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她入婚》 1、诱她 二月底,春季将临,海雾如轻纱覆盖整个海岸线。 停泊在港口的华悦天鹅号沐浴着午后日光,即将登船的不少游客都在岸边驻足,举起相机拍照记录此刻美景。 接到苏曼的电话时,洛诗正走在通往华悦天鹅号邮轮的廊桥上。 “……阿诗,你真要去参加岑董事长夫妇的金婚派对啊?你和家里闹掰之后那么多人想落井下石,你这不是送上门给那群人奚落吗?” 刷票通过vip乘客的闸门,洛诗咳了两声才轻声答: “交不起画廊的租金可比那些人的奚落更可怕。” “你少来,你的春夜系列去年在苏富比才拍卖出七位数的高价,只要你放弃开画廊专心画画,日子不知道多滋润。” 话虽如此,但苏曼也知道洛诗绝不会放弃她的画廊。 那是洛诗身为建筑师的母亲留给她最后的礼物,小到草图的每一根线条,大到装潢的一砖一瓦,都是洛诗母亲的心血。 洛诗不愿画廊只作为一个漂亮的摆件蒙尘,所以无论如何,都想尽力试试自己经营起来。 尽管她其实除了画画,并不擅长别的。 “你也不用太担心。” 洛诗打开房门,示意助理思琦将行李放到窗边。 “这次段驰也来,有他陪着,我想那些人不会太过分。” 听到这个名字,苏曼才忽然想起来。 段驰是洛诗刚交往两个月的男朋友,比她小两岁。 在权豪势要云集的京海市,段家虽算不上顶级豪门,但对于洛诗来说也算是个靠得住的依仗。 苏曼放心了些: “那就好,天塌下来让段驰顶着……诶,当初我还嫌弃他脾气太软没主见,没想到关键时刻还得是这地主家的傻儿子,替我们落难的小美人儿撑起一片天……” 洛诗被她煞有其事的感慨逗笑。 苏曼又嘱咐几句后才挂断电话,助理思琦蹲在地上整理行李,忽然咦了一声: “洛诗姐你没带外套吗?这两天倒春寒,晚上听说要降到十度呢,要不我现在去船上的免税店替您现买一件?” “不用,段驰说他替我带了礼服裙和外套,你去找他拿就行。” 段驰的房间就订在她这间隔壁,思琦去的时候门口已经没有行李,人应该是已经上船了,但似乎并不在房间。 电话许久接通,传来一个极有活力的声音: “阿诗你到啦?我上船时见你房门外的行李还在,就先出去溜达了,你在哪儿呢?” “我就在……” 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响起一个不清晰的女声,带着嗔怒地喊“帮我拍照的时候不许打电话,再不快点光线就不好看了”。 段驰应她:“拍来拍去不都这个样子吗,不是光线的问题,我家阿诗就什么角度拍出来都漂亮”。 换来的是女孩扑过来的一声“段驰你找死啊,有女朋友就忘了发小是吧”。 两人显然交情匪浅,笑骂之间没有旁人插嘴的余地。 这头的洛诗无言地听了一会儿,又端起杯子喝了两口温水。 桌上就摆着几盒感冒药,但晚上的酒宴免不得要喝酒,她不敢吃药,只能硬抗。 等杯子里的水见底,对面女孩的声音才消停些,洛诗问: “你旁边还有别人?” “不是外人,这个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发小,我俩刚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吵着说要见你,这次正好介绍你们认识,刚才她还夸你的衣品好呢……” 洛诗捕捉到话里的重点: “衣品?” “我这不是准备拿着衣服来找你吗?她看见甲板这边风景好,就想说借你的外套披上拍几张照片……” 房间里很安静,正收拾东西的思琦也隐约听见了两人的对话。 她皱了皱鼻子。 连她都不愿意把自己的衣服借给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更何况有洁癖的洛诗姐了,洛诗姐这男朋友怎么搞的? “哈喽哈喽!是洛诗姐吧?” 电话那头插入了一个女孩爽朗的声音: “你选衣服的眼光真的很棒诶,阿驰这么烂的拍照技术都能出片,待会儿我俩一定加个微信,以后你要是逛街缺人陪务必叫上我,还有阿驰,提包刷卡这种事儿都交给他,他从小陪我和我妈逛街,熟练工了。” “你以为阿诗和你一样?不是我说,阿诗就从来不花我的钱,就你整天不拿自己当外人……” “本来也不是外人,我俩小时候还差点定过娃娃亲呢。” 说到这里,女孩又对洛诗道: “不过洛诗姐你别误会,我俩纯粹就是兄弟情,要在一起早在一起了,你千万别多想。” 思琦偷偷瞥了眼自家老板。 那只纤细修长的食指在玻璃杯上无意识地叩了几下,面上噙着淡淡的笑,一点没有寻常女孩遇上这等情形的恼怒。 “段驰,”她语气不疾不徐,比平时还温柔几分,“你什么时候把我的衣服带过来?” 迟钝直男完全没察觉到两人言语间的机锋: “既然你已经上船了,那我们就现……” “拍完照就回,很快的。”女孩笑盈盈地打断道,“楼梯那边也很好看,阿驰我们再去那边拍几张吧!” “可是……” “你好好拍,速战速决,别让洛诗姐等久了生气。” “我们家阿诗脾气好得很,你以为跟你一样臭脾气吗?” 两人与其说的是在拌嘴,更近似与熟人之间的打趣。 洛诗并未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只在最后淡淡说了一句“那你们结束之后记得给我打电话”,便切断了这通电话。 洛诗还未开口,思琦先忿忿不平道: “这人有没有礼貌啊?不经过同意穿别人衣服就算了,本人都发话了,居然还要穿着拍完照才送回来?要不要脸啊,她自己是没有衣服穿?洛诗姐你这都不生气?换做是我,我早开骂了!” 洛诗唇角勾起来,笑意有些淡。 “怎么可能不生气,我又不是菩萨。” 换做从前,以她的个性,从她知道自己的衣服被人拿去给别人穿那一刻开始,这通电话就会和这段感情一起断了。 说来说去,不过就是情势所迫,今非昔比而已。 思琦:“那您打算怎么办?” “我先去一趟免税店,你在这里继续写展览纲要,等他们来了,你再给我打电话。” 免税店?可他们不是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吗? 虽然疑惑,但思琦没说什么,只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果然,等洛诗换上临时买的外套赴宴,甚至连名片都发出去五六张,这才接到了思琦的电话,说他们来找她了。 她避开人群,走到无人的船舷旁将外套脱下。 脱外套时不太方便,洛诗将通话调成了免提。 另一头的思琦声音压低,语调却激动: “他急了他急了,段驰哥看见了桌上的药,知道你生病了还穿那么单薄在外面,当时就急吼吼地问我你在哪儿,我一路小跑都追不上……洛诗姐,这招苦肉计也太厉害了吧。” 洛诗将刚买的外套拎在手里,走向不远处的垃圾桶。 咸涩海风骤然将她包裹,洛诗冷得下意识打了哆嗦,摩挲着裸露在外的手臂。 思琦还在幸灾乐祸地形容着段驰和他发小争吵的场面,洛诗眼睫微垂,神色却并不算高兴。 她和段驰相识与苏黎世的一个慈善晚宴。 小少爷为给母亲拍一幅画当做生日礼物而去,却一眼看中了比画更漂亮的画家。 洛诗在法国读研的最后一年,段驰每周雷打不动坐飞机来法国一次,故作巧遇出现在洛诗的朋友聚会上。 她不是没被人这样大费周折地追过,但像段驰这样费尽心思,见了面却不敢同她多说两句话的,在这个圈子里实属少见。 半年前洛诗被赶出家门,小少爷更是搭夜班机风尘仆仆赶来跟她告白。 “阿诗,你别难过,他们不要你,你还有我。” 段驰出现的时机太好。 她已经体会过世态炎凉,不再是少女时期一心一意追求完美爱情的小姑娘。 结婚之后,段驰可以得到她和她母亲遗留下的人脉关系,而她可以得到段家的资金支持,将画廊运营得更好。 她想,这世上婚姻有许多种,各取所需的婚姻也未尝不可。 所以只要段驰不是无可救药,她愿意容忍他的一些缺点,放低姿态与他磨合—— 哪怕是演一出她从前根本不屑的苦肉计。 洛诗将外套团成一团,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看着那件被丢弃的外套,不期然地,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很多年前的身影。 烟雾缭绕中,咬着烟的男人漆发乌眸,挑起的眉眼锋芒锐利,却因她的蹙眉而掐灭了手里的烟。 他勾唇笑了笑,懒洋洋地对她说: ——这世上也就是我,才对你这么百依百顺。 ——听上去你好像很不满? ——不,百依百顺,才能把你惯得除我以外,没人能容忍你。 洛诗想,他大约永远不会知道,原来有一天,她会收敛脾气,去容忍别人。 不远处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正是拿着外套赶来的段驰和他那位素未谋面的发小。 洛诗好整以暇,准备迎上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然而还未等段驰开口,头顶便遥遥飘来一个声音: “原来您在这里啊,小赵,这位这就是我和你提过的傅予深傅总,快敬傅总一杯——” 洛诗猛然惊醒,抬头看向上方的船舷。 她这才发现,有个人一直站在上面,默默无声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四目相对。 冷冽而幽深的目光,和他唇边扯出的嘲弄笑意,越过尘封数年的遥远岁月落入她眼底。 华悦天鹅号驶离港口,海浪在船壁激起纯白浪花,带着船上一千多名乘客驶向静谧的海面,开启了持续三日的航程。 洛诗觉得自己也被一场滔天巨浪席卷,不受控制拖拽着,即将偏离既定的轨道。 2、诱她 “——阿诗!都怪我不好,是我没注意到你生病了,外面这么冷你怎么不在船舱里等等我?你看你,手都凉透了,万一晚上回去发烧怎么办?” 满脸担忧的段驰将外套披在了洛诗的肩头。 裸露在外的肌肤被温暖衣料包裹,但洛诗却并没有因此而变得温暖起来,流淌在血管里的血液凝固了几秒后迅速蜂拥涌入大脑,挤占她所剩不多的思考余地。 傅予深…… 他竟然,也在这条船上吗? 冰冷的栏杆抵住洛诗的脊背。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生出了跳船游回岸上的念头。 段驰却将洛诗脸上的苍白解读为病容,他宽大的手掌笼住洛诗冰冷纤细的指骨,捧在掌中摩挲直至回温,眼里的心疼自责几乎要满溢出来。 持香槟立于甲板上的身影逆着光,像是一片模糊不明的昏黑剪影。 自上而下的视线,落在两人交叠的十指间。 “下面那位是……傅总的熟人?” 前来搭话的人察言观色,意味深长地打听了一句。 他身旁的这位科技新贵刚刚归国,不少人都有亲近之意,早早就明里暗里将他调查了个遍,从未听说他有什么与女人有关的暧昧绯闻。 而眼下,他却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下层甲板的一位美人。 不过也不怪人家多看,但凡是个男人,见到这样的美人总是挪不开眼的。 她身上的纯白色连衣裙能看出不是什么奢牌,却像是量身定制,衣领恰到好处的露出漂亮肩颈,腰间打褶掐出纤细腰身,容不得一丝赘肉。 站在那里,就像春山软水美人画,哪怕看不清脸,也能切实地感受到美的冲击。 “不认识。” 像识别不了美丑的冰冷程序,男人嗓音毫无动摇,理智冷静到有些凉薄。 “我们换个地方谈。” 两人转身离开,日光映入洛诗眼底,刺得她眼眶发酸。 毫无疑问,从她走入这里接通电话开始,对方就如暗中窥伺猎物的狩猎者般,将她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他当时会想什么呢? 那抹嘲弄笑意挥之不去。 像一根刺,深深扎在洛诗千疮百孔的自尊心上。 “还冷不冷?要不然我去给你拿一杯热姜茶吧……” 段驰的声音将洛诗的思绪拽了回来。 “船上到哪儿去找热姜茶啊?” 他身旁的女孩看向洛诗,脸上的笑意很淡。 “洛诗姐,都说了很快就会把衣服给你送回来的,你怎么还跑外面来了?这不是成心让阿驰心疼吗?” 段驰口中的发小是与洛诗截然不同类型的女孩。 齐肩短发,杏眼圆圆,不是个头高挑的娉婷美人,但胜在亲和力佳,性格大方些,就是男女都很容易吃得开的类型。 洛诗原本准备让两人的冲突尽可能委婉些,不至于让段驰夹在她们两人中间为难。 但对方激怒她的时机实在是很不巧。 傅予深的出现好像是一个警醒,提醒自己从前的她是什么样子,那些人娇养她长大,不是为了让她在外受气的。 “段驰,”洛诗抽手,将肩上的外套扯下来丢给段驰,“拿去丢掉。” 韶露变了脸色。 洛诗笑了笑。 她生得一副矜贵模样,动怒时也绝不会疾言厉色。 只是不紧不慢道: “这衣服从前什么人穿过我不管,但只要是归了我,不经过我的允许就没人能碰。” 说完就拿过段驰手中那件没被人穿过的吊带礼服裙,抬脚往前走去。 段驰在后面追:“阿诗,我知道错了,下次我再也……” “我去和岑老太太打个招呼,你不用跟,再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吧。” 被洛诗丢下的段驰神色懊悔。 韶露哪里看得惯洛诗一个外人这么糟践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不悦道: “算了吧阿驰,这种公主病晾晾她就知道厉害了,她当她还是洛大小姐吗?现在是她求着你投资她的画廊……” 段驰本就懊恼自己不该听韶露的话耽误了时间,这时候韶露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转过头,脾气软的小少爷难得对她露出怒容: “我们俩的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愿意给她花钱,我乐意!” 韶露措手不及,愣在了原地。 - 傍晚六点,浮在一片橘子海上的游轮亮起灯火。 跨进宴会厅,一股暖气便包围了洛诗。 咸涩的海风被鲜切花的花香、女士香水,以及侍者手中三文鱼冷盘的烟熏味所取代,另一端的乐池里飘来了月光奏鸣曲的琴音,点缀宾客们时高时低的交谈声。 一声象牙球撞击的动静吸引了洛诗的注意力。 透过玻璃墙外绿植的间隙,她在隔壁的桌球厅隐约看到了华悦邹总的身影。 这次她之所以冒着被人奚落的风险来这里,就是为了和华悦的人谈一个项目。 走近了才发现,桌球厅这边人还不少。 除了西装革履的商务男士外,还有四五个身着小礼服的年轻女孩,都是京海市社交圈的熟面孔。 正当洛诗疑惑这些大小姐怎么会出现在沉闷的桌球厅时,跨进厅内,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顶灯的明暗交界线处。 镶嵌蓝宝石袖扣的衬衫袖口露出一截腕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正用巧粉细细打磨枫木球杆的皮头。 听到门口的动静,隐没在阴影中的那双漆眸抬起,极具穿透性的视线钉在洛诗脸上。 洛诗呼吸凝滞几秒。 难怪没在宴会厅内见到他,原来是在这里和几个老总打桌球。 见洛诗出现,桌球厅内响起悉悉索索的议论声。 “她怎么来了?” “听说她被洛家扫地出门,连银行卡都断了,啧啧,好惨。” “为什么啊?到底也是亲女儿啊。” “洛卫东的新老婆给他生了个儿子,他现在后继有人,不听他话的女儿留着当然就没用咯。” “而且,我听到点风言风语,搞不好,是不是亲生的都不一定呢……” 各有心思的打量中,洛诗压下那一瞬间想要逃跑的念头,吸了口气,缓缓绽开一个笑意。 “邹总,好久不见。” 华悦集团的邹副总侧目打量了她一眼。 站在她他眼前的女孩乌发微卷,在剔透灯光下如质地华贵的绸缎,水晶灯折射出的柔光落在她光洁面庞,宛如博物馆中珍藏的一流瓷器,有种令人目眩神晕的美。 “几年不见,洛小姐又变漂亮了。”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还是邹总刚在佳士得拍卖的明代瓷瓶更漂亮。” 洛诗微笑着走近桌球台,尽力忽视一旁那道紧紧跟随她的视线。 “听说邹总最近对艺术品投资很有兴趣,我有一间开在中环路的画廊,离华悦不远,邹总想要了解我们画廊的藏品,可以随时联系我。” 对方却不接洛诗的名片,俯身一杆,红色3号球落袋。 邹副总直起身:“看来今天运气不错,要是我这把一杆清台,傅总再提两个点怎么样?” 傅予深收回视线,并不言语。 围观人群彼此挤眉弄眼。 谁都看得出来,邹副总这是在故意晾着洛诗。 四年前这位邹副总对洛诗颇为痴迷,鲜花礼物送了一堆又一堆,洛诗一眼没看,全都退了回去,末了还讥讽一句“抱歉,我找男朋友的标准至少得有一米八,这个您努力也没用”。 这么多年过去,看来这位邹副总还记着仇。 洛诗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这位邹副总需要出了气才能听她谈谈这个项目,那么就让他羞辱几句好了,脸面和关乎画廊存亡的项目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但她并没有预料到,今天在这里见证她这份难堪的,还有多年前不欢而散的前男友。 她压下心中的多余情绪,弯出一丝淡笑: “听说华悦新航线的‘海上美术馆’项目也是邹总负责的,我们画廊对这个项目非常感兴趣,希望届时能有缘分和华悦这样的大集团合作……” 话音未落,邹副总手中的球杆失了准头。 球权顺势落到了傅予深手中,对方没有多加思考,上手一记推杆,待象牙球落袋后他才淡淡道: “看来这两个点,你是拿不走了。” 邹副总面露不虞,知道自己技不如人,这球打完也捞不到什么好。 于是转头看向一旁的洛诗,笑了笑: “忙着打球,差点冷落了美人,不如洛小姐接我下一杆?” 傅予深没看这边,垂眸看着威士忌酒杯里因融化而滑落的冰块,仿佛洛诗与他的确只是今日才打照面的陌生人。 洛诗答:“多谢邹总美意,不过今天我这身衣着,恐怕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我觉得正合适。” 邹副总的目光放肆地在洛诗身上打量。 洛诗穿上了段驰带来的礼服裙,那是一条长至脚踝的纯黑真丝长裙,款式简洁,唯一的亮点是一串顺着脊梁点缀雪白背部的莱茵石,衬得她后颈线条如天鹅矜贵优雅。 这裙子很适合她,只是若她在球桌上俯身击球,前襟的荡领便会春光乍泄,腰身及臀的曲线更是一览无余。 有那么一瞬间,洛诗真想把手里的香槟泼到对方那张不怀好意的脸上。 但酒杯晃荡了一下,最后还是被她的理智拴住。 邹副总还在慢悠悠催促: “上了球桌,大家才好细谈项目,对不对?还是说洛小姐不肯屈尊?我就算了,这位傅总可是青年才俊,白手起家打拼出的百亿身家,还不够资格让洛小姐你陪着玩一局?” 人群中,已有人幸灾乐祸地低笑出声。 曾经的洛家大小姐是何等矜贵,从来只有别人陪她玩耍取乐的,谁敢让洛诗作陪? 而现在,不过是华悦的一个小小副总,都敢这样不动声色地羞辱她。 傅予深抬眸看了一眼。 全场瞩目下的女孩背脊笔直,仪态仍佳,只是眼睫微微垂落,像是枝上尽态极妍而引人攀折的花,令人同时升起保护欲与……摧毁欲。 衡量利弊其实不需太久。 但洛诗还是过了好一会儿,冷冷清清的面庞才扯出一抹笑意。 她余光扫过人群中一个披着披肩的女孩,是熟面孔,她开口借一下对方的披肩应该不难。 “既然邹总都这么说了,那……” 话音未落,手持枫木球杆的傅予深从她左侧擦肩而过。 像是故意截断洛诗的话头,又似乎只是为了换个击球位置。 傅予深从洛诗前方绕过,下一刻,清脆利落的象牙球撞击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紧接着,第二杆,第三杆—— 等收到消息的段驰匆匆赶来时,傅予深刚好击中最后一颗球。 一局结束。 傅予深直接一杆清台,再没有下一杆。 桌球厅里响起众人的惊叹声,邹副总像是意识到什么,眉头蹙起又松开。 “傅总……这是什么意思?” 傅予深看向不远处正给洛诗披上羊绒围巾的段驰,两道身影交叠,距离亲密无间。 握住枫木球杆的指节泛白。 “没什么意思。” 明暗交界的灯影下,男人眼神淡漠,唇边却弯起睥睨笑意: “就是觉得你这人,挺烂的。” 3、诱她 邹副总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刚欲质问,又见西装革履的男人不紧不慢地补充: "哦,我说你的球技。" 桌球厅内,有女孩噗嗤一声笑了出声。 邹副总一下子血液上涌,脸涨成了猪肝色,眼看着就要翻脸—— 偏偏他对面的男人是他开罪不起的人物。 和那些仰仗父辈威名才能站在这里的富二代不同,眼前这位可是不靠家族姻亲,三十岁不到就完成d轮融资上市的科技新贵。 手段之狠厉,不输一些比他大几十岁的商界巨擎,是个货真价实的野心家。 这一次傅予深时隔多年回到京海市,各方人马都试图拉拢,邹副总一个给人打工的小小副总怎敢得罪? 于是邹副总只能挤出一个生硬笑容: “和傅总比起来,确实差得远,今后还希望傅总赏脸多切磋,好指导一二……” 恭维声丝毫听不出方才为难洛诗时的高傲。 这个圈子就是如此现实,洛诗并不意外。 只是抬眸时忽然对上傅予深的视线,对方微微挑眉,眸光幽深,于无声处观察她的反应。 洛诗一怔。 此刻洛诗才意识到,与傅予深重逢至今,她其实并未正眼与他对视过。 眼前年轻的名利场新贵早已褪去了七年前的青涩,着一身合乎规矩的手工西装,暗花斜纹的丝质领带衬得他气质矜贵,乍一看像是某个豪门精心培养出来的继承人。 但没有人真会这么想。 哪怕眼神装得再斯文矜贵,他面上那道截断的剑眉也会透出几分野蛮生长的凌厉。 那是底层厮杀上来的野心家独有的戾气,再名贵的西装也敛不住。 而此刻,二十九岁的傅予深观察着她,好整以暇,如欣赏一出颇有意趣的戏剧。 洛诗的背脊忽而绷紧。 ……对他而言,现在可不就是一出穷小子翻身重遇落魄前女友的好戏吗? “小段总这是英雄救美来了?” 有人笑着调和桌球厅内的气氛: “行啊,洛大小姐这朵出了名的高岭之花你都能摘下来,今晚不多喝几杯可说不过去,我得审问审问你到底使了什么花招……” 今日在这桌球厅内的男士,有三分之一都明里暗里对洛诗示好过,正因知道这一点,段驰笑得更加春风得意。 不过想到方才和洛诗闹的不愉快,他又有些忐忑地看向洛诗。 洛诗极其困难地、但依然完美地扯出一个笑容: “待会儿我们还有正事要谈,他酒量不好,不能多喝。” “哟哟哟,洛大小姐这就护上了啊。” 话题越来越偏,各怀心思的众人挤眉弄眼地起哄。 璀璨华灯在女孩绷直的肩颈线条上留下明灭光影,她站在那里,宛如展览柜里矜贵的艺术品般赏心悦目。 咚—— 枫木球杆被掷回架子,洛诗被这动静惊得一颤。 “傅总不玩了?” 有人意外地看向丢开球杆的傅予深。 室内一片安静。 傅予深头也不回,只冷冷抛下一句“你们玩”,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桌球厅。 “怎么了?” “不知道,不过也差不多要开宴了。” “走吧走吧。” 桌球厅内的人渐渐散了,洛诗也被段驰牵着朝宴会厅走去。 不知是因为生病还是别的缘故,这顿饭洛诗吃得无滋无味,段驰见她没什么精神,要了一杯热水催促她再吃点药,洛诗摇头。 “项目没谈妥,待会儿还有需要喝酒的时候。” 段驰从思琦那儿知道了邹副总对洛诗的歹心,哪里还会让她再去跟人喝酒,当即就将这事儿包揽了下来。 但很快,段驰很快便端着分毫未动的酒杯折返。 “……我去和他谈项目,还没开口他就先自罚三杯,又满口说忙,转个头就找不到人了,跟我玩以退为进呢……” 洛诗抿了抿唇。 段驰只不过是段老爷子众多孙子孙女中的一个,衣食无忧,但在集团内并无实权,邹副总不会主动得罪,可也不会正眼瞧他。 “阿诗,要不然就算了吧。” 段驰双手叠在后脑,无所谓地随口道: “其实我妈说得挺对的,我们俩都不擅长经营,既然我妈都答应投资画廊了,你就把画廊丢给她管,你只管专心画画,不想画也没关系,我养着你,你只管开开心心当段太太就好。” 洛诗半垂的眼眸浮现嘲弄笑意。 段驰确实是个没什么野心的人,但他妈妈可不是。 如今画廊虽然生意不佳,但藏品却价值连城。把画廊交出去,然后自己靠着段家手指缝里漏下来的钱生活,洛诗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段驰……” 话还没说完,段驰的电话打断了她。 “什么事……”段驰瞥了洛诗一眼,声音不自然地压低,“她喝多了你们给我打电话干什么,我还得陪我女朋友呢……” 还在思考对策的洛诗忽地抬头,看向背对她低声通电话的段驰。 宴会厅暖意融融,她却似被一阵凉风吹拂,因生病而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段起身又走远了几步: “……喝吐了?送她回房间没?不回?晚上外面这么冷,醉在外面冻出个好歹,我怎么跟我妈和她妈交代……行行行,你先让服务员拿点厚毯子给她盖上,我马上来。” 挂断电话,段驰一回头便对上洛诗带着浅笑的双眼。 他目光忽而有些躲闪。 “阿诗……” “邹副总那条路走不通了,不过对这个项目有话语权的人不只他一个,我还想留下来再试试,你今晚如果没事,要和我一起吗?” 洛诗已经猜到电话那头喝醉的人是谁,却平静得连她自己都觉得意外。 从前的她,实在是个连男朋友被路人搭讪都会甩脸子的骄纵性子,绝不会像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他醒悟的机会。 段驰却并没有察觉到洛诗对她的法外开恩。 他其实也迟疑了一下,但想到今天洛诗对他的宽容,他又忍不住有点侥幸心理。 “阿诗,宝贝,今天你走之后我就骂韶露了,真的,但谁能想到她转头就把自己灌醉了,我俩从小到大的情分,我不能真不管她……” 洛诗用最后一丝耐心告诉他: “豪华套房的客人会有管家服务,她不会缺人照顾。” “你不知道,韶露这人娇气得很,得要人哄着,阿诗,她跟你不一样,她没你这么懂事……” 洛诗终于露出了一点诧异神色,像是听见了一个荒谬的笑话。 她做梦也没想到有人会用“懂事”来形容自己。 更没有想到,原来在段驰心里这杆秤上,她不是需要第一时间被照顾情绪的那个人。 洛诗霍然起身,快步走出了温暖的宴会厅。 玻璃门关上的一瞬,洛诗似乎听到了段驰追上来的脚步声,也听到了他朋友在后面叫住他的声音。 但无论如何。 段驰最后并没有来找她。 甲板上的海风将周身包裹时,有什么从洛诗泛红的眼里坠落,砸在冷冰冰的栏杆上,洛诗很快抬手擦了擦眼睫,没被去给她拿热饮的助理察觉。 “去盯着段驰那边,有什么情况随时跟我说。” 思琦欲言又止地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乖乖听话去了。 思琦走后没多久,侧后方传来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洛诗!” 叫住洛诗的是个娃娃脸女孩,她看着洛诗一脸惊喜道: “真是好久没见了,你怎么一个人站这儿,我们那边在喝酒玩桌游,你要不也来一起吧?” 话是疑问句,不过还未等洛诗回答,就被过于热情的女孩拉走。 洛诗与她其实并不熟。 对方是圈子里的熟脸,但洛诗风光时,这样围绕在她周围的塑料小姐妹太多,多得洛诗不能一个个记住她们的名字。 等到洛诗在侧后方的skybars落座时,才意识到这娃娃脸女孩应该是被派来专门请她的马前卒。 “今天船上都传遍了,说洛大小姐带着男朋友来的,怎么没见着人呢?” 一个不怀好意的男声在席间响起。 “我听说就是韶露的那个发小?” “就是段家最小的那个,长得还行,跟赵舒扬还是高中同学是吧?” “同级而已,他高中的时候还追过我前女友,可惜没追到……洛诗,你说你以前这也瞧不上那也瞧不上,我还以为你眼光多高呢,结果……” 露骨的讥讽。 灯影憧憧中,洛诗看着眼前一张张落井下石的嘴脸,才知自己竟然有这么多仇家。 但正因如此,她才不能露怯。 “我眼光能有多高?”洛诗眼尾含笑,贝齿微露,“只不过是有点洁癖,不爱捡那些什么野模外围都能睡的脏男人罢了。” 石头砸下去,被砸中的狗当即变了脸色,口不择言道: “洛诗!你他妈说谁脏?你别以为自己多高不可攀,谁不知道你大学的时候还跟一个一穷二白的下等人谈恋爱……” “——傅总。” 坐在洛诗对面的男人突兀地朝洛诗身后招手示意,打断了那人的谩骂。 “傅总的大生意要是谈妥了,过来喝两杯?” 洛诗僵住。 冷冽的木质调混杂着酒精与烟草味袭来,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是谁。 “耿锐,你很闲吗?” 男人的声音淡漠而疏离。 “总得劳逸结合嘛,”叫耿锐的男人桃花眼微掀,意有所指地看了洛诗一眼,“更何况,这儿的八卦还挺有意思的。” 洛诗握着香槟杯的手指微微收拢。 不要坐过来。 但凡他对她曾经有过一丝丝的真心。 这时候都不该坐过来,观赏她的窘迫。 身后静默了几秒。 “什么八卦?” 桌角与甲板划过一声略显刺耳的滋啦声,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于坐在在拉开椅子坐下的人身上,如临大敌地坐直了些。 洛诗的心沉了沉。 男人没什么温度的嗓音响在洛诗耳畔: “也说来我听听。” 长桌上的众人全都噤若寒蝉。 生意场上长大的孩子们,哪怕再无能,也明白什么人该得罪,什么人不该得罪——傅予深就是他们名单上排在前列的人物。 谁敢在底层出身的傅予深面前说什么下等人? 方才那个讥讽得最大声的男人讪讪道: “一点八卦而已,傅总这么日理万机,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对这种八卦肯定没兴趣……” 耿锐的目光在洛诗和傅予深之间打转: “我们傅总搞不好就是这么个低俗的人呢,是吧傅总?” 傅予深并未言语。 他身旁的洛诗却突然将杯子里剩的半杯酒一饮而尽,杯子在柔软台布上磕出一声闷响,所有人都心惊胆战看向洛诗,不明白她想干什么。 “是吗?” 她微微歪头瞧着他。 似是迁怒,又似是昏夜下被海浪翻起了一点旧日心绪,酒精被病态灼热的体温蒸腾,晕出了她唇边这一抹活色生香的倦懒笑意。 “我年少不懂事,挑男朋友不挑性格,不挑家底,只知道看脸,结果找了个让我被嘲笑到现在的穷鬼前男友——这么恋爱脑的故事,傅总感兴趣吗?” 长桌一片死寂。 个个都跟活见鬼似的看着洛诗。 傅予深终于看她,视线落在她泛着酡红的脸颊上。 哪怕是醉了,她高傲的头颅也绝不肯低下分毫,尤其是此刻误会他这趟是专程来看她笑话的,更是如刺猬般竖起了全身的刺。 他垂眸扫过眼前那截白得晃眼的脖颈。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意乱情迷时的画面,她在亲吻时起伏跳跃的脉搏,还有情.动时滚烫得要将人灼伤的薄樱色肌肤。 而此刻,傅予深乌沉沉的瞳孔深处倒映着她满怀警惕的模样。 他扯了扯唇角,漫不经心道: “感兴趣。” “你倒是说说,都有谁,敢嘲笑你。” 4、诱她 整个长桌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 远远飘来的海浪声,衬得长桌周围越发安静,只剩下无数惊疑不定的视线交织。 ……什么情况? 洛诗也愣了一下,不明白傅予深到底在想什么。 他们分手分得实在不算愉快。 傅予深不是记性不好的人,他那么骄傲,绝不会再一次将自己的脸面递到她面前任她践踏。 方才嘲笑差点对洛诗破口大骂的男人脸色一阵青红,半响才咬咬牙出声: “傅总跟洛小姐……认识?” 傅予深:“认识。” 洛诗:“不熟。” “……洛小姐当年是京海大学的校花。”傅予深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当然,洛小姐不认识我很正常。” 话都说到这份上,洛诗再说不认识,就多少有些不给面子了。 她淡笑道: “怎么会,傅总可是京大知名校友,几年前还给京大又捐了一栋创业基地,我还有个学弟是您的粉丝,跟我说上次去听您的讲座没要到签名,一直很遗憾。” 一旁看热闹的耿锐起哄: “既然这样,傅总,给人学弟签个名呗。” 傅予深没说话,只扫过洛诗客套疏离的笑容,仰头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周围人面面相觑。 谁都没想到,他们今天攒的这个局,原本是想看洛诗的笑话,最后却成了给她牵线搭桥,要是洛诗真跟傅予深攀上关系,那…… “啊,岑老先生和岑老太太在下面致辞呢。” 有人指着下层甲板出声打断。 有了这个由头,长桌上的这些个二代忙不迭地起身凑到了栏杆边,假借看热闹的名义离席,生怕被傅予深捉回去给洛诗赔礼道歉。 甲板上的庆祝活动人声鼎沸,还有倏然窜上长空的小型烟花吸引众人目光。 因此几乎没人注意到—— 刚要挪动椅子离开的洛诗,冷不丁被一只攥住扶手的长臂,连人带椅子地拽了过去。 “还想演多久?” 低低响在她耳畔的嗓音像冬日雪松簌簌落下的雪,带着颗粒感的冷。 这样的距离,洛诗几乎能闻到须后水中苦艾香的回甘,他们的手臂在扶手间相碰,略高于她的体温透过衬衫,染上她微凉的肌肤。 短暂的几秒,似乎连血管下流动的声响也清晰可闻。 回过神来,洛诗不动声色地从他身旁撤离,坐直,面容冷淡地道: “我演技拙劣,没让傅总看戏看得过瘾,实在是不好意思。” 傅予深定定看着她:“你以为我是来看戏的?” “不是看戏,难道是叙旧?” 傅予深看着坐得端端正正的女孩,她那截细骨伶仃的腕骨虚虚搭在扶手边,有那么一瞬,他真想将她细弱的腕骨捏在掌中,听骨骼碎裂的脆响。 不知这样做,她是否就能体会到他万分之一的痛感。 “啊,叙旧,”傅予深没什么温度地弯唇,“算起来,我们也有……七年没见了,是吗?” 洛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七年,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 下层甲板上乐声与掌声此起彼伏,岑家的大儿子正在台上致辞“金婚五十年,五十年相濡以沫,五十年风雨共度,人生能有几个五十年”。 洛诗眺望着远处的人声鼎沸,心底却像过分寂静的海面,只余下纠缠的回忆和复杂思绪一遍遍的回荡。 半响她才回过神来,但已经忘却了傅予深的问题,只好心神不宁地随口答: “好像是吧。” 傅予深的眼神比咸涩海风更冷。 “也对,毕竟那么久远的事了,洛小姐记不清也正常。” 他仰头将杯子里的威士忌饮尽。 烈酒酒香弥漫,他看向洛诗的眼神却很清醒。 “那么我们聊聊更近的事,刚才他们在谈什么?哦,你的现任男友,好像叫……段驰?” 洛诗能感受到他念出段驰名字时话语里的轻蔑,她眉尖微蹙。 “段家的小孙子,他有多少个兄弟姐妹来着?前段时间新闻上说段老爷子分了家产,他父亲分到的全都是段氏经营状况一般的子公司,和他谈婚论嫁,你就不怕他贪图你手里的资产?” 他语气随和,仿佛真的在和老友闲话寒暄,但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夹枪带棒,尖锐得仿佛专朝人的软肋而刺。 洛诗呼吸发紧,离开的念头在脑海里叫嚣,理智却令她不肯狼狈逃跑。 于是她镇定道: “段驰有自己的事业。” 傅予深毫不掩饰地嗤笑一声: “十投九赔也算事业?” “……当然,和傅总是不能比。”洛诗深吸一口气,抿出一个体面的笑,“不过即便是赔,也比大多数人的生活要好,商场上起起落落很正常,未婚夫妻之间应该相互扶持。” 那一点嘲弄的笑意从傅予深面上褪去。 相互扶持。 他真没想过会从洛诗的口中听到这个词。 他以为她生来就是花圃里最珍贵的那株玫瑰,绝不会纡尊降贵移植到贫瘠的土地。 却没想到,这朵极尽骄奢的玫瑰,有朝一日也甘愿成为一株跟路边杂草一起风雨共度的野花。 原来她只是不愿意,与他风雨共度。 甲板上的音响传来主持人热情饱满的“恩爱夫妻情意绵,风雨共患难,共贺金婚,真情永不变”。 捧场的掌声热烈,更显两人周遭静寂。 “看来你们感情很好,恭喜,找到了一位与你门当户对的伴侣。” 傅予深的语调听不出喜怒,上船至今,这大约是他与她最心平气和说的一句话。 洛诗却忽然喉间发紧,难以言喻的闷痛细细密密地包裹住她的心脏,她仍坐在这里,却已经感觉到了灭顶的溺水感。 “……谢谢。” 她近乎机械地回应。 这场盛大的烟花持续了很久,趴在船舷边看烟花的人群里有人回头,并肩坐着的洛诗和傅予深被她看在眼里。 迟疑了几秒,她两个朋友拉着她笑脸迎了过来。 “傅总!” 粉裙子的女孩拉着她朋友自来熟地在傅予深的另一边坐下。 “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我朋友可是你们prism全景相机的忠实用户,不仅自己买,之前我们十来个朋友去滑雪,她直接给我们每个人入了全套。” 她口中的prism全景相机是傅予深学生时代的创业项目,也是深蓝科技的起家之本。 他客套地答:“谢谢。” “不只是产品,就连每一只广告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不是每一支啦!”被朋友打趣的女孩涨红了脸,连忙辩解,“只是,对prism最早的那一支概念广告,印象很深,听说是傅总大学时自己拍摄的,我第一次看的时候觉得很震撼,没想到理工科出身的傅总会拍出那么浪漫的短片……” 洛诗浓睫微颤。 耳边的谈话声与海浪声变得遥远,清晰浮现在她眼前的,是某一年的跨年夜。 创业基地的其他人早已出去聚餐,只剩下怏怏不乐的洛诗陪着傅予深加班调试程序,基地里的暖气不够热,她裹着傅予深的外套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刷微博。 “果然不能和理工男谈恋爱,一点情趣都没有……” 键盘击键声停了一瞬,盯着电脑的傅予深慢吞吞开口: “情趣?这里?你要是不嫌弃,我无所谓。” 洛诗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丢去一个靠枕,耳尖微红地瞪他。 “……我说的是烟花,我室友他们去江边看跨年夜的烟花了!” 傅予深继续敲打键盘,幽蓝色的光在他轮廓起伏的面容投下明暗阴影。 “我们宿舍的也去了。” 洛诗有点羡慕地看着朋友圈里的照片: “我大一大二都忙着准备期末作品,每年跨年夜都在画室……烟花真好看啊。” 耳边的键盘声仍持续着,洛诗抬眸瞧了傅予深一眼,略有些负气地挪了挪位置,背对着他继续划拉手机。 半小时后,不知不觉睡着了的洛诗被他叫醒。 “戴上。” 洛诗睡得迷迷糊糊,任由着半蹲在沙发边的男人摆弄,vr装置戴在头上时有些凉意,洛诗蹙了蹙眉尖,被傅予深轻嗤了声娇气。 “……这是什么?” 刚睡醒的女孩尾音发黏,眼睫困倦地半垂。 “你不是想看吗?” 熬了好几个大夜,他的嗓音染着浓浓倦意,却又带着点宠溺意味。 傅予深垂眸看了一眼腕上手表,在这一年还剩下最后三秒时,洛诗听到他在她耳畔慢吞吞地倒数了三声。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同时,眼前的漆黑骤然绽开成绚烂至极的烟火。 洛诗连呼吸都几乎忘记。 烟花像坠落的星屑,此消彼长地在她脚下绽开、消逝,又次第盛放。 下方城市的繁华夜景渺小成光点,她跟随视角穿行在漫天烟花中,像驾驶一艘船穿行在闪烁的银河里。 洛诗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傅予深他们团队的全景相机搭载无人机拍摄到的画面。 “怎么不说话?”他噙着笑问。 洛诗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大钟要是知道你们拿他的无人机在烟花里窜,非杀了你们不可。” 这些设备加起来不便宜。 “在骂了,”傅予深瞥了一眼被他丢到一边的手机,“我骗他说这是为了拍给投资方看的概念广告。” “就算炸机也没关系,”洛诗心情很好,随口道,“我会赔给他一个更好的。” “阿诗。” 傅予深忽而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还戴着设备的洛诗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感觉到他正半蹲着,宽厚手掌将她两只手圈在掌心。 “再给我三年时间,”他像是说给洛诗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洛诗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抽出手反握住他。 “不用给自己设限,予深,我们肯定会一直一直在一起,不论发生什么。” 他默然良久,忽而笑了。 “未来会发生什么,我不清楚。” “洛诗,我唯一清楚的是——三秒之后,我会吻你。” …… 焰火在一声尖锐鸣叫中窜上深蓝天幕,怦然炸开。 洛诗从回忆中醒来,无意中流露出的一丝极浅的情绪迅速地从她脸上褪去。 坐在傅予深右侧的女孩们的嬉笑声飘来: “……印象深刻的到底是广告片,还是广告背后的人呀……” “时间不早,我该回去了。” 傅予深抬眸看向起身的洛诗。 似乎也觉得这样走了有些生硬,洛诗又补充了一句: “下次有机会再聊吧。” 傅予深目光定住几秒,开口:“好。” 他们如寻常朋友般告别。 就好像,他们还拥有彼此的联系方式一般。 傅予深坐在空无一人的长桌前,凝视着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纤细背影,等人走远,他才收回视线。 方才还算客套的语调倏然冷淡下来,傅予深打断女孩滔滔不绝的话题。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他向来不是绅士的人,连敷衍也欠奉,抬脚便在众人遗憾神色中离席,等走到甲板上无人一隅时,他才给另一层甲板的沈嘉木打去电话。 电话接通,他第一句便问: “怎么样?” “傅老板的命令哪有不尽心的,放心吧,都喝得东倒西歪的了。” 电话那头的男人语调如沐春风。 “现在人呢?” “段驰和韶露回房间了,不过这跟我可没关系,我只负责帮你把段家那个小少爷灌醉了,至于之后他和韶家小姐要干什么,我可控制不了……但他醉得很厉害,就算有心也无力,不会出太大的事。” 顿了顿,他又问: “不过予深,你还没跟我说呢,你才回国,难不成和段家这位小少爷有什么旧怨?” 惨白月光透过石青色的云缝,泼在浓黑的深海。 他凝望着幽深海面,似乎从那片虚无的黑暗中,看到了某一种确切的未来。 “不是旧怨。” 海风急促,傅予深插进口袋的手压住翻腾的衣角。 “以后说,挂了。” 下层甲板的派对正是热闹之时,傅予深刚踏入衣香鬓影之中,很快就有老总董事来找他推杯换盏,商谈合作。 傅予深一次都没有再看洛诗离去的方向。 因为他知道,这一次,她不是消失在春夜空无一人的街道尽处。 辽阔无垠的海面上,这艘船是她唯一的容身之所。 5、诱她 夜航船在海水中微微颠簸,这一晚的洛诗也仿佛浸泡在咸涩的睡梦中。 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傅予深,只有在刚与他分手的那段时间,洛诗几乎每一晚都会在不同情境的梦中见到他。 那时候的梦大多数都与现实相悖。 在梦里,他们与现实中的身份不同,有时相遇在战火连天的废墟,有时在午后的课堂间隙对望,梦境光怪陆离,但唯有一点不变—— 他们相遇,相爱,只有温存和甜蜜,像一个永远风和日丽的幻境。 但和傅予深重逢之后,这些虚伪的幻境好像被人残忍的打破。 这一次梦境重构而出的,是他们分手的那个春夜。 那么多年前的事了,洛诗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忘得一干二净,然而当梦中画面浮现得分毫毕现,她才发现她记得每一个细节。 医院门口昏黄的路灯。 空无一人的斜坡上飘落的海棠。 还有身后跌跌撞撞追赶的脚步声。 ——往前走。 她心底的声音一遍一遍地机械重复。 ——洛诗,你要往前走,别回头。 即便如此,她的脚步依然很慢很慢,迈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痛苦得要将她的血肉和骨骼碾碎。 “洛诗。” 寂静无人空旷的街道,路灯昏黄,偶尔有车飞驰而过,掠过刺目残影。 洛诗没有回头,却不受控制地停下了脚步。 “转过来,看着我。” 少年的嗓音干涩得近乎沙哑,春夜冷风从他宽大的病服灌入,衣摆摩挲,他苍白得像只下一秒就要失去栖息之所而死的禽鸟。 “看着我的眼睛,把你发给我的那段话,再说一遍。” 洛诗一向是个情绪化的人。 但在那一刻,理智接管了她的身体,操控着她说出每一句该说的话。 行道树上的海棠落在她荒芜的梦境里,被一簇火苗舔舐,烧成一堆轻飘飘的灰烬。 …… 第二天一早,洛诗是被思琦闯入房间的动静叫醒的。 窗外天色尚未明朗,舷窗外一片轻雾,室内笼罩在刺目的白炽灯光下。 洛诗只觉得昨晚大约烧得太厉害了,以至于她此刻几乎听不太明白的思琦的话。 “……你说,段驰昨晚一夜都没回去?” 思琦的语速有些急。 昨晚她是跟着段驰去接韶露的,韶露的确喝得酩酊大醉,和韶露喝酒的其他人见段驰来了,更是起哄要替韶露出气,罚段驰的酒。 段驰不是个会拒绝的人,三推四阻后还是就范了。 思琦盯梢的同时还在写策划案,再回过神来时,两个人就已经回了段驰的房间。 “……那时时间也不早了,我就跟管家说了一声,让他盯着点监控,结果今早他跟我说,昨晚到现在,那房间都没人出来。” 洛诗觉得很荒谬。 她的人生总会在她自己以为够糟糕的时候,出现更多更糟糕的事情。 不过好在,当她拿段驰房间的钥匙打开房门时,并没有看到那么戏剧性的桃色场景。 两人虽然确实睡在同一个房间里,但都衣衫完好,韶露连鞋也没脱,躺在床上睡得眉头紧皱,而段驰则坐在地毯上,上半身靠着床沿,也睡得昏天黑地。 思琦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没有真的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否则这可怎么收场。 “老板,要不然先把驰哥叫醒……” “不用了。” 洛诗吐息灼热,疲乏地按了按额角。 “拍张照,然后我们离开。” 思琦露出愕然不解的神色,但洛诗连解释的力气也匮乏。 明天一早他们就要下船,留给他们的时间不算多,洛诗不想把为数不多的精力放在抓奸分手这种已经没有价值的事情上。 刚好,回到房间不久,洛诗就收到了岑老太太助理的回信,说在餐厅订好了位置,愿意与她共进午餐。 看到这条回信,洛诗才从混乱思绪中抽离出来,稍稍振奋了一些。 午餐邀约是她昨晚睡前发出去的,其实没报什么希望,但此刻突然收到回信,洛诗立刻打起精神,转头回房间重整着装。 十二点,准时赴约的洛诗在餐厅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岑老太太。 岑老太太今年七十有二,尽管满头银丝,但在晴朗日光下仍显精神矍铄。 “没想到舒家的小外孙女都这么大了,我和你外婆上学时的情景,好像还是昨天的事呢。” 洛诗没有随便接话,因为她记得这位岑老太太和她外婆的关系其实并不好。 对方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老太太笑道: “其实我跟你外婆,也不过都是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小时候比成绩,长大了比嫁人,现在想想,你外婆其实样样都比我优秀,就是在嫁人上栽了跟头,这一点,和你妈妈也一样。” 老太太抿了一口杯子里的大吉岭茶。 “你外婆和你妈妈留下的财产,你没有让你后妈和她那两个孩子抢走吧?” 洛诗摇摇头:“他们眼里只有我爸的股份基金。” “也是,在他们看来,那些画和古董都只有人傻钱多的有钱人才会当成宝,他们自诩聪明,肯定只会要那些真金白银……那你之后又是怎么打算的?” 岑老太太远比洛诗想得要和善,洛诗也不自觉地放轻松了些。 “经营好我妈妈留给我的画廊,等运营步入正轨后,再继续画画。” “所以你才同意了和段家的婚约?” 岑老太太笑了笑: “不错,总算比你妈妈和你外婆好些,至少知道不要下嫁,我记得上一次听说关于你的消息,还是你和一个家境不太好的年轻人谈恋爱,你父亲大发雷霆的事……呵,他自然不允许,他自己就是这样上位的,怎么会不明白,和你谈恋爱的年轻人多半是在贪图他的财产。” 洛诗眼睫颤了颤。 她不太想提及过去的事,于是转移话题道: “我已经决定和段驰分手了。” 就在早上离开韶露的房间之后,她就给段驰发去了信息,通知他分手的事情。 岑老太太惊讶了一瞬,很快又点头。 “段家那孩子……过普通日子倒还可以,但你若是想要经营好画廊,他恐怕帮不上什么忙,既然都是联姻了,自然要联一个对你更有助力的对象。” 顿了顿,岑老太太似乎想起了什么,慈祥的目光将洛诗上下打量了一番。 “其实,我倒是有一个更好的人选。” 洛诗略显茫然地眨了眨眼。 她实在不知道话题是如何滑到这个方向的。 她主动提出和岑老太太见面,原意是想借机会与岑老太太的儿媳结交,她儿媳与华悦集团的二小姐关系匪浅,或许能在华悦的项目上帮上忙。 却没想到,变成了给自己挑新的结婚对象。 “岑奶奶,不用了……” 洛诗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岑老太太兴致勃勃地打断: “你也不必有什么负担,就当交个朋友,这个年轻人白手起家,如今也是身家显贵,私生活却很干净,要说唯一一点不足,就是单打独斗,缺点姻亲人脉,他又不肯攀高枝受人制肘,我今天见了你才想起来,你们俩倒是挺合适的。” 洛诗已经和洛卫东断绝了关系,不会有岳家压在她丈夫的头上。 而她母亲遗留下的人脉还在,虽然不能带来直接的财富,但对于一些只差入场券的企业家来说,人脉比真金白银更重要。 岑老太太越想越合适,上了年纪的老人在相亲上格外有兴致,说着说着就朝洛诗身后的某处张望。 “正好,他也在这里,小李你去叫他过来,我们一块儿吃这顿午餐。” 助理得令离开,洛诗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拒绝。 虽然她已经和段驰说了分手,但段驰还没醒,就算是醒了,真的分了,她得给大家一个足够体面的缓冲期。 并且,她经历过段驰这遭,短时间也不打算再谈情说爱耽误时间。 “予深,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认识的小辈,洛诗。” 熟悉的须后水味道从她身旁掠过。 直到傅予深在他对面坐下前一秒,洛诗都还心存侥幸,但当她看清坐在对面的人之后,最后一点侥幸也消失了。 洛诗:“不用介绍,我们认识。” 岑老太太探究的目光落在了洛诗脸上。 傅予深出声解释: “我跟洛小姐毕业于同一所大学……” “他是我的前男友,” 洛诗的直截了当让岑老太太难得露出诧异神色。 她原本只是想介绍两个年轻人认识认识,却没想到这随便一抓,竟然就是有过前缘的前任。 傅予深看了一眼洛诗难掩潮红的脸颊,还有带着倦意的病容,垂眸打开菜单道: “她说得没错,所以,您不用费心,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像一根扎在心底的暗刺被人拨动,洛诗指尖一缩。 岑老太太似乎也觉得这事儿办得不太巧,半响,她笑了笑: “没关系,能遇见也是一段缘分,那这顿饭就当化干戈为玉帛了,诶呦,怎么就这么巧呢……” 这顿饭吃得食之无味。 席间岑老太太主动提了华悦的海上美术馆项目,洛诗也没有错失这个自荐的机会,很快便约定了和岑家儿媳见面的机会。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比她预想的最好情况还要顺利。 洛诗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好像被一分为二,她的脸上从始至终保持着温煦的笑意,但灵魂却浮在上空,漠然地注视着一切。 “阿诗——” 匆匆赶来的段驰打破了餐厅的宁静氛围。 “抱歉,”洛诗拿起餐巾缓慢地擦拭唇角,看向岑老太太,“岑奶奶,我有些事需要处理,就先……” “你那条短信是什么意思?” 段驰紧紧攥住洛诗的手腕,她本就因生病没什么力气,几乎被他从位置上提了起来。 洛诗因疼痛而下意识蹙眉。 傅予深抬眸看向段驰拉扯洛诗的那只手,手里切割牛肉的冰冷餐刀被骨节分明的手指攥紧,他的视线森冷得令人不寒而栗。 洛诗却并没有说什么。 她只回头向岑老太太递去一个安抚眼神,便任由段驰将自己从餐厅里带走。 大约是刚刚酒醒,段驰身上还裹着浓重的酒气,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了委屈与愤懑,好像洛诗才是那个伤透他心的负心人。 “我不明白,阿诗,你那条要跟我分手的短信是什么意思?” 洛诗直接将她在韶露房间里拍下来的照片递给他。 “这个理由够吗?” 段驰哑然一瞬,很快又反应过来: “你在生气?就因为我睡在韶露房间的地板上了?阿诗,我们什么都没发生,这没什么可生气的,我和她从小穿开裆裤的交情,你根本不需要吃她的醋。” 洛诗怒极反笑:“那下次你们俩要是睡在同一张床上,我也不能想太多?” “我们也不是没……阿诗!阿诗!那都是高中夏令营的事了,那是大通铺!” 没等他说完,洛诗扭头向内舱快步走去。 如果继续纠缠下去,未来她还要一次次的容忍,一次次的周旋。 她还要用多少次苦肉计,还要因为他的耳根子软咽下多少委屈? 所以她绝不能妥协。 谈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洛诗的房间外。 洛诗转身对眼眶微红的段驰道: “你母亲在画廊的投资,我会按合同退还,分手的事情,你如果觉得对你面子有碍,我们可以等下船之后挑个时间公开,对外你想怎么解释都行,我会配合,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帮……” “我不同意。” 段驰忽然抬手攥住洛诗的房门。 浓烈的酒气充斥着狭小的空间,男性的力量令她无法撼动分毫,洛诗将下唇咬得发白,像是已经用上了浑身的力气。 “……松手。” 大约是酒精催化,段驰看着近在咫尺的洛诗,几缕碎发垂落在她纤细的锁骨,落在他眼底,看上去纤弱又可怜。 他喉结微动,不仅没有松手,又向前跨了一步。 “今天的事,我可以保证下次不会再犯,阿诗,你既然说给过我机会,难道就不能再给这最后一次吗……” 某些封存已久的记忆似乎被这几秒内的僵持唤醒。 昏暗无光的居民楼楼道。 暗绿色的斑驳墙壁,老旧的铁栅门。 还有堵住她去路的男人,闪烁着野兽捕猎般兴味的那双眼。 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洛诗有很长一段时间,几乎已经忘记了曾经令她彻夜恐惧的这段经历。 但就在这几秒中,她重温了旧日的恐怖回忆,绝望感缓慢地,如潮水席卷全身,肺部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令呼吸变得格外艰难。 洛诗能听见段驰似乎在说些什么,但很快就被耳蜗里传来的嗡鸣声盖过。 她一度觉得,自己将要被人像那一年一样拖拽着坠入地狱—— 直到一只戴着银色腕表的手毫无征兆地出现。 那扇洛诗难以撼动的门,轻而易举地,停了下来。 “愣着干什么?” 视线交汇处,洛诗怔然望着神色寡淡的傅予深。 “进去,这里有我。” 6、诱她 锁匙咔哒一声阖上。 眼看着洛诗几乎是被眼前的男人不由分说地关了进去,段驰有些恼怒: “这位先生,我是她的男朋友,我们情侣之间的小争执自己可以解决,你是不是有点多管闲事了?” “男朋友?”傅予深两手放进口袋,姿态闲散,“如果我刚才没听错,难道不是前男友?” 段驰梗了一下,不服气道:“情侣之间吵架而已,分分合合很正常。” “有的女孩或许是这样,”傅予深扫了一眼房门的方向,“但也有的,一旦做了决定,哪怕男朋友死在面前,也不会动摇她的决定。” 段驰心生疑窦,上下打量起眼前的人: “……你认识阿诗?” 傅予深还没来得回答他,抱着电脑的思琦从走廊一头小跑着赶来。 见段驰一身酒气的站在洛诗房门外,她立马警惕道: “驰哥你怎么在这里啊?” 段驰立马像是看见了救星:“思琦,你帮我开开门,我还有话要和阿诗说……” “老板昨天烧了一晚上,今天一睁开眼就去和岑老太太吃午饭,驰哥你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还是让老板好好休息一下再说吧。” 听到洛诗昨天烧了一晚上,傅予深眸光微动。 段驰愕然:“烧了一晚上?怎么会!她没吃药吗?” “老板还要应酬,怎么吃药?”思琦笑容客套,“哪里像驰哥您这么悠闲,还有空去陪女孩子喝酒。” “……” 段驰欲言又止,他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昨晚也不知道是谁起哄,害得他不喝酒根本走不开。 他酒量又不算好,稍微多喝几杯就断片,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和韶露睡在了同一间房里。 原本还打算蒙混过关,谁知道竟这么巧,被洛诗抓了个正着。 这一环扣一环……怎么就这么倒霉? 大约是自知理亏,段驰不再固执纠缠,最后只嘱咐了思琦让她有事一定要叫他,便失魂落魄的离开了。 段驰一走,思琦脸上堆砌的笑意瞬间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有这么一个大美女当女朋友还四处留情不知珍惜。 活该被甩!简直大快人心! 思琦在心里骂骂咧咧一番后正要开门进去,忽然想起身旁还有一位眼熟的男士。 她转头好奇询问: “您是傅总吧,您在这里是……?” “路过。” 之前思琦在桌球厅亲眼看到这位傅总解了她家老板的困局,所以即便对方语调冷淡生疏,她还是热情地答: “哦哦,我还以为你和我们老板认识呢……那我就进去了,傅总您慢……” 一个走字还没说完,就听刚刚打开的房门里传来了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 思琦吓了一跳:“老板——” 身后原本欲走的男人比她速度更快,大步流星地冲进了房间。 桌上的烧水壶还冒着滚滚热气,洛诗站在一地玻璃碎片里,白嫩的脚背肉眼可见被热水烫出一小片痕迹。 而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只是呆呆看着闯进来的傅予深。 那双眼雾蒙蒙,湿漉漉的,像是被雨水淋湿揉皱的花。 “……去找船上的工作人员拿烫伤膏。” 傅予深紧皱着眉头吩咐吓傻了的思琦,而自己则一边解开袖口,一边快步走到洛诗身旁将她抱起。 须后水的冷香瞬间包裹住她。 洛诗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轻轻放置在洗手间的黑色大理石台面上。 “我自己可以……” “如果你想让你的脚背烫伤留疤,你可以继续跟我争执。” 洗手间没来得及开灯,从客厅透入的些微光亮只勉强照亮他的轮廓,大半张脸都陷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 水流声填满了两人的沉默。 冷水冲刷过被烫伤的皮肤时有细密如针刺的疼痒,洛诗觉得疼,下意识使力想要挣脱,却反而被攥得更紧。 “忍一忍,很快。” 或许是黑暗藏匿起他和七年前不同的细节,洛诗竟恍惚从他偏柔的声线中听出了几分熟悉的宠溺安抚。 她无端联想到从前无数个夜晚,他抵着她的鬓发喘息时,用缱绻语调在她耳边低语—— 诗宝好乖,再忍一忍。 浓睫如蝶翼轻颤,洛诗偏过头去,只垂眸瞧着地上的一瞥影子。 傅予深却又开口: “连杯子都吓得拿不稳了,我不记得你以前是这么胆小的人。” 洛诗想要开口为自己辩解,但千头万绪汇聚起来,又干涩地卡在了喉咙里。 不过都是一些早就过去的陈年旧事。 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什么也改变不了,只会徒增他们两人的烦恼。 都过去了,他们每个人,都应该朝前看。 然而傅予深却从洛诗这片刻的静寂中听出了别样意味。 “……还是说,”傅予深眉间微蹙,“他有过什么不轨的前科?” “没有。” 洛诗立刻否认: “段驰不是那种人,是……我自己的问题。” “你倒是很维护他。” 洛诗以为他会延伸这个话题,就像他之前做的那样,对她和段驰这场戏剧性的恋爱冷嘲热讽几句。 但有关段驰的话题并没有继续。 像一句单纯的随口闲聊,男人垂下的眼睫投下淡淡阴影,让人很难分辨他此刻的情绪。 恰好思琦带着烫伤膏回来,洛诗仿佛看见救星,立刻就要从洗漱台上跳下去。 傅予深一把握住了她纤细的脚踝。 “你叫什么名字?” 傅予深接过思琦手里的烫伤膏问道。 思琦的视线还停留在傅予深那只禁锢着洛诗脚踝的手上,呆了好一会儿才回: “您……叫我思琦就行。” “好,你打电话给客房服务,点一支香槟。” “香槟?” “她昨天和今天都喝过酒,吃药不太安全,但可以用冰镇香槟的冰块物理降温。” 思琦恍然大悟,连忙下楼去客厅打电话了。 洗手间再次安静下来,傅予深和思琦说话的同时手里并没闲着,用毛巾擦干她脚背上的水痕后便拆开烫伤膏替她上药。 并拢的食指与中指蘸取药膏,冰凉的指腹极轻地在她脚背上揉搓,洛诗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拂过她裙摆下的小腿,异样的触感令她的呼吸也不自觉地错乱急促。 “……其实这些我助理就可以做,这样太麻烦你了。” 洛诗试图终止这场漫长的酷刑。 “等她来回跑完,你的脚上的水泡能肿成核桃。”傅予深轻描淡写地解释,“就当我心情好,日行一善。” 心情好? 明明中午吃饭的时候还板着脸,突然心情好,是因为她昨天才在他面前嘴硬秀恩爱,结果今天就和段驰分手? 洛诗抿紧唇线,刚才因傅予深的帮忙而和缓的语气又突然冷硬几分。 “哦,那过几天要我给你绣面锦旗送到您的办公室吗?” 傅予深动作一滞。 他仔细端详着捧在掌中的那只足,柔软的,从未被不合脚的鞋磨过的,在阳光下会泛着透明薄光的一双脚。 但此刻他却突然很想给这双脚戴上一副镣铐,将她囚起来磋磨,不知道这张嘴还会不会这么伤人。 “用不着,你以为香槟和烫伤膏会记在我账上吗?” 他抽了张纸,细细擦拭指端,冷冷淡淡道: “更何况我想我们都不愿意下了这艘船后还和对方扯上什么关系,如果再被不知情的外人误以为你和段驰是因为我才分的手,那就更没必要了。” 从洗漱台落回地面的洛诗踉跄了一下。 戴着腕表的那只手动了动,又克制地悬在半空,缓缓收回裤袋。 “你想多了,”洛诗背脊笔直,尖尖的下颌略微扬起,“既然以后都不会扯上什么关系,别人又怎么会误会。” 思琦拿着用毛巾包好的冰块上楼,洛诗接过后便给思琦替她送客,还给她放了半天假。 去打壁球也好,看电影也好,总之好好享受在船上剩下的时间,没必要留在这里陪她,她一个人休息就可以。 傅予深站在洛诗身后,看着她自己拎着冰块回房。 脚背受伤的她不方便穿拖鞋,便光着脚踩在冷冰冰的地面上,隐约间,他耳边似乎传来洛诗二十岁的声音—— “脚上有东西束缚着怎么能自在的画画?在家的时候,我连冬天也都不穿鞋,我都习惯了。” 那时的他半跪在地上,不容分说地替她套上柔软舒适的鞋袜。 “那你应该感谢你家勤快打扫的阿姨和地暖,我这里可没有这些东西。” “但是有你就够了嘛。” 她用那双漂亮澄澈的眼睛望着他,在人前清冷疏离的大小姐,只会对他露出这样恃宠而骄的妩媚模样。 “我知道,你肯定会来给我穿鞋的,我喜欢你心疼我的样子。” 而现在,他再也没有任何理由和立场,去做那些他从前已经习惯了的事情。 洛诗一瘸一拐地走回卧室,刚要关上门,就见已经走到了楼梯边缘的傅予深忽然回头,斜睨着她淡然开口: “刚才是骗你的。” 洛诗略有些困惑地蹙眉。 傅予深单手搭在栏杆上,唇边噙着些许冷淡笑意,慢条斯理道: “就算被人误会是我导致了你和段驰分手,我也根本不会在乎。” 他对她的欲念与渴求,从不打算隐藏。 7、诱她 翌日,清晨九点。 船舱内响起亲切甜美的女声,提醒乘客这段海上旅程即将结束。 吃早餐的时间,段驰厚着脸皮坐在了洛诗的对面,他并没有提复合之类的事情,只是殷殷切切地询问她的身体状况,还很关心华悦海上美术馆的项目。 说如果她实在想要,他可以托他妈妈帮忙找找关系,说不定能成。 “我和你已经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如果拜托伯母帮忙,我不知道要出多少画廊股份才能还得起这个人情,这个价格,我出不起。” 洛诗放下手里的咖啡杯,陶瓷碰撞出一声脆响。 段驰霎时露出极为受伤的表情。 洛诗心中忍不住升起几分歉疚,他刚欢天喜地和朋友宣告自己脱单,转头她就提出了分手,多少会令他有些丢面子。 但这几分歉疚也在下船时看到韶露上了段驰的车之后,很快烟消云散。 “洛诗姐!思琦!这里!” 海边公路上响起几声鸣笛,是来接他们回去的画廊员工阿航。 和思琦一样,阿航也是刚毕业没几年的新人,瘦高的个子,性格爽朗,见了他们老远就跑下车给他们提行李。 “……这会儿这条路全都是下船的人,有点堵,你们要是累了就先睡一会儿,我把音乐关了……对了,洛诗姐你怎么没坐驰哥的车回去啊?” 副驾驶的思琦连忙冲他打眼色,洛诗望着窗外廊桥上来往的人群,淡淡答: “分手了。” 阿航没料到这个回答,梗住半响才生硬地转移话题。 “……没事,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我们洛诗姐这天仙一样的美貌与才华,在追求者里随便挑一个也比那个段小少爷强……那个思琦,船上怎么样?好玩吗?” 思琦拿的是和洛诗只差一个等级的票,但船上设施几乎也都对她免费开放,等于带薪体验了豪华游轮旅游,叽叽喳喳激动地说了一大堆感想。 不过最后,话题还是绕回了她昨天在洛诗房间里见到的男人。 “……我还以为那位傅总和段驰一样是哪家豪门的少爷,谁知道昨晚听人议论起他才知道,竟然是白手起家的年轻才俊!” “深蓝科技的总裁嘛,他人虽然低调,但公司很出名的,靠全景相机起家,又收购了一家当时业内不看好的研究无人驾驶技术的公司,刚好遇上行业蓬勃期,一下子就身家亿万了。” 阿航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越聊越兴奋。 “怎么样,真人是不是挺有气势的?听说他在圈子里出了名的生人勿进,从来没听说过有哪个女人能接近他,洛诗姐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啊?” 思琦从后视镜里瞥了眼沉默下来的洛诗,拍了一下阿航: “哎呀,你们男生怎么这么八卦!” “就问问嘛,”看不懂眼色的阿航还屁颠颠地道,“洛诗姐,你们要是下次有什么工作来往之类的,不管我上没上班,随时叫我,随时!” 窗外人群熙攘。 车水马龙中,洛诗看到远处一个熟悉的修长身影停在一辆迈巴赫旁,司机恭敬地为他拉开后座车门,助理模样的男人跟在他身侧,大约是在向他报告公务。 周遭不少年轻女性频频侧目,洛诗在她们的脸上看到了一种世俗意义上的认可。 年轻的,多金的,在名利场中游刃有余的科技新贵。 再也不是那个在泥潭里被摔打、被高高在上的上等人冷眼讥讽的少年。 他如她七年前预料的那样,爬到了旁人认为他无法企及的高度。 这样……很好。 “不会了。” 洛诗收回视线,很轻地笑了笑。 “我跟他,不会再见了。” - 下船后的洛诗很快又投入了往日的生活中。 和华悦集团二小姐方琼的见面定在了周五,当日的伊甸画廊闭门歇业,专门为这位客人准备了一场画廊的典藏展。 原本洛诗以为对方只是承岑老太太的人情而来,聊了才知道,原来方琼在国外留学时就看过洛诗的画展,很喜欢她的风格。 “……我记得是五年前吧,就是你在纽约的第一场特展,你知道吗,那幅《庭院》原本应该挂在我曼哈顿住所的书房里的。” 方琼抿了抿手上的香槟,冲洛诗眨了眨眼。 “结果一位非常年轻英俊的华裔企业家居然和我竞价,我记得那场画展上你其他的作品不过也才5万刀左右,但那个男人竟然硬生生跟我竞价到了50万刀。” 方琼说的这件事洛诗有印象。 她虽然师从一位颇有地位的艺术家,但她当时在纽约艺术界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第一场个人展就卖出50万刀的高价,某种意义上也顺势提高了她的名气。 她一直以为那幅画是洛卫东偷偷拍下的,毕竟谁会出那么高的价钱买一个新人艺术家的画? 她那时性格清高,不愿意用家里的钱在自己的事业上作弊,还打电话给洛卫东发了好一通脾气。 原来真的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吗…… 见洛诗露出惊讶神色,方琼笑道: “你都不知道买你画的人是谁?” 洛诗摇头,艺术品毕竟是高价值商品,许多上流人士注意隐私,不会让人知道买主的身份。 方琼却遗憾感慨:“真可惜,我还以为那位英俊的男士能和你发展出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呢……毕竟他虽然看上去难以接近,但望着你的画时,深情得像在看自己的情人。” 她充满不切实际浪漫幻想的发言让洛诗不禁失笑。 那只不过是一幅寻常的风景画。 唯一不寻常的意义,也只是对洛诗而言,一个陌生人怎么会对那幅画露出深情的目光呢? 下午茶时间过得很快。 方琼和洛诗聊得投缘,不仅答应会在邹副总面前提一提伊甸画廊的名字,警告他不要借公事报私仇,还顺便买走了画廊里的一幅小型藏品。 这段时间令洛诗辗转难眠的心病终于消除。 得知画廊今日开了张的思琦美滋滋的从仓库赶来: “我们画廊真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迪尤尔的这幅画卖出去之后,我们画廊今年的经费都不愁了吧?” “怎么可能。” 稍稍休息后的洛诗又坐直了些,颇为头疼地看着画廊的账目。 之前负责财务的员工在今年夏天被洛诗发现挪用画廊经费,开除他之后,洛诗为了安全和节省经费,至今都是她在亲自管理资金。 但洛诗从来不是一个会精打细算的人,办画展处处都烧钱,她又事事都想尽可能做到完美,账面自然捉襟见肘。 “你先去准备下周个展的事情吧,运输费、保险费和媒体宣传费,你跟阿航确定之后再告诉我。” 思琦哦了一声,又忍不住说: “那要不要再调整一下媒体宣传费和布展费的比例呀?我看郑觅老师对宣传这块好像不太满意,说隔壁的one画廊上个月办的个展,全平台的造势挺大的。” “你让她自己比较一下跟对方作品的差距。” 洛诗挽了挽垂落下来的碎发,头也不抬地道: “人家今年在艺博会上表现得很好,而她今年甚至都拿不出一幅像样的作品参展,到底是宣传费的问题还是艺术家本人作品的问题,她自己不清楚吗?” 郑觅是伊甸画廊一手培养出来的艺术家。 当年洛诗母亲管理画廊的时候,她还算得上一心投身艺术,是伊甸画廊的中流砥柱,但当洛诗接手画廊时,她已经和艺术圈的人打得火热,心思不太在画画上了。 不过郑觅到底还是伊甸画廊身价最高的艺术家,因此下周的画展,洛诗还是用了最大限度的经费来筹备。 ——直到她收到了方琼发来的消息。 “什么?郑觅居然绕过画廊私下跟买家联系?” 正在哼哧哼哧搬画的阿航听到这个消息,当场就炸了。 “不是,她自己跟买家交易,那我们这是在干啥?给她打白工?钱她自己赚,活都我们干,这人算盘打得也太精了吧!” 洛诗也难得动了怒。 画廊出资出精力推广艺术家,作品卖出去后,画廊与艺术家按照合同分成,这是艺术圈最基本的规矩。 郑觅打破了这个规矩,无异是让这画廊里所有人给她打工,还不支付一分钱。 洛诗将郑觅发来的地址转发给了阿航。 “大家手头的工作都先暂停,阿航开车,我们去找她。” 方琼发来的消息里其实还有一句——除了郑觅之外,我还有一个惊喜给你——但洛诗满腔怒意,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车以最快的速度开到了方琼所说的酒局楼下。 洛诗让阿航在楼下等着,自己则沉着脸步伐匆匆地朝包厢而去。 她知道,郑觅既然敢这么做,就不会怕画廊找她索赔,更不怕画廊跟她解约,但她也绝不能任由郑觅这样肆无忌惮的践踏她们画廊的尊严。 至少这场酒局,她务必要搅黄。 包厢内的郑觅还不知道暴风雨将临。 来之前,郑觅就打听过今天的酒局主角。 据说是一位年轻的归国企业家,他一手创办的科技公司与国外许多公众耳熟能详的互联网公司都有深度合作,今天这场饭局,就是京海市的一众企业家给他办的接风宴。 她以为这样理工出身的老总就算投资也会更偏好金融产品,但艺术圈内的一位朋友跟她提起时却说—— “我在纽约的画展和拍卖会上见过他好几次,而且人家这次可是指明要伊甸画廊里郑觅老师的作品,他这样的身家,什么大师的画买不到?这要么就是看上你的潜力想投资你的画,要么……就是看上你本人了。” 看着对面男人的英俊面孔,郑觅只觉得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她都欣然接受。 端起酒杯,她朝着今天这一桌身价最高的男人绽开笑意: “……我在京海市的艺术圈里还算是有几个朋友,傅总要是有投资艺术品的意向,可以随时联系我,我非常愿意为……” 话还没说完,包厢的门毫无征兆地被人推开。 席间的融融气氛像是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聚集在这位突然到来的访客身上。 站在浮华光影下的美人一张冷白的脸无甚表情,着装很素,但难掩一身贵气。 郑觅瞧见了来人,脸色登时变白。 她怎么来了? 她现在不是应该在画廊里正准备自己的画展吗? 但很快,郑觅又掩盖住自己一瞬间的心虚,私下与买家联系这件事虽然不合规,不过国内这么做的艺术家又不只她一个。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听说洛诗已经和她那位富二代男朋友分手了,没了强大的投资方,伊甸画廊关门是迟早的事,她可不会陪着画廊耗死。 “洛小姐,您怎么来了?”郑觅笑意淡淡,“我记得今天的邀请名单上,好像没见到你的名字?” 见洛诗只是眸光冰冷地瞧着她,郑觅有些不自在地拔高了声音。 “虽然我和这位洛小姐认识,不过今天这样的场合,恐怕不适合让洛小姐添个座,有什么事,洛小姐可以晚些在单独联系我,服务员——” 说着竟然就要叫来服务员将洛诗赶出去。 同在席间的方琼当然不会允许郑觅赶走洛诗。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坐在方琼右边、那位全程都在被郑觅殷勤奉承的大人物,终于合上菜单,说出了他今日落座后的第一句话: “再加个蟹酿橙。” 刚进来的服务员扫了一眼这一室诡异的气氛,默默低头记菜。 而傅予深迎上洛诗由怒转惊的眼神,唇畔微弯,仿佛忍耐多时的猎人终于等到了乖乖踏入陷阱的猎物。 他好似没有察觉到众人的惊诧视线,语调随意地问: “如果我没记错,洛小姐是爱吃这个的,对吗?” 8、诱她 她竟然……认识傅予深? 她怎么能认识傅予深! 郑觅眼睁睁看着包厢内的侍应生动作利落地给加了个位置,就在傅予深和华悦集团的二小姐方琼中间。 洛诗也被眼前的情况搞得一团乱麻。 傅予深怎么会在这里? 他为什么好像对自己的出现一点也不意外? 但众目睽睽之下,她只能按下自己心中翻滚的思绪,风平浪静地落座其中。 方琼环顾周遭投来的好奇视线,微笑解释: “这位是我……和傅总都认识的朋友,叫洛诗。” 洛诗向众人颔首示意。 “我是伊甸画廊的画廊主洛诗,路上出了些情况来迟了,打扰诸位的雅兴,抱歉。” 短暂的停滞后,包厢内的气氛又很快活络起来。 “方小姐和傅总的客人怎么会打扰呢?” “就是,像洛小姐这样的美人能来,简直就是蓬荜生辉。” “进来的时候打眼一看,我还以为是什么明星艺人呢?不过洛小姐比那些明星有气质,一看就是搞艺术的。” 络绎不断的恭维声里,方琼凑到洛诗耳边,意味深长道: “我还说给你一个惊喜,结果反倒是你给了我一个惊喜!你跟这位买过你画的傅总竟然真的认识,我的天,你们这是在演什么偶像剧啊?” 买过她的画? 洛诗后知后觉地想起了方琼讲的那件旧事。 五年前的第一场特展,那幅卖出50万刀高价的新人作品。 原来,是傅予深买的吗? 可那时的他们已经分手两年,他为什么…… “——在想什么?” 傅予深突然开口,像游刃有余的猎人,正将他的猎物拉回至他的包围圈中。 洛诗深吸了一口气。 “好玩吗?” 她转过头,冷瓷般的一张脸表情很淡,漂亮的樱唇更是抿得紧紧的,有股不肯认人搓揉的倔劲。 “你游说我画廊的艺术家,让她背叛画廊和你私下交易,是为了看我气急败坏地赶来这里?这就是你报复我的手段?” 傅予深真想撬开她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透的颜料堵住,否则怎么每一次都能冒出那么不合逻辑的念头? 但当他注视着她那双极力忍耐,仍浮上一层雾气的眼睛。 刚刚燃起的那点怒火又顷刻间被浇灭。 “……看来你自己也清楚,当年的你有多绝情,值得我时隔七年还要费尽心思地报复。” 他声音很低,自嘲地扯出一个笑。 洛诗怔了一下,像是心口被什么东西攥紧,酸涩感渐渐蔓延开。 但下一秒,她收拢手指,任凭指尖掐如掌心的疼痛提醒自己—— 不要回头看。 洛诗,你已经不能回头。 “……诶,郑觅老师怎么不说话了?这位洛诗小姐跟你是同行吧,我们还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好了解一下这个艺术品是怎么个投资法呢。” 一个喝得有些上脸的男人打了个酒嗝,望着郑觅眼睛笑弯成一条缝。 郑觅自洛诗落座之后便心不在焉,骤然被人点名,下意识地看向洛诗。 洛诗抿了一口桌上的茶水,抬眸淡笑: “郑觅老师是由我们伊甸画廊代理的艺术家,这位——林总是吧,要是对郑觅老师的画感兴趣,非常欢迎您光临我们画廊挑选。” 在座诸位都是人精,虽然不懂什么艺术圈的规矩,但听到“代理”两个字,也醒悟过来。 卖画的越过代理人私自洽谈,估计是坏规矩的事。 而这位洛小姐和傅予深似乎关系匪浅,他们不说要多捧着敬着她,但至少是绝不能得罪的。 方琼也笑着对众人介绍: “洛小姐可不仅是画廊主,她自己的画作在二级市场去年还拍出了七位数的高价,而且,她的画在国外艺术圈有认可度,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国外都具备保值功能。” 这些企业家或许不懂艺术,但艺术作为商品时,没人比他们更敏锐。 “既然这样,那洛小姐可得给我们大家一个赚钱的机会了。” 洛诗眉心一跳。 要是从前,她听到有人这么明目张胆的把她的画当做赚钱的工具,她早就甩脸子走人了。 但现在,她忍了又忍,不仅忍住了脾气,还能抿出一个客套笑意: “当然,您要是感兴趣,我可以随时将代理我作品的画廊的联系方式给您。” 于是大家言笑晏晏地交换了联系方式,之前还众人拥趗的郑觅早就不知被人忘到了哪个角落。 她隔着满桌喧嚣遥遥望着坐在傅予深和方琼中间的洛诗,仰头将杯子里的红酒饮尽。 “——你很得意吧。” 洗手池前水声沥沥,洛诗眼眸低垂,对郑觅出现在这里并不意外。 郑觅见她这副模样更加来气: “你别以为你攀上高枝了我就会怕你,就会后悔,我告诉你,就算你跟我解约我也不怕,以我的实力再留在伊甸画廊才是会被蹉跎,离开了伊甸,我的前途只会更好,你等着瞧!” 洛诗细细将手上的水渍擦干,转身平静地注视着郑觅。 “知道今天方琼为什么帮我吗?” 郑觅一愣:“……当然是因为你跟那位傅总有关系呗,还想在我面前炫耀一次是吗?洛诗,我听说你以前家境也挺好的,就算被赶出家门,也不至于这么自甘堕……” “比蠢人更可笑的是,是连游戏规则都没搞明白却自以为聪明的人。” 洛诗站在冷白的灯光下,一身印有暗纹的素白长裙廓形优雅,衬得裙摆下的小腿更纤细匀称,像是橱窗里昂贵不凡的奢侈品。 但郑觅知道,洛诗身上穿的只是她美院的一个尚未毕业的小学妹给她定制的裙子,什么牌子也不是。 却依然,将一身名牌加身的郑觅衬托得如此过犹不及。 洛诗将擦手纸轻飘飘的扔进垃圾桶,冷然与她对视: “解约合同和违约赔偿协议后天我会一起发给你,但下周的个展会如期举行,因为你的画不管画得再烂,也依然是我们画廊的资产。” “洛诗你——” 那句“画得烂”显然触碰到了一个艺术家的尊严,郑觅气得跳脚。 “虽然大家不是好聚好散,”洛诗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笑容,“但我衷心祝愿,郑觅老师未来能在艺术圈声名远扬,大放光彩。” 说完,没等郑觅反应过来,洛诗已步伐从容地走出了洗手间。 口袋里手机振动,是楼下正在路边小店吃面的阿航打来的。 “洛诗姐怎么样?画展是不是不办了?不办了我现在就打电话给思琦让她把该叫停的工作都叫停了……” 洛诗面无表情:“想多了,画展还是要照开。” 布展进度已经过了大半,运输费宣传费林林总总花出去一大笔,现在说取消,那花出去的钱真是连个响都听不到。 洛诗再是对数字不敏感,这笔账也是能算清的。 “替我联系一下徐律师,安排一下见面的时间,下周的画展继续筹备,剩下的我回来再跟大家细说。” 洛诗挂掉了电话。 表面上看,她算是强撑着气势将这件事处理完毕。 但她那点不合时宜的大小姐脾气又冒了出来,让她总觉得不痛快。 画廊不是短期能看到收益的行业,每开一次画展,都是在为艺术家的成功打下基石,让她花自己抠抠搜搜生下来的钱,去给郑觅铺路,这怎么可能不让人生气? 偏偏此时,走出洗手间没多远的她又嗅到了一丝烟草味。 “……这里可是消防通道,也要瞪我?” 昏暗无光的楼道里,一点猩红火光明明灭灭,仿佛能听到烟草燃烧的噼啪声响。 傅予深一身西装革履,随意地倚在消防通道门边,卸下了酒桌上的疏离客套之后,他那双漆眸像是被夜色晕染,浓黑深沉得能将人裹挟进去。 洛诗没料到躲在这里抽烟的人是傅予深。 “怎么不在里面抽?” 虽说室内不能抽烟,但那一桌的客人非富即贵,说不准与这些餐厅的老板都是生意场所往来的朋友,没人会在意这些规矩。 “连烟都让我抽,看来你是真转性了。” 傅予深将手里刚点燃的烟在垃圾桶上摁灭。 说者或许无心,但洛诗却恍惚了一瞬。 这种细节,其实她自从离开家独自打拼后就从未介意过了。 她失去背景,失去靠山,遍地都是求人的地方,不再是以前那个众星拱月的洛家大小姐。 吞云吐雾的社交场上,她只有容忍,微笑。 因为她知道,那些人只是表面客套,没有人会在乎她的喜恶。 洛诗垂眸望着垃圾桶上的烟蒂,灰烬之上还有未尽的余温。 “刚才我和郑觅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洗手间里这里不远,走廊空荡,声音大些就有回声。 “你斗志昂扬,掷地有声,我想听不见也困难,”傅予深慢条斯理地说,“所以,现在能还我一个清白了?” 见洛诗没明白,他道: “我如果是想报复你,刚才你进门我只会当做不认识你,然后再当着你的面宣布买下郑觅所有的画——你知道她那些画加起来,对我来说也并不贵。” 想到这种可能,洛诗的火气立马蹿了上来,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你敢!” 洗手间里隐约有了脚步声,大约是哭够了的郑觅出来了。 傅予深向洛诗走近几步。 “为什么不敢?是你先给我扣上了报复的帽子,既然这顿骂已经挨了,我不介意真的实施……” 余光处已经瞥见郑觅的身影从洗手间里走出,洛诗见眼前的傅予深一副真要去找郑觅的模样。 打白工已经很惨了,洛诗绝不能让背信弃义的郑觅再因为她而大赚一笔。 行动比思维更快。 回过神时,消防通道的门已经关上。 从旁经过的郑觅只奇怪地看了一眼发出声响的门,驻足片刻,很快便抬脚走远。 高跟鞋叩响地面的声音渐渐消失。 隔着一道门,将傅予深一把拉进来的洛诗听见自己的心如雷鸣,震耳欲聋。 灯光亮了又暗。 狭小的楼道里,柔软裙摆与硬挺西服面料磨蹭,呼吸声交错凌乱,两人的背脊都浸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洛诗从混乱思绪中回过神来。 她这才意识到,她的手正紧紧扣住傅予深的手腕,为了逼他退至消防门后躲过郑觅,她几乎将上半身都压在了他胸前。 整个脑子有一瞬的空白。 ……她都干了些什么? 半响抬头,洛诗有些不知所措地仰望他紧绷的下颌线条,又因他从始至终的无言默许,洛诗更加不知该如何收场。 “……傅、傅予深?” 她清冷的嗓音在黑暗中多了几分软。 独属于女性的柔软身躯分毫毕现地紧压着他,他可以挣脱,但不管怎样,似乎都不可避免地会让此刻的暧昧距离更一触即发。 喉结微动,男人长长呼出一口气,又似乎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 她总是能那么轻易。 那么轻易,就让他自认为坚不可摧的决心,溃败得一塌糊涂。 过了许久,再开口时,傅予深冷冽的音调里带着平日绝不会有的沉郁,仿佛在忍耐着什么,有些病态的低哑: “想要我站在你这边,可以。” “洛诗,你服个软,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9、诱她 一番缠绵缱绻如情人呢喃的话语,从傅予深的口中说出,也似乎变成了淬了毒的软刀子,一刀刀地往洛诗的心口捅。 明明是他的手腕被自己紧紧攥住,但洛诗却能感觉到他的脉搏在她掌心起伏冲撞。 皮层下的血管里,流淌的全都是这七年来他不肯忘却的过往。 “……我从不服软。”洛诗后退一步,松开了他。 “你的确是,”空旷的楼道内传来傅予深一声嗤笑,“我甚至觉得,就算当年我车祸在手术室只剩半条命,你依然会毫不犹豫地跟我分手。” 真奇怪。 洛诗原以为这样的话会令她痛苦得难以忍受,但当她亲耳听到时,天并没有塌下来,她也没有想要大哭一场的冲动。 她像陷入松软的流沙里,不做丝毫反抗,一点点地,任由自己整个被吞没。 “你是想要我道歉,还是……想要我求你?如果这样你就可以不帮郑觅,那么,我可以道歉,也可以求你。” 黑暗中,男人的身影逼近,直至将洛诗逼退到紧贴着门的位置。 他冰冷危险的气息压着她,洛诗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在某个沉默的时刻感觉到他的手掌抚上了她的侧脸。 “这些我都不要,我想要什么,洛诗,你觉得呢?” 洛诗呼吸发紧。 昏暗光线中,傅予深能清晰看到她的紧绷的锁骨线条,和因紧张而起伏的胸脯。 他眸色晦暗了一瞬,很快又似乎觉得无趣似的松开了洛诗。 空气终于得以流通。 “……我只需要你帮我办一场画展。” 洛诗没料到这个答案,缓了好一会儿才问: “画展?” “我妹妹对绘画有点兴趣,我想为她办一场画展。” 洛诗有些印象,大二的时候,傅予深提过他父母又生了一个小女孩,到今年,差不多也有八岁了。 八岁。 不是所有的画廊都愿意给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办画展的。 所以……这才是他的目的吗? 只迟疑了一会儿,洛诗答:“好。” 傅予深拉开消防通道的门,回头看了洛诗一眼: “你不提条件?我以为你至少要先看看画,要是我妹妹画的是火柴人涂鸦,你也愿意让她的画在你的画廊展出?” “如果这有那么差,不用我拒绝,你自己就会嫌丢脸。”洛诗垂眸道,“而且这段时间,你帮了我很多,这笔债总是要还清的。” 傅予深刚刚缓和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半响,他冷笑: “那你欠的债,恐怕要还一辈子。” 说完他推开门,在扑面而来的酒气和众人的恭维声中大步流星坐回原位。 洛诗却并未领悟到他话中深意,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后知后觉地想: 他刚才……是嘲讽她穷的意思吧? 他竟然敢笑话她没钱! - 定下要给傅予深妹妹开画展后,伊甸画廊很快就撤下了郑觅画展的宣传。 得知这个消息后的郑觅气得发疯,甚至打电话给洛诗,质问洛诗不是她自己亲口说这些画还是画廊的资产吗?既然是画廊的资产,为什么画展说停就停? 洛诗安静等着郑觅发完疯才答: “你知道现在北极冰川融化,北极熊栖息地减少吗?” 郑觅为这个荒唐的问题卡壳一瞬:“……什么?” “嗯,你不知道,你只知道你的画展,” 洛诗一边整理花材,一边轻描淡写道: “没关系,取消了你的画展就当为环保事业做出一份贡献了,下周的新展是一场慈善展,所得收入会全部捐给环保项目,欢迎你来见证你为环保事业做出的贡献……” 通话被对方气急败坏地挂断。 因着手里不得空,洛诗的电话全程开着免提,周围正在帮忙布展的员工们齐齐笑出了声,就连洛诗也露出几分促狭笑意。 “老板您可真是个阴阳大师!” “郑觅脸皮也太厚了吧,自己都绕过画廊跟人交易了,居然还敢厚脸皮让我们给她忙前忙后。”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赞助这次画展的听说是个巨有钱的大老板,我们不仅不用贴钱宣传,还倒给我们画廊钱呢!” “既然这样,那老板,我们今年年终奖是不是可以多发点了?” 迎上众人的期待目光,洛诗眨眨眼: “如果你们还愿意在伊甸做到年底的话,可以考虑——翻倍。” 几个年轻员工齐声欢呼。 洛诗自然不是白给他们涨工资的。 她母亲生病之后,画廊就疏于打理,多年下来,到她接手时,员工几乎全都换了新人,现在画廊长久的资方还没有找到,如果不挽留住他们,后续经营堪忧。 洛诗又不期然地想到了傅予深。 不过,是七年前的傅予深。 和普通的大四学生不同,傅予深在京海大学这样能人辈出的地方仍然当了四年的风云人物,毕业后自然不甘心屈居人下。 他笼络了一群同专业的佼佼者跟他一起着手创业,带着他们小团队开发出的产品奔波于各大科技展会与投资人之间。 社会与校园终究是不同的,那样一个年轻的、无甚根基的团队,几乎是从零开始积累资本,艰苦可想而知。 那时的傅予深很少跟洛诗提起工作上的烦恼,但他熬过的通宵,24小时连转的奔波,她都看在眼里,吃过的苦碰过的壁,绝不会比现在的她少。 而那个时候……她偏偏无法为他做任何事,只带给他那么沉重的负担。 想到这里,洛诗的心又泛起细密刺痛。 “——姐姐,你是在哭吗?” 身旁响起一个小女孩脆甜的声音。 洛诗惊醒,转头一瞧,是个有双水汪汪葡萄眼的小姑娘。 “你是……傅幼棠?” 洛诗见过她的照片,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个小姑娘就是傅予深的妹妹。 傅幼棠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盯着洛诗看了好一会儿: “姐姐,你的人比你的画还漂亮诶。” 小孩子真挚的夸奖令洛诗一怔,旋即笑道: “谢谢,棠棠也和你的画一样有灵气。” 这并不是奉承话,即便让洛诗以一个画家的严苛眼光来审视,傅幼棠稚嫩的作品也的确有天马行空的灵气,和受过训练的技巧。 得到夸奖的小姑娘笑得眼睛弯弯。 但她又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步伐徐徐的亲哥,突然用一种奇怪的、像在背诵似的生硬语气说: “哇,姐姐,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要是你能嫁给我那个不成器的哥哥,当我的嫂嫂,那该有多好啊!” 这话出乎洛诗的意料,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耳尖已攀上热度,连看向傅予深的眼神都莫名有些躲闪慌乱。 “期末数学考了六十分的傻子没资格说别人不成器。” 傅予深一巴掌轻轻拍在傅幼棠的头顶。 傅幼棠立马回嘴:“那我还说连塞尚都不认识的艺盲没资格来看画展!” 傅予深嗤笑:“没有我这个艺盲出钱,你能买到一滴颜料算我输。” 被捏了七寸的小姑娘立马偃旗息鼓。 画展的展前酒会还有半个小时开始,洛诗还在做最后的布置,便让思琦带着傅予深兄妹在场馆里参观。 傅予深对自家妹妹的画毫无兴趣,又或者说,他骨子里对艺术就没有兴趣。 那些优雅的线条,斑斓的色彩,在他眼中不如一串简洁顺滑的代码有魅力,学生时代的那些艺术通识课上,比起文艺复兴的绚丽画作,达芬奇超时代的科学成就或许更能吸引他几分钟的注意力。 但此刻,傅予深看着展馆中央正在完善插花作品的女孩—— 莹白如玉的手指持一支鸢尾花没入嶙峋枝条中,主枝的白山茶与她奶白色的肌肤同样质地细腻,兰叶风姿绰约地延伸出去,从他的角度看去,似娉娉婷婷绕过女孩柔软的胸脯,掐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 花草于他不过是石膏泥塑一样的摆设,只因衬托着女孩的美貌,才忽然灵动鲜活起来。 逛完画展的傅幼棠过来看了一会儿,扭头对她哥说: “哥,我语文不好,有句话叫什么想吃天鹅肉来着?” 傅予深目光定格在花下的倩影,眼神没有偏移分毫,启唇冷冰冰道: “既然语文不好,那周末就再多加一节补习班吧。” 傅幼棠:“……” 傅幼棠:“洛诗姐姐!” 小姑娘凑到洛诗跟前,好奇询问: “姐姐你这花插得真好看,是特意学过吗?” “没有,”洛诗笑了笑,“是我外婆以前闲来无事教我的。” 洛诗的外婆是富庶家族出身的大小姐,一辈子没工作过,却对这些莳花弄草的功夫信手拈来,即便家族最落魄的时候,也不忘从路边拾些花草,点缀家徒四壁的住处。 “我外婆不会插花,但是她会种花,还会种好多的菜!” 傅幼棠眨了眨眼: “可是姐姐,你一个人插这么大一瓶花会不会很累呀?我同学家里都是请花艺师姐姐帮忙的。” 洛诗顿了一下。 偏偏没颜色的阿航在此时笑嘻嘻插花: “这不是节约钱吗!外面的花艺师那多贵啊,我们洛诗姐又不花钱,而且手艺不比外面的差,是吧洛诗姐?” “阿航,不会说话可以把嘴闭上。” 洛诗面无表情地说道。 一转头,果不其然地见傅予深眉梢微挑,似笑非笑地睨她: “真难得,没想到洛小姐的字典里还有节约两个字。” “……” 洛诗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大三时,她搬去傅予深在校外租的房子里住,那套房子里只有简单的家具,因此搬进去的时候需要添置不少东西。 好在那时候,傅予深的项目已经有了有些盈利,所以不管是七万的真丝床单,两万的全套厨具,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三千块一套的香薰蜡烛,五千块的音响…… 只要洛诗喜欢的,尽管很多东西在傅予深看来毫无价值,但也全都装进了购物车。 只是当洛诗拿起一对只有巴掌大,却要价一万块的小杯子时,傅予深还是蹙眉提醒: “阿诗,如果你买了这个杯子,那么我们后面买投影仪的预算就会降低一万块。” “可是它真的很好看啊,”洛诗捧着杯子冲他眨眨眼,“不觉得很适合摆在我们家阳台的桌子上吗?” “……” 不知是哪句话打动了傅予深。 总之,最后那对杯子兜兜转转还是被买了下来,果真摆在了出租屋的小阳台上。 后来傅予深的朋友来家里做客,认出了那款杯子,还感慨洛诗真是花钱如流水的大小姐,不是一般人能供养得起的。 洛诗当时听了只觉得对方夸大其词。 直到现在离开了洛家,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一圈,才知道当初那人说她花钱如流水并不偏颇。 洛诗的脸颊有些热。 想到当初谈恋爱的时候,为了维持她的生活水准而让傅予深连烟都戒了,她心底不禁冒出一丝丝愧疚。 但洛诗嘴上不仅不承认,还冷着脸倒打一耙: “我以前不节约,难道就没有你自己的问题吗?就算是我爸也知道限制我刷卡,反而是你毫无立场,毫无原则,只要我……” 不知想到了什么,洛诗一连串的质问突然顿住。 傅予深正瞧着眼前那只细骨伶仃的鸢尾花,听到洛诗的话戛然而止,他长眸扫了过去,嗓音懒懒地问: “只要你什么?” 洛诗缄默不语。 心中的某个声音却一字一顿地说—— 只要她一撒娇,他的所有原则,都无条件地为她而坍塌。 10、诱她 空气里漂浮着唯有他们两人知晓的暧昧气息。 洛诗轻咬下唇,有些懊悔自己的失言,于是立刻转移话题: “没什么——对了棠棠,你想去我们画廊的仓库看看吗?” 傅幼棠兴奋回应:“想!我超想!” 小姑娘对艺术的热衷与她哥哥截然不同,一进了画廊仓库便眼睛放光的四处张望,又很有教养地不乱碰乱摸。 洛诗戴上手套,随意翻了几幅画给傅幼棠介绍起来。 八岁的傅幼棠在艺术方面的知识储备远超洛诗的想象,她原本只打算粗略介绍几幅,却没想到她都能听懂,还能提出不少问题。 两人谈得很愉快。 唯一不愉快的,是完全被两人忽略的傅予深。 “……我就猜你会喜欢波普艺术,前几年我们画廊收了几幅法国艺术家的作品,都是新锐艺术家……” 毫无艺术细胞的傅予深扫了几眼,煞风景地插嘴: “哦,新锐,意思就是,挺便宜的是吧?” “……” 洛诗有些羞恼地瞪了他一眼。 他们画廊确实是因为资金有限,所以这几年购入的画大多都是年轻的艺术家作品……但那也是她从成千上百的年轻艺术家里精挑细选出来的! 一贯骄傲的洛诗不肯让他看低,到仓库更深处的角落抽出一幅画。 “这个画家的新作在佳士得去年秋季拍卖会上卖出两百万英镑,我们画廊光是他的作品,就有两幅。” 清瘦的女孩颇为费力的扶着沉重画框,傅予深上前抬手替她撑着画框,没什么诚意地随口附和: “哦,那是挺厉害。” 洛诗刚要觉得稍稍找回一点场子,可余光又扫过眼前那只掌骨凸起的手上戴的腕表。 百达翡丽的铂金腕表。 一年仅做两只,价值千万以上。 “……” 真烦。 洛诗面无表情地松手,大幅油画的重量全都压在傅予深的一只手上。 对上傅予深的视线,她抬了抬下颌,只丢下一句“酒会要开始了,我去招待客人”,就踩着高跟鞋负气而走。 傅幼棠眼看着她哥把人气走了,恨铁不成钢地跺脚: “我看你根本就不喜欢洛诗姐姐,不然你怎么老是欺负她,你看,把人都气跑了!” “你哪只眼,看见我欺负她了?” “你是不是笑话洛诗姐姐没有你有钱?你不要以为我年纪小就不懂,你今天出门的时候,选了你最贵的表和最贵的车,你就是特意来跟洛诗姐姐炫耀的,庸俗!” 傅予深曲起指节敲了下傅幼棠的头,轻嗤: “你未免把洛家大小姐想得太没见过世面了。” 他看着洛诗走远的背影。 白色的缎面裙穿在她身上仿佛自带一层光晕,泛出珍珠似的莹润色泽。 他忽然想起他第一次见洛诗时,她似乎也是穿了一身白得没有一丝杂色的羊绒大衣。 白色这样柔软干净,又极容易被弄脏的颜色,对穷人来说是个奢侈的颜色。 所以他大二那年,见到闯入创业基地的洛诗,第一眼就确信他们处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而这种感觉,又在她为了替她被项目组长排挤的好朋友撑腰,直接甩出支票本要赞助他们的项目时,达到了巅峰。 “你就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是吧?听说你们项目缺钱,缺多少,我来赞助。” 基地里尘土飞扬,她说这话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是追光灯似的打在她身上,而洛诗没有丝毫怯场,态度也并不倨傲,只是踱步走到她那位不善言辞的室友身旁,环顾四周道: “只有一个前提,女孩子不可以去陪所谓的投资人喝酒。” 那时的傅予深就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昂贵的一切。 似乎,都应该用来陪衬她。 回忆被现实收束,傅予深回过神来,不知想起了什么,他问: “今天几号了?” 傅幼棠:“十号啦。” 傅予深颔首。 三月十二号,那个日子就快要到了。 - 慈善画展举办得很顺利。 拜傅予深的地位所赐,光顾画展的客人全都是京海市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少人为了多跟他搭上几句话,买画毫不手软。 艺术品被当成某些人际活动的中间等价物并不少见,只不过落在一个八岁小姑娘身上,洛诗难免觉得厌烦。 “洛诗姐姐。” 临散场时,穿着粉色蓬蓬裙的傅幼棠冲洛诗扬起一个笑脸。 “我可以跟你交换联系方式吗?以后我有什么画画上的问题,就可以在手机上问你了。” 洛诗微笑:“当然可以。” “那——”小姑娘眼睛水汪汪地盯着她,“如果我拜托姐姐你来我家指点我画画,也可以吗?” 差点就顺口应下的洛诗,看到了在门边立着的男人。 “……画画的话,你也可以来我在画廊的画室找我呀。”洛诗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当然,前提是你哥哥不介意的话。” 傅幼棠捂着嘴偷笑,她踮了踮脚,示意洛诗凑过来些: “我哥哥才不会介意呢,今天我跟姐姐你说的那些话,还是我哥哥……” “傅幼棠。” 身后响起冷冷的警告声。 小姑娘像老鼠见了猫似的缩缩脖子,连忙后退几步,朝洛诗挥手匆匆告别。 直到傅家兄妹的车驶入车流,洛诗脑子里忽然蹦出了傅幼棠刚见她时的那句“当我的嫂嫂”。 ……应该是她想多了吧。 天色渐暗,伫立于繁华街道的画廊门外车流如织。 洛诗在路口站了一会儿,忽然注意到一旁绿化带里的西府海棠悄然绽开了今春的第一朵花。 春日将至。 洛诗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日期,给经常光顾的花店店主发去一条消息。 rose:[后天能帮我准备一束白玫瑰吗] rose:[对,是我母亲的忌日] 翌日,天刚蒙蒙亮,洛诗带着白玫瑰独自去给母亲扫墓。 公墓的位置是洛诗亲自选的,要沿着长长的楼梯走到最顶端,那里风景最好,母亲舒梦芳生前一直心心念念想着要去爬山,却因身体状况未能如愿。 舒女士刚离世的那几年,洛诗其实根本不敢来扫墓,也就是被洛卫东赶出家门之后,她才似乎被逼无奈地长大了一些。 能够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在舒梦芳的墓前跟她说说话。 “……妈妈,我又见到傅予深了。” 洛诗拨弄着玫瑰上的尖刺,指尖稍一用力,刺陷入指腹,她却目光涣散,沉浸在没有回应的对话中。 “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他,夸他人有才华,性格不卑不亢,还叫我不要嫌弃他家境不够好,今后肯定会和我爸一样事业有成……您的眼光果然没错,他现在果然飞黄腾达,甚至,比我爸还要成功。” 空旷的墓地寂静得只有几只飞鸟掠过。 初春和煦的风拂过绿草茵茵,在墓碑前抱膝而坐的洛诗望着墓碑上的照片,语调里有种现在已经很少出现在她身上的天真轻快。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你还替我们想以后要在什么地方结婚,婚礼上要穿哪个牌子的婚纱……” 说到一半,洛诗的眸光又染上几分落寞。 这一切都不可能了。 妈妈不会再回来,她也不可能和傅予深结婚。 但尽管如此,她也不会再像几年前那样软弱,就算只有一个人,她也可以活得很好。 将攒了一年的心里话说完后,洛诗重新打起了精神。 她起身和黑白照片里的妈妈告别,约定好等明年春暖时再来见她。 转过身,洛诗却在长阶上看到了另一个携花而来的身影。 “……你来这里干什么?” 洛诗只惊讶了一瞬,很快便整理好表情,蹙眉紧盯着朝她走来的洛卫东。 几年没见,眼前的洛卫东比记忆中的那个父亲老了一些。 脸仍然是颇显年轻的,在同龄人中,大约也算是个英俊的老头,否则年轻时也不会一穷二白地骗走了舒女士的芳心。 “你母亲的忌日,我就不能来扫墓吗?” 洛卫东的神情也有些不自然,似乎是想强撑一个冷漠的表情,打量洛诗的目光却又格外复杂。 洛诗冷然笑了笑:“当然不能,那么难听的话都骂得出口,现在舔着脸来扫墓又算怎么回事?” “洛诗!” 洛卫东提高了声音,眼中有隐忍的怒意。 “是你妈背叛我在先,让我给她养外面男人的女儿养了二十多年!我骂再难听的话都是应该的,现在来给她扫墓,那是我大度!” 心脏好像被人用钝刀一片一片的凌迟。 洛诗血色褪尽,却强自淡定地反唇相讥: “洛叔叔,那看来你也有先见之明,七年前才知道我不是你女儿,到今年,你的两个龙凤胎孩子就有十岁大,未卜先知,真了不起。” 洛卫东先是被她那声“洛叔叔”哽住,又听了她后面的讥讽之语,立刻火冒三丈。 “你这孩子就是个白眼狼!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你和你妈一样……” 由远及近的高跟鞋声插入了父女二人的争执。 穿着风衣长靴的女人牵着两个十岁大的龙凤胎姐弟拾级而上,她看了看气得面红耳赤的洛卫东,上前安抚道: “怎么吵起来了?卫东,别和孩子生气啊,孩子是无辜的。” 又同洛诗微笑着打招呼。 “好久不见,阿诗,你爸的脾气你也知道,别往心里去,你不在家的时候,他心里还是惦记着你的。” 龙凤胎里的姐姐怯怯地看着洛诗,叫姐姐的口型张了张,声音小得淹没在她弟弟的大喊大叫中。 “妈妈!妈妈!我们还要在这个破地方待多久啊,说好的下午要去游乐园,这都几点了!” 他的眼神警惕地盯着洛诗,转头又抱住洛卫东的胳膊。 “爸爸,我们说好了的,你不会不和我们去了吧?” “不是说好了让妈妈带你和妹妹去吗?” 洛卫东的话里还有余怒,但和刚才跟洛诗说话时的暴怒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我不!就要爸爸一起去,你必须和我们一起去……” “小琮,没看见爸爸在和大姐姐说话吗,你安静点。” “爸爸要陪我去游乐园!爸爸要陪我去游乐园!” 女人被小男孩的耍混激怒,责骂了几句,小男孩下一秒就哭了起来。 洛卫东见此情景,也忘了他来的目的,将手里的花束随手放在地上,替小男孩挡住他母亲的斥责。 一家四口吵吵闹闹,洛诗站在一旁,是无人在意的局外人。 就在这个时候,口袋一阵震动,洛诗木然许久才动了动手指,发现是傅幼棠的号码打来的电话。 但接通电话后,对面响起的却是傅予深的声音: “我记得今天是你母亲的记忆,伯母生前对我很照顾,你在画廊等我,带会我接你过去一起给她扫墓。” 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洛诗无法控制的鼻尖微酸。 “傅予深……” 似乎察觉到洛诗的情绪不对,对面的男人追问: “怎么了?” 洛诗将下唇咬得发白,没有说话。 傅予深的语气更加凝沉: “说话,你人现在在哪儿?” 洛诗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只是在这一瞬间,突然很想他。 11、诱她 下山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洛诗独自走在前面,洛卫东一家四口跟她身后稍远的距离,偶尔会有几句对话声飘到她耳边,洛诗恍若未闻。 “小诗——” 到了山下,邬娟朝洛诗走来,笑着道: “公墓这边不太好打车的,不如你跟我们一起吧,正好现在是午饭时间,大家一家人好久没见,坐下来吃顿饭怎么样?” 洛诗垂眸,冷冷清清答:“不必了。” 她和这位名义上的继母关系关系冷淡,对她能保持客套,洛诗就已经尽力了。 邬娟并没有被洛诗的态度吓退,她继续道: “父女之间哪有隔夜仇,你爸那都是纸老虎,好面子而已,他把你当女儿养了二十多年,就算你妈妈她……那也是大人之间的事,你是无辜的。” 听到邬娟提起母亲,洛诗忽而抬眸,看向邬娟的眼神带了几分厌恶。 “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议论我妈。” 邬娟笑容微凝。 还没等她开口说些什么,她身后的洛卫东走上前来挡在她和洛诗之间。 “你邬阿姨好歹也是你长辈,把你那点大小姐脾气收一收,别动不动就甩脸色,给谁看呢。” 洛诗看着眼前已经有了些许白发的中年男人。 她想起了十几年前的洛卫东,当洛诗因为不愿意和洛卫东那些商场上的朋友们笑脸招呼,而被舒梦芳责怪时,他也是这样,挡在她的身前,对舒梦芳说—— 甩脸子又怎么了,我洛卫东的女儿,想对谁甩脸子都可以,谁敢说三道四? 洛诗眼前有一阵雾气升起,她用力地眨眨眼,竭力克制住自己的软弱。 “不用你们送,会有人来接我。” 洛卫东愣了一下,又似乎想到了什么: “是段家的那个小孙子?之前是好像有人跟我提了提你们俩的事……段家是个不错的选择,在京海市也算排得上号的豪门,不过那个小孙子,似乎继承不到段氏几个核心企业的股份,你还不如选段家的长孙……” “我一个也不选,我结不结婚,和谁结婚,都和你没有关系。” “我这是为了你好,你少耍小孩子脾气——” “阿诗。” 洛诗扭头看向声音来处,恰好见和煦春风中,穿了一身漆黑风衣的傅予深抱着一束鲜花朝她快步走来。 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挂掉电话最多也才十五分钟,他怎么……来得这么快? “洛伯父,好久不见。” 洛卫东略有些迷茫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气势凛然的男人,第一时间并没有认出他是谁。 大约是因为要来扫墓,所以傅予深没有像往常那样全套名贵西装加身,剪裁得体的漆黑风衣显得随性而年轻,让人联想不到他如今的身家地位。 洛卫东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才从他褪去年少桀骜的眉眼间辨认出,他就是大学时和洛诗谈过恋爱的那个少年。 “是你?” 洛卫东甚至不记得他的名字,但正因如此才格外诧异地看向洛诗: “这么多年了,你竟然又和这小子在一起了?” 顿了顿,他似乎联想到了什么。 “难不成,你和段家的小孙子分手也是因为他?你这孩子糊涂啊!嫁给这种穷小子你这辈子就毁了!你怎么还和当年一样死活非就认准了他呢!” 傅予深眉梢微挑。 他显然没预料到洛卫东不知道他的身份。 更没预料到,洛卫东会说当年的洛诗死活认准了他。 洛诗听了最后那句话也下意识地脸热了一下,随即又捕捉到洛卫东说的“穷小子”这三个字。 她侧头仔细打量了一下傅予深今天的装扮。 没戴名表。 衣物鞋子也从头低调到尾,黑漆漆的一片。 来扫墓这样的打扮倒也不奇怪,但路边他开来的那辆车…… 价位不超过五十万,还怪旧的,一看就绝不是他平时会开的车。 察觉到洛诗略带疑惑的视线,傅予深眼眸微垂,俯身靠近了些: “来得急,拦路借了下属的车。”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洛诗心跳失频一瞬。 来得急。 是因为担心她吗? 视线忽而落在他那一截凌厉的断眉上,那并不是天生的,深可见骨的伤痕虽然已经愈合,但仔细看时,依然能够看到浅浅的疤痕。 而在洛诗的心底,这一条差点让他送了性命的伤痕,却从未愈合过。 “下次……不要那么急,万一又……” 渐弱的尾音里带着细弱的颤,傅予深眸光微动,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洛卫东打断。 “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 洛卫东眉头紧蹙,看向傅予深的眼神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轻蔑。 “这辈子,好不容易才能接触到洛诗这样阶层的人,拼了命的也要把握住往上爬的机会,别管表面做得再恭顺,等到有天翻身有了权势,就会把曾经压在头上的人一口吞个干净——别做梦了,你想娶洛诗,除非我死了!” 这样的话傅予深七年前就听过一遍。 年少气盛的他当年还会被这种话激怒,但他已经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听完这番话,心中一丝波澜也无。 倒是洛诗反而露出怒容。 “你说的是人家的想法,还是你自己这一路走来的心路历程?” 洛卫东没想到被洛诗当着外人奚落,面上挂不住地呵斥: “洛诗!你再说一遍!我养你二十多年你就是这么看我的?你别忘了,就算是论出轨,那也是你妈先出轨生了你这个……” “洛伯父!” 傅予深骤然拔高声音,同时伸手攥住了洛卫东那只指向洛诗的手。 谁也没料到傅予深的动作,洛卫东心头更是一惊。 眼前的男人年轻力壮,比他高半个头,这里荒郊野岭,真动起手来他不会有什么还手之力。 “时间不早了。” 傅予深定定地凝视着洛卫东惊惧的神情,一点一点的,将他对洛诗指指点点的手摁下。 车里的两个孩子贴着车窗,听不清外面的响动。 而邬娟则守在车门旁,不敢出一口大气。 “我和阿诗就先走一步了,洛伯父,像您这样的年纪,经常动怒容易出事,还请,注意身体。” 说完,他松开了洛卫东的手,微微颔首,转头牵着洛诗朝停在路边的车走去。 直到车辆驶离,洛诗还有些未回过神来。 “不扣安全带是等着我来给你扣吗?” 傅予深散漫的嗓音唤回了洛诗的思绪,她动作机械地扣好了安全带,一语不发地看着傅予深的侧脸。 “他……以前找你的时候,是不是跟你说过很难听的话?” 傅予深目不斜视,弯唇笑了一下。 “我还以为你会不高兴。” “不高兴什么?” “毕竟那是养了你二十多年的爸爸,而我刚才的态度,的确很不恭敬。” 洛诗垂下眼睫:“我没有爸爸。” 从看到那份亲子鉴定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失去了爸爸。 甚至,连她最爱的妈妈,也变得格外陌生。 车内寂静了几秒。 “……什么时候的事?” 洛诗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声音低低地答: “五年前。” 在洛诗二十三岁那年做的亲子鉴定说起来有些突然,可实际上一切早有蛛丝马迹。 都说女儿肖父,可洛诗从小长得就不像洛卫东,和舒梦芳倒是有几分相似,却也不多,有那么一次,洛诗还听人在背后议论过这件事。 但洛家人从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过。 如果不是因为喜欢洛卫东,舒梦芳怎么会把自己的嫁妆全都拿给洛卫东做生意,这样的女人,所有人都不相信她会出轨。 可偏偏,那份亲子鉴定明明白白写着,她和洛卫东之间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伯母不像是会出轨的人,”傅予深眉间微蹙,“亲子鉴定确定没问题吗?” 洛诗摇头:“我后来又亲自和我爸去过一次医院。” 结果仍然一样。 傅予深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 五年前,那时刚好是两人分手的第三年,洛诗与他分手后便出国留学,而他依然不肯死心,三年里,断断续续给她发过许多条消息。 最后一条消息,就停在了第三年。 他忽然很想问问她,她得知自己不是洛卫东女儿的真相具体是在哪一天。 是在他发最后那条消息之前,还是之后? 但话到嘴边,时间像是变成了一座肉眼可见的山峰,横跨在他缺席的这七年之间,让他的每一个字都忽然变得那么沉重,沉重得无法逾越。 “这里……好像不是去我画廊附近的路。” 洛诗打量着窗外的景色。 “嗯,”傅予深在大厦门前停车熄火,平静地答,“这里是我公司楼下。” 洛诗没料到这个答案,有些意外。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安全扣咔哒一声解开,傅予深扫了洛诗一眼,语调随意道: “我没跟你说吗?” 洛诗茫然:“说什么?” “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原本是想开完晨会再去接你的。” 洛诗心中升起一个不妙的猜想: “你该不会……” “由于某些人的求救,会议中途暂停,全公司的高层现在都在楼上等着我救完你回来接着开会,洛小姐,我想你不至于把我当成司机,用完就扔吧?” 12、诱她 12. 金融中心的午后阳光和煦,午餐时间一过,附近工作的职员们三三两两并行,一边闲谈一边返回写字楼内工作。 刚建成不到半年的深蓝科技,其办公大楼就伫立在金融街上最繁华的地段,这家科技公司在国内国外都风头正劲,薪资待遇极高,公司内部大多都是些年轻高学历的职员。 八卦在年轻人口中传得也最快。 [惊天大料,货真价实,一线人员亲眼目睹傅总中午是和一位大美人一起回的公司!] [有多美,照片瞅瞅] [大老板身边什么时候出现过大美人,是什么商务合作吧?] [绝对不是商务合作!那位大美人一看就不是搞互联网金融的,那气质,十有八九是搞艺术的,要不然就是什么小明星] 这人说完就丢上来一段像素极低的视频,一看就是在电梯口偷拍的。 但即便是偷拍,立在电梯门外的女人也漂亮得绝无异议,她穿了一条浅绿拼茱萸粉的缎面裙,外罩了一件质地柔软的针织外套,在大楼冰冷利落的线条里仿佛一抹婀娜春色。 视频最后几秒电梯门开,同行的几个下属原本是要迎傅予深先进去,却没想到男人只是抬手挡了一下门,等他身旁的女人步入电梯之后,才缓缓跟了进去。 整栋办公大楼里,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能得到傅予深这样待遇的人。 公司内部群为此一片哗然。 [其实我还有个更大胆的想法……] [我怀疑我们想得一样] [什么什么?] [就是今天早上的晨会,听说还没开始就暂停了,傅总好像有急事,特别急,连司机从车库开车来接都等不及,到门口拦下财务部杨经理的车就借走了,该不会……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吧?] 总裁办内。 办公室内两面落地窗视野通透,从这里望出去,京海江畔风景尽收眼底。 洛诗却只在窗边瞧了一会儿,就收回视线,打量起办公室内的摆设。 和主人的风格一致,极其缺乏装饰性的元素,色调是简单的黑白,陈列其中的全都是办公所必须的物件,除此以外就连一片摆设的花草都没有。 但是…… 洛诗忍不住抬手抚摸了一下手边的椅子,平时的傅予深,应该就是坐在这里办公的吧。 眼前似乎出现了他伏案在这里工作的样子。 他工作的时候,认真的侧脸极凝重,不知情的人看见,连出声打断都不敢,只有洛诗不怕他,偶尔还会在他旁边捣乱。 还有桌上的键盘。 以前有人戏称对于程序员来说,键盘就是他们的老婆,洛诗颇为吃醋,便亲自给他挑了一个浅粉色键帽的键盘,说平时她不在的时候,就让他睹物思人。 那时两人还刚谈不久,创业基地的许多人只见过傅予深冷傲不驯的一面,还没见识过他对洛诗无底线宠溺的一面, 所以当后来傅予深真用了洛诗给的那把粉色键盘时,就连创业基地其他项目的人都慕名而来,非要看看傅予深这样的冷面硬汉是怎么用粉色键盘敲代码的。 只不过,现在身为总裁的傅予深,肯定不会再用当初那个让他丢面子的旧键盘了。 门口响起两声敲门声,是傅予深的二秘送来午餐: “洛小姐打扰了,这是傅总开会之前让我去给您点的。” 秘书小哥将精致的餐盒逐一摆开,洛诗认出这家是她从前爱吃的粤菜餐厅,点的菜式也都是她喜欢的。 洛诗沉默了片刻,又问:“那……他什么时候吃饭?” “晨会一般会开一个半小时左右,傅总说让您先吃,如果吃完饭无聊的话,让我带您去公司里参观参观,熟悉环境。” “……不必了,你去忙你的吧。” 等人走后,洛诗才拆开餐盒,看着琳琅满目的食物,她垂眸戳了戳面前的米饭。 她应该……不会再来这里了。 所以,也没有熟悉的必要。 但没想到吃过饭后,办公室的门被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敲开。 “……沈嘉木?” 戴着银边眼镜的男人笑着走来: “好久不见,洛诗。” 洛诗已经快忘了上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沈嘉木和洛诗是同校校友,跟傅予深更是同专业的好友,从傅予深大学创业开始就跟着他,所以他出现在这里,洛诗意外中又并不太意外。 “在公司群里见你的照片,我还以为只是长得像而已,来了才发现原来真的是你……七年没见,你好像变了不少。” 洛诗笑:“你的意思是大不如前?” “不是,” 沈嘉木笑着摇头。 “不瞒你说,大学时大家都觉得你很不食人间烟火,就像……你知道《绝代艳后》那部电影里的法兰西王后吧?‘百姓吃不起面包,为什么不吃蛋糕’——你给人的印象,很像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 洛诗有些意外,不过想了想,能拿着支票簿去砸人家场子的自己,要是能给人留下什么好印象,那才有些奇怪吧。 “不过现在,你看上去接地气了很多,想必这七年来,发生了很多事。” 洛诗有些恍惚,但很快便释然笑道: “你也是,谁能想到当初总是打扮得土土的你,好好收拾一番后也是个斯文儒雅的青年才俊,有谈恋爱吗?该不会已经结婚了吧。” 沈嘉木却并未回答这两个问题,只是定定看着洛诗。 “你不问问予深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吗?” 气氛陡然凝固。 洛诗忽然觉得这办公室里的空气很闷。 “他现在过得很好,这就够了。”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过得很好?” 沈嘉木苦笑着摇摇头。 “洛诗,那要看你用什么标准来衡量,在我看来,他过得很不好,一点也不好。” 曾经的沈嘉木也认为,没有什么东西比事业有成更重要。 他在偏远小城的贫民窟里长大,大学时认识了专业课第一名的傅予深,被他的天才所折服后放弃了原本唾手可得的高额年薪,孤注一掷地跟着傅予深,认定跟着他会有更大的成就。 所以,在那年傅予深为了能一直陪在状态不稳定的洛诗身边,竟然试图要卖掉项目的时候,他才会那样怒不可遏地找上洛诗。 “你会毁了他的!” “像你这样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怎么可能明白他为你放弃的是什么!” “如果未来你们不能走到一起,你依然是你锦衣玉食的大小姐,而他呢,他什么都没有了!” “洛小姐,算我替傅予深的父母求你,放过他吧,你还会有更好的、与你更门当户对的另一半,没有他,你们都只会生活得更好。” 沈嘉木回想起曾经那些过往,只觉得幼稚。 他怎么会觉得,没有了洛诗,傅予深就会过得更好呢。 “……你知道吗,其实刚刚跟你分手的时候,予深看上去还是很正常的,只是比平时更沉默一些,没有一个人看出他的异常。” 想起了一些可怕的回忆,沈嘉木的眉心渐渐拢起。 “直到那天,他突然在工作室里晕厥,如果不是我们有一个同事会做心肺复苏,再加上救护车十五分钟内抵达做了除颤,予深真的会死在那个晚上。” 洛诗握住玻璃杯的手指用力得发白。 “你可能会觉得,这一切跟你有什么关系,就算没有你,他工作起来也一直这么拼命,可——不是的,他是为了你。” 沈嘉木捏了捏眉心,长长地叹了口气。 “当年我们那个项目,国内外有好几家愿意投资,给出的条件都一样丰厚,甚至国内的环境对我们来说更加便利,但偏偏,予深选择了那家条件最严苛的投资方,只为了可以去纽约发展——” 因为那时的洛诗,就在纽约念艺术学院。 “听到这里,你还觉得这一切和你无关吗?” 别说了。 洛诗低下头,后脊凸起的骨骼像即将冲破皮肤的荆刺。 “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想问你一个问题——当初我找你,想劝你和傅予深分手的时候,你明明拒绝得那么干脆,那么坚定,最后又为什么那么轻易地就放弃了他?” 仿佛被浸在透骨的冰层中,洛诗的躯体冷得发僵。 半响,她抬起头,眼中已有雾气弥漫,扯动唇角笑了笑。 “你说了这么多,原因还不够明白吗?” 沈嘉木疑惑地蹙起眉头。 “因为我会害了他,一次,又一次,直到他真的死掉。” 没有等到傅予深开会结束。 洛诗独自离开了傅予深的办公大楼。 离开的一路上,有不少深蓝科技的员工向她频频投来好奇打量的视线,洛诗却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周遭的异样,只是逃离似地快步走出这个有傅予深在的地方。 直到走出大楼,坐上了门口拦下的出租车,洛诗才埋首在臂弯。 恐惧与后怕感延迟许久蜂拥而来,一回想起沈嘉木对她说的那些话,想到傅予深可能再一次差点被她害死的可能,她几乎浑身都在发颤。 而同时,她的脑海中又回响起沈嘉木最后对她说的那句: “我为我当年对你说的话而道歉,洛诗,回到他身边吧。” 他说这话时看向洛诗的眼神那样郑重,仿佛傅予深是已经病入膏肓的濒死之人,而洛诗就是唯一能救他的解药。 可是。 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不能重蹈那一年的覆辙。 与其回到他身边,她更想他—— 长命百岁,岁岁无忧。 13、诱她 与傅予深不辞而别后,日子平淡如水的淌过。 刚开始的那几天,洛诗还做好了会接到傅予深的电话被他大骂一顿的准备。 可是,预料中的电话并没有来,傅予深再没有给过她任何消息,重逢后的几次亲密和暧昧仿佛是转瞬即逝的幻梦,清醒后便消失无踪。 其实两人原本也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这样的沉默才是这七年以来的常态。 他应该生气了吧? 明明帮了她那么多忙,她却忘恩负义,一个人一声不吭走掉。 傅予深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允许她一次一次地将他的颜面踩在脚下。 以后就算再碰面,他大概也会冷眼相看,再也不会对她有什么好脸色了。 想到这里,正在亚麻画框上完善画作的洛诗笔尖顿住。 “……老板?” 门外响起思琦弱弱的声音。 “我能开灯吗?” 洛诗看着眼前尚未完成的画作,大抵是因为走神和心事太多,成果距离她起初的设想偏差甚大,洛诗将画笔弃之一旁,淡淡嗯了一声。 昏暗画室骤然亮了起来。 这一亮倒把思琦吓了一跳,站在画架前的女孩一头浓密的乌发松松挽了起来,露出纤细的锁骨和莹润单薄的肩头,细细的吊带松垮地搭在她手臂处,看上去瘦得一阵风就能吹走。 “老板,你这几天是不是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啊,怎么感觉瘦了这么多?” 思琦快步上前将虚掩的窗帘拉开,开窗给画室里透透气。 虽说她家老板平时创作的时候也会闭关独处,但也没像这次一样。 今天瞧着,人都瘦了一圈,脸比巴掌还小,裙边露出的一截白皙脚踝,细骨伶仃得稍一用力就要折断。 “吃了啊。” 洛诗乖顺地抱住思琦塞过来的温水,又慢吞吞地穿上她拎过来的拖鞋。 “今天吃了一份三文鱼沙拉和酸奶,昨天吃了半份帕尼尼……” “没了?” 洛诗眨眨眼:“没了。” “那你知道今天我吃了什么吗?”思琦面无表情道,“早上一份煎饼果子,上午两包小面包零食,中午麻辣烫,下午刚才又吃了半盒曲奇。” “……思琦,我们画廊的工作有繁重到这个地步吗?” 思琦叹气:“老板啊,是你吃得太少了,再这么下去你就真要成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了。” 洛诗倒也不是真的厌食。 只是外卖她嫌油腻,自己又不会下厨,所以只能做点不需要厨艺的西式简餐对付一下。 她知道这样对身体不好,但改变太难,就这么一日日地拖了下去。 ……所以,傅予深到底是怎么做到,既能把工作做得完美,还能拥有一手好厨艺的? 脑海中又无法控制地浮现出他的事情。 洛诗暗暗叹息一声。 拖着疲惫的身躯,洛诗去画室旁的淋浴间简单的洗了个澡,一边吹干头发一边想着今晚要不要让思琦他们早点下班,一起去附近餐厅吃点什么。 没想到一出去,就见画廊里来了个不速之客。 “……你怎么会来这里?” 洛诗蹙眉打量着停在一副抽象画前的邬娟。 她无疑是个漂亮的女人,深邃的眼窝和精巧的下颌,是带了点异域风格的浓颜,唯一的缺憾大约就是审美稍显艳俗。 比如她今天穿的玫红色针织衫和过膝靴,洛诗看了就直蹙眉头。 “还真是很难想象,这样儿童画似的涂鸦,竟然价值六位数。” 邬娟看向这幅画的眼神有些迷离。 艺术对她来说是个无法理解的世界,但艺术背后的价格却令她啧啧称奇。 洛诗斜倚着墙,眸光不悦地注视着她。 回过神来,邬娟微笑着道: “我只是刚好路过这里,想着还没来小诗你的画廊看过,就顺道逛逛,没想到,你自己把这么大一间画廊管理得这么好,当初你离开家的时候,你爸还说这画廊肯定不到半年就就会倒闭呢。” “他当然希望画廊倒闭,他恨不得我妈妈的一切都赶紧从这个世上消失,包括我。” 邬娟的笑意凝固几秒: “当初……都是一时气话而已,自己养育二十多年的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这种事,几个男人能接受?但你看……要是你爸真的要对你赶尽杀绝,你妈妈买的那些画又怎么会让你带走?” “那是我妈妈的东西,我为什么不……” 说到这里,洛诗仿佛意识到什么。 邬娟笑得和蔼,语速缓缓: “那怎么能说是你妈妈的东西呢?你妈妈哪来这么多钱,不都是,用你爸爸的钱买的,对吗?” 一股寒意从脚底涌了上来,洛诗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原来这才是她来画廊的目的。 她想要这间画廊! “我妈妈去世之前跟我爸说过,这间画廊里的东西都会留给我,他也答应了——” “那些我并不了解,”邬娟气定神闲道,“但法律层面上,这里所有的画,依旧属于你父亲,小诗,你得承认。” 洛诗哑然失语。 当初洛诗与洛卫东决裂时,他怒火滔天,根本不想看到任何舒梦芳的东西,恨不得洛诗全都带走。 因为这个态度,再加上对洛卫东最后的一丝父女亲情的信任,洛诗并没有签署什么财产分割协议,洛诗根本没想到有朝一日需要法律文书才能守住妈妈留给自己的东西。 ……但他怎么能说这一切都属于他! 他以为仅凭他自己,没有妈妈抵押房子卖掉嫁妆的起步资金,和舒家的关系,他一个人就能拥有今天的成就吗? 洛诗怒火攻心,下意识就想要打电话与洛卫东争执—— 眼前的邬娟笑意浅浅,似乎正等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我知道了。” 洛诗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无边屈辱。 “下个月初一,是爸的生日,对吧?” 邬娟微怔。 “我会带着贺礼参加他的生日宴,劳烦您转告一声,当然,即便您不转告,我也会亲自告诉他。” 她已经失去了在这世上所有可以失去的东西。 最后值得纪念的一点东西,绝不可以再被人夺走。 - 洛卫东五十大寿的邀请函广发四方,最后辗转递到了傅予深的手中。 为了这一封邀请函,洛卫东手下的秘书还专程请傅予深的秘书吃了顿饭,饭局上极尽谄媚之词,让秘书务必请动这位刚到京海的青年才俊。 “……他居然还会给你递请柬?” 来傅予深办公室谈事的沈嘉木瞥见桌上请柬,转念一想就发现了端倪。 “予深,这位洛总是不是不知道你是谁啊?” 想到公墓的那次见面,傅予深冷笑: “他的确不知道。” 当年洛卫东一手创立的洛氏集团势头凶猛,一跃成为京海市的行业龙头,穷人乍富的洛卫东眼光比舒梦芳还高,认为他女儿千好万好,京海市什么样的豪门配不上? 至于傅予深,不过是个大学都还没毕业的穷学生,连名字都不配入他的耳。 沈嘉木把玩着那份请柬,意味深长道: “听说洛氏集团想从实业转型互联网行业,但之前一直转型不成功,赔了不少钱,看来是希望你来当这个引路人,予深,去了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傅予深垂眸看着咖啡杯里的袅袅雾气,语气没什么波澜。 “我说要去了?” 沈嘉木微讶:“你不去?他可是洛诗的爸爸。” “所以呢?”傅予深冷睨一眼,“是她爸爸,我就要去?难道你觉得我跟她之间还有可能?” 他觉得有。 但这话沈嘉木不敢说出口。 那天洛诗不辞而别后,傅予深转头就阴沉着脸把他抓过来质问了一番,得知他跟她提及了那些事,那眼神更是冷得能杀人。 沈嘉木也觉得自己无辜。 他以为任何一个女人听到了这种事就算不大为感动,也会怜惜对方,谁料洛诗却像是被吓到一样,跑得头也不回。 被人这么避之不及,骄傲如傅予深,怎么肯再主动求和。 沈嘉木看着那封邀请函,默默在心底遗憾叹息。 或许,他们之间的缘分真的已经断了吧。 ——直到洛卫东生日宴当日,他在现场看到了泰然自若出席的傅予深。 沈嘉木咬着后槽牙笑问: “傅总不是说不来吗?” 生日宴的签到处设置在了别墅门口,西装革履的男人听了沈嘉木的话,面上没有丝毫波澜,持签字笔行云流水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盖上笔帽,他抬手将笔递还,这才答: “我想我之前并没有确切的回答过这个问题。” 沈嘉木被他怼了一下,这才发现这人回答他的都是反问句。 ? 跟他玩文字游戏呢? 这几天在家为了这件事辗转难眠的他,简直活脱脱一个小丑。 傅予深与沈嘉木两人抵达的时间不算早,洛家的别墅里早已聚集了不少人,耿锐正与一个女孩攀谈,见他们来了便将人打发走,冲他们抬手示意。 “予深,嘉木,”耿锐拎着一杯香槟,仍旧是那副轻佻眉眼,“最近都忙什么了,攒的局你俩都不来,我们上一次聚都是在游轮那时候了吧。” 沈嘉木:“刚回国,事情一大堆,我们这种打工人跟你们这种豪门子弟可不一样。” “去你的,骂我无所事事就直说。” 耿锐笑骂了一句,又看向傅予深,眼尾暧昧地上挑: “怎么样啊傅总,上次那位小美人,有进展了吗?” 傅予深不言,视线打量着别墅周遭景象。 沈嘉木却听出了些端倪:“什么小美人?” “就是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位传说中的前女友呗,”耿锐懒散笑着,“难怪我们傅总放在心尖这么多年,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傅予深递去一个警告目光,耿锐知道好友脾气,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前女友? 洛诗? 那天洛诗也在游轮上? 沈嘉木原本还有些云里雾里,但下一秒,他就见傅予深的视线忽然定在某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瞧见门口处穿着一身纯白长裙而来的洛诗,和……段家的那位小少爷。 两人距离极近,男方笑容灿烂,带着几分讨好,拦住洛诗殷殷切切地说些什么。 而洛诗虽然看上去有些不耐,但脸上神色并不是与陌生人初识的样子,显然两个人之前就是认识的。 沈嘉木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这么早就开始谋划了,结果现在跟他死鸭子嘴硬是吧? 但他面上不显,还摇了摇杯子里的酒,若无其事道: “什么心尖尖上的人,我们傅总都说了,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就算今天这位洛大小姐再怎么求和,或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们傅总铁骨铮铮,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对吧?” 傅予深森冷眼风扫过好友笑里藏刀的脸。 “把嘴闭上。” 沈嘉木笑而不语。 但谁也没料到沈嘉木的乌鸦嘴如此灵验。 他准备拉着试图看热闹的耿锐给傅予深腾地方,就见一只水枪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浇了洛诗一身的水。 离洛诗近的女孩惊呼着后退。 游泳池旁的宾客被声响吸引,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事情来得突然,洛诗和段驰都毫无准备,她只来得及偏过头,好歹没让头发和脸沾上水。 举着水枪的小男孩还不知道自己闯了什么样的祸事,居高临下地站在台阶上,对着下面大喊: “谁允许你来我们家的!我爸说你是野男人生的野种,这里不欢迎你!出去!” 场面霎时一片死寂。 而在死寂中,沈嘉木听到了傅予深将手中的香槟杯放下的声响。 杯子与桌布轻碰一声,动静几不可闻。 “嘉木,我记得之前你跟我说过,有次你去海水浴场的时候,碰到洛家人带着孩子去玩,有这回事?” 突兀的话题让沈嘉木有些茫然,他顿了顿才答: “是、是有这回事……不过那都三四年前的事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不干什么。” 傅予深幽深的目光落在台阶上,长眉压低。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这孩子是会游泳的。” 14、诱她 就站在洛诗身旁的段驰终于反应过来,当即指着台阶上的小男孩怒骂: “洛珩你怎么对你姐姐说话呢!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是谁教你的!” 站在洛珩身旁的龙凤胎姐姐洛澄吓得脸都白了,转头就朝屋里跑去,大约是去给洛卫东夫妇打小报告。 “段驰……” 袖口有细微的拉扯感,段驰回过头,见洛诗有些尴尬地望着他。 “外套,能借我一下吗?” 四月春暖花开,洛诗身上的裙子质地轻薄,被水润湿后贴着她柔软曼妙的身形,段驰不经意的一眼扫去时,正瞧见一滴水珠顺着她漂亮的锁骨往下,没过衣领,向更深处滑去。 他慌乱地撇开视线,连忙将外套脱下,要给洛诗披上。 洛诗却后撤半步,接过后道了声谢,才将自己裹在了西装外套下。 宽大的外套松松笼住女孩过分清瘦的身躯,微微湿润的发梢垂落在她胸前,像是被雨水淋湿的柔软花枝。 傅予深的目光越过议论纷纷的人群,晦暗不明地落在她的身影上。 台阶上的洛珩丝毫不畏惧段驰的叱骂,甚至还冲他做了个鬼脸,气得段驰快步上前追赶而去。 始作俑者咯咯笑着跑回了屋内,只余下洛诗一人承受着在场所有人打量的视线。 不是不难堪的。 只是洛诗的骄傲不允许她惊慌失措,更不允许她红着脸嚎啕大哭。 于是洛诗默不作声地从一旁的桌上取了几张纸,略略擦掉身上的水渍,有好事者半怀怜惜半看热闹的上前询问,她也只浅笑着说“没关系”。 定了定神,洛诗准备去与屋内的洛卫东打招呼。 “小美人,”途径傅予深身边时,那位曾在游轮长桌上见过的男人冲她举了举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傅总……哦不,我这个人,还挺喜欢见义勇为的。” 洛诗抬起眼帘,正对上傅予深冷峻的侧脸,他只抿了一口杯子里的酒,没分来半点目光。 胸口有微凉的风呼啸而过,洛诗唇边弯起一个细微弧度: “谢谢,不过我自己可以处理好。” 耿锐了然颔首。 目送洛诗的背影离去后,他回头对傅予深啧啧感慨: “不愧是傅总瞧上的女人,外柔内刚,这么硬的骨头,也只有我们傅总能啃得下……不过,连看都不看一眼,真不心疼?” “她不是自己说了吗,能处理,轮得到我心疼?” 沈嘉木抬了抬眼镜,在内心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就死要面子。 装吧。 “不过——” 冷冽长眸扫过耿锐轻佻侧脸,傅予深没什么温度地开口: “再让我听见你用那种称呼叫她,试试?” 耿锐:“……” - 洛宅内的室内也同样热闹,挑高的天花板垂下三米长的水晶灯下,与邬娟交好的贵妇人们正围坐在沙发旁,听段驰揪着洛珩,愤愤不平地复述了一遍外面的情况。 邬娟微讶地张大了嘴,问洛珩: “小珩,你真拿水枪去浇洛诗姐姐了?” 洛珩被段驰揪着衣领吱哇乱叫,不肯好好答话。 段驰:“什么野男人野种的话也敢当着这么多客人胡说八道,这就是洛家的家教?邬女士,您应该好好管管你儿子,否则你们全家都跟着他丢人!” 邬娟微笑着将洛珩从他手中慢慢地夺过来,不疾不徐道: “你说得对,小珩这孩子就是调皮,小珩啊,以后可不许对洛诗姐姐没礼貌了,知道吗?” “知道了。” 洛珩一脸不服气,低头继续玩他的水枪。 “知道了就好,快去换身衣服,袖子上都是水,看着多不体面。” 邬娟说完才抬起头,好像是突然想起客厅里还站着洛诗这个人,略带歉意道: “小诗啊,真不好意思,上次你爸发脾气,就把你的房间改来给小珩和小澄做琴房了,你那些东西都堆在仓库里,要不,我给你找一件我的衣服换上?” 窗外天阴沉沉的,似有一场暴雨欲来。 别墅大厅里的水晶灯却璀璨明亮,照在屋子里每一个心思各异的人脸上,眉眼间流动的全是变幻莫测的心思。 还没等洛诗开口,洛澄牵着洛卫东的手从楼上走了下来。 “小珩又闯什么祸了?” 邬娟笑意微沉,描画了精致眼线的眸子扫过洛卫东身旁的小姑娘,小姑娘怯怯地往洛卫东身后躲了躲。 洛诗却没提洛珩的事,平静地开口: “礼物我交给周姨了,既然您不欢迎我,我就先回去了。” 洛卫东欲言又止,像是想要挽留,又抹不开面子,只能将怒火发在旁人身上。 “你怎么带孩子的!没大没小,当着那么多外人口无遮拦,这么多人瞧见,都在笑话我们洛家家教不严呢!” 厅内的客人们纷纷圆场,说些“小孩子不懂事”“童言无忌而已”之类的话。 邬娟面上仍维持着一点笑意,但被洛卫东当众不给面子,看上去十分尴尬,没过多久就借口上了楼。 洛卫东单独将洛诗叫了过去。 背对庭院的阳台寂静空旷,窗外一枝玉兰斜斜闯入视野,是舒梦芳在世时请人种在这里的,说是到了春天风景好,适合让女儿坐在这里写生。 “那个傅予深,你是不是认识?” 洛卫东的话拉回了洛诗的思绪,洛诗停顿了几秒才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原来他甚至连傅予深的名字和脸都没对上过。 “认识,”洛诗面无表情答,“那又怎样?” 洛卫东语气难得和缓,恍然让洛诗模糊了时间,觉得眼前的洛卫东是曾经对她无有不应的那个父亲。 “你知道洛氏集团一直都在寻求转型的事吧?现在时代变了,实业不好做,业绩年年下滑,你邬娟阿姨的侄子拿了不少钱去做互联网项目,也都没做起来……” 洛卫东铺垫了许久,才终于切入正题: “今天那位傅总也会来,所以我想,你跟他是同校校友,你在中间引荐引荐,促成这桩合作。” 洛诗盯着洛卫东瞧了几秒,忽而笑了。 “您是为了这个,才给我邀请函的吧?” 察觉到洛诗话里的讥讽,洛卫东好不容易和缓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洛诗,你现在是个大人了,说话要知道轻重,办好了这件事,你妈妈留给你的画廊我不会动,我遗嘱里,洛氏集团的股份和名下基金也都会给你留一点,你自己掂量掂量,现在是不是和我耍性子的时候。”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石青色的乌云后,隐约有雷鸣蓄势待发。 洛诗失焦的视线却落在更遥远的回忆里,晴朗的午后,庭院里繁华如云,洛卫东抱着她骑大马,问她今年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小洛诗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长串,洛卫东全都答应下来。 茶歇桌旁的舒梦芳失笑:“你这样把孩子都宠坏了。” “有什么关系?”洛卫东任由小洛诗揪着他的头发,笑道,“我的钱以后都是我们女儿的,她想要什么,只要我买得起,还有不给她买的道理?” 那时的洛卫东和此刻的他重叠在一起。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洛诗想不明白。 但她唯一明白的是—— “我拒绝。” 洛卫东如她预料的那样勃然大怒。 “想要抢我妈妈的画廊,就来跟我打官司吧。” 洛诗将那些美好的回忆、无法愈合的伤口,全数埋藏起来,冷静地与洛卫东对视。 “在法庭上,把你用妈妈的钱发家,用妈妈的人脉壮大,再将她唯一的女儿赶出家门,独占她所有财产的事情告诉法官,告诉整个京海市的人——我等着你来告我。” 洛诗说完,果断利落地转身穿过灯火通明的大厅,穿过对她投以形形色色目光的人群。 她隐约听见有人讥笑,有人揶揄,有人暗暗挖苦她也有今天。 “以前看着多傲啊,原来居然真的连自己都亲生父亲都不知道是谁。” 洛诗停住脚步,转头打量了一眼那个对她讥讽冷笑的女孩。 她偏了偏头,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瞧着她道: “钟心宜,我上次看到你未婚夫带着一个女人去买爱马仕,那女人还当街亲得他满嘴口红,这件事你知道吗?” 被洛诗点名的女孩霎时脸色苍白。 原本围绕着洛诗的八卦立刻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在那个叫钟心宜的女孩破口大骂之前,洛诗已经走出了宅子。 庭院里漂浮着雨前的草木泥腥味,有雨点零星飘落,洛家的佣人们正收拾东西,引客人们进室内避雨。 但也有一部分人正围在游泳池旁,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洛诗不免分去一眼,这一看便定住了视线。 “呜哇啊啊啊——” 先前还举着水枪斗志昂扬的洛珩,不知为何浑身湿透地站在游泳池旁嚎啕大哭,闻讯而来的邬娟心疼地给洛珩裹上浴巾。 “怎么这么不小心!都叫你不要在游泳池边上瞎跑了,让你不听话,这次真掉进去了吧!这天气不冻死你才怪!” 洛珩打着哆嗦,颤巍巍地哭:“不、不是我……是有人推我……” “胡说八道,谁敢推你?再撒谎下次我抽你了。” 邬娟毫不犹豫地认为这是小孩子为自己的调皮开脱。 转过头,她又笑着对旁边救起洛珩的男人感激笑道: “多谢你及时把孩子拉起来,这孩子,就是调皮得很。” 傅予深的右手袖口在捞人时被润湿,他低垂眼眸,一边解开袖口,一边朝洛诗看了过来。 “不必客气。” 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那抹笑意不达眼底,像这池子里的水一样透着凉意。 “只不过,您家的孩子是该管管了,下一次再遇到这种事,多危险。” 洛珩的哭声尖锐刺耳,去室内避雨的客人不断朝那边看去。 洛诗回头看了一眼夜色中的洛家大宅。 玻璃窗边,十岁的洛澄抱着一把雨伞,似乎是想要给洛诗送来,却被抱着洛珩进屋的邬娟示意佣人拦了下来,将洛澄连拖带拽地带了回去。 室内灯火融融,一场热闹筵席即将开宴。 烟雨朦胧的庭院里,只听得见雨点断断续续打在叶子上的声响。 傅予深无言地望着她。 此时此刻,似乎应该说些什么,可该说什么才好呢,洛诗想不到。 最终她只遥遥冲傅予深颔首,就当做打了个招呼,转身走入了这昏暗夜色的雨幕之中。 雨越下越大了。 傅予深在庭院里站了许久,久到肩头发梢也被雨水润湿,在屋内久等不至的沈嘉木和耿锐出来寻他。 沈嘉木:“怎么不进去?” “……回去了。” 耿锐意外地挑眉:“几个意思?里边那位洛总可是留了最好的位置给我们,京海这么多大人物都看着呢,你说回去?” 傅予深冷着一张脸,什么也没解释,抬脚便朝门外走去。 沈嘉木和耿锐对视一眼,都不明白傅予深这是发的哪门子疯,只好商量由耿锐回去收拾烂摊子,沈嘉木则给司机打电话开车来接。 在不远处待命的司机很快将车开了过来。 暴雨如注,雨刮器在玻璃上擦出有节奏的声响,车里颇有些闷,司机询问要不要开点音乐。 傅予深却没回话,视线始终看着窗外,看着车从洛宅后门朝前门驶去。 沈嘉木从始至终没想明白傅予深怎么了,直到透过雨痕蜿蜒的玻璃窗,瞧见了在正门台阶上等车的窈窕身影。 雨下得很大。 洛诗没有带伞,好在有段驰借她的外套,罩在头顶能够稍稍避雨。 可雨势太大,吸了水的西装沉甸甸的压在头顶,湿冷气息染上她的指尖,连戳手机屏幕打车都有些吃力。 副驾驶的沈嘉木见此情景,揣摩着傅予深的心思,试探问: “傅总,天这么冷,不顺路稍一段?” 雨幕中,那披着外套的女孩看上去小小的一团,礼服裙的两根细细吊带挂在她单薄的肩头,雨水浸湿的面料贴着背脊,脆弱易折得如不堪雨水重击的花枝。 那样骄矜柔弱的存在。 却偏偏,宁可向段驰开口,也不肯向他求助。 傅予深收回视线,车内响起他冷淡的嗓音: “我欠她的?” 司机有些揣摩不透老板的意思,求助地看向副驾驶的沈嘉木。 沈嘉木却心下了然,让司机尽管往前开,却在开到下一个路口时借故下了车。 “既然没有应酬了,正好我朋友约我去酒吧喝酒,我就先走一步。” 沈嘉木站在车边,抬伞瞧了眼天色: “这雨怕是还有好一会儿才能停呢,诶,也不知道洛大小姐有没有打到车……” “开车。” 傅予深面无表情地下命令。 迈巴赫在夜雨中穿行,很快便驶离了沈嘉木的视线。 绿灯转红,司机停下车,问后座的老板: “傅总,我们是回公司,还是回您家啊?” “回洛宅。” “……啊?” 司机茫然地抬头看向后视镜。 后视镜里的男人眉头微蹙,傅予深一贯情绪淡,此刻露出这样明显的不耐,司机识时务地闭上了嘴,很快便掉头回了洛宅。 倾盆暴雨冲刷着路面,激起一片片水花。 洛诗安静地抱膝蹲在台阶上,等待着距她五公里的车来接她回去,正盯着水洼里的涟漪发呆时,却见一双被溅上泥水的名贵皮鞋停在了她面前。 洛诗缓缓抬眸,有些反应不及地望着出现在这里的傅予深。 他冷沉着脸,一手持着黑伞,另一只手的臂弯里搭着他的外套。 “就这点出息?” “当年甩我的时候不是挺能干吗?” 他的语气冷若冰霜,在茫茫雨夜中像一团燃烧着的冷焰。 这番话像是积压了数年,在一个不合时宜的时机被突兀地砸到了洛诗脸上,她从湿透了的外套微微探出头来,脸上带着始料不及的茫然。 其实他想说的话还有很多。 他想骂洛诗残忍,毫无怜悯,一定要在他出车祸的那天跟他分手,并且斩断得迅速而坚决,丝毫不给他回旋余地。 这么多年,他像个愚蠢的白痴一样念念不忘,甚至还可耻地期盼着,她对他也有同样的感觉。 即便是知道她有了新的男友。 即便是他们分手后,她还披着对方的外套。 即便如此。 他在这磅礴大雨中低垂眼帘,瞥见她泛红的鼻尖和湿漉漉的眼,仍然无法遏制地听到自己心底有一个声音对他冷静陈述。 ——你想要她。 这么多年。 你还是执迷不悟,非她不可。 傅予深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洛诗看到他手背上暴起的淡青色血管,惴惴不安地开口: “傅予深……” 他手中的黑伞朝洛诗倾斜了大半,毫无征兆地,抬手将洛诗头顶那件段驰的外套一把扯下! “你——” 洛诗还未说完的话被他截断。 “跟了我。” 雨水拍打着伞面,干爽的、带着熟悉冷香的外套倾覆而上,罩住了洛诗微凉的肌肤。 在他划开的一处暧昧领域中,女孩白皙的脖颈微扬,如羊羔般跌入他幽深晦暗的瞳孔深处。 “我能让羞辱你的人后悔。” 兜头而下的倾盆大雨笼罩着整个城市,洛诗恍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曾以为,傅予深已经对她彻底失望,绝不会再回头。 这明明也是她所期望的结果,但当他重新站在她面前,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时,洛诗才猛然惊觉,她内心竟然有所期待地雀跃起来。 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不由自主地,握住了他的指尖。 触及他指尖的一瞬间,洛诗想要抽手已是不可能,傅予深反手紧握住她细骨伶仃的手腕,将她从泥淖中拽了起来。 “走吧,”傅予深看向洛诗身后的盛大宴会,“我们进去。” 洛诗的唇色比枝头杏花更淡,她眼睫微颤,迷茫地问: “进去……干什么?” 他指腹蹭过她沾了雨水的长睫,掠过她微凉的唇瓣。 “当然是,提亲。” 第15章 入婚 洛宅。 “……实在不好意思,洛总,这几杯酒就当是我替傅总给您赔罪了,下次等傅总忙完,他说他亲自请您,给您当面道歉……” 宴席上的洛卫东脸色并不好看。 今天是他五十岁寿辰,京海市新贵旧贵都还算给面子,有分量的都来了,还有许多年轻小辈,也主动携礼来他面前恭恭敬敬祝一声寿。 反而是傅予深。 这个年纪轻轻的毛头小子,仗着自己在国外势大,是刚刚归国的科技新贵,居然连个照面都不打的就走了。 众目睽睽之下,洛氏集团的面子都被他踩在了脚底。 “不必了,”洛卫东皮笑肉不笑,“你耿少的这位朋友,我们这些老头子恐怕有点高攀不起,架子这么大,我们洛家这小庙容不下这尊佛。” 耿锐面上仍笑盈盈的,心里却哀叹连连,傅予深这小子,也不知道发什么疯…… 咦? 余光瞥见门口处走来的身影,耿锐眼前一亮。 又瞧见与他并肩而行的女孩,他恍然大悟。 哦,原来发的是恋爱脑的疯。 “这是该忙的事情都忙完了?”他挤眉弄眼地打趣。 傅予深却没有与他开玩笑的心情。 他侧目看向身旁的女孩,臂弯微曲,洛诗还沉浸在“提亲”那两个字的震撼之中,花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明白过来傅予深要她做什么。 可是,满堂宾客,这么多双眼睛都或探究,或好奇地注视着他们,洛诗忍不住生出了一点退却之意。 “要不然,你再想想……” 洛诗硬着头皮喃喃低声道。 没等她说完,不耐烦的傅予深直接拉着她的手搭在他的臂弯里。 席间的段驰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 洛卫东虽不意外,但却被两人堂而皇之的亲密举动气得眉头紧皱,霍然起身道: “我这里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地方,这位先生,你家里人没有教你,没得到邀请函的情况下随便赴宴,是极不礼貌的行为吗?” 尽管今天的傅予深西装革履,但洛卫东根深蒂固认为他还是当初那个想要攀附洛家的穷学生,丝毫没有往别的方面想。 这在傅予深的意料之中。 当年洛卫东去京大看洛诗时,让辅导员将他叫去办公室,对方看他的目光更是轻蔑得露骨,像是在看光洁地板上一块不知好歹的污渍。 傅予深扯了扯唇角。 其实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数年,他少年时的桀骜恣意早已被消磨不少,但此刻面对洛卫东诘问,他那一身冷傲反骨还是不可避免地化作锋利刀刃,直指对面的男人。 “我想您可能要搞清楚一点,若非您派人盛情邀请,这场宴会,我或许也并没有那么想出席。” 洛卫东露出不解神色。 实在看不下去的洛诗忍不住出声: “他是傅予深。” ……傅予深!? 恰在此时一道闪电掠过窗外,洛卫东脑子似有雷鸣声炸开,恍惚了半天才醒悟过来。 难怪,难怪。 难怪他听闻傅予深认识洛诗。 当年那个需要拿助学金的穷学生,竟然,摇身一变,年纪轻轻就成了坐拥上亿家产的科技新贵? 邬娟对公司内部的事务并不了解,也不明白洛卫东为何一脸青红交接,下不来台的模样。 寂静之中,她只能以女主人的身份打起圆场,耿锐也很是圆滑,言语间给足洛卫东面子,总算是哄得一桌气氛和缓。 傅予深和洛诗在洛卫东这一桌坐下。 邬娟:“……原来是我们小诗的朋友啊,卫东,你还不知道吧,刚才在院子里小珩不小心掉进游泳池里,就是这位傅总帮忙捞上来的,我们还得感谢人家呢。” “感谢?”洛卫东冷硬着一张脸,“小珩去年还拿了学校游泳比赛的第一名,用不着别人捞。” 邬娟轻拍了他一下,转头又对傅予深道: “傅总别介意,我想,大家可能是有一些误会,不管怎样,今后大家都要在京海市的商场上交手,不如就趁今天化干戈为玉帛?” 话音落下,席上静了静。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邬娟说的话就是洛卫东想说的话,能不能化干戈为玉帛,不取决于洛卫东,而取决与这位年轻英俊的新贵。 但在众人瞩目下,傅予深却恍若未闻,不疾不徐地抬手盛了一碗汤放在洛诗面前。 “淋了雨,喝一碗汤会舒服一些。” 洛诗能感觉到众人视线中的惊疑不定,她低头看着白瓷碗里的汤,整颗心也飘飘浮浮,没有定处。 邬娟愣了半响才回过神,忙挤出一个笑容: “是,是,看我,都没注意到小诗淋了雨,阿姨快去煮一碗热姜茶来,还有,再去找几件小诗的衣服过来,待会儿好让她换上。” 佣人小声低语:“可诗小姐的旧衣服都堆在仓库里……” “那就去仓库找。” 邬娟眉宇里泄露了几分不悦,但对上傅予深的视线,她仍笑容和气: “阿姨不懂规矩,让傅总见笑了……没想到傅总这么关心小诗,小诗一个人在外面住,有傅总和小段总这样的朋友在,我们做长辈就放心了。” 明明是关切的话语,听在洛诗耳中却总带着几分刺耳。 “小段总?”傅予深语焉不详地复述了一遍。 邬娟却似乎心情愉悦了几分,颇有耐心地解释: “喏,就是那边坐着的那个孩子,我们小诗的前男友,虽然分手了,不过我瞧着他对我们小诗还是很关心了,听说今天还给小诗披了外套……” “外套的事,和段驰说了吗?” 傅予深忽然偏头看向身旁的洛诗。 洛诗点点头。 临走的时候她就跟段驰发了消息,她会把衣服送去干洗店,洗过后再还给他。 “那就好,到时候还是我让人亲自送过去吧。” 傅予深垂眸饮了一口面前的茶水,漫不经心地道: “顺道谢谢他今天,对我未婚妻的维护。” “未婚妻”三个字一出,在场所有人的脸上都不约而同地露出惊诧神色,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 尤其是洛卫东,他不敢相信地盯着傅予深那张云淡风轻的脸,之前端着的那点架子顷刻间荡然无存,磕磕巴巴地开口: “什、什么?什么未婚妻,你指的是谁?” 就连洛诗本人心中的震颤,也不比在座任何一个人少。 哪怕他称呼一声女朋友,洛诗都尚且能够保持镇定,但傅予深却如此从善如流地称呼她为—— 未婚妻。 这三个字,似带着某种奇妙的魔力,无形中将不久前还形同陌路的她和傅予深,密不可分地捆绑在了一起。 她真的要嫁给他吗? 这一切是不是有些过于混乱仓促? 洛诗摸不清傅予深究竟在想什么,她甚至期望傅予深这样说,只是因为他年少时的那一点不甘心。 ……应该是吧。 这或许也是,报复洛卫东当年欺辱他的一种手段? 洛诗沉默良久,默许了这个称呼。 傅予深握着茶杯的手指松了松。 仿佛说出这三个字也让他心头的枷锁解开,他微微后仰,后脊抵着椅背,抬眸看向洛卫东时眼神里带着一点不明显的压迫感。 “我指的当然是阿诗,今天是洛先生的寿宴,正式提亲还是另外选一个日子详谈,以表诚意。” 事情的发展荒诞得让洛卫东都忘了自己请傅予深来的初衷。 怎么就……发展到了提亲的阶段? 洛诗要嫁给他?嫁给这个身价亿万的名利场新贵? 如果他不是在开玩笑,那么之后的合作,洛家的转型—— “时间也差不多了。” 一场筵席在接连发生的突变中食之无味,傅予深和洛诗几乎都没怎么动筷子。 他执起洛诗冰凉的手,起身对洛卫东夫妇道: “我今日第一天上门,原本应该陪到最后,不过……听说家里已没有阿诗的房间,那我们就不再久留,祝洛先生身体康健,事业兴旺。” “告辞。” 傅予深放下茶杯,大厅内其他好几桌人的视线似有若无的飘了过来,洛诗隐约瞥见不少人看完他们,又低头抱着手机打字打得飞快。 想也知道,是和今日不在场的人八卦这场是非。 恐怕不等今夜过去,她和傅予深要结婚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京海。 洛诗都来不及猜测旁人心中作何猜想,门外司机撑伞以待,她被傅予深牵着走进了漫天雨幕。 雨声依旧。 但这一次。 身旁多了一把替她抵挡风雨的伞。 洛诗终于忍不住侧目看了他一眼,傅予深眼睫半垂,似乎正在给什么人发消息,并不抬头地道: “你家地址发给我,先让助理去你家取一些生活用品,剩下的明天我会安排搬家公司送来。” 洛诗犹疑不定地出声:“不用了吧……” “或者你自己明天去盯着他们收拾?” 傅予深偏头看向她,不知是真不明白还是装出来的后知后觉,他慢吞吞道: “你说的不用,是指不用去我家住?” 洛诗想要点头,但又觉得自己这样像是把人用完就扔,良心略略有些不安。 ……但再怎么良心不安,让她今晚就搬去傅予深家里,也还是有些太突然了。 “傅予深,今天的事,我……” “如果是道谢,那就不必说了,我不指望你谢我。” 他冷淡地打断了洛诗后面的话。 “但你以为,你还有回头路吗?” 洛诗骤然失声。 他说得没错,傅予深和段驰不同,段驰跟她分手,圈内人最多闲聊的时候不痛不痒提起几句。 但如果是傅予深刚宣布要和洛诗结婚,转头就说婚约取消,圈内人免不了要做最恶意的揣测,对洛家,对已经上市的深蓝科技来说,都不会毫无影响。 司机打开迈巴赫的后座车门,傅予深见洛诗迟迟未动,脸上不免浮现几分不耐,但手里的伞却微微倾斜至门边。 洛诗迟疑几秒,抬脚上了车,没再沾到一滴雨水。 迈巴赫载着后座的两人,彻底驶离了洛宅。 暖风徐徐,驱散倒春寒的一点凉意。 但毕竟淋过雨,洛诗身上还是有一阵阵的寒气袭来,单薄的肩微微佝偻,笼住身上的余温。 一条毛毯被轻轻丢到了洛诗的膝上。 抬眸望去,傅予深的侧脸不偏不倚地看着前方,窗外有阑珊灯火次第掠过,在他冷峻的侧脸轮廓留下忽明忽灭的光影。 看着格外英俊,也格外的难以接近。 洛诗低头看着丢进自己怀中的毛毯,柔软毛毯裹在身上是暖的,可偏偏给毛毯的人脸色冷硬如冰,洛诗实在没见过有谁求婚能求得像傅予深这样,淡漠得仿佛在谈一场公事。 她抿了抿唇,漂亮的唇形染着水光潋滟的唇釉,本该是娇艳欲滴,却因主人心中的不平而显得倔强不屈。 “结婚可以,搬家也可以,但我有条件。” 眼风冷淡地扫过来,他无言望着她,像是在看她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首先,我不是被你包养。” 傅予深毫不客气地嗤笑出声。 他一手撑着下颌,慢悠悠的将洛诗上下打量了一圈。 “做人也要有自知之明,就你这么娇气的人,包养你,和请个祖宗回来有什么区别?伺候人的活你干得来哪一样?” 洛诗被他的嘲笑激得耳尖微热。 下意识想要反驳,但又突然发现,这天底下确实没人比傅予深更有资格说这话。 她这五体不勤的毛病,一半是家里养出来的,一半便是他一手放纵而来。 “其次,”洛诗假装没听到他那番话,自顾自地说下去,“结婚是件大事,你的财产数量也不小,如果离婚财产分割会很麻烦,不如我们对外宣布结婚,但暂时不领结婚证,你觉得怎么样?” 听到这里,傅予深面上的讥笑敛了敛。 “你的意思是假结婚?” 洛诗将傅予深给她的毯子裹得紧紧的,长发蓬蓬松松地堆着,衬得那张白而精致的脸愈发显小,纯真无辜得像某种小兽。 但傅予深看着却没有半点怜惜。 他脑子里此刻只有掐死她,或是把她那张嘴堵住这两个念头。 洛诗丝毫不知,还火上浇油: “我们毕竟已经谈过了一次失败的恋爱,应该给彼此,留一条后路,就用三年时间试试……你觉得怎么样?” 傅予深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压着她,那目光冷冽锐利,像要刺破洛诗心底那层自我防御的戒备心。 但最后也只是,平静地收回了视线。 “好,那就三年。” 洛诗点点头,但瞥见他隐忍神色,又担心是不是他觉得三年时间太长。 “三年不行的话……两年也可以。” 胸口像有一团火在燃,傅予深转头冷冷盯着洛诗道: “好,但我这个人比较传统,没有结婚证的非法同居不行,至于日后离婚,财产分割的事有律师会在我们婚前处理好,你不需要操心。” 洛诗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但还没来得细想,又见他伸手。 “手机拿出来。” 洛诗将手机解锁交给了他。 傅予深拿过手机,打开微信,加好友,发自家住宅的房门密码一气呵成,交还手机时他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陈述: “家里的阿姨已经腾出位置了,你的东西拿回来了就放在主卧。” 脑子一团浆糊的洛诗听到“主卧”两个字猛然把头抬了起来,愕然于傅予深的理直气壮。 “不……分房吗?” 傅予深嗤笑一声:“你以为我在跟你过家家?” 递还手机时,两人的手指不可避免的擦过,令洛诗想起了方才与他十指交叠时的触感。 她像是被烫到似的迅速抽手。 雨势渐收,夜雾中的山顶别墅愈发清晰,收到消息的裴特助早已在别墅外恭候。 别墅里的佣人刚把屋子收拾妥帖,难免有人出来八卦闲聊: “裴特助,傅先生怎么突然就要结婚了?之前也没听说过他有女朋友啊,这么突然,不过傅先生应该没瞒着你的哦……” 裴特助笑意浅浅:“徐姨,傅总吩咐屋子里温度不要太低,您看是不是把空调温度稍稍调高一些呢?” 徐姨这才恍然想起,连忙转身回屋子里去了。 余下裴特助一人站在门口迎着远方车灯越来越近。 司机打开车门后先迎傅予深下车,其次便是那位神秘的新任傅家女主人。 说实话,裴特助刚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不是不惊讶的,但由于之前就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知道他家眼高于顶的傅总最近有动了凡心的迹象,所以并没有手忙脚乱。 “傅总,洛小姐。” 裴特助走上前去,向傅予深简单汇报了一下情况: “……派去洛小姐画廊收拾东西的人已经到了,洛小姐的员工说怕我们处理不好,所以待会儿也会跟着我们的车一起过来一趟。” 傅予深颔首默许。 洛诗看着眼前陌生的大宅,傅予深之前在车上说的那些话不断在她心头回响,令她不免攥紧了身上披着的西装外套。 心神不宁的走了两步,发现傅予深并未跟上,她转身望着他: “你不回家吗?” 回家两个字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傅予深恍惚间真有种两人是新婚夫妇的错觉。 他忽然很想问她。 你希望我回来吗? 但最后话到嘴边,却又被他截住,说出口的是南辕北辙的一句: “今晚公司还有一场跨国会议要开,太晚了,我留在公司睡。” 洛诗有些意外,哦了一声后再没有追问什么,抬脚朝屋内而去。 直至她的身影没入宅内,大门阖上,裴特助的声音才幽幽响起: “难道是我的日程记错了吗?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跨国会议?” 傅予深冷睨他一眼。 裴特助立马吹捧:“傅总真是贴心。” 他这话是真心实意的。 他虽然不明白傅总怎么突然就说要结婚了,也不知道怎么大晚上的突然要让人搬进家里,不过自己借口不住家里,想必是为了给这位洛小姐一点适应的时间。 收回视线,傅予深一边走回车上,一边问: “你觉得我这跨国会议开多久合适?” 裴特助心中感慨,他家老板平时独断专行,这似乎是第一次见他询问自己的意思,还是在这种私事上。 他沉吟半响,认真思索: “毕竟事发突然,而且你们没有恋爱过渡,洛小姐直接就搬了进来,我觉得起码也得让她缓……” “一周”这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裴特助就听对方问: “一天怎么样?” “……” “不说话,意思是太久了?” “……”他哪敢开口。 他们家老板是有点体贴,但,好像不多。 - “……家里一共三层,两层在上面,下面还有一层地下室,傅先生让我明天就把光线最好的那一间屋子给您收拾出来,就当做您在家里的画室。” 在傅宅做事的周姨大约五十岁左右,面容和蔼,见洛诗是披着傅予深外套进来的,猜到大概是淋了些雨,所以也没带她去屋子里参观。 推开主卧大门,周姨在衣帽间里翻找了一下,装潢冷淡至极的屋子里自然没有任何女性用品,周姨只能取了一套傅予深的睡衣给她。 “今天傅先生吩咐得匆忙,您的随身物品也还没取回来,就先将就着穿一下——您不介意吧?” 洛诗瞥了一眼主卧的大床。 待会儿连床都要睡他的,还在乎一件衣服吗。 “不介意。” 周姨留下洗漱用品后便退出了房间。 阖上大门,屋子里瞬间静了下来,独处的这一刻洛诗才稍稍有了些真实感。 她准备结婚了。 从今晚开始,要和傅予深住在同一个屋子里,睡在同一张床上。 洛诗没有着急进去洗澡,而是在卧室里缓缓走动,打量着这里的每一处细节。 这是他最私密的领域,也是清晰反应着主人性格的地方。 线条简洁的柔性灯带环绕一周,将深黑主色调的房间映亮几分,唯一柔软的是摆在视觉中心的床,其余一切线条都冰冷、利落,工业化的美感充斥着整个房间。 和洛诗自己那凌乱中自带有序的卧室,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极端。 打开淋浴间的热水,置身于雾气缭绕中,独属于傅予深的气息更是无处不在。 沐浴露的香味,洗发水的香味糅杂在一起,简直就像浸泡在他的身体里,无孔不入的侵蚀着她的感官。 明明身处水中,洛诗却仿佛快要脱水的鱼一般大口喘.息。 匆忙洗漱完毕。 洛诗走出淋浴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从头至足尖,白皙肌肤透出淡淡的薄樱色,像是上好宣纸晕开的胭脂。 ……明明没有一个人在,她到底在紧张什么。 咚咚咚。 门外的敲门声吓了洛诗一大跳,莫名像是在做什么不齿之事被人抓了个正着,洛诗好半天才过去开门。 “……怎么了?” 周姨笑眯眯道:“给您送随身物品的助理回来了,还有您的一位客人到访。” 出去后才发现,周姨指的客人是思琦。 “老板——” 思琦见到她的第一眼,便像是洛诗受了莫大冤屈似的扑了过来,满怀担忧地抓住她的手道: “画廊有什么资金周转不灵的地方,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大不了年终奖我们都不要了,老板,您可千万别做傻事啊!” 洛诗被这番说辞弄得云里雾里,又听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思琦是误会了。 “我没被人包养,”洛诗哭笑不得,“在你眼里我是那种人吗?放心好了,画廊还有钱,你的年终奖也不会少的。” 思琦情绪稍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 “还好还好……那老板,您真是自愿的?怎么这么突然就……搬来和别人同居?” 一群陌生人上门说要替洛诗收拾东西的时候,思琦吓了一大跳。 尽管在微信上跟洛诗确认过,但她听那些人一口一个傅先生,又说什么搬回傅先生的家里,思琦还是觉得格外不真实。 这怎么看也不像是正常恋爱的流程啊。 “不是同居,是结婚。” 洛诗的冷淡叙述换来了思琦的惊掉下巴。 半响,她回过神来,似乎领悟了什么: “我懂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商业联姻是吧!有合约那种!按照小说里的套路,你们素不相识,被一纸合约拴在一起,被迫维系这无爱的婚姻,这时候会出现分支,有日久生情路线和白月光归来路线……” 饱读言情的思琦思维发散得老远,洛诗无奈扶额,下意识道: “首先,我跟他不是素不相识,其次,我们不是无……” 话到此处突然停滞。 “不是无爱?”思琦兴致勃勃,“那就是闪婚咯?因为游轮上那次见面?” 洛诗的思绪却被这几个字眼搅浑。 如果不是无爱的婚姻,那他们现在这样的关系,又要以什么样的界限来划分? 她不擅长逻辑思维,想了半刻便放弃,含糊应付了一番,推说天太晚回去不安全,让人送思琦先回去。 等她再上楼回到寂静无声的房间,那一团糟乱的思绪又浮了上来。 她记起傅予深当年是京海市的高考状元,理科数学实打实的满分,他应该是很擅长逻辑思维的那一类人。 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冲动行事吧?他的每一步决策,应该,都是经过严密的逻辑推理,经过缜密思考才得出的结论。 包括这场过于冲动的婚姻。 压在心头的负担轻了几分,洛诗拖着半干的湿发上床。 屋子里的灯熄了大半,她钻进被子里,更为私人的气息和触感紧密包围着她,像是被一个柔软安全的怀抱环绕。 月色在窗边漾开。 洛诗小心翼翼地、略显心虚地抱住被子,绵长的呼吸拉长几分,任由这味道顺着鼻息填满胸腔,填满那些异乡无处着落的噩梦。 旧日情绪像是抓住了合适的土壤,在夜晚里隐秘疯长。 洛诗突然很想给傅予深打电话。 她明白这是自己的病症又犯了。 就像多年前那样,母亲去世后,她一整夜一整夜的失眠,情绪变得极其糟糕,焦虑令她很难静下心来,甚至无法沉浸地完成一幅画作。 每当这时,她满脑子都是傅予深,想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想知道他何时才会回来,如果醒来时见不到他的身影,她会像一个小孩子似的对着电话那头的傅予深痛哭。 情绪无法由自己主宰的感觉很糟。 尤其是当洛诗回过神来发现,现在的自己竟然也已经拨通了傅予深的电话。 “——怎么了?” 对面接通的速度快得不容许洛诗挂断。 他的视线停留在洛诗润湿的发梢,眉头很轻的蹙了下。 “为什么不吹干再睡?” 竟然还是视频通话! 血色很淡的唇动了动,洛诗脑子空白,顺着他的话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懒。” 她头发浓密且长,每一次洗头吹干,都像是美丽的酷刑。 傅予深在她身边时,这项工作一向是他来完成,没有他在身边,洛诗便时常半干着便睡了。 傅予深沉默数秒,也不知是想说她娇气还是别的,过了会儿才道: “去吹干,别把我枕头弄湿。” 弄湿又怎样,他的枕头又不是纸糊的。 她含糊嗯了几声,假装应下,对面的傅予深却似乎知道她想做什么似的,命令道: “不许挂,把手机放一边,我看着你吹。” “……” 到底是多不信任她。 洛诗认命地掀被下床,慢吞吞地穿鞋,挪到洗漱池旁,找一个合适的位置摆放手机。 那位置稍有些滑,洛诗摆弄了半天也放不稳,她本就不算有耐心的人,弄了一会儿就不太高兴地翘起唇。 傅予深原本毫无旖念,只觉得她每次都这样半湿着头发睡迟早风湿,必须压着她吹干再睡。 谁料这边翻看文件,不经意扫过一眼,正好瞧见她身上穿的衣服。 是他穿过的睡衣。 真丝质地的面料对女孩来说稍显宽大,她抬起手,袖子便顺着她藕白的手臂滑落,隔着屏幕似乎都能感受到肌肤细腻的肌理。 领口处也是空荡荡的,牛奶白的一片,白得柔软而晃眼。 理性提醒他该挪开眼。 然而夜色深沉,燥意与于黑暗处滋生,他深邃幽暗的视线一错不错地看着女孩摆放好手机,插好电源,手指穿插过乌黑长发,葱白的手指与发色对比鲜明,令他很自然的,就联想起被这双手牵动着的触感。 “好了吗?” 视频里,传来女孩清冽的嗓音,她拢起发尾凑近了镜头,身上的甜香仿佛能穿透屏幕触及鼻尖。 “已经干了,你看清楚了吗?” 喉结滑动,他枕着椅背,微仰着头,不自然的吞咽了一下。 “……看清楚了。” 他回应时,嗓音染着几分暗哑。 感受着自己的情.动,傅予深捏了捏眉心,忍耐着,又似乎无可忍耐地长出了一口气。 真是…… 看得再清楚不过。 第16章 入婚 在完全陌生的房间里,洛诗竟然出乎意料地睡了个好觉。 只可惜,这房间不仅仅是充斥着傅予深气息的房间,更是一个是科技公司老总的房间。 因此晨曦的第一缕光照在窗帘上时,窗帘便自动打开,柔缓的晨起闹钟环绕式地在整个房间回响,让洛诗发自内心地疑惑—— 傅予深过的这都是什么地狱日子。 这都不到七点呢。 压着起床气,洛诗弄了半天才明白如何关上这烦人的闹钟和窗帘,转头就准备钻进被子里再睡个回笼觉。 傅予深的电话打了过来。 “早上好,”他的声音听上去清醒理智,仿佛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昨晚睡得如何?” “……为什么会有早上好这个词,早上怎么有人会好?” 洛诗闭着眼,蒙在被子里,完全失去了正常状态下的优雅从容。 “我要睡觉。” 语调竟然像是小孩子似的赌气。 电话那头很久没有声响。 高层大厦的办公室内,傅予深无意识地拨弄着手中钢笔的笔夹,听筒里传来的那一声含糊不清的、甜腻婉转的话语,将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再次搅乱。 他不是第一次应付有起床气的洛诗,这种时候,他有一箩筐的经验可以借鉴。 如果他在她枕边,他会吻她的鬓发,轻啄她怕痒的部位,直至她再也睡不着,如果他不在,那么他会对她说“快点起床,就算你是小猫也不能睡到中午吧”。 但这些经验到了此刻全都失灵。 傅予深莫名烦躁起来。 他以为一纸婚姻就能粗暴地磨平时间,但现在才发现,七年的时间隔在两人之间,时间远比他想象得可怕。 “……起床,给你一个小时梳洗化妆,八点我来接你。” 洛诗从半梦半醒中清醒过来。 并不为着傅予深的话,而是他的语气。 生硬中带着不耐,回想起自己刚才本能的撒娇,洛诗心里忐忑了一下。 ……她好像老毛病又犯了。 不要撒娇。 不要依靠他人。 不要再成为别人的负担。 洛诗在心中默默告诫自己,深吸了一口气。 “好。”她从床上坐了起来,用脚去勾地上的拖鞋,“半个小时就够了,不过,我们要去哪里?” “民政局。” - 饶是傅予深再怎么雷厉风行、不容拒绝,面对还有半个小时才上班的民政局,也只有在门外干等的份。 不过和他们一样早来的未婚夫妻还有许多。 洛诗只在情人节见过这样的阵仗。 七八对小情侣搂搂贴贴,亲亲抱抱,旁若无人地黏成一对对连体婴儿,在这样的氛围下,各自站得笔直的洛诗和傅予深毫无步入婚姻殿堂的喜悦,更像是走一场公事公办的流程。 “……我以前还以为结婚只能穿白衬衫,没想到也可以穿别的衣服。” 洛诗环视周遭明显都用心打扮了的新娘们,喃喃低语: “其实也不用这么着急啊……” 她到现在都觉得自己像是在梦游,什么都来不及准备地被拉到了这里。 “不着急,然后给你反悔的机会?”像是触发了什么警告机制,傅予深的语调骤然冷了几分,“洛诗,这不是过家家,既然答应就不可能再变更了。” 洛诗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心里有一股郁郁的气压着,偏过头去用沉默抗议。 视线尽头,一对未婚夫妻甜蜜地挽着彼此,男孩给正补妆的女孩举着镜子,趁她不注意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气得女孩用拳头连连砸他,骂他弄花了她的唇妆。 其实那点瑕疵怎么会有损她的可爱呢? 被爱着的人,连眼睛都在发光。 “小姐姐——” 肩上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两下,转过头去,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姑娘站在她身旁,两人对视的片刻,马尾女孩明显被惊艳了一下。 “那个,我们是在这附近摆摊的大学生,刚刚看小姐姐你好像什么都没准备,我们那边在卖一些手捧花之类的小道具,如果有需要欢迎你们来看看。” 洛诗的视线落在路边的一个小摊上。 如她所言,小推车里琳琅满目,民政局门口排队的新人们有的东西,那里几乎一应俱全。 洛诗看着小摊上的纯白头纱,心念动了动。 但—— 想起刚才傅予深的冷言冷语,洛诗又张不开这个嘴。 他应该会觉得没有意义吧,去民政局都只给她一个小时的收拾时间,恨不得像批公文似的高效迅速地走完流程,怎么会陪她去那种小摊…… “想去吗?” 傅予深淡淡问道。 洛诗讶然地眨眨眼,刚要开口回答,就见他又错开视线,好像生怕听到她的答案似的,替她做出了决定: “时间还早,闲着也是闲着,走吧。” 不明所以的洛诗跟着傅予深到了路边的小摊旁。 看摊的还有一个年轻男孩,两人似乎是一对大学生情侣,女孩热情洋溢地给洛诗试戴好几个款式的头纱和捧花,不停嘴地夸赞洛诗漂亮得像明星。 还有她身旁的傅予深。 “你老公看上去也挺像偶像剧男主的,我最怕看到美女配猪头,看到你们这么般配的夫妻,我这一天都能神清气爽!” 就是这帅哥看上去对他的美女老婆一点都不上心。 结婚这样的大日子诶,竟然什么都没准备就来了,她都替美人叫屈。 傅予深丝毫不知道这姑娘对自己的腹诽。 他心绪游离,还在想,如果他刚才没有答应下来,洛诗是不是就会回绝掉对方。 毕竟这场婚姻对她而言,是半推半就,是利益驱使。 尽管她是个天塌下来都要妆发整齐不容疏漏的人,但如果是嫁给一个她根本不想嫁的对象,应该也没有用心装扮的心思。 所以他打断了她,与其让他清楚的意识到这一点,还不如大家都稀里糊涂下去。 清醒的幻梦,也未尝不是一个好梦。 “好了!” 别上最后一根发卡,马尾女孩惊喜道: “真好看,这位先生,你老婆真的太漂亮了吧!” 傅予深从沉重的思绪中抽离,一抬眼,对上的便是一片雾蒙蒙的白纱,和一双略有些羞赧躲闪的眼。 “……只是一块头纱而已,你太夸张了。” 小摊上的镜子太小,洛诗只勉强看到乌发后的一点白纱的影子,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但映在傅予深的眼中,却像是一个轻飘飘的、曾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幻想,如此真实的跌入他眼中,具现化成可以触碰到的现实。 “没有夸张。” 傅予深眼眸深邃,目光细细描摹着眼前的洛诗。 他的美感一向很迟钝,连卢浮宫的珍宝都激不起他内心丝毫涟漪,以前的洛诗常常感慨“我真怀疑是不是阿芙洛狄忒没收了你的眼睛,才让你变成了一个无法感受到美的瞎子”。 但此刻他想。 或许是神明垂怜,今天终于赐予了他这么一双眼。 让他清晰地看到了,这世上举世无双的珍宝正头戴白纱,即将成为他的唯一珍藏。 “看这里——” 闪光灯骤然乍开,毫无准备的洛诗和傅予深齐齐看向了镜头所在。 几秒钟后,马尾女孩拿着一张显影的拍立得相纸递给傅予深。 马尾女孩还意有所指道: “其实领证这天其他情侣都会找人拍那种正经写真的,你和小姐姐肯定拍过了,那这张就当赠品啦!是只给你和小姐姐的,不要告诉别人哦。” 傅予深垂眸看向手里的相纸。 他其实并不喜欢那些公式化得宛如证件照的婚纱照,但这张无意中抓拍下来的照片,却显得如此自然真挚。 注重形象的洛诗很担心自己有没有被抓拍到奇怪表情,伸头想过来瞧,傅予深却很快收起相纸,并直接付款走人。 洛诗急忙跟上去。 “这照片你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还是给我吧。” “是没用,”傅予深瞥她一眼,扯了扯唇角,“但我花了钱,就是我的东西。” “……” 人家明明说了是赠品! 关于这张拍立得的所有权,直至两人走完结婚流程都没有争出个结果。 一张相片而已,原本也没什么要紧的,但洛诗对于傅予深说“没用”这件事耿耿于怀。 居然说她的照片没用! 既然没用他还非要留着干什么? “……就算你花了钱,那也不能完全说是你的东西了,最起码……那也是夫妻共同财产!” 走出民政局的傅予深脚步微顿。 洛诗原本还带着薄怒,见他突然止步,脑子又霎时清醒几分。 她是不是说得有些没分寸了? 他们结婚结得突然,现在想想,连婚前协议都没签,她是不在乎她的财产会不会被傅予深分去,但以傅予深这样的身家,应该不希望被别人觊觎吧。 洛诗刚故态复萌的一点骄纵,又默默地收了回去。 “我不是那个意思……” “拿来。” 傅予深伸手示意洛诗将她手里的结婚证给他。 心坠坠地往下落。 洛诗一语不发地将结婚证递了过去。 却没想到,接过结婚证的傅予深只是将两张结婚证摆在一起拍了个照,然后又一起还给她,还附带一张副卡。 “你的夫妻共同财产。” 他随口解释。 然后又低着头,似乎在编辑什么消息,洛诗隐约瞥见是朋友圈的页面,半响才反应过来—— “你发朋友圈了!?” “等一下,你发之前分组了吗?” 傅予深没料到她这个问题,半响才平静地跟她陈述: “我跟洛家大小姐结婚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同样,你最好也不要隐瞒我的存在。” 洛诗愕然看着他。 他一个上市公司的总裁,公开结婚消息是大事。 万一离婚,公司股价说不定都会受到影响,这种案例在商界比比皆是。 ……他怎么能用这么平静的表情,发这么大的疯? 但洛诗不知道,他疯得更厉害的还在后面。 划拉了一下炸锅了的朋友圈,傅予深收起手机,抬眸镇定对洛诗道: “回家之前,去趟超市。” “……去超市做什么?” 家里三个佣人,难道他还下厨吗? 傅予深拉开副驾驶的车门,长臂闲散搭着,漫不经心地扫她一眼: “买点计生用品。” “……?” “正好,你来刷卡。” 第17章 入婚 一进超市,烘焙区的甜腻香味便迎面扑来。 洛诗还在晃神,傅予深已经推了一辆购物车过来,随手替她取下肩上的包放了进去。 “周姨说你早上没吃什么东西,担心是因为她做的东西不合你的口味,所以让我打听好告诉她。” 傅予深走在前面,目光扫过货架上香气四溢的甜食。 “要这个吗?” 洛诗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玻璃柜里的法式忌廉芝士包,摇了摇头。 “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芝士口味的东西,”他扫过来一眼,“还是说这么多年过去,连口味也变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洛诗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不是……这个太大了,我一个人吃不完。” 独居太久,洛诗已经习惯买任何东西都要注意分量大小。 也不是因为省钱或是节约这种理由,只是每次她看着那些剩下的、吃不完的东西,总会想起那个曾经热热闹闹的家。 洛诗的这个答案令傅予深眼底的压迫感减退几分。 他抿了抿唇,抬手示意店员将欧包取出包好。 “你不是一个人,”傅予深拎起袋子,将欧包放入洛诗面前的购物车里,“傅太太,你似乎还没明白,你的单身生活已经结束了。” 并不是多么温柔的口吻,但洛诗听到前半句时,心底还是不可避免地微微塌陷。 刚到纽约独自留学的那段时间,洛诗曾很想很想听到有人对她说这句话。 朋友也好,家人也好,已经分手的恋人也好,不管是谁,只要别让她一个人生活中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 后来她才想明白,已经有许多人搀扶着她过了二十多年无忧无虑的生活,替她遮去了本该由她自己承担的风雨。 但人生总有一些路,需要自己独行。 这么多年,在没有傅予深的日子里,她一个人,原本一直也过得很好。 半响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推着购物车走了几步的傅予深回过头来,见洛诗抱着另外两份甜品朝他快步走来。 “草莓芝士派和伯爵瑞士卷。” 女孩尖尖的下颌微抬,认真地跟他划定责任。 “先说好,我每天的糖分摄入有定量,剩下的你负责吃完。” 傅予深静静看着她,“吃不完就丢掉”和“我不爱吃甜的”这两句话在他唇边几经辗转,最终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行,我会记得调整日程,适当增加健身时间。” 心中原本刚升起脉脉温情,骤然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洛诗不解地看向他。 “怎么突然要健身?” 傅予深淡淡回答:“为了保证你的某些体验,这是合理的量入为出。” “……” 洛诗这才从一片家常的温馨氛围中醒神,想起了他们之所以踏入超市的目的。 自助结账的收银台就在前面,洛诗只觉得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 她发现自己真是不太明白七年后的傅予深在想什么。 有时候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仿佛在看仇人,有时候又好像和七年前没有什么分别。 但更多的时候,洛诗总觉得他是在故意欺负她、折磨她,用一把软刀子抵在她后腰,什么时候让她舒服或者难受,都由他说了算。 就像现在这样—— “拿错尺寸了,换一个。” “那种是带颗粒的,你确定吗?” “冰爽的会不会太……你喜欢的话我无所谓。” 洛诗从没有买过这种东西,即便是以前两人恋爱时,这种东西也从不用她来准备。 原本想随便抓一个就走,偏偏傅予深慢悠悠地站在她身后挑三拣四,弄得她慌忙间还碰掉了一盒,引得旁边收银台结账的男生朝她看了一眼。 洛诗的脸瞬间红得滴血。 于是连结账也不管了,把东西一股脑地丢给傅予深,自己踩着高跟鞋气鼓鼓地朝停车场走去。 等到了才想起自己又没钥匙,好在提着购物袋的傅予深就跟在他身后不远处,车门遥控解锁,洛诗回头冷冷瞧了他一眼,便闷头钻进车后排坐下。 傅予深却像是从含嗔带怒的眼神中得到几分乐趣,心情显而易见的转好。 他打开后备箱,将采购的东西放了进去,又打开后车门。 “这不是属于你的位置。” 乍一听像是在赶人下车,洛诗冷声答: “那我自己打车。” 傅予深啧了一声,洛诗跨出车门的那只脚还没离地,就被傅予深整个人腾空抱起。 骤然贴近的胸膛暖而坚硬,撞上时会有微微的痛感,圈住她背脊和膝弯的双臂将她严密束缚,在他怀中,她轻盈得像一只被拎起来的兔子。 傅予深抱着洛诗的同时腾出一只手打开副驾驶车门,将她塞进去后还不忘扯下安全带扣好。 “你可以拿这张卡去买车,但自己打车回去就别想了。” 清瘦单薄的身躯陷在车座里,秀气的细眉因他强硬的动作而轻拧,抬眸看向他时,盈盈杏眼里还含着一点毫无杀伤力的恼意,很像春日枝上在风中颤巍巍摇曳的花。 但她一定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温柔侍花,也会有他这种,只想催花折叶的狂悖之徒。 傅予深花了好一番功夫,才迫使自己忘记后备箱里的小盒子。 “这没什么可害羞的。” 他拨弄了一下洛诗额前微微凌乱的碎发。 “下次我来准备,这样行了吗?” ……这是谁来准备的问题吗! 洛诗顿时被他这坦然的无耻震惊,更不敢相信,他在谈论这种事时,狡猾地用上了如此温柔的口吻。 这一点不多不少的气,眼看是生不起来了。 傅予深开车带她回了山顶别墅。 到了午饭时间,门口的庭院有园丁正打理草坪,浇水的设备在太阳下旋转,溅起的一点水花刚好被身旁的傅予深挡住,并未弄湿洛诗的裙摆。 “我还是第一次见先生自己去超市里买菜,明明平时忙起来的时候是可以去便利店买饭团凑合的人,果然结了婚就不一样了。” 周姨笑盈盈地上前接过购物袋。 “现在开始准备,大概得等一个半小时才能开饭,太太要是饿的话我给你拿点餐前包垫垫肚子?” 傅予深开口: “切点水果吧,她爱吃秋月梨。” 洛诗倒是不太饿,她的视线停留在傅予深那装了小盒子的外衣口袋里。 他打算什么时候用? 今晚,还是明晚? 这么着急,难道他跟她结婚的目的就是找一个睡觉的人? 尽管洛诗觉得傅予深不是那种“只要能满足谁都可以”的人,但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很难打消。 傅予深上楼换衣服去了。 洛诗谨慎地留在客厅,准备拿出手机打发一下饭前时间。 没想到刚打开消息。 方琼:[你跟傅予深闪婚了!?不会吧!] 方琼:[我算不算红娘?你俩结婚得请我吧?不是,你俩真没开玩笑吗?闪婚??] 方琼这样的反应并不是个例。 洛诗通讯录里的人数数量庞大,不少都是京海市圈内的富家子弟,自从她和洛卫东决裂之后,这些朋友大多很久没联络了,但今日却突然约好了似的齐齐冒头。 [听说你和深蓝科技那位傅总结婚了?好突然!真的假的?] [刚从我爸那儿看到傅总的官宣朋友圈,恭喜恭喜!怎么都没开个单身party就结婚了啊!] [洛洛宝贝好久不见居然结婚了!什么时候带你的老公出来一起聚聚呀?] 其中还夹杂了一条段驰的: [画廊的事我可以想办法去说服我妈妈帮忙,阿诗你可千万别为了保住画廊就做傻事啊!] 洛诗蹙了蹙眉头。 再往下滑,远在海外的好友苏曼竟也得到了消息,惊叹之余,还给她发了一张某个小群里的截图。 钟心宜:[什么商业联姻,你们是没看到她爸生日那天闹成了什么样子] 钟心宜:[我打听过,原来傅予深就是那个被洛诗甩了的前男友,当初落魄的时候被洛家奚落折辱,现在人家发达了,估计也就是报复心理玩玩咯] 钟心宜就是上次在洛家宴会上,被洛诗公然点出他未婚夫在外出轨的女孩。 京海市的名媛圈子里,没了洛诗,最受人拥趗的就是钟心宜。 从前两人王不见王,结果上次好不容易打了个照面,洛诗就当众给了钟心宜那么大的难堪,她自然对洛诗怀恨在心。 ……鸡飞狗跳的一堆事。 洛诗颇觉头疼地关上了手机。 楼梯上突然响起始作俑者的声音: “发什么呆,上来换衣服。” 傅予深已换好一身墨黑色的居家服,他昨晚已把今天要做的工作处理妥当,不必去上班的他摘掉了隐形眼镜,鼻梁上挂着一副金丝眼镜。 但斯文儒雅的眼镜并不能挡住他那侵略性过强的眼神,洛诗慢吞吞地上楼,把手机屏幕翻转给他看。 “采访一下当事人,我也很想知道,你是为了报复我才跟我结婚的吗?” 洛诗表面镇定,内心却心跳极快的打着鼓。 她能接受傅予深提出跟她结婚,是有一点报复洛卫东的心理在。 可是,如果跟她结婚只是为了报复她当年甩了他,只是为了成全他当初的一个执念—— 洛诗没有办法接受,和这样的傅予深同枕而卧。 傅予深视线扫过屏幕的几秒,屋子里很静。 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洛诗捏着手机的手很稳,却用力得有些泛白。 良久,傅予深像是瞧见了什么无聊的东西一般,懒懒挪开视线。 “钟心宜是吧?这个名字我记住了。” 说完就要出去,腾地方给洛诗换衣服。 但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洛诗忍不住挡住他的去路,追问: “所以……?” 傅予深这才意识到什么。 “你觉得她说的有可能?” 洛诗眼神有些躲闪。 两人的距离有些近了,狭窄的过道令空气不太流畅,她抿着红唇,佯装镇定地回答: “没有啊。” 傅予深眯了眯眼。 房间里的光并不明朗,他背对玻璃窗,黑曜石似的眼眸深邃幽暗,流转着洛诗看不透的心思。 但洛诗就是敏锐地感觉到。 不妙。 很不妙。 她偷偷背过手,小心翼翼地、试图在不惹怒眼前男人的前提下拧开门把: “采访结束,你出去吧,我要换衣服了……” 傅予深身形未动,插在西裤口袋里的手伸出,食指与中指稍稍用力,就将门摁回了原位。 咔哒一声。 门锁阖上。 “不着急。” 苦艾气息愈发清晰,洛诗视线骤然变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唇上已贴了什么柔软事物。 辗转深吻的间隙,一双宽厚大手掐住她盈盈一握的细腰,连抱带提地将她置于洗漱池的大理石台面上。 傅予深扫了一眼她身后镜子里的自己,欲念在眼中翻滚,离脱缰失控只差一线。 他哑着嗓音开口: “怕了?” 洛诗眼尾湿润,想出声说些什么,又被他的唇压了回去,变成不成句子的呜咽音调。 撑在水池边的手臂青筋凸起,傅予深垂眸看着她此刻不堪一折的模样,半响道: “花掉的口红都弄到我嘴上了,替我擦掉。” 洛诗混乱的思绪稍稍回笼,指腹用力地擦过他唇瓣,疼得傅予深眉尖微蹙。 他嗤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洛诗,这就受不住了?” 第18章 入婚 炉上煨的汤在小火里翻滚,厨房热气弥漫。 案板上,一粒牛油果被掰开,挖出果核,汁水丰盈的牛油果捣碎拌匀,混合牛奶制成一杯牛油果奶昔。 周姨将玻璃杯轻放于餐桌,看了一眼时间,上楼敲响傅予深与洛诗的房门。 “傅先生,洛……傅太太,午饭准备好了,大概什么时候下来用餐呢?” 门内久久未有声响,周姨迟疑了一会儿,准备轻声下楼,门内传来开门声。 虚掩的门内瞧不见女主人的身影,男主人抽了一张纸巾,正慢条斯理地擦拭手上的水渍。 “她在洗澡,我们马上下来。” 里面隐约有水声响动,周姨不疑有它,应了一声便下楼去做准备。 这是傅太太来家里的第一顿饭,听说这位傅太太是名门出身,在饮食上一贯细致,周姨和家中厨师讨论了一上午菜单,最终才准备好了这一桌。 乌鱼蛋汤滑润爽口,盛在紫砂罐内的三宝鸭开盖喷香,其余几道银丝牛肉和枸杞上汤盖菜也都是洛诗过去爱吃的。 周姨心情忐忑地看着这位仪态矜贵的太太执箸夹菜,每样都尝过之后才问: “太太觉得有没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地方?有的话尽管提,以后会按照您的口味再调整。” 洛诗满脑子还是刚才房间里的旖旎,闻言定了定神,笑道: “都很好,没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地方。” 周姨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傅先生说您吃饭挑剔,我们就怕做的不合您的口味呢。” 听到这句话,洛诗有些意外地看向对面的傅予深。 “……你家的厨师手艺已经很好了,不必特意嘱咐,我都可以的。” 傅予深抬眸扫了她一眼: “首先,不是我家的厨师,是我们家的,其次,以你过去累累罪行,我让他们提前做好做好准备并不奇怪。” 洛诗的确有些“累累罪行”在身上。 记得大学时有一年傅予深他们创业小组出去聚餐,作为家属的洛诗也被叫去一起,大学生哪有什么钱去高档餐厅,便选了一家校外最火的烧烤摊。 一行几个大老爷们吃得热火朝天,洛诗只略略吃了几口素菜就不再动筷。 傅予深问她是不是嫌这摊子环境不好,她摇头: “只是平时吃的口味都比较清淡,这种烧烤对我来说有点辣——我没嫌这里脏,你别把我想得那么娇气。” 但傅予深真正步入上流社会的名利场之后才发觉,习惯了清淡口味本身就是一种奢侈的娇气。 有句话说,三代富裕才出懂食之人,她口中的清淡,是用最好的厨师烹饪最好的食材经年累月养出来的口味,烧烤摊的油烟对她来说太过辛辣撩人,她自然是吃不惯的。 所以,最后傅予深坐晚班车辗转七个站,才找到一家合她胃口的粥底火锅店,打包之后再送到她宿舍楼下。 但那时的洛诗对身材要求严苛,那份粥底火锅她只舀出来吃了一点,剩下的都分给了室友们。 没想到室友恰好发了朋友圈被傅予深看到,第二天便有些冷脸,被洛家娇宠长大的大小姐哪里懂得心意的可贵,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靠着撒娇贴贴便糊弄了过去。 直到后来。 她独自生活,独自在被房东赶出公寓的冬日里寻找新的落脚地,独自挺过一场又一场的大病小灾。 再也没有人像他那样,会因她的挑食而奔波辗转,送来一份热腾腾的宵夜。 想到这里,洛诗垂下眼眸。 “那也是过去了,在国外留学这么多年,那么难吃的西餐都吃惯了,你也在国外待过那么久,能吃到正宗的中餐就很不错了,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傅予深手里的筷子微顿。 他对这些自然是从无挑剔,食物只要能支撑他一天的工作强度,无论多么不合口味他都能咽下去,但这话偏偏是从洛诗口中说出来的。 她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 他认识的洛诗,是钟鼓馔玉列鼎而食的矜贵,本不该一脚踩入生活的泥泞,在凡尘烟火里将就度日。 “如果我非要你挑剔呢?” 他忽然开口。 洛诗一怔:“你……以前不是不讲究这些东西吗?” 效率至上是他的一贯准则。 包括这幢品味不俗的别墅,和衣帽间里琳琅满目的西装名表,洛诗也相信这大部分绝对是旁人揣摩他的喜好,替他一手操办的。 吃的就更随意了,不管是吃便利店还是米其林,他都一视同仁。 “……有些客人为表重视,不便在外宴请,” 傅予深随便找了个借口。 “你多挑剔一点,以后有客人来,他们才不会失礼。” 原来如此。 洛诗用纸巾擦了擦唇角,看着这一桌菜沉吟半响: “嗯……非要挑剔的话,银丝牛肉最好不要加小苏打,如果是为求肉嫩,还是在刀工火候上多下功夫……食器的话,这些虽然都是名贵品牌,但中餐配英式餐具缺点味道,我待会儿给你写几个品牌,可以照着购买。” 周姨一一记下,感叹:“傅太太果然是行家,一定也很擅长下厨吧。” 说到这个,洛诗神色微僵,傅予深慢悠悠道: “她只会吃,厨艺烂得离谱。” 洛诗颇不服气地反驳: “也没你说得那么差吧……我金橙鲙齑就做得很好吃,还有牡丹鲊。” “这些是什么菜呀,我怎么一道也没听说过?”周姨问。 “是我家家传的私房菜谱,外面很少能吃到,小时候我妈说,别的菜不会做不要紧,我们家家传的菜得会,闲来无事做给家人吃,也是一种情趣。” 对面的傅予深抬眸瞧了洛诗一眼。 说起家人的时候,她身上那种不明显的戒备气息散去许多,春色潋滟的眸光里,有柔软的波澜荡开。 傅予深放下碗筷,纸巾擦拭唇角时恰好掩住唇边弯起的一点弧度: “那以后有机会,也让我见识一下什么叫情趣。” “……” 好好的做饭,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怪怪的。 新婚第一日的午后,傅予深似乎没有去公司的打算,而洛诗因为早上起来得太早,这个点她已有困意。 可她瞥了一眼楼上的房门,脑海中回想起饭前在房间里发生的事情…… 耳尖有些热,洛诗觉得自己暂时无论如何都不敢进去安心睡下。 “我下午会在书房办公,你要休息或者工作都随意,如果需要书房,你也可以随意进出。” 仿佛猜出了洛诗的心思,傅予深一边上楼一边这样对她说。 洛诗稍稍放心几分。 但又突然想到,以傅予深如今的身份,他已经不再是需要事事亲力亲为的项目负责人,身为一家科技公司的总裁,他既然能安排今天去民政局结婚,应该就不会有什么要紧的工作。 所以,他留在书房,还刻意告诉她,是不是为了让她不那么拘谨? 回想起昨夜的他那个突兀的跨国会议,洛诗忽然醒悟几分。 “……那就,借用一下你的书房吧。” 身后女孩的小声低语令傅予深脚步微顿。 这个答案显然在他意料之外。 卧室的一幕刚过去不久,他以为她还没有完全接纳他才停了下来,但此刻她却并没有避开与他的独处。 是他想得太多。 还是,她的确对他卸下了几分心防? 傅予深难以分辨这其中的微妙差别,最后只平静地嗯了一声,便上楼去收拾书房的办公桌。 在他斜侧方的桌子是刚搬出来的,比他的办公桌稍小一些,但无论是画画还是办公都够用,洛诗很快带着她的电脑进来,傅予深瞥了一眼,随口问: “艺术家有什么工作是需要用rd完成的?” 洛诗刚打开文档,愣了一下才答: “是华悦新航线的海上美术馆项目,下个月就要竞标了,我在完善提案。” “我知道这个,当初你就是为了这个项目才在华悦的人面前忍气吞声的是吧?” 洛诗点点头,又想到了什么,狐疑地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这个?我们艺术圈的事,你也了解?” 傅予深顿了顿,答非所问地转移话题: “画廊经营属于行政管理,美术馆项目是华悦推广自己旗下海外高端游轮的经营手段,无论哪一样,都和艺术无关……所以,我不建议你来经营画廊,你应该找一个合适的代理人,而你自己则专注你的本职工作,如果需要资助,我可以帮忙。” 话题被成功绕开,洛诗的关注点落在了他后半句话上。 “谢谢,不过不用了。” 虽然料到她有拒绝的可能,但这么迅速的拒绝还是超出傅予深的意料之外。 他喜怒难辨地笑了笑: “可以,拒绝得这么干脆,想必当初段驰一定废了很大一番功夫才成功赞助你的画廊?”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洛诗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说完才发现这话有歧义,解释道: “没有,他不是代表他个人赞助的,是她妈妈觉得画廊这行有钱可赚,所以才投资,严格来说,这钱不是段驰出的。” 傅予深仍旧阴阳怪气:“这么说,我想投资你的画廊,也需要我妈出面跟你谈谈?” “不是……总之,画廊目前的经营状况没那么遭,再拿下华悦的项目,等于多了一个展览空间,暂时还不需要投资。” 这话当然是假的,不管做什么生意,钱当然是多多益善。 只是…… 傅予深和段驰不同。 跟段驰,那是纯粹的商业结合,利益交换,段家拿着画廊的分红,钱出得理所当然。 而傅予深……她想她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大学时每次出去约会,她想付钱时傅予深都会用那么凶的眼神盯着她了。 在爱情里,只有稍显弱势的那一方才会明白,那点在心底作祟的、想要与对方平等站在一起的自尊心。 但此刻被一丝微妙妒忌冲昏头脑的傅予深显然已经忘记了这点。 突然响起的铃声打断了两人凝滞的氛围。 傅予深推开书房的落地窗,走到外面接通了电话,是商务往来的朋友打开恭喜他新婚的,这样的电话傅予深从上午到现在已经接过好几个,此刻也从善如流地回应: “嗯……今天上午刚去民政局办的手续……婚礼时间暂时还没定……当然,到时候一定给你送喜糖……” 他倚着栏杆,插兜,谈起诸如婚礼和喜糖之类的事宜,他看上去甚至比面对洛诗时还要愉悦放松。 洛诗从电脑后抬起头,忍不住瞧了好几眼。 如果不是因为他接电话都是这同一套外交辞令,此刻的傅予深,就和洛诗从前幻想中的一样,没有这七年的分别,他们按部就班的恋爱,结婚,通知他们的每一个好友带上红包参加他们的婚礼。 可惜…… 窗外的傅予深似察觉到洛诗的视线,忽而抬眸朝她看了过来。 不知对方说了些什么,他一边看着洛诗一边道: “今晚就不聚了,下午还有一些公事要忙……没办法,再不多赚一点钱,我夫人好像总以为我缺钱,都舍不得花我的钱。” 这段话从隔音效果并不好的落地窗外飘出,不再是公式化的敷衍,似是抱怨,又似意有所指,那样闲散家常的语气,就像…… 就像一个真正的新婚丈夫。 洛诗怔然片刻,心跳骤然加快。 结婚的真实感在此刻又清晰几分。 她突然意识到,这七年固然发生了太多太多的变故,但七年之后的他们,仍然能辗转重逢,甚至成为法律意义上的夫妻,也是一个难以置信的奇迹。 “……怎么这个表情?” 挂掉电话的傅予深回到书房内,神情又恢复了平日的冷冷淡淡。 “放心好了,既然你都已经严词拒绝了我的帮助,我不会再……” “我,也没有拒绝你的帮助吧。” 话音落下,书房里陷入难言的寂静。 傅予深半响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心中先是升上了些许愉悦,但很快又添了几分恼意。 她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若即若离,一会儿将人打进地狱,一会儿又重新拉他上天堂,真是反复无常得让人撬开她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伤人的话在嘴边打转,洛诗见他沉默,垂眸道: “你不想帮就算了,反正我这只是小事,你那么忙,我就不给你添乱……” “别说那些没用的废话,”傅予深没好气地打断她,尾音却已经缓了下来,“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算了。 无论如何,事态都不会比洛诗接受段驰的帮助而不接受他更差了。 然后下一秒,他就见得到允许的洛诗抬起头来,将她手里的电脑转了一圈面向他,略带点讨好地眨眨眼道: “我们的策划案需要展示空间规划,我在网上查了一下,其他画廊都会用空间模型展示,但我们经费有限,请最便宜的程序员也要好几千,你看你能不能不收钱给我写一个这样的程序?” 第19章 入婚 傅予深花了不到两分钟的功夫,来理解洛诗要他帮的这个忙具体是指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将艺术品的缩小比例数位图像放入一个模拟展厅的模型中,做出一个精确的立体模型,以做出一个大致的空间门规划。 非常简单。 毫无技术难度。 别说是他一个科技公司的总裁,给一个稍微懂点建模的人丢去一个sketchup之类的软件,三四个小时就能给她做好。 “……你说的帮忙,指的就是这个?” “很难吗?会花很多时间门?”对计算机一窍不通的洛诗试探着问,“要不然,做完我请你吃个饭?” 当然不能是很贵的饭,否则她还不如花钱去高校群里扒拉一个廉价劳动力呢。 扫了一眼洛诗那客套有余亲近不足的模样,傅予深眼睫垂下,敛去眼底那点燥意。 “一个小时弄好,你去我的位置坐。” 洛诗原本就不喜欢干这种枯燥无味的工作,傅予深一接手,她的心情顿时轻松许多。 等他做好建模的间门隙,洛诗原本打算随便看一些线上画展,可那些色块线条不知为何对她突然失去了吸引力,视线开始频频朝斜侧方的身影瞥去。 纯黑色的居家服,架在高挺鼻梁上的金边眼镜,认真做事时眉头会下意识地紧蹙,会用拇指和无名指抵住下颌,食指指腹极缓的在脸颊无意识轻点。 虽然容貌成熟许多,但这些细节,还和以前分毫未变。 洛诗拿起手边带来的素描本,炭笔寥寥勾勒,将眼前的画面留存在纸张上。 “你在干什么?” 傅予深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偷画人像的洛诗被吓了一跳,立刻做贼似地合上素描本,状似镇定地问: “记录一下我新系列的灵感,你做好了?” “自己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再提。” 洛诗凑过去一看,成品模型果然做得直观精准,而且这么短的时间门就能做出这样的效果,效率也极其惊人。 不愧是大学时能拿计算机系绩点第一,还能兼顾创业项目的内卷之王。 想到这里,洛诗的小心思又活泛了一点点。 正要折返回去处理公司事务的傅予深,突然感觉到一只手拽住了居家服的衣摆。 洛诗一贯骄傲,从不开口正儿八经地求人,有什么想要的,只会理直气壮地告诉他,但也有她自己理亏不好意思开口的时候。 每当这时,她就会这样,轻轻地拽一拽他的衣角。 “有需要,”她的声音有那么几秒听起来像是撒娇,但下一秒又倨傲起来,“但你要是忙就算了,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我自己可以处理。” 心底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一只小猫爪子挠了一下。 他其实有些生气洛诗不肯接受他的投资。 因为如果是从前的洛诗,一定会大大方方接受他的帮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总是若即若离,隔着一层看不见的雾。 但…… 或许,是他太心急了。 至少现在,她并没有彻底将他推开,也愿意向他寻求一些其他方式的帮助。 长臂轻轻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撑着桌角,傅予深俯身看向洛诗的屏幕,冷冽的男性气息将她圈在其中。 “我今天不算忙,有什么要我做的,一次性说。” ——很快,傅予深就为他这句轻率的承诺,付出了代价。 一下午的时间门,傅予深先是替洛诗捋好了一团糟的年度采购预算重新规划一遍。 吃过晚饭后,他又不太放心,让洛诗把他们画廊的账调出来给他看,这一看更是看得他血压飙升,压着洛诗让她跟他解释解释这每一笔的账都是怎么记的。 洛诗一开始还能自信地侃侃而谈,直到后来她发现傅予深毫不关心她买的画的潜力与艺术性,只关心账面收支—— 她心虚了。 她逃避了。 “……咳,今天这个班,我们就上到这里吧,时间门不早,我要睡了。” 满床都铺满了傅予深做的财务报表和预算规划表等等,洛诗最怕数字,尤其是傅予深那逻辑极度清晰的口吻,更是让她脑子晕晕,只想钻进被窝里闭上眼睡觉。 她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傅予深看着匆忙钻进被子里,只露出一个漂亮脑袋的女孩,忍不住轻嗤: “洛诗,你的画廊这么久没倒闭,真是一个奇迹。” 哼,区区理工男,懂什么画廊经营! 洛诗闭上眼,装死。 耳边听到悉悉索索的纸张摩擦声,她悄悄掀起眼帘,看傅予深将床上被她翻乱的纸归类收好,又将房间门灯光调暗,只留他那一侧的阅读灯亮着。 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靠着床背,垂眸认真替洛诗收拾她丢下的烂摊子。 大约是灯光温柔,他的侧脸看上去,竟也柔和得不可思议。 “……你不睡吗?”洛诗小声问。 傅予深头也不抬地答:“你以为我很想在新婚的第一天晚上看这么糟糕的账目?” 洛诗很想反驳,她高中数学从来一百分左右徘徊,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实属不易了好吗? 但最后她还是没说什么,只略略有些委屈地哦了一声。 傅予深却不经意扫了一眼过来。 “怎么?你是在期待点别的什么?” 洛诗像是被捏住后脖颈的小猫,顿时僵住不动。 大约是因为一整天都和傅予深待在一起的缘故,晚上又挪到床上摊开来处理画廊的事务,迟来的害羞紧张此刻才渐渐浮现。 她的眼睛瞟了瞟床头柜的抽屉。 确实是已经,万事俱备。 洛诗开始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成年人了,没什么好害羞的,虽然确实是已经很久没……但她绝不能先露出一副扭扭捏捏的小女生模样,否则一定会被傅予深嘲笑。 “不是你说的吗,”洛诗毫不退让地直视对方,“又不是过家家,合法夫妻,这很正常。” 傅予深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会儿。 女孩虽然语气镇定,但双颊嫣红,浓密的眼睫不自然地颤动,泄露了她内心的慌乱紧张。 他忽而收回视线,冷笑: “你想得美。” 洛诗:? “压榨我的脑力,还想再压榨我的体力,你做个人吧。” 洛诗:…… 明明是! 他先! 起的头! 洛诗动作极大地翻了身,还将被子往上跩了跩,几乎将整个脑袋都埋进去。 傅予深唇角很轻的弯了弯。 本以为会被气得睡不着,但没过多久,洛诗就在断断续续的键盘敲击声中陷入了香甜的睡梦。 翌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 恼人的环绕式闹钟和感光窗帘似乎齐齐罢工,枕边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余温,大约是已经去上班了。 洛诗看着床另一侧的空位,突然发现这床远比她想象中的大而空。 怎么以前从来不这么觉得? 楼下的周姨已经准备好了早午饭,洛诗一边吃饭一边看邮件里许多年轻艺术家给她发来的作品集,还没吃两口,就收到了傅予深的消息。 ethan:[醒了?] 洛诗放下筷子回复。 rose:[嗯,周姨跟你说的?] ethan:[一楼的餐厅和客厅,还有外面的花园都有监控,我跟你说过] 洛诗抬头一看,摄像头果然正对着她。 于是坐姿不自觉地更端正几分。 ethan:[临时要出差几天,纽约分公司那边的事,你自己在家注意安全,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商量] rose:[这么突然?] 打完这句话洛诗有点后悔,这听起来,显得她怪依依不舍的。 ……虽然好像也确实有那么一点,不习惯。 发完这句话后,对方隔了一会儿才又发来消息。 ethan:[回来再接着给你压榨] 正在喝奶昔的洛诗差点被呛到。 办公室里正在看家中监控的傅予深没有错过这一幕,一贯冷寂的眼中漾出几分柔和笑意,又在下一秒门外有敲门声响起的同时敛去。 “进。” 敲门的是裴特助,告知楼下几位高管都准备就绪,下午就要搭上飞机一起回纽约处理一家国外公司针对深蓝科技的恶意收购案。 迈巴赫停驻在大厦门外正中央的位置,几位高管齐聚门外,见电梯门打开,西装笔挺的男人迈步朝他们走来,高管们逐一跟这位年轻的ceo打了声招呼。 他颔首:“上车说。” 恶意收购深蓝科技的是美国一家大名鼎鼎的科技公司,傅予深在回国之前就已经回绝过他们的收购要约,没想到他们并没有放弃。 深蓝科技如今正值壮年,处于大肆扩张的高速发展阶段,业内对其前景看好,用正常手段,董事会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收购事宜。 但怕的就是一些非常手段。 “……应该说,我们公司内部有人与对方私下达成一定的协议,上个月制造了一起针对深蓝的舆论危机,虽然最后挽回了公众对我们产品的信心,但股价收到了影响。” “趁着股价下跌的最低点,对方高价收购了一部分股票,当然,因为发现得早,还不至于有威胁性,不过必须得重视起来了,否则肯定会影响公司的正常业务。” 傅予深镇静地听完几个高管的汇报,等到车内再没人说话,他才开口: “内部的那个人,是谁?” “钱开。” 另一人补充:“我们前两天调查才知道,钱开还是京海钟家的小舅子,后面靠着大靠山,自然能放手做事。” 钟家? 傅予深联想到了什么,面上没显,只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件事。 临上飞机前,几位高管该给老婆打电话的打电话,该给老公嘱咐的嘱咐,什么都没做的傅予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一位女高管刚和女儿打完电话,笑眯眯问: “听说傅总刚刚新婚,第二天就出来出差,老婆没意见?” 工作诚可贵,八卦价更高,这句一出,其他人也不免竖起耳朵。 平日里,这位傅总年纪虽轻,却比他们这些中年人还要冷淡禁欲,鲜少流露出自己的私人情绪。 因此他结婚的消息一流出来,整个公司上下都是一场大震动,第一反应就是—— 绝对是相亲来的商业联姻吧? 后来一打听,对方果然是一位出身名门的大小姐,父亲是洛氏集团的董事长,母亲那边更是了不得,听说按他家的族谱往上翻,曾曾外祖父是写在历史书上一位著名文人,不可不谓书香门第。 但就是也有小道消息说,这位大小姐好像不受家里待见,连家里财产也继承不到。 说是商业联姻,怎么看这对傅予深来说好处都不够大,他们家ceo可是抓回报率抓得最紧的。 被众多传闻包围的当事人,面对女高管的问题露出了一丝淡笑: “有点意见,说太突然了。” “……” 女高管不明白这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怎么能让一贯寡言冷脸的ceo露出这样的表情。 不过罕见地看到傅予深谈论自己的私事,甚至挂在脸上的笑不是冷笑、不是讥笑,而是货真价实的笑意,这足矣令众高管开始钦佩起那位传说中的傅太太。 都这样了,应该不是商业联姻吧? 他们老板,好像真的正坠入爱河中。 傅予深不知道自己一个表情就给他们带来了如此大的震撼,低头看手机时发现洛诗给他发来几条消息,点开。 rose:[昨天你给我做好的预算规划我看了] rose:[很好,这样我们手里甚至还能有剩余资金] rose:[下次我准备办一个女性主义的群展,想做一个女娲创世的概念,你比较懂科技,全息投影应用在画廊效果怎么样?] 看到最后,傅予深实在忍无可忍,直接给她打去电话: “洛诗,我必须要提醒你,你办展只有二十万的预算,你花钱之前最好自己算清楚,别等着我来给你补漏洞。” 他不想下次同床共枕的时候,他还在给她平账做预算。 她花钱真的很没有概念! 一旁的众高管听到了这一场对话,大家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不约而同的想法。 一个身价亿万的总裁,连二十万都不给老婆花? 这是真爱? 不确定,再看看。 第20章 入婚 傅予深离开京海的几日,城中连下好几场春雨。 司机将洛诗送至青泮西路时,行道旁的海棠花开得正好,一路蔓延至远处的太古汇。 “要回去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就行,太太您有我的电话吧?” 洛诗颔首,关上了车门。 今日是她一位美院学妹的个人服装品牌店在太古汇开业的日子,这是她创办品牌的首店,意义非凡,盛情邀请洛诗一定要来给她撑场面。 一开始洛诗还不明白,开店不去请明星网红,请她撑哪门子场面? 结果一跨进浮华声色的开业酒会,被一群眼熟的阔公子贵小姐热情迎上,洛诗心下才了然了几分。 “洛洛来啦!”捏着嗓子的粉衬衫男人亲昵地凑上前,“好久不见宝贝你怎么又变漂亮啦?听说你跟深蓝科技的傅总闪婚了?怎么连个朋友圈都没发——该不会是把我屏蔽了吧?” 洛诗不动声色地避开他来挽胳膊的手,微笑: “怎么会。” “我就知道,我俩什么交情,今天这酒会我和她们都是为你来的,听说这家店是你学妹开的,我们刚来就开了七八个单,怎么样,给面子吧?” 他口中的其他几个小姐妹也闻讯凑上前来,莺莺燕燕围了洛诗一圈,小姑娘叽叽喳喳吵得洛诗脑袋都疼。 许久没接触这些名媛淑女的圈子,都忘记了这群游手好闲的一代是这个画风。 最后还是她学妹陆雨竹和华悦的方一小姐方琼把她救了出来。 “——学姐,大恩不言谢!” 陆雨竹自知理亏,刚进试衣间就双手合十,诚意十足地让店员给洛诗奉上咖啡。 “让学姐受苦了,这是您最爱喝的瑰夏,我让咖啡师为您亲自做的,您尝尝还合不合胃口?” 坐在沙发扶手上的方琼笑道: “这几个月,我可算见识了这群人的见风使舵的本事,怎么样洛小姐——哦不,应该说是傅太太,听说在钟心宜在圈内作威作福之前,京海名媛圈可都是看你的眼色,傅太太打算什么时候拿回你失去的东西?” 听到这种明显打趣的玩笑话,洛诗接过咖啡,失笑: “算了吧,我没兴趣跟小女孩扯头花。” 陆雨竹正示意店员拉来一排新款样衣,一边给两人挑选试穿,一边附和: “就是,我学姐可是纽约艺术圈知名画家,还坐拥一间画廊,事业已经甩他们八条街了,都不是一个档次……对了,学姐你的画廊最近怎么样?之前我还听人说你们画廊的当红画家跟你们解约了?” 郑觅的事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洛诗简单地跟陆雨竹提了几句。 去试衣间里换衣服的方琼隔着帘子道: “那种做事不上台面不守规矩的人,解约就解约了,让你老公给你投点资,分分钟找来比她强几十倍的名画家镇场子。” 陆雨竹:“确实,外面那些人,我一开始倒贴钱送礼物都不搭理我,一听说你要来,全都主动找上门,学姐你老公好像确实有点东西,有他养着你,你是不是就可以专心画画了?好久都没见你出新作了呢。” 闻言,洛诗秀致的细眉轻蹙了一下。 洛诗手中瓷杯与碟子轻碰,随口道: “我不缺钱,为什么需要别人养着我。” 对镜自揽的方琼回头不解地看了她一眼:“是不是有点太独立了?相信我阿诗,你这张脸对男人撒个娇,绝对无往不利,要天上的星星都没人会拒绝。” 洛诗只是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方琼和陆雨竹都是从小顺风顺水长大,不明白那种有一天醒来,所依靠的一切都被颠覆的感觉。 人只要被丢弃一次,便很难再找回那种无忧无虑的安全感。 当日开业酒会结束之后,洛诗和其他参加开业礼的一众圈内人都发了朋友圈,以示支持。 而鲜少发照片的洛诗,更是难得po了一张自己身穿品牌定制礼服的照片,一米七的窈窕身形兼具优雅如天鹅的仪态,并不比专业模特差,当即就有不少人问她品牌名字。 洛诗的朋友圈人脉极广,全都是高定目标用户,一条朋友圈就给陆雨竹剩下了一大笔广告费。 但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凑巧。 洛诗在各个社交平台发完照片后,没过十分钟,钟心宜就发了一条自己在dior试穿高定的朋友圈,文案上写: [试穿仙女小裙子虽然平时也支持一些小众品牌,但还是大牌高定最合我心意啦] 京海有钱人的圈子就这么大,钟心宜这条朋友圈一出,不少圈内人都嗅到了一丝隐隐约约的硝烟味儿。 他们这个圈子里,世俗意义上的有钱人很多。 但有钱人之上有更有钱的,贵人头顶还有极贵的,大家阶层分明,小虾米一圈一圈围着大咖,大咖享受自己圈子里的绝对优待,彼此王不见王。 偏偏那日洛家宴会上,钟心宜打破了这个规矩,主动挑衅了洛诗。 而洛诗也不是人人揉搓的圆子,当着那么多人说看见她未婚夫出轨,让钟心宜丢了好大的人。 这梁子就结下了。 “……心宜,你这样时不时有点太针锋相对了啊?” dior店内,看着钟心宜刚发完的朋友圈,陪她一起来试高定的小跟班一号忍不住开口劝了一句。 小跟班一号附和:“她在艺术圈人脉挺广的,之前在纽约发展,还有好多明星买过她的画……而且现在还和深蓝科技的总裁结婚了诶。” 后面那句尤为要紧,咬字都重了几分。 正翻看手机,检查有没有熟人去参加洛诗那个破开业酒会的钟心宜冷冷扫来一眼。 小跟班三号审时度势,立马开口: “说得像谁没点人脉似的,谁不知道外国富豪买画只是用来避税?真当自己是什么大艺术家啊?而且深蓝科技的总裁……要不是她横插一脚,还说不定是谁的老公呢。” 说到这个,钟心宜胸口的气就更闷几分。 她舅舅是深蓝科技的董事,以前时不时就在她耳边赞叹那位年轻的科技新贵多有魄力,投资眼光又有多好,还说要找个机会给他们牵牵线,要是能和他结亲,钟家绝对能更上一个台阶。 钟心宜从前从来不在意。 直到那天洛家晚宴,她第一次见到了洛诗,也见到了那位差点要被舅舅介绍给自己的科技新贵。 和她交往过的那些仗着家族势力花天酒地的豪门子弟,又或是醉心事业样貌平平的无趣男人截然不同。 钟心宜看到他,就像看到小时候别的女孩手里的漂亮玩具。 但拥有这个漂亮玩具的,偏偏是她之前就有耳闻,却从来没有正面打过交道的洛诗。 洛诗。 她在心里咀嚼着这个名字。 据说在钟家来京海发展之前,圈子里的人都戏称洛诗是京海市的一颗明珠。 比洛家有钱的名门多,比洛诗有才华的女孩多,但像她那样,既姝色惊人,又在绘画上有惊人天赋,年纪轻轻就被国内外的大画廊认可,这样的名媛淑女真是屈指可数。 钟心宜在社交场上,偶尔也会有瞧不惯她的人,背地里总会提起洛诗,说她就算现在风头正劲,也比不上洛诗的一半。 长久下来,除非是菩萨下凡,否则谁能看得惯这人? “有什么了不起的,男人多得是,谁稀罕。” 钟大小姐嘴硬地否认了自己对傅予深的那点好感,随口道: “更何况我看深蓝科技也不怎么样,听我舅舅说,搞不好都要被行业内的巨无霸吞掉了,洛诗要是嫁进豪门没两天,豪门就破产了,那才好笑。” 几个小跟班都嘴上附和,心里却忍不住嘀咕。 怎么可能,现在年轻人谁没几个深蓝的电子产品?这要是能破产才有鬼了。 - 洛诗以前一直觉得,扯头花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 她和钟心宜那种不事生产的大小姐交际圈重合不多,为这种不熟悉的人分去精力根本不划算。 谁料钟心宜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一个巴掌也可以拍得响。 “……听说钟心宜跟整个京海圈子里那些少爷小姐都打过招呼了,她的黑名单上,一个是她那个出轨的未婚夫,另一个就是你,谁要是跟你们来往,那就别和她玩。” 方琼打电话来,原本是要恭喜伊甸画廊中标,拿下了华悦新航线的海上美术馆项目。 说到最后,还是提起了这个最近圈内最热闹的八卦。 “洛大小姐准备怎么应对?” 手机开着免提放在床上,洛诗正趴着看讲行政管理的网课。 网课看得她身心俱疲,嗓音倦懒地答: “无聊。” 拉帮结派小团伙,她小学都不玩这种把戏了。 方琼也猜到了洛诗的反应,只是感叹了一句: “……我也觉得挺无聊的,就是你那个小学妹可能有点伤心,有些小网红小明星什么的为了向钟心宜示好,把给她宣传的微博都删了,白送出去那么多礼物,亏死了。” 洛诗似是被这番话触动,不免有些心绪复杂。 陆雨竹的品牌对别人来说,就是一个普通的服装品牌罢了,但对她而言,如果这个品牌没能做起来,她就要回去服从家里的安排嫁人。 高定做的就是有钱人的生意,如果因为自己让陆雨竹受人排挤…… 洛诗轻咬下唇,神色肃然几分。 思来想去,洛诗挂断方琼的电话后,又给远在海外的傅予深打去电话。 “难得接到你的电话。” 对方接得很快,且一开头就是带着一丝冷意的讥笑。 “我还以为,就算我出差死在外面,你都不一定想得起来还有我这个丈夫呢。” 洛诗:“……” “啧,说话。” “倒打一耙,”洛诗轻哼了一声,反驳,“你不也没给我打吗?” 那是他想看看她会不会主动给他打。 傅予深不欲与她争执这个,问: “有什么事?” 洛诗听到周围略有些嘈杂的声响,看了眼墙上时钟。 “这个点你还在外面?” “嗯,有点应酬。” 洛诗见惯了一些商务应酬,难免浮想联翩: “那我……是不是打扰了你什么好事?” 傅予深听出她语气里略带醋意的试探,唇角微弯,将手机拿远了些,直接切换成视频通话,让洛诗看看这群在私人会所里喝得酩酊大醉的高管。 大部分都是男的,还有一位女中豪杰,正一手红酒杯一手话筒,对着总公司里一位年轻帅气的金发小鲜肉唱《纤夫的爱》。 洛诗看不懂,但她大受震撼。 “放心,”傅予深的冷冽嗓音穿过喧嚣,抵达她耳畔,“既然已经收藏了最漂亮的那颗明珠,我为什么要看路边不值钱的石头?” 他语调缓缓,用最平静理智的语气说出这样缱绻暧昧的话语,令洛诗蓦然脸热。 “……我没有不信任你。” 洛诗没什么底气地岔开话题。 “我打电话来,是想问你,如果我和钟家的女儿以后起一些争执,会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困扰?” 傅予深瞥了一眼里面正在开庆功会的员工们。 他好像忘记告诉他的妻子,今天这场庆功宴的目的,就是为了庆祝他们在恶意收购案中大获全胜,并且下一步,就是准备打官司起诉,让这位钟家的小舅子赔得倾家荡产。 “那要看是什么争执,钟家和我们,有一定程度上的合作。” 傅予深佯装凝重。 洛诗不疑有它,斟酌好久才答: “嗯……翻脸?吵架?最坏的情况,有可能会动手?” 她跟钟心宜之间毫无利益牵扯,说破天了也就是女孩子的一点小争执,洛诗能想象到最大的冲突,除了嘴上吵吵,也就是动手了。 傅予深扯了扯唇角。 “哦,这样。” 洛诗心中忐忑,有点听不出傅予深的态度。 “那要不然……还是算了吧,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一点小矛盾而已……” “没关系。” 视频里的男人已经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洛诗看到傅予深眼尾微扬,傍晚的风吹动他漆黑发梢,冷峻的五官沐浴在晚霞之下,柔和了那截锐利断眉带来的压迫感。 他倚着栏杆,摆弄金属打火机的响动和他散漫的声音一起传来。 “捅破了天,你老公替你撑着。” 第21章 入婚 21. 整个人像被泡进了度数很高的酒精里,晕晕乎乎,醉醺醺的,后半场的电话里说了什么,她几乎没什么印象,直到挂断电话,她的心跳仍不能平息。 也不是没听人说过这样的情话。 像是段驰,两人刚谈恋爱时,这样的话他也时常挂在嘴边。 要庇护她,保护她,不让任何人欺负她,只要跟他在一起,他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洛诗并不怀疑对方的真心,但也只限于,相信他在说出那番话的当下是真心的。 没有谁能够真的保护她。 她必须成为她自己的铜墙壁垒。 可这一晚的梦里,旧日的记忆翻涌,回到那一年的夏日,洛诗忽然想起,在她喜欢上傅予深的那一年,她也曾被人不计后果的保护过。 …… 大一下学期的初夏。 依稀记得,是个有些燥热的傍晚,洛诗的同宿舍的好友严静回到宿舍的时候,其余两个室友一个换上睡衣在看剧,一个在和男友打电话。 看剧的室友回头,见两人抱着电脑,恍然道: “我说下午你们去哪儿了,结果是又去创业基地那边啦,怎么样?那些人还有没有欺负我们小静静?” 严静摇头:“没有了,他们现在对我……都挺好的。” 室友看了一眼正在开空调的洛诗,肩上的el新款包被她随手扔到乱糟糟的桌上,一点也不担心包被上面的颜料弄脏。 她有些羡慕地开口: “诶,可惜我没有亲眼看到阿诗拿着支票簿进去大杀四方的场面,肯定帅死了,看那些什么狗屁学长还敢使唤我们小静静当保姆!” 严静先是抿唇笑了笑,又有些不安地开口: “阿诗,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我……” “不用谢,”从外面回来走了一身汗,洛诗拆开发绳,卷发落下的同时回眸冲严静笑了笑,“你们那个项目挺有意思的,要是赚了钱,我恐怕还得谢谢你呢。” 没人注意到,正和男友打电话的女生听到这句话偷偷地翻了个白眼。 “是项目有意思,还是负责创业项目的副组长有意思啊?” 室友拖长音调,意有所指地暗示。 “那位副组长挺出名的哦,计算机系系草肯定算吧,听说上学期绩点第一,才貌兼备啊。” 严静小声道:“纠正一下,之前那个组长已经被辅导员踢出项目了,所以现在副组长是组长。” 室友闻言更是指着洛诗夸张大喊: “潜规则是吧!好你个富婆,潜规则都不潜我们美院的自己人……” 洛诗拿好换洗衣物,拍了拍指着她的手指。 “人家还在打电话,小声点,别胡说八道。” 说完便拿着衣物进了浴室,裹着浴巾出来的洛诗一如往常的吹头发,湿漉漉的乌发半遮着雪白如绸的后背,水珠划过后颈弧线,一滴滴地没入浴巾边缘,蜿蜒而下。 她丝毫不知,背后那位与男友打电话的室友,在她洗澡时就已经将语音通话切至视频。 发现这件事是在一周后。 一周后的某个晚上,洛诗在某次活动上认识的学姐给她发消息,说下午计算机系的系内比赛上,她看见有人的电脑里存了洛诗在宿舍里换衣服的照片。 那个人正是洛诗室友的男朋友。 洛诗当场气得手脚冰凉,直接打电话逼问室友,问出她那个人渣男友的位置后,叫上几个男性朋友就开车杀了过去。 夏夜燥热。 夜晚大学城附近的美食街人声鼎沸,洒满调料的肉串在炭火上滋滋作响,啤酒瓶碰撞出清脆响声。 洛诗到的时候,那人还在大着舌头和同桌的人炫耀: “美院大一的新生,叫洛诗的那个,都知道吧……我女朋友,和她一个宿舍……上周视频,就这么巧,拍到了点好东西……可惜没拍到正面……放心,这种福利忘不了兄弟,我待会儿就发群——” 与洛诗同行的几个男生还在作势要报警,下一秒便惊变陡生。 那人脚下的啤酒瓶被一只漆黑长腿一脚踹开,在墙上撞出剧烈的碎裂声。 周遭喧嚣有一瞬间的凝滞,所有人的视线都朝他看了过来。 洛诗也认出了那截长腿的主人。 是傅予深。 黑衣黑裤的少年两只手肘撑着膝盖,背脊微微弓着,锐利如刀锋的视线却紧盯着对面的男人,黑沉沉的眼眸深邃又危险,像丛林中盯紧猎物,随时就要一击毙命的野兽。 “删掉。” 他冷冽嗓音吐出两个字眼。 那人显然被气势所震慑,但碍于面子,强压着微颤的手指,骂了一句脏话道: “我他妈要你管——” 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 那个炫耀偷拍照的男生几乎在一瞬间就被一脚踢飞,桌上碗碟不知被谁惊惶起身时带翻在地,瓷碗脆裂声,惊呼声,尖叫声,路过车辆的鸣笛声—— 一切都乱了。 跟着洛诗来的几个男生吓得比洛诗还慌张,有人要报警,有人压着不许报警,但没有一个人敢靠近。 怔在原地的洛诗看着拳头如雨点落下。 一切声音似乎都消失了。 视网膜上只烙印着那道身影。 一拳,一拳,又一拳。 黑发凌乱的男人拎起地上满脸血的偷拍者,他神情镇定,微微气喘,幽黑瞳孔有种令人战栗的疯狂。 “把洛诗的照片删掉。” “我只说这最后一次。” 这一生,洛诗再没见过比那更疯狂的维护。 …… 醒来时天光大亮,洛诗盯着天花板,现实与幻梦交织,缓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 这其实不算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虽然后来偷拍她的男生被她举报到学校,学校给予了退学处分,但也因此和她那个室友闹得极不愉快,洛诗还有了心理阴影,大二就自己搬到了校外的房子住。 不过……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她才会与傅予深走到一起。 洛诗偏过头去,看向身旁空落落的位置,她不知道分别的这些年来,傅予深独自一人走过怎样的路,看过怎样的风景,遇见过怎样的人。 但她知道,这七年异国漂泊,她经历过前二十几年未曾经历过的跌宕,遇见过好坏参半的人—— 却再也没遇见过第二个傅予深。 - 没过几日,洛诗就收到了阔别多年的京海上流圈的聚会邀约。 发出邀请的正是钟心宜本人,她上一次去试穿高定似乎就是为了这一次的生日宴做准备。 据说钟心宜这次生日排场极大,包了京海,邀请名单还下至二线小花上至到外交官家的女儿,尽显她身为名媛圈小公主的人脉。 洛诗把玩着邀请函,很快就做了决定。 生日宴当日,雍颐会门外车水马龙,无数豪车停泊,车门打开,下来的全都是些名牌高定加身的阔少名媛,黑白制服的侍应生们立在门口,恭敬地接应他们入内。 会所二楼的钟心宜靠在离街最近的玻璃彩窗旁,一边与客人热情打招呼,一边时不时朝外面打量某道身影的出现。 “洛诗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钟心宜的视线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楼下一辆宾利车门打开,走出一位身着黑色丝绒裙的美人,穿着的礼服在众多奇装异服当中显得过于英式古典。 莱茵石点缀的吊带挂在纤细锁骨上方,顺着纤细手臂往下,一对丝绒质地的手套长至手肘,令露肤度克制几分,更显出一种极高级的骄矜感。 “这件礼服蛮漂亮的诶,”有同样在打量洛诗的女孩小声议论,“什么牌子啊,好像没见过。” “我见过我见过,就是陆雨竹的那个牌子,手作高定款,开业酒会那天我还在试衣间看见陆雨竹给她改尺寸呢。” “陆雨竹谁啊?没听过……不过下次可以去看看,真挺好看的。” “得了吧,那是穿衣服的人好看。” 议论声中,钟心宜原本志得意满的脸色冷了几分。 顺着蜿蜒楼梯上楼,沿路都不断有人同她打招呼,洛诗一一微笑应对,这时候她才想起来,她以前似乎也算是个社交达人来着,每年生日,排场不比此刻的钟心宜差。 现在想想,原来最好的社交不需要什么技巧,只需要有钱就行。 “生日快乐心宜,” 洛诗让随同自己上楼的侍应生奉上她带来的礼物,面上绽开一个浅笑: “感谢你能邀请我来参加这么棒的生日宴,祝你心想事成,芳龄永驻。” 面对面的看着眼前美貌逼人的女孩,钟心宜的呼吸滞了滞。 上一次只是远观,这一次近距离打照面,那种美貌带来的压迫感更加强烈。 若非她们早就结下了梁子,换做平时,没有人会拒绝和这么漂亮的女孩做朋友,同样是有钱人,但洛诗有钱得……很不一样。 大家都是顶级奢牌加身,她怎么看上去,贵得更有腔调一些? 回过神来,钟心宜不甘心地攥紧了手里的香槟杯,攒出一个笑意: “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还带什么礼物……” 她随手打开礼物盒,一下子被里面的礼物哽住。 居然是他妈的一张生日贺卡。 她挑事呢! 钟心宜没有洛诗那么好的表面功夫,脸色骤然又青又红,眼神恨不得把洛诗从这里丢出去,还是她身旁的小跟班提醒: “冷静点冷静点,这可是你自己的生日宴,她就是想来砸场子!” 钟心宜这才把这口气咽了回去。 “这个礼物,还真是让我意外,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敢送我这么寒酸的礼物呢。” 洛诗微笑:“礼轻情意重嘛。” 血压又升高一截。 钟心宜胸口起伏,半天才咬牙切齿开口: “一直听说洛小姐和家里闹翻了,没想到竟落魄到这种地步,我还以为嫁给傅予深之后会让你的生活好起来,看来洛小姐这夫妻关系……也不过如此。” 洛诗仍是那副客套有礼的扑克脸,看得钟心宜更火冒三丈,不自觉拔高了声音。 “哦,我忘了,你老公现在估计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被收购?还是直接破产啊?洛诗,你这才刚结婚,是不是有点太不旺夫了?” 公司内部事务对外披露有个时间差,而钟心宜的舅舅忙着自救,哪有空跟她这个不事生产的外甥女讲这些事。 钟心宜不知道,洛诗也不太清楚内幕。 她只知道傅予深这次出差时间的确不算短,而且,据他所说,这其中的确也牵涉到了钟家的人。 事情一旦与傅予深有关,她不得不慎之又慎。 他说捅破了天也给她撑腰,可万一……是砸锅卖铁的撑腰呢? 以傅予深那种疯劲,不是没有可能。 洛诗扫了一眼钟心宜斗志昂扬的嘴脸,没接她的茬: “破产了我也养得起他,就不劳钟小姐操心了。” 钟心宜自以为大获全胜,心中郁气一扫而空,环顾周遭看热闹的人群,正要乘胜追击让他们看看谁才是名媛圈唯一的een,下一秒身后就传来一个声音—— “洛小姐!” 是这家私人会所的老板。 他热情上前与洛诗握手: “真是好久不见了洛小姐,上一次见你还是在纽约,最近怎么样?好久都没在画廊看见你的新作,我有好些朋友来我这里瞧见了洛小姐的画,都托我找渠道买两幅呢。” 洛诗的画? 钟心宜愕然打量这金碧辉煌的大厅内挂着的众多画作,仔细一瞧,就在她身后的某一幅下面,赫然就有一张写着洛诗名字的小字铭牌。 ……这会所什么审美! 不对,她居然选了挂满洛诗画作的会所来办生日宴!? 想到自己刚来的时候,还觉得她这画挺好看,在画前凹造型拍照,甚至已经发在了社交软件上…… 似有感应,与会所老板寒暄的洛诗回眸扫了脸色铁青的钟心宜一眼,笑了笑: “很荣幸,您和您的朋友们能喜欢我的画。” 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伴随着钟心宜删掉所有社交软件上那张生日照的事情,就在在场宾客中传开。 洛诗佯装不知,依旧如常地在场内交际,许多人都拿她身上的礼服打开话题,洛诗逐一回答,也算是给陆雨竹的品牌再宣传了一次。 宴会过半,但还没到最后吹蜡烛的流程。 在洗手间水池旁的洛诗垂眸看水流过手指,想着自己差不多该走了。 既然钟家和傅予深的公司有利益对冲,她再留下来刺激钟心宜不是一件好事。 身后蓦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今天不应该这样对心宜,你会害了他。” 洛诗回头,发现出声的是一个个子高挑的陌生女孩。 模样不算出挑,戴着一副框架眼镜,但气质知性,并未穿花里胡哨的礼服裙,像是个头脑不俗的高知女性。 “你说的他,他是谁?” 女人答:“傅予深。” 洛诗疑惑问:“你认识他?” “你不记得我了吗?”女人摘下眼镜,露出一张隐约有些熟悉的脸,“当初因为我,你们之间吵了一架,我还以为要害你们分手了。” 洛诗终于有了点印象。 眼前的女人也是京海大学的学生,叫尹南霜,当初曾经在傅予深的工作室工作。 记忆中的她和现在完全不同,不太会打扮,眼神不敢与人对视,但和傅予深是同班同学,据说在计算机系绩点第二,头脑非常聪明。 至于她口中的吵架,那还是洛诗大三时的事。 那一年,傅予深的项目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他一边忙着带领整个团队工作,一边又要照顾情绪不稳定的洛诗,睡眠时间被压榨到了极限。 那一天,大约是实在累到了极点,在工作室的沙发上睡得极沉,沉到连尹南霜给他盖上了毯子也不知道,更没有听到尹南霜接起了洛诗给他打来的电话。 女人的直觉让洛诗能感觉到,这个人喜欢傅予深。 发生了这样的事,就算是正常状态的洛诗也要与他大吵一架,更何况那时身心都摇摇欲坠的洛诗。 因此洛诗提出,让尹南霜从傅予深的工作室离职,洛卫东会联系更好的大厂给她一个实习岗位,她的发展不会比留在这里差。 但傅予深和尹南霜却都拒绝了。 傅予深对待工作从来理智,项目进行到关键阶段,缺了任何人都是麻烦,尹南霜在工作上没有差错,傅予深找不到任何开除她的理由。 至于尹南霜,得知洛诗想要调走她这件事之后,沉默寡言的她没有多说什么,但工作上与傅予深的来往愈发频繁,好似一种无言的炫耀。 现在的洛诗回头看,尹南霜或许都未必真喜欢傅予深,她那么做,只是在向洛诗表达不满。 但那个阶段的洛诗安全感极度缺乏,因为这件事情绪愈发糟糕。 傅予深只能在私底下弥补她,饮食上无微不至,生活上也绝不让洛诗操劳,他会一遍遍地抱紧她,吻她,希望借此让洛诗确信他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她所担心的那些事绝不会发生。 然而洛诗仍然会在天未亮的凌晨醒来。 如果傅予深不在她身边,她便会崩溃着打他的电话,哭着问他,他是不是不要她了,他是不是也和妈妈一样要离开她。 回想起来,洛诗自己都觉得那时候的她真是可怕。 偏偏傅予深从不因此而厌烦,就算有再重要的事,拖着再疲惫的身体,也会在她呼唤他的第一时间赶来见她。 洛诗眼睫微垂,敛去眼底的波澜。 “我记得你,所以,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尹南霜平静道:“我五年前从深蓝科技离职,离职后跳槽到了钟家工作,钟心宜的舅舅是深蓝科技的董事,他和美国的一家公司联手,想要吞掉深蓝科技,现在这个关头,你不该得罪钟家人。” 洛诗心底沉了沉。 傅予深果然瞒着她,没有告诉她实话。 “我知道了,我会提前离席。” 尹南霜闻言颔首,让出一条道来。 她凝视着洛诗的面容,眼底有些复杂的情绪翻涌,几度沉默后启唇笑了笑: “真羡慕你啊,就算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那么多年,他还是对你念念不忘。” 洛诗对上她的眼眸,心中却有几分唏嘘。 羡慕她吗? 其实她也是羡慕尹南霜的。 五年前离职……那么傅予深最困难的时候,应该是她陪在了傅予深的身边。 看着他如何从谷底一步步走上遥不可攀的高峰,看着他如何从青涩的少年蜕变成运筹帷幄的新贵,一个人生命中最重要的转折,她都有幸见证。 多好啊。 这样的机会,她再不会有了。 洛诗没再多问,走出洗手间后便要直接离席回家。 却不料,刚转过转角,就见会所的宴客厅一片静寂,所有人的视线在她出来的一瞬间落在了她身上。 洛诗有些不解地蹙眉。 有与她从前交好的朋友苍白着脸招呼她: “阿诗,出事了你看……”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洛诗看向墙上那副油画。 油画画的是一副风景画,是她去冰岛旅游时所画,印象派风格,荒凉恢弘,取景独特,画技上也无可挑剔,是她极满意的一副作品。 而现在,油画的下方被暗红色的酒渍晕染,狼狈如此刻众人眼中的油画主人。 “不好意思啊洛诗,” 始作俑者钟心宜晃悠着手里空空的酒杯,笑眼弯弯。 “一不小心没拿稳,可惜了你的画,不过好在画是有价钱的,我打听了,也就一百来万,待会儿我开张支票给你,原价加上赔偿,就别生我的气咯。” 那张俏生生的脸上毫无歉意,满满都是花一百多万看洛诗笑话的愉悦。 然而,她却没有等来洛诗的暴怒与反击。 所有人都在等着洛诗的行动,而她的视线却越过人群,落在他们之后。 就在众人看热闹的同时,一道身影已悄无声息的从楼梯走了上来。 风尘仆仆而归的男人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冷峻眉眼似十二月寒冬般冷冽,幽暗视线落在墙上那幅被污了的油画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本该在纽约出差的傅予深。 洛诗愕然几秒,脚步不自觉地朝他动了动。 男人却用眼神制止了她。 薄唇微动,用口型对洛诗说了三个字。 ——打回去。 洛诗几乎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但傅予深就站在那里,站在人群喧闹之外,站在他们物是人非的七年之间,用和那一年夏夜一样的目光遥遥注视着她。 傅予深拿出手机,一边看着洛诗,一边对着电话那头的洛诗道: “之前是骗你的,公司的事我已经处理好了,忙了这么多天,回来不是为了看你忍气吞声的,打回去,我只说这一次。” 心脏像是被细密的蛛丝缠紧,传来细密的疼痛。 疼痛之下,是不可遏制的轰然响动,仿佛要冲破胸口,向她宣告她时至今日也不能停歇的心动。 洛诗挂断了电话。 众人都不明白她怎么这个关头还能接个电话,钟心宜更是嗤笑一声: “怎么,跟你老公告状去了,我告诉你,我才不怕,他……” 啪! 响亮的耳光声响彻整个大厅。 倚着栏杆的傅予深唇角微翘。 挥出巴掌的主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打蒙了的钟心宜,随手抽了一张旁边的纸擦拭手指,慢条斯理地开口: “赔偿我已经收到,至于画的原价,记得写支票寄给我。” “我先生来接我回家了,祝各位,玩得尽兴,我先走一步。” 第22章 入婚 心跳直到坐上傅予深的迈巴赫时,依然在胸腔内狂跳。 旁边的傅予深斜睨着她,眉眼含着几分饶有兴味的笑意,随手拿了一瓶水,拧开盖子递给了她。 洛诗低低道了声谢,昂头灌了一大口水。 许是因为还没定神,有水渍顺着红唇溢出,顺着漂亮颈骨滑落至领口边缘,没入衣领下方的肌肤。 傅予深的目光追逐着那滴水珠,眸色在行驶的昏暗车辆中幽深似漩涡。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告诉我?” 嗓子被水润过,洛诗的声音听上去清亮几分。 傅予深手肘撑着车门,偏头望她。 “下午,先去了躺公司,后来打听了一下知道你在这里,顺路来接你回去。” 顿了顿,他又道: “我还以为你会问我和钟家有关的事,现在又不担心了?” 洛诗闻言果然抿了抿唇,但很快又将背脊抵住椅背,平静回望: “打人没有回头路,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太晚了吗?” 反正是他让她打的。 她微抬下颌,神情中带着点有恃无恐的骄矜,傅予深恍惚了一下,他已许久没有在洛诗脸上见过这个表情,时间的界限突然被模糊,让他有那么一瞬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 “……今天还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 洛诗不知傅予深为何会这么问,脑子里下意识浮现出尹南霜的脸。 但出于私心,她并不想在今晚提起其他人。 “除了钟心宜的事之外,没有啊。” 傅予深眸色深深,看向她眼底深处: “她的事,后面就不用你管了,画的钱我会有办法让她如期打到你账户上,至于被酒泼脏了的画……” “画没关系的,”洛诗解释,“油画都上过光油,刚才会所的郭老板把画取下来急救,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她当时之所以发脾气,更多的原因是后怕。 还好钟心宜没什么文化,画才得以保住,但凡她拿餐刀把画戳烂,那她的心血就真的被毁了。 现在画没事,钟心宜也挨了一巴掌,这件事也差不多就到此为止了,因为以刚才她和傅予深离开时,钟心宜尖叫发疯的样子,洛诗其实并不指望她真的赔钱。 “放心,”傅予深看向窗外霓虹夜景,“过不了几天,钟家会求着你收这笔钱的。” 洛诗露出了有些疑惑的神色。 “对了,你说公司的事处理好了,意思是危机已经彻底解除了?” 傅予深知道洛诗不通公司内务,只简单给她解释了一下。 他们收回了钱开手里的股份,稳住了公司董事的信心,那家企图收购他们的大公司手中的股份远不足矣收购深蓝,收购危机解除,至于后面是合作还是敌对,还要看纽约总公司那边的博弈。 洛诗的确不太能听明白,但既然现在傅予深已经回国,想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很快,她的注意力被窗外夜景所吸引。 “这里……” 她贴着车窗,仔细辨认街道景色。 “是不是京大附近的美食街?” “似乎是,”他侧目看向洛诗,“要停车吗?” 这场鸿门宴明显没让她吃饱,洛诗稍降下车窗,就闻到了窗外烟火缭绕的夜市香味。 正值九点,夜市涌动着年轻的京大学生,虽然店面装潢大改,但氛围仍然没变,洛诗拍了拍车背示意司机。 “在这里停一下吧,我想下去买一碗糖水。” 说完洛诗扭头问: “你吃过东西吗?要不要也帮你买点什么?” “我不饿。” 洛诗哦了一声,推开车门准备自己去的那家糖水铺瞧瞧,不知道那家糖水铺的主人还是不是她大学时熟悉的那个阿姨。 刚走了两步,洛诗又忽然被叫住。 “等等。” 傅予深从车上下来,手里拎着他刚穿在身上的西装外套。 单穿着一件白衬衫的他卸下了西装革履的那份疏离感,除却腕上名表的奢华点缀,他冷而寡淡的眉眼仍和学生时代一样,在夜色中英俊又诱人。 “过来。” 似是被蛊惑,洛诗缓缓朝他走了几步。 他似乎原本就打算下车抽一支烟,此刻为腾出手来,他轻咬住一段烟蒂,衣摆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回过神来,洛诗光洁的肩头已被宽大外套罩住。 独属于他的男性气息将洛诗整个包裹,她有些愕然地微微昂头,恰见他垂下带着倦意的眼眸,认认真真地给她扣上一粒纽扣。 “去吧,那家店的老板娘没有换人,你可以多聊一会儿,等烟味散了再回来。” 宽厚手掌在她头顶轻轻摩挲,他低声道: “有点困,下次我尽量忍着。” 洛诗这才想起来,他风尘仆仆从国外赶回,时差都还没倒过来就来这里接她,抽烟大概只是为了提神。 她点点头,决定速战速决,买完就赶快回家。 糖水铺的老板娘远远瞧见一个裹着不合身的西装外套走来的女孩,长发雍容地挽起,耳垂颈上的海水珍珠散发着莹润的光,与烟火气极重的小摊格格不入。 但当她走近,老板娘几乎立刻认出了洛诗。 “诶唷,我说是哪家的小姑娘这么漂亮呢,是你啊!” 胖胖的老板娘上下打量着洛诗,口吻亲切道: “都长成大姑娘了,这都多少年了……得有六七年吧,那时候你在京大上大学,最爱喝我们家的糖水,这次来想喝什么?还是姜撞奶?” 洛诗噙着笑意点头。 “您身体还好吗?看上去生意也还不错。” “都好,都好。” 老板娘手里忙活着,视线忽然越过她,落在了不远处树荫下的一道身影上。 隐没在树影下的男人倚着车门,指尖有淡淡烟雾缭绕,五官看不真切。 “那不是小傅吗?你们……”老板娘忽而恍然,“我还以为你们已经没在一起了,前几年他来的时候,我都没敢多问。” 洛诗一怔:“前几年?” “对啊,去年也来我这里买过糖水,你男朋友帅的很,我不会记错的。” 老板娘将打包好的姜撞奶递给洛诗,笑盈盈地对她道: “这么多年了,还能在一起,不容易的,要好好珍惜啊。” 洛诗接过那份姜撞奶,心中五味杂陈。 傅予深对食物没有偏爱,糖水这种甜品宵夜,更从来不在他的食谱内。 那他为什么要来买这个? 是单纯顺路买的,还是…… 洛诗看向身后的朦胧身影。 猩红火光在夜色中漂浮,还剩半根,傅予深没什么烟瘾,觉得精神好了些,就将烟头摁灭在旁边的垃圾桶上。 正准备站在风口等烟草味散掉时,视线尽头的身影忽然朝着另一个方向大步走去。 傅予深眉头微拧。 “洛诗——” 他立刻跟了上去。 但正好一群聚餐的大学生逆向而来,乌泱泱几十个人,吵吵嚷嚷地挡住了傅予深的去路,令他的脚步不得不慢了下来。 夜市灯火璀璨,热闹如昼。 人群中那个黑色的娇小身影,却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呼唤声,头也不回地朝前方走去。 一些并不美好的记忆被这一幕唤起。 七年前,他们分手的那一天,他也是这样看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回过一次头。 后来无数个梦魇中,无论他怎么喊她的名字,她的脚步都不肯停下。 “洛诗——” “洛诗——!” 花店就在眼前,周遭安静下来的同时,洛诗终于听到了身后傅予深唤她的声音,她回过头,只见一个宽阔的胸膛迎面而来,不容她多言便将她整个人嵌入怀中。 人声鼎沸在此刻归于静寂。 “为什么不回头?” 被扣住后脑的洛诗紧贴着他炽热胸膛,听着他胸腔回响着带着怒意的共振,洛诗眨了眨眼,声音很轻地道: “我没听见。” 他仍怒火难遏,禁锢住她的臂膀寸寸收拢,紧压着,掐灭掉洛诗所有想要挣脱的念头。 “那你想要去哪里?不是说买糖水?既然买到了为什么不立刻回来!” 洛诗对他发火的原因一头雾水。 刚才不还好好的吗?为什么说翻脸就翻脸? “你……你轻一点,我有点喘不过气……” 他的手臂如一张拉满的弓弦,悬殊的力量差令洛诗胸腔里的空气凝滞,连眼尾都染上了几分楚楚可怜的胭脂色。 傅予深周身气息冷得吓人,但听她说完还是松了松力道。 “这旁边有花,我刚好看到,想买一束花给你。” 洛诗昂着头,小巧的下颌抵在他胸口,眉尖因不解而蹙起。 “不可以吗?”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默然片刻,他冷声道: “我不需要花。” “可你不是还在倒时差吗?倒时差不容易睡好,我想看看花店有没有薰衣草买,这样就能摆在你床头了。” 花店离糖水铺很近,她没有想到这会让傅予深担心。 她的说辞终于令傅予深冷静下来。 怀里的女孩被他粗暴对待,脸颊因缺氧泛起不自然潮红。 但她并没有生气,只是用奇怪而担忧的眼神看着他,并没有意识到是自己的行为激起了那些不美好的回忆。 傅予深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她。 “去买吧。” 洛诗打量着他的神色,想了想,牵起他的手: “算了,不买了,我们回去。” 或许是他太累了而已。 但洛诗牵着他,刚朝外走了两步,却突然被傅予深反手紧握,稍一用力,两人的身影随即被巷子深处的黑暗所吞没。 头顶一盏昏黄路灯照亮街道,留下这背光处的隐秘角落。 远处人声喧嚣像隔着一层雾听不真切,清晰可闻的,是西裤与裙摆摩擦的声响,是腕表与她后腰链条的撞击声,还有两人在浓稠黑暗中愈发混乱,不分彼此的喘xi声。 “张嘴。” 搭在她喉上的手指冰冷,迫使洛诗不得不昂起纤弱脖颈。 就在她贝齿微张时,他的吻侵袭而来,因带着压抑许久的怒意而显出极强的侵略性,洛诗试图配合,但他却吻得凶狠。 最后不知是谁的舌尖先尝到铁锈味儿,洛诗低低呜咽一声: “疼……” 他的进攻猛然停下。 偶尔有车灯闪过,短暂掠过两人的身影,借着稍纵即逝的光,傅予深垂眸看着怀中女孩凌乱不堪的唇,垂落胸前的碎发,雪白长颈上,还有他手指留下的红痕。 胸口起伏,半响才平复呼吸,洛诗抬起雾气重重的眸子,撞入他藏着破碎暗色的眼底。 他扯了扯唇角,讥笑一声: “原来,你也是会痛的。” 第23章 入婚 飞蛾绕着路灯,炸开义无反顾的噼啪声。 那一句话回响在洛诗耳畔,令她久久失语。 “……回去吧。” 傅予深没再多说什么,沉着脸抬脚走出了昏暗巷口,洛诗脚步稍慢,无言地跟在后面,与人群逆向而行时,有年轻的男大学生成群而过,频频朝洛诗投去视线。 洛诗无所知觉,还在想傅予深突然生气的原因。 没有头绪。 但那他方才的那个眼神,却让洛诗莫名回想起两人分手那一夜,她当着他的面,一字一句亲口跟他提出分手时的模样。 心底最柔软之处像是遭到重击,疼得她连呼吸也滞缓。 她怎么可能会不痛呢? 洛诗抬眸看着前方的身影,蓦地见他停下,侧脸仍是极冷淡的,抿紧的唇线染着不悦的薄怒,但依然不容分说地伸手紧攥住她手腕。 半强制的束缚,像在圈禁属于他的所有物。 但他却从始至终,不敢看洛诗的神情。 回到山顶别墅时已过十一点。 周姨请假回家三日,其他佣人不住家,别墅里安安静静,傅予深只留下一句“我去洗澡”,就拿着睡衣去了外面客房的淋浴间。 洛诗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准备今晚睡客房的意思。 心事重重的洗完澡,却见傅予深早已躺在主卧床上,膝上放着电脑,屏幕的蓝光反照在他脸上,显得像个精力充沛又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 房间里气压很低,若是有傅予深的下属在,必然会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务求不要激怒对方。 但洛诗想,她不是下属,不是别人。 她是他的妻子。 “我洗了头。” 洛诗在他床边一侧站定,平静地丢出四个字。 傅予深敲击键盘的动作一顿,抬眸,能看出他的眼神有点疑惑,还有点已经不怎么生气但还是要板着脸的冷硬。 “所以?” “帮我吹头发。” “……” 她好像永远都不太会读人情绪,即便他刚刚才跟她剑拔弩张地冷过脸,此刻也能理直气壮地使唤他。 是真觉得她提什么要求,他都不会拒绝吗? 沉默中,洛诗那点勇气渐渐开始消散,略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他要是真拒绝,是不是有点没面子? 好在三秒后,傅予深还是屈服,抬手朝着浴室的方向微曲手指,示意洛诗拿吹风过来。 像是闷热潮湿的夏季被一场凉爽的雨涤清,洛诗脚步轻快,很快取来了吹风递给他,而自己则提起睡裙的裙摆盘膝坐在他床边。 暖风吹过湿漉漉的发。 吹风机的嗡鸣忽远忽近,伴随着男人穿行在她长发里的手指,有种让人昏昏欲睡的踏实感。 “差不多了吧?”洛诗轻轻打了个哈欠。 傅予深啧了一声: “有点耐性。” 洛诗是真有些累了,她昂着头,朝傅予深的胸膛又靠近了些。 “那你快点。” 摩挲在她发丝之间的手骤然一滞。 倒转在他面前的一张脸素白无垢,毫不设防,卷翘浓睫半垂着,将闭未闭,很容易让人生出亲上去的念头,更何况他们还是在床上。 然而—— 修长的颈上,还残留着他失控时留下的红痕,她皮肤白,又娇气,那红痕便愈发醒目,像是在提醒着他自己今日的越过准则的不理智。 傅予深关掉了吹风,压下心头那些旖旎念头。 “睡吧。” - 翌日的洛诗依旧如常,睡到天色大亮才起床。 睡眼惺忪地起床准备叫个外卖,早午餐一起解决,趿拉着拖鞋下楼时却瞧见客厅里坐着一大群西装革履的职员。 所有人齐齐朝洛诗行注目礼。 “早上好……傅太太?”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其他人也如梦初醒,纷纷跟洛诗打起招呼。 洛诗只得庆幸自己衣着头发还算得体。 “起了?”从外面接了电话回来的傅予深抬眸看了她一眼,“正好,过来一起听,这些起草好的合同需要你亲自过目才能最终敲定,送去给洛先生。” 洛诗有些反应不及:“给我爸?什么合同?” “当然是遗产继承合同。”傅予深眉梢微挑,“你该不会觉得,你不是洛先生的亲生女儿,就没资格继承洛氏集团的财产了吧?” ……难道不是吗? 洛诗脑子有些卡壳。 精明而狠辣的资本家平静强调: “你继母和你继母的两个孩子,同样是非婚生子,但仍可以继承你父母的共同财产,洛诗,道德感不要太高,你这样会有吃不完的亏。” 被傅予深说中了的洛诗有些发窘。 的确,虽然洛家人明里暗里用“野种”之类的词羞辱她时,她从来都会第一时间当场怼回去,但其实潜意识里,不是不自卑的。 因为自卑自己的身世,所以,也从来没有提出要分洛卫东财产的事。 “……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了?” 洛诗有些好奇,之前他说好的婚前财产都一直没有去公证,他对她要继承的那点遗产倒是挺雷厉风行。 傅予深对上她奇怪的目光,顿了顿,错开视线。 “不突然,结婚的时候让他们和我们的婚前财产协议一起做的,只是他们先完成了这一份而已。” 洛诗不疑有它,点点头。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把这些合同给他看?” 洛诗几乎能够想想那个场面。 洛卫东底层出身,一分一厘都恨不得塞进他枕头下天天枕着睡,她突然跑出来说要分他的财产,洛卫东不得气得当场脑溢血才怪。 傅予深抬眸看了看时间。 “就今天。” 洛诗愕然:“这么突然?” “不突然,”傅予深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新婚好几天,也是时候该回门了。” 直到换好衣服,甚至还带了简单行李上车,洛诗都还有些恍惚。 原来她家这种情况,也得回门的吗? 话说回来,他们这也不像正经回门,那么厚的一摞合同,看上去,更像讨债才对。 洛宅内迎接这对新婚夫妇的一家子也是这么想的。 洛卫东接到傅予深准备今天带着洛诗回门的消息,简直以为对方是在开玩笑。 虽说他们这样的生意人,逢场作戏再正常不过,但做戏能做到傅予深这个地步,那也真是登峰造极的一门技术。 一身家居服的邬娟站在门边,恍惚地看着那对夫妻拎着礼物相携而来。 “傅总太客气了,还带了这么多礼物……还傻看着干什么,搭把手啊。” 邬娟招呼着佣人接过傅予深拎着的东西,强撑起一抹笑意。 “你们新婚也有一段时间了,我还以为你们不打算回门了呢,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来了?” 傅予深唇角微翘,彬彬有礼答: “前段时间我太忙,耽搁了一下,今天来,也是特地向岳父赔罪的,您也不必这么称呼我,叫我小傅就可以。” 邬娟看着眼前这个压迫性十足的男人,“小傅”两个字卡在嗓子眼,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她干笑,只能含糊地说了几句“快请进”。 洛诗猜测,她现在心里大致想的全都是如何送走这两座瘟神。 洛卫东正在茶桌旁沏茶,这些风雅手艺,他从前是不会的,也最瞧不上这些上流人故作风雅的把戏。 还是当初舒梦芳手把手地教他,跟他说在外谈生意,上层圈子自有他们划分同类的手段,越是有钱人的圈子,越容易排外,这些他看不上眼的假风雅,有时候正是打入圈子的必要武装。 洛卫东之所以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少不了舒梦芳在背后的□□,这一点他自己心知肚明。 但尽管如此,在得知傅予深和洛诗今日的真正来意之后,他还是不敢置信地勃然大怒—— “你们休想!洛氏集团是我洛卫东打下的江山!我心情好时可以从手指缝里漏些给她,但你们想要从我手里拿走一半的财产,想都别想!” 在旁的邬娟也是一脸骇然。 那可是一半的洛氏!他们怎么敢开这个口! 洛诗幽幽开口: “集团可不是你一个人打下来的江山,第一笔资金用的是我妈妈的嫁妆,集团创立的第五年遇到资金链锻炼,也是我妈妈把外婆留给她的房子卖了才填上的窟窿。” 洛卫东最厌别人提起他早年靠妻子财产发家的事,顿时怒上加怒。 不过他就算拍桌子大喊,颠来倒去也都是在拿洛诗的身世说事,骂到最愤怒处,眼看“野种”两个字就要脱口而出,被傅予深冷声打断。 “洛先生,慎言,你用来形容洛诗的那两个字,站在舒女士的角度,同样可以用来形容邬女士的两个孩子。” 洛卫东和邬娟两人大约从没想过有人会这么回怼,瞬间像被扼住喉咙的鸭子般失声。 的确。 真论起来,邬娟的两个孩子也是非婚生子,高贵不到哪里去。 但人只能对自己的痛苦感同身受,洛卫东还欲再辩,就听傅予深继续往下道: “洛先生不妨再慎重考虑考虑,听说洛先生一直在寻求转型,我们深蓝科技也有和实体企业合作的意向,既然要合作,当然还是优先关系更近的合作对象。” 打蛇要打七寸,企业转型显然就是洛卫东的七寸。 洛诗忍不住看了一眼身旁气定神闲的男人。 虽然以前不是没有见过他工作状态的模样,但大学时的他,要更锋芒毕露得多,还有些天才惯有的恃才傲物。 别的创业项目都是跪着找投资爸爸投钱,而他姿态比投资方还高,从来只有他挑挑拣拣的份,初入社会时还因姿态太高被人使了不少绊子。 而现在,他已经能够游刃有余地和洛卫东这样老辣的商界前辈交手,将他拿捏于股掌之间。 这样的年纪要做到这种地步,应该吃了许多苦头。 “……你少拿这个吓唬我,京海市人才济济,科技公司数不胜数,难道我只能跟你合作?” 傅予深端起滚烫茶水,指节分明的手指捏着茶盏,眼尾微扬,笑里带着几分恶劣讥讽。 “何必舍近求远,毕竟,我可是你的女婿,洛先生。” 几乎是瞬间,洛卫东就想起当年见傅予深的第一面,他羞辱对方时说的“像你这样身上泥点子都没甩干净的穷学生休想当我的女婿”。 他今天上门,绝对是为了报当初的仇! - “……我真担心你把他气死在自己家。” 洛诗带着傅予深上楼,回到她在洛宅自己的房间,才转身对他这么说。 傅予深双手插兜,缓缓在房间内踱步,漫不经心道: “他不会,他是一个成功的商人,估计现在已经回去算这笔账了,当他发现把财产老老实实分你一半然后跟我合作,会比他现在更赚,他会很乐意认我这个女婿。” 这不不仅没赶他们走,还默许邬娟将洛诗的房间收拾好,让他们住一晚再回。 听他这么说,正在打开行李箱的洛诗回头盯着他瞧: “你这么说,娶我的目的会显得更不清白。” 傅予深没接她这话,而是突然问: “房间布置得和你原来一样吗?” 洛诗微怔,也转头环顾一番,点点头: “有点小区别,但差别不大,连我读完书从纽约寄回来的东西也都还在。” 他颔首:“那就好。” 虽然不缺住的地方,但洛诗回到自己度过了童年时期和少女时光的旧房间,还是有种别样的慰藉。 尽管她的家已经面目全非,但至少在这个房间里的小小天地,让她的灵魂有一个栖身之所。 洛诗忽然想到了什么。 “你……今天突然带我回门,该不会是在为昨天的事道歉吧?” “不是。” 傅予深答得迅速而坚决。 但越是这样,仿佛越确定了洛诗的猜想,她看傅予深的目光顿时意味悠长起来。 “如果每次你惹我生气,就会送这么一份大礼,好像也挺划算的。” 难得有她调侃傅予深的机会,洛诗当然不会放过。 于是她乘胜追击,凑上前去。 “但我更想知道,你昨天,到底为什么发火?” 倚着窗的傅予深冷淡偏头,避开她的追问: “这不是送你的大礼,我们没签婚前财产,替你拿到遗产,也有我的一半。” 洛诗才不相信。 他都不在乎他自己的财产被她分走一半,还在乎洛家这点钱? “真的只是为了这个?” 洛诗的手搭在窗框上,半圈着傅予深,但她的身形在傅予深身旁太娇小,不像是一个有侵略性的束缚,更像是一个拥抱。 傅予深看出了她眼中闪烁的狡黠,默然片刻,忽而勾起唇角。 “如果我告诉你,我做这一切确实是为了哄你高兴,你要怎么报答我?” 洛诗一怔,脑中响起警报。 怎么感觉气势突然扭转,好像不是她在步步紧逼,而是他在引诱她上当? “……我可没说要报答你,是你自己主动的。” 洛诗想要后退,腰上却蓦然被一股力量缠紧,推着她向前紧贴住他劲瘦坚硬的小腹。 心脏似有所感地猛烈跳动。 贴着她耳畔的鼻息灼热,傅予深在她的耳边下了一道指令。 “手伸进口袋里。” 洛诗浑身僵住。 耳尖被微凉柔软的唇贴住,他催促: “快点。” 她身上的力气卸去大半,指尖像被牵引,缓慢地伸进他的外衣口袋。 然后,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眼熟的小盒子。 洛诗用她水润的眼眸瞪了傅予深一眼,后者却丝毫不为所动,指腹摩挲着她脸颊。 “纠正你刚才说的一点。” “我不是娶你的目的不清白,我看着你的时候,心里从来就没清白过。” 第24章 入婚 院子里的玉兰花开得妍丽,蜿蜒花枝徐徐舒展,春意从窗外烧进屋子里。 洛诗燥热的面颊也快要烧起来。 她捏着手里上次在超市买的东西,像是握住烫手山芋般,脑子一时间乱成浆糊。 “……回我家为什么要带这个!” 她声音压得极低,做贼心虚似的,生怕被屋子里的其他人听见,尽管这房间隔音极佳,根本不会有人听到他们之间的耳语。 洛诗没有健身的习惯,柔软得和他截然不同,傅予深的指腹捏着她后腰,幅度很轻的搓揉。 “当然是因为,明天还要回我家。” 他平静地丢下一个重磅炸弹。 “我爸妈和我妹知道我们结婚,想跟你一起吃个饭。” 洛诗立刻从意乱情迷中醒神。 “这、这么快!?” “快吗?”傅予深睨着她如临大敌的模样,轻笑,“傅太太,我们已经结婚快一个月了。” 一个月。 这样想想,似乎确实并不算快。 和洛诗这一团乱麻的家庭关系不一样,她隐约记得,傅家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但父母恩爱,亲戚关系之类的也很融洽。 这样的家庭……会不会觉得她家里的事太复杂了? 洛诗轻咬下唇,心里打起鼓来。 门外传来敲门声,响起龙凤胎妹妹洛澄的声音: “姐姐你回来啦!要吃饭了姐姐!” 小姑娘嗓音清甜,脆生生的,洛诗稍稍回神,抬脚朝外面走去,刚要打开门,就被傅予深把门摁了回去。 “你要拿着这个,出去给你的小妹妹看?” 傅予深迎上她疑惑目光,视线落在洛诗的手上。 意识到自己手上还拿着什么,洛诗像是被烫了一下,下意识想要塞回给傅予深,又一迟疑。 “……算了,还是我来保管。” 把那盒子胡乱塞回行李箱后,洛诗拉着傅予深踏出了房间。 门口等着的小姑娘原本兴高采烈,结果瞧见还有一个傅予深,脸上那点笑意霎时褪得一点不剩。 还拽住洛诗的另一只手,似乎想和傅予深抢人,又不太敢抢的样子。 楼下洛家人到齐。 菜是热的,氛围却冷得像冰,就连最吵闹的洛珩喊着要吃鸡腿,都被邬娟一巴掌揍闭嘴了。 洛卫东内心挣扎,最后还是开了口: “既然傅总有诚心跟我们洛氏合作,那……” “你妈妈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洛诗忽然开口,“你爸爸呢?你妹妹我倒是知道送什么……太匆忙了,不然我们改天吧,我什么都没准备。” 哪怕是恋爱的时候,洛诗也没有见过傅予深的家人。 他家人知道他们一起谈过恋爱的事吗?知道多少?会因为她甩过傅予深而生她的气吗? 洛诗对自己的脾气很有数,她觉得,如果傅予深的父母如果真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刁难她,她应该忍不了太久。 傅予深拿起一旁的公筷,给洛诗夹了一份蟹酿橙放在碟子里。 “不用买什么名贵礼物,我父母比较简朴,你要是想送,可以让助理帮忙准备买齐,明天我们直接带过去。” “怎么能让助理随便买呢!” 洛诗不悦强调。 “这太没礼貌了,不行,我待会儿回去列个单子出来,然后你再帮我参考参考。” 傅予深颔首:“其实,只要是你送的,他们都会喜欢。” 两人聊得旁若无人,洛卫东的脸色愈发难看。 同样都是长辈,怎么对傅予深的父母就这么尊敬看重,对待他就像是仇人一样? 简直厚此薄彼,胳膊肘朝外拐! “洛诗,”洛卫东放下筷子,肃然道,“他说得对,对长辈只要尽心就好,用不着那么战战兢兢,结婚是平等的,你又不是嫁到他们家,我养你这么多年,可不是让你去低三下四讨好别人的。” 难得听到洛卫东说了点人话,洛诗有些意外。 这样的口吻,不免让洛诗心绪复杂起来。 那个虚幻的父亲的影子又开始在她眼前浮现,在那段短暂的幸福时光里,似乎他也曾说过不舍她出嫁,以后干脆要招个女婿上门之类的话。 ——结婚以后,爸爸每天下班就不能再见到阿诗了,都不知道这后半辈子怎么过。 ——到时候爸爸一定好好给阿诗把关,我们阿诗是多金贵的小姑娘,千万不能被外面那些坏男人骗。 “……我吃饱了。” 洛诗蓦然放下了筷子。 洛卫东原本还准备说几句,被洛诗打断得措手不及,起身望着她的背影道: “这都没动几筷子就不吃了?这些菜不都是你爱吃的吗?难怪见你这些年瘦了这么多,不吃饭怎么行,离天黑还早,有你饿肚子的时候。” 身量单薄的女孩站在楼梯下方,垂着头,宛如僵硬木雕般一动不动。 傅予深收回视线,淡淡出声: “看不出来,洛先生这么关心阿诗。” 洛卫东皱眉:“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傅予深放下纸巾,抬眸时,眼底有讥讽笑意划过,“既然洛先生有这么充沛的一腔父爱,不如早点与我们的律师团对接,把遗产问题解决好,您觉得呢?” 攥住楼梯扶手的手指收拢,洛诗没再迟疑,抬脚朝房间走去。 天色黯淡了下来,别墅外的窗景优越,繁华的城市灯火在山脚下次第闪烁。 傅予深回到洛诗房间时,整个房间静悄悄的,洛诗没有开灯,静谧的黑暗中,傅予深踩到了被她丢在地上的纸团。 洛诗感觉到床边微微陷了下去。 “……你怎么不开灯?”洛诗从被子里伸头出来问。 傅予深摸了摸她蓬乱的发,借着一点月光,他看到她脸上的隐约泪痕。 “怎么一个人躲起来哭,”指腹擦过她柔软脸颊,傅予深的嗓音很轻,“不知道留两滴等我回来吗?” 洛诗没再哭了,但卷翘的长睫还湿漉漉的,看上去格外招人怜爱: “等你回来干什么?” 平日眉眼里的冷漠在这一刻似冰融化,他低着下颌望入她眼中,笑了两声。 “你难道不知道吗,在我这里,你的眼泪可以许愿。” 洛诗一脸“你在说什么哄小孩胡话”的神色。 “也可能是男人通病,”他慢悠悠道,“你掉眼泪的话,我相信大部分男人都会有求必应。” 听他这么说,洛诗第一反应是想笑。 但很快,她的笑意倏然凝固在唇角,最后颓然地松了笑意,喃喃道: “不是的。” “我以前也这么想,只要哭一哭,就算我想要天上的星星,我爸都会给我摘。” 可是,在洛卫东发现她不是他亲生女儿的那天。 她知道,她留再多的眼泪,他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心疼的跑过来抱抱她,问她到底是谁惹我们家小公主不高兴了。 傅予深喉间一紧,将她整个揽入怀中。 “阿诗……” 洛诗没有说话,抵在他颈窝,眼前浮现出的是那一天的父亲。 从前的慈爱、包容、宠溺,全都在洛卫东的眼里消亡,他只会用愤怒的、恨不得掐死她的眼神紧盯着她,好像她活在这世上,就是他最痛苦的事情。 洛诗永远也忘不了那个眼神。 原来二十多年的父女感情,只需要一张薄薄的纸就可以毁灭。 “……再抱紧一点,好不好?” 怀里忽然响起女孩很轻的声音。 傅予深压着心底对洛卫东的一点戾气,低着嗓音哄: “好。” “再紧点。” “你会痛,”傅予深下颌抵着她的额头,像在哄劝一个提出无理念头的小孩,“昨天,你还嫌我弄疼你了。” 洛诗没有吭声,默默伸手环住傅予深的腰,收拢,再收拢。 她忽然问:“那你会痛吗?” 傅予深低笑:“是不是有点太高估你自己了?就你的力道,会疼的只有你自己的手。” 不是的。 她不是在说这个。 洛诗昂起头,忽然抬手覆上他额角处的,那一截断眉。 那是车祸留下的痕迹,那天晚上,是她从噩梦中乍然醒来,哭着打电话给傅予深问他能不能现在回来,她不想一个人待着,她等不到第二天。 如果不是因为这通电话,他明明可以补个觉,第二天再开车回来。 如果不是因为深夜疲劳驾驶,他也不会发生车祸,差点在环形山路撞上护栏掉下去。 车祸留下的伤痕就在他眉梢,只差一点点,他的眼睛就要毁在这场事故中。 那时的洛诗才恍然醒悟。 爱情应该是健全人才能拥有的东西,而内心摇摇欲坠的她,只会拉着傅予深陪自己一起去死。 她在傅予深的病床前坐了很久。 换药时,看到他眉上深可见骨的疤痕,护士小心翼翼地给伤口清创、消毒。 洛诗觉得,她就是傅予深伤口上该被清除的腐肉与细菌。 他的家人与朋友会替他缝合好这道伤痕,而她唯一要做的,就是亲手剜去这块腐肉,杀死自己,然后,让他重获新生。 后来她独自在异乡漂泊,也从没有为自己这个决定后悔过。 但就在此刻。 她紧贴在他的怀抱,被他抚平心底那些旧日的褶皱时。 她忽然想问。 “——你现在,还会觉得痛吗?” 第25章 入婚 终于察觉到洛诗话语里的潜台词,傅予深蓦然静止。 没开灯的房间里一片浓稠黑暗,他庆幸洛诗不能完全看清自己的神色。 但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 “……我记得,你有一幅画叫《原野》,是吗?” 话题的跳跃性让洛诗有些意外。 那幅画就是傅予深在洛诗第一场画展上高价买走的作品,画虽然名为《原野》,却取材自一千零一夜中《渔夫与魔鬼》的故事。 故事讲一个被封入瓶子里的魔鬼,被丢入大海中,几个世纪后被渔夫所救,却恩将仇报要杀死他。 洛诗对这个故事的内核颇感兴趣,便将这个故事本土化,酝酿成被埋葬在高粱地里的农村少女化身魔鬼的画作,凭这幅画还拿了奖。 不过傅予深却一直很讨厌这幅画。 因为创作这画时,正值两人的恋爱纪念日,傅予深为此提前半个月做准备,但洛诗的灵感一来,便会什么也不管不顾,睡觉吃喝全都不重要了,只有画才是她全部的生命与热忱。 “你怎么能不喜欢这幅画呢?” 满脸颜料的少女捧着画来给他炫耀,眼底闪烁的,是在恋爱时绝不会有的光。 “我能画出这幅画,全都多亏了你!” 被放鸽子的傅予深沉着脸,冷笑:“多亏没有去赴我的约会,让我在餐厅等了你三个小时吗?” 洛诗颇觉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 “当然不是!这个我已经知道错了……我说的是主题!因为你,我才看了好多农村纪录片和新闻,才知道原来村子里不只有漂亮的风景,还有那么多受苦受难的女孩……” 少年紧蹙的眉眼里满是困惑,不明白他和农村纪录片之间的关联。 追问之下,洛诗才小心翼翼地告诉他,是她那些朋友说他是乡下来的穷学生,家里条件极其艰苦,一个月生活费居然才三千。 对于洛诗和她那些朋友来说,在京海出了四环就属于穷人,五环基本等于贫民窟。 “我只是想更了解你一点。” 完全不知人间疾苦的女孩真诚地望着他。 傅予深觉得好笑,很想把她从那堆纸醉金迷的富家子弟中拎出来看看世界,但一想到她这么做的目的,又觉得心口温热,那点被人看低的郁意都微不足道起来。 从此对这幅画,连同画背后的故事,也印象深刻起来。 洛诗不明白她的问题和这幅画有什么关系。 傅予深垂下眼,宽厚手掌拢住她娇小的手指,她手指修长,指骨却很小,并不干瘦,握在手里像春日刚刚冒头的嫩笋。 “那天买画的时候,我站在画廊里,想起了你跟我说想更了解我的样子,也想起了你跟我解释一千零一夜里那个故事的样子。” 洛诗指尖微颤,手指微曲,勾住他的手指。 指腹揉搓着她柔软手指,极暧昧的动作,他的眼神却并不旖旎,只是像陷入某种悠远的回忆中: “魔鬼被关在瓶子里,一百年之前想,谁救了他,就给谁一辈子荣华富贵。” “可一百年过去,两百年过去,三百年过去,都没有人来救他。” “于是第一千八百年时,他想,要是有人救了他,他就杀了对方,但可以让对方选择自己的死法。” 傅予深握着手里白皙如春笋的手指。 那么软,那么干净,让他忍不住幻想一口咬下去,该是何等脆生生的声响。 他就像被洛诗关在瓶子里的魔鬼,日复一日,等待着她解开禁锢,救他脱离苦海。 他等了七年,最后等来了洛诗和段家小少爷在一起的消息。 他想,她不会来救他了。 但他绝不可能放过洛诗,他要将她拉入这狭小的牢笼,分享他的痛苦与无望,就连死法也不再有选择,她将与他在这个牢笼里互相折磨,至死都不会再放她离开。 洛诗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从他手里抽出了手。 手蓦然一空,傅予深的心也似乎空下去一块,要轻飘飘地飘入这夜色深处,在黑暗中腐烂。 直到洛诗的手臂勾住他的脖颈。 傅予深喉间一紧,他感受到缠绕着自己的力量,和洛诗轻吻上来的触感。 都很轻,他却像是泥塑雕像般一动不能动。 房间里的温度逐渐攀升,夜色浓重,整个屋子的人都已入睡,每一次触碰和加重的吻都像是越点越燃的火花。 但地点实在有些不合时宜,傅予深在不知第几次深吻后停下来,替洛诗理了理湿漉漉的额发,哑着嗓音抵住她耳边: “我应该谢谢沈嘉木。” 洛诗软得像床边漾开的月色,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节。 傅予深唇边弯起的弧度有些恶劣。 “谢谢他,那天在游轮上,替我把段家那个小少爷灌醉。” 洛诗蓦然睁大了眼。 那天发生的一幕幕在她脑海里回放,一切巧合都与他此刻的坦白吻合起来。 她就说,怎么会那么凑巧,像是有人刻意丢下了催化剂,将她和段驰之间的矛盾加速演化。 “原来是你处心积虑……” “嗯,是我处心积虑。” 他吻在她犹带薄怒的眼尾,低笑: “如果只有处心积虑才能得到你,那么,再卑劣一点也无妨。” - 第二天的洛诗果然还是没来得及列好礼物清单。 临走时,只能带着一车傅予深让助理准备好的礼物从洛家出发,前往傅家拜访傅予深的父母。 “确定没有东西要从你家带走的了吧?” 出发之前,傅予深再跟她确认一遍,洛诗一贯有丢三落四的毛病,他已经习惯提醒她。 “我想你短时间也不会想再回来,最好别在半路上发现东西忘带要回去拿。” 洛诗对他的不信任很不满: “我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我和以前不一样了。” 驾驶座的傅予深瞥来一眼。 “洗面奶是谁提醒的?” “……” “化妆刷又是谁放进你包里的?” “……” “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只是忘性大,现在不仅忘性大,还会嘴硬。” 洛诗假装没听到,别开脸看窗外渐渐后退的洛宅。 “忘了也没关系。”傅予深忽然道,“这里还有你很多旧物,如果有什么贵重的、怕他们弄坏的,改天派人来取回去就行。” 洛诗低头看了眼膝上的包。 里面装的是她上大学时用的一只旧手机。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开机。 “没有别的贵重东西了。” 这个家,再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东西。 车驶离洛宅,与来之前的心情不同,洛诗看着窗外风景,心情也像被这和煦春风吹散了郁气,难得轻盈起来。 洛诗托着腮问:“跟我说说你家里的情况吧,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和众多普普通通的家庭一样,傅家也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父亲是中学数学教师,母亲是医院的护士长,家境在上流圈子里不够看,但在普通人里已不算差。 到了现在这个年龄,正是在各自领域德高望重的阶段,再加上傅幼棠还在上学,因此傅予深发家之后,他们没有搬家,而是将旧屋隔壁一家买下来,打通后重新装修。 周围仍是原来的老朋友,还方便傅幼棠上学,他们觉得比傅予深买给他们的豪宅好多了。 说完,傅予深反问道: “是不是和你想象得,不太一样?” 洛诗:“……确实。” 大学时洛诗对金钱毫无观念,周围又都是在夜店一晚就能刷出去几十万的败家子,傅予深在他们看来,的确是个拿奖学金的穷学生。 现在想想,一个月生活费三千的傅予深在认识她之前,在普通人里应该也算是生活小康水平的了吧? 被她的朋友看轻,甚至被他自己的女朋友也看轻,这么骄傲的人,是怎么忍下来的呢? 路口指示灯闪烁,红灯亮起。 傅予深正在看微信上傅母发来的消息,一个柔软的吻毫无预兆地落在他唇角。 一触即离。 傅予深怔住。 如果说昨夜的吻还可以推说是意乱情迷,是他趁她一时脆弱趁乱而入。 那么现在,她足够清醒吗? “还不走?”洛诗若无其事地退回去,尾音有些愉悦的上扬,“后面司机都按喇叭了。” 她从前就很喜欢这样的把戏。 京大计算机系许多女孩暗中仰慕的系草,在学习小组或是创业项目中绝对理智清醒又靠得住的搭档,所有人公认的最难接近的高岭之花—— 却偏偏会因为她的一个吻,而意乱神迷。 这种微妙的掌控感和成就感,怎能不令人沉迷。 但傅予深绝非任她拿捏的愣头小子,回过神来,他无言地重新点燃引擎,然后将车开到前面一段无人处的街边。 咔哒。 安全带解开。 洛诗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光线就被他倾覆而上的身影遮蔽,他吻得很重,但即便如此,他似乎仍在压抑着什么,吻得强硬又克制。 “画廊之后忙吗?” 他呼吸平了平,开口问。 “……还好,”洛诗脑子有点缺氧,胸口一起一伏,喉咙干涩得要命,“画廊的工作,思琦在慢慢上手,她挺聪明的,之后我打算慢慢放手交给她。” “嗯。” 傅予深摩挲了一下她唇上被亲花的口红,眸色幽幽。 “回去后,你就请几天假吧。” 洛诗有不太好的预感。 “为什么?” 他轻嗤一声,像在笑她的明知故问。 “你觉得呢?” “你要是想去上班也行,我就是怕你,没那个力气。” 第26章 入婚 快到傅家时,窗外下起了如丝春雨。 洛诗恍然想起,似乎明天就是清明节,又到了要去扫墓的日子了。 “阿诗。” 傅予深在她出神时叫了一声,洛诗回头,见他意味深长地瞧着自己。 “以免你待会儿进去的时候冲我发火,我先提前告诉你。” 洛诗歪歪头,有些疑惑。 “原本呢,家里是只有我父母和我妹在的。”傅予深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缓缓敲了敲,“但是,听说你要来,我妈就在家族群里跟其他人说了这个消息。” “所以……” “所以,恭喜你,”傅予深勾起唇角,“一次就可以认完我家大部分亲戚,效率很高。” 洛诗瞪大了眼:“傅予深!” “在呢。” 他从车上下来,替洛诗打开车门,见她一副畏首畏尾的模样,干脆将她直接从副驾驶的位置整个人抱了出来。 怀里的女孩含嗔带怒地盯着他,她在外人面前多少有些自恃身份的淡定,唯有在他面前会袒露出这样喜怒鲜活的神色。 “都跟你说了,不必担心。” 他轻轻啄吻她翘起的唇角。 “洛诗,没有人会不喜欢你。” 心口微微塌陷一块,洛诗抿了抿唇:“……你还要抱我到什么时候。” 傅予深慢悠悠答:“直到你打消抢走我车钥匙逃跑的念头为止。” “……” 洛诗从他身上跳下,理了理头发,似乎振作了些。 “我为什么要逃跑?我又不是见不得人。” 洛诗在心里安慰自己,不过就是傅予深的亲戚吗?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她什么场面没见过? 这点勇气在她打开傅家大门,看到客厅里一堆男女老少时灰飞烟灭。 傅予深神色镇定,见父母迎上来接他和洛诗手里的东西,淡定介绍: “这是我太太,洛诗,阿诗,这是我爸妈。” 洛诗嗓子眼里的一声爸妈卡住,倒不是傅予深的父母不够和蔼,主要是这改口来得突然,她一时间门有些艰难。 似乎瞧出她的窘迫,傅予深开口: “你就先叫伯父伯母吧,反正他们也没给改口费。” 洛诗略诧异地看向他,傅母也拍了拍傅予深的手臂,笑着道: “这是我们不给吗?你这孩子,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结婚了,搞得偷偷摸摸,显得我们家对人家小洛多不重视啊。” 傅父:“快进来坐吧,予深,你怎么让人家小洛提东西啊?当大老板被人伺候惯了是不是?” 洛诗颇不好意思地跟在后面,手指勾了勾傅予深的掌心。 其实这些东西一路都是傅予深提上来的,只不过到了门口洛诗觉得自己空着手不太好,就从他手里抢了一半。 傅予深恍若未闻,对此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两人在沙发上坐定,傅予深逐一给洛诗介绍其他几个亲戚。 洛诗的记忆力并不差,不过七八个亲戚,基本介绍一遍,她就能将人认全。 不过,超乎洛诗意料的是,傅予深家里不仅和她想象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穷苦大众不同,还几乎可以算是个书香门第。 一家子里面,有中学特级教师,有律师,有公职人员,就连傅予深的侄子都是警校学生。 “……来之前我们就听说,予深的太太是学艺术的,果然一看就有气质。” 傅予深的姑妈给洛诗倒了杯茶,笑意盈盈: “我们这一大家子人,别看人多,没一个懂艺术的,祖传的理工科基因,今后小洛来了,正好给我们熏陶熏陶。” 抱着一堆零食拿来给洛诗的傅幼棠听到,大声反驳: “还有我还有我!我也会画画!” 大家都笑了起来,傅予深的舅舅道: “那你就跟着你嫂嫂好好学,你嫂嫂是大画家,你以后就是家里的小画家。” 气氛比洛诗想象中的要平和,甚至平和得有些过分,洛诗都做好了会有人打听她家里情况的准备,但竟然没有一个人提起。 “姐姐,喝咖啡,这是予深哥哥给你准备的。” 眼前给她递咖啡的小男孩看上去才五岁。 洛诗看了一眼厨房那边,脱下西装外套挽上袖子的傅予深,侧脸的线条冷峻淡然,看上去总有些不近人情的冷,做出支使五岁小朋友给她送咖啡的事一点也不奇怪。 “谢谢,”洛诗接过他捧着的咖啡,摸摸他的头,“这次姐姐不知道你也在,下次姐姐再给你带礼物好吗?” 小男孩自然欢欣鼓舞地答应。 洛诗将他打发去玩,转头继续和傅予深的舅妈聊她刚买的玉镯,教她如何分辨镯子水色。 还没聊一会儿,傅予深的小侄女又端着一盘点心过来。 “婶婶,吃绿豆糕吧,这是我奶奶做的。” 这次端来绿豆糕的小侄女看上去也就四岁,洛诗飞快接过来,朝傅予深瞪了一眼。 他怎么总支使小孩子! “谢谢宝贝,待会儿你小叔要是再叫你跑腿,你别理他,婶婶要吃可以自己去拿。” 小侄女却认真摇摇头: “公主不可以自己去拿的。” 洛诗满头问号。 “小孩子童言无忌,”舅妈打着哈哈,招呼傅幼棠过来,“棠棠,我们大人说话,你带着弟弟妹妹回屋去玩吧,别来吵你嫂嫂。” 正在玩平板的小姑娘跑过来,一手牵起一个小豆丁,临走的时候还问: “嫂嫂,我们很吵吗?” 洛诗摇头:“我有一个又没礼貌又爱大喊大叫的弟弟,他才吵,你们一点也不吵,可乖了。” 傅幼棠得意哼哼两声。 “嫂嫂说我们不吵!我们超乖!” 说完就蹦蹦跳跳回屋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门,洛诗尤其忙碌。 品鉴完舅妈的玉镯之后,还有姑父新买的佛珠等她点评,傅父也诚邀洛诗来看他新学的毛笔字—— 的确是新学的,和洛诗小学时的水平差不多。 得知洛诗也学过书法,全家虽然嘴上没说让她写两个字看看,但鼓励的目光过于强烈,洛诗想了想,硬着头皮蘸墨,写了几个略显生疏的大字。 “嗯,不愧是艺术家,”傅父赞不绝口,“明天我就拿给楼下老李瞧瞧,他那一手字,也就在我面前炫耀,比起我儿媳妇的字差远了。” 傅母笑:“这不对比我还没发现,我们家老傅还跟我说他小有成果,这字怎么看着那么像鸡爪?” “……伯父这是练的小楷,”洛诗解围,“小楷比行书难,伯父这是一上来就挑战高难度,写成这样已经不容易了。” “不用给他留情面,”傅母打趣道,“他这人,你夸他两句就找不着北。” …… 书房里气氛融融,等洛诗终于得了空闲出来时,厨房里的傅予深已经围上围裙,专心煎着一条小黄鱼。 “怎么有空过来看我?” 语气里隐隐带着点拈酸吃醋的味道。 洛诗看了看客厅,客厅没人,小孩子在房间门里,大人都还在书房,他们想看看洛诗以前的画,洛诗便借了平板调出照片,趁这会儿功夫才有空溜出来。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做饭呀?” 洛诗侧搂住他劲瘦腰身,下颌抵在他的胸膛。 傅予深腾不出手,任由她像一只小猫似的钻进他怀里,似有若无地挠着他。 “平时我爸会帮忙,可惜,看某些大书法家挥毫创作去了,根本无暇顾及我。” 洛诗心底发笑。 “怎么样?”傅予深忽然问,“是不是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是不是,也没那么可怕?” 明白他在说什么,洛诗点点头。 傅家的人……很和善,没有任何她想象中会有的刁难,但正因如此,想到洛卫东从前对傅予深的态度,她就更觉得心底酸涩。 一叠小黄鱼装进了盘子里,傅予深戴上手套,拿起旁边的肉馅准备炸丸子。 “我来帮你吧。” 洛诗松开他,拿起一双筷子,准备在旁配合他炸。 傅予深斜睨她一眼,见她握着筷子聚精会神的模样轻笑一声,也没说什么,捏了个丸子便丢进油锅里。 果然。 丸子刚溅起一滴油,洛诗跑得比兔子还快。 “去歇着吧。”傅予深从她手里抽走筷子,“我自己来很快就好,但如果加上你,我就不确定大家什么时候能吃上午饭了。” “……” 好吧,做饭的确不是她的强项。 但洛诗还是觉得丢他一个人在这里,给一大家子做饭很可怜,于是在旁边自告奋勇要帮他念菜谱,傅予深也没拦她。 把解锁后的手机递给她,傅予深头也不回道: “顺便把你的指纹加进去。” 洛诗接过手机的动作一滞。 心口酥酥麻麻,连唇角也不自觉地弯起。 感觉……好像回到了以前。 她就站在傅予深的身边,是随时都可以触碰到的距离,可以玩他的手机,等着他做好饭投喂。 甚至比她幻想的要更完美。 她见到了他的家人,他的家人并没有介意她复杂的家庭关系,没有打听她和傅予深是如何相识结婚,避开了所有会让她为难的提问。 洛诗看着傅予深笼罩在雾气中的侧脸,升起一种虚幻的不真实感。 她已经有过美好的人生在她眼前摔碎一次的经历,如果这一切也只会在她人生中昙花一现,如果最终她还是会失去他—— 洛诗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经受住这样的巨变。 她无意识地滑动手机,忽的,视线停在了他微信的聊天界面上。 傅予深很少在家族群里说话,但洛诗稍稍往上一翻,就看到了傅予深上午在他们到家之前的对话。 姑姑:[予深带侄媳妇回家我们肯定要来见见,他们俩到底怎么认识的啊,怎么说闪婚就闪婚了?] 傅母:[是予深的大学同学] 舅妈:[大学同学啊,这么说谈了很多年了?也没听他提起过啊] 傅母:[中间门分开过几年,后来又遇上了,这才结的婚] 舅舅:[大拇指][大拇指][大拇指] 傅父:[待会儿大家来穿得隆重点,给我们予深撑撑场面,听说人家女孩子家里是当公主养大的,不能怠慢了,是不是傅予深] 上面聊了这么一大串,傅予深才矜持地回了句: [没有那么夸张,她很随和,你们只要记得别问她家里的事就好] 下面还有一条是傅予深小侄女拿了爸爸的手机发的: [小叔小叔!那我可以请婶婶吃我最爱吃的臭豆腐吗?] 傅予深:[不行,公主闻不了这个] 第27章 入婚 洛诗忍不住弯起嘴角。 抬起头,她歪着脑袋笑道: “谁跟你说,我不吃臭豆腐的?” 傅予深动作一滞,瞥她:“你不是说那种东西你闻一口就要晕厥吗?” “……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 见傅予深提起自己年少无知的浅薄见解,洛诗有些气恼。 小时候家里管束严格,父母格外注意她的饮食,人均几百块的餐厅都不让她吃,更何况路边尘土飞扬的小摊。 还吓唬她,像臭豆腐之类的东西都是用脏东西发酵的,吃起来再香也是臭的。 久而久之,洛诗也就断绝了想尝试的念头,连味道也闻不得。 但后来,洛诗在纽约的某一年生病,实在是没有胃口,吃不下任何西餐,也没有力气自己做点什么简餐填饱肚子。 她的这副模样被隔壁的留学生姑娘瞧见,对方好心分了一包螺蛳粉给她。 是很臭,对于连烧烤都嫌口味太重的她而言,是很难接受的味道。 但是那天,她吃得干干净净,一口没剩。 因为她知道,没有人爱她了,她得自己照顾好自己。 “想什么呢?” 傅予深忽然出声,打断她的出神。 秀致眉眼还残留着几分怅然,见傅予深紧盯着她,洛诗眨眨眼,掩住那点旧回忆带来的阴霾,笑道: “在想你的丸子要焦了。” “公主不喜欢吃炸焦了的丸子。” 傅予深:“……” “公主要继续挥毫创作去了,你要好好做饭,饭不合胃口,公主是要发脾气的。” 尖尖的下颌微抬,是他最熟悉的骄矜模样。 傅予深抿唇,调侃道:“你要是这么说,我还挺兴奋。” 洛诗:? “哪种发脾气?说说。”他关掉火,一手撑在台面边缘,抵着她耳根问,“用脚踩,还是用皮带?” “……” 洛诗掉头就走。 在不要脸上,她真是次次惨败,从无胜绩。 等傅予深摘下围裙,叫书房里的一屋子人出来吃饭时,洛诗刚给傅母画完一副简单的肖像画。 见他进来,姑姑对傅予深赞不绝口地夸: “不错,你这老婆娶的真是大家闺秀,能书能画,我们家的人顶多也就能画个曲线函数,以后有你老婆在,也能熏陶艺术了。” “这肖像画画得真不错,不愧是大画家,她还说要给我们每个人都画一幅留个纪念,这孩子真有心……予深,你老婆给你也画过吧?是不是那种油画的人像,特别逼真那种?” 傅予深:“……都不吃饭是吧?行。” 姑姑和舅妈这才招呼一大家子吃饭去。 洛诗这一上午脑力体力双重消耗,早就饿了,上桌后连夹菜的频率都比平时高。 傅母笑盈盈看着她: “见你这么瘦,还以为你饭量不好呢,我们予深这手厨艺从小锻炼,还算拿得出手,喜欢吃他做的饭就让他多给你做。” 洛诗推辞:“他平时工作也挺忙的,家里有阿姨做,偶尔吃一次就行了。” “再忙还能不吃饭了?”傅父正色道,“他就是钱赚太多,阿姨做的是山珍海味,自己做的是五谷杂粮,人再怎么有钱,还是得接地气。” 洛诗笑:“您说得对。” 洛诗见过许多一朝发达的暴发户——就比如洛卫东那样的,一贯以呼奴唤婢为荣,恨不得鞋都让家里佣人替他脱。 对比之下,傅予深的父母倒更有涵养。 午饭后,洛诗原本打算继续给其他人也画几幅肖像画,傅母却摆手: “今后机会多得是,你今天够累的了。” 洛诗瞥了眼厨房洗碗的傅予深,没好意思说话。 “你跟我来一下。” 傅母带着洛诗进了她的房间门,门阖上,隔绝了外面客厅的吵闹喧嚣。 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观音玉坠,细腻的羊脂玉在阳光下泛起莹润光泽,傅母将玉坠戴在洛诗的脖子上,左右端详。 “我就知道,这坠子你戴上肯定漂亮。” 洛诗还没来得及推辞,就听傅母继续道: “这个玉坠是我几年前选的,原本就是预备将来给予深的另一半,现在交给你,是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这个词似乎别有深意。 傅母察觉到她的疑惑,微笑解释: “我其实很早以前就知道你了,不过我曾经还以为,这玉坠没有机会再送给你。” 那还是傅予深接他们去纽约度过的某个新年。 那一年,傅予深的公司敲钟上市,事业迈上了全新的高度,傅家更是门庭若市,一些寻求合作的老板经理殷勤的送礼上门,连着好几天家中来客络绎不绝。 傅予深酒量虽好,也经不住这样的连番灌酒,终于在除夕那日喝得酩酊大醉。 等下属送走客人,家里重归清净时,傅母看到傅予深一个人站在阳台上,无言地看着手机屏幕发呆。 电视里,十二点的钟声敲响。 烟花在哈德逊河上空绽放,与曼哈顿的天际线交相辉映。 在异国他乡的焰火,恍惚让人找到一丝归属感。 但傅予深却从始至终没有抬头。 “怎么这个表情?”傅母见他状态不对,关切问道。 “没什么,”他声线低哑,被酒精灼烧的喉管干涩刺痛,“我只是突然发现,纽约真大啊。” 傅母抬眼望去,远处帝国大厦的灯光璀璨,整个纽约夜景一览无余。 “是很大,不过,就算再大,你也已经闯出了你自己的天地,予深,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曼哈顿的冬夜很冷。 没有雪,但风却很大,大得让傅予深那句话几乎就要被她错过。 依稀可辨的,是他轻得像呢喃般的一句—— “那为什么,她不肯回到我身边。” 手机熄灭前的一秒,傅母看清了散发着幽幽光芒的手机屏幕。 屏幕上,是傅予深与一个女孩的短信对话。 [这是我最后一次打扰你] [新年快乐,洛诗] [祝你未来一切都好] - “我妈把这个玉坠给你了?” 忙了一天,到晚上时傅予深才得空休息。 刚回到房间门,就见洛诗白皙的脖颈上挂了一枚玉坠,羊脂玉与她雪白的皮肤相互辉映,几乎要融化在她肌肤里。 他将给洛诗倒的一杯温水放在沙发旁的矮柜上,上前仔细瞧了瞧。 “不错,勉强衬你。” 洛诗不是不识货的人,这玉价值不菲,在他口中居然也就是勉强趁她。 她抬眸,眸色复杂地轻笑: “你还真把我当公主了?” “娇气得要命,难道不是?” 摩挲着手中暖玉,洛诗抿唇道:“公主也没有天天戴着这么贵的玉到处跑的,等回去之后,你替我放在家里的保险箱里吧,省得磕磕碰碰摔坏了。” “这个待会儿再说。” 洛诗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傅予深一把抱起放在书桌上。 “干了一天的活,先亲一下。” 他眼底欲念直白得过分,还未等洛诗反应过来就已含住她唇瓣,他两手并未像平时那样拥住她,洛诗失去支撑,只能手脚并用地缠紧他才不会后仰倒下。 卧室静悄悄的,只有暧昧旖旎的亲吻声断断续续。 意乱情迷间门,他感觉到洛诗的手指撩起他衣摆,似乎想要再继续下去,如果她想要这样做,傅予深自然不会拒绝。 前提是,他没有吻到洛诗咸涩的泪水。 “……怎么哭了?” 他攥住她作乱的手,将她拉开几分。 “没什么,”洛诗气息凌乱,埋首在他颈窝里,又吻了吻他的锁骨,“就是突然想跟你在一起。” 明明只是一句很简单的情话,甚至没说喜欢和爱,但落在傅予深的耳中,却像是填补了他内心深处那个巨大的空洞,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近乎叹息的喟叹。 “我妈跟你说什么了?” 他吻了吻她,含糊不清道: “你要不说,我就继续了。” 洛诗搂住他的手臂紧了紧:“继续也……没关系。” 他一僵。 自制力在松动的边缘,她大约不知道在此时此刻,他拥着怀里的温香软玉,听着她的许可,还能够停下来需要多大的毅力。 “……不着急,回去再说。” 他在沙发上坐下,将女孩抱在他腿上,迫切地需要转移一下话题。 “今天你给我妈画了肖像画,我们俩在一起这么久,你怎么都没给我画过?” 一贯冷淡的男人盯着她,眼底带着点似有若无的怨念。 洛诗愣了愣,失笑。 “你怎么知道我没画过?” 傅予深眼皮动了动。 “我有一本画集,”洛诗手指比划了一下,“这么大,里面有很多你的速写,都是趁你工作的时候偷画的。” 她还抬手摸了摸傅予深的脸。 “你知不知道,你的骨骼很漂亮,是那种……要是集训时来我们画室当人体模特,能收双倍钱的那种漂亮。” 他轮廓很深,眉骨硬朗,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凌厉,皮肤肌理紧贴着骨骼,光影打在上面,每一根线条都极易描摹。 哪怕后来见不到他,洛诗还是能准确描摹。 一遍遍的,在纸上拓写出他的五官。 “懂了。” 傅予深眸光闪烁,慢吞吞道: “想让我当你的人体模特是吧?” 洛诗:? 这是什么语文水平才能得出的结论? “你们这行,时薪多少来着?” 傅予深撑着头认真问: “个小时的人体模特,你能给多少,我掂量掂量。” 洛诗反应了一下他这“个小时”指的是什么,面上一热。 “……哪里就个小时了,你不要太高估你自己。” 被质疑的男人眉梢微动,漫不经心地笑: “那下次你亲自计时?” “……我洗澡去了,谁跟你计时。” 洛诗匆匆抓起衣服要往浴室里冲,身后的傅予深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开口: “洛诗。” 她回头看向他。 眼角的泪已经被他吻去,潋滟眸光也不见刚才的悲伤委屈,看上去应该没什么大事。 他眸色深邃,寂寂眼底似乎又千言万语想说。 但最后,那些言语都沉寂在他的目光中。 “我忘了,其实也不是每次都个小时。” 他衣襟还有些凌乱,是刚才亲吻之间门被洛诗扯乱的,长腿宽肩的男人陷在沙发里,和在外时冷淡自持的模样截然不同。 他轻笑: “毕竟你只要叫我老公,时间门好像,都会不受控制的缩短一点呢。” 第28章 入婚 翌日一早的洛诗是被门外的响动吵醒的。 这一觉睡得太沉,睁开眼时她看了看墙上挂着的一排键盘收藏,书桌上一堆她看不懂的科技产品,缓了半天才意识到—— 哦,这是傅予深以前住过的房间。 他们是上门看望他父母的。 “——起床了?” 一推开门,照例是挽起袖子的傅予深一脸冷淡不耐地在案板前操劳,见洛诗推门而出,他脸色稍缓。 “时间还早,怎么不多睡会儿。” 匆匆洗漱过的洛诗先和傅父父母微笑示意,再蹭到傅予深身旁,低声道: “你起床为什么不叫我,这都九点了!” “你平时在家不都十点才起?” “这又不是平时!” 似乎看出了洛诗的紧张,从后面经过的傅母道: “是我让予深别叫你起来的,昨天让你应付我们家这么多人,肯定累了,女孩子要多睡美容觉的。” 正在包青团的傅予深眼帘微掀:“我怎么觉得真正辛苦的,是某个做了午饭晚饭还洗了碗的人?” “你平时天天被你那一大帮助理阿姨伺候着,正应该活动活动。” 傅母不留情面道: “速度快点,别耽误待会儿出门。” “出门?” “今天清明,你忘了?”傅予深说完似乎想起什么,对厨房的傅母道,“妈,洛诗妈妈的墓也在西郊,青团要多带一份。” 傅母显然没被告知过洛诗妈妈去世的事,怔愣了半天,才恍惚开口: “……好,我以后都记得多准备一份。” 收回视线,傅予深一边继续包青团,一边问: “清明节怎么自己都不上点心?” 洛诗垂眸看着他手里软糯的面点被揉搓摊开,舀一勺甜甜的豆沙馅裹上,中和了艾草汁带来的涩。 “前几年都是清明节第二天才去的,”她声音很轻地解释,“清明当天阿航要回家祭祖,出租车又不愿意开来这边堵车,北郊路陡,我自己很少开车不安全,所以干脆就晚一天来了。” 傅予深抬眸瞧她,突然,将手边刚包好的青团递过来。 “咬一口。” 洛诗乖顺的张嘴,软软糯糯的面皮裹着一口豆沙冰冰凉凉的填满口腔。 不腻,是清淡悠长的味道。 “以后你跟我们一起,不用再多等一天。” 口中的豆沙似乎更甜了几分。 洛诗缓缓地咀嚼着,唇角勾起,点点头。 - 上一次来公墓时,洛诗不会想到,下一次来时,她的身边已经多了这么多人。 傅家夫妇将带来的祭品和花逐一摆好,极自然地与这位素未谋面的亲家母打招呼,顺便让傅予深过来保证一下会对人家女儿好否则天打雷劈。 傅予深其实从来不信什么怪力乱神,赌咒发誓的东西,一个人想要背信弃义,那真是神鬼难挡。 但最后,他还是半蹲在舒梦芳的墓前,一字一句地保证。 “从今以后,我会是她的依靠。” 像是温热血液倒流回冰冷心脏,沉寂的心脏忽然在胸腔中猛烈跳动。 等到傅予深父母去扫其他墓时,洛诗支开了留下来陪她的傅予深,她擦了擦蒙上灰土的墓碑,微微垂下头,要让眼泪落得不那么明显。 [阿诗。] 耳边风声温柔,像妈妈儿时在她耳边的呢喃。 [我的阿诗,为什么在哭呢?] 午后阳光和煦,像小时候舒梦芳放学时接她回家,安静微笑着听她叽叽喳喳讲述一天经历时会有的天气。 她会轻声细语的问,阿诗今天过得好吗?有被人欺负吗?数学考试又没考好也没关系,阿诗只要每一天都过得开心,妈妈就很高兴了啊。 “我现在,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 想了想,洛诗又纠正: “应该说是,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开心。” 所以。 不用再担心她了。 “唯一遗憾的,是你不在我身边,所有的开心,好像都缺了一角。” 洛诗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有一肚子关于傅予深的好话想说,可仔细想想,这些话她从前早就已经和舒梦芳说过了一遍。 于是她顿了顿,瞥了一眼在不远处等着她的身影,在心底说了几句只有她知道的悄悄话。 起身朝傅予深走去时,他似乎刚刚和人打过电话。 “谁来的电话?” 傅予深:“沈嘉木,说公司有点事要跟我商量。” “那你现在要回去?” “不急,他说下午或者晚上都行。” 洛诗点点头。 傅予深见她心情似乎好了许多,问: “说了这么久,没说我什么坏话吧?” “你还怕我说你坏话?”洛诗偏头看他,“我可没说你坏话,不过,我妈妈说了。” 傅予深眉梢微动。 “她说,你要是对我不好,让你雷雨天不要出门,小心天打雷劈。” “……” 傅予深眺望着不远处的墓碑,伸出手扣住洛诗的五指。 他牵得很紧,完全不给洛诗一丝挣脱的机会。 “那你可得保护好我,” 他吻了吻她的手背,眉眼带着点漫不经心地笑。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护身符了。” - 城中的某处繁华街道。 耿家大少的夜店今日开张,门口豪车云集,全都是来给耿锐捧场的名流,内场人声鼎沸,鼓点像是砸在心脏上,傅予深进去时,他们已经喝了一圈。 “哟,这不是刚刚新婚的傅总吗?” 已然微醺的耿锐拎着酒瓶跟他打招呼,桃花眼带着调笑: “刚才大家还在猜,你这么晚还没来是不是因为嫂子不让你出门呢。” 他们这一帮人都和傅予深年纪相仿,最大的也不过三十出头,都是单身,在这个圈子里像傅予深这样英年早婚的实属少数,毕竟早早就被婚姻拴住,人生该多无趣。 耿锐这么说,多少有点笑话傅予深的意思,不过傅予深神色如常,拧开西装纽扣在沙发中央坐下。 “这就是你新开的店?” 背脊抵住沙发背,傅予深散漫地环顾一圈,眸色淡淡。 “和别的店也没什么区别,审美就这?” 耿锐当即从沙发背上抬屁股下来,指着里面的摆设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看见那边的bearbrick没?小爷花六十万空运回来的,墙上挂的版画也是高价拍卖来的村上隆和草间弥生——算了,跟你这种理工男说不清楚。” 傅予深轻嗤一声: “你们这圈儿,难道不是每个人都你这一套?” 耿锐梗了一下,那倒确实,他们这些搞潮牌的,入手的东西确实千篇一律,基本都是那几样。 瞥见耿锐的神色,傅予深饮了一口威士忌,神色悠然地给耿锐递了张名片。 “既然是搞潮流艺术的,也算半个艺术圈了,多去熏陶熏陶,对提升你俗不可耐的品味有好处。” 到了傅予深这个地位,很少有人需要他亲自递名片,再说了,耿锐跟他是在纽约就认识了的老朋友,还递哪门子名片? 一旁的沈嘉木抿了一口酒,见众人凑上去看名片,笑而不语。 “伊甸画廊……洛诗……卧槽!秀恩爱是吧!” 耿锐头一个跳了起来。 “忘了告诉你们,”傅予深气定神闲,“今天这夜店是看你面子才来的,今后你们这种乌烟瘴气的活动少叫我,毕竟我跟你们这种没有家室、晚上没着没落的人不太一样。” 众人平时只见过傅予深冷淡嘴毒的一面,什么时候见过他这副情绪外放的愉悦模样? “我靠……”有人感慨,“深哥跟被人夺舍了一样,太恐怖了。” 还有人怼了怼旁边的沈嘉木: “嘉木,你跟深哥的时间久,他……以前谈恋爱也这样?” “呵,”沈嘉木轻笑,“你们是没见过他更疯的样子,现在这样,已经好多了。” “……” 傅予深扫了沈嘉木一眼: “不是说公司有重要的事跟我说?” 提起正事,沈嘉木肃然几分。 “之前你不是跟我说,新项目打算和洛家一起做吗?洛氏那边的总经理也跟我秘书约了饭,应该就是来谈这事儿的。” 他顿了顿。 “但是吧,洛卫东大概还是有点想跟你刚一刚的意思,一边让人跟我虚与委蛇,一边还在骑驴找马,跟我们的竞品也有接触,你也知道,那几家公司一听你跟洛氏有合作的意思,都以为洛氏是什么香饽饽,上赶着抢呢。” 洛卫东也的确是商场上老奸巨猾的老油条了,借人声势这套玩得极好。 “虽然我们不和洛氏合作,多得是企业想跟我们合作,但是如果让竞争公司得到了洛氏助力,对我们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沈嘉木客观分析道: “毕竟,洛氏只是差个科技领域的入场券,论资金和旗下的实体产业,都不差。” 傅予深安静听完,缓慢地晃动着杯子,冰球和杯壁轻碰,发出断断续续的脆响。 他神色如常,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沈嘉木还在等傅予深的解决办法,身后还在跟其他人描述傅予深的老婆有多漂亮多有气质的耿锐忽然眯了眯眼。 其他人顺着他视线看去,眼前一亮。 “耿少,你说嫂子好看,有多好看,跟那位比起来差多少?” 耿锐眼睛紧盯着那道身影,和记忆中的模糊印象比对了一下,沉吟: “唔……不好说。” 因为他怎么看,都觉得那边那个正在被人搭讪的美人,似乎和傅予深心尖上的小美人长得一模一样呢。 第29章 入婚 洛诗原本打算更晚一点再来店里接傅予深回去的。 傅予深当然并不知道,否则肯定不会让她来接自己,当然,并不是质疑她的车技,基本上“洛诗开车接人”这个选项就从未在他脑海里出现过。 他一直觉得,驾照对于洛诗的意义就是当她有了新车时,可以开出去拍个照,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需要她亲自开车的场合。 洛诗以前也一直这么觉得,不过现在她的观念有所改变。 被人伺候是一种乐趣,这种乐趣她已经享受了二十多年,或许她也可以体验一下对别人好的乐趣了。 比如开车接应酬结束的丈夫回家,这种经历,对她来说还挺新奇。 她下午的工作结束得早,洛诗无事可做,便提前来耿锐刚开业的夜店逛逛。 据说这家夜店耿锐花了血本,在一级市场和二级市场重金购入不少艺术品,囊括潮流艺术与当代艺术,弄了个小型展会,供来客欣赏购买。 来夜店里的这些人看不看得懂不重要,重要的是网红们拍照好看,有品位,一下子就和那些只有灯红酒绿的夜店拉开差距。 不得不说,能和傅予深交朋友的阔少,多少有些商业头脑。 “——这座酒神狄俄尼索斯头戴葡萄藤的雕像,应该是这里最有品位的藏品了。” 身旁传来一个温和儒雅的声音。 也在仔细观摩这座雕像的洛诗侧目而视,这才发现身旁站了一个身形清瘦的男人,浅色衬衫很衬他斯文气质, 与洛诗对视时,他的目光停留了几秒,远超社交礼仪的分寸。 “……你对艺术品很有研究?” “研究谈不上。”他微笑道,“只是之前恰好去一家酒庄参加艺术酒标时见过,没想到又在这里见到了。” “原来是酒庄的藏品。” 洛诗还挺喜欢这件艺术品的。 酒神狄俄尼索斯的雕像很多,不过这座雕像的造型很特别,买下来也正好可以当做给耿锐捧场。 并且葡萄叶在酒神文化中有着特别的象征。 她想起大学时和傅予深看过的话剧《海达高布乐》,那时她还跟傅予深聊过葡萄叶与酒神文化的关联,聊过葡萄叶的隐喻。 他应该记得吧?也应该会……明白她的意思吧? 洛诗抿了抿唇,想象着他会有的反应,心情似乎也雀跃起来,随即便向店员询价,准备买下礼物后再去外面等他应酬结束。 “你……还有事吗?” 刷卡后,洛诗一回头,见那陌生男人仍在身后注视着她的身影,不免有些奇怪。 要说搭讪,他也没要联系方式,没有什么爱慕的目光。 但不是搭讪的话,他却又总是用一种探究的眼神注视着她。 他温和道:“是我冒昧了,我只是……觉得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洛诗立刻警惕,接下来他该不会是想说和他前女友之类的长得像吧? “不用这么警惕,”他轻笑,“或许有些失礼,不过我想说的是我的一个长辈。” 洛诗:? 那确实是挺失礼的,还不如说她长得像他某位前女友呢。 “可以交换一个联系方式吗?有一些事我想确……” “阿诗。” 蓦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对方的话。 两人同时朝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 从浮华声色中走来的男人神色冷寂,深幽瞳孔中倒映着对面男人的身影,他的喜怒并不明显,只是那截断眉压着乌黑眼眸,像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阴翳。 “来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他语气如常,甚至比平日还和缓几分。 洛诗夹在这两人之间,莫名有些心虚,愣了会儿才答: “你不是有事吗,我来得早,就自己随便逛逛。” “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你既然来了,要不要跟耿锐他们见一面?” 洛诗点点头,又说自己刚买了耿锐店里的一座雕塑算是捧场。 “不用这么客气,”他顿了顿,又问,“你该不会刷你自己的卡吧?” “当然,因为买来也是送给你的礼物啊。” 傅予深有些意外:“我的礼物?” 对视间,洛诗有些脸热,于是错开视线道: “……你看了就知道了。” 默然几秒,周身那并不明显的寒意退去几分,傅予深神色稍缓,终于看向洛诗对面的男人。 “这位是?” “刚认识的朋友,”洛诗没提对方要联系方式的事,“他也很喜欢我买给你的礼物。” 傅予深颔首: “原来如此,我和我太太还有事,就不打扰你继续欣赏艺术品了。” “太太”两个字,傅予深咬得缓慢几分,对方显然也看出了傅予深不动声色地宣誓主权,很识趣地答: “我才是打扰了,认识你们很高兴。” 等傅予深牵着洛诗回到沙发卡座,就见耿锐贱嗖嗖地问: “傅总,这种当面ntr的感觉怎么样?” 傅予深连一个眼神都欠奉,惜字如金地丢给他一个“滚”字。 沈嘉木笑道:“你这就是恩将仇报了,刚才我可看见了,人家洛诗才开了个单,怎么样耿少,这你不给你的金主爸爸磕一个?” 耿锐喝得晕头转向,被沈嘉木一提醒才知道这事儿,立马端着酒来敬: “不愧是小美人……啊不对,不愧是小嫂子,太会做人了,冲你这大手笔,今天我必须先敬你三杯。” 洛诗从桌上拿起一杯鸡尾酒,还没来得及和耿锐碰杯,就被一只指骨分明的手抽走。 “这酒度数高,换一个。” 傅予深叫来侍应生,不一会儿便端来一杯……橙汁。 把橙汁塞进洛诗手里,他矜贵地抬抬下颌。 “喝吧。” 耿锐:“我喝三杯白兰地你老婆喝橙汁?” 傅予深冷笑:“她晚上八点后就不喝水了,能陪你喝一杯橙汁算给你面子,喝不喝?不喝连橙汁都没有。” “……行吧,算你小子歹毒。” 洛诗看得出他们几人关系不错,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视线余光落在场内一角,刚跟她说话的那个男人也在他们不远处的卡座落座,除他之外,大多都是西装革履的打扮,大约也是来应酬的。 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他刚才的话和眼神。 心里总觉得,有些在意。 酒过三巡,有人话匣子打开了些,不知死活地提起那个刚才和洛诗搭讪的男人。 “……我刚才就觉得这人有点眼熟,现在想起来了,他不是苏市杭家的人吗?” 苏市的杭家? 洛诗凝神听着。 “哦……好像是有这么个人,”耿锐也跟着一起回忆,“做纺织生意的杭家,有点印象,在苏市……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呢,刚才那个人,看着像是身体不太好的样子,是他们家的小少爷吧?” 众人摇头,都对杭家不算太清楚。 又提起杭家的小少爷出现在这里,是单纯来玩,还是有来京海发展的打算? 有人一拍大腿:“杭家这种搞传统行业的家族,肯定也需要转型,洛氏再这么骑驴找马,直接踢了他,跟杭家合作算了,杭家可比洛氏有……” 话还没说话,就被沈嘉木一巴掌拍在后脊上。 那人酒醒了几分,意识到在场的还有洛诗,立刻讪讪道: “喝多了喝多了,我乱说的,自罚三杯,嫂子别见怪。” 洛诗却已经捕捉到他话里的信息。 洛氏急需转型的内幕,她一直知道,还以为洛卫东现在一门心思想要搭上傅予深这条线,没想到他野心更大。 “就你这点酒量,不能喝下次喝果汁。” 傅予深知道洛诗不会介意这个,也没揪着不放,只是敲打了几句。 “是是是……不过今天来,除了谈公事,不还得庆祝一下深哥新婚吗?这不多喝两杯说得过去?” 众人起哄道: “就是,既然深哥不让嫂子喝酒,那深哥就喝双份的,反正你酒量好,必须不醉不归!” 耿锐一看难得有欺压傅予深的机会,二话不说,立马又叫人来开酒,今天说什么也要把傅予深喝趴下才算完事。 换做平时,傅予深懒得搭理他们。 但今日也不知为何,大约是他们那一连串祝贺新婚的吉祥话颇为顺耳,傅予深终于也提起酒杯。 他散漫地勾起唇角: “行。” “虽然不指望你们能把我灌醉,不过你们既然六个人一起上,还是尽量多撑一会儿,别太废物。” …… 这样的场合,洛诗不适合干涉。 她旁边的沈嘉木也并未参与,而是忽然提起酒杯和洛诗手里的杯子碰了碰,一饮而尽才道: “还没正式恭喜你们。” 灯光映入他眼底,漾开几分欣慰,几分怅然。 “上一次劝你和予深复合的时候,我其实没抱太大希望,毕竟过了这么多年,大家都在朝前走……” 洛诗默然几秒,笑了笑:“既然都朝前走了,那时你为什么还要劝我?” 沈嘉木的视线定格在傅予深的侧影上。 同学多年,又共事多年,他跟在自己家人身边的时间,或许都没有跟着傅予深的日子长。 他看着那边噙着一点淡笑,一杯接一杯喝酒的男人,一字一句道: “因为,跟你分开之后,他的时间,从来没有向前走过。” 直到现在。 困住他的时间,终于再次朝前流淌。 第30章 入婚 耿锐玩起来一向很疯,一打酒下肚,他就跟只雄孔雀似的四处招摇,又因是在自家店里,喝上头了免不了搞些大阵仗。 眼看着事态已经从普通的摇骰子抓手指,变成了耿锐把舞池里跳钢管舞的女孩挤下去自己上去跳,其他人还在那儿乐呵呵录像时—— 傅予深拍了拍前面一个人的肩: “你们慢慢玩。” “深、深哥……你这就……就走了啊……” “嗯,你们也早点回去。” “别、别啊!这才几、几点?夜还长呢,继、继续嗨!” 傅予深平静回答:“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们一样,大晚上没老婆关心的。” “……太过分了!深哥你这欺人太甚!” 傅予深唇角弯了弯,在耿锐自家的店里,不必他操心他们喝多之后睡哪儿,傅予深拿起搭在沙发背上的外套,准备取车回家。 一转头,就见沈嘉木神色尴尬地看着他。 “予深,恐怕……你老婆今晚应该也顾不上关心你了。” 傅予深:? 顺着沈嘉木的视线看去,见到的是站在一面大镜子面前的洛诗,顶光从上方落下,原本是用来让走道看起来更宽敞的镜子,成了洛诗的画板。 她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位蜂腰翘臀的漂亮美女当模特,再用口红当画笔,在镜子上画起了这位漂亮美女的速写。 她基本功一直很好,寥寥数笔,有形有神。 刚才在展柜前和洛诗搭讪的男人也不知何时站在人群中,似乎已经看了好一会儿,见洛诗画完最后一笔,他开口: “你抓人特点的能力很强,是专业的画家吗?” 醉意朦胧的眼尾扫去,洛诗歪头反应了几秒: “不是。” 对方静静看着她。 “不是所有人我都能画,得骨骼长得漂亮的,比如刚才那个漂亮妹妹,还有……” 余光瞥见朝她走来的熟悉人影,洛诗看着光影打在他清晰的面部轮廓上,像在看着一座标准好画的石膏人像。 “嗯,还比如他那样的,就能画得很好看。” 傅予深瞥了那男人一眼,尽管对方看起来温文尔雅,言行举止都没有失礼之处,但傅予深看他的眼神仍然像是在看一只围着洛诗飞的苍蝇。 “我们该回家了,阿诗。” 他将臂弯里的西装外套替她披上,宽大外套笼住她娇小身形,只露出一个醉醺醺的脑袋。 “可是我还没画完……”她指了指后面排队的几个漂亮美女,“她们也想让我帮忙画……我都答应她们了。” 傅予深替她扣上一粒扣子,转头走向那几个女孩。 宽肩窄腰的男人停在她们面前,他眉眼冷峻,与灯红酒绿的夜场格格不入,禁欲得高不可攀。 “台上那边那个在跳钢管舞的人,是这家店的老板。” 女孩们从男人英俊的脸上移开视线,果然看到了群魔乱舞的台上有个高挑帅哥混在舞女之中。 “他是这家店的老板,叫耿锐,你们今晚的消费他请了,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是傅予深说的。” 台上发癫的耿锐还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当了冤大头。 处理完她们的事,傅予深回到洛诗身边,牵着她走出了拥挤人群。 身后,穿着浅色衬衫的男人看着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 还没走到停车场,洛诗就已经有些站不稳,踩着细长的高跟,在夜风里像一只摇摇晃晃的花。 傅予深想扶她,她却像个耍赖的小孩子,一定要自己走。 “傅予深。” 她站在停车场里看了一圈。 “我们的车呢?” 傅予深正低头看司机给他发来的消息,说他打车过来被堵在半路可能至少要半个小时才能赶到。 外面既然堵着车,他们现在出去也得被堵在半路上,傅予深没太着急。 “不是就在你面前吗?”傅予深示意她面前那辆,“真喝晕头了?” 洛诗眯着眼,看着那辆迈巴赫半响摇头。 “这不是我们的车,傅予深,你的自行车呢?我要骑自行车回家。” 傅予深愣了一会儿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怎么醉成这样?” 他轻叹。 傅予深只在大二时有过一辆自行车,和洛诗刚恋爱时,她一直很想让他带着她在校园里兜风,都被傅予深以“违反交通法”的理由拒绝。 没有找到傅予深的自行车,洛诗转过头来,雾蒙蒙地望着他: “你是不是把自行车藏起来了?” 傅予深哭笑不得,走上前,一手搂着她,一手指腹蹭过她微微湿润的眼角。 “没藏。” “你就是藏了,”洛诗额头抵住他胸膛,闷闷道,“你就是不想载我,你为什么不载我?是不是不喜欢我?” 她尾音软得似春水潋滟,娇娇气气的。 傅予深忽然有些感谢沈嘉木的那几杯酒。 “怎么会。” 他打开车门,将洛诗抱起,很轻地放在后座上,灯光昏暗中,他的目光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极致温柔。 “不让你坐,是觉得那辆车配不上你,公主怎么能坐自行车?” 洛诗那些朋友虽然表面和她亲亲热热,一口一个宝贝叫得腻歪,但傅予深知道,她在学校里的这些朋友,交情不过尔尔。 他虽然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但他不能容许洛诗被人讥笑。 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坐在后座的洛诗靠住他肩膀,似乎有些困了。 傅予深以为她会就这么睡回去,她却忽然开口: “配得上的。” “你那么好,就算是天上的月亮,也配得上。” 明明喝了不少酒,但傅予深直到这一刻才忽然觉得酒劲上头,因她这一句而醺醺然。 他的手指穿过她乌黑的发丝,像蛛丝一样,轻轻缠绕着他。 “你到底是夸我,还是在夸你自己?” “……没有夸我,”洛诗埋首在他颈窝,像是半梦半醒的胡话,“我又不好,我一点也不好。” 傅予深顿住。 一时间,联想到了她和沈嘉木聊的那几分钟,又想到她突然把自己喝醉。 “沈嘉木和你说了什么?” 其实也没说多少。 言语如何能传递一个人七年的孤独等待。 她只能通过自己的想象,来窥见她离开之后他度过的日日夜夜。 见洛诗缄默不语,傅予深将她扳正。 “沈嘉木那人,高中本来是想选文科的,最后想着理科更容易赚钱,才转的科。” 洛诗脑子晕晕,被迫接收他话里的信息。 “他这个人,说什么事都很容易艺术加工,如果你再用你那充满文艺细胞的脑子加工一遍,事情就会变得很夸张,非常夸张,明白吗?” 洛诗机械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傅予深看着洛诗醉醺醺的模样,原本已经打算将这个话题敷衍过去,可想到她刚才说的那句话,又忍不住开口: “为什么要说你不好?” “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听了会心疼。” 她是天上弦月,是高高在上不可得的美好。 她怎么会不好。 洛诗认真答:“你不用心疼我,我这些年,过得很好。” “很好?” 傅予深回想起在游轮重逢的那一天。 “既然很好,为什么要挽回那个优柔寡断的段驰?为什么要在桌球室内对那个不安好心的邹副总虚与委蛇?” 她不会知道,他那天见她那副隐忍模样,只想拿手里的台球杆把那人的眼珠子戳瞎。 “可是……大家都是那样的。” 她一字一顿,说得缓慢。 “我在国外,也遇到过,很多这样的人,一开始,我也会当场翻脸,吃了很多苦头,差点都毕不了业,后来才学会要怎么灵活应对。” 说到这里,她醉醺醺地勾住他的脖颈,唇边扬起狡黠笑意。 “你猜,我是跟谁学会的?” 傅予深压住眉宇间的戾气,温声问: “谁?” “跟你呀。” 她眼里漾着笑意:“我想起你以前,也经常被人为难,被我的朋友为难,被学校里那些嫉妒你的人为难,对外为项目拉投资的时候,还被人灌酒灌得胃出血——” 说到这里,她眼中又浮现雾气。 “对不起,予深,我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懂,什么也没能帮上你,还给你添了那么多那么多的麻烦。” 在异乡独自漂泊时,每每遇到她快要抗不下去的困难时,洛诗都会想到傅予深。 如果是他,他一定能扛过去。 他会怎么做? 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化解? 那时洛诗才明白,她与傅予深短不过三年的恋爱,留给她最重要的东西,从来不是任何照片、鲜花、礼物,或是甜蜜的聊天记录。 而是当分别那么多年后,她依然能在身体里感知到他的存在。 感知到,他在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中,遗留在她生命中不可消除的烙印。 傅予深喉间一滚,昏暗中,眸色愈发柔软。 “那不是麻烦,洛诗,你从来都不是麻烦。” 在这过于温柔的眼神中,洛诗胸腔中涌出无处宣泄的暖流。 她的生命,因为有傅予深出现过,而变得更加坚强勇敢,但她却似乎并没有给过傅予深什么帮助。 她想为他做点什么。 可他什么都不缺,她能做什么呢? 洛诗混沌的脑子思绪一歪,突然来了点灵感。 傅予深还没反应过来时,洛诗已经速度惊人地翻身跨坐在他的大腿上,手不安分地拽起他的衬衫衣角。 他眉心一跳,立刻攥住她手腕。 “这里是停车场,不是在家里。” 洛诗有点委屈:“我知道啊。” 傅予深看着她蹭着自己西裤的大腿内侧,不太确定她是否真的知道。 但如果洛诗真要做些什么,他的理智又摇摇欲坠,不太确信自己是否能坚定地阻止她继续下去。 “你……” “张嘴,咬住。” 傅予深很难想象自己会从洛诗嘴里听到这话。 但他还是如洛诗所命令的那样,咬住了自己的衬衫衣摆,然后垂眸看着洛诗掏出她那只口红,摇摇晃晃地,将他的小腹当做她创作的工具。 她的手指像玉石一样冰冷,而口红质地黏腻。 触及他小腹肌肉时,会因异样触感而不自觉地抽动。 从傅予深的视角看去,只看得到洛诗的头顶,感受到,她发丝似有若无掠过的刺激。 他闭了闭眼。 半响才听见自己语调沙哑道: “……你在做什么?” 口红算不得好用的笔,他的身体也不是平滑的纸张,洛诗只潦草的写了一句诗: 「allthepast,allisoverture」 凡是过去,皆为序曲。 她已经听见,他们新的七年的序曲。 31. 入婚 久别如初的契合 到家已是十二点。 昨天周姨请了假要回家照顾家人,要直到后天才回来,屋子里空荡漆黑,只余远处山下的城市灯火。 傅予深背着昏昏欲睡的洛诗,扭头问: “太晚了,就不洗澡了,好吗?” 洛诗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听了这话回光返照似地坐直。 “要洗,会臭。” 坚定得好像睡觉前不洗澡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 他还能说什么,他只能将洛诗背回房间门,替她放好水,再告诉她喝醉了不能泡澡,就准备下楼去给她冲解酒的蜂蜜水了。 “为什么不给我拿换洗衣服?” 公主病来得不讲道理,醉醺醺的洛诗看着他,像在看着一个服侍不周的男仆,又趁他不满之前狡猾地拽拽他衣角,眼自下而上的看他,带点撒娇意味。 “我好累,你帮我拿。” 傅予深其实是个很挑剔的人。 不喜欢被人指使,所以他当不了下属,不喜欢应付工作以外的琐事,所以雇了一帮替他处理生活琐事的人员。 但这些挑剔毛病,到洛诗这里,很快就被更加挑剔龟毛的她所驯服。 傅予深认命地替她找睡衣。 “我要那套玫瑰粉的……内衣要白蕾丝边有蝴蝶结的那个……内裤是配套的就在旁边……” 洛诗半张脸陷进枕头里,含糊不清地给他下指令。 “还有……最重要的……” 强迫症的傅予深将东西一一叠整齐,触及柔软的蕾丝时,他的动作加快几秒。 “最重要的什么?” “没有卸妆。”洛诗团成一团,觉得自己好委屈,“不想卸妆,好累。” “……” 于是又要四处去找她的卸妆水和卸妆棉。 好在以前也替她卸过,算是重操旧业,傅予深都意外,自己还能分清哪一瓶是卸脸的,哪一瓶是卸眼唇的。 好像他们从来都没分开过,这样的事他每天都在做。 忙了半天,洗澡这件事倒是轮不上他了,洛诗自己慢吞吞走进浴室,酒似乎醒了一些,至少走路不晃。 傅予深便下楼去泡了两杯蜂蜜水上来。 说起来,今晚他才是那个喝了一打酒的人。 “洗完了?” 半小时后洛诗出来,她穿了一条香槟色的真丝睡裙,白皙的肌肤被热水烫得微红,整个人看上去像杯热腾腾的牛奶。 女人洗澡的水温的确烫得离谱,这点傅予深深有体会。 他捧起洛诗糯米团子似的脸,原本只是觉得她这副毫无防备的模样可爱,但吻落下去便不受控制。 理智似乎在渐渐滑走。 洛诗在舌尖尝到了一点蜂蜜水的味道,好像挺甜,她嗓子莫名干涩起来,却不想喝就在旁边的那一杯。 她只想要他。 浅尝不够,她张口咬住他唇瓣,一边想着傅予深是怎么吻的,一边拙劣的模仿,要蛮横地绞住他舌根,用力的吸shun,要侵占他的呼吸,让他无暇顾忌其他。 她听到了傅予深越发清晰的低口耑声,意识到自己做得很对。 “宝贝,”他半搂住站不稳的洛诗,很轻的笑,“沈嘉木今天到底跟你说什么了?怎么这么主动?” 洛诗见他还有余力反手将身后打开的电脑阖上,好胜心有点上头。 她垫着脚,清甜香气似有若无地萦绕在他凌乱的鼻息周围,掌心贴着他的心跳,偏头冲他眨眨眼: “一定是他跟我说了什么?就不能是我跟他说了什么?” 她故意拖声慢调地说: “大学的时候你那么忙,我有时候找不到你,你不都是叫他来帮忙的吗?我感谢他一下,不行?” 傅予深挑了挑眉。 “如果我没记错,那时候你最讨厌的不就是他?” 这点倒没说错。 她以前经常在背后偷偷和朋友吐槽,说沈嘉木就像她和傅予深之间门的恶婆婆,金边眼镜背后的那对眼珠子一转,琢磨的全都是怎么拆散他们的坏主意。 傅予深才不会吃他的醋,倒是洛诗,从以前就经常吃他们的醋。 “……就是讨厌他。” 她闷闷道: “他说我只是玩玩你,迟早要跟你分手……结果真被他这个乌鸦嘴说中了。” 傅予深低低地笑:“这也怪他?” “好吧,我不怪他,”洛诗低着头,手指似有若无地,勾住他下方的拉链,“毕竟算起来,他还救过我一命……” 暧昧氛围一滞。 “什么意思?” 洛诗茫然地抬头,对上傅予深骤然锐利的目光,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她喝得果然有点太多了。 “你之前,不是差点猝死吗?”洛诗装傻,“救了你,就等于救我一命,我是这个意思。” 傅予深眯着眼,似乎并没有完全相信。 但和喝醉酒的人深究下去,他不一定能问出一个答案,傅予深斟酌片刻便放弃追问下去,只抓住她将要退回去的手。 “刚才打算干什么?” 洛诗的眼因醉意而显得水光潋滟,看上去无比清纯。 正因如此,她方才的动作才更欲。 傅予深默然几秒,将她的手拽回原位。 “继续。” 房间门里灯光静默下来,只余暖黄灯线如光环照亮脚边,衣料摩擦声隐没在黑暗处,傅予深拉着她进了浴室。 “你做的坏事,”他撩开衣角,看向洛诗的眼里带着明显的欲,“刚才我替你卸了妆,现在该你了。” 腹上的口红印记还格外清晰。 洛诗现在酒意醒了些,看着自己的杰作不免有些脸热。 她拿了卸妆棉,沾了卸妆水,一点点的替他擦干净,这口红显色度还挺好,洛诗得稍稍用力才能擦掉。 但在傅予深的感知中,她的力量还太轻,手指像羽毛拂过,而他迫切的,想用一种更具有摧毁力的力量,倾覆而上。 浴室的水打开了。 痕迹被冲刷干净,但另一种欲念横生的气味却更强烈,雾气中,洛诗腰上指痕殷红得像揉皱的花瓣,被浸泡在水里,柔软得吹弹即破。 空气变得甜腻而稀薄,洛诗觉得自己快要呼吸不及,想要他放她出去,但几次示弱,反而将浴室里的时间门无限拉长。 再被傅予深丢回床上时,洛诗已经不知道时间门过去了多久。 “睡吧。” 他吻了吻她额头,发梢有水珠落下,滴在她锁骨殷红吻痕上。 “纽约那边有些事要我处理,我审完再睡。” 久未经事,洛诗早已浑身脱力,任由自己像个玩偶一样被摆弄换上新的睡衣,而她之前的一套—— 她看了看一片凌乱的浴室,薄薄的布料已不知道被丢到了惨案现场的哪个角落。 心底被细细密密的甜蜜包裹。 这种久别如初的契合无法用任何言语来描述,时光留下的罅隙都在一次又一次的过程中愈合,好像他们从来就没有分开过。 洛诗唇边弯起一点笑意,闭上眼准备入睡。 半小时后。 她快要进入深度睡眠时,忽然被人翻了个面。 “……你快睡吧,这都几点了。” 洛诗困得像小猫一样吚吚呜呜。 “还不算困,我一天睡三个小时就够。”他将洛诗抓到自己怀中,背贴着他的胸膛,细碎地吻她的后颈,“把手机解锁一下。” 洛诗软得都没力气。 “你要干什么?” 他腾出一只手,修长手指飞快地在洛诗的微信的找到沈嘉木的联系方式,然后点开,拉黑。 洛诗从困倦中醒神几秒。 “你干嘛?” “拉黑他,”傅予深咬了咬她耳垂,“以后我天天都在你身边,用不着他替我照顾你,留他干什么?” 过河拆桥得理直气壮。 洛诗扭头,眼里映着月光,亮晶晶的。 “你吃醋了?” “没有。” “你有。” 说不过她,他指腹轻蹭,洛诗咬住下唇,拨开他的手又背过身去。 “我要睡了,真的要睡了。” 他嗯了一声,思绪还停留在洛诗今晚不小心说漏嘴的那句话上。 动作却没停下,缓声道: “你睡你的,用不着你。” “……” - 洛诗是在下午被思琦的电话吵醒的。 酒精加上疲累令她的反应有些迟钝,接通电话后半晌才勉强开始接收电话的内容。 思琦早上给她发了艺博会的策划案,结果到了下午都没收到洛诗的回信,所以打来电话想确认洛诗是不是没看到。 “……我刚睡醒,昨天睡得有点晚。” 傅予深应该已经去公司了,家里没人,洛诗一边接电话一边对着镜子看自己的黑眼圈。 ……他真的很不节制。 不是每个人都和他一样只睡三个小时也能精力充沛的好吗。 “哦哦哦,我看老板你这几天都没来画廊,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思琦的声音轻快,想来这个策划案应该做得很漂亮,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听到洛诗的夸奖。 但兴奋劲过了之后,她又似乎意识到什么,惴惴不安道: “哎呀,我只不是不该打扰老板你的,毕竟你这还是新婚……是不是度蜜月去了?” 洛诗一愣,失笑: “不是,我还在京海,明天吧,明天就回来跟你具体商议艺博会的细节。” 想了想,洛诗又道: “策划案里,再加一幅我的画吧,布面油画,尺寸是140,你按照这个尺寸定一下空间门,还有照明方案。” 电话那头思琦惊讶了一下:“老板你要有新画了啊!这个尺寸……好大,是已经画好了,还是还没开始画?” “刚起稿。” “我看老板你之前的作品,好像很少有这么大的诶。” “嗯,以前比较随心所欲……现在,从商业角度考虑,大幅画作在市场上更吃香,郑觅离开我们画廊之后,需要有点新的东西在艺博会上吸引眼球。” 思琦有些意外。 在她眼中,老板一直是感性大于理性的艺术家,还鲜少看到她从商业角度考虑艺术。 “老板你结婚之后好像变得有点不一样了哎,哎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 活力满满的年轻人一身斗志。 “那我就继续工作啦,我明天就做好新的方案等老板你来审核!” 洛诗似乎也被她的热情感染,准备不再拖延,今天就开始绘制新的画作。 不过…… 不一样了吗? 洛诗自己审视了一下自己,似乎,是有了一点点改变,应该是往好的方向改变吧? 心情在看到冰箱里傅予深做好的午饭时,更好了一点。 不过三天之后,当伊甸画廊的员工无意中发现那个和他们画廊解约的郑觅,登上了一个绘画类的综艺节目,并且明里暗里诋毁他们画廊,导致他们画廊无法在艺博会上获得一个好展位时—— 洛诗的心情,遭透了。 32. 入婚 被我咬破了一点 “……非常感谢大家对《狮鹫》这幅作品的喜爱,也很感谢这个综艺节目给了我被这么多观众认识的机会。” 伊甸画廊的展厅内。 平日用来播放资料的屏幕上,投影着一档以国内绘画艺术为主题的综艺节目。 所有人都眉头紧蹙,看着屏幕上那张熟悉的面孔。 后采环节,镜头后的工作人员还在提问。 郑觅微笑听完,回答道: “没错,目前我画作的代理权在我个人手中,和之前合作的画廊……画廊当然是非常优秀的,不过我们画廊的画廊主也是一位知名画家,在艺术理念上,大家有分歧很正常。” “离开画廊之后,确实有过一段低谷时期,所以我才很感谢这个节目,让我可以继续我在艺术上的梦想,非常感谢节目组。” 播到这里,郑觅的部分就结束了。 这一期节目是在一个月前播出的,洛诗和画廊里的员工都很少看国内的综艺,因此虽然这档综艺颇有热度,他们也没放在心上。 直到上一周开始,伊甸画廊的官网和工作号,陆陆续续都有人开始留言谩骂。 指责他们画廊苛待郑觅,耽误了郑觅的发展。 还有他们画廊主嫉妒郑觅的才能,排挤郑觅,压榨分成,在艺术圈内封杀她。 矛头指向了这间伊甸画廊的画廊主洛诗。 但洛诗并没有任何公开的社交账号,这些因为节目而喜欢上郑觅的粉丝们只能将戾气发泄到画廊的官方号上。 官方号只有一个刚毕业的传媒系小姑娘运营,哪里有应付这种场面的经验。 思琦急得要命: “老板,郑觅这么泼脏水,我们不想点办法回击?就算我们的客户不会被他们影响,但艺博会那边刚刚联系过我们了,原本定下的位置可能要有变动,我们画廊之前的位置明明很好的!” 艺博会对于一间画廊来说,是提升画廊形象、宣传画廊和画家,还有现场销售的绝佳机会,为此大家都筹备了很久。 现在就因为郑觅的言两语,影响了画廊的形象,整个画廊都焦头烂额,期待洛诗能给出一个足够有效的解决方案。 “……原来现在的综艺节目,有这么强大的舆论效应吗?” 洛诗若有所思地感慨。 抬起头,见大家都一脸“你的关注点是不是歪了”的表情,她回过神来,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不必担心,你们还是继续你们的工作,这件事我会想办法。” 她眨眨眼,开玩笑道: “忘了吗?你们老板也算嫁入豪门了,实在不行,我们就找上那家综艺节目的制片人,发挥钞能力用钱让他们改口澄清,总能摆平的。” 洛诗说这话当然只是开玩笑。 但不知道是不是对上流圈子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所有人基本上都信了。 “对哦,差点忘了,我们老板娘可是深蓝科技的总裁呢!” “互联网巨头,拿捏她一个小小综艺节目还不是轻而易举?” “天凉了,让这小破节目破产吧。” 洛诗镇定浅笑着,见气氛和缓下来,温声道: “去工作吧,网上的声音就别管了,做你们该做的事情就行,晚上让阿航开车带你们去吃点好吃的,我来报销。” 画廊里响起“老板万岁”的呼声。 等到大家各自回到工作岗位,洛诗悄然无声地走了出去,直到走到画廊外的树影下,她才卸下了那副镇定自若的神色。 ……虽然刚才学着傅予深的扑克脸勉强稳住了军心。 但是,要怎么解决这个麻烦,她一无所知。 掏出手机,她打开通讯录,看着上面傅予深的名字发呆。 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做? 明明没有拨出电话,手机却突然弹出傅予深的来电,洛诗吓了一跳,连接通电话时心脏都在狂跳。 “……接得这么慢,还没醒?”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沉稳嗓音,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洛诗焦躁的心也平复几分。 “醒了,在画廊呢。” “体力这么好,看来昨晚说不行了都是骗人的。” “……” 画廊门外人流如织,贴在耳廓的听筒里却传来这样私密的话,洛诗呼吸一滞,耳尖滚烫。 “不逗你了,”他嗓音里染着笑意,“明天我可能要去应酬,不能陪你吃饭,今天在你喜欢的餐厅订了位置,算是赔罪。” 这也需要赔罪吗? 洛诗有些意外,她不知道正常的夫妻会不会每天一起吃饭,但她从小在圈子里见过太多因为生意繁忙,半年都不一定能坐在一起吃顿饭的夫妻。 “……我知道你很忙的,”洛诗低低道,“我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不用这么迁就我,我可以理解。” 电话那头有片刻静默。 良久,在洛诗以为是不是信号不好时,一辆迈巴赫毫无预兆地停在了她面前。 傅予深从驾驶座上下来,似乎刚结束一场正式会议,打扮得比平日还要英俊几分,朝着洛诗缓缓走来。 “走吧。” 他眼帘微掀,语调慢吞吞的,却莫名有种笃定。 “下次那种话就别说了,我冒着英年早逝的风险努力到今天,不就是为了能迁就你?” 垂在身侧的手被人牵起。 然后,不容分说地十指紧扣。 洛诗低头看着两人纠缠的手指,不明白为什么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勇气传递过来。 好像不管前方有什么,只要牵住这只手,就能越过所有困苦。 晚餐是洛诗喜欢的粤菜口味,食材极新鲜,不需要多么复杂的烹饪就能尝到鲜美滋味。 闲聊间,傅予深随口问: “之前不是说你画廊不太忙吗?怎么今天就赶回去,有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来了几个客人得由我出面介绍画作而已。” 洛诗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对了,你明天什么应酬?和洛氏有关吗?” 傅予深抬眸看了洛诗几秒。 “你很担心洛氏会影响到我?” “当然,”洛诗毫不犹豫,“洛氏因为我妈妈的关系,和京海不少有底蕴的人家一直有来往,可能这几年疏远了些,但比起你这种异军突起的外来人,他们跟洛氏还是更亲近些。” 洛诗越说越觉得傅予深危机四伏,愈发担忧。 “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开口,别的不说,社交上我还是能帮上忙的。” 傅予深有些好奇: “我似乎,以前并没有见你担心过你家里的生意?” 洛诗眨眨眼,不太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关联。 “嗯……他虽然人很糟,但是在做生意上,确实一直很敏锐,很聪明,否则我外公当年也不会允许我妈妈嫁给他。” 傅予深颔首。 她好像并没有发现,他早就不是那个走错一步就万劫不复的年轻人,也没意识到,她嫁的是一个足够靠得住的男人,要比她那个父亲要靠谱得多。 手机振动了一下,是裴特助发来的信息。 约会途中,傅予深原本不打算看工作上的消息,不过正当他准备熄灭屏幕时,却看到一闪而过的“太太”两个字。 他顿了顿,抬眸道:“稍等,我有个消息要看。” 洛诗自然没阻拦。 点开消息,傅予深大致扫了一眼,看到了诸如“综艺节目”“郑觅”“网上舆论”之类的词汇。 深蓝科技不涉足娱乐圈方面的产业,傅予深也并不关注娱乐圈,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牵扯到了洛诗,在他和裴特助的对话中绝不会提及什么综艺节目。 所以,她今天急着赶回画廊,是因为这个吗? 傅予深放下手机,看向对面神态自若的洛诗,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焦虑,平静得像一汪湖水,并没有任何透露给他的意思。 甚至,还有空担心他的事业。 傅予深眉头微蹙。 “既然这样,”傅予深忽然开口,“如果你不忙,就陪我一起去吧。” 洛诗的眼睛亮了亮。 “好啊,没问题。” 她看上去因能帮得上他的忙而愉悦。 傅予深不动声色地打探:“你确定不忙?” 洛诗抿了抿唇。 画廊的事的确也需要她来处理,目前她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让几个有娱乐圈人脉的朋友帮忙打听,联系上那档节目的制片人,一起吃顿饭。 她目前能做的,也只有等消息。 “不忙,应酬一天而已,不至于挤不出这一点时间。” 洛诗说完,见傅予深久久没有回话,有些疑惑地抬起头。 他眸色幽深,餐厅里灯光晦暗,桌上的烛火倒映在他眼底,有忽明忽灭的光点。 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怎么了?” 傅予深收回视线,提起公筷给洛诗夹了一块辽参。 “多吃点,明天才有力气。” 洛诗疑惑,应酬为什么要力气? “明天的应酬是在马场,估计会消耗不少体力。” 傅予深淡淡解释。 马场啊……还好她主动提出说自己一起去,马术她以前学过五年,肯定比傅予深骑得好,到时候绝不会给他丢脸。 “放心吧,我肯定……” “不过,”傅予深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你最好还是别上马。” “为什么?” 她骑马技术真的还不错! 傅予深眼帘掀起,唇边噙着点暧昧笑意,语调散漫道: “昨晚,不是被我咬破了一点吗?” 洛诗慢了半拍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脸颊蓦然通红,几乎是有点气急败坏地低低喊: “……没有那么严重!已经好了!” 清冷面庞透出的胭脂色有种别样媚态,傅予深在文学上的触感一向迟钝,但此刻,媚眼如丝这个词如此清晰的呈现在他眼前。 “是吗?” 他面上仍是那副冷淡自持的模样,让人全然看不出他此刻脑中的旖旎,仿佛在说什么正儿八经的话题似的,颔首淡淡道: “那待会儿回去,我检查一下。” 33. 入婚 我花钱给我太太买的 郊外的空气清朗,傅予深和洛诗抵达马场时,云层后露出了一点和煦的日光,穿透周围的冷杉树群,斜斜的透下一缕缕光束。 “好漂亮啊……是新修的马场吗?以前都没听说过这里还有这么个地方。” 她踩着脚下绿意浅浅的草坪,放眼望去,平原空旷,吹来春末初夏的风,多余的烦恼都能被涤荡一空。 “是两年前京海一位房地产商开发的项目,原计划是要打造成一个高端会员制马场的。” 从观光车上下来的裴特助,贴心地为洛诗撑起遮阳伞。 “后来地产商破产清算,这个项目也跟着一起被卖了出去。” “原计划?”洛诗捕捉到一个关键词,她环顾四周,“所以,现在是私人马场了?” 否则应该不会这么安静。 裴特助有些意外地看了傅予深一眼。 傅总没跟太太说,这马场是他刚回国的时候买下来的啊? 今天来时听说太太爱骑马,他就知道傅总这马场是为了太太才买的,毕竟如果只是作为商务会谈的场所,傅总更擅长高尔夫,买高尔夫球场才对。 裴特助没得到傅予深的指令,不敢乱说话,只含糊回答: “……是的。” 好久没来马场,洛诗走在松软草地上,就像走在自己遥远的少女时光中,远处有员工正在给马洗澡,水冲刷过马匹顺滑的皮毛,散发出绸缎似的光。 洛诗遗憾道:“可惜我的马术服都留在洛家,否则……” “去更衣室看看,说不定有适合你的马术服。” 傅予深语调神秘。 更衣室附近的马场员工远远就瞧见一对年轻男女走来,知道是老板带着老板娘来了,立刻堆起笑意将两人带到了更衣室内。 打开衣柜,里面果然有已经准备好的马术服。 换上衣服后,洛诗对镜自揽,发现这衣服崭新,尺寸刚好,连款式和品牌都是她喜欢的。 就算是再高端的马场,应该也不会配备这么贵的马术服吧? 洛诗看向傅予深更衣室的方向。 傅予深换衣服的速度显然要比她快,洛诗出去时,已经有今天参加聚会的客人与门外的他攀谈起来。 余光瞥见洛诗的身影,对方眼中明显有惊艳神色。 “这位是……” “我太太洛诗,”傅予深答得迅速,同时给洛诗介绍,“这位是京海电视台的台长罗芳茹女士。” 电视台的台长? 洛诗有些困惑,傅予深的交际圈不应该都是互联网金融之类的人吗?怎么还会邀请京海电视台的台长? “之前就听说傅总结婚了,没想到太太这么漂亮。” 两人握了握手,罗芳茹笑着问: “听说洛小姐是艺术家,我女儿正在筹备婚礼,我正好想送一幅画给她当贺礼,不知道能不能跟洛小姐交换一个联系方式?” 惊喜来得太突然,洛诗愣了会儿才道:“当然……” “你们聊,”傅予深示意另一边正在招呼他的几个人,低声对洛诗道,“聊完再过来,不着急。” 仿佛对此早有预料,傅予深说完便自己走向了不远处的渐渐聚集的人群。 能结识到文娱圈的人脉,对于此时的洛诗无异于打瞌睡时有人递枕头。 她一边陪着罗芳茹一起在马棚周围闲逛,一边忍不住在罗芳茹选马的间隙朝远处的傅予深投去视线。 阳光下,眉眼冷峻的男人身形高挑,剪裁利落的马术服更显他人高腿长,俊朗得与周遭身形走样的老总们甚至有些格格不入。 和傅予深攀谈的一对中年夫妻笑意盈盈。 男方滔滔不绝地讲着什么,女方在一旁察言观色,时不时微笑补充,这样的搭配在商场上很常见。 傅予深虽然有裴特助在旁边,不过这种场合助理很难插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一旁安静听着。 “……原本我还在奇怪,今天现场怎么多了这么多媒体同行。” 选好马匹的罗芳茹走到洛诗身边,视线同她一起落在远处男人的身影上。 “现在我算是明白了。” 她这么一点,洛诗也渐渐醒悟过来。 “不过,你刚刚跟我提起的那件事,以傅总的能力应该很容易就能解决了,怎么还绕一圈找我来帮忙?平白无故的,还让你多欠我一个人情。” 罗芳茹含笑的眼里带着几分探究。 真要想帮忙,直接替他太太解决不就行了? 洛诗却似乎明白了傅予深的心意。 如果是以前,他这样效率至上的人肯定不会多这么多余的事,但他隐约察觉到,她不太想过于依赖他来解决问题的心思,所以才用了这么迂回的方式来帮她。 他懂她的想法,也愿意尊重,尽管这对他而言,这或许是一些没有必要在意的小矫情。 另一边。 今日邀请的客人中年龄大多在三十岁以上,不过也偶有几个年轻二代,替父辈受邀出席,见傅予深被众星捧月的围绕,心里颇不是滋味。 “既然是傅总的马场,待会儿大家一起上马跑两圈?” 一个绝不超过二十五岁的年轻人提高声音对傅予深说道: “我爸总跟我说,傅总这个年纪能做出这番事业,很了不起,让我公司事务上多跟你学学,今天您是东道主,不会不给这个面子吧?” 嘴上说得客套,但他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让傅予深没面子。 马术和高尔夫那种运动不一样,得花时间精力从小培养,不是什么暴发户砸钱能速成的。 原本和乐融融的氛围有些凝固。 周围的众多客人都各怀心思的打量着这出即将开幕的闹剧。 徐家在京海是颇有底蕴的老牌名门,民国时做纺织厂生意,后来抓准时代变向,改开电子厂,借着时代东风赚了一大笔。 辉煌不过几十年,没跟上新时代的脚步,深蓝科技旗下的智能家居系列就开始全面挤占徐家的市场,眼看一年比一年势弱。 这俩人,表面是年轻人争强斗狠,实际上是旧名门和新贵之间的积怨。 傅予深朝马上的年轻人看了一眼,刚才他骑着马轻巧越过障碍物,看得出来,是从小培养的马术,在这种场合这么高调,对自己的水平应该相当自信。 对上暗暗挑衅他的富二代,傅予深面色平静,对视道: “是徐总家的公子?之前还听徐总说在国外留学,现在都已经进公司了,时间真快。” 明明只差三四岁,傅予深与他父亲交情匪浅的语气,倒显得眼前的徐公子像是个不懂事的小辈。 他脸色有些难看。 傅予深又继续道: “你父亲徐总的面子,我当然是要给的……” “予深。” 身后响起女孩清冷镇定的嗓音。 周围人顺着声音回头,有不少人都认识洛诗,但也有不少人因为洛诗久别圈子多年不认识她,悄声向其他人打听她的身份。 傅予深眼神微动,看着洛诗朝他缓缓走来。 “你们聊什么呢?” 她微微笑着,明知故问。 傅予深瞥了一眼马上的徐公子,收了上马的心思,语调缓缓道: “没什么大事,有人想邀请我,上马跟他一起跑几圈。” 似有若无的,语气中夹杂了几分为难。 洛诗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唇边虽然还带着点笑,但看向那位徐公子的眼神都冷了几分。 “徐朗,好久不见,看来你现在对你的马术很自信?” 从洛诗出现开始,他的表情就僵硬起来了。 傅予深出席社交场合从来都没有女伴,以至于他都忘了,傅予深已经结婚,结婚的对象还是洛家那个不好惹的大小姐。 小时候徐朗跟她在同一个马场学马术,摔跤的时候没少被她看笑话。 “……还行,不过就是在国外比赛拿了点业余奖而已,跟洛小姐你比不了,你当年的教练可是专门请的国外的退役马术运动员,这么多年过去,肯定比我厉害。” 徐朗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给自己鼓劲。 他早就听说过洛诗被赶出家门的事,至少有十年都没在马场见过她的身影,怎么可能有他厉害? 洛诗心里也一沉。 徐朗要是这么多年一直都勤学苦练,她还真不一定能赢他,她倒是不怕输,但如果要是给傅予深丢脸…… “想去就去,反正不管怎样,你都不会比我上去输得更惨。” 傅予深的嗓音在她耳边低低响起。 洛诗没有回头看他,但站在旁边的身影似乎给了她一种无形的勇气。 既然傅予深都不怕,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见洛诗同意跟他一起跑一圈,徐朗露出几分志得意满的笑容。 难得两个他讨厌的人凑到了一起,能让他们一起丢脸的机会可不多,他都已经想好今天挣了脸面以后,回去要怎么跟他那些狐朋狗友吹嘘他赢了傅予深夫妻俩一次—— 视线忽然定在一处。 马棚外,一名马场员工缓缓牵来一匹给洛诗准备的马。 徐朗瞪大了眼,脱口而出: “——她骑这匹马跟我比?” 众人里也有懂马的,一眼就认出,这匹油光水滑的高大黑马是纯血的汗血宝马,数量极其稀少,价值在千万之上。 在看徐朗骑的那一匹—— 也是汗血宝马,只不过不是纯血的。 差两个字,价格就差了好几个档次,还没洛诗那匹马的零头贵。 傅予深从员工手里接过缰绳,牵着来到洛诗旁边,等她上马后才坦然看向徐朗: “我花钱给我太太买的马,有问题?” 34. 入婚 我是你的妻子 这个圈子里,一贯信奉有钱就是大爷的朴素道理。 当傅予深牵出那匹比豪车还贵的马时,徐朗就明白,今天他是赢是输,这场子他都找不回来。 “这马长得还挺帅。” 洛诗惊喜地摸了摸黑马油光水滑的皮毛。 昂贵到一定程度的马,长得都要比普通马英俊许多,眉宇间都透着点“我身家不菲”的倨傲。 傅予深原本也赞同她的眼光,毕竟这马是他高价从国外拍回来的,但转念,又有些吃味似地看她。 “我以为,你应该先夸你老公砸钱的样子比较帅?” 沉迷撸马的洛诗回头: “你一直很帅啊。” 傅予深微怔。 “不过今天格外帅,”洛诗笑眼弯弯,“现在人多,回去再夸你。” 他眼眸微垂,将缰绳交到洛诗手里时,似有若无地在她耳边道: “嗯,回去再奖励我。” 洛诗后脊酥麻,与他灼热暧昧的视线短暂碰触,便迅速地慌乱错开。 翻身上马,洛诗和脸色阴沉的徐朗朝平坦草地踱步而去。 如徐朗所料想的那样,并没有人在意徐朗高超的马术,主要还是因为他自傲的马术也并没有同洛诗拉开多么明显的差距。 而与他并驾齐驱的女孩还比他更具观赏性。 黑白马术服勾勒出她纤细舒展的身形,和平日优雅清冷的模样不同,随着黑马越过障碍物时,她发丝飞扬,神采奕奕,更有种自信张扬的美。 周围不断有人在傅予深耳边夸赞“你太太的马术真好”“价值千万的马跑起来就是矫健”等等。 傅予深只是看着那道身影不语。 “怎么样?” 跑了几圈后,洛诗下马,摘下头盔时乌发垂落,额前有被汗润湿的碎发。 但她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少女时期那种明媚的光。 “虽然那个徐朗的确厉害了很多,不过我也不差吧?” 傅予深抬手,安静地梳理她的发丝。 这种细致入微的举止,和他平日展露在众人面前的冷峻理智截然不同,尽管没有什么过分亲昵的姿态,却已经足够让人感受到傅予深对他这位新婚妻子的重视。 “你当然是最好的,”他理所当然地说道,“我买下这匹马时,就想象过你骑着它的样子,但你表现得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傅予深以前从不觉得洛诗离开过他太久。 因为只要触及到与她相关的事情,他都觉得她如影随形的存在在他身边。 纽约频繁的画展和艺术活动,他每次经过,都能想象洛诗看到他们时那双兴味盎然的眼睛,在拍卖场上看到华丽的珠宝冠冕与首饰,他也能幻想出洛诗戴着它们时的模样。 包括买下这匹马。 但当他今天真的亲眼见到时,才骤然发觉他的回忆与幻想如此苍白,而真实的她,如此鲜活。 原来七年是这么长的一段时光。 “谢谢你。” 洛诗的话将出神的傅予深唤醒。 “谢什么?”傅予深递给她一杯早已准备好的水,“应该是我谢你替我解围吧。” “我知道你自己肯定也有应对的办法,这么多年,你都是自己应对的。” 握住玻璃杯的手指收拢,洛诗抬眸定定看着他: “但现在不一样了,我是你的妻子,你可以依靠我。” “……” 傅予深按了按眉心。 她好像很懂,如何让他在一本正经的场合里,满脑子,只剩下一些亲吻她的下流念头。 - 上午的闹剧散场后,众人明面上仍和乐融融,看起来没将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各自让人牵着马去马场上闲逛。 “你的马术很不错,看起来不像很多年没有骑过马的样子。” 休息区的遮阳伞下,洛诗原本正在欣赏傅予深骑着黑马的身影,忽然听旁边响起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声音。 回头一看,竟然是那天在夜店见过的那个男人。 和在夜店时见到的模样有些所不同,在阳光下,他肌肤有种略显病态的冷白,他也并未穿马术服,看上去不打算上马的样子。 “……这么巧,在这里又碰见你了。” 洛诗在脑内搜索,勉强回忆起了他的姓氏。 好像姓杭。 “不是巧,”他轻笑,看向傅予深的方向,“是你丈夫邀请的我,不过,他实在是太忙,我只能来他太太旁边守株待兔。” 说完自我介绍道: “我叫杭修明,从苏市来。” 两人交换名片,洛诗看着名片上的杭氏集团的头衔有些微讶。 杭氏集团虽然远在苏市,但洛诗也听过他们的大名,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哪怕身上穿的是国外品牌的服装,都能找到与杭氏集团的有关一针一线。 在服装布料生意上,杭氏集团在国内几乎一家独大。 不过洛诗对这些生意场上的是不太感兴趣,眼前的男人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她也并不在乎,因此只是随口道: “我以前也去过苏市,你们那边的风景很漂亮。” 杭修明眸光微动,微笑问:“是去旅游,还是探亲?” “都是,我是跟我妈妈一起去的,很小的时候了。” 洛诗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杭修明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又接连追问了许多。 不是什么禁忌的话题,他问起,洛诗也就简单回答了几句。 她外婆和母亲虽然都是京海人,不过家里的亲戚在几十年前出国的出国,剩下的一些勉强称得上亲戚的旧识,就在苏市。 说起来,苏市跟她的确有些渊源,当年舒梦芳去苏市时怀着孕,还是在苏市生下的洛诗。 听到这里,杭修明那双如墨色勾勒的眸子漾开浅浅波澜。 “果然。” 洛诗露出疑惑神色。 他似乎,感兴趣的并不是傅予深,而是她。 但洛诗能感觉到,他与她对视时目光坦然,言谈举止也温文尔雅,这样的人,不像是明知她已婚还试图接近的男人。 “我很好奇杭总怎么会来京海发展,”洛诗打量着他,“杭氏集团在苏市发展得应该很好,和徐家那种更新迭代的电器行业不同,科技再进步,应该也不会对你们有太大影响吧?” “发展得再好,也要居安思危。” 杭修明指节分明的手拿起桌上的咖啡杯,垂眸浅笑道: “更何况,能和你先生合作,带来的利益的确是个非常大的诱惑。” 洛诗有些意外。 这人看上去清风朗月,一派斯文儒雅的气质,内里却似乎意外的有野心。 “对了,你刚才说你妈妈在苏市有亲戚?” 话题又不动声色地带了回去,杭修明温声道: “你妈妈这样显赫的出身,她在苏市的亲戚,说不定我也认识——就当做,洛小姐给我一个拉关系的机会。” 杭氏集团的少爷将姿态摆得如此低,洛诗也不能再说什么。 仔细想了想,回答: “好像姓林。” 时间过去了太久,舒梦芳总共也只去过苏市两次,一次是洛诗出生那年,一次是洛诗五岁时,她只记得那个阿姨家里有很多花,再问别的,她是真回忆不起来了。 不过,听到姓林的时候,杭修明就已经露出了了然神色。 “我知道她是谁了。” 他自言自语般的低语。 洛诗以为他指的是那个阿姨,好奇问:“你认识?” “嗯,”杭修明颔首,“林阿姨家和我们家关系很好,我和他们家的女儿从小一起长大。”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渊源,洛诗感慨: “世界真小。” 杭修明看着她,也道:“这世界太小了。” 也太荒诞。 那日从夜店离开之后,杭修明暗中调查了洛家这位千金的身世,得知她被洛家赶出家门,圈子里私底下都在传,这是因为洛诗并不是洛卫东所生的缘故。 如果她真的是…… 杭修明的眼中掠过几分怜悯。 那边与人周旋的傅予深原本也打算结束后去见杭修明,没想到找了一圈,竟又在洛诗身边见到了那人。 “你来啦。” 洛诗见傅予深面色不佳地走来,立刻起身给两人腾出独处位置。 “我有点饿了,你们应该也饿了吧?我去拿些甜品过来。” 目送这洛诗脚步匆匆地离去,傅予深收回视线,移向遮阳伞下悠闲饮咖啡的男人。 是很清朗英俊的长相。 大学时,傅予深有时去美院找洛诗,时常能看到这样浑身充满艺术气息的男人围绕在洛诗周围,跟她一起谈论那些他不了解也不感兴趣的主义、笔触、隐喻。 简单来说,傅予深不太喜欢这种气质的男人。 “傅总真是日理万机,”杭修明温然一笑,手腕处的佛珠在阳光下衬得他指白如玉,“想跟您搭上话,排队都要排上一天。” 这不是傅予深第二次见杭修明,夜店初遇之后,他在一场商务晚宴上又与他见过一次。 在商言商,他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所以傅予深今天才会邀请他。 不过—— “有话可以直说。” 杭修明微笑:“合同我看过了,总体没有问题,但在分成上,我想还有探讨余地。” 傅予深眯了眯眼: “胃口倒是不小。” “我们杭家是诚心与傅总达成长期合作,当然,相应的,傅总这边如果还需要追加投资,我们也还有商议的余地。” 杭修明嗓音温润,处事却圆滑老练,比第一眼印象看上去要强势得多。 傅予深心里已经让步,但还是与他拉扯了几个来回,谈了探底,最后也没有明确给出一个答复,要等下一次更正式的场合再敲定最终细节。 不过两人心底都清楚,洛氏已经被彻底踢出了局,深蓝科技与杭氏联手,已没有洛氏分蛋糕的余地。 等洛诗折返回来时,两人已经商谈结束,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 见洛诗回来,杭修明起身。 “今天和你,还有你先生聊得很愉快,我就不打扰你们,先行离开了。” 洛诗有些意外:“难得来一趟,你不骑会儿马?” 杭修明摇头,很坦然地扫了自己一眼: “我也想,不过我的身体条件并不允许这么激烈的运动,就不留在这里扫大家的兴了——不过,像上次那样品鉴艺术品的机会,洛小姐要是不嫌弃倒是可以叫上我,我自小受林叔叔和林阿姨的熏陶,在这方面倒还算感兴趣。” 说完,杭修明带着助理一道施施然离开。 洛诗有些出神。 苏市,姓林,听起来又像是从事艺术行业,怎么有点耳熟…… “人都走了,还在看?” 身后传来傅予深凉薄嗓音。 回头一看,傅予深一边用叉子将柔软的甜品割成两截,一边似有深意道: “你跟他,好像挺聊得来?上次你买给我的那座雕像,是你们一起选的?” 傅予深指的是之前在耿锐店里买的那座狄俄尼索斯像。 “他只是也觉得好看而已,我买它又不只是因为它好看,是因为它的含义,这个怎么可能是他选的。” 洛诗在傅予深旁边坐下,伸长脖子,张嘴等他投喂。 明明有三个叉子,她却故意不自己动手。 看出洛诗撒娇卖好的心思,傅予深那点过强的独占欲被压了下去。 “我就知道,你挑礼物没有随便的,那座酒神像果然别有深意。” 洛诗托着腮弯弯唇角。 “本来以为你会把酒神像放在卧室里的,毕竟是象征浪漫与激情的,没想到你放酒窖离去了,不过也行,原本也是就酒庄里拍卖出来的雕像。” “……” 浪漫? 激情? “我吃饱了,再去骑会儿马,午餐的时候记得叫我。” 等洛诗走远了,端坐的傅予深从掏出手机,对着电话那头管理他个人资产的顾问: “酒庄还没买吧?先暂停。” 对面的顾问略有些意外,毕竟之前傅总催他催得还挺急。 “不是要赶在夫人生日前买下来,作为生日礼物吗?” 傅予深有些头疼: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总之,是我误会,她的生日礼物,得再想一个了。” 35. 入婚 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有电视台台长从中牵线,马场聚会之后的第三天,洛诗就辗转联系上了那位制片人。 《开画吧少年》的制片人比洛诗想象中的要年轻许多,资料上写的三十岁,但面对面见时看上去最多只有二十四五。 戴着黑框眼镜的制片人一见洛诗便立刻起身迎接,一口一个洛老师,紧张得肉眼可见。 “……首先我代表我们制片组给洛老师道个歉,给洛老师和伊甸画廊带来的不良影响,确实不是我们的本意。”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有些尴尬: “但在舆论上,我们确实也推波助澜过,做综艺节目需要一些噱头和话题度,所以我们的宣发部门放大了郑觅老师身上的话题度,这才导致了现在这个局面。” 洛诗安静听着,垂眸拿起桌上的咖啡杯。 她心里忽然有点别的猜测。 “这位郑觅老师,现在很有热度吗?” 制片人一怔,答:“是……有一些热度的,郑觅老师外形好,谈吐大方亲切,很适合综艺节目,在专业领域上的才华,洛老师应该也很清楚,自然很容易圈粉。” “嗯,我确实清楚,毕竟当初就是我把她从画廊赶走的嘛。” 洛诗只是客观陈述,对面的制片人却越发坐立不安。 “周制片人对郑觅老师这么了解,对我应该也很了解吧。” 制片人不知道洛诗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老实回答: “当然,罗台长的朋友跟我介绍时就已经了解过您了,您毕业于京海美院,在纽约进修,作品参加过很多国外大展,在二级市场的表现也很亮眼,还是……” “还是深蓝科技总裁的妻子,对吧?” 洛诗笑了笑,只不过笑容并不亲切,透着疏离和一种上位者的压迫感。 “既然我们对彼此都这么知根知底,那么我也不兜圈子了,我很好奇,你从进来到现在都没有说郑觅一句坏话原因是什么。” 制片人冷汗津津。 洛诗从小在名利场里长大,耳濡目染,最习惯的莫过于合作对象在遇到风险时相互扯皮推诿。 但这个制片人明明知道她背后的依仗,却完全没有把责任都推卸到郑觅头上,反而往自己团队的身上揽。 也就是说,郑觅背后也有个与她能相提并论的依仗。 制片人苦笑道:“洛老师,我们这就是个普通的a+级综艺,这次波及到洛老师我们非常自责,后期您想怎么澄清,我们都可以做出方案来配合,但其他的,不是我不愿意,我们这种底层的小蚂蚁真不敢帮,也帮不上。” 话说到这个地步,洛诗心里其实已经明白了几分。 想到昨晚查到的这档综艺的赞助商名单,她嗓音冷淡地开口问: “是洛卫东的意思,还是邬娟的意思?” “……不清楚,但跟我们联系的确实是洛氏集团的人。” 默然半晌。 洛诗忽而笑了一下,像是觉得这个问题好笑。 “没关系,今天就先聊到这里吧,至于解决方案……我会与你再联络。” 制片人看上去总算松了一口气,殷勤起身将洛诗送到了外面。 路上行人如织,红绿灯的路口,有一队夫妻牵着双脚悬空的小姑娘荡秋千,小姑娘的笑声传得很远。 是洛卫东还是邬娟的意思,又有什么区别? 他们原本就是一家人。 - 凌晨三点,画室里灯火通明。 傅予深刚开完一个跨国会议,回到家时本以为洛诗已经入睡,没想到她比自己更忙。 看了看满地拧开盖子被丢到一边的颜料,还有她一如既往爱穿着旧衣服赤足画画的行径,傅予深没有惊动洛诗,而是转头去厨房煮了一碗麦片再上楼,放在了洛诗手边的矮几上。 洛诗仿佛才回过神来,视线落在了那碗热麦片上。 刚才还没感觉,现在突然发现,确实有点饿了。 “出什么事了?” 傅予深看着洛诗连手上的颜料都来不及擦,抱起碗就开始埋头专心吃,就知道她可能不只晚饭没吃,连午饭都没吃。 “和对方谈得不顺利?” “很顺利。” 洛诗将一捧长发用鲨鱼夹挽起,碎发柔柔垂落在她两颊。 天气渐热,她穿了一条纯白色的棉质挂脖裙,裙摆宽大,更衬得两只手臂像细骨伶仃的枝条。 “都商量好了,我们画廊的官方号会出一个澄清声明,然后他们官博转发一下,他们再买个热搜,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就这样?” “嗯,就这样。” 洛诗说得平淡,傅予深却蹙眉,这不是她以前的性格会做的事。 “我觉得你应该查得到,所以没有直接跟你说,你知道这件事,背后有洛氏的手笔吗?” 麦片碗里有雾气扑面而来,卷翘如蝶翼的睫毛颤了颤。 “我知道,那又怎样?” 洛诗一边一口一口地填饱肚子,一边平静回答: “他们的目的不过是想要回画廊而已,只要我守住,他们也做不了什么,其他的就随便吧,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和他们纠缠。” 傅予深似怒极反笑:“是不想计较,还是在逃避?” 他的言辞如刀,半点不留情面。 “比起网上那些陌生人的误解谩骂,来自曾经的家人的背后捅刀更令人难以接受是吧?” 手里的勺子与碗壁碰撞出清脆一声。 因被人戳中心思的不悦令洛诗抬起长眸,透过不远处的落地镜看向傅予深。 傅予深却并没有丝毫动摇,他的手臂搭在椅背上,一手插袋,像笔直的冷杉立在洛诗身边,同样直视着镜子里的她。 “你知道我在镜子里看到的是什么吗?” 傅予深理智的嗓音在洛诗耳畔如钝刀磨肉。 “一个懦弱的、将自己永远放在受害者位置的悲惨面孔,到处都是无法愈合的伤口和软弱的眼泪。” “但这不是你,不应该是我认识的那个洛诗。” 似乎被他不留情面的字眼戳伤,洛诗眼里霎时蓄了点眼泪,却咬着唇没有落下来。 “那你要我怎么做?跟他们两口子打起来?还是争家产,搞商战,你觉得我做得到吗?我除了画画,什么也不会,难不成你要我突然开窍变成华尔街精英让他们破产?” 傅予深默然无言,看向旁边的大幅油画。 余光里,巨大的黑底画布上已完成了三分之二,绚烂至极的繁花在黑暗中野心勃勃地盛开,如山火般浓烈地在画布上蔓延,生命力像是要透过画布烧到人的灵魂里。 照片无法复刻这样的表现力,唯有面对面站在这里,才能感受到作画者精神世界的冲击。 “你的画已经是一种远超于一般人的罕见天赋了。” 傅予深弯腰,指腹擦去她眼尾的一点湿润。 洛诗湿润的眼睫抬起,恰迎上他落在眉眼间的吻。 “今晚重新给那个制片人发一个公关方案,你们画廊的声誉不是受到负面影响了吗?那你就亲自出镜,用你的画,你们画廊的画,来让所有人重新认识你们,让洛家人知道,你绝不是他们可以任意打压恐吓的存在。” 洛诗眨眨眼,似乎被傅予深这个让她出镜的念头吓到。 的确,那个制片人也跟她提过这个方案,并不是长期出场,他们节目有专业画家点评青年画家的环节,只需要在那个环节露面一期,表现一下专业度即可。 不过洛诗几乎没有多加思考就拒绝了。 对于普通人而言,舆论完全是不可控的双刃剑,就算是最顶尖的制片团队,也很难写出一个万无一失的剧本让观众喜欢上出镜的某个对象。 现在大家还只是骂画廊黑心、不专业、耽误了郑觅。 她要从幕后走到台前,岂不是可以指着鼻子骂她了? 洛诗不允许,她才不想被根本不了解她的人指名道姓地谩骂。 “你怕了?” 傅予深像是个藏在洛诗心底的影子,她任何一点动摇都瞒不住他的眼睛。 “其实还有更简单的办法,就是我以个人名义赞助这个综艺,撤换投资商,这样想怎么操作都可以,把节目变成伊甸画廊的定制宣传节目都没问题……” “不行!” 洛诗对这个否决得倒是很快。 以个人名义投资得花多少钱,他钱多了烧手吗? 洛诗脑子里无数想法纠缠,既觉得这想法太冒险,又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个方式更能将这件事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据说这综艺播出之后,节目上那些刚毕业的艺术家的作品都直接身价翻倍,可想见影响力有多大。 不考虑她自己的情绪,这是个理智而又充满无限可能性的方案。 “……好吧,”洛诗最终妥协,“为了画廊,我可以试试。” 见她眼里又重新燃起充满胜负欲的光,傅予深满意地勾唇。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你不想我来帮你,我也并不愿意你抛头露面,毕竟,‘美貌比金银更容易引起歹心’。” 洛诗闻言有些意外。 “意外什么?意外我还会引用莎翁的名言?” 洛诗诚实点头。 “没办法,有一个过于知书达理的妻子,必须要时刻学习才不会被嫌弃。” 傅予深一边语调散漫地说,一边用手指拨弄着桌上的画笔。 有好几只都是新买的,用温水浸泡过,洗去上面的浮毛和杂质,傅予深修长的手指随手拿起一只,他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拿起画笔时格外赏心悦目。 洛诗轻笑道:“意思是,需要我来调jiao你?” 画笔在他手中转了一圈。 莫名的,明明是很好看的一只手,但拿着画笔却不像作画的画家,转笔时的动作利落,在他手里,画笔似乎是极其灵巧而听话的工具。 “当然。” 傅予深将洛诗抱起,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室内的灯光在他的操控下无声黯淡下来,黑暗中,只余下他在她耳边温柔缱绻的啄吻,和衣料摩挲的声响。 轻颤中,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眸,借着月光看到了他幽深眼眸中翻滚的欲nian。 “要怎么使用这只笔,还得劳烦太太,好好地指点我。” 、 36. 入婚 求你(一更) 节目录制前的几天,洛诗画画之余抽空做了点功课,将节目的前几期都大致看了一遍,了解了一下具体流程。 洛诗要做的事情的确很简单,至少在她看来很简单。 “我明天录节目你要去看吗?” 洛诗顿了顿,未免显得自己过于期待,她还补充: “小导演让我问的,说如果我要带人,他好给我多准备几张通行证。” 卧室的落地灯亮着一盏暖黄灯光,傅予深坐在单人扶手椅上盯着电脑屏幕,神情似是还未从工作状态中抽离,有些肃然,慢了半拍才答: “明天吗?明天要去下面的子公司视察,不一定……” “随便问问,你没空就算了。” 翻身上床的动静比平时大那么一点。 傅予深后知后觉,眼尾扫过床上那个正对自己的后脑勺,他将膝上的电脑合上放在一旁,走到床边坐下。 “这么没耐心?” 半蒙住脑袋的洛诗将被子下拉一点,别开眼: “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到时候现场人多,说不定我也顾不上你,你忙就算了。” 穿着居家服的傅予深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度数不高,薄薄镜片折射着幽蓝的光,没衬出几分儒雅,反而显得更加深沉晦暗。 “还挺懂事?” 洛诗扫他一眼:“那不然呢?” 他指腹捏了捏她的唇瓣,心想这么柔软的唇,怎么总是嘴硬。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想不想我去?” 怎么说得还像是她求他去呢? 洛诗把他的手拍开,转过脸小声嘟囔: “爱去不去。” “真的?” “真的!” 见她一副“虽然我说你爱去不去但你要是真的不去你就死定了”的表情,傅予深翘起唇角,很轻的笑了一下。 “那我要是很想去,怎么办?” 闭上的眼皮动了动。 洛诗的右眼微微睁开一条缝隙,瞥了眼傅予深的神色,又闭上。 “那你求我。” 埋在枕头里的侧脸看似平静,实则连头发丝都透着点愉悦的小得意。 这样的小把戏洛诗以前也经常玩,她知道傅予深那么骄傲的人说不出“求你”这两个字,每每她这么说,傅予深只能绞尽脑汁想点别的方式哄她。 洛诗喜欢看他为取悦自己而费心的样子。 但如若她睁开眼,就能看到此刻的傅予深脸上并没有任何的为难。 他眼眸低垂,修长的手指很轻地拨开她垂落颈上的发丝,停顿不过三秒,便从善如流地道: “求你。” 洛诗诧异地睁开眼。 “惊讶什么,不是你要我求你的?”他看上去倒是神色如常,“所以呢?现在我可以去现场看我太太的第一次上镜演出了吗?” “……可以。” 洛诗眨眨眼,有些狐疑地打量对方,迟疑道: “你以前……不是从来都不会求人吗?” 她记得大学时沈嘉木还跟她说过,在洛诗来他们创业基地甩支票之前,他们出去拉投资还得罪过人家大老板。 那时项目组的组长跟他说,要么他就去跟人家老板道歉赔罪,恳求对方不要撤资,要么他就得离开这个项目组,不能让所有人的努力都因他一个人打水漂。 结果傅予深宁愿去酒局应酬,把自己喝到酒精中毒送去医院,也不肯稍微弯弯腰,说几句求人的话。 但现在。 “又不是什么难说出口的话,更何况这话是对你说的。” 傅予深替她掖了掖被角,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等到他处理完工作上的琐事,在床上已经入睡的洛诗枕边躺下时,眼眸中才流露出那些并不想让她看到的复杂情绪。 对于七年前的他来说,哪怕是恋人之间的玩笑,这种话也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但在七年以后的他看来,这两个字真是像轻飘飘的尘埃一样,无足轻重。 他并不喜欢毫无意义的假设,但偶尔也会忍不住假设—— 如果那一天。 洛诗决绝与他分手的那一天。 他能别那么骄傲。 会不会,他们就不会有这七年的分别? 看着眼前恬静的睡颜,傅予深在昏黄灯光下,一遍一遍地眷恋描摹。 这么想想,好像他们之所以分手,竟然成了他的过错,是他没有用心挽留,是他看重他的自尊心高于她。 她做错了什么呢?她只是在等他求她。 “你会吗?” 吻落在她眼睫上,傅予深自言自语地问: “如果我那时求你,你会留下来吗?” 没有人回答,就像这七年间他无数次在心底叩问自己时一样无人应答。 但不同的是,这一次,她就在他的身边。 - 节目的录制时间很早。 早上六点,洛诗先傅予深一步起床,因节目组那边安排她到场之后会有化妆师给她化妆做造型,所以洛诗只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出门坐上了节目组来接她的车。 小助理很热情,还给她准备了早饭,洛诗笑了笑: “我在家吃过了,你吃吧。” “这么早,洛老师都是自己准备的吗?那您先生天天都是吃的您准备的爱心早餐了,真羡慕啊。” 洛诗早上吃的是周姨准备的广式早茶,给傅予深准备的,是昨天傅予深给她排队买的、她吃了一半剩下的欧包。 嗯……至少是她亲手摆盘的,也算是她准备的吧? 保姆车一路驶向摄影棚,而先一步抵达的郑觅已经坐在了化妆间内,周围围着一圈参加节目的素人艺术家。 “……在圈子里封杀郑觅老师就算了,上节目也要追过来打压,节目组也真势利眼,不就是嫁了个豪门吗?又是空降节目又是让人给她腾个专属化妆间,还开什么画廊,去当女明星算了。” 看着郑觅从导师专属化妆间搬到他们的集体化妆间,录了几期节目的年轻人中有人忿忿不平地发声。 “就是,画画得好不代表人品好,我大学时看她的画展原本还挺喜欢她的风格的,真没想到居然是这种人。” “这么争强好胜,估计也不是真心喜欢画画,就是想借着艺术家身份嫁豪门而已。” “可惜郑觅老师运气不好得罪了她,我们也得小心一点了。” “啧,你们怕得罪她,我可不怕,要讨好你们去吧,我的画就算是烧了,也不会挂到这种人的画廊里。” 化妆间里一片悉悉索索的议论声。 在这样的氛围中,郑觅稍稍安心一些。 圈子里并不知道她越过画廊私联买家的事,这件事只有国内几家大型画廊知晓内情,郑觅知道不可能和国内的画廊签约了,所以才会来参加节目,走明星画家的路线。 本来她可以和洛诗这样相安无事的各自发展,偏偏洛氏集团的夫人邬娟找上了她,说知道她和洛诗有旧怨,让她在节目上借机抹黑伊甸画廊的形象。 事成之后,她会以投资方的身份给一些大画廊注资,到时候她的画就会有更好的平台运作。 这样的诱惑力不可谓不大。 但郑觅万万没想到,洛诗那个清冷淡泊的性子,居然会走到台前与她对峙。 ……但愿洛诗能够充分发挥她那个大小姐不食人间烟火的性格,在全国人民面前把事情搞砸吧。 洛诗并不知道因她的到来而掀起的波澜。 从出发到抵达化妆间,她全程都受到了一线女星同等的高标准待遇,上节目穿的服装从各大奢牌里挑选,并由专业造型师为她参考。 化妆过程中平均每过两分钟夸奖她一次皮肤好,五分钟夸一次睫毛浓密卷翘不用夹。 拍宣传照的摄影师同样彩虹屁连连,夸赞洛诗骨相优越,不挑角度,这张脸拍电影都绰绰有余。 其他的助理、场务、小导演更是极会调和气氛,整个化妆间都洋溢着宾至如归的温馨。 ——和隔壁的集体化妆间气氛天壤之别。 洛诗明白,多半是制片人提前打过招呼,大家都知道她是深蓝科技总裁的太太,所以才这么给面子。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享受这种金钱地位带来的善意。 候场间隙,洛诗看了两遍台本后百无聊赖,让摄影师将之前抓拍她的一张照片发了过来,洛诗转发给傅予深。 [rose:一日女明星体验,好看吗?] 隔了五分钟,对面有了回复。 [ethan:你有不好看的时候?] [ethan:还没开始录制吗,你似乎还挺悠闲的] [rose:还行吧,就是上去点评一下他们的画而已,专业上的事有什么难的,而且我来之前已经做过功课了] [ethan:专业上我不担心你,我比较担心你在人际上会吃亏] [rose:?你瞧不起我的社交能力?] 社交能力嘛…… 这个倒是没问题,但前提是她心情好的时候。 要是心情不太好,她毕竟是为了给姐妹出气可以拿着支票簿甩到陌生人桌子上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rose:放心好了,有镜头在,我做好我自己的事就行] [rose:刚才小导演还说观众都是颜狗,说只要我拿捏住气质,好好点评一下就行,观众都是谁长得好看谁就比较占理] [ethan:?] [ethan:我还有半个小时到,祝你好运:)] 感觉到傅予深笑脸表情里的阴阳怪气,洛诗眯了眯眼。 “洛老师,差不多该上场了哦。” 门外传来工作人员的声音。 应了一声,洛诗深呼吸一个来回,起身。 不就是顺顺利利的录完一次节目吗,这有什么难的? 满怀自信的洛诗走出了化妆间,决定以事实来给不信任她的傅予深一个响亮的耳光。 傅予深抵达时,节目录制已经进行了半个小时。 按照正常的录制流程,进程应该不到五分之一,才刚刚开始。 然而一踏进摄影棚,傅予深就感觉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气氛。 导演和周围几个工作人员齐刷刷回头看向他,负责台本的副导演更是第一时间冲了上来,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道: “傅总,原本的台本在这里,您看看,洛老师说的这些,真不是我们台本上写的啊!” 傅予深扫了一眼台本上写的“走温和亲民路线”“点评时以诚恳专业为主”“多耐心倾听画家背后的故事,并适时予以反馈”。 再抬头看向灯光汇聚处的身影。 穿了一身掐腰黑白长裙的洛诗看上去的确气质上佳,微卷长发显得她五官温柔,唇边一如台本要求的,挂着温和亲民的笑意。 然后一开口—— “冒昧问一句,你真的是京海美院毕业的吗?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个基本功,看上去不太是硕士毕业的水准。” “没想到这画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真的很感人,但是故事感人和你画画得空洞无力,好像也并不冲突。” “这个构图确实非常有冲击力,云山雾罩的感觉处理得很妙,哦你误会了,我并不是在夸奖你,你这幅画应该是有参考林毓兰老师的作品吧?模仿得很好,不过下次别在模仿了,艺术家还是要有原创精神。” 所有工作人员:“……” 这期录完,他们综艺会不会被旁边这位总裁买下来直接下架啊? 37. 入婚 握住她临阵脱逃的脚踝(二更)…… 洛诗完全没有认识到自己有什么问题。 在她看来,自己的言行已经足够温和,要知道她在纽约留学时,那些画廊主和艺评家的言辞更为犀利。 比如洛诗的导师,当年她亲眼见那位面容慈祥的白人小老头对一个青年艺术家直言—— 你没有艺术天赋,为了你的将来,还是趁早改行吧。 洛诗在这个节目里也发现了几个同样肉眼可见没有任何艺术前途的参赛者,她都谨遵着节目组对她的建议,没有把话说得太过不留余地。 这还不够温和亲民? 但从周围人的反应看来—— “洛老师,做节目可不兴说这些大实话啊!” 小导演苦口婆心地对她道: “内行毕竟是少数,外行观众才是大多数,你这一期空降,就把节目的热门选手批评得一无是处,播出去只会影响您的形象!” 洛诗抿了抿唇,才道:“不是要我展示专业性?从专业角度,你们请的选手质量确实很一般,我这是客观评价。” “您这就是外行话了,咱们这毕竟只是个综艺节目,真要专业,大家为什么不去看专业的艺术奖项评选呢,对吧?” 小导演循循善诱: “而且,您来这里的目的周制片人都跟我们打过招呼,我们知道您的专业很强,但是,扭转您和伊甸画廊的舆论才是当务之急,这是为了您考虑的结果。” 洛诗微微蹙起眉头。 “那你的意思是?” 小导演给洛诗重新安排了一个剧本。 就从那些惨遭淘汰的青年画家入手,让洛诗以温情感性为主,鼓励这些受到挫败的年轻艺术家重振旗鼓,继续逐梦艺术圈。 节目组还有复活环节,让洛诗宣布复活几个观众们意难平的选手,不说讨喜,绝对不会挨骂。 听完这个方案,洛诗眉头紧蹙。 静默片刻,傅予深开口: “不用这么麻烦,就这样,继续录制。” 几个导演和片场工作人员都一怔。 “傅总要不要再谨慎考虑一下,我们没关系的,现在才开始半小时,重录也不会耽误太久……” 一旁的洛诗双手环臂,虽然沉默不语,但脸上写满了抗拒。 她以为自己是来让大家看到自己在艺术上的专业度,证明自己不会因为和郑觅的私人恩怨而针对她。 结果是来惺惺作态演戏的? “继续吧,”傅予深看向身旁的洛诗,“她可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对吗?” 洛诗缓缓抬眸,笃定地答: “当然。” 他颔首,将台本交还给对面满脸紧张的小导演。 “辛苦了。” 导演:……确实很辛苦! 一期节目录下来,洛诗倒是直言不讳说得很爽,整个制作组都如阴云遍布,气氛格外凝重。 这样播出去肯定会挨骂吧? 但傅总和他太太不是说没关系吗? 甲方的话岂能当真!他们朝令夕改就是分分钟的事! 唯一让制作组稍微开心一点的,就是节目录制结束后,就传来了深蓝科技旗下品牌赞助了他们节目组的消息。 这意味着整个团队的奖金薪资又多添一笔。 不过问题似乎也变得更加严峻——金主爸爸那就更得罪不起了啊! 又过了一周,节目正式播出,这一周里洛诗都在为艺博会做准备,就连节目播出的消息都是方琼告诉她的,说播出效果还不错。 她说得含蓄,事实上岂止是还不错。 制作组拿了深蓝科技的赞助费,生怕得罪了这位阔气金主,虽然傅予深没让他们做什么,但整个团队都铆足了劲要为洛诗保驾护航。 公关稿、水军、营销号、热搜统统安排上,有什么不利舆论第一时间压下去。 结果让他们大跌眼镜,洛诗那一段言辞犀利的点评只招到了个别艺术家粉丝的攻击。 比起那种谁都不得罪的圆滑官腔,洛诗一针见血的点评更有意思,大部分普通观众都表示看得很过瘾。 好看就是好看,不好看就是不好看,没有高屋建瓴地说些普通观众听不懂的专业术语,而是用普通人也能听懂的话术分析画作,让半桶水的艺术家不能再用所谓的高级感打掩护。 精准、犀利、专业,不留情面,但对真正优秀的作品予以言之有物的夸奖。 方琼在许多洛诗见都没见过的平台上截图发给她,语音消息里带着点调侃: “可以啊宝贝,看见没,都夸你才比大师,貌比女明星呢。” 洛诗正在艺博会现场盯着人布展,回复: “没有人说我自视甚高,指点江山?” ……那倒也是有的,不过这种少数人的酸言酸语,方琼肯定不会给洛诗看。 “还有一件大事你知道吗?就你在节目上说模仿林毓兰老师的山水画那个艺术家,好像有点不太服气,在微博上发疯不说,似乎还准备找律师起诉你诽谤。” 艺术家最不能忍受的两件事,一个是说他画得烂,一个就是说他抄袭。 洛诗两个都占了,心胸宽阔点的,说不定会反思,但这种发疯跳脚的,也并不奇怪。 “可他抄没抄,圈内人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洛诗不以为意。 “他都敢抄林毓兰老师的画,我还以为他不怕有人说呢。” 林毓兰是国内著名的国画大师,尤擅泼墨山水画,书法作品也独树一帜。 五十六岁的年纪在众多国画大师中算得上年轻,但盛名已远播海外,属于商业价值和艺术价值都相当高的国宝级画家。 方琼也感慨:“那确实,怎么想的呢?真当林毓兰老师不上网啊。” 洛诗心想,以林毓兰老师的年纪,的确应该是不怎么上网的吧。 可惜了,这种毫无原创精神的艺术家居然还是节目的人气选手,真是世风日下。 方琼又问洛诗,需不需要她推荐几个专打名誉权官司的律师。 洛诗想了想,给傅予深发了条信息。 [rose:有人好像想告我,你有熟悉的律师吗?没有我就让我朋友介绍一个了] 隔了大约五分钟。 日理万机的总裁慢吞吞回复。 [ethan:我们有一个律师团] 洛诗截图后发给方琼。 [方琼:……打扰了,是我多此一举!] 洛诗没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 她知道对方打名誉权官司赢率很大,毕竟只要不是法律判定对方抄袭,哪怕业内人心里都清楚他是抄的,也不能对外明言。 但既然让她点评,她就说不出违心的话。 就这样吧。 都有律师团替她操持了,输赢她都认。 艺博会持续两日,虽然伊甸画廊的摊位没有原本的位置优越,不过节目的影响力抵消了部分劣势。 许多专程来看洛诗的路人使得摊位人气颇旺,吸引了不少不明真相的专业人士驻足停留。 入目便是洛诗那一大幅黑底花卉图,用色相当大胆绚烂,造型则具有一些表现主义的成分,光怪陆离中透着颓靡缭乱的风情,隐喻着极盛后的颓败。 整体画面的冲击力很强,有着让人见之难忘的独特风格,有不少藏家都来询价。 得知这幅画作是只展出不售卖之后纷纷表示遗憾,不过也顺路欣赏起了摊位上的其他画作,三天下来成交了七幅,在这个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圈子里算得上收获颇丰。 因为这个,洛诗好一阵子才想起打官司这事儿,向傅予深问起时,他也只说: “律师团养着不是吃干饭的,几十亿的案子他们都能处理好,还解决不了你这小案子?” 见洛诗刚洗了头,傅予深合上电脑,拿了吹风,招手示意她过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几乎是眨眼,洛诗就轻飘飘地落到他怀里,刚沐浴后的馨香迅速在他周身环绕。 很奇怪,明明用的是一样的沐浴露和洗发水,她身上的气息却和他不太一样。 有种独属于女性的、甜腻如花香般的幽深香味,带着沐浴后的湿润气息,像团雾似的融化在怀中。 “我还以为你会让我趁机求你。” 吹风机的嗡鸣声中,洛诗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若隐若现。 傅予深手指拨动着她湿润发丝,眸光掠过她雪白细腻的后颈,心不在焉地问: “为什么会这么想?” “上次我不让也让你求我了吗,你不趁机报复回来?” 她歪头,对他难得的大度宽容表示疑惑。 傅予深平静回答:“可能是因为我这种身心健康的人,不会有你那种非要别人求你的癖好吧。” 洛诗当即反驳。 “谁说你没有,你明明经常也让我求你……” 头发差不多干了,傅予深关掉吹风,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 见刚才还斗志昂扬的洛诗跟小鹌鹑一样,连脚趾都缩紧了点,他低哂: “我让你求我什么了?” 似是故意的,他慢了半拍才回忆起来。 “哦,那你不是,也没老老实实求我吗?每次都是靠装哭蒙混过去的。” 虎口托住出她尖尖的下颌,傅予深仔细端详她那双顾盼生辉的眸子,虽然是自下而上的审视,但洛诗还是感觉到了一种于幽暗处凝视她的压迫感。 “这双眼睛的确很会骗人。” “洛诗,帮我解一下领带,然后自己蒙上自己的眼睛,好不好?” 他的言语难得温和缓慢,似是蛊惑,坐在他膝上的洛诗喉间干涩,像是被他眼底无声的焰火灼到,忍不住要偷偷逃跑。 傅予深的速度却更快,手掌握住她临阵脱逃的脚踝,用膝盖分开,挤入。 洛诗当然不会蒙住自己的眼睛,傅予深只好自己扯掉领带,在她散发着馨香的发丝间打了个结。 “……我撤回我刚才的话。” 鼻息粗重的间隙,傅予深吻了吻她被迫说了许多话而干涩的唇瓣。 “虽然我不喜欢你有任何委屈的时刻。” “不过,在这种时候听到你求我,确实,非常的动听。” 38. 入婚 被惩罚独守空房 艺博会结束后,今年画廊的年度大事算是顺利结束,洛诗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好事也一件接着一件,连着好几天,洛诗打开工作邮箱都能看到100+的未读邮件,全都是年轻艺术家给她发来的作品集,希望能够与画廊签约。 洛诗不太确定那些大型画廊每天收到的作品集是否也有这么多,但对于她的画廊来说,实打实的算跃上了一个新台阶。 “以后这些作品集,你来帮我筛一半。” 洛诗将工作邮箱的账号密码交给思琦。 思琦看上去很惊讶,毕竟她才毕业两年,来画廊工作一年,筛作品集的工作交给她是不是有点太…… “不用担心,所有邮件我都会大致全看一遍,筛出第一档,你筛筛第二档就可以。” 洛诗安抚地拍拍她的肩。 “艺术这一行,天赋比资历更重要,你有这个眼光。” 下午洛诗又面试了几个财务,之前她临时管着画廊的账,虽然自己也挺努力了,但越是努力越明白,专业的事得让专业的人干。 画廊的工作交接让洛诗忙了好一阵,几乎都快忘记自己身上还背着个官司的事。 直到连轴转的某一天。 很突兀的,傅予深给她打来电话说对方撤诉了。 “怎么会撤诉?”洛诗也觉得有点突然,“我看了他那条微博,小作文写得挺义愤填膺的,我还以为他要死磕下去呢。” 电话那头的傅予深语调凝沉: “准确的说,是庭外和解,对方态度变化很大,我让人跟对方律师打听过,说是那位林毓兰老师有起诉的意向,所以当事人忙着和那边和解去了。” 林毓兰老师? 洛诗从椅子上坐直了些。 这两年艺术圈内很少听到林毓兰老师的消息,她的画倒是在画廊和拍卖会上都屡创佳绩,自己倒是销声匿迹,据说是和她先生环球旅行采风去了。 “……多半是林毓兰老师的律师团队注意到了吧。” 反正不可能会是林毓兰亲自出面,就那位抄袭者的水准,能被林毓兰多看一眼都算是给他抬咖,亲自告他那就更给他脸了。 “不是她的律师团队,”傅予深缓缓道,“据我所知,给林毓兰准备起诉手续的律师,隶属杭氏集团。” 傅予深听说林毓兰起诉这件事后就有所怀疑了。 以林毓兰的身份地位,怎么会注意到一个尚未成名的年轻画家? 现在又牵扯出了杭氏的律师,答案似乎已经昭然若揭。 “跟杭修明有关?”洛诗也有同样的猜测。 “谁知道。” 这个话题似乎令傅予深有些不悦。 洛诗听出了他的那点微妙的情绪,在电话这头弯了弯唇,故意道: “咦,你今晚要去参加一个手机品牌的发布会对吧?就是你说你和杭修明一起注资的那家,既然这样,你今晚记得替我谢谢他。” “……” 啪。 这还是第一次见傅予深主动切断电话。 洛诗并没有生气,挂了电话还抿唇偷笑了许久。 虽然很想欣赏一下傅予深醋意十足的模样,但很可惜,洛诗当晚就要启程去苏市参加一场群展。 那幅刚刚完成的作品《夜花》原本要送往代理她画作的纽约画廊,没想到因为艺博会的缘故,苏市某家画廊的策展人看上了她的作品,联络了洛诗的代理画廊,希望能借洛诗的画展出。 纽约那边的画廊主和洛诗商量之后,觉得这是扩大洛诗在国内影响力的一次机会,便欣然应允。 抵达苏市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 走出航站楼,身上的冷气很快被夏日燥热的晚风吹散,好在出口处已有叫好的车等待,不到一个小时就将洛诗送至傅予深在苏市的房子。 刚跨入小区,洛诗就接到了傅予深的电话。 “到了?” “刚下车,还没上楼。” “嗯,那电话就别挂了,等你进门再挂。” 洛诗失笑:“傅予深,我才离开你不到十个小时,你又安排司机送我上飞机,又安排人接我下飞机,住处也是你安排的,现在连进小区门到上楼这段路你都要盯着,控制欲是不是太强了点?” “嫌烦?” 电话那头,傅予深的尾音略有上扬。 洛诗沿着石阶走过地灯照亮的小路,煞有其事地点头: “有点。” “也得忍着。” “……” 他也忍着呢。 电话那头的傅予深刚刚从公司回来,打开门,屋子里智能感应的灯次第亮起,但却并没有驱散室内的冰冷寂静。 想了想,洛诗搬进来住到现在也不过才几个月。 只不过一天不在,竟然让他如此的难以适应。 他换了鞋,走到衣帽间内将摘下腕上手表,冰冷表盘和玻璃柜面叩出清脆响声,在宽敞空间里几乎有回音。 这回音令傅予深有些无法忍受,他将通话调至免提。 “画展4号结束,怎么买的6号的机票?” “来都来了,就当旅游,肯定要多玩几天,反正后面又没什么特别重要的工作。” 明天下午她才会去画展现场,洛诗并不着急现在就上楼,慢悠悠地在小区里转悠。 “你买的这处房产眼光还不错,挺有苏市的特色园林风格的,地段也很好,想吃什么外卖半小时都能送到,离商圈酒吧之类的也很近,我都在想两天够不够玩了。” “……” 洛诗心情不错地说了一大堆,没听到傅予深的答复,疑惑问: “怎么不说话?” 隔了几秒,响起傅予深不咸不淡的嗓音。 “在想我为什么要买这套房子。” 洛诗不解:“我的眼光还挺挑剔的,能让我夸的房子并不多。” “我是在想——” 话还没说完,就被洛诗提高嗓音的一声“小猫”打断了。 在小区楼下的一处树丛里,一只橘黄色的小猫正躲躲藏藏地,用一双圆眼睛在暗处紧盯着洛诗。 和警惕眼神不符的,是它幼小可爱的、毛茸茸的身躯,看上去毫无攻击性,只有惹人怜爱的乖巧懵懂。 电话里的傅予深一听“小猫”,眉心跳了跳,联想起了一些不算美好的回忆。 沉默片刻,他想说些什么,却被兴致勃勃的洛诗打断。 “它看起来好虚弱好可怜,我叫个外卖送点羊奶过来,先不跟你打电话了,我都到楼下了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就这样,拜拜!” 电话被粗暴切断。 洛诗没有贸然靠近那只小猫,掏出手机点完外卖后便在不远不近的距离蹲下。 似乎知道洛诗是来投喂它的,小橘猫也没动,尾巴一扫,盘住了山竹一样的爪子,像个小镇宅狮子似的蹲住。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呀,小猫咪。” 洛诗放软了声音,在遇到可爱的生物时,人很难不变夹子音。 “再这么看着我,姨姨是会把你绑走的哦。” 小橘猫盯着她,不靠近,也不走远。 洛诗露出怀恋的目光。 其实大学时,她和傅予深一起养过一只小猫阿福,也是这样的毛色,不过因为傅予深有轻微的猫毛过敏,所以猫并没有养在家里,绝育之后就放在他们租住的小区。 阿福很通灵性,对生人凶巴巴的,动不动就会哈气,只对她和傅予深有好脸色,偶尔还会热情过头的抓来死老鼠放在他们的门外,把洛诗吓得半死。 如果阿福没有失踪,现在应该长成一只大猫了吧? 作为一只橘猫,它或许会吃得很胖很胖,沉甸甸的让人抱不动,也有可能并不会太胖,它毕竟是一只会抓老鼠的、散养的小猫,应该会很矫健。 外卖二十分钟后送到,洛诗找大堂的保安借了热水和纸杯,冲了一杯羊奶。 谨慎的小橘猫慢吞吞靠近,确定洛诗不会伤害它之后,开始狼吞虎咽。 “猫有猫命,这是第一次喂你,也是最后一次喂你哦。” 洛诗轻轻摸了摸小橘猫的脑袋。 “再见啦小猫。” 之后的两天,洛诗忙于画展的工作,进出小区时也稍稍留意过,但并没有再遇到那只几个月大的小橘猫。 因为这件事,原本期待的苏市游玩也有些兴致缺缺,闲下来的时候总记挂着那只和阿福很像的小猫。 还那么小,也不知道能不能在野外生存下来。 晚上和傅予深的例行电话里,洛诗和傅予深说起了这件事,他的反应和洛诗起初的打算一样,都是一句话,猫有猫命。 “不过,”他忽然道,“你就只想那只猫,就没想点别的?” 洛诗情绪略有些低落:“还想阿福。” “……还有呢?” 还有什么? 沉浸在低落心情中洛诗半晌才回过神。 “哦,当然,也想你的。” 原本应该是一句令人愉悦的情话,但排在了两只小猫后面,多少有点敷衍的意思。 “我果然不该买这套房子。” 还留在公司加班的傅予深看着落地窗外的城市灯火,漆黑眸子忽明忽暗。 “自己一天没有住过,花了钱还被惩罚。” 洛诗失笑:“怎么被惩罚了?” “被惩罚,独守空房四天。” 明明是平淡的语调,但洛诗仿佛透过这声音,窥见了电话那头男人因不悦而蹙起的眉尖。 “你这几天不是工作很忙吗,我不在正好不用陪我吃饭,你应该觉得轻松才对。”洛诗在床上打了个滚,“而且,才四天而已啊。” “四天已经很久了。” 他们已经浪费了七年的时间,余下的每一天,他都不想在没有她的日子里虚度。 并不知晓傅予深心思的洛诗最终也答应下来,改签机票提前一天回来。 傅予深这才满意地挂断电话。 送文件过来的沈嘉木恰好撞见傅予深唇畔那点笑意,调侃道: “全公司上下都低气压好几天了,难得见你有点笑脸,待会儿我得出去跟大家宣布警备状态接触。” 傅予深的笑意迅速消失,抬眸淡淡看他: “事情做完了就下班,话这么多,看来还是不够累。” 沈嘉木不理他,笑眯眯问:“洛诗快回来了?” 傅予深没说话,他却很了解的自问自答。 “肯定她快回来了,哎,这么多年,这位大小姐还是能把你拿捏得死死的。” 作为见证了他们从学生时代到现在的旁观者,沈嘉木感慨万千。 “不过,大小姐还是有改变的,这几天的发布会你真想推也不是推不掉,她开画展竟然没要求你去看,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换做以前,但凡是洛诗的画展,傅予深要是抽不出空去现场陪她,洛诗得三天没有好脸色。 “我倒是想让她这么要求我。”傅予深讥笑一声,阴阳怪气道,“恐怕现在她宁愿带着她楼下的流浪猫去画展,都不一定想带着我。” 沈嘉木心中暗笑,这人谈了恋爱就这个样子。 别的男人没老婆管是要放鞭炮庆祝的,偏偏他不一样,洛诗懂事识大体起来,还让他挺不高兴。 他笑着摇摇头,又忽然捕捉到傅予深话里的几个关键字。 “流浪猫?” “小区里遇见的,”傅予深随口道,“和我们大学时丢了的那只很像,她应该是想起那一只了。” 沈嘉木的笑意渐渐退却。 残存在记忆深处的回忆被唤醒,他下意识看向傅予深的侧脸,后者神态如常,洛诗她……应该是至今都没有将那次遇到的事情告诉他吧。 洛诗没说,应该是有她自己的考量,他一个外人不好插嘴。 但想到那件事,就连沈嘉木自己都觉得后怕。 最后沈嘉木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道: “你最近抽不开身,要不然,我去一趟苏市,替你把她接回来?” 原本只是出于安全考虑,结果傅予深听了这话立马回头,眼神像要把他盯出个洞来。 “学杭家那个?” 沈嘉木茫然。 “这么关心我老婆,你自己没老婆吗?” ? 他好心好意,这人居然还乱吃飞醋?? 沈嘉木平静地推了推眼睛,道: “我有未婚妻,但你再让我加班下去,我确实就要没老婆了,到时候好兄弟就要一起没老婆,你懂我意思吧?” “……滚去下班。” 39. 入婚 你欠她的 画展的最后一日,远在纽约的苏曼将回国的日期提前,专程转机来苏市参加洛诗的画展。 虽然跟她说没必要这么折腾一遭,但苏曼热情地表示她好姐妹在国内的第一次群展怎么能错过,连时差也没来得及倒,刚一下飞机就拖着行李直奔画廊。 “看吧,男人还是比不上姐妹,这么重要的日子,你那个老公居然都不来给你撑场面,哎我们小美人真是受大委屈了。” 苏曼揽着洛诗的肩,煞有其事地感慨了一番。 洛诗将她的行李交给画廊员工寄存,两人缓步穿行在琳琅满目的画作中。 “一次画展而已,以后我在国内还会办更多的群展、个展,他难道每次都来?” 洛诗笑了笑,道: “而且在他眼里,大部分艺术品都只是在纽约可以避税的固定资产而已。” 苏曼哼哼两声,调侃她:“人家说,小别胜新婚,你俩新婚再加上小别,老实说,有没有想你老公?” “你这是什么问题,”洛诗理所当然答,“当然想他,要不是你要来,我都想今天回去了。” 苏曼心中略有些意外,看了洛诗好一会儿。 是和段驰在一起时截然不同的状态。 她和洛诗是在纽约念书时认识的朋友,刚认识时,首先是被洛诗的美貌所吸引,艺术学院里从不缺美人,但即便是在美人如云的艺术系,她也是独树一帜的漂亮。 再后来,是和洛诗单独在画室时,撞上她因低血糖晕厥的一幕,那时她才发现,这位衣着气质不俗的美人,内里是个毫无自理能力的落魄大小姐。 不会用洗衣房的洗衣机,不会做饭,挑食,洁癖,总之小毛病一大堆,要不是看她实在漂亮,觊觎她的坏男人又太多,苏曼怕她被人骗,才不会跟这么毛病一堆的大小姐做好朋友。 但很快,苏曼看着她一点一点的改变。 第一次学会自己洗衣服并且没有洗坏一件,第一次花半小时给她和自己做简餐,第一次套被子,第一次和画廊主在分成上为自己争取利益…… 到最后,就连苏曼在纽约的第一次画展,都是洛诗托关系,联系上了纽约一间大画廊。 那时的洛诗已经不需要再依靠任何人。 苏曼原本以为谈恋爱可以让她更放松些,但没想到,她谈了恋爱也依旧独立得不可思议,体贴得毫无脾气。 苏曼还以为她要在断情绝爱女强人的道路上从此一去不复返。 没想到,这次回来,居然能从洛诗口中坦诚听到她说“当然想他”这么肉麻的话。 那位傅总,可真是个了不起的奇男子。 洛诗原本打算看展结束之后,带着苏曼去吃苏市当地的私房菜,谁料苏曼却摆摆手。 “好几年没回国了,今天不整那些文雅的,我就想吃点路边摊,大排档烧烤啤酒那种,越接地气越好,我都馋死这口了。” 洛诗掏出手机搜了搜周边,在她住的地方附近找到一家口碑还不错的烧烤店。 就是环境似乎差了点,不过苏曼完全不介意,拉着洛诗先去看了场电影,再兴致勃勃地打车去烧烤摊。 正值夜市热闹的点,放眼望去全都是年轻男女,烟熏火燎的雾气在夜色中弥漫。 “还是国内好啊,在国外这个点谁敢出门瞎溜达。” 虽然几年没回国,不过苏曼戳塑料膜烫碗筷的动作依然十分熟练,抬眸一看,洛诗面前的碗还没动。 “你不用茶水烫一下吗?” 洛诗这才回过神来,因为平时这些事都是傅予深替她做的,所以她下意识地就忘了。 再一想,洛诗又觉得不可思议,那七年自己明明都是这么过来的,怎么才和他在一起几个月,就又开始依赖他起来? “看来你的那位傅总,对你还挺不错的。” 对面的苏曼笑眯眯地望着她,似乎已经洞悉一切。 “不是有句话叫‘过刚易折’吗,原本我还担心,你要是一直那么要强,什么事都自己扛着该怎么办,现在看来,已经不用我操心了。” 她已经找到了,那个可以让她放心依靠的人。 以后风风雨雨,都有一个人陪她一起共享,再也不用像苏曼无意撞见的那个新年一样,独自一个人躲在房间里默默忍下那些委屈,抱着手机,连哭声都不敢让旁人听到。 点好的烧烤送至小桌上,苏曼吃得满足,连洛诗见了都忍不住多吃了几串。 又开了一瓶啤酒,洛诗倒了小半杯,陪苏曼喝了一点点。 酒过巡,苏曼还意犹未尽,洛诗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先去找老板结账。 结账时,在柜台旁恰好看到了一只小橘猫,洛诗眼前一亮。 “这只猫……” 好像就是她那天在小区喂的那只小橘猫。 老板一边结账,一边答道:“刚捡的,前两天溜达到我们店里,给了点吃的就不走了,还挺亲人。” 那小猫似乎还认得洛诗似的,围着洛诗的脚边绕了一圈,鼻子用力嗅嗅。 洛诗蹲下摸了摸小橘猫的脑袋,问: “那你们要养它吗?” 老板瞥了它一眼,笑道:“它要不走就养着呗,也是缘分。” 小橘猫已经不再像第一天见到时那么脏那么瘦小,毛发也有了一点光泽。 缘分吗…… 希望阿福也能有这样好的缘分。 洛诗依依不舍地起身,刚准备走时,忽然嗅到一阵浓烈酒气从后面靠近,下一秒,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美女,我刚刚在那边看你很久了,觉得你很合眼缘,交个朋友呗。” 搭讪的男人看上去不到十,个子很高,长得也算是五官端正,但眼神看上去令人不太舒服,洛诗微微蹙眉。 “抱歉,我老公比较爱吃醋,交朋友就算了吧。” 这里离住处还有一段距离,洛诗转头拉上已经喝得有点上头的苏曼,准备到路边打车回去。 但那人仍不肯罢休,洛诗挽着苏曼朝门外走,他随即跟上: “你这么年轻就结婚了啊?真结婚还是假结婚啊,我也没看你戴婚戒,该不会是故意敷衍我的吧?” 洛诗懒得搭理他,一边扶着有些站不稳的苏曼,一边专心看街上来往的出租车。 这个时间点不太好打车。 “美女,怎么不搭理人呢?跟你说话呢,好歹回我一句啊。” 聒噪的声音吵得洛诗心烦,还好过了一会儿,就有一辆空车在眼前停下,洛诗扶着苏曼,让她先坐上了车。 那人见洛诗要走,也不敢阻拦,只是心中不忿,转身看到烧烤店里的小橘猫就跟在他脚边,嫌恶地踢了一脚: “脏得要死,滚一边去。” 那一脚不轻不重,小橘猫发出了一声尖锐叫声,在地上滚了一圈后起身,朝踢它的男人使劲炸毛哈气。 “你这小畜生还挺来劲,妈的——” 骂骂咧咧的男人又朝小橘猫走了两步,还没靠近,就被一只手抓住。 “你干什么!” 原本已经上车的洛诗拦下了他,眉眼间满是怒意。 “你再敢踢它一脚试试!” 出租车上,司机扭头看了一眼醉眼朦胧的苏曼,伸手推了推她。 “小姑娘,小姑娘醒醒,别睡了,你那朋友要出事了。” 没倒过来时差又喝酒,差点就要睡着的苏曼被推醒,勉强睁开眼四处寻找洛诗的身影,等她看清时,正见到洛诗被人甩手一推,倒在地上的身影。 酒瞬间醒了。 “阿诗!” - 商务酒会结束时已至十点。 临散场时,几家老总还抓住傅予深不放,明里暗里打探着他和杭氏的合作到了什么程度。 傅予深四两拨千斤地敷衍着,没跟任何人透底,又朝洛卫东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肉眼可见的,对于深蓝科技和杭氏之间的合作最紧张的人就是洛卫东了,原本是打算借势翻身,没想到翻身没翻成,反而得罪了这位不肯被人掣肘的女婿。 洛卫东还在纠结要如何从中斡旋,就见傅予深接了一个电话。 他远远观察着。 电话刚接通几秒,似乎就被挂断了,男人盯着来电看了几秒,打断了对面老总滔滔不绝的话,转身朝僻静处走去,又拨通了电话。 洛卫东忍不住也朝露台挪动,傅予深难得神色这么凝重,肯定有什么大事。 不过他这个距离听不清电话里说了什么,只能看到深蓝科技那位沈总朝傅予深走去,询问: “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个表情?” 傅予深垂眸看着手机上的未接来电。 “……刚才洛诗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没接到。” 沈嘉木笑道:“大小姐生气了?” “没有,”傅予深似有所感地沉思几秒,“我打回去,是她朋友接的,说刚才是她按错了,我让她把电话给洛诗,她又说洛诗洗澡去了。” 今天洛诗有个朋友来找她这件事,傅予深是知道的。 打错电话的理由有点牵强,但既然是和洛诗关系很好的朋友,能解锁她的手机也不奇怪。 只不过……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晚点我再给她打个电话吧。” 傅予深将手机放回裤袋,抬起头,却见沈嘉木的神色有些凝重。 沈嘉木听完他的话,缓缓抬头: “予深,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再打个电话回去,追问一下具体的情况。” 傅予深眉间轻拧。 内心纠结了一下,沈嘉木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或许会令他生气,但这通电话太让沈嘉木熟悉了。 当初傅予深出差去省外,洛诗出事的时候他想打电话给傅予深,刚一打通就被洛诗掐断了电话。 ——这次的工作对他、对你们都很重要,不要告诉他,否则他会不管不顾的赶回来,你也不想看到他为了我影响你们的项目吧? 那时洛诗的这番话,正好戳中了沈嘉木的弱点。 他放弃秋招的机会跟了傅予深的项目,对他一个没有背景的学生来说,算得上是孤注一掷。 他不能想象这个项目夭折,他没有退路。 所以,当后来傅予深看见未接来电回拨电话时,沈嘉木犹豫许久,还是按照洛诗所说的那样隐瞒了下来。 他对洛诗,也是因为这件事而改观。 后来他才知道,洛诗那段时间之所以无时无刻都离不开傅予深,不是因为她娇气粘人,而是因为她的精神状况出了问题。 在那种情况下她忍住没有告诉傅予深,沈嘉木扪心自问,没有几个女孩能做到。 “明天的应酬我来替你,去找她吧,予深。” 去苏市最早的一趟航班在凌晨两点。 航站楼空荡寂静,傅予深仍是酒会上的打扮,风尘仆仆地登机,窗外一片漆黑,直至两个小时之后才看到城市灯火逐渐清晰。 机上广播播报着即将抵达苏市的通知,安静机舱内,不断有乘客醒来。 而一路上并未合眼的傅予深只是眸色幽深地看向窗外,脑海中不断回响着临走时沈嘉木对他说的那些话。 他说—— “你只知道你出车祸时,洛诗提出跟你分手,但你绝对想不到,她躺在医院的时候,甚至都不允许我告诉你这个消息,予深,你想象不到她那次为了找你们丢的那只小猫遇见了多可怕的事情。” “你更想不到,即便是遇见了那么可怕的事情,她也不肯跟你分手,去找一个能够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保护她的男朋友。” “予深,你欠她的,并不比她欠你的少。” 40. 入婚 再也没有离去 夜雨淅沥。 从警察局录完口供的洛诗被苏曼强行送往医院,到医院门口看到有轮椅,还把洛诗摁在轮椅上一路推进急救室,打瞌睡的护士都被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结果仔细一检查,只是一点小小的擦伤。 “不只是擦伤!”苏曼夸张地强调,“脑袋也撞到了路边的石柱!砰的一声!绝对脑震荡了!” 洛诗无奈:“没有那么严重……” 任凭洛诗怎么说,苏曼都还是坚持要让洛诗今晚留在医院,等明天做个头部ct之后再离开。 开什么玩笑,她被吓得半死好吗! 苏曼睡眼朦胧地从车上醒来,就看到洛诗被一个胳膊有她大腿粗的男人推倒在地。 还好后来烧烤摊上的老板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和店里的几个客人一起赶过来,才没有让事态变得更严重。 对方还继续骂骂咧咧,洛诗和苏曼随即报了警,就算知道报警最多也只是批评教育几句,也不能这么轻易地放过对方。 等待洛诗处理伤口时,苏曼才想起来应该给傅予深打电话告知这件事。 没想到电话刚拨通,就被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洛诗抓住手臂。 洛诗一边按住手臂上的伤口,一边沉默地摇摇头。 事情已经解决,没必要再告诉傅予深,让他徒增烦恼。 真不说吗? 苏曼用口型问。 不说。 见洛诗态度坚定,苏曼一个外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随口敷衍过去。 挂断电话后,她便忙前忙后地替洛诗办手续缴费,洛诗知道,苏曼这是在自责自己今天不该这么晚带她去路边摊吃饭,否则她也不会遇见这种事。 洛诗当然不会责怪苏曼,只不过如果不让她忙起来,她反而会一直念叨。 索性就随她去了。 “……陪护床不够,我今晚不能留下来陪你了。” 苏曼临走前不安地嘱咐道: “你家到医院也就十分钟车程,有什么事,你一定记得给我打电话,我立马来!” 洛诗牵着她的手笑:“你不是说明天早上八点还要来陪我做检查吗?快点回去睡吧,我怕你明早听不见闹钟。” 左劝右劝,苏曼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 窗外的夜雨声越发密集,推开一条缝隙,有湿润的泥土味夹杂着凉爽夜风吹进来,吹得人心里也湿漉漉的。 旁边两床病人已经睡下了,但洛诗却睡不着。 刚才苏曼在怕她担心,她没有说自己的头还有点疼的事情,夜深人静时,她的后脑像有针扎,牵着神经一阵疼过一阵。 伸手一摸,还有点肿。 好在并没有吐,也不算太晕,医生说应该没什么大事,等明天照个片子没事就可以出院。 不知道傅予深此刻在做些什么。 刚才苏曼那个电话,说牵强也牵强,他肯定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但他会往什么方向猜测呢? 应该会当做普通的玩笑吧。 他现在大约刚参加完酒会回家,应酬一天肯定相当疲惫,如果是洛诗的话,多半早就倒头就睡,天塌下来也别想叫她起来。 洛诗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又有些气闷。 可他怎么能睡觉呢? 虽然已经快一点了,但他都还没有像往常那样给她打晚安电话,他怎么敢!一个人!就这么睡了啊! 几分钟之前的体贴一扫而空,洛诗觉得自己果然不是扮演贤妻良母的料,她现在只想打个电话过去痛骂渣男。 虽然我一个字没说,但你就没有一点心灵感应准确地感应到我现在住院了吗! 在心里演完了一出无理取闹的大戏,洛诗觉得后脑的肿包更疼了一点。 她只能又翻了个身,尽量不压到她那倒霉催的伤。 侧身枕着,洛诗看向玻璃窗上蜿蜒的雨痕,不期然地想起七年前的傅予深。 她曾经无数次想过分手那天傅予深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但那些虚幻的设想,都没有切身待在这张床时来得直白清晰。 原来人在受伤虚弱的时候,内心会一瞬间从成年人退化成小孩子,迫切地需要有人陪在身边,哪怕什么也不做,只是陪着。 洛诗想象了一下,如果这时候傅予深要跟她离婚,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糟糕。 光是想象,她就有一种想从病床上爬起来杀人的冲动。 他真要敢这么对她,她一定记恨他一辈子,就算凭她自己不能报仇,她七八十岁老掉牙的时候,也一定要指着傅予深的照片告诉她的子孙后代,替她报仇。 想到这里,洛诗忍不住心中发笑,那股郁气也慢慢消散。 随即而来的,是渐渐蔓延开来的怅然。 她只是想象就已经这么生气,那当初被她丢下,被她决绝提出分手的傅予深,又会是什么心情? 他又是如何,在这漫长的、没有任何回应的岁月里,说服自己原谅她,再重新与她和好如初的在一起? 酸涩的甜蜜在心底弥漫。 她忽然,很想很想他。 雨幕后的昏黄路灯下,掠过一道撑着把黑伞的匆忙身影。 洛诗只是无意一瞥,脑海里却突然跳出了傅予深的身影,黑伞下隐约透出的西装革履的装扮,的确和傅予深很像。 太想他以至于看谁都是他吗? 洛诗收回视线,回到床上重新躺好,困意逐渐袭来,这一日发生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事情,闭上眼没多久洛诗就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之中。 只是梦中仿佛熟悉的气息袭来,卷着一点雨夜的湿冷,停驻在她身旁,再也没有离去。 洛诗第二天醒来时,天色已大亮。 一看手机,已经八点了。 没看到苏曼的身影,洛诗猜她大约是睡过头没听到闹钟的声音,这也难怪,她还没倒过来时差,昨晚又是喝酒又是跑上跑下,肯定累坏了。 还好她受伤的不是脚。 洛诗从床上坐起,看到床边椅背上搭着的西服外套时愣了一下。 “醒了?” 洗手间门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嗓音,因为一夜没睡,嗓音比平日还要哑几分。 傅予深应该是刚简单洗漱了一下,额前发梢的弧度因沾了水而略显锋利,衬得他漆黑眼眸也多了几分穿透力。 “醒了就收拾收拾,给你安排了全面的体检,楼上的单人病房准备好了,待会儿你搬去上面。” 一连串的指令打得洛诗措手不及。 她张了张唇,开口愣愣地问: “你怎么会……你什么时候来的?” “昨晚。” 傅予深在她床边坐下,瞥了眼旁边柜子上的水杯,他冷声提醒: “待会儿有检查,不能喝水。” 洛诗还有些茫然。 昨晚来的?有多晚?怎么都没有叫醒她? “你……就在这里干坐了一晚?”洛诗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傅予深面色淡淡:“倒也没有干坐。” “那……” “一边坐,一边看着你想,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也敢瞒着我。” “……” 见洛诗自知理亏地垂下眼,细骨伶仃的手臂上还缠着醒目的绷带,原本还打算责问她的傅予深忍了忍。 “手伸出来我看看。” 嗓音是冷的,但语调已不自觉地放柔。 “还有什么地方受伤了?” “后脑撞了一下……但是没晕,也没吐,应该不至于脑震荡。” 傅予深冷冷瞥了她一眼。 洛诗岔开话题:“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的啊?” “下飞机后先去的家里,你朋友跟我说的,我跟她说后面就不用她操心了,所以今天没来。” 傅予深将她的手臂轻轻放回被子上。 “不过你可能需要安抚一下你朋友,她昨天看起来被我吓得不轻。” 洛诗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苏曼在床上睡得好好的,突然一个陌生男人闯了进来,那确实还挺吓人。 “你就不能提前给我打个电话吗……” 傅予深抬眸讥笑一声:“你不是在洗澡?” 洛诗不说话了。 这人真会阴阳怪气。 做检查的时间到了,洛诗被他牵着,也不用自己思考该挂什么号去哪里缴费,只需要跟着他走就行。 心里到底还是开心的,于是傅予深那点因为她的隐瞒而生的不悦,也变得可以忽略。 “你昨晚坐的几点的飞机呀?怎么这么快就到了,病房和挂号你都是几点弄的啊?一晚没睡你都不困吗?” 心情颇好的洛诗与他十指紧扣,连尾音都染着愉悦的笑意。 傅予深见昨晚的事没有给她留下什么阴影,心里也稍稍放心,只是想到洛诗竟然不是第一次受伤瞒着他,便依旧冷着脸,不肯对她笑一笑。 “有空管我困不困,不如先管好你自己。” 洛诗偏头看他:“我没事啊,我最近去了几次健身房,很耐摔的,那个男的可比我惨多了,本来他只需要被批评教育一下就放出去了,结果他喝多了连警察都打,好像要被拘留好几天呢。” 傅予深压根不关心那个男人是什么下场,反正他这辈子不可能让这种人再接近洛诗。 只是听到洛诗完全没将自己的伤放在心上的语气,他额角跳了跳。 “抽血在这边坐。” 窗口里的护士冲他们招呼道。 洛诗原本还满脸轻松,一看到了抽血的窗口,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从小就怕疼,最怕的就是打针,一看到那个冰凉的针眼她就腿软。 “予深……” 洛诗紧张地抓住身旁男人的袖子。 窗口里的护士笑了笑: “怎么这么大了还怕打针啊,男朋友快安慰一下。” 洛诗别开脸不敢看针头,伸出去的手臂也不自觉地往后缩。 傅予深垂眸见她这副怯弱模样,原本打算冷着她不理,最后还是伸手将她半揽着,宽厚手掌蒙住她大半张脸。 “没事。” 他的嗓音是最好的安抚,洛诗稍稍放松一点。 然后。 就感觉他的另一只手抓住她后缩的手臂,朝前递了递。 散漫嗓音带着几分戏谑笑意,慢吞吞对护士道: “扎吧,她最近去了几次健身房,多抽两管也没事,她耐抽。” “……” 41. 入婚 我绝不会跟予深分手 41. 护士大约也没见过这样对自己女朋友的男人,低着头抿唇偷笑,趁着女孩怒视他的间隙,稳准狠地扎针进去,抽了足足三管血。 因为这出,洛诗一路上都没跟傅予深说话,就连他要牵手,都被洛诗以各种姿势避开。 傅予深太久没见她这样大发脾气的模样,不仅不觉得懊悔,反而饶有兴致地跟在她身后,噙着笑意的眸光中闪烁着怀念神色。 要不怎么说男人都有点贱骨头呢,傅予深想到这句话,暗自觉得颇有道理。 “中午你是要吃新荣记还是雍府宴?” 身后响起傅予深放缓的嗓音。 “待会儿我让人送到医院,最多四十分钟,很快。” 洛诗的胃以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动静咕噜噜作响。 傅予深太了解她的口味,昨晚的烧烤她没吃几口,一大早又因为要做检查连口水都没喝,早就饿得头晕眼花,一听是她爱吃的餐厅,心情都要好几分。 见洛诗没回话,傅予深挑眉: “选不出来?那就两家都点,你每样尝几口?” 见他真要打电话,洛诗终于停下脚步,看向他的眼神带着点嗔怒。 “发什么疯,你以为你是皇帝吗,点那么多吃不完多浪费……手机给我,我来点。” 傅予深从裤袋里取出手机递给她,唇角微弯。 “说得有道理,不过我这种暴发户一般来说都没什么素质,比起节约,还是哄老婆开心比较重要。” 洛诗原本还绷着冷脸,没料到他一脸坦然地自称暴发户,一时大意泄露了些许笑意。 这一笑,傅予深便得寸进尺地上前一步,抓住洛诗空闲的那只手,十指紧扣地牵着她回了病房。 房间朝向正好,清晨日光明晃晃的铺了一地,窗帘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身后传来洛诗温声细语的嗓音。 “……嗯,没有的话就换乳鸽吧……哦对了,章鱼那道的蘸料里不要加芥末,嗯,我先生不太爱吃芥末……” 她什么时候看出自己不爱吃芥末的? 傅予深回忆了一下,唯一能够想到的,只有某天他陪洛诗单独去吃日料时,店里配的蘸料没有加芥末,而他也没有提出再加。 只有那一次,她就记住了吗? 洛诗还在专心听着餐厅的负责人给她介绍今日菜品,忽然觉得后颈一凉,猛地回头,才发现傅予深正从她背后揽住她,撩开她的发丝,一下一下,似有若无地啄吻着她白嫩的后颈。 见洛诗回头瞪他,傅予深不仅没有适可而止,还掀起眼帘,直直对上她的视线。 那眼神深邃,带着浓烈的欲,洛诗太熟悉这样的眼神,身体比理智反应更快,酥麻电流顺着尾椎骨蔓延,他轻含耳垂时,半边身子已绵软地瘫在他怀中。 洛诗轻咬下唇,不肯让电话那头听见自己凌乱的呼吸声。 餐厅负责人报了一遍菜谱,顿了几秒,没听到对面的回应,开口: “客人?您还有什么要点的吗?” 洛诗已不能开口,傅予深腾出一只手接过电话,按下免提。 “再加一道雪花肉片,就这些。”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换了个人接电话,但对方还是尽责答道: “好的先生,那我再跟您确认一下菜单和送餐地址……” 房间里极安静,只余电话那头的轻声慢语回响,又正因为太安静,所以洛诗只好忍下喉间那些破碎的呜咽,将下唇咬得发白。 直到电话挂断之后,傅予深才撬开她唇齿,含糊不清地低笑: “不是跟你说过吗,到了的时候可以咬我,咬自己干什么?” 涣散的意识稍稍回笼,意识到刚才发生的事,洛诗面色潮红得似要滴血,闻言毫不犹豫地朝眼皮底下的喉结咬去。 傅予深没料到她的动作,闷哼一声,失笑: “看来我刚才做得不错,还有奖励。” “……” 洛诗没他脸皮这么厚,听到这样直白的话还是会脸热。 “下次……你不要在这种时候直勾勾的盯着我看行吗?” “为什么?” 洛诗看了看他身上整齐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着装,衬衫纽扣严谨地扣到最上面一粒,就连袖扣也没有解开一边,仿佛起身就能去参加商务会议,全然看不出刚才做了些什么。 好像就只有她一个人沉湎其中,意乱神迷。 似是猜到了洛诗的心思,傅予深弯唇: “我只是在欣赏。” “……有什么好欣赏的。” “你自己当然不知道,”他替她整理好被弄皱的衣摆,抬眸瞧她时眼神有些痞,“你这种时候的表情格外美。” 顿了顿,他若有所思道: “既然这样,那下次在镜子前试试?” 气急败坏的洛诗想要从他身上下去,傅予深却掐住她腰肢不肯放手,眸光眷恋地扫过她脸上的每一寸。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 冷脸时可爱,得意时动人,隐忍沉默时惹人怜爱,无理取闹也让人心生欢喜,好像他不是因为她某一面才爱她,而是她的每一面他都能找到一个爱她的理由。 “洛诗。” 他忽然开口。 “以后这种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不想下次还是在别人口中听见你住院的消息。” 洛诗一怔,声音心虚地低了些: “我也不是瞒着你,等我回家之后再告诉你也不迟啊,何必在见不到你的时候跟你说这些,这不是只会让你更担心吗……” “不行。” 他幽深的眸光定定望入她眼底。 “如果你不跟我保证这件事,那么,今后就算你只是离开我几个小时,或者接漏了我的电话让我找不到你,我就会觉得你是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出了什么事。” 洛诗解释:“这次只是一个意外,这种事我已经很多年都没遇见过了……” “那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他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让洛诗瞬间意识到自己失言。 “七年前?还是八年前?要不是沈嘉木因为担心你再出事主动告诉我,你准备一辈子都不打算告诉我?” 洛诗哑然失语,片刻之后才道: “他不是答应我……不告诉你的吗……” 傅予深眸色更冷:“看来你真打算瞒我一辈子。” 他原本就生得冷峻淡漠,沉下脸时更是凶得吓人,洛诗虽然不怕他,但被他这么看着还是难免有些不自然。 但认错是不可能的。 “……这怎么能是瞒?”她抬了抬下巴,开始强词夺理,“在纽约上学几年,枪战我都见过,你说的那个算什么大事,我早就忘了……” “既然忘了,在游轮上那次,段驰要闯进你房间,你在怕什么?” 傅予深讥笑道。 洛诗哑口无言。 他怎么连这么久之前的事都还记得住啊! “洛诗,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但凡那天沈嘉木早睡了,或者出去玩,没有接到你的电话,你会是什么后果,你明白吗?” 什么后果…… 洛诗微微出神,七年前那段回忆渐渐在她脑中重新浮现,逐渐清晰。 那一天,是她和傅予深养的小猫失踪的第五天。 洛诗花钱雇的寻猫团队找了四天,没找到任何小猫的线索,谁也不知道再这么找下去会找到什么,因为这一片有传闻,有人说见过小猫小狗被人为虐杀,但凶手一直没有抓住。 在网上看到这样的变态,大家当然都会群起而攻之,但现实中,作为普通人突然有可能要直面这样的变态,大家心里都发毛。 洛诗也没有强求,没人帮忙,她就自己找,她去的地方都是居民楼,又是白天,自觉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偏偏,坏人做坏事是不会挑时间的。 就那么碰巧,洛诗找到学校附近的一处老旧的居民楼里时,隐约听见地下车库里传来了一声极凄厉的猫叫声。 几乎是下意识的,洛诗想到了她的阿福,毫不犹豫地朝前小跑几步。 高跟鞋的声响在空旷的车库里回荡,洛诗突然醒神,意识到自己不该冲动,停下了脚步。 但车库深处,却有脚步声渐渐清晰。 ……得离开这里。 那时的洛诗,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她转身一边放轻脚步快步离开,一边给傅予深打电话。 电话那头始终没人接起,洛诗才想起来,他这几天带着项目去外地拉投资,已经提前跟她说过会有好几天没时间联系她。 她忍住发抖的手指,挂断电话,转角处一不小心碰掉了手机,她立刻捡起,脚步不敢停下一刻,再颤抖着拨出了沈嘉木的电话。 “沈学长吗?我是洛诗……” 她尽可能镇定地小声报上地名,同时打量着周遭地形。 日头西斜,黄昏下,已经有许多人搬走的老旧小区即将陷入死寂的黑暗,但让洛诗更绝望的是,这里地形复杂,她走了十分钟也没有找到正确的出口,甚至没碰到一个可以问路的人。 而身后的脚步声,却始终隐隐约约地存在着。 她不敢回头,只能握住手机,祈祷着沈嘉木能快点到,又或者她下一秒就能找到离开这里的出口。 如果傅予深在就好了。 如果他没有这么忙就好了。 她很想告诉他,她现在真的很害怕。 就在下一个转角,洛诗终于看到了一点希望的曙光,她找到了她来时的路,只要穿过眼前那栋楼的楼道,从铁栅门出去,就能够看到小区正门了。 她走入幽暗的楼道,两侧暗绿色的墙壁斑驳阴森,但只要穿过这里,穿过这道门—— 突然的。 身后一只手猛然袭来,抓住了洛诗已经推开一半的门,将她出去的路彻底堵死。 绝望感一瞬间灭顶而来,洛诗惶然回头,正对上一双野兽捕猎般充满兴味的眼睛,她的鼻尖还能清晰地嗅到铁锈味。 那是血的味道。 然后,她被人一把从门边拽开,铁栅门轰然锁上,洛诗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倒在地,这已让她瞬间意识到他和对方悬殊的体力差距。 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甚至连尖叫声也发不出,她看着那个男人将她遗落在地的手机一脚踏碎,黑暗中,他的目光四处逡巡,最后落在角落里不知是谁用来压咸菜的一块石头上。 那块石头有人的头骨那么大,他却很轻易地拎了起来。 从头至尾,这个人没说一句话,但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告诉洛诗,他和其他那些虐待动物的变态不同,他手上沾的血,也很可能不只有小动物的血。 跑起来。 赶快离开这里。 洛诗听见自己心底的尖叫声,听见自己的血液蜂拥流动,冲向大脑的声音。 但她动不了。 在那短短几秒钟,洛诗毫不怀疑,自己马上就会死掉。 “洛诗——!!” 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沈嘉木气喘吁吁的声音忽然在外面响起。 铁栅门外的沈嘉木似乎也意识到洛诗正在遭遇多么可怕的事情,铁栅门被他一脚一脚踢得摇摇欲坠。 “你在干什么!我已经报警了!把你手里的东西放下!洛诗你傻愣着干什么,跑啊!” 一切都是混乱的。 铁栅门被踢开的瞬间,一直紧攥着她肺部的力量也终于消失,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顾不得刚才那个要砸死她的男人已经跑了,只跌跌撞撞地朝外面的光亮处走。 远处警笛声越来越近。 后来洛诗才知道,她无意中撞见的这个男人是这个老小区的保安,不仅虐杀动物,以前在老家时还杀过一个同村女子,是逃来这里藏匿的杀人犯。 得知这个消息的沈嘉木也吓得魂不守舍,后怕得连腿都有些软。 他不敢相信,如果自己没有接到这个电话,如果他晚来了一步,那傅予深回来的时候,见到的恐怕就是洛诗的…… “不要告诉予深。” 警察局做完笔录的间隙,一直没有说一句话的洛诗忽然抬起头,阻止了他打电话给傅予深的动作。 沈嘉木那时手还在发颤,愣了半响才道: “……你说什么?” “我说,不要告诉他。” 女孩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瞳孔失焦,只一字一句地对沈嘉木道: “我第一个电话,是打给他的,他要是知道出了这种事,他会自责。” 那时的沈嘉木一直厌恶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认定她的娇纵任性只会拖累傅予深,因此完全没有想到,会从她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也不能告诉我爸,他知道了,一定会更讨厌予深。” 洛诗自言自语地道。 过了许久,沈嘉木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出了这种事,你还不肯跟他分手吗?” “以你的条件,你完全可以找个更好的男朋友,有更多时间陪着你,如果你找一个跟你更门当户对的男朋友,或许今天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你也不会一个人遇到这种事。” 还没从阴影中回过神的洛诗失神地盯着某个点发呆。 手里的热水滚烫,但她指尖依然冷得像冰。 她苍白的唇动了动。 “……我不要。” 沈嘉木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你今天救了我,我很感激你,但就算我今天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也不会后悔。” 她抬眸,平静而坚定地告诉他: “所以你放弃吧,我绝不会跟予深分 42. 入婚 没有一个人像他 一幕幕往事在脑海中展开又合上。 最终,停在了那句“我绝不会和予深分手”上。 从沈嘉木口中得知来龙去脉的傅予深,心情因这句话而久久不能平息。 如果那时她如此坚定的不想分手,如果她经历了这么可怕的事,仍然坚定不移地要和他在一起。 那么,第二年她跟他提出分手时,又是怎样的心情。 “……对不起。” 他喉间发涩,半晌吐出了这三个字。 洛诗抵着他额头,声音很轻地问:“为什么要道歉?” 傅予深抬眸凝望她,漆黑瞳孔倒映着女孩昳丽的眉眼,像是漾开在他眼底的幻梦。 他喉结滚动,闭了闭眼,压住心底那些复杂难解的心绪。 几秒后,他紧抿的唇微松。 “我只是头一次发现,原来我的骄傲,是那么糟糕的东西。” 他回想起分手那天,他从昏迷中醒来,得知洛诗已经知道他出车祸的消息时第一反应就是待会儿得哄哄她,她爱胡思乱想,肯定被吓坏了。 可见面时,洛诗开口的第一句却不是关心他,而是提出分手。 一盆凉水当头浇下。 她甚至连转圜的余地都不给,分手说得果断坚决,那张漂亮清冷的面庞没有一丝犹豫痕迹,比他们不认识时还要冷淡三分。 也不是没有试过挽留她。 车祸的伤还在渗血,傅予深躺在病床上,眼看着说完分手的洛诗起身要走,他沉着脸拔掉手背上还在输液的针,从床上挣扎起身追上。 他看着前方那道纤细瘦弱的背影,恨不得胸口的怒意能化作一场大火,将她一起烧灼成灰。 他想质问她为什么不在乎他的伤,为什么要分手,又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跟他分手。 但她走得那样决绝。 自尊心压在他的舌尖,让这些剖白的言语全都在齿尖被咬得鲜血淋漓。 他还能做什么呢? 她已经走远了,她已经不肯回头,甚至不给他追问缘由的机会。 并且,他也不需要缘由,他们之间分手从不需要原因。 家境的差异,父亲的反对,朋友的闲言碎语,还有他不确定的飘忽未来和必须面对的聚少离多,每一条就足矣斩断他们的感情。 他们能继续下去,才需要他们无时无刻地对抗那巨大的阻力。 而现在,不过是一方不想再抗争下去了而已。 于是在春夜空旷无人的街道上,他停下了脚步,目送着她走出这个春夜,走出这段他们竭力维系的感情。 “其实我们可以更早一点和好,你知道吗。” 傅予深嗓音微哑,眼帘半垂着,宽厚手掌捧着她脸颊,一边说着,一边用指腹轻轻摩挲她的肌肤。 “在纽约,我其实有很多次可以见到你的机会,我应该去找你的,我应该继续纠缠你,直到你和我复合的那一天。” 眼眶的酸涩蔓延开来。 洛诗哽咽了一下,忍不住告诉他: “你知道我读研时,去过最多的艺术馆是哪家吗?” 傅予深静默不语地看着她。 “不是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不是弗里克收藏博物馆,也不是现代艺术博物馆,”她眼里有泪,唇边却噙着一丝笑,“是加利福利亚的克罗克艺术博物馆。” 硅谷正坐落于加利福利亚洲。 也是傅予深在去纽约之前最初落脚的地方。 “每个假期,我都会去加州,假装是去看展,但其实曼哈顿哪里不能看。” 洛诗吸了吸鼻子,眼尾泛着绯色: “可是,予深,加州为什么那么大,我去了那么多次,为什么一次都没有遇见你?” 那时她已经失去了傅予深的联络方式,唯一能得知他消息的方式,是他水涨船高的身家,和越来越频繁的公开亮相。 她可以在网络上时常看到与他有关的消息,也能在路边的财经杂志上,看到有他照片的封面。 但她在加州人潮汹涌的街头独行,假想着再与他想见会是什么模样时,一个又一个人从她身旁路过,却没有一个人像他。 傅予深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她泪水落下的同时轻轻擦掉了她的眼泪,然后揽住她腰肢的手臂收拢,以一种几乎要将她肋骨勒断的力量禁锢住她。 “你方向感那么差,哪次不是迷路了等我去找你?” 他的手穿过发丝,掌心扣住洛诗的后脑,将她牢牢嵌入怀中。 “以后不要在那么傻的找我了,不管你在哪里——” 顿了顿,他闭了闭眼,嗓音里带着宛如誓言般的笃定无疑。 “我都会找到你的。” - 吃过午饭,时针指向下午两点。 化验报告差不多该出来了,傅予深起身准备去给她拿结果。 洛诗躺在病床上刷手机,杯子里的温水有些寡淡,她正想点一杯别的什么饮料,抬眸瞧了傅予深一眼。 “我可以点杯冰美式吗?” 傅予深眼皮微动,“不行”两个字已经到嘴边了,迟疑两秒咽了回去。 “为什么不可以?”他语气随意,“想喝什么就喝。” 仿佛早就料到这个答案,洛诗丝毫不意外,笑眼弯弯道: “那你待会儿替我拿上来哦。” 平时傅予深怕她喝多了生理期肚子疼,这种生冷食物都会对她稍稍限制,至少不能天天都喝冰。 但今天不一样,不趁他最心疼她的时候趁机得寸进尺,下次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傅予深瞥了一眼。 呵,不仅点冰的,还是超大杯。 今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一周,她休想再吃任何冷食。 洛诗不知他心中所想,下单之后就打开微信和苏曼聊了起来。 苏曼很识时务,知道傅予深来了,也就不打扰他们两夫妻的二人世界,她好几年没回国,也要忙着和别的朋友应酬,就和洛诗商量先各玩各的,过几天再在京海碰面。 洛诗回了句好,就听门外有动静,以为是傅予深回来了。 “怎么这么快,我的冰美式还没……” 话未说完就戛然而止。 洛诗看着眼前来人,眉尖微蹙: “你怎么来了?” 出现在病房的,赫然是昨晚才在商务晚宴上的洛卫东。 他视线将床上的洛诗打量一圈,目光在她手臂上的绷带停驻许久,脸色不佳,开口道: “出什么事了?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要不是昨天我听到傅予深那小子和他下属的对话,你进医院都不打算跟我说一声?” “没什么大事。” 洛卫东眉头拧得更紧: “这还不算大事?我还不知道你吗,从小就娇气,上了高中摔个跤都能掉眼泪,做菜被油烫一下要念三天,在我面前你还装什么,检查结果出来没?脑袋怎么也包着,是摔的还是有人砸的……” 洛诗看着他围着自己左右查看,脸上的关心神色不似作假。 ——她倒希望是假的。 最好只是为了跟傅予深拉拢关系才装出来的父女情谊,这样干干脆脆,明明白白,洛诗心里反而会更好受一些。 “真的没事,”她稍稍用力,挣开他,“而且,就算有事,予深会照顾我,不用你操心了。” 洛卫东的眼里明显流露出几分受伤神色。 近距离看,洛诗才意识到这几年来,他的皱纹好像多了不少,没有他从前春风得意时的发福,头上已经有几缕白发。 “小诗,你一定要这么跟爸爸说话吗?” “那我要用什么身份来看你?” 洛诗抬起眼帘,眼尾纤长,沾着点湿润雾气。 “是你将我扫地出门,说我是不知道亲爹是谁的野种,现在你年纪大了,心软了,又或者是看我嫁了一个有利可图的丈夫,又愿意做我这个野种的爹了吗?” 洛卫东从来不知道,言语可以如此伤人。 她的话仿佛一柄锋利的刀,将被岁月抚平的伤口再次挑开,让这个他一手养育了二十多年的女儿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事实,又残忍地摆在了他眼前。 洛卫东脸上青红交加,气得呼吸急促: “……洛诗!你真要这么说话是吗!你以为我一大早坐早班机来这里是为什么!你怎么就这么倔,这么不知好歹!” “你要我感恩戴德?” 洛诗面色如霜,冷冰冰地盯着他看。 “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还能包容关心,觉得自己很伟大是吗?” 洛卫东怒目圆睁。 “那你就当我不知好歹吧。”洛诗深吸了一口气,抿出一丝冷笑,“你不缺孩子,回去找你亲生的儿子女儿吧,你就当这二十多年养了一只白眼狼,我也会当我从来没有爸爸的。” 这么多年,她原本也一直就当洛卫东和她母亲一起死了。 否则她可能早就因为无法接受这天堂到地狱的巨大落差,说不定哪天就抑郁自杀。 洛卫东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从脖子到脸都因愤怒而涨红。 “你——” 咚咚咚。 不知何时打开的病房门,传来了几声敲门声。 在门边站定的一行人似乎已经听见了他们的对话,神色各异,但并没有避开的意思,反而开口道: “打扰了,请问,我们能进来吗?” 洛诗转头看向来人。 敲门的人竟然是杭修明,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站在他身旁的,是一对看上去五十多岁的夫妻,两人气质出众,眉眼熟稔,看向洛诗的目光中隐隐含着泪。 洛卫东只认识杭修明,至于其他人,他平复了一下情绪,蹙眉问: “……你们是谁?” 视线落在洛卫东身上,林毓兰和林书庭的神色齐齐冷了下来。 两方对峙,几秒后,林毓兰道: “我叫林毓兰。” 看向病床上露出惊诧神色的洛诗,她的视线柔和几分。 “是洛诗的亲生母亲,这二十多年来,我和我先生,非常感谢您对我女儿的照顾。” 43. 入婚 带我走吧 “我们家阿诗,有时候看起来真不像是我的女儿呢。” 记忆中,五岁那年的暮春。 当小洛诗举着自己用油画棒涂了一下午的作品给舒梦芳看时,舒梦芳惊讶了一瞬,旋即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小洛诗听了这话瞪圆了眼,大吃一惊: “为什么!我是垃圾桶里捡来的吗!” 舒梦芳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举着画的小姑娘被她抱进怀里。 “谁会把这么可爱的小宝贝丢进垃圾桶。” 她轻轻拍着小姑娘的后背,温声道: “阿诗的画画得这么好看,妈妈给你请个专业的老师教你画画好不好?” 小洛诗眷恋地抱住妈妈的脖子,嗅着鼻尖淡淡的熏香,像是落入柔软的云朵里,小洛诗昏昏欲睡,耳边柔柔的嗓音断断续续。 “这画画得真好看……到底是从哪里遗传的画画天分……我们家阿诗一定是个小天才,对不对?” …… 往事一幕幕在洛诗眼前浮现,那些以前从来没有在意过的细枝末节拼合在一起,与眼前这个突然自称是她母亲的女人重合在一起。 她的艺术天分。 她与舒梦芳并不太相似的模样。 还有,原本在外环游旅行的舒梦芳突然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抄袭者提出诉讼,间接化解了洛诗身上的官司。 这一切都指向了同一个真相—— 洛诗不是舒梦芳的亲生女儿。 看着被骤然袭来的真相砸得头晕目眩的洛诗和洛卫东,一旁的杭修明反客为主地指了指房间外面的客厅。 他温然一笑:“各位先坐下来吧,这件事还要从我和洛小姐第一次见面那天说起。” 杭修明和洛诗第一次见面,是在耿锐的酒吧。 看到她的第一眼,杭修明就想起了与杭家世交的林家伯母,女孩的眉眼像伯母,鼻子和脸型与林伯父相似。 只要把他们三人放在一起,杭修明毫不怀疑,不认识的人一定会认为他们是一家人。 而事实上几个月前,苏市刚刚查出了一件案子,林毓兰当年生产的那家公立医院,妇产科一位男护士因生活不顺,故意报复社会,将母婴室内刚出生的婴儿调换。 还好因为现在科技发达,有监控和生产时的记录,调换并未成功。 但在之后的调查中却发现,这样的事情,他二十八年前也做过一次,而那一次,因为当年条件限制的缘故,并未被人发现。 “……被调换的婴儿一共有六个,其中一对,就是林家的女儿和你,洛诗。” 杭修明缓缓说道。 洛诗和洛卫东脸上都露出震撼神色。 这个新闻轰动一时,他们前几个月或多或少也听说过,只是从来没想到会和自己扯上关系。 “在马场时,我问了你那些问题之后,其实就已经确定你的身份了,于是将林叔叔林阿姨从瑞士叫了回来,中途没有联系你的这段时间,都是在和林阿姨的女儿沟通这件事,他们想等处理好了,再来跟你相认。” 当年医院的许多记录都已经遗失,所以医院只找到了林毓兰的联系方式,却找不到当初被调换的另一个婴儿的家属是谁。 还好,当年能在公立医院住上高级病房的人屈指可数,兜兜转转,竟然真的让杭修明碰上了洛诗。 洛诗二十多年的认知轰然倒塌,久久失言,林毓兰和林书庭夫妻俩也没有操之过急地多说什么,只是给洛诗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她冰凉的手中。 洛诗抬眸,对上林毓兰那双与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睛,喃喃道: “那……你们的女儿她……” 林毓兰温柔地拍了拍她手背,眼角湿润: “好孩子,不用担心,我们来之前已经和她谈过了,她是我们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而你是和我们血脉相连的孩子,手心手背都一样重要,不管是财产还是别的,只要你愿意,你们一人一半,绝不会厚此薄彼。” 晃神中,洛诗听到那个“不会厚此薄彼”,再看向洛卫东时,眼神不免有些讥讽。 原来是这样。 原来她不是谁的野种,原来她的身世光明正大,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产物。 “……怎么……可能……” 从林家夫妇一进门,洛卫东的心中就笼上了一层可怖的阴影,预感着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将要发生。 他努力从他们脸上搜罗出说谎的痕迹,但每一次打量,都只能在他们身上找到和洛诗相似的痕迹,眉眼,脸型,气质。 刚才听杭家公子说,林毓兰是国内著名的国画画家,而林书庭在苏市是插花世家,国内与花有关的生意都有他的投资,一家子都是风雅人物。 难怪。 难怪洛诗从小就有和他们完全不同的艺术天分,原来是因为,她不是他的女儿,也不是舒梦芳的女儿。 舒梦芳,从来没有出轨过。 洛卫东思绪一片混乱,他看向洛诗,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又因她眼底的讥讽而退缩,只好看向林家夫妇,问: “……那我亲生的女儿,她叫什么?她长什么样子?今天她为什么没来?” 林家夫妇对视一眼,面露难色。 杭修明替他们答:“她叫林窈月,洛总想看照片,待会儿我可以给您看,至于她今天为什么没来……” 意味不明的,杭修明笑了笑。 “我把洛小姐和您的事情告诉了她,她或许觉得,没有来这里的理由吧。” 自己可以出轨,却不能原谅妻子的“出轨”。 亲手养育二十多年的女儿,误以为不是自己亲生的,为了面子就将她直接赶出家门,断绝关系。 一只宠物从小养大尚且有感情,对自己的女儿却这么残忍。 林窈月怎么会想接受这么一个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一切真相大白。 洛卫东还沉浸在覆水难收的懊悔中,洛诗脑子一团乱麻,心中只觉得荒诞可笑。 她看着眼前泪光盈盈的夫妻俩,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们。 仿佛猜到洛诗的纠结,林书庭道: “怎么称呼不重要,重要的事,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可以依靠我们,你之前那些事,修明都告诉了我们,我们没有找到你的这些年,你做得很好,辛苦你了。” 林毓兰抬手拭泪,笑道: “你的画,这些天我在家里看了好多遍,我当年在医院时也见过你妈妈,还聊过几句,看到你我就知道,你妈妈把你养的很好很好。” 迎上两人殷殷的慈爱目光,比起血脉缘分带来的亲近,涌上洛诗心头的,是更多的惶然无措。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两个突然出现的、自称是她亲生父母的人。 尽管其中一个,还是她颇为仰慕的艺术家。 而就在洛诗迷茫之时,门外终于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杭修明,怎么回事?” 提着一杯冰美式的男人站在门边,一手插袋,锐利视线在一屋子人当中环顾一周,最后落在眼眸雾蒙蒙的洛诗身上。 坐在单人沙发上的杭修明抬起眸,一双丹凤眼里似乎永远噙着点笑意,他看向傅予深,道: “这两位是洛小姐的亲生父母。” 傅予深眉心很轻地动了动,只扫了林书庭和林毓兰一眼,便立刻走到洛诗身旁。 “予深……” “检查报告出来了,” 他并没有向洛诗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男人宽厚的手掌落在她头顶,安抚地揉了揉。 “除了一点外伤外,没别的问题,是再在医院观察一天,还是现在就走?” 周遭一切都被他忽视得彻底。 傅予深站在离她最近的位置,任由她手指攥得他衣角发皱,在这混乱局面中,他不在意任何人,只注视着她。 洛诗望着他沉静幽深的眼眸,在其中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只有她的倒影。 不期然的,洛诗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纽约的某个新年。 那一天的纽约,打破了连续二十年的无雪记录,在新年那日气温骤降,于深夜落下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也是在那个雪夜,洛卫东将亲子鉴定的报告甩在了洛诗的面前,头一次用那样陌生凶狠的目光死死盯着她,质问她,舒梦芳有没有跟她说过那个男人是谁。 洛诗当然不知道。 没得到满意答案的洛卫东愤然离开,一分钟都不想在纽约多留,最后看向洛诗的一眼,仿佛是在看身上一枚丑陋的疤痕,或是地上一块肮脏的污垢。 窗外雪落无声。 洛诗在没开灯的房间里裹着毛毯,抱住膝盖,用力地蜷缩着,努力让自己再缩小一点,像是以为这样就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紧握着手里的手机,仿佛抓住了溺水者最后的绳索。 十二点钟声响起地那一刹,手机屏幕准时亮起,她抬起头,屏幕的冷光映亮她湿漉漉的眼和泛红鼻尖。 [这是我最后一次打扰你] [新年快乐,洛诗] [祝你未来一切都好] 那一刻,隐忍许久的情绪终于冲破最后一层脆弱的壁垒,宛如海啸席卷而来,摧毁洛诗的所有理智。 她几乎有种冲动,想就在此刻回复他—— 并不好。 没有他的日子里,她过得一点都不好。 雪越下越大,洛诗昂头看着窗外的鹅毛大雪一片片扑向地面,恍惚间觉得这雪密得让人窒息,让人喘不过气。 街道上还有人群的嬉笑声传来。 有人在玩雪,有人牵着手从超市散步回家,所有人都为这场大雪而欢欣鼓舞,说这是上帝的恩赐。 但洛诗只感觉到冷意浸入她的骨髓,拉着她,缓慢而持久地在冰湖中下沉。 带她走吧。 如果真有神明存在。 带她走吧,让她逃离这个无望而冷酷的世界,从她无法理解的生活中解脱。 玻璃窗打开的一瞬,冰冷的雪花在洛诗脸上融化,有那么几秒她俯瞰着遥远地面,觉得在这里被大雪掩埋似乎也不错。 只是在最后。 就那么几秒的瞬息。 已经黯淡的屏幕忽然再度亮了起来,洛诗失焦的眼珠转了转,看到了亮起的屏幕上的一条新短信。 [算了,懒得装] 比起上面那几条公事公办的口吻,洛诗看到这句话的一刻,几乎能想象到男人说这话时冷峻讥讽的表情。 [撤回我的祝福,洛诗,我一点也不希望你过得好] [在今后没有我的日子里,我希望你长命百岁,孤独终老] 这是才是傅予深留给她最后的一条消息。 洛诗站在风雪呼啸的窗边,将每一个都看了很久很久。 明明是诅咒的话语,明明每个字都是彻骨的恨意,但莫名的,洛诗却从这些字眼中汲取到了一种足矣支撑她的力量。 就这样恨她吧,就这样记住她吧。 她宁可傅予深将她当做一个永不愈合的疤痕,也不愿意这世界上最后一个在意她的人也消失。 那一天,洛诗关上了窗,再没寄希望于有人能够在她绝望痛苦时朝她伸出手。 而现在。 她望向那双笃定不疑的双眼,他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用宽厚温热的双手一点一点抚平她所有的不安迷茫,平静地等待着,等着她开口降下指令。 那样摈弃一切的神情,仿佛无论她选择依靠他或是自己面对,都会无条件的站在她这边,做她最可靠的后盾。 洛诗眼眶酸涩,攥住他衣角的手松了松。 在无声的注视下,她的手握住了傅予深的指尖,碰触到的一瞬,就被他紧紧抓住,绝不给她任何挣开的余地。 洛卫东忽然出声:“阿诗……” “带我走吧。” 洛诗抬起头,回握住他的手。 傅予深垂眸定定看着她,看着她眼底的雾气,湿润的长睫,回握他的力度并不算强烈,但他觉得这恐怕是她此刻全部的力气。 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来消化着些情绪与信息。 “好。” 傅予深稍稍用力,就将她从林家夫妻和洛卫东的包围中拉了起来。 两人交叠的手从紧握变成了十指相扣。 傅予深看向林家夫妻,口吻客套道: “我会照顾好阿诗,等合适的时候,我们再安排一次见面吧。” 夫妻俩虽有不舍,但还是十分理解地点点头。 交换了联系方式之后,傅予深牵着洛诗走出医院大楼,室外阳光明媚,洛诗被这光照得有些晃神,半晌才问: “……你要带我去哪儿?” 走在前面的男人微微侧目,下午时分的夕阳勾勒着他英俊的眉眼,令他漫不经心的笑意看上去也那样勾人心神。 “谁知道……” 他似乎也没想好,但与洛诗对视的片刻后,他转身将洛诗拥入怀中。 贴在他炽热滚烫的胸膛,洛诗整个人都被他嵌在身体里,像是被一个温暖的茧包裹着,周遭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如果有一个能让我的宝贝不再难过的地方,那么无论是哪里,我都会带着你去。” 44. 入婚 他的爱是她永恒的盔甲 天色渐暗,城市华灯夜上。 傅予深想过很多洛诗想去的地方,唯独没有想过,两人在路过附近一家商场时她会拉着自己进了一家游戏厅。 正值周末,游戏厅里全都是人。 大部分看上去都是十几岁的小孩子,高中生成群结队,零星有些大学生模样的情侣,都是一脸青春洋溢的学生气。 “……真的要进去?” 一向冷静持重的傅予深站在门口,脸上难得显出了一点无奈模样。 洛诗从柜台借了一只笔,将长发松松挽起,对着旁边的反光镜看了一眼,嗯,正好她今天没化妆,配上她在旁边的廉价品牌买的休闲装,看上去很有些学生模样。 再回头看她身旁的傅予深。 “当然要进去,”洛诗噙着笑意,歪歪头,“现在你愿意换上我给你买的衣服了吗?” 洛诗给自己挑衣服的时候,也顺手从旁边的男装区抓了一套。 一开始傅予深还不明白为什么,直到他站在游戏厅外,才意识到他穿着这一身度身定做的高定西装和手工皮鞋出现在这里,的确非常的不合时宜。 等着傅予深去换衣服的时间,洛诗换了一筐沉甸甸的游戏币,打定主意今天要忘掉那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好好玩个痛快。 柜台的小姐姐笑眯眯地与她闲聊: “刚刚那位是你的男朋友吗?好帅啊,看着跟小姐姐你真般配。” 被人同时夸赞伴侣帅气和般配,对于任何人都是一件开心的事,洛诗也不能免俗。 只是她刚准备抱着游戏币离开柜台时,就见柜台的小姐姐突然变了脸色,紧张兮兮地拉住她道: “快看快看!那边有人在和你男朋友搭讪!” 洛诗的视线唰的一下就转了过去。 只不过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那个和傅予深搭讪的女孩。 商场走廊的明亮灯光下,男人穿着洛诗随手抓的一件普通的黑色卫衣和长裤,浑身上下加起来不足他手提袋里那只手表的零头贵。 可即便如此,他站在那里,长身而立,硬朗冷峻的五官仍然是决无异议的英俊,甚至因为岁月磋磨,敛去了少年时的桀骜,气质被历练得更沉稳松弛,穿着休闲装时显得没那么难以接近。 “……可以帮我扫一下充电宝吗,不好意思,我的手机没有电了……” 瞥了眼一旁的充电桩,傅予深看上去没多想,一语不发地替她扫完,正要走时,那女孩又叫住他。 “加个微信吧,”女孩脸颊红红,“我好把钱转给你。” 傅予深抬眸看了她一眼,余光不期然地瞧见远处游戏厅里正靠着柜台笑盈盈望着他的洛诗,原本手插裤袋的他略站直了些。 “好。” 他平静答:“不过微信提现有手续费,你要非用微信,记得把手续费加上。” 原本陷入粉红泡泡里的女孩瞬间清醒。 ……长得这么帅,一开口怎么这么下头? “算了,”她尬笑两声,“支付宝转你吧,可以吗?” 傅予深点点头,为了维持自己抠逼人设,甚至让女孩报一下自己身份证号,一副生怕对方赖掉这几块钱的模样。 洛诗虽然没完全听见他们说了什么,但看那女孩从一脸羞怯到面无表情的全过程,也颇觉好笑。 “还笑?” 傅予深将写了女孩身份证号的纸条撕碎扔进了垃圾桶。 看着洛诗终于展露笑颜,他眉梢微挑: “看我被当成几块钱也要斤斤计较的抠门男人,你似乎很开心?” 洛诗忍着笑,点头:“本来,差那么一点点就要吃醋了呢,结果没想到,最后是你被人翻了白眼。” 比起在医院时失魂落魄的模样,傅予深看着她眼尾弯起的弧度,总算是放心下来。 他一手接过洛诗手里的沉甸甸的游戏币,一手在她头顶不轻不重地揉了揉。 “你以为我被人翻白眼是因为谁?” 放眼在游戏厅里扫了一圈,傅予深的视线落在一排花里胡哨的抓娃娃机上。 “去给我抓两个,就当补偿了。” 抓娃娃机旁,路过两人周围的路人都忍不住侧目而视。 女孩专心致志操控摇杆抓娃娃,而她身后的男友模样倒是英俊,只不过全程只负责续硬币,还挑三拣四,抓完这台还要换另外一台。 从来只见过情侣约会,男生给女主抓娃娃的,还是头一次见反过来的。 “啊啊啊——为什么还是抓不到!” 洛诗眼看着一只就快抓到的粉红兔子从她手里溜走,气得仪态全失地剁脚。 “不行,我今天,非要拿到这只你想要的兔子,我必须抓到!” 旁边的一对情侣看了过来,忍不住用眼神疯狂暗示傅予深。 上啊。 这是男朋友该出场耍帅的时刻啊! 然而傅予深全然不在意外人的目光,只是默默给洛诗投币,懒懒道: “哦,那你加油,我等着你给我抓。” 路人:……?这个大美女到底看上她男朋友哪一点了?? 终于,抓空了一整个篮子的游戏币后,洛诗终于历经千辛万苦抓到了三只傅予深指明想要的玩偶,包括那只最难抓的粉红兔子。 “还有什么想要的?” 抓到了娃娃的洛诗自信心爆棚,她抬抬下颌,仿佛富婆要给她的小白脸豪掷千金般道: “你说,我都能给你抓来。” 靠着游戏机的傅予深静静地望着她。 其实和七年前的他还是不太一样的,七年前的那个家境普通的少年,绝不会有这样的从容松弛。 明明是洛诗在替他抓想要的玩偶,但此时此刻她才忽然反应过来—— 是他在包容她。 他在给她发泄的出口,让她从那些突如其来的变故中抽身,尽管只是短暂的抽身。 “怎么不说话?” 傅予深敏锐地察觉到洛诗情绪的变化,直起身朝她走去。 “玩腻了?玩腻了我们就换一个。” 他的眉尖又很轻的蹙了起来,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这么一会儿就厌倦了,你的耐心还是真是差。” 洛诗张开双臂抱住他,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上扬的眼尾里带着几分骄矜。 “你耐心就很好了?” 被她投怀送抱的傅予深收拢手臂,怀里的小妻子柔软得不可思议,他唇角翘了翘: “显然,比你耐心更好。” 毕竟在等她这件事上,是他做过的,最有耐心的事情。 “啊,下雪了。” 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其他人也纷纷朝窗外看了出去。 果然,夜色寂寂中,零星有雪飘落在地,今年的初雪来得似乎比往年要早,洛诗贴在窗边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扭头对傅予深兴致勃勃道: “想去海边看雪!” 从这里出发去海边,起码要自驾两个小时,而且到了那边,这雪停没停都不一样,正常人都不敢提出这么离谱的要求。 但这是洛诗,所以傅予深习以为常,并从善如流地掏出手机开始导航路线。 还好停在苏市这边的车被他开了出来,傅予深带上一时兴起的洛诗,很快便开车上了高速,等他们抵达目的地时,已经是凌晨时分。 好在这场雪还算给面子,没有中途就矜持收场。 海边浪高风急,雪也越来越大,洛诗裹着围巾下车,海岸线空无一人,想了想也是,这个时间点来海边看雪的人,除了他们也没几个神经病了。 “要喝酒吗?” 扶着车门的傅予深指了指车后座的冰箱。 “我忽然记起,上一次来这里出差时,有一瓶别人送的白葡萄酒忘了取出来,应该还在里面。” 淡琥珀色的酒液倒入玻璃酒杯,洛诗在渐渐积雪的地面挖了一个小小的坑,然后将酒瓶埋进去一半,用来冰镇。 没有任何上流社会的礼仪会教人这么冰酒。 但她灵机一动时的笑意,埋雪时冻得微微发红的手指,却都显得如此可爱,如此地让人心动。 “我发现,我们这趟完全可以当做是蜜月旅行,你觉得呢?” 傅予深将酒杯放在车前盖上,握住洛诗冰凉凉的手指放进自己口袋。 温热的体温渐渐渡向她,傅予深轻笑: “我不是七年前那个需要你照顾自尊心的我了,洛大小姐的蜜月旅行怎么能这么寒酸?” “这怎么能叫寒酸?” 洛诗轻哼一声,一副“你这种直□□本不懂什么叫浪漫”的神色。 “凌晨来海边看今年的第一场初雪,在现在这一秒内,对我来说就是比去大溪地度假住顶级酒店更奢侈。” 远处海面宛如幽深的黑珍珠,雪花轻盈地从天空坠下,无声无息地消融在黑暗之中。 傅予深眼眸垂落在她沾了雪花的唇瓣上,俯首吻了吻,一触即离。 “那你现在心情好些了吗?” 洛诗一怔,半晌点了点头。 “林家我了解过,林书庭是花艺世家,从艺术层面上说,他在国外拿过很多奖项,独创了一个花艺流派,在行业内有些地位,从商业层面上说,林家底蕴深厚,资产虽然不显山露水,但应该不会逊色于我。” 洛诗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有些意外地抬眸瞧了瞧他的神色,不敢相信他能说出这么自谦的话。 但几秒后,他又慢吞吞地补充: “当然,是现在的我,再过几年,就不一定了。” ……这么冷静理智的嚣张,这才对嘛。 “而林毓兰,这个你恐怕比我更了解,如果他们是你的亲生父母,那我的确可以理解你和洛卫东截然相反之处。” 洛诗咬了咬下唇。 仿佛能洞察她的内心,傅予深问: “是在担心林家的另一个女儿?” 心事被说中,洛诗被细细密密的痛苦缠绕的心,也终于敞开几分。 “如果,他们并没有那么喜欢我该怎么办呢?” 风雪中,洛诗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自言自语的呢喃。 “他们也有自己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他们看上去,也很喜欢她,我不是嫉妒她,我只是很害怕——” 养大自己的父亲能一夕之间变脸,将她赶出家门。 她又怎么敢相信,从未见过面的亲生父母,会仅凭着血缘关系就当她真的是一家人。 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父母都不喜欢自己,很难相信自己是会被人喜欢的。 虽然也可以说服自己,只要自己爱自己就足够了,但她还是会忍不住想—— “予深,”她攥住傅予深的衣摆,眼泪大颗落下,“我以前偶尔会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喜欢我,没有人爱我。” 声线细微地颤抖着。 傅予深不是那种女孩一哭就会手足无措的年轻人,但此刻洛诗的每一滴眼泪与每一声哽咽,都让他仿佛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不得解脱。 “还记得那个渔夫与魔鬼的故事吗?” 他的嗓音低沉,一贯的冷静理智,但却有着一种笃定无疑的力量。 “被关进瓶子里的魔鬼,日复一日,等人来为他解开禁锢,渔夫解开了他的禁锢,但他已经不再感激他——你知道我在与你重逢之前设想的结局是什么吗?” 雪花无声的从万丈高空中坠落,落在他低垂的眉眼上。 “世界与魔鬼无关,渔夫将被关进魔鬼的囚笼。” “两人从此,折磨也好,恩爱也好,永远都不会再分开。” 在她知道或是不知道的地方。 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延续到生命消亡的终点。 哪怕世界缩小成瓶子大小的方寸天地,也依然会有个人,永远爱她。 海边风雪渐浓。 但握住洛诗的手依然炽热。 泪光涟涟中,洛诗回握住他的手,绽开了一个笑容。 “好。” 无论回去后她将要面对的是怎样温暖的,亦或是残酷的新生活,她都不会再畏惧。 她知道,他的爱是她永恒的盔甲。 45. 番外 为她扫平一切障碍 “……这一点洛小姐不用担心,林阿姨和林叔叔都是很通情达理的性格,暂缓几天再回林家这件事,他们非常理解,还让我告诉你,不用有太大的心理压力。” 坐在洛诗和傅予深面前的杭修明笑意温雅,侧目看向洛诗: “至于窈月,前几天她从我这里打听了不少和你有关的事,所以相对的,这里是窈月的个人资料,在你们未来正式见面之前可以互相了解一下。” 杭修明递来的资料写得相当细致。 从出生日期、血型、从小到大就读的院校,还有一些只有身边亲近的人才知道的爱好和忌讳,细节繁多到洛诗怀疑这位林窈月小姐本人都不一定清楚的程度。 看着照片上长发垂腰的齐刘海女生,洛诗忍不住抬眸好奇地打量了杭修明一眼。 看这资料细致的风格,和眼前这位杭家公子给人的感觉如出一辙,应该就是他自己整理准备的。 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什么样的关系。 洛诗大致扫了一眼资料,点头:“我记住了。” 她心里清楚,回林家认亲这件事,别的都还好说,唯独她和这位林窈月小姐,如果相处起来不和睦,对他们两家都是灾难。 她会尽可能礼貌对待,至于对方配不配合,那就不是她的问题了。 “——记住什么?” 一旁坐着的傅予深从洛诗手里抽走那份资料。 酒吧内灯光不算明亮,一盏玻璃小灯洒下昏黄光线,打在男人深眉高目的轮廓上,微微蹙起的眉心与这家酒吧的热闹氛围有些隔阂。 “让你挑个见面的地点,不是让你来玩的,”傅予深瞥了一眼随同他们而来的耿锐,“下次约地方别在这种酒吧,不知道你嫂子不能闻烟味吗?” 耿锐乐了:“你自己不也抽烟?” “早戒了。” 一边说着,一边将资料上的内容扫了一遍,傅予深抬起头来,冷然长眸似笑非笑地看向杭修明。 “倒是细致,给我们看这份资料,怎么,是想着让我们对林家大小姐毕恭毕敬,战战兢兢?” 不轻不重的,资料被傅予深拍在桌上,戴着婚戒的长指骨节蓄着力度,轻轻敲击时,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好似每一次敲击都敲在听者的心脏上。 “我知道,林家在苏市是几代豪门,很有地位,但我们也从未想过高攀,或者说,原本就算不上高攀,洛诗愿意认这个父母,是她心善顾念亲情,并不是无处可去只能投奔你们的孤女,希望我们接下来的接触都能明确这一点。” 傅予深语调缓缓,话里的深意却尖锐。 杭修明在心底笑了笑,按照这位傅总在商场上的作风,这话说得其实还算给几分面子了。 以深蓝科技今时今日的地位,林家出了苏市,的确难以与他抗衡。 “傅总对洛小姐果然十分维护,有这样的女婿,我想林叔叔和林阿姨也会安心许多。” 杭修明并未被傅予深的尖锐刺伤,态度依然和煦如春风。 洛诗知道傅予深在意的点。 他怕她觉得没有人给她撑腰,林家夫妇对从小养大的女儿有感情,洛卫东更是林窈月的亲生父亲。 林窈月有无数人偏宠疼爱,但她得到的却太少。 桌底下,洛诗轻轻地勾了勾傅予深的手指,随后紧紧攥住,好像通过这个小小的动作,就能从他身上汲取到无穷的勇气。 “起初他们还担心,自己原定的女婿换成了一个陌生人,不知道是不是个可靠的人,但现在我可以确定,傅总才是最适合洛小姐的那个人。” 杭修明一边用指腹摩挲着那杯他并没有动过的酒,一边浅笑着说出了这番话。 “原定的女婿?”傅予深眉头拧了起来,“什么意思?” 杭修明故作恍然,慢吞吞开口:“忘记告诉傅总了,其实,我们杭家和林家几代世交,小的时候我们两家就定下了婚约。” 傅予深呼吸一滞,看向杭修明的目光幽暗几分。 杭修明却分毫不惧,仍继续笑着道: “所以说,如果洛小姐没有和窈月两人错换的话,说不定现在洛小姐嫁到的,就是我们杭家了。” 洛诗愣了一下,旋即失笑。 果然,温文尔雅不过是这个人披着的一层皮罢了,傅予深刚才向他施压,他并没有全盘忍耐的打算,这软钉子不轻不重,刚好扎在傅予深最在意的地方。 林家杭家世代交好,门当户对,深蓝科技如今再厉害,那也是后起之秀。 洛诗淡淡启唇:“是吗?既然有婚约,那在这之前,林小姐和杭总就应该好事将近,怎么一点风声也没有呢?” 杭修明面上笑意微敛。 “婚约而已,”他对这桩婚事显然兴趣寥寥,“林叔叔和林阿姨都很疼爱窈月,两家能强强联合当然更好,但最终还是要看她本人的意愿。” 大约是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杭修明道: “傅总和洛小姐都大可放心,窈月不是那种恃宠而骄的女孩,从小到大林叔叔和林阿姨都对她管束颇严,不如说有些过于严格了,因为要继承家中花艺生意的缘故,每天的插花修行就会耗费她大量精力,像这个点,她差不多都已经……” 话还没说完,杭修明的视线忽然落在了一楼舞池中的某一点上。 从他们所在的二楼看去,一楼的卡座和舞台都一览无余,耿锐觉察到杭修明的神色忽变,也顺着那个方向看去。 视线尽头,有三四个肌肉男正在台上伴随着激烈鼓点舞动,将场子炒得热闹,他们离得最近的卡座里又有三个女孩围在附近。 中间那个黑长直齐刘海的女孩举着手里的喷钱枪,纸片洋洋洒洒似雪片落在他们身上,而她坐在卡座椅背上,笑容甜美得像是误入场中的学生。 耿锐扫了一眼桌上的资料。 “我去!这不就是你们说的那个林家的林窈月吗?她怎么在这儿!?” 那资料上写得像是什么传统家庭培养出来的文静大小姐,怎么在夜场玩得这么嗨,这反差也太大了吧? 三人都齐齐看向杭修明。 但杭修明似乎也完全没有料到这个场面,眼中的错愕不似演戏,半晌才回过神来,沉着脸对众人说了句“稍等一下”,便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几秒后,一楼坐在沙发背上晃荡着一双长腿的女孩似有感应,也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这一看她立刻从沙发背上跳了下来,迅速地从热闹的舞台前方缩到了安静后方吧台处,这才接通电话。 “喂?” 杭修明:“在做什么?睡了吗?” 电话那头打了个哈欠,女孩软糯懒散的声音传来: “刚准备睡呢,这么晚打电话来,是爸妈他们去见那位洛小姐有什么差池吗?” “没有差池,只是怕你心里不好受,所以打电话来问问。” 杭修明语气如常,只是说完这一句,忽而一转: “怎么听起来有点吵,你在外面吗?” 吧台旁的女孩站直了些:“……没有啊,怎么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作息,这个点我早就困得睁不开眼了,你也早点睡吧。” “困得睁不开眼?” 坐在杭修明对面的三人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只在他脸上见过千篇一律的扑克脸微笑,这还是头一次见他温文尔雅的笑容里透出几分危险的冷意。 “林窈月,你抬一下头呢?” 说完这句话之后,洛诗等人只见楼下的女孩僵住了好几秒,似乎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朝着二楼的方向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 正对上杭修明微微笑着的一张脸。 洛诗也没想过竟然会在这里与林窈月碰面,正在犹豫要如何跟她打招呼时,林窈月却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只在原地停顿了两秒,就飞快地跑回卡座,抓起自己的包就冲朝酒吧的大门外冲去。 “不好意思,出了一点小状况。” 杭修明回头对洛诗笑了笑: “今天就暂时到此为止吧,窈月的事情……改日我会将这份资料修改得更完善一点,再向洛小姐重新介绍一下,洛小姐有什么喜好禁忌之类的,也可以随时告知,我会让窈月也牢牢记住。” 说到最后四个字时,洛诗毫不怀疑,自己似乎听到了点后槽牙咬紧的迹象。 出了这样的变故,她当然不会再拉着杭修明问个不停,目送他难得加快脚步的背影,洛诗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资料。 资料上的林窈月穿着一身旗袍,兴趣爱好除了花艺就是喝茶下棋,修身养性得像是古代深闺里的名门贵女。 现实中的林窈月,半夜出没夜店酒吧,和英俊肌肉舞男眉来眼去,一身纯黑吊带裙妖冶得在夜场内游刃有余。 这可真是……大开眼界。 洛诗心中感慨连连,一回头,见傅予深也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想什么呢?” 傅予深唇角扯了扯,散漫道: “我能想什么?时间不早了,今晚我必须赶回京海,明天一早得开个会……你真的不等我开完会回来再一起去林家?” 洛诗摇头。 “不用了,如果非要仗你的势才能在林家待下去,那这个亲不认也罢。” 似乎觉得洛诗说得也有些道理,傅予深没再多劝。 确实也不需要担心。 毕竟他想,林窈月应该也不会愿意让林家夫妇知道她这些小秘密。 瞥了一眼手机里刚刚拍下的一幕,傅予深心情颇佳地翘起唇角,吻了吻洛诗的脸颊。 “我相信你,一定能自己处理好。” 因为即便有她处理不好的部分,他也会为她扫平一切障碍。 46. 番外 勾勒出她娉娉婷婷的身姿 离航班起飞的时间渐近,傅予深不得不前往机场。 洛诗和耿锐一同送他至机场闸门外。 “……你明天最好别出去鬼混。” 临行前,傅予深拧着眉头,反复叮嘱耿锐: “我开会不一定能随时接到她的电话,有什么意外状况,我让她打给你,别让我知道你接漏了她的电话。” 这话耿锐一路上听他念第三遍了,挑花眼微微上扬,忍不住调侃: “知道了知道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我算是明白为什么沈嘉木听说我来看你们热闹的时候这么幸灾乐祸,原来他早猜到你这人同意让我掺和进来,就是为了给你老婆当随传随到小太监的?” 穿着黑色羊绒大衣的男人站在闸口外,低头看了眼腕表,抬眸讥笑: “那不然呢?” “……算你狠。” 耿锐也就嘴上抱怨几句,傅予深是带他发财的摇钱树,他哪儿敢得罪,只好看向身旁的洛诗,故作无奈地欠身: “没关系,伺候洛大小姐是老奴的福气,小姐随时吩咐,老奴随叫随到。” 洛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偏头,忍着笑意道:“好啊,正好我缺个司机,那明天就麻烦你了?” “得嘞。” 见傅予深没别的要嘱咐,耿锐也很识趣地找个借口去洗手间,给这对明明只分开一天还依依不舍的夫妻一点腻歪的空间。 洛诗替他理了理不正的领带: “我只是去认亲,不是去什么龙潭虎穴,不用太担心我。” 垂眸望着她宁静的笑眼,傅予深握住行李箱的手松了松,忽而抬手拥住了她。 “我可以不担心你。” 他散漫嗓音低低在耳边回响。 “但你怎么,好像一点担心我的意思都没有呢?” 洛诗意外地眨眨眼。 拥住她的怀抱宽阔温热,是无论何时都能让她安心依靠的存在,但却在此刻,用一种抱怨的口吻说出这样近乎于撒娇的话。 人前的冷峻理智和眼前的傅予深形成鲜明对比,洛诗埋首在他怀里,心尖柔软得不可思议。 “忙完记得早点睡觉,不要以为自己精力好就可以只睡三个小时。” 她抬起头,小巧的下颌抵在他胸膛,眼尾妩媚地上扬。 “你要是因为熬夜工作猝死,我这么年轻貌美,可就带着你的财产改嫁别人了。” “你敢。” 揽住她细腰的手不轻不重地掐紧,洛诗却丝毫不惧,反而用似笑非笑的目光挑衅地望着他,好像在说“你看我敢不敢”。 傅予深啧了一声,俯首咬了咬她那不肯说几句好听软话的唇。 “还能有这种改嫁的念头,看来是我平时还不够努力。” 洛诗几乎是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方面的努力。 “不用……” “明白了,”他噙着一点戏谑笑意,最后吻了吻她额头,“工作之余,我会抽空研究研究,尽量……让傅太太下次更加满意,趁早打消改嫁念头。” 洛诗:“……” 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 翌日,清晨九点。 洛诗刚醒来不久,还睡眼惺忪地吃早餐时,就接到了林家司机的电话。 “是夫人的安排,说小姐您第一天回家,不能让您自己坐车来。” 司机客客气气道: “夫人和家里其他人都在家里等着小姐,夫人让小姐不用急,什么时候出发都可以。” 洛诗对于林家的排场有些意外,别的不说,至少体面是给足了,洛诗心里的忐忑少了几分。 有林家司机来接,自然也就不需要麻烦耿锐,洛诗给他发了个消息,随即就去换了身衣服,下楼上车。 宾利车一路穿过苏市的高架桥,驶向静谧郊外,停在了一处徽派建筑附近。 乍一看,洛诗还以为这里是某个景区。 但很快,洛诗看着远处错落有致的马头墙,以及被和煦日光映照的黛瓦粉墙,幼年时的回忆逐渐被勾起,忽然意识到—— 这是她妈妈,也就是舒梦芳,当年来苏市时设计的私人宅邸。 那时她年纪太小,只记得纸上的铅笔勾勒的草图,和路过工地时飞扬的尘土,至于这图纸是给谁设计的,这家人和舒梦芳是什么关系,她一概没有印象。 现在才发现,原来舒梦芳和林毓兰会认识,会在同一家医院生产,一切都有迹可循。 “林家到了,请下车吧。” 洛诗随着林家人的指引入内。 古朴的徽派建筑就连庭院也设计得仿佛误入千年名胜,一场冬雪后,院子里山茶愈盛,顺着小径朝里深入,路过无人的亭子里有袅袅香气从桌上香炉里飘来。 连无人的地方也要时刻燃香,可想而知这家人在生活上有多讲究,毕竟这世上有钱人很多,但不是所有有钱人都能找到如此风雅的烧钱姿势。 很快,洛诗就在宅邸的大厅里见到了林家的亲戚们,包括昨晚见过的林窈月本人。 亲戚长辈们倒是都十分和蔼,见了洛诗一个劲的夸洛诗模样生得像林毓兰夫妻俩,又夸她遗传了林毓兰的绘画天分,才华斐然。 林毓兰听了这些称赞,握着洛诗的手拍了拍,笑得比洛诗本人还要开心: “……正好说起这个,昨晚我还在和书庭商量,小诗回国发展这些年,都没有正儿八经在国内开过几次大展,太可惜了。” “既然这样,那正好在苏市美术馆办一场啊,小诗,你妈妈和苏市美术馆的关系一直不错,你放心交给她,肯定能给你办好。” 听到“你妈妈”这个称呼,不管是林毓兰还是洛诗都愣了一下。 两人对视一眼,洛诗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小心翼翼的打量。 似乎担心她因此而感到不适。 洛诗原本轻蹙的眉心,在看到这个眼神的瞬间而松开,她突然意识到,从相认至今,林毓兰夫妇俩其实一直都在考虑她的心情,而将自己的情绪搁置。 就像从前舒梦芳对她一样。 但又和舒梦芳不同。 因为舒梦芳在明面上,一直是洛诗从小到大深信不疑的母亲,她可以在她面前撒娇,也可以无理取闹,舒梦芳可以宠她,也可以理所当然的在她犯错时冷下脸教训她。 而作为亲生母亲的林毓兰,却需要时刻关注女儿的每一个表情,担心做错了什么,会将这本就稀薄的母女情分冲淡。 洛诗沉默片刻,再抬起头时,面上绽开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意: “好啊,那我可以麻烦林妈妈吗?” 林毓兰瞳孔微张,看了看洛诗,又看向身旁同样惊讶的林书庭,两人俱是一脸的讶异。 洛诗有一个足够爱她的母亲。 他们已经做好准备,要用足够的耐心和关心,来重建这断开的亲情。 但洛诗的改口——尽管不算是完全的改口——已经足够让他们惊喜。 “……好,当然好。”林毓兰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林书庭同样欣喜:“到时候我亲自给你做花艺布置,我们一家人一起去看你的画展。” “谢谢林爸爸。” 洛诗微笑回答。 有了洛诗的这两句话,厅内气氛也随之活络起来,林书庭张罗着让厨房准备午饭,他事先已经打听过洛诗的口味,全都是按照洛诗的口味准备。 被这样郑重其事的对待,洛诗当然是开心的,只是—— 她看向站在人群中没怎么开口的林窈月。 “昨晚……” 原本站着当木桩子的女孩突然醒神,杏眼里写满了惊惧交加的慌乱。 洛诗及时改口,笑道: “昨晚我还在想送一点什么见面礼才好,今天见你穿了这一身天青色旗袍,我准备的礼物似乎正好合适。” 洛诗从包里取出一个锦盒,林窈月接过一看,是一对水色极好的翡翠镯。 “我帮你戴上吧。” 洛诗执起一只镯子,穿过女孩白皙的手腕,将将好卡在她骨肉匀停的腕上,与她今日的旗袍极其合衬。 正要替她戴上另一只时,林毓兰却伸手接过。 “小诗有心了,这镯子正好一对,与其都给窈月一个人,不如你们一人一只。” 林毓兰将另一只翡翠镯给洛诗戴上,一手牵起一人。 “今后你们就是一家人了,警察调取的记录里,窈月应该是比小诗早半个小时出生,作为姐姐,你得多照顾妹妹,明白吗?” 对于自己的身世,林窈月原本已经接受现实,反正她的生活目前也没什么太大变化,她其实没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可林毓兰突然告诉她,自己变成了姐姐,从小娇宠长大的林窈月心里顿时有些不乐意起来。 娇生惯养的脾气一上头,连带着看洛诗也不顺眼起来。 这样一看,她果然更像是爸妈的亲生女儿。 生得这样高,都比她高半个头了,长得这么好看做什么,是做画家还是做模特?听说养她长大的洛卫东还以为她是他老婆婚外情生的女儿,以前受了不少苦…… 这人是哪里来的美强惨,怎么处处都这么招人怜爱,这让她怎么活? 林窈月心里酸溜溜的,一点也不想和洛诗笑脸相迎。 真想扭头就走。 但一想到昨晚,深蓝科技的那位总裁让他秘书发给她的那段在酒吧里,她在舞池前和肌肉舞男热情互动的视频,她又不敢真对洛诗甩脸子。 ……这夫妻俩,太欺负人了!! “凭什……” 还没等她小声的嘀咕完,林窈月忽然见洛诗俯首靠近,那张清冷又妩媚的脸与她近在咫尺,美貌像是锋利武器,在这样近的距离,压得她连呼吸也屏住。 “之前看照片时我就发现了。” 洛诗的声音很轻,眸光里带着一点怀念的光。 “你和我妈妈,长得真的很像,看到你就像看到她一样。” 林窈月诧异地眨了眨眼,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在说谁。 舒梦芳的照片,林窈月当然也是看过的,说来也很神奇,明明是没见过面的陌生人,但在看到照片上那个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女人时,林窈月也莫名生出了丝丝缕缕的怅然。 “……真的很像吗?” 洛诗点点头,轻笑:“照片或许只有三分像,但本人的话,看上去有五分,尤其是眼睛。” 那双又大又亮的杏眼,随着浓睫忽闪而显得灵气逼人,安静微笑时倒也气质温婉,但脱下这身古典旗袍,又有些古灵精怪的灵动。 尤其是心里在琢磨什么坏事的时候,洛诗没敢告诉她,那种蔫坏蔫坏的小骄纵,其实和洛卫东也有几分神似。 等到午饭开席时,林窈月和洛诗已经不知不觉聊了许多和舒梦芳有关的话题。 林家规矩繁多,入席动筷都有一套流程,林窈月和洛诗聊了一会儿,对她的不满消退了几分,原本想要好心教教她,却不想她只是看了周围的人一眼,就已经能不动声色的融入其中。 林窈月心中有些感慨。 天知道她从小学这些规矩花费了林毓兰夫妇多少精力,像是天生反骨,尽管在这样循规蹈矩的家庭长大,但林窈月偏偏最讨厌这些繁文缛节。 林毓兰和林书庭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偶尔会蹙眉看着她陷入沉思,好像在疑惑她为什么和他们一点也不像。 此刻林窈月看着洛诗的从容优雅,心里那点酸意又忍不住涌了上来。 难道真的是基因问题? 她就是继承了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的基因,所以才和林家这么格格不入? 洛诗不知林窈月的复杂心思,仍沉浸在一种恍若做梦的不真实感中。 林窈月对她的态度虽然不算热络,但她能感觉到,这女孩心地不坏,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林毓兰和林书庭这样的父母,教育不出什么心眼坏的孩子。 长桌上,一会儿是林书庭说女孩子节食对身体不好,要给洛诗介绍一个中医把把脉,调理一下,一会儿是林毓兰笑盈盈地道,下午请了裁缝师父上门,要给洛诗多做几套合身的旗袍,夸她身段好,穿旗袍一定好看。 洛诗并没有拒绝。 安安静静接受他们的好意这件事本身,似乎就足矣让林家夫妇俩开心。 室内熏香清甜,裁缝师父一寸一寸丈量洛诗的肩宽腰围,她一边记录忍不住夸道: “这个尺寸穿旗袍真是再合适不过,林太太年轻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我量过最标致的身段了,没想到林太太的女儿身材更好。” 裁缝师父这么一提醒,林毓兰才忽然想起。 “对了,我年轻时的旗袍还有一箱呢,现在年纪大了,也穿不下,窈月对旗袍一向是没兴趣的,不如都给你好了。” 虽说是旧旗袍,但林毓兰提起时兴致勃勃,说到林窈月不喜欢时还有种自己的宝贝不被人欣赏的嗔怪。 洛诗见她兴致颇高,也不忍心打断,只能从里面挑了一件纯白色的旗袍换上。 这还是洛诗第一次穿这样的衣服。 旗袍款式虽旧,但反而更有韵味,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娉娉婷婷的身姿,像一只春日婀娜的花悄然绽开。 林毓兰在外间,洛诗对镜自揽,想了想,拍了一张照片发给说不定还没上飞机的傅予深。 rose:[图片]新衣服,好看吗? 消息发出,过了许久才收到一条省略号回复。 rose:省略号什么意思?不好看?? ethan:恰恰相反 洛诗唇角微翘,这才对嘛,不枉费她还颇有心机的凹了一下造型。 rose:林妈妈让裁缝师父给我做了款式更新的旗袍,等你回来再穿给你看:) ethan:嗯,我研究研究 洛诗心里浮现一个问号。 rose:我穿旗袍,你要研究什么? 顿了两秒,对面弹出一条回复。 ethan:研究一下,怎么脱更方便:) 47. 番外 我们共同的家人,会在这里诞生…… 接到林家的晚宴邀请时已是下午三点,杭修明处理完公司事务驱车抵达林宅时,正巧碰上了从京海市又赶回苏市的傅予深。 温文尔雅的男人露出客套笑意: “昨晚的深蓝总部的线上会议,我还以为傅总不会参加,没想到傅总不仅本人亲自出席,今晚还又回苏市赴宴,这样的精力,难怪傅总能成大事。” 傅予深斜睨了眼对方。 虽然深蓝科技与杭氏有了密切合作,但除了公事,傅予深并不太喜欢与这位杭家少爷打交道。 他和耿锐那种游戏人间的富二代不同,这人年纪比他小一岁,心眼比狐狸还多,就连傅予深时常也要仔细琢磨一番,以免上了对方的当。 就像现在,明面上奉承着他,但傅予深并不认为他有几分真心。 “替你那位青梅竹马来堵嘴的?” 傅予深目光如炬,一眼就看穿了对方的心思,轻嗤一声: “不用担心,大家现在毕竟都是一家人了,阿诗和我当然不会做一些让大家都为难的事,林小姐应该也是这样想的,不是吗?” “……” 嘴上这么说,但杭修明在对方的眼神中显然看到了威胁与讥讽。 杭修明颇为头疼。 林家底蕴深厚,家教自然也严格,林家夫妇从小到大,都是按照名门闺秀的标准来教养林窈月。 从小学时已经给她规划好了读博的学校,生活中行止坐卧都有规范,事业上更是早早就培养她继承家里的花艺事业,甚至希望她能将林家的花道流派带向世界舞台。 然而当他昨晚在酒吧抓包林窈月后,拷问之下得知—— 对花道,她兴致寥寥。 对林家的礼仪规矩,她嗤之以鼻。 她人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她父母能给她生个哥哥,然后她就可以不必继承家业,纵情声色地咸鱼度日。 杭修明听完她那一串大逆不道的话,当即闭上了眼。 他怕他血压一时间冲得太高,当场就在她面前晕过去。 “……难怪,”杭修明扶额,“我还奇怪,你小时候顽劣得像野猴子,怎么读完书从国外回来,就变成了温柔娴熟的性子?” 林窈月随口答: “哦,那个呀,因为听说你最讨厌循规蹈矩的无趣女孩,我怕我俩婚约真成了,才故意装的,但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不管我是什么样,我俩都应该没什么戏,对吧?” 想到昨晚林窈月用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笑眼弯弯地说出这番欠揍的话,而自己现在还要替她遮掩,杭修明难得觉得心情沉凝。 下个月应该去西山寺上香礼佛,去去晦气。 杭修明不动声色地想。 “小杭来了?” 林家门口的阿姨认出了杭修明,热情地招呼他进门。 “刚才太太还在念叨,今天晚宴的菜单还是要您看过了她才放心。” 杭修明边走边道:“不是说只是请一些熟悉的朋友来吗?” “虽然是这么说,不过毕竟是洛诗小姐第一次回家,太太和先生都想着不能马虎……咦,这位先生是?” 阿姨说到一半才发现跟在杭修明身后半步的傅予深。 男人气度出众,阿姨识人无数,一看就知道绝不会是杭修明的下属。 傅予深还没开口,就听前面的杭修明神色未变,温声细语地答: “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徐姨你接着说。” “……” - “……上次在医院时,没来得及与傅先生好好坐下细谈,今天就算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了。” 香炉烟雾缭绕,茶桌前,林书庭为傅予深沏了杯茶。 滚烫茶水冲入杯盏,傅予深指节轻敲两下桌面,算是见礼。 随后端起茶杯道:“林叔叔客气,叫我小傅就好。” 围坐在茶桌旁的林毓兰打量着她刚认识的女婿。 平心而论,外在条件上,即便是作为丈母娘的她也很难挑出什么毛病。 年轻女孩或许会对家世累累的男人有些世家加持的滤镜,但他们这些眼光毒辣的长辈,太清楚一个无根无基的年轻人,要走到今天这等地位,需要多么天才的头脑和付出多么难以想象的努力。 林毓兰沉吟半晌开口: “今天我们也和小诗聊了聊你,小诗对你还是很满意的,我们和小诗刚刚相认,最大的希望就是她能够幸福,这样我们就放心了。” “当然。” “听说你和小诗在大学时就交往了?” 傅予深眼皮微动。 “没错。” “学生时代的感情当然是最好的……当初洛总和小诗之间闹矛盾,是小傅你在她身边照顾她的吗?” 与傅予深并肩而坐的洛诗手指微动。 虽然是个疑问句,不过此刻的林毓兰并不是面对洛诗时那副温柔和蔼的模样,她对于两人之间的感情经历显然有些了解。 洛诗知道林毓兰维护她心切,怕她对傅予深有所成见,立刻就想开口解释。 傅予深却按住了洛诗的动作。 “抱歉。” 他平静而坦然地对上林毓兰审视的目光。 “洛诗大四时,我跟她分手了一段时间,直到去年,我们两人才复合,所以在阿诗最艰难的时刻,我并没有陪在她身边,这是我的过错。” 这怎么能是他的过错! 被他紧攥的手挣扎了一下,洛诗又急又怒地盯着他沉静的侧脸。 “是我提的分手。”洛诗脱口而出。 傅予深从善如流地接话: “是我没有足够的时间陪你,所以你才会提出分手,是我的问题。”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又不是离了人就生活不能自理,归根结底还是我自己太粘人。” “我倒是希望你和以前一样粘人,现在我怀疑我猝死在公司,你都发现不了。” “嗯?你的意思就是我不如以前?”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得林书庭和林毓兰两人从审问女婿,逐渐变成了居中劝架。 林窈月却撇了撇嘴,小声嘟囔: “什么吵架……这俩人就是在秀恩爱好吗?”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洛诗这种人。 长得好看有气质就不说了,还事业有成,就连成功女人最容易滑铁卢的伴侣选择上,她居然也挑了个看上去十全十美的。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林窈月叹了口气,把自己的茶杯朝,“你说等我俩退婚之后,我什么时候也能找一个这么牛逼的老公,让我扬眉吐气一下?” 杭修明唇边温雅的笑意凝固。 林窈月还丝毫不觉,用手肘戳了戳他胳膊。 “我的茶都没了,你怎么没眼力见啊?” 杭修明眉梢跳了跳,笑意渐深,低声道:“你的真面目被我察觉之后,似乎就越来越放肆了,嗯?” “都被你发现了,我还装什么装。”林窈月理直气壮,“修明哥,你也不想接受这种包办婚姻吧?不想的话,就给本小姐倒茶,我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 杭修明用尽毕生修养,才忍下了自己敲她脑袋的冲动。 而另一边的傅予深,状况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从两人刚才的拌嘴中,林毓兰能感觉到两人当年分手似有隐情,也能感觉到,傅予深将责任都拦在自己身上的气度,心里对他已经认同了七八分。 但林书庭却仍然有些心有不甘。 “……实不相瞒啊小傅,我们对你还是很看好的,只不过其实我们林家,和杭家是世交,原本就定下了娃娃亲,要两家结亲,小杭更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这种知根知底的,我们才好放心让女儿嫁过去……” 虽然总归都舍不得女儿出嫁,但相比起来,林书庭还是觉得可惜。 林窈月因为退婚这事,撒泼打滚了八百遍,气得他血压一年比一年高。 小孩子不懂事,哪里知道外面男人的险恶,像杭修明这样,圈子里有口皆碑洁身自好的年轻人,那绝对是不多见的。 现在他两个女儿,一个已经结了婚,一个死活不嫁,眼看着一个知根知底的女婿就要从眼皮底下溜走,林书庭怎么能不可惜? 傅予深也看出林书庭的想法。 林家势大,又富得低调,并不指望女儿攀高枝,当然希望能挑个品行好的女婿,身边看着长大的子侄当然更合心意。 但傅予深绝不是个屈居人后的性格。 他听完林书庭的一席话,眼皮动也不动,镇定回答: “嫁女儿当然知根知底的才稳妥。” 这种熟悉的以退为进的说辞,令洛诗心里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她偏过头,警惕地看向傅予深。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的唇边浮出一个微妙笑意,漫不经心地道: “入赘就不必了吧?” 所有人:……? 傅予深仿佛没有察觉到众人震撼的目光,仍然镇定地看向洛诗,缓缓道: “你要是改回姓林,那我们孩子就姓林,不改就姓洛,要随你妈妈姓舒也没问题,至于我父母,不用担心,他们在这一点上很开明,不管姓什么他们都会一样疼爱。” ……简直绝杀。 杭修明回过神来,顿时感觉傅予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又可怕了几分。 他忍不住叩问自己。 如果是他,能做到这么大度吗? 真的有男人能完全不在意这一点吗? 杭修明手握腕上佛珠,心底清明。 绝不会有人能丝毫不在意的。 他今日之所以敢这么承诺,不过是因为,他心中的那杆秤上,有一个人完全超越了这些世俗的面子,能让他将心中压在这一方面的砝码,全都加注在那个人的方向。 真是……为达目的,心狠又果决的疯子。 “……靠,这小子,难怪能娶到大美人当老婆,有点子魅力在身上啊。” 一旁的林窈月忍不住发出感慨。 杭修明冷冷扫了她一眼。 洛诗心中也如千层浪翻涌不息,直到觥筹交错的晚宴结束,她的脑子里都还在回响着傅予深轻描淡写说出的那番话。 他说得实在是太随意,令洛诗冷静下来之后,忍不住怀疑这到底作不作数。 “……你以为我那么说,只是为了让林叔叔和林阿姨放心地把你交给我?” 驶回住处的车上,驾驶座的傅予深轻笑一声。 “虽然也有这样的目的吧……但是,我没有深思熟虑过的事,怎么会轻易答应?尤其是你的事。” 车内静寂,洛诗手肘撑着膝盖,偏头托腮打量着他的侧脸。 硬朗冷峻的轮廓,乍一看,像是那种格外大男子主义,有着说一不二的魄力与威慑力。 但却,在这种世俗意义上男性极难退让的地方,退让得如此彻底。 洛诗心中一片柔软,却还忍不住逗他。 “你以为这样我就感动得一塌糊涂了?” 她抬了抬下巴,轻哼一声: “我有答应你要生孩子吗?生孩子这么疼,你都愿意让我经历,还敢说你爱我?” 没想到被她从这种角度挑刺,傅予深愣了一秒,旋即轻哂,将车停在了深夜郊外寂静无人的偏僻车道上。 洛诗心中颇觉不妙。 “故意挑事?” 洛诗见他俯身贴近,目光在他双眼之间流转,一贯清冷的面庞染上几分妩媚浅笑,在夜色中似勾人魂魄的妖。 猝不及防地,她吻住他唇瓣,一触即离。 “那又怎样?” 她眸光中闪烁着有恃无恐的笑意。 傅予深忽而想起刚与她重逢时,她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生疏冷淡。 终于,他又找回了从前的她。 安全带咔哒一声解开。 洛诗低呼一声,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傅予深从副驾驶捞到了他的腿上。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古董旗袍,腿边开叉的设计显然不适合这样的举止,因此傅予深顺手就将开叉的边缘推到了腰际。 “……傅予深!” 洛诗脸颊飘红,因羞耻而气恼低呼他的名字。 他却已没时间与她拌嘴。 精致华丽的盘扣在他指尖被把玩,很快便已研究透了如何解开的关窍,像是特意为此做过练习似的。 车窗外,万籁俱寂,郊外车道上久久无人路过。 洛诗雾气朦胧的双眸失焦地盯着窗外不确切的一点,玻璃窗因她急促的呼吸而笼上一层白雾,在一呼一息间明暗交替。 最后的吻落在了她小腹上。 短发漆黑的男人抬起头来,眸色映着今晚月辉,对她道: “你已经吃过足够多的苦,我并不要求你为我牺牲什么。” “只不过,如果你愿意,洛诗,我们的孩子,我们共同的家人,会在这里诞生。” 48. 番外 爱意恒久绵长【全文完】…… 在苏市逗留的时间,林毓兰让林窈月带着洛诗两人去各个名胜景点逛了一圈,又吃遍了苏市鲜有人知的私房菜。 最后眼看着两人实在是不能再留下去了,她和林书庭这才依依不舍地将洛诗送到了机场。 “……画展的事我已经让熟悉的策展人跟进了,最迟不过这个月月底,就能给你一个具体的方案。” 林毓兰握着她的手笑道: “到时候我买一幅挂在家里,就当你陪在我们身边一样。” 洛诗恍惚想起了舒梦芳,记忆中,这样的话她似乎也说过,只是洛诗还没来得及办一场真正的画展,她就已经离开人世。 “好,”洛诗回握住林毓兰的手,“我也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 得到洛诗的这句承诺,林毓兰和林书庭顿时喜上眉梢。 “那就好,那就好……对了,让裁缝师父给你做的旗袍也都寄去你家里了,听说你后来还让师父补了一下那件旧旗袍,看来衣服还是要订制才合身。” 洛诗听到后半句话,耳根腾地一下热了起来。 身前交叠的手不动声色地伸到背后,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傅予深的后腰。 始作俑者面色如常,他穿着一身漆黑大衣,卓然而立的模样全然看不出那晚暗夜里的荒唐。 “师父的手艺很好,阿诗很喜欢。”傅予深彬彬有礼地答,“以后有机会,我们来苏市时再请师父多做几套。” 有关旗袍的话题一直延续到了两人登机。 洛诗偏头没好气地盯着他:“到底是我喜欢,还是某些人喜欢?” “两全其美罢了。” “这么喜欢,不如你自己穿上给我看看?” 头等舱只有他们两人,扣好安全带的傅予深斜睨了她一眼,平日淡漠冷然的眉眼浮现几分痞气笑意: “说吧,想看我穿什么特别的衣服?” 洛诗:? “以前更多的是考虑我的爱好,也是时候满足一下我太太的癖好了,听说你们搞艺术的,思路比较……狂野,说来听听,我看看能不能接受。” 洛诗:??? 在不要脸这方面,这人果然是绝不认输。 洛诗不想接话,戴上眼罩开始装睡,一路睡回了京海。 林毓兰为洛诗牵头的巡回画展在初夏五月,听说她要在国内办画展,找上门来的策展人络绎不绝。 业内知道洛诗的实力,都想替她在国内打响名气,在她国内的第一场画展上留下名字。 不过唯一的问题是,洛诗作品厚度还差一些,她产量出了名的低,最后定下来的策展人和她商量了一下,希望她能在五月的画展上提供两幅新作品,画展也可以此为噱头宣传。 于是闲散许久的洛诗再度忙了起来。 除了每周去伊甸画廊视察一次,其余时间洛诗都闷在画室里,有时甚至比傅予深还忙。 而傅予深最近刚刚忙完与杭氏合作的项目,难得的有了几天空闲,原本打算好好陪陪洛诗,然而情况和他想象的全然不一样。 “今晚我们去吃日料怎么样?” 傅予深坐在画室里的单人沙发上,在手机里浏览裴特助发来的一些美食推荐。 “听说北城那边新开了一家,食材新鲜,我记得你上个月说好久没吃日料了。” “再说吧,”洛诗心不在焉地答,“我不想出那么远的门,我们随便在家里吃点怎么样?” 洛诗身上穿着的是傅予深不穿的旧衬衫,袖口衣摆上沾满了半干的颜料,衬衫对她来说不怎么合身,洛诗也没时间管,任由领口倾斜,露出光洁白皙的肩头。 窝在沙发里的傅予深抬眸,他鼻梁上架着一副泛着银色冷光的眼镜,身上的家居服令他看上去散漫悠闲,有几分居家人夫气质。 “傅太太,我们已经在家随便吃了快一个星期了。” 平静的嗓音里带着不甚明显的抱怨,洛诗手里还在调色,闻言愣了愣,回头: “有这么久了吗?” 傅予深冷淡的眼神仿佛在说“你觉得呢”。 洛诗想了想,是觉得有点怪对不住他的,傅予深平时工作强度高,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有点空闲时间,结果她又忙着画画。 “……不然你看一家离得近一点的吧,来回车程一个小时以内的。” 洛诗退让一步。 “今晚我得铺完大色,否则赶不上月底期限,第二幅就更画不完了。” 踱步走至洛诗身后,傅予深静静看着专心画画的洛诗,他鲜有这样空闲的时刻,这样旁观别人工作的视角,好像一直都独属于洛诗。 说实话,陪着别人工作这件事并不算有趣,即便洛诗专心画画的模样格外的秀色可餐,但他知道这时候的洛诗,精神专注到就算他在后面亲她抱她,她连眼都不会眨一下。 处理完工作的傅予深站在这里,竟然难得地感到无事可做。 “……你在给谁发消息呢?” 画到一半的洛诗直起身,稍稍活动了一下颈椎,就瞥见身旁傅予深手机屏幕停在聊天页面上,打字回话时,他面上还有点意味深长的神情。 “杭修明,”修长手指将手机调转了方向,直接给洛诗看,“他也来京海了,在雍颐会。” 洛诗一眼就扫到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是雍颐会的无边泳池,其中男男女女无数,在这稍显凉爽的四月天里都穿着泳装,似乎在举办什么泳装派对。 她有些讶异。 “杭修明居然也会去这种派对?” “嗯,林窈月来京海参加花道大会,她在京海的朋友给她办了个接风宴。” 不愧是有两幅面孔的林大小姐,白天参加花道大会,晚上就参加泳装派对,除了她以外也没人这么离谱了。 洛诗忍不住八卦几句:“杭修明出现在那里,该不会是去抓人的吧?” 洛诗不是瞎子,杭修明对林窈月有点意思这件事,从那天在酒吧撞破林窈月的另一面之后就有端倪了。 两人出身相似,却又截然不同,以杭修明那知礼守节的性格,恐怕容不下林窈月这么胡闹吧? 洛诗这么问傅予深,他扯了扯唇角,慢悠悠道: “确实,他听说要办泳装派对,本来是想直接把人拎到自己身边看管的。” 洛诗蹙眉:“那可不行,虽然林窈月玩得是有点出格,不过如果她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她一个成年人,为什么需要杭修明一个外人管着?他又以什么身份来管?” “嗯,你说得对。” 傅予深似笑非笑道: “所以我给他出了个主意。” 洛诗露出疑惑神色,一半是疑惑他出的主意,另一半是疑惑这两个人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什么主意?” “不过是个泳装派对,请一些圈子里的名媛或是网红i之类的,同一个圈子里打交道的,谁是什么样的人,私底下打听一下总能知道。” 傅予深倚着墙,唇边笑意里透着点痞坏。 “我让他筛选一下参加派对的名单,顺便提前跟所有人打个招呼,林窈月那些朋友们都是人精,肯定会卖他这个面子,既然都是打过招呼信得过的人,开什么派对也不重要了,总之他们会在十二点前结束的。” “……你们两个真可怕。” 洛诗原本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没想到这场派对之后的第二天,洛诗就接到了林窈月的一通急电—— “简单来说,”坐在奢侈品店沙发上的林窈月一脸平静地陈述,“就是我和杭修明睡了。” “……” “其实我一开始只是想去骂他的,你敢相信昨晚我的接风宴十二点就结束了吗?还是我姐妹偷偷告诉我是杭修明安排的,我上去找他的时候,他居然还在正对泳池的落地窗的书桌前看财报,真是欺人太甚!” 林窈月一边指挥着试衣模特换一批衣服,一边和洛诗这样控诉。 洛诗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石破天惊的重磅消息,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然后?” “然后我就质问他啊,我喝得有点多,骂了他半个小时,结果他都没还嘴,最后还送我回家。” 洛诗还是没听明白,事情是怎么突飞猛进发展到那一步的。 林窈月望见她匪夷所思的表情,抓了抓头发,似乎自己也有点难以解释,想了半天泄气道: “行吧,我的错,我喝多了,就问他是不是喜欢我,他说是——他都说是了哎!那我没把持住不是很正常的吗?他自己也没拒绝,不对,那就是他的错,不管我的事!” 林窈月一甩长发,从自我谴责很快完成了谴责对方的转变,速度之快让洛诗叹为观止。 不过饶是林窈月再怎么洒脱,一个月后她生理期迟迟不来,还是紧张兮兮地拉着洛诗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为什么要叫我陪你?”忙于画画的洛诗十分疲惫,“你那些狐朋狗友的小姐妹呢?” “那些又没那么熟!” 洛诗很想说,她们其实也没那么熟。 林窈月说完又一副别别扭扭地傲娇模样: “……当然,我们也不是很熟,不过这种事找太熟的朋友也不行,就你这种刚刚好,别管那么多了,正好你来医院一趟也顺便体检一下,又不吃亏。” 这倒也说得没错。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节食太狠的缘故,洛诗也觉得自己身体有些小毛小病,生理期还推迟至今没来。 两人找了一家私人医院,做了一套全面体检。 林窈月看完检查报告后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我就说我吃了药应该不会出事的,果然是我多虑了,行了,今晚上想吃什么,我请你吃……你发什么呆呢?” 坐在长椅上的洛诗握着手里的体检报告,目光紧盯着报告末尾的几个字。 林窈月凑上前,没看出什么名堂,问: “怎么这个表情?不会吧,不会查出什么大问题了吧?” 洛诗缓缓抬头,白净如瓷的面庞上难得流露出几分茫然。 “你别吓我啊,那张单子有问题?去找医生问问?要我给傅予深打个电话吗?” “……暂时别打,我先缓缓。” 眼看着林窈月的神色更加惊恐,洛诗补充: “不是绝症,没长肿瘤。” 林窈月浅浅松了口气。 “但是……”洛诗眸光闪烁,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小腹,缓缓道,“这里,好像多了一个什么东西。” - 洛诗怀孕的消息很快四散开来,恭贺他们夫妻俩的消息就足足回了三天。 傅予深倒是并不在那些商务往来的虚礼上费心,他第一时间调整了下半年的工作计划,除了一些必要的出席场合,和需要他做决策的会议,其他工作一概放手交由下面处理。 董事会颇有微词,但傅予深的回应让所有人都不好明面上抱怨: “男女同休产假是未来的趋势,身为一家有社会责任心的企业,必须响应这项政策,我认为自上而下的推行,非常合适。” ……什么政策不政策的,我看你就是老婆奴! 董事会有苦难言,傅予深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有理有据,谁也不好阻拦,只能放这位掌舵人回去钻研他的孕产百科以及育儿指南。 “……怀孕期间,不建议长时间弯腰,以及长时间站立,过于疲劳会引起腹痛,弯腰还易增加胎儿宫内缺氧的可能……” 洛诗手里的画笔一顿,忍不住扭头提醒傅予深: “我才画了不到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对胎儿而言,已经是会产生不良影响的时长了。” “……那我坐着画?” 男人垂眸看向手机屏幕,屏幕上显示的是他亲自写的一个小程序,内含各种孕期注意事项以及食谱补品安排,都是营养师和育婴师按照洛诗的体质安排的。 事项繁多,傅予深干脆做了个小程序,备忘的同时还顺便能时刻预习后续的育儿知识。 “久坐会使血液回流受阻,导致淤血过多……简单来说,也不建议。” 应付骤然变得控制欲极强的傅予深,洛诗也不是全无办法。 讲道理没用,那她就只能开始胡搅蛮缠。 比如—— “我觉得你最近不爱我了。” 躺在床上的傅予深正在辨认不同婴儿奶嘴的使用阶段以及材质,他阖上电脑,眉梢微挑望着她。 “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你只关心孩子!”洛诗理直气壮地指责,“你有关心我今天吃了什么吗!” “……如果你没有因为怀孕变笨,那你应该记得,你最近的三餐都是我和阿姨一起准备的。” “……” 被反将了一军,洛诗卡壳一瞬,但很快又重振旗鼓: “那你也是为了孩子才对我这么好,没怀孕的时候,你有天天给我做饭吗?” “……” 虽然是歪理,但这个事实倒也很难否认。 傅予深叹了口气:“说吧,你想要什么?” “让我安安静静通个宵把画画完。” “这个不行,换一个。” 傅予深否决得毫不犹豫。 洛诗立马就扭开脸不看他了。 “……生什么闷气,有气朝我撒,别闷在心里,对身体不好。” 原本洛诗说他只爱孩子不爱她不过是玩笑话,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听他强调身体,突然就觉得他好像真的是这么想的。 委屈铺天盖地而来,洛诗眼眶一酸,眼泪一颗一颗砸在被子上。 傅予深没想到她会哭,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又觉得她因为这种小事而哭很可爱,又忍不住心疼她。 “你现在是因为身体激素的变化才会胡思乱想。” 洛诗被他一把捞进怀里。 湿漉漉的眼睫被纸巾轻轻擦拭,圈住她的怀抱宽厚温暖,干燥有力的手掌轻拍着她的脊骨,像是他在书上学到的哄小孩子的姿势。 “我怎么会爱孩子更胜过爱你呢,阿诗,因为是你的孩子,所以我才会这样谨慎小心,因为它和你血脉相连,无时无刻都在吸取你的营养,所以我必须照顾好你,尽我所能让你在生育中收到的伤害降到最低。” 洛诗抵在他的胸膛,似乎因为胸腔共振,总觉得每一个字,都像敲击在她的心尖上。 那样沉缓,有力,能一瞬间抚平所有的躁动不安。 她忽然觉得,人不会生来就能顺理成章的明白如何做父母,但如果有身旁的这个人陪伴着她,未知的那一条道路,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我知道。”洛诗哑着嗓子,闷闷出声,“你会是个很好的父亲。” 傅予深笑了一声,啄吻她发丝凌乱的额头。 “难道我不能算是一个好丈夫?” “……勉勉强强吧。” 洛诗嘴硬了一下。 但过了一会儿,她轻柔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 “骗你的,”她抬起头,勾住他脖颈,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因为是你,所以我才会有这样的勇气。” 因为收获了足够多的,几乎快要满溢出来的爱,她才会生出孕育下一代的念头。 他们两人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呢? 会有和谁相似的眉眼,会像父亲一样理性冷静,还是会像母亲一样感性浪漫? 一切都是未知的。 唯一不可更改的事实是—— 无论是怎样的孩子。 它的父母会永远爱它。 一如它的父母深爱彼此那样,恒久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