这让夏侯惠百无聊赖。 前番他被天子曹叡私召去许昌,算是轮休省亲过了,自然也不能离开。 而诸如蒋班、陈定等能插科打诨为乐的人也都轮休归去,让他想以俸禄请宴同乐的人都没有了,终日在营地内以射箭舞槊来打发时间。 如此反复了七八日,他终究耐不住寂寞,用半个月俸禄换了些美酒跑去骑兵营“贿赂”骑兵主官。 为了能光明正大的偷师。 第062章、死别 从被张骑督不待见到可同案共饮,夏侯惠是托了麾下陈定的福。 陈定虽然不是张骑督的乡闾,但他从父曾是张骑督麾下的百人将,在一次战事中身受重创,频死之际请托张骑督顾看陈定一二。 军中袍泽之情最是真挚。 从那之后,张骑督便一直将陈定视如自家子侄。 而先前被张骑督不理不睬的夏侯惠得悉这一缘由后,每每来骑兵曲就都会戴上陈定,让张骑督变得“盛情难却”。 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他总不能对陈定也不理不睬吧? 如今的骑兵曲之内,大半骑卒都是陈定从父的袍泽。 夏侯惠带来的酒水他不想饮,陈定奉上的酒水他总不能回绝吧? 但酒水都是夏侯惠出资购置的,等于他变相的**嘴软,也不得不客气了几分。 不止一次,他都想着私下叮嘱一声陈定,日后就莫要来跟着夏侯惠骑兵曲得了。只是每每有这个冲动的时候,他便迅速掐灭了。 年过四旬的他,早就老于世故。 也能猜到身为下属的陈定,拒绝不了夏侯惠。 如果自己叮嘱了,不过是让陈定夹在他与夏侯惠之间为难而已。 如此,他又何必呢? 唉,他也只能暗地里咒骂几声夏侯惠厚颜不知羞来泄愤了。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很奇怪的。 就如张骑督对夏侯惠的感官。 在被迫接受夏侯惠有事没有就来骑兵曲溜达、攀谈套近乎后,随着时间的流逝,张骑督慢慢的便觉得夏侯惠也不是那么讨人嫌了。 倒不是彼每一次过来,都不忘给他带来一囊酒水所积累出来的好感。 而是他发现了夏侯惠也是优点的。 比如每每来请教之际,提出了的疑惑不解,都能切中骑兵在作战时遇上的实际问题。 尚有彼身为谯沛元勋子弟,在待人接物这一方面是真的没有门第之念。如脸上无有自矜骄横之色,不以士卒粗鄙而相互抵角、比射等为乐,甚至在日暮饱食后士卒们抠脚打闹为乐的时候,他都一点都不嫌弃的凑过去插科打诨。 才学不缺,出身贵胄,上可修表庙堂与天子以及公卿百官奏对,下可与走卒贩夫扪虱而谈...... 如此人物,日后定是能有一番作为的。 这是张骑督的私下断言。 也是他开始对夏侯惠态度好转的主要缘由。 他的年纪终究已然过四旬了。 如若他是步卒的督将,倒是不需要担心年纪的问题,但驰马作战是个体力活。 餐风露饮、日晒雨淋就不提了,若逢追击敌军或绕后奔袭的时候疾驰一日都是寻常,没有强健的体魄根本无法承受。 所以,日渐被岁月悄悄偷走气力的他,在马背上颠簸不了多少年了。 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个几年,如果他很幸运的还没有战死的话,就应该会被朝廷转任后方,充任选拔与操练新骑卒的辅官或者处理杂务的佐官。如果更幸运一点,则是被朝廷恩许荣归故里当个县尉或武库督什么的,静守岁月安然终老。 到了那个时候,诸如陈定以及乡闾之人他就无法照看了。 而夏侯惠是一個很好的选择。 不管身份、能力还是品行与秉性,都是值得底层士卒依附的主官。 是的,张骑督不待见夏侯惠,只是难以接受三位乡闾的阵亡,但从来都没有质疑过夏侯惠的能力与人品。 督领战法尤其特殊的骑兵多年,张骑督对擅自行动有很特殊的理解。 确实,自古军法如山。 但对于已然出了城池或营寨的骑兵而言,一味的恪守将令也很容易坐失战机。 故而,不伤大雅的前提下,军中对擅自行动的骑兵也有不成文的惩罚机制。 比如若是打赢了,上官为了维护威严与律令小小训示一下;若是与敌旗鼓相当,杖责问罪;而若是战败丧军威了嘛~ 丢人现眼的东西,唯一的用处就是斩首示众以明军法了。 陈定曾私下告诉过张骑督,声称携带俘虏而归并不是夏侯惠的本意,而是黄季等所有随出骑卒的请求。 但满宠在做出处罚的时候,并没有提及这点。 其中的曲折,人生已然走完一大半的张骑督,略作思虑便了然于胸。 所以他才很看好夏侯惠。 毕竟,一个甘愿为士卒担责的将率,定然不会为了功名利禄将士卒的性命视作草芥;也会在有机遇的时候提携下属。 “你若不辞演武艰辛,便随意罢。” 在收下夏侯惠带来的美酒后,张骑督语气淡淡的允了其所请,然后在夏侯惠的欣喜作揖中施施然离去。 这一礼他受得起。 因为他知道夏侯惠想随着骑卒训练,其目的是什么。 就这样,得偿所愿的夏侯惠除却轮值外出巡视军情之外,空闲时日都在骑兵曲度过。 慢慢的他也发现了一个现象。 那就是骑兵曲的骑卒皆属于皮革轻骑,但却不配备弓箭,在演武的时候也没有骑射这一项。 以箭矢不断骚扰敌军、让敌军生疲不也是轻骑的战术之一吗? 为何驻扎在寿春的骑兵却将骑射弃如敝履呢? 带着这样的疑惑,夏侯惠寻了骑兵曲的百人将不耻下问。 而那百人将也不藏私,直接将缘由告诉了他。 原来是因地制宜。 在淮南战场上,江东每每来犯都是依仗着舟船转运士卒与辎重粮秣,待下船上岸进发围困城池攻打之时,距离也不算很远。 这就让严重依赖机动性的骑兵缺乏了纵深距离,根本没有频繁骚扰敌军的机会。 另一个缘由则是步骑协同作战使然。 第063章、后事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https://23sk.net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第064章、功来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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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https://23sk.net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第067章、挡我者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https://23sk.net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第068章、副职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https://23sk.net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第069章、诏来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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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https://23sk.net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第071章、诱惑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https://23sk.net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第072章、笃定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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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https://23sk.net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第075章、新军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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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https://23sk.net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为您提供大神 茶渐浓 的《魏逆》最快更新 第079章、临风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080章、不可伐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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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https://23sk.net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为您提供大神 茶渐浓 的《魏逆》最快更新 第084章、识趣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085章、难彰功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https://23sk.net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为您提供大神 茶渐浓 的《魏逆》最快更新 第085章、难彰功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086章、质问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重新获取,刷新本页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 如果刷新两次还未有内容,请点击下方的[章节错误]! 魏逆最新章节、魏逆茶渐浓、魏逆全文阅读、魏逆免费阅读、魏逆 茶渐浓 《魏逆》简介: 身若不死,孰能定忠奸。这是一个曹魏忠臣慢慢变成逆臣的故事。 为您提供大神 茶渐浓 的《魏逆》最快更新 第086章、质问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087章、发冲冠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重新获取,刷新本页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 如果刷新两次还未有内容,请点击下方的[章节错误]! 魏逆最新章节、魏逆茶渐浓、魏逆全文阅读、魏逆免费阅读、魏逆 茶渐浓 《魏逆》简介: 身若不死,孰能定忠奸。这是一个曹魏忠臣慢慢变成逆臣的故事。 为您提供大神 茶渐浓 的《魏逆》最快更新 第087章、发冲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088章、诈关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重新获取,刷新本页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 如果刷新两次还未有内容,请点击下方的[章节错误]! 魏逆最新章节、魏逆茶渐浓、魏逆全文阅读、魏逆免费阅读、魏逆 茶渐浓 《魏逆》简介: 身若不死,孰能定忠奸。这是一个曹魏忠臣慢慢变成逆臣的故事。 为您提供大神 茶渐浓 的《魏逆》最快更新 第088章、诈关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089章、引蛇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重新获取,刷新本页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 如果刷新两次还未有内容,请点击下方的[章节错误]! 魏逆最新章节、魏逆茶渐浓、魏逆全文阅读、魏逆免费阅读、魏逆 茶渐浓 《魏逆》简介: 身若不死,孰能定忠奸。这是一个曹魏忠臣慢慢变成逆臣的故事。 为您提供大神 茶渐浓 的《魏逆》最快更新 第089章、引蛇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090章、当归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重新获取,刷新本页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 如果刷新两次还未有内容,请点击下方的[章节错误]! 魏逆最新章节、魏逆茶渐浓、魏逆全文阅读、魏逆免费阅读、魏逆 茶渐浓 《魏逆》简介: 身若不死,孰能定忠奸。这是一个曹魏忠臣慢慢变成逆臣的故事。 为您提供大神 茶渐浓 的《魏逆》最快更新 第090章、当归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091章、偶遇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重新获取,刷新本页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 如果刷新两次还未有内容,请点击下方的[章节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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