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炒》 第1章 重逢 二零一八年,十月,纽约深秋。 后来回想起,那天天气不好,云天雾地,云中破了豁口,惨白光一束打下来,迟迟不下雨。 为庆祝寿星公生日,庄园里来很多人,年轻的老的,男的女的。 楸楸是这群人中一个。 进了场内,从侍酒师端盘拿下一杯香槟,楸楸去与寿星公祝酒。 她下课后赶来,没时间再做妆造,不如各人华丽。日常的吊带大印花裙,布料透气贴身,背部带子交叉系缚,尽显婀娜身材。 发色于前日新补的脏橘,发尾堪堪垂肩,若有似无擦过锁骨,总让人忍不住视线偏移下滑。 肉欲横流。无端能让人联想起这个词。 然看她清晰锁骨,如藕段白的臂膀,一双修长均匀的长腿,明晃晃地惹眼。再看她一张小脸。大众审美的大眼睛高挺鼻子小嘴巴,这张脸上都有。只是三庭五眼与大众所认定的大美人有一定差距。楸楸眼位要低些,山根不高鼻梁高,配上一张娇憨瓜子脸,脸型面部线条流畅,如此注定着她无论身材胖瘦,都是极好看的。 这样的脸,这样的气质,怎么都不该与欲望交缠在一起。 然而这里的每个人看她,眼神都与欲望交织,只要她从中经过,必被行注目礼,其中不乏意味深长,不怀好意地矮子看戏。 今日少说来几百号人,寿星公撑死与她交流十分钟,就被人叫走,他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最终走回来,认真道:“今天留下来,好吗?我有话跟你说,我还,还给你准备了惊喜。” 他看楸楸的眼神里,装满期待与喜爱,是个人有眼睛都能看出。 “你是寿星公,怎能反过来给客人准备惊喜?”楸楸似笑非笑地,泯一口香槟。 “你不是客人。”寿星公说,“如果你觉得不妥,那能否等到零点?零点一过,我就不是寿星公了,好不好?”没等楸楸回答,他被人拉走,临走前勉强笑着,“就这么说定了。” 人一走,笑容隐去,楸楸放下酒杯朝外走去,路上慕玉窠朝她走来,俩人并肩踏出会场大门,到人工草坪,有三三两两一些人,手举着酒杯侃侃訚訚。 俩个小女生顺着树下石子路走,天快黑了,路灯乍然亮起,楸楸原地蹲下来,抱头,懊悔崩溃状交汇在脸上,“我今天不该来的。” 熟识她的人都知道,此举程度顶多是烦躁。 慕玉窠耸了耸肩,亦蹲下来,表示怜爱了。 “何止今天,你那天也不该跟他上床。” 楸楸抬起头,挣扎道:“我纠正一点,我们没有上床。” “哦,以天为被,以地为床。” “就一次。” “就甩不掉了。”慕玉窠依然是那副垂爱的表情。 楸楸低下头,抱着头,继续绝望。 不远处走来几个人,都是认识的华人,楸楸撑着路边排椅,堪堪坐下,跟朋友要了烟,几个人就在树下畅谈。 有人说:“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 楸楸:“来打野。” 那人哈哈大笑,“寿星公听到要哭了。” “他今天是不是要跟你表白啊?” “八九不离十啊,那个爱心都有人发出来了,中间还有楸楸的名字。” 楸楸低头不语,两颊微微下陷,吸一口烟,眉头拧着,不知在想什么。 慕玉窠岔开话题,“对了,今天裵文野也要来,你们知道吗?” “当然知道啊,可都是听说,人影都见不到。” “真人帅不帅啊?我还从来没见过,真羡慕你们跟他一个校区的。” 这里几个人,只有楸楸和慕玉窠是纽大stern商学院的,其他人都是其他学校的,只因都是华人,才互相认识见过。 “我也没有见过。”楸楸忽然说,为自己澄清道,“都是听你们说。” “据说器大活好。”那人不怀好意道。 “真的?”楸楸惊讶,看向慕玉窠,“真的吗?” “问我有什么用?”慕玉窠叹气,“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我喜欢白人面孔,你知道的。” 楸楸:“因为是你先提起来的。” 没良心。慕玉窠腹诽。我提起来是为谁掩护? 她翻个白眼,“网上有些穿泳裤的照片啦,你们好奇就自己搜。” 楸楸胳膊肘搭在排椅上,偏头抽一口烟。 “下次吧。”这次懒得。 倒是其他几位好色的女士呿声一片。 “那些照片都快看烂了,八百年没有新货。” “不过腹肌百看不厌。” “他锁骨也好好看,好性感,我的天。” “最好看的肯定是手臂,那些绿青筋。” “别说了,他妈的,怎么会不是我的?” …… 楸楸偏头窃笑一阵,又收敛表情,小声胡咧咧地,“你们好色啊。” “你好的过哪里去?”有人笑骂道。 “我可没有馋人家的身体。”楸楸认为自己占据道德的至高点,嘴角怎么也平整不下来,抽烟偏过身体,躲开那人作势要踢她的一脚,远离世间纷争一般,与她们保持三米距离。 又贱兮兮地挑拨是非,“我的天,你们对这位叫裵文野的男人的身体可真是如数家珍,腹肌,锁骨,手臂,”掰手指数着,“不过样样数过来,最重要的东西怎么始终不提?” 没有回应。 那几人站在原地,似乎这回换她们窃笑。楸楸有种不祥的预感,回过身,身后又三米开外,不知何时来了几个人。 寿星公刘飞驰,刚见过。旁边那两个矮个子是他的同学们,刚才也见过。再旁边一个高个子,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也见过,不是最近,很久以前。她与他对视两秒,眼底有茫然和诧异。他眼中亦有惊疑。 不笑了,她将咬着的烟放下,一步一步回到慕玉窠几人身边。 “怎么不跳了?”慕玉窠忍着笑意。 “你少说两句。”楸楸在口腔里憋了几秒钟的烟,一张嘴便全跑出来,眼前烟雾缭绕,她挥手散开,别开脸。 “楸楸。”刘飞驰对她笑,“你少抽点烟吧,对身体不好。” 我没想活那么长久。楸楸默念。 可这是别人家,说话的是主人家。 于是她不动声色掐了烟。 等几个男生经过,走远。 “那就是裵文野。”有人跟她咬耳朵。 楸楸惊讶,倏然转身看她们,张了张嘴巴,憋了两秒,没忍住,咬牙切齿,“我说你们怎么突然一个个搔首弄姿!” “哈哈,这怪不得我们,你看见帅哥,不也安静了下来?” 楸楸说:“我这叫遇见陌生人变得腼腆。” “大言不惭!这话你自己信吗?” 楸楸还想说什么。 “甭说了,就说帅不帅?” 犹豫几秒,楸楸放眼看过去,只看得见几人背影,眼眸锁定在那位叫裵文野的年轻人身上。 他个子高,一米八五刹不住车,起码一米八八的架子,肩阔腿长,少年人往青年发育的框架,穿着假两件短长袖黑t,黑工装裤,户外街头高帮靴,不知道从哪里来,比今天任何一个人都随意。 同行几个约是拿她刚才的话起头,津津乐道有说有笑。他没凑趣儿,歪了下头手一捋,额前的头发扫上去,姿态松弛而慵懒。 楸楸又回想他方才眼底尤带浓浓震惊,不影响面部肌肉走向,他依然是面无表情的,只是眼底错愕。 毫无疑问,他着实是帅得不讲道理。 一部分好看源于五官标致,高鼻深目立体,下三白的大长内双眼睛,脸颊清瘦。 另一部分好看源于骨相,他脸上蓄着的阴影是骨骼自身带的,非光线打出来的,论立体是不够西方人那么立体深邃,还讲究着东方人的内敛。 皮囊骨相叠加起来的也恰到好处,骨肉服服帖帖,简直无敌,好看的无以复加。 楸楸觉着这张脸很有意思,表面看着没有情绪,眼底过渡着心理酝酿,实则皮下暗潮汹涌。早年虽也五官立体,却更像是苔原的稚嫩,如今越发长大,朝着险峻山峰的姿态发展去了。 “帅。”楸楸由衷说道,有点激动,“你们上吗?” 几人纷纷摇头,一副打退堂鼓地模样。 “我今天约好人了,这事儿也不好放飞机。” “例假中,可不想碧血洗银枪。” “瞧着不好驾驭啊。” “不试试怎么知道?”楸楸侧目道。 慕玉窠笑问:“怎么?你有兴趣啊?” “你们不上,我可上了啊。”秋秋立马跟她们划清界限,“今天谁都不许跟我争,不许坏我好事儿。” “行呗,钓神,来日方长,今儿就看你怎么钓这条大鱼。” 第2章 燃尽 九点钟,会场拉灯,响起生日快乐歌,宛若全场大合唱。楸楸敷衍地拍着手掌,跟唱两句,便扭头四处寻人。 四下很黑,唯一光源是那根二十的蜡烛,在寿星公面前的蛋糕,刘飞驰在欢聚一堂语笑喧哗中闭眼许愿,弯腰一吹,全场陷入黑暗,掌声雷动,咔哒一声,灯火通明,明光瓦亮。 有麦克风传递到刘飞驰手中,他开始发言,脱稿朗诵着早已准备好的致辞。感谢母亲,感谢父亲,感谢刘家,感谢今天到来的所有来宾。 …… 吹过蜡烛,分食过蛋糕后,这是楸楸到来之前,预计要离场的时间。 然而出了岔子,计划有变。 刘飞驰在自家庄园搭台,请了几支不知名乐队过来,还有几个歌手朋友,说英文的,说中文的,都是乡村音乐,民谣,他们唱着耳熟能详的歌,来了几次全场大合唱。肾上腺素飙升,乐队的魅力就在于此,能让人短暂地忘却重要的事情。 回过神来,已近午夜,楸楸想起傍晚时分,刘飞驰对她说的惊喜,此刻只体会到惊吓。 她一面避着人走,一面试图找那个人。 今晚没有月亮,没有风,天仍雾蒙蒙地,地面气压低沉,影子淡到不清晰,经过一扇窗户后,声音却异常清晰。 她惊讶杵在原地,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户,可惜窗帘拉得密不透风,什么都看不到。不过白人做爱老三句,shit,fuck,oh…… 不好听。 楸楸慭慭然地向前走,仔细不踩落叶惊扰人,却偏有人惊扰她,抬眼就见远处刘飞驰四处张望的身影。 惊心动魄。她闪身退回转角处,放眼看去,这是房屋背部,眼前除一条狭窄却有几十米长的鹅卵石路可逃,便只有紧贴背面的灌木丛可藏。 不假思索。她迈过豁口进到灌木丛里猫腰蹲着,周遭乌漆嘛黑,头顶一棵树冠堪堪压着灌木丛边儿,如此也不保险,她压着膝盖侧躺窝着,寄希望于刘飞驰不要过来,过来也不许往灌木丛里探头。 楸楸屏息,竖着耳朵,试图去捕捉除英文叫床之外的动静。摩擦着地面的脚步声是越来越近,然而并未靠近,大约到转角处的窗户,停顿几秒钟,便往回走了。 好耶!楸楸按捺住激动心情,耐心等待几分钟,才激动爬起,然而灌木丛窸窸窣窣一阵,叶子抖落,她被弹了回去,后脑勺撞上树丛,又弹了弹。 “……” 她摸脑袋,支着胳膊,回头看去。看不到,恰好在她的视角盲区,估摸猜测是背后的带子缠在树枝上,过程也许是方才变换姿势时发生的。 灌木丛只修外观,没修里侧,里面杂草杂枝横生,既然发生了,不意外,她背着手去摸索带子。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 十月的天,汗都出来,手都快酸死。 依然没能解开,反而缠得更紧。 楸楸停下动作,看着眼前的空气,生无可恋。今日真是水逆,真不该来的,每回见到刘飞驰,运气都会差些,她发誓再也不跟刘飞驰来往,以后直接杜绝有他的派对。 趴着歇息一会儿,楸楸鼓励自己再接再厉,在灌木丛里躺一晚上事小,次日天光白日被人拍到发去网上,那么她可以换个星球生活了。 隔壁鱼水之欢都完事了,四下归入静寂。 正悒闷时,楸楸吸吸鼻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淡薄的烟味。 不仅于此,她看到自己的手上,有杂草,有烟灰。 不可置信。 楸楸偏过头来,仰躺着放眼看上去。 四目相对。 视野里一半是树冠,一半窗户与夜色正浓的天。 窗户里,倚着她找一晚上的人。 这人依旧没什么情绪,表情贫瘠冷淡,不知在这里杵了多久,不声不响地,点烟都没有声息,黑暗中,烟头火星随着吐息明明灭灭,他则看猴一样的看她,抖落的烟灰飘忽着,多多少少都在她身上。 她胸膛起伏明显,眼中一闪而过羞怒。 不过转瞬即逝。 做人能屈能伸,她说:“help?” 有足足一分多钟的静默。 楸楸故作镇定,与此人对视,深知自己绝对狼狈万分,方才无意间骂的脏话,一定都被他听个完整。真是出师不利,她预感要铩羽而归。 一分多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始终不为所动的样子,正当楸楸想退而求其次,拜托他联系慕玉窠,他们认识,应该有联系方式的吧? 大约是欣赏够了。 “等着。”他说完,关上窗户。 好在还有人性。 在他下来的这又一分多钟里,楸楸想了很多,想她还要不要恩将仇报,肖想救命恩人。 跫声将近,楸楸回过神来,整理两秒钟头发,一个影子压了过来,将她笼罩在其中。楸楸吓一跳,矍然看他,然而他只是站在灌木丛外,打量了一会儿她的状况。 楸楸恍然回神,心有余悸,小声道:“能否帮我解开带子,先生?” 他一手挡着树冠,长腿迈过灌木丛,歪着身姿进来,踩在她刚滚过的位置,左手仍夹着那支烟,手撑地时把烟头抬了起来,杂草穿过白皙修长的指间,烟灰抖落在他的手背上,骨节清晰却不突兀。 他一进来,本就不怎么宽敞的空间,更显得逼仄。 空气中散逸着烟味,盖过草木泥土的味道。楸楸近距离看他,心跳简直受制于人。 其实也没有多近,视线直线距离至少半米,倒是吸食过的烟离自己很近,手近在咫尺,肤色很白,能清晰看到他小臂上的青筋,充满了力量感。 与此不同的是,背部传来的动静,始终很轻,轻到传来痒意。 “能解开吗?”楸楸几乎改成趴在地上的姿势,只为方便他的动作。 “不能。”他轻吐出两个字,音质清冷,字正腔圆。 精神疲惫出走,一时说不出话。 楸楸叹了口气,枕着小臂,蹭过泥土点子,异常醒目。 “倘若没事,我走了。”他收回手。 “你管这叫没事?”楸楸回神,惊讶看他,还真是没想到。 “我解不开,就没我的事。” “……” 无法反驳。 楸楸仍看着他,眼神复杂,这人真是没变化,从前道德感就不高,如今有人性,也不多。 “倒是有一个办法。”裵文野忽然道。 “什么?”楸楸对他感到失望,然而一双眼还是离不开他。 他抬起左手,扦烟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这颗烟几乎要到达它生命的尾声。 “啊。”楸楸嘴唇翕动,倏然远离他几厘米。 “先说好。”他笑笑道,“我没带手机,没带火机,没有新的烟,身上没有任何工具,最多不到一分钟,这支烟就要熄灭,如果你不愿意,我待在这里也没有用。”说着,去擦手掌上的泥土。 “……”楸楸张了张嘴唇。 他是笑着说的,可眉眼蓄着的阴影,并不和善。 楸楸咬了咬下唇,脑内风暴半晌,最终小声道:“那你至少,小心一点。” 这个犹豫,挣扎,点头,打商量过程,起码过去半分钟。 裵文野说:“我不做这种保证。” “……”她一咬牙,“我谢谢你。” “不客气。” 他的声音依然很淡,烟头换到右手,左手却从土地改为摁到她的肩胛骨上,“别动,伤到了,我可不说对不起。” 他手心温度很高,紧贴在蝴蝶骨上,完全包裹皮下突出的骨头,传递到她的身体里。 “你已经说了。”楸楸不愿服输,捉他字眼,闷声道。 “噢。是吗。”裵文野笑了声。 这声笑,彷佛在说:那我高低不得来一下?否则怎么对得起我说的对不起。 头皮发麻。 这人怎么回事?楸楸不再跟他呛声,轻咬着唇,神经紧绷着,感觉到丁点高温贴背而过,却并未触到她的肌肤。 不过几秒钟,裵文野松开对她的桎梏。 “好了吗?”她小声问。 没有回答。楸楸不敢轻易动弹,只怕烟头还在背上。 她小心翼翼偏过头去,只见这人在吸这支烟的最后一口。燃尽。 第3章 凉亭 楸楸回过头,只见灌木丛树枝里,缠了一个绑带的死结。她用手去扯一扯,纹丝不动,都不知怎么绑上去的。 一旁男人用手推攘着头顶枝叶,钻出去,推攘的动作没放下,他看着远处,似想走了。楸楸手脚并用地,跟着爬出去。 原地站定,她一手压着胸襟,一手检查着后背的绑带束缚,确认没有松散,她才松开胸襟,半遮半掩的沟壑,一弯儿线没入大印花群中。 “对了,还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她好奇地问。 正四处张望垃圾桶的人,好整以暇看她一眼,笑笑问:“你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真不知道,”楸楸早做过思想准备,也笑说,“不过我好像从前见过你。” “是吗。” 他兴味索然的样子,彷佛在说这套说辞早已老土过时。 然,楸楸说的是真话。 “是啊,可我不确定是不是。”楸楸说着,去拍手臂上的泥土,擦不干净,白皙地肌肤上仍沾有黑点子。 终于俩人走到有灯的地方,有灯,意味着会有人出现,楸楸觉得自己浑身脏兮兮,狼狈至极,本能不想到有人的地方去。 正踟蹰不前,裵文野停在一个红漆垃圾桶,将烟头弹射进去,揣着兜踏上门前台阶。 楸楸不假思索,立即跟上去。 没了持续燃烧散逸的烟草味,走近,能闻到丁点水生薄荷的味道,清淡幽香。 阒无人声的走廊,除他们外没有其他人,鞋子踩踏在光滑的地板上,混杂着些许泥巴沙子碾过的沙沙声。 “你在跟着我吗?” 前方传来散漫游惰地一声。 楸楸瞅着俩人一前一后,半臂的距离,这不是显而易见的? “这位小姐,还有什么需要帮助?”他揣着兜继续上楼,头也不回地问。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楸楸跟在他身后,仰头偏脸看他,没笑,持平常心的问。 裵文野左脚踏到上级台阶,站定,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眼底生疑。 “你是?”他问。话音里有迟疑。 “楸楸,我叫楸楸。”她说,“左中右结构,左木中禾右火的楸。” “姓楸名楸?”裵文野看着她。 “嗯嗯。”楸楸点点头,“叠字。” “噢。”他依然保持着单手揣兜,左脚踏在上一级台阶的姿势,沉默半晌,然后淡淡道,“不认识。还有吗?” 不认识很正常,下午之前,楸楸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此刻认真而慎重地盯他几秒钟,开始相信,他是真的忘记,那天凉亭里发生的事情。 如此,楸楸都不知该不该唤醒他的回忆,毕竟那天的事情并不很光彩。 ……算了。 “凉亭边,接吻。”她说。 某个瞬间,楸楸认为自己毫无底线,为了能与某人翻云覆雨,简直不择手段。 裵文野眼底有迷惘,转瞬即逝,紧接着被明晰、恍然大悟而取代,彷佛整件事情有了转机,豁然开朗。 他看着楸楸,转过身来,“是你啊。” “你真记得吗?”楸楸狐疑看他,“不会是为打发我走,所以搪塞我说记得吧?”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记得。”他一点头,“那天我靠在凉亭里,你和你男朋友站在凉亭外,在接吻,他背对我,你正对我,期间我们对视有一分钟。最近距离只有一尺。你情动时曾蹭过我的袖子。” “……” 倒也不用绘声绘色地全描述出来。 “是你吧?”他突然问。 怎么,说完又陷入不确定,是什么意思? “……”楸楸沉默两秒。 “是我。” 她一脸赧然,羞愤看他,就要脱口而出一句“你是故意的吧”! 裵文野笑了一声,转过身去,继续迈着步子上楼,又说:“你跟着我做什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楸楸继续跟在其后。 她问:“裵文野,你就是裵文野吗?” 楼梯是木做的,踩在上头发出细微吱嘎的声响,铺了踏毯亦无济于事。 “你这不是知道么?”他说。 楸楸说:“我不确定啊。” 到二楼,裵文野回头睨她一眼。 “真的。”楸楸作发誓状,满眼真诚,“在下午你出现之前,我只听说过这鼎鼎大名,但不知道就是你,再说,你不也不知道我的名字么?” “是么。”裵文野站定着,手搭在栏杆上,似乎信了她的托词,“所以你跟着我做什么?” 楸楸被噎了一下,眼皮微妙地眨了一下,她看着裵文野,忽地不好意思,耳朵尖微微发红,“你那天为什么看我?” “你就想问这个?”裵文野没什么情绪地问。 什么意思?楸楸发现自己很难直接接收到他的意思,彷佛他说的话,每个字都有潜意思。 楸楸:“我想知道答案。” “那我不告诉你。”裵文野靠着二楼围栏,仰着腰探出去,看到了上面几个楼层。 空无一人。 “那我告诉你?”楸楸学着他的姿势,困惑的样子去看楼上,可维持这个姿势两分钟,脑袋便开始眩晕,她老老实实换成趴着,趴在栏杆上,看楼下一层,也是看。 没有回答。 “我看你好看。” 不搭理。 “我幻想着,跟我接吻的人是你。” 终于有点反应,他上半身回来,似被她的三观不正波动到,一双眼里浓浓震惊。 过了好一会儿。 “那天的,不是你男朋友?”他问。 楸楸说:“是。” “是?”裵文野似乎不确定她的意思。 楸楸说:“现在是前男友。” 他又沉默了。 第4章 傲娇 俩人真是半斤八两,道德感铢两悉称,不相上下。 那天倘若不是裵文野先围观她与男友接吻,眼神不干净,她才不会看回去,并产生出多余的幻想。 她还记得薛可意说,这是他在训练基地认识的朋友,兄弟,高三的学长。 二零一四年,薛可意过十七岁生日,在城中村的篮球场庆祝。她申请得监护人的同意,前去赴约,那些人叫她嫂子,她听着十分尴尬,她只是一个跳级的高中生,丝毫没有身份上的归属感,只觉得他们是在冲着她叫其他人。 那天到来的人很多,几乎没有成年人,大家一起打篮球,吃烧烤,唱生日快乐歌,球场大片昏黄柔和的光打在少年人身上,一具具年轻而韧劲的身材,光拉长了地上一道道充满生命力的影子,彷佛拉长了每个少年身上的无限可能性。 裵文野是后半程来的。那天天热,他直接从学校出来,手里拿着校服,穿着校裤,为了打球,身上换了件黑色无袖,手臂肌肉性感有力。 彼时他还是现役运动员,在外是不吃不喝的,有人劝酒他也不沾。可他抽烟,球打累了就躲凉亭子里抽烟,默默地看人开玩笑,打牌。 从始至终,楸楸跟他没有任何交集。 临到夜半十二点,楸楸和监护人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她收到信息,丁裕和就在巷子口等她。 可出去那一路的路灯,都或多或少的罢工故障,要么一闪一闪地带着电流声,咔擦咔擦地一明一灭,犹如恐怖片里才会出现的场景。她想让薛可意送她出去,然而话讲到一半,俩人就抱在一起难舍难分。 起初她根本没注意到,凉亭里有人。 凉亭处于球场的角落边上,亦没有人来打扰他们。 她记得很清楚,薛可意背靠着凉亭外围墙,紧张地抱着她。 她面对凉亭里的方向,吻得相当投入。 昏暗使暧昧潜滋暗长。 然而,然而。 接吻时人都会下意识闭眼,睁开眼,她便看到裵文野,扦着烟从对面走来。 这个场景对少年人来说,稍微触及到禁忌的边沿,或多或少……不,相当刺激,每每午夜梦回,闭上眼睛,或看到旁人接吻,她都能想起这个晚上。 这个晚上,这人伏在凉亭内的围墙,大半截身体都在亭子内,只有上半身稍稍探出。俩人四目相对。他凝视着她。她凝视着他。谁都没有先避开视线。最近的时候,视距仅一尺,中间隔着凉亭边,裵文野就这么旁若无人地,看着她与兄弟生涩地接吻。 昏暗使暧昧潜滋暗长,这次暗长的是,她与裵文野心照不宣的种子。 “就是这一刻,我们四目相对,都知道对方不是什么好鸟。”后来,她这么对慕玉窠说。 都说高明的猎人,往往会以猎物的姿态出现。楸楸无所谓当猎人还是猎物,无所谓是吃人还是被吃掉,只要痛快就行。 “但是后来都没再见到你了。”楸楸趴在栏杆上,遗憾道。 “我出国了。” 彷佛被她拉回到四年前那个春风沉醉的夜晚,他说话音质声线不再像楼下那样含着冰碴子,毫无感情,此时微妙地混杂着一些时过境迁的怀缅,被时光年代覆上一层柔和的光。 “喝酒么?”他忽然问。 楸楸惊讶看他一眼,“好啊。” 对当下一刻来说,酒是好东西。这意味着,裵文野不排斥继续交流。 下一秒,她皱起一张脸,蓦然想起,这边是庄园设立的客房区,哪儿来的酒?倘若有这个需求,需拨打房内客房电话。 瞧裵文野上到二楼便顿足不前的模样,大约是不会轻易打开房门的,那么便只剩下一个办法。 “走啊?”裵文野迈下两步旋转阶梯,发现她寂然不动,停在原地,回头说了一声,也不管她跟不跟上,屁股挨上楼梯扶手护栏,咻地一下,顺着实木扶手绕了个大圈稳当地滑到一楼,稳稳落地。 人不见了,消失在视野中,紧接着传来推门而出的动静。 “等等我!”楸楸连忙两三步并一步地跳下台阶。 十月份的纽约,夜里平均温度十出头,冷风拂过,凉风习习,方才紧张浑然不觉,此刻直打哆嗦,抱着双臂直面冷风前行。 临到露天人工草坪最后五十米,楸楸踯躅不前,步速越走越缓慢,惹得裵文野回头看她。 “不想跟我喝酒?”他问。 她拨浪鼓似地摇头。 “没有没有。” “那这是在干嘛?”裵文野视线下移,到她一双修长匀瘦的腿。 楸楸循着他的视线微垂眼睑,小腿肚仍有泥巴印。 约莫傍晚有佣人浇过水,泥土潮润,碰上什么都能沾上,她的裙子亦未能幸免,方才怎么拍都拍不掉。 “我能不能在这里等你?”楸楸不以为意地仰起小脸,与他打商量,“我不能过去。” “为什么?” 俩人一前一后地走直线,楸楸缓缓跟着,路灯一盏一盏倒退,互相被动地踩着对方的影子。 “你不知道?”她还以为傍晚他们走在一起,他应该知道个一丁半点。 “我要知道什么?” “刘飞驰说要给我惊喜。”她说,“但我承受不起的。” 裵文野转过身来,倒退着走,他瞳仁里倒映出路灯光点,“啊。是你啊。”又是那个恍然大悟的语气。 楸楸原本看着地面的影子,闻言,抬眼看他。 “什么是我。”她困惑道。 “听他们说过你。”裵文野止步在一个故障的路灯下,踩着道牙子,一半在里,一半在外,偶尔鞋尖点地,偶尔后跟踩草。 “说了我什么?”楸楸不以为意地在他脚边坐下,无人经过,她也不在意这个坐姿不雅,在特别挑剔的角度、有走光的风险。 先是没有说话。冷风拂过,枝叶相撞磕碰簌簌作响,楸楸打了个哆嗦,体温一降再降,没忍住,头枕在膝盖上,手贴近膝盖窝取暖。 “到底说了什么?”她侧头眯眼,去看这人,工装裤很多口袋,每一个都是打开的,右边膝盖的口袋藏有一片叶子,姿态是半掉不掉,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进去,她探手去捡了出来,放在手上观看,纽约还未到落叶季,叶子尚未变色,仍嫩绿青葱。 不远处人工草坪开启点歌模式,唱着斑鸠alecbenja的名曲letdownslowly,从一句一句乞求“别离开我”的歌词到心碎到低谷的语气,能听出来这群人醉得不省人事,都在放飞自我追忆去爱而不得的前任。 多重唱的悲酸人声,拨开重重层叠的葱郁树冠过来。裵文野终于开口:“说你,钓又钓得很,在一起又不肯。” 楸楸默念接下一句:骚又骚得很,睡过又说滚。 她不是没听说过诸如此类的污言秽语,尤其当她拒绝和一个人睡两次,就会被破防的男人羞辱,破口大骂——搞不懂有些男的,为何如此容易破防——此时再听这些话是不痛不痒的。迷糊心想,原来这一分钟沉默,裵文野是在为脏话修饰。 又心想,他做事也并非都事事简洁粗暴嘛,还是晓得什么叫作东方人的含蓄和迂回。 在a的高中大学留学生,多是从小就接受外向教育的,大都性格泼辣,有事直说,或直接在背地里说,无论褒义地,贬义地,都很乐于表达,再不济就是狠狠骂一句fuck你妈,fuck你爸,再fuck你全家。 楸楸在国内接受完应试教育再出来,在这方面最大的感受是,国内高中同学们尽管到了大学年纪,亦很少去表达内心,二十岁的成年人,聚在一起,还不如二十个月的宝宝,起码宝宝嗷嗷乱叫地很开心,而二十岁的大学生聚在一起,只会阿巴阿巴,玛卡巴卡。 虽没有到两极分化的地步,只是体感差不多如此,今天却有了别样的体验,像裵文野这样能‘两边’融合的人,少之又少。 在二楼作壁上观,不声不响看戏,宛若隔岸观火,一声help传播出去,无形搭了一条桥,在俩人中间作连接,他才迤迤然下来搭一把手。冷漠,却也没有那么冷漠,有人性,却也不多,楸楸都不敢想,如果她始终没发现楼上有人,那她还真有可能在草丛里过一夜。 下来后,帮是帮了,却故意给人一种“我可不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的性格,确定打不开死结时,估计他心中已有答案,需要借助手里的烟,却还是要试图恐吓她,先是提出要走,留她在此处自生自灭,而后关于烟头触碰肌肤的可能性。然而最终她毫发无伤。顽劣,着实顽劣。倘若不是烟快燃尽,估摸着后续还有《灌木丛的硬度分析》,《绑带的受力分析》,《灌木丛与裙子的两害相权取其轻》,《绑带的习惯与改进》,《裙子的干净程度与拯救计划》…… 帮完后,那一句“谢谢”由于以上种种,迟迟开不了口。 傲娇。楸楸脑海里闪现出这俩个字。为人处事亦人如其名,又文又野。 裵文野被她盯得难乎为情,不尴不尬,兀然扭头看她。 “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说的。” 不,这句就是你说的。起码把低俗原话修饰成“钓又钓得很,在一起又不肯”的人寥寥。那些狗嘴吐不出象牙的,没有这种意识,不晓得什么叫作聊天的艺术。 楸楸别开脸,忍笑两秒,回来已恢复往常。 “看你好看。”她说,“我打车过来要花三十二刀,总得值回车钱。” 其实是觉得神奇,楸楸感觉自己的心跳跳得很慢。又重又慢。手掌贴上胸部,得到重重回响。身体居然在升温。 三十二刀,折合过来二百二十元。 裵文野朝她伸手,“那你给钱。” 楸楸眉眼弯弯笑起来,想要抬手去拍他的手,说没门,她即付了车钱门票钱,哪儿还有给艺术品打钱的说法? 然手心拍上去的瞬间,传来啪地一声,手便收不回来了,被他眼疾手快攥在手里。 “不给钱不撒手。”他说。 “……” 抢劫啊? 第5章 雨夜 不同于她手冷冰冰,男人一向体温高,他的手亦是热乎乎的。 昏暗。使暧昧潜滋暗长。 怎么会如此恰好就站定在一盏不亮的路灯底下?楸楸屏住呼吸,咧开的笑变得安静,不知不觉间,呼吸与心脏同频,又重又慢。感官变得比往常要异常,空气中飘忽着泥腥,泥土潮湿的味儿,有雨丝溅在手背上,右手微微发麻,不知握着她手的这人,能不能感觉到,她半边脖子,肩膀亦酥麻,人中到大动脉这一块更是僵直,没法动弹,也不知是冷的,还是什么,又冷又热。 不确定是否又是自己一厢情愿,像多年前那个春风沉醉的夜晚。 她忍着酥麻右手,借力一把站起来,空着的手攥住他衣襟使了力气。距离骤近到一尺,不同的是这次再没东西间隔阻碍他们。什么道德,什么凉亭。楸楸跐起脚尖,裵文野高她二十公分,好在她今天穿了足有三厘米高的玛丽珍鞋,搭皱皱巴巴拉到小腿肚的纯棉白袜,剩下十七公分,全靠自己努力,将他领子狠往下拉。 呼吸交错。楸楸伸出舌尖,试探去舔他的下唇,没舔上唇,没反应,他似半推半就地默许,左手腕被揉着,似想叫她撒手,领子勒脖子了。 正好。楸楸松了衣襟,摸摸,替他抚平,改成搂他脖颈,继续借力,歪头时,裵文野贴了上来,手掌搦她喉咙上,小臂压着大印花,感受到了形状,像是水滴。俩人换了个位置,楸楸被他钳制着压在不亮的灯杆下,后脑勺嘣地一声,撞到灯杆,手指抵着下巴颏,迫使她仰着脖子,去承受这个泥腥潮湿的吻。 方圆三米昏黑,晦暗。冰凉的雨丝如箭,咻地打在眼睑、脸颊上,不痛不痒,溅到唇珠到被人舔去,不到两秒钟,楸楸闭上眼睛,视觉关闭,听觉触觉更清晰,粗重的呼吸与亲吻的水声在耳边无限放大。 不知过了多久,罩在身上的阴翳猛地退开,不远处的灯光回到她的瞳仁里,尽显眼底茫然若失。 她问:“怎么了?” 裵文野没在看她,没什么情绪的眼睛,眄视着人工草坪的方向。 音乐停止,有人扯着嗓子大喊一句:“下雨啦,搬设备!” 倘若不是嘴唇水光潋滟,上面有俩人的涎水,唇角有点红,很难说他方才有没有享受。 须臾,钳制她脖颈的手下滑,牵上她的手腕,不容置喙,“走。” 密云酝酿一天,终于选在凌晨一点钟爆发,下了两分钟雨丝后,骤然变成雨滴,而后如注,倾盆大雨,哗啦啦地铺天盖地。掩盖着俩人错乱纷杂的脚步声,又重又快地呼吸。 怎么突然间就到这一步,楸楸两手摸着脏橘的头发,回头与他对视,隔空相对,俩人都笑出来。最后几乎是百米奔跑,雨浇了个半湿,她头发,手臂,胸前沟壑,都是雨水。 走廊大片柔和灯光,再看外面,门口路灯萧瑟落寞,照得天空宛若在下黄雨。她去拍抹手上雨水,地滑没站稳,趔趄一步,背撞到一楼木门上,哐当一声巨响,裵文野扶了她一把,暧昧一触即发,天雷勾地火,一对大印花裙裹的山茱萸贴上温暖的墙,楸楸几乎站不稳,双手环着他脖颈,软绵绵地身体贴附在他身上。 雨势越来越大,屋外雨僝风僽。屋内尤云殢雨。那人好多面孔,进屋又是另外一副样子,表面看着冷冷淡淡,实际上人如其名。楸楸被折腾地不轻,精神恍惚,萎靡,说的话不少,都不经记,左耳进右耳出,最后记得的是一句咬着耳朵说的。 “你闻,今晚的风,是栗子花香。” …… 开车回市中心的路上,每当红灯停,楸楸就在想,栗子花香,是什么味儿?要说栗子,路边的炒栗子,可能会有点印象,可要说到栗子花,楸楸收花无数,偏偏没见过栗子花。触及到知识盲区了。 所以,栗子花香……是什么味道? 昨晚她很想把这句话问出口,可惜裵文野始终没给她这个机会。 再醒来,他人都不见,床头柜留有一张字条。 「回纽约。」 字迹歪斜,写得飞快,估摸着很赶时间。 此地不宜久留。楸楸立马爬起穿衣,动作飞快,大约是看在她臂膀脖颈都留有痕迹,那人给她留了一件他的夹克。穿上,发尾扫开,楸楸拿上字条飞快溜走。 这个庄园她不是第一次来访,早前几次被刘飞驰邀请过来开party。 下一晚上雨,到处湿哒哒,雾气弥漫,路上没什么人,早晨温度低,她裹着夹克,低头环胸前行,过路几个仆人做着本分的工作,经过时停下,纷纷面向这位耳朵脸颊可疑的红的女士,等她走远才继续工作。 楸楸轻车熟路到停车场,四处张望,在各路豪车中找到自己的皮卡。昨晚她是开车来的,打车只是随口说说。原本是想开跑车,可惜出发前看过天气预报,这几天降雨概率颇高,而她的跑车敞篷卡住关不上,尚未送修。 没着急先开车。楸楸打开手套箱,从里翻了翻,停车牌、遮阳伞、避孕套、车载垃圾袋、薄荷糖、雨伞收纳袋、防晒冰袖,棉条……啊,找到了,护垫。她松一口气,还以为用完了没来得及补货。 不过也只剩半包,从里抽出一张,楸楸爬到后座,褪掉打底裤,撕开护垫包装,小小一片没有巴掌大,她咬着唇褪下内裤,中间纯棉面料已渗透,洇出花儿来,比旁边的区域暗几个色度,她一把将护垫拍上去,粘贴紧了才穿好,打底裤也不穿了,手脚并用狼狈地爬回到驾驶座,换平底鞋,系上安全带,回家。 回程的路上,又下了一阵及时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车载连着蓝牙导航,慕玉窠打进来电话,她摁着接通,听到麻将碰撞铿锵的声响。 慕玉窠问她几时到。她回一句快了,十分钟。 慕玉窠她们倒是昨晚就先行离开。没叫她,因着她大放厥词要拿下裵文野——其实她昨晚根本不抱希望,哪知道成功了。 慕玉窠说:“那你快,我们就在你家门口等着。” 得。听上去很好奇战况。 挂断电话。楸楸吸了吸鼻子,夹克混杂着烟草薄荷味,很淡,约莫是不常穿,根本没沾到他身上的味道,只是拿在手里时不可避免地蹭到。 回到住处楼下,楸楸没着急上去,她浑身乏力,低血糖和激烈运动后叠加的心悸战栗饥饿酸疼疲软,正在楼下买三明治充饥。夹克无法完全遮住她脖子上的吻痕,认识的人路过跟她打招呼,瞥到她脖子,总意味深长。 脸颊发热发烫回到住处,电梯门刚打开,她靠在角落里借力站着,一片哗然闹哄哄地扑面而来,宛若雀喧鸠聚。一张麻将桌出现在眼前,挡在电梯门口,名副其实地挡。 这群人又在她家门口支起麻将台,楼层烟雾缭绕,操着一口鸟语。不知道的,该以为她用居民楼非法开麻将室吸烟室。 “q回来了!” “终于舍得回来了?饿死了,外卖到没有啊?” “拿下了吗?” “肯定拿下了啊,视频不是都有吗?” 她们在叽叽喳喳说些什么,楸楸眼里填入茫然,听不懂,手指摁着开门的按钮,迟迟迈不出去。 门口塑料红凳挡住她的出路,楸楸不得不贴着墙壁,颓靡地跨腿出来。 “你可终于回来了。”坐在电梯正对面的慕玉窠咬着烟,口齿含糊地说,“碰。”不打了,起身朝她奔过来。站在慕玉窠身旁苦等久矣的人,一屁股坐下她捂热的位置,接她的牌。 慕玉窠展开双手,就要给她热情拥抱,楸楸心慵意懒而不着痕迹避开。 瞧她一副颓态打蔫儿却又脸泛红光,慕玉窠心下明了,眼里透着不可置信。 “我靠,成了?” 楸楸脑袋靠着墙壁,似笑非笑地看着慕玉窠,拉下夹克领子,露出肩膀上的红痕。 慕玉窠低声:“卧槽。牛逼!”又问,“爽吗?” 爽吗?想起昨晚荡漾,身体是很诚实的,直到现在,她的手臂仍然酥麻,不自觉地分泌唾液,大脑持续处在低烧发热的状态,这种感觉很可怕,反应迟钝至少要伴随她一天。 昨晚更可怕,像是失去了自我一般,后半程脑子间歇性地一片空白,什么都捉不住,眼线也一直被水泡着晕染,睁不开眼,眼线糊了,视野也一片模糊,头脑发胀,小脑罢工,做什么都是下意识地,对方说什么就应什么,简直像是被喂了迷魂药,五感全失一般可怕。 “嗯。”楸楸扯下慕玉窠嘴里的烟,放到自己嘴巴里,狠狠吸一口,闷声呢喃道,“我以前竟都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她边说,边指纹开门,“进来吧,你们老这样在我门口打麻将,房东要生气了。” 就快要冬天,指不定何时来暴风雪,她可不想冒着风雪找房子搬家。 “没事,你那房东,索菲娅已经睡服了……”慕玉窠说到一半,愣住,“以前?你们以前认识?你不是说你不认识他?” “不知道名字,但见过人。高中同学。” 楸楸进了门,先把空气净化机打开,门虚掩着没锁,也没再叫那群赌狗进来,任由他们在门口开台,自己进了主卧。 “我跟你也是高中同学,我跟他怎么不是高中同学?” 慕玉窠随她进了卧室,见她抱着被子爬上床,团起被子将自己包围其中,妥妥地筑巢发情阶段,也不想靠近她。 几乎每回都这样,楸楸与人亲密接触过后,神经很敏感,短时间内不愿被以外的人触碰。慕玉窠早已见怪不怪。 “国内的高中同学。”被子里传来闷闷一声。 停顿,补充:“噢,也不是同学,他比我大一届。” 慕玉窠发懵,将旁边的懒人椅到床边,原地躺坐下,仔细算着三人年龄。 第6章 视频 她与楸楸同龄,裵文野比她们要大两三岁。准确来说比楸楸大三岁,比她大两岁。 楸楸在国内读书时跳过两级,裵文野比她大一届,倒也说得过去。不过楸楸跳的级相当于白跳,她在国内读完高三才十六,据楸楸自己说的,她读书早,跳过级,在国内经历完高考,高考成绩完全够上双一重本,然而临门一脚却出了岔子,她自残被发现,结合早前发现的性瘾,轻度抑郁,焦虑症,恋痛,堪称是精神疾病大礼包。 楸楸的父母早已各自重组家庭,她在国内从降生出院,就是跟保姆一起生活的。过去她的成绩优异,称得上是省心,被发现这档子事,传出去也不好听,加之国内治疗不佳,毫无进展,甚至每况愈下。父母俩趁机送她出国,联系楸楸在国外定居的兄长,帮忙联系医院和学校。 就这样,她多读一年高四,在一所白人居多的高中里,认识了慕玉窠。 因为家庭的缘故,慕玉窠初中毕业便转到纽约的高中读书。 班级里除了她,还有个亚裔,一个日本女生,说话阴阳怪气,慕玉窠早前尝试过跟她交朋友,后来实在是忍她很久。 在高四这一年,班级里转来了一个同胞,名字很独特,姓楸名楸。英文名:qqiu。难为了那些鬼佬。 楸楸性格好,会来事,跟班级里的同学都相处得不错,属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男女双杀的类型。 没人管的慕玉窠,和没人管的楸楸,俩人臭味相投,从此一拍即合。 兄长已在美国建立家庭,哥嫂俩人有一双儿女,还有工作,想要给她关心也有限,给她联系了学校、医院;每个月电联一次,一起坐下来吃一顿饭,问候近况,已是尽力。 然而这一切对于楸楸来说,犹如困兽被放生。没有监护人的管教,她只需遵从内心的声音,一步一步走向伊甸园。 “那你们在国内有过咯?”慕玉窠想到这一点,不禁拉着椅子凑近了一点。 “你很好奇?”楸楸睁开眼,神态慵懒地斜睨着她。 “说说嘛!上次那位小卷毛,你问我都跟你说了。” 小卷毛是慕玉窠找的上一根。长得特别乖巧,嘴甜,然而蔫儿坏,不少人喜欢他,楸楸也只是好奇。 慕玉窠觉得不够,爬起来冲出卧室,再回来时手里多两罐啤的。一罐递给楸楸,不要。 她放到地上,打开拉环,仰头喝了一口,又说:“不瞒你说,我跟裵文野认识有……两三年吧,大概。从没见过他交女友,好些人知道我们认识,向我打听他喜欢啥样的,但我能说什么?我跟他只是朋友,但我大把朋友,逢年过节大伙一起包饺子。有一回大伙一起包饺子,玩起真心话大冒险,他是说过他喜欢有生命力的女生。” 话音一顿,慕玉窠打量她一眼,从头到尾地,紧接着眉一挑,“奇怪,你跟生命力也不太搭边啊?” 楸楸颓态看她,“我看起来像是没什么生命力的样子?” 慕玉窠:“何止,看上去精神很脆弱,不堪一击好不好,”她安慰楸楸,“不过也可能不是指精神啦,也可能是指爱运动?虽然你也不爱运动,但你好歹会做一下普拉提,手臂线条还是漂亮的。”又说,“我投‘爱运动’一票,毕竟他本身就是退役运动员嘛,这个喜好不奇怪。” 楸楸打断她的话音,“所以他器大活好是听谁说的?” “不知道啊。”慕玉窠耸肩,她是真不知道,“我听说的时候,就已经传的那么离谱了,全踏马的是道听途说,想找个人求证都难。” “之前倒是有一位,发推说她跟裵睡过,说的头头是道。”慕玉窠说,“然而问裵文野,他说没有,根本不认识。” “说不定是他撒谎呢?” “谁知道。”慕玉窠完全躺在懒人椅上,仰头看着天花板。 她打了一夜麻将,此刻双眼打愣,没什么精神地说:“不过比起推上那个关种,我肯定是更相信朋友啦。现在,终于有个亲身经历的了,能不兴奋吗?” 楸楸:“你怎么知道我亲生经历了?说不定我也是个博取眼球的关种,瞎咧咧罢了。” “啊?”慕玉窠抬起头来,愣愣看她。 “啊?”楸楸也看着她,不知道她在‘啊?’什么。 慕玉窠看着她,眨了眨眼睛,“你不知道吗?” 楸楸诧异,“我应该知道什么?”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慕玉窠看着她的眼神由狐疑转换成怜爱,间中夹杂着幸灾乐祸和玩味。 “到底是什么?”楸楸没劲儿地躺回去,她还穿着裵文野的夹克,偏过头,领子遮脸,嗅一嗅,呜呜,怎么会没早发现…… 慕玉窠说:“你跟裵接吻昨晚接吻的视频,推上都快二十几万转了。” 一时没反应过来。 半晌。 垂死病中惊坐起,楸楸满脸惊骇,看她,眼神充满了不可置信,彷佛在说:你在说什么? 慕玉窠仍嫌不够,继续重创她。 “还不止一个,有些重复发的,也有好几个几万转的。” 楸楸:“……” “不会吧?”她仍然不敢相信,“你在开玩笑吗?” 慕玉窠耸肩,没憋住笑,“你看看不就知道了,不然你以为她们咋突然来你家门口开台,待会你跑不掉。” 惊恐万状。楸楸登时摸来手机,电量见红,剩百分之十五。打开蓝鸟软件,果不其然很多人圈她。 “看来你昨晚真的很充实。”慕玉窠说。 忙到上网的时间都没有。 楸楸仍恐慌着,没时间理她。 这些社交平台软件,楸楸都设置了免通知,以及夜晚免打扰。 早上从郊区回来,一路低血糖饥饿,在楼下用餐,回来又和慕玉窠聊天,哪儿有时间上网? 视频是人为拍的,非监控,后来倾盆大雨,他们难舍难分地上到二楼。 视频第一秒就是她被亲得站不稳,高她大半个头的男人,一手兜圈着她腰,一手攥着栏杆,俩人亲得有来有回,身躯贴着身躯,像是要把对方揉进自己身体里,脚下踉踉跄跄,水渍声在楼道里回荡。 楸楸关掉视频,脸色尴尬,保持着姿势不动,眼眸上滑,盯向慕玉窠。 四目相对。 “……” “……” 慕玉窠说:“你俩怎么不进房间?” 不知道,当时根本没思考太多。她吸吸鼻子,敛回视线,音量降低,第二次点开视频。 她抚摸着裵文野的背,生涩地回应着这个意乱情迷的吻。 “他吻技其实没那么好。”楸楸突然道。 但不知为何,视频拍得却像是他很会吻的样子,相反她显得很被动,稚嫩。 “这话听着……”慕玉窠挑了下眉,戏谑道,“那我跟他说说?就说我宝贝说你不行。” 楸楸猛地抬头,“不行!” “是吧,不行。” “我说你俩不能提起有关于我的话题!” “哦,那,某人?某某?我的宝贝说你吻技不行。” “……你别搞我。”楸楸声音如蚊子一般的小。 “好啦!我不说,你继续看啊。” 后半段,舌尖探入,揾进了楸楸的嘴唇,去勾缠她的舌头。不复方才的轻柔,愈吻愈发激烈,带着些凶狠的意味舔舐着。楸楸无力招架,双手紧紧揪着他的领子,锁骨露了个边儿,再往上,喉结凸出,脖颈脉络分明。 “这视频拍的……”楸楸咽了咽口沫,又有些不服气,弱弱道,“为什么,我那么弱的样子。” “和你想象中很不一样吗?”慕玉窠憋笑,“闭上眼睛的时候,是不是觉得一切都在你掌控之中?” “靠,至少也是五五开吧。” 事实上呢?红晕爬上耳尖,脸颊,心跳的频率扑通扑通的,血液在悄然上涌,宛如整个人身处在蒸汽当中,飘飘乎地。裵文野的手顺着她的脊椎一寸一寸下滑,托住了她的臀,抱起,她单手插入裵文野的发梢,纤纤玉指隐于发间。 不看了。 “现在的人也太无聊了,别人接吻有什么好看的。”她讪讪道。 慕玉窠却不置可否,说:“现在谈恋爱成本太高了,多的是人就乐意看你们这样的俊男美女接吻。” 楸楸深呼吸一口气,“这也值得二十几万转吗?” 甭说现在才一天过去,热度还在上涨。 慕玉窠:“你不觉得这视频的剪辑挺绝的吗?bg是thearias乐队翻唱布兰妮的《babyoneoreti》,绝了。太欲了。要不是你是我朋友,看着尴尬,不然这个视频我肯定下载了温故而知新,来年带进棺材里。” 楸楸:“……不至于啊。” 慕玉窠笑得不行,窝在懒人沙发抱着肚子。 楸楸爬起摸来床头柜上的烟和打火机,点了一根,又把这两样东西放到慕玉窠朝她伸来的手上。 打开推下评论,什么人都有,前排是心碎的eoji。 “什么意思,我配不上他吗?”楸楸说。 慕玉窠看她一眼,低头点烟,“配不配有什么,你俩还想长期发展吗?” 那肯定不是。楸楸否认。 “那不就得了。”慕玉窠把烟火放回床头柜,“说实话,明星我们见的不少吧?睡过的明星也不少吧?其中不乏流量小鲜肉吧?但是像裵这种程度的长相,像是中了基因彩票的长相,你睡过几个?” 何止几个,就这一个。楸楸笑笑道:“这么算,我好像赚了。” 慕玉窠抽着烟看她,楸楸亦看着她,俩人之间白雾袅袅,烟雾缭绕。 在她眼中的楸楸,就算是在抽烟,尽管眼神里都是世故,举手投足都有风情,却仍萦绕着一种天真烂漫感。 也许会有人认为这是白幼瘦。 但慕玉窠认为,楸楸更多的是白娇韵,又白又娇又韵。 “你肯定赚了。”慕玉窠笑道,“他也赚了。”说着伸了个懒腰,“不错,可惜你俩都没在一起的意思。” 有电话打进来,一个亚裔网红,楸楸置若罔闻,翻看着未接来电,这一早上给她打电话的人不少,开车时就不知挂断多少个。此刻得知这些人来电的缘由,更不想搭理,打开飞行模式,斩断这群人找她的渠道。继续看评论。 第7章 学校 当天,楸楸果然没能逃过朋友的逼供,挑挑拣拣一些话搪塞过去。 夜晚闭上眼睛,想起凉亭下的吻,想起昨天,她没忍住,打开那个视频,接吻的水声未免也太涩涩。剩下几秒,看不下去了。再看下去,能量波就要变成无机物。她可不想半夜睡不着,要拿东西捅自己。楸楸揿灭屏幕。…来道雷劈了她吧。 因着这个视频,当晚做梦都是夜雨巫山不尽欢。 翌日有早课,楸楸不得不拖着疲软身躯起来。可断断续续做一晚上的梦,着实令她苦不堪言。爬起洗了个晨澡,往里塞两枚东西,泡了一杯咖啡倒进保温杯,楸楸才背着包出门上课。 临出门前,想起昨天的万转kiss视频,和数不清的动图。楸楸拿出一枚口罩戴上。 她现在一个人住,大一时有室友,然而室友不讲卫生。偏偏楸楸对卫生间的要求,比男人还要高。后来大二搬出校外住,在曼哈顿找了一间离学院很近的公寓,出来走几步就是华尔街。 男人嘛,这个年纪出国读书,基本家里都有几斤几两。 有点儿钱的,都会象征性收拾一下自己的形象。 只要形象上过得去,活好,没有病,不纠缠就行,还要什么自行车?什么?三观崩坏?又不过日子,管他三观坏不坏,及时行乐就行。 况且,楸楸扪心自问,她的三观也并没有多正,否则又怎么可能会在大课间休息的时候,打开遥控呢。感受着奇怪的震动,楸楸戴着口罩,一脸淡然地看着黑板。 两枚东西互相碰撞着,震感着周围,没有人知道,口罩底下,她咬着唇齿,脸红透了,连呼吸都是灼热的,就像是发烧一般。教授讲课的声音完全盖掉了嗡嗡声。遥控关关停停。 就这么艰难地度过早上的课,在家泡的咖啡喝完了,楸楸还是觉得渴,到学校走廊的自动贩卖机买一张护垫换上,便去最近的咖啡厅。 因着纽约大没有校园,亦没有校门,可以称为主校区的便是华盛顿广场这一片。以华盛顿广场为学校的心脏,向外做辐射状的分散。当一栋建筑物有着紫色校旗时,那么这栋建筑物就是纽约大学的教学楼,而华盛顿广场公园更像是学校的后花园。另一个校区集中在布鲁克林下城,凭借纽约发达的地铁系统,两校区之间的行程只需十几分钟。 由于教学楼太过分散的原因,她们走在每条街道上,总有一种感觉:“整个曼哈顿下城都是我们学校的”,有时候走着走着,手机就能连上学校的wifi。 刚上大一这一年,她和慕玉窠基本上完一两节课,便出去逛街吃饭打游戏,逛个一两小时再回来上课,每天几乎都是这么循环的。 不仅是她和慕玉窠,许多校友的生活如此,如同女生早八撸全妆,男生住进健身房一样普遍。每个人都看似很有个性,生活很精彩。但都是普遍的精彩,普遍的个性,几十年后回头一看,这几乎可以称之为是时代洪流下的一种共性。几百年后回头一看,众人皆历史长河中的一粒尘埃,微不足道。 忘记了是什么时候想通这个道理,造就了如今楸楸浑然不在意旁人目光的性格,更无所谓世人如何看待她。认为她浪荡也好,怎么都好,反正谁都逃不过成为尘埃的这一天。 到咖啡厅门口,提着包推门,走进,险些迎面撞上人。 她低呼一声躲开,抬头,愣住,嚯,这不是,前天与她一起干销魂事的男人么。 他神情淡定,脸上没什么表情,眼中亦未填入情绪,今天依然穿一身黑,黑t运动裤,一件黑色羽绒服,很休闲,一手抱着笔电内胆保护套,灰色的,一手拿着保温杯,大约里面装咖啡。 楸楸看着他,想起一同上课的那些男同学,几乎每天西装革履的上课,因着学校里每周都有各种公司宣讲会,大家都想混脸熟,就连楸楸自己也都每天化妆上课,穿得漂漂亮亮。相反,裵文野这一身就显得随意多了。 她还没出声,他也没出声,他背后探出一个头,男的,华人面孔,意外地喊:“楸楸?” 认识她的?楸楸也惊讶,正眼看过去,一怔。啊,叫什么来着?不记得了。上过床的,一律叫老公。不过她还记得这人长什么样,这意味着……这人,活还行。 楸楸咽咽口沫,心里一阵发虚,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天,心底抵触,不是很想与他们产生交集,莞尔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而后擦肩而过,走进咖啡店。 圣诞节前后,学校给放了寒假,为期八天,放到次年一月一号。慕玉窠受够脏乱差的纽约,想回一趟上海老家呼吸新鲜一下空气,问她要不要一起。 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往返几千刀。 楸楸表示婉拒。 况且,楸楸正打算这次寒假来一次狠的。 狠狠满足自己。 毕竟这段时间都没有真枪实弹,道具都快住里头,再这样就要扎根了。她亲自开车送慕玉窠去机场,再回来已是下午,楸楸回到住处附近,经过一家常去的咖啡厅,便想进去买杯热鸳鸯,补补低血糖。下单后,拿出手机翻看着,寻思着是打开软件约人,还是去酒吧附近猎艳——虽然她未满21,但是以前住的校舍附近有一个大型夜店,19岁以上可以进。美中不足的是,那里有很多同学。 其实她还可以直接摇人。譬如裵文野。这一个多月以来,她陆陆续续做过不少有关于裵文野的梦。这人身体力行地让她深切明白,什么叫做食髓知味。 但迄今为止,楸楸还未试过一个人用两次。很犹豫。到底要不要破例?这使得她多少有些为难。 同一个人用两次,只会给自己造成不必要的麻烦。而楸楸认为,拜性瘾所赐,她人生当中出现的麻烦不少,所以她已学会了如何去规避相关的麻烦。所以还是算了。 拿上新鲜出炉的咖啡,楸楸裹好围巾离开咖啡厅。门口铃铛响,她仍在想事,没注意到前方来人,又或说对方并未躲开,等她回神,热鸳鸯已瀽洒出一丁半点,对方羽绒服和自己的手指。 人倒霉起来,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当她抬头时,脑海里只剩这么一个感想。真巧啊。楸楸退后两步,看着有一个多月没见到的脸孔,一脸诧愕。 对方似乎亦没想到门后有惊喜,垂眼凝睇白色防寒服上的咖啡渍,想说什么,抬眼看向楸楸,不知为何,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 他不说话,不做表情时,眼神是有点冷感的,充满了距离感。 有客人要进入,他只能先进来。 俩人站到一旁,楸楸赶紧跟他道歉。 “嗯。”裵文野看她一眼,又微垂眼睑,去看衣服下摆咖啡渍,拧眉,似乎在思忖该怎么处理。 楸楸没有这方面的常识,抿了抿唇,小声问:“还能洗干净吗?”能洗的话,她只需要赔干洗费用。倘若不能洗,就只能赔整件的价钱了。 答案自然是可以的。她知道附近有一家干洗店,给他指路地址,裵文野推门离开,她留下来等裵文野点的咖啡。 纽约冬天黑得早,街灯却还没有亮起来,裵文野回来时,咖啡已经做好,与她的摆在一起,楸楸坐在进门右手边的高凳等他。 心想着,一杯咖啡才几刀。洗一件防寒服,加税后可能十几刀。 没注意到人已经回来。 楸楸两手十指相扣撑高凳边沿,微微耷拉着脑袋,忽然又想到栗子花香味。 她后来谷歌,已知道那是什么味道。 一双雪地靴走进视野中。楸楸一个怔愣,刚抬头,一个包丢掉高凳脚边,他摘掉左手手套,牵住楸楸的手腕,紧接着低头吻了上来。 楸楸被他吻上来的动作惊了一瞬,眼神慌乱,眼睑飞快地又睁又合,很快便仰着头回吻对方。 约莫是荒唐事一桩桩,这种感觉很奇怪,她吻着裵文野,身体飘忽忽地,再睁开眼,彷佛回到当年,她与薛可意生涩亲吻,裵文野就这么冷眼看着他们接吻的画面。 可画面一转,她在与裵文野接吻。 裵文野的手掌依旧暖和,一吻毕,手放开时,楸楸的手腕上青色紫色的血管青筋,已经被他的温度过渡到有点发蓝。 倒也没受到惊吓。这是肤色过白常会出现的事情。除了洗澡以外,楸楸头一次在外看到这样的景象。 “怎么不躲?”裵文野问她。 恍恍惚惚地,楸楸好似,在一家咖啡店里闻到了栗子花香的味道。 当然,肯定是错觉。她被亲得有些迷糊,呼吸不畅,状若天真问:“某人是想继续邀请我品尝栗子花香味吗?” 裵文野倒是没想她会提起这一茬,静了一瞬。 他说:“某人可以诚邀你观赏龙王庙。” 龙王庙? 楸楸静默,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大水冲了龙王庙。 装作听不懂。 楸楸笑笑,平常地问:“会很好看吗?” 满是外国人面孔的咖啡店里,来自世界各地的面孔,老墨、印度人,说法语的拉美老黑,德裔犹太……点餐时一句咖啡带不带糖,说出了几十种口音。 无人在意这里有俩个中国人,更没有人能听得懂,这俩个白白净净的中国人,在这里大开黄腔。 裵文野弯腰捡起地上的包,起身时亲吻了下她的嘴角。 “至少会很精彩。”他说。 楸楸心想:他似乎很喜欢亲吻。 “要门票吗?”楸楸问。 裵文野说:“一百刀。” “好贵。”楸楸踢脚,踢到的都是空气。 她咕哝道:“不想去了。” 裵文野:“但永生难忘,真不去吗?”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恶魔使出小钩子。 “真的吗?”楸楸睁大眼睛,眼神填入天真,将信将疑地看他。 裵文野低头不语,笑了下。 旁人不知这个华人长相的男人为什么笑。 楸楸知道,狐疑皱眉歪头三个动作,于两秒钟内连贯做完,像极了小动物对未知的茫然于懵懂。很快摆正脑袋,摆出仍然相信他的表情,明知故问:“某人没有在骗我吧?” “没有,小傻子。”裵文野摸了下她的脑袋,才回答她的问题,“建议每个来到这世界上的人都体验一遍的地步。” “哦。”楸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来我势必要试一次,否则白来人间一趟。” 都说纽约是国际大都市,世界的中心,楸楸想过,自己将在这里大施拳脚,展开精彩的生活,却从没想过要在这里观赏大水冲了龙王庙。 第8章 荒唐 楸楸都觉得荒唐。她轻轻滑跳下高凳,拿起手边咖啡,这才发现他脱了防寒服,只穿着两件,打底一件长袖,外套了一件宽松短袖,没有围巾。回想下方才那件防寒服款式,也确实不方便戴围巾。 裵文野戴着手套,慢条斯理地问:“id带了吗?” 开房要证件。 楸楸摇摇头。 但是,“有驾照。” 离开咖啡厅,昏黄的街灯高亮,全球变暖的原因,纽约的雪是一年比一年晚来,大街上还是光秃秃地,四面八方都是人。 虽然曼哈顿治安比其他地方要稍好那么一点,但也只有109街没什么问题,其他街区的夜晚,楸楸基本上不敢逗留。平常这个时间没有人陪伴的话,她已回到住处,要么摇人上门打麻将,要么摇人上门做作业。 裵文野对这一带似乎不陌生,轻车熟路带她进了一家酒店,大厅人多,有个旅游团在沙发区域等候,导游拿着小旗子在前台跟工作人员交涉。 所谓的门票一百刀,其实是房费。两床一卫,一百二十多刀,折算下来快一千块。 他正刷卡付钱,楸楸从背后横出一手,揽他的腰。 裵文野腰很细,核心力量却很强,她曾切身体会过,这一截肌肉群的力量。 前台是个亚裔面孔,祝他们有个美好的夜晚。 裵文野笑说,礼貌性地说:“youtoo。” 他的身后,楸楸探出半截身体,朝前台眨了下左眼,笑嘻嘻地说:“pleasejoafterwork”(下班后请加入我们) 裵文野后仰手臂搭在楸楸肩膀上,臂弯一个轻轻的锁喉,对前台说不要在意:“she\''''sjokg(她在开玩笑)” 前台脸红了,小声道:“pleasentactifnecessary。”(如有必要,请与我联系。) 楸楸哈哈地笑起来,一个爆笑,引得周围一圈人看过来。裵文野兜着她脖子,一同向周围人致歉,拿上房卡,顶着几十道视线走出一段路,到电梯前,裵文野忍不住跟她咬耳朵,“你这样会让人误会我是出台的。” 他说这一句声音小,于是楸楸也小声说:“为什么不是我出台?” 电梯到达一楼,金光灿灿地轿厢双门打开。 裵文野拥着她进入,“你穿得富,看起来像是会为我一掷千金的样子。” 楸楸像是听进去了,思索后,“唔,唔,”声音清脆地否了,“没有男人值得我为他一掷千金。” 话音刚落,电梯门关上。 轿厢内只有他们俩个人。 楸楸转了个身,软软的身体娇弱地攀附在裵文野身上,依然小声道:“但是你可以为我一掷千金,我还可以,”她凑近一点,用气声道,“让你跟钱待进一个地方。” 俩人说话心照不宣,没头没尾,却都知道对方意有所指,指得那是什么。果不其然,接收到讯息的人鼻息一顿,紧接着抑止了呼吸,他微垂着眼睑看她,嘴角抑制了小下才没上扬,平整地说:“那就多少看你的本事了。” “放心,我很能吃。”楸楸冁然一笑,一脸自信,双手轻拍拍他温厚的宽肩,灿烂地说,“我用这些钱请你吃饭。” 裵文野觉得可行,笑了,说:“看来你真得努力了。小富婆,请我吃米其林。” 于是进了客房,俩人都没急着进入主题,楸楸先去洗澡,过会儿听到开门又关门的声响。 面值一百的美元,裵文野共取了两万出来,他走的是对纽约大学生有快速通道的银行,因此效率很快。又买一包橡皮筋,一些待会要用的东西。此程花了点时间。再上来,楸楸已经洗完澡,窝在单人沙发里玩手机。 未着寸缕地。 却也没露出什么,她头歪向沙发,长腿交叠,手臂举着手机,仅此而已。 像极了《神探夏洛克》里,那个唯一打败夏洛克的女人艾琳,与夏洛克初见后,艾琳坐在沙发上的姿势。 简直开幕雷击。 裵文野闪进门后,关上门,没走过去,靠着墙壁,歪着脑袋,目光像探照灯似的在她身上梭巡,无声地欣赏了她半会儿。 楸楸的身材很好,没有一处是过分瘦的,称得上是丰腴,却又不是大凸大翘,整体看上去是紧绷而有光泽弹性,与她穿衣服给人的感觉一样,一样娇憨,灵动轻盈,肢体里尽是风情。 直到楸楸笑着用手机对准他,似乎打开了摄像,裵文野才迤迤然挂笑到床边,把包拉链拉开,倒放过来。争先恐后地掉出来的是,二十卷美金。一卷一千,一共两万美元。十四万人民币。 一同掉出来的,还有一些小方块,瓶瓶罐罐,宛若天女散花一般,通通掉在大床上。 想起方才的大言不惭,楸楸咽咽口沫,手臂慢慢发软,耳朵和脸慢慢热了起来。 裵文野看到走来,嘴角仍衔着笑,彷佛回到灌木丛的夜晚,他的笑那么漫不经意,两手撑在沙发的扶手和靠背,眼神里填入了她,框的她无法动弹。 “够吗?”他说。 楸楸咬了下唇,没说话。 他又问:“吃得下吗?这些。” 楸楸手抖了一下,手机没拿稳,拍打在胸和锁骨上,正巧对准了裵文野的下巴。 “没关系,前面吃不下,还有后面的,都吃不下,”裵文野摸她嘴唇,“这里也可以,一定要吃饱,否则传出去,说我招呼不到。” 第9章 摄影 楸楸必须得承认一点,裵文野是她见过最会玩的人。 他几乎是无可挑剔的。从长相,到身材。从软件,到硬件。人这一生,很难再遇到第二个这样的人了吧。这样把她当绝美风景看的人。 楸楸躺在床上,睫毛扑簌眼角飞红,姿态瞧着很是可怜,头发湿了,眼睛也湿了,颊上点着薄霞,神情蔫蔫地,眼帘半阖着,还在努力地控制着过度的呼吸,心律不断地加速着,但她听不见,脑子里空空地,完全没有了声音,就像是处于宇宙真空当中,把外界抖隔开了。 裵文野却好整以暇地,举着她的手机在拍她。她双眼失神迷惘,四目隔空相对,手机便从下至上,拍到她的小脸。 他也难得兴奋,趴下来告诉她。 “都拍下来了,来看看,小猫温泉。” “……” “你说如果往里放一些花瓣,会不会天女散花。” “……?” “虽然理论上是不可能。”他说,“但是下次试试,说不定呢?” 不可能再有下次,这快感太恐怖了。就像是要死了一样。楸楸心想着。但她没有力气说。 胡乱过一回,裵文野在她旁边躺下来,点了一根烟,捞过无力挣扎的楸楸圈在怀里,烟是他抽一口就有她一口,平复完呼吸后,裵文野才让她看刚才拍的视频。不远处的光朦胧地照过来,他的胸膛腹肌一片亮晶晶地水光。都是湿的。有他自己的汗,也有小猫喷泉。楸楸看一眼便头皮发麻,赶紧移开视线,是害臊的样子。 一共两段视频。 一段米其林餐费,一段小猫温泉。 看到视频里的人,楸楸脸上没什么情绪,只是没忍住偏头,想要躲开,她把脸缩到裵文野颈窝,却又忍不住频频看向手机屏幕。 “精彩吗?”裵文野低头轻轻咬她耳垂,灼热的呼吸扑到她耳后脖颈。 几乎浑身都是酥麻的,碰一下就像小范围过电,好恐怖,楸楸呆滞地心想,下意识地远离他,蜷缩着身体。 “有没有骗你?”他又问。 裵文野将她的手机扔到一旁,摁住她想逃离的肩膀,慢条斯理说:“不是你说的,还想传到网上吗?” “不要。”楸楸攥着枕头,面若痛苦,低低呢喃出声。 “什么不要?”裵文野掰着她的下巴,“看。”让她看向墙壁。 墙面宛若上演了一场皮影戏。手拿着长剑的骑士,不紧不慢地破开了伊甸园的大门。头皮几乎要炸开,楸楸呼出发颤的空气。混蛋。她心里骂。 汗水泪水都黏在乌黑的眼睫上,楸楸就要睁不开眼,回头推着他,被裵文野捞着手臂,牵着臂弯。墙面上,一直从容不迫的骑士,陡然间变得凶悍野蛮。 这架势,宛若要攻城掠池一般横冲直撞。直到对方溃不成军。昏了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房间里一片静寂,依稀听到空调机呼呼噪声,世界终于恢复正常的运转。楸楸蓦然睁开眼,空气中的异样味道很重,视野昏黑,光点斑驳,闭上眼睛,揉了揉,再睁开,才逐渐恢复正常。 身后传来微乎其微的呼吸声,圈在身上的双臂,更用力地抱紧了她,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几点了?”她声音沙哑地说。 “早上十点。醒吗?” “醒。” 不醒的话,也不可能盖着被子光聊天,她和裵文野没什么好聊的。 裵文野先起,她仍想赖一会床,没了裵文野这一堵墙挡着,狭窄过道对面那张一片狼藉的床,一览无余,手机,一卷卷美金纸币,撕开的套包装,乱成套了。楸楸平静地别开视线,深呼吸一口气。太疯狂了。 裵文野洗了个澡出来,浴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她,头发还在缓慢地滴水,却稍显清冷,和昨晚床上判若两人的样子。 “起来吧,去吃米其林。”他伸出手来。还好不是冷淡的语气。 楸楸一巴掌拍到他手上,很响亮,借力起来。 “你真的有点东西。”她说。难怪在这圈子里名号如此响亮,是她从前小看他了。 裵文野不置可否。 “你也毫不逊色。” 俩人互相表达了一番对昨晚的满意,对双方的赞赏。楸楸是认真的,但怀疑他是在客套。毕竟昨晚她的表现,不像是让他尽兴的样子。 退了房,裵文野将id卡塞进钱夹,走到楸楸身旁。 俩人并肩离开酒店。冷风扑面而来,楸楸依然腿软,几乎半边身子靠在裵文野身上,借着他的力气,找了个支点行走。没走出多远,裵文野一手绕过来,臂弯圈着她的脖子,手掌捂住她的口鼻。 楸楸看着他,“?”她眼睛亮晶晶地,挂着一点茫然。 太可爱了。裵文野没忍住,亲了亲她的太阳穴。 “有人在拍我们。”他说。 想起那天被传到网上的接吻视频,后来她点进那人主页看,发现不仅他们接吻被拍,还有一对男女在楼道那什么被拍了,传到网上,再后来,这个人就被封号了。 “谁?”楸楸的声音闷闷地从他指缝传出来。 “不认识,华人面孔。也许是你的同学。”裵文野说。 “也许是你以前的粉丝。”楸楸不这么认为,反驳,那个视频底下就有很多裵文野的粉丝,很久之前看他比赛,后来他出国读书也支持着。 “那你是什么?” 听出来他不想聊以前。楸楸小脑瓜子嗡嗡地高速运转着,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几转,笑嘻嘻地看他,“我?我是你床上的粉丝啊,裵老师,你太厉害了,我是你的技术粉,你床上的信徒,你的技术无人能敌,要是这方面有比赛,你绝对是世界冠军。” 裵文野一阵好笑:“滚。” “真的真的,别不信。”楸楸喋喋不休地,“裵老师,可以给你的信徒签个名吗?” 她耍宝模样太明显,想也知道不能把她的话当真,但裵文野也乐意陪她把戏演下去,逢场作戏谁不会。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我睡服了。”裵文野掏出手机来。 “妥妥的。”楸楸点点头,附和道。 “那么小信徒,冷不冷?我约车。” “我是几号啊?”楸楸似乎更兴奋了,完全省略了后面的问题。 裵文野空出一只手来,掏出手机约车,想到昨晚拍的视频,叮嘱她,“记得把昨天拍的视频删掉。” “为什么?不留着观赏吗?”楸楸看着他。 闻言,裵文野一怔,低下头仔细地盯她,她口鼻被捂着,只能看到露出的眼睛,很纯真,逐渐被盯出了心虚。 裵文野恍然,“原来你还真想发到网上?”昨晚楸楸那么说,他还以为只是在玩情趣。 啊,被看出来了。 楸楸脑袋后仰,一脸无辜看着他,飞快地摇了摇头。 裵文野继续盯着她,完全看穿了她。 半晌乐了,说:“记得打码。” 也不戳破她。 楸楸再次摆出迷妹的样子。不愧是阅历丰富的男人,见多识广,这都能包容,估计也见过不少有暴露癖的女生。 “你说上传到哪里比较好啊?”楸楸求问经验。 “不知道。”裵文野在约车,他还没忘记昨天的米其林,“你平时看什么网站?” 楸楸说了几个,有点苦恼,“但都是个人建立的网站,是付费的。” “那你看看吧。”裵文野对这个兴致缺缺,看上去没有这样的癖好。 楸楸只好转移话题。 第10章 跨年 那天米其林统共花费了三个美金卷,绰绰有余。但裵文野最终选择刷卡。俩人都没好意思花这笔钱。爽的时候是爽了,心理生理上双重的爽。但是现在…… 楸楸看着那包美元发愁,“那这些怎么办啊?” “扔大海里吧。”裵文野低头看手机,看也不看她。 “像电影里拍的那样吗?”楸楸若有所思道,然后惊讶,“一夜十四万,哇,厉害啊。” “那还是拿回家典藏吧。”裵文野恬不知耻地说,“怎么说,这上面都有我家小奴隶的味道。” 回到家后,楸楸沾床就睡,一直到次日醒来,慕玉窠特意等到纽约的白天给她打来电话,告诉她平安落地,吃了什么,见到了谁,有什么好玩的事情,随后又问楸楸这两天过得怎么样? “不错。”楸楸换了个趴着的姿势,倦怠地说。 慕玉窠听出她语气的满意,“那你这次运气不错啊,这么快就能找到合适的。” 这种运气不是时常都有的,不满意的时候还是占大多数。 “因为我吃回头草了。”楸楸故作叹气道。 然后有点兴奋,耐心地等慕玉窠给出惊讶的反应。 慕玉窠却表现很镇定,“谁,裵?” “?” 楸楸讶然,“你怎么知道的?” 慕玉窠沉默了两秒钟,“看来裵文野是真的很能干,我信了。”又说,“你这小浪蹄子,都没时间上网吗?” 楸楸听懂潜台词,有点绝望,“……别告诉我又是itter。” 慕玉窠憋不住笑起来,“很不幸,是的。这次还有ig。” 这回是真傻眼了。第一次可以称之为是意外,第二次又算什么?楸楸打开推特,轻车熟路地就找到慕玉窠所说的那条推,底下有很多她。 想起从酒店出来,裵文野捂她口鼻,说有人在拍他们。然而点开一看,视频不是从酒店出来,也不是在酒店。是在咖啡厅那时,楸楸坐在高凳上等待,镜头从楸楸前面拍过来,她如何耷拉着脑袋转悠高凳,裵文野进门后,在门口看她发呆了好一会儿,才大步流星朝她走来,半途没有一点停歇,直奔她的身前,扔了包,弯了下腰,从下而上吻上她的唇。 所幸是,这次视频热度远没有上次高,只在熟人圈子里流传。 说到视频,楸楸又想起手机里的两个视频。最终还是选择把那两个视频进行了打码,上传到p站。p站什么人都有,露脸的都有,不缺她这一个。 上传这俩个视频的心路历程,亦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想到,就做了。不过,这还是楸楸初次直面自己的暴露癖,于是她不得不在假期中选一天约心理医生复诊。医生告诉她,有许多性瘾症的患者,都有不同程度的暴露癖,让她不用怀疑自己,无需对自己感到内疚和羞耻,只是生病而已。 离开前,楸楸又开了一月量的长期避孕药。避孕药于她而言的用处,一是用来调整痛经紊乱,二来她确实需要避孕。因为她需要有些东西停留在自己的身体里。 假期结束前一天,慕玉窠长途跋涉回来了,时差一塌糊涂,凌晨四点精神地给楸楸打电话,想看日出。 还好楸楸没有起床气。 她眯眼反问:“这鬼天气,哪有日出可以看?” 慕玉窠立即改口:“那就不看了,我家里很多人,来喝酒。” 喝酒还行,楸楸没异议,迷迷糊糊地就撑着上半身从床上起来。 她问:“你来岛上,还是我去新泽西?” 慕玉窠住在新泽西,平时上学就乘坐path,两站半个钟就到纽大。相比住在曼岛上,显得略远一些,可同样的价钱可以享受到更大的面积,和更好的设施,以及,新泽西买部分商品可以免税。 楸楸也是后来才知道,几乎有三分之一的nyu同学都选择住在新泽西,这方面还是她没经验。楸楸一开始就敲定住在岛上,房租都交了,后来也未找到必须搬家的理由,因此就在曼岛住下了。 不过纽约冬天暴风雪是常有的事情,一旦遇上飓风,path就封线,慕玉窠她们就得坐船上学,极其不方便,因此论起麻烦方便这件事,大家五五开。 慕玉窠说:“path封了,我来接你,我们坐船回新泽西。” 楸楸说没问题,爬起来简单化了个妆,然后窝在沙发上玩手机。 在纽约念书这几年,尤其是在纽大就读,楸楸已很习惯把二十四小时掰碎了来过。stern商学院平时经常有ffeechat,约得时间奇奇怪怪,楸楸就是这么被锻炼出来的。 法国存在主义作家,女权运动的创始人之一,sionebeauvoir有一句话:“thereisthgthenewyorkairthatakessleepeless” 纽约的空气里有某种东西,使睡眠变得毫无意义。 刷了一会儿平时玩的社交软件,楸楸忽然想起几天前上传到p站的视频。 不知这会儿怎么样了,于是登上p站的账号。 这个网站什么视频都有,免费的,付费的。之前还有老师在此网站上传物理网课,人人都有猎奇心理,譬如在一个颜色网站看物理网课,这体验说出去能破千赞,因此这物理老师也大赚一笔。楸楸蹭过跟风朋友买的几节课,别说,讲得还挺好。 登上账号,楸楸没有打开视频,只是随意过一遍评论区。这两条视频加起来播放量好几万,底下留言的人不少。总体都是在礼貌地开黄腔,称赞很漂亮,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毛发,很厉害,求更多类似的视频,问她约不约。楸楸一条没回。 在家中等到快要睡着,慕玉窠才打来电话叫她出门。俩人坐船过江到了新泽西。 冬天天亮的晚,下了船,天光熹微。 路上大雪纷飞,许多门店都关门了,俩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艰难地回到慕玉窠的住处。新的一年就要来临,认识的留学生们约好今天一起跨年。碰巧一号要上课,假期尾巴不允许他们跑远了发癫,于是慕玉窠把人约到家里来包饺子。 “上海元旦兴吃饺子吗?” 来的路上,楸楸问。 “不吃。”慕玉窠忍笑道,“吃汤圆,但是我问了,大家都不会包。然后我问谁会包饺子,有几个会的,那就吃饺子吧。怎么说呢,包饺子可以成为流水线,让大家有参与感。” 门一开,屋里搓麻的劈里啪啦声,如雷贯耳。 这就是包饺子的参与感? 屋里暖气很足,每个人都穿得很少。楸楸卸了围巾和羽绒服,只穿了件可以外穿的黑色无痕文胸,搭一条高腰牛仔裤,勉强遮住了肚脐眼。 和喜欢住在窄小密闭有安全感空间的楸楸不同,慕玉窠喜欢大房子,越大越好,可以请不同的朋友来家里玩,随时开派对,可以容得下几张麻将桌、台球桌,还能摆一条长桌放几台电脑一起开黑……这个大平层就很合慕玉窠的心意。 没想到的是,裵文野竟也在。 噢,他和慕玉窠是朋友。来的时候竟然没想起来。楸楸打了个怔愣。 他背对着门这边的方向,在跟几个男生打台球,桌子上还有一只猫猫在挥挥爪子捣乱,一爪子把母球拍进袋子,引得周围一群人哄堂大笑,气氛融洽。 她一进来,便有人吹起口哨。有人不怀好意地拍了拍裵文野的臂膀。裵文野杵着球杆,一身黑,身形如屹立的雪松,不明所以地回过头。 四目隔空相对。俩人都没什么分外的情绪。旋即若无其事地视线擦过,彷佛不认识的陌生人一样。 如果不是都看过那段接吻视频,在场的人估计都被这态度给蒙骗过去。 楸楸很困惑,为什么每回在外面接吻,都能被围观。 “楸楸!” 旁边喊了一嗓子,把她喊回神。楸楸平移开视线,看着来人,是上回在咖啡厅遇见的男生。这回想起来了,似乎英文名是叫chn。 她与那人打了个招呼,一如既往地,笑容很是灿烂,无论对着谁。 第11章 老几 chn走到楸楸身边,问她:“饿不饿?要吃早餐吗?” 楸楸看着他,欣然同意说:“好啊。” 俩人往餐厅的区域走。 chn笑问:“慕玉窠把你从床上薅起来的?” 楸楸哭唧唧地点了点头,说:“你们知道她是去逮我的?” chn怜爱看她,“她出发前是有这么说过。” 楸楸若有所思点点头,心想所以裵文野也不是不知道她会来嘛。 上次虽然双方都很愉快,但其实俩人都接收到了对方的潜台词,不能再有下次了。楸楸还以为他不乐意看到自己。 冰箱里几乎什么都没有,估计是慕玉窠回国前清了一遍冰箱,零食柜倒是剩下过期了的饼干,橱柜里也有几大袋面粉,大概是留着今儿晚上擀饺子皮用的。 诈骗啊。连肉葱都没有,估计到时蘸酱都得挨个楼层的借。 chn本想给她露一手,此刻没机会,有点尴尬,便提出现在出去一趟。 反正白天大伙也是要出去一趟的,为了今儿晚上的火锅。 外面天寒地冻的,在刮暴风雪,楸楸并不想出去,万一回不来。 chn说:“我出去买吧。” “算了。”楸楸叫住他。 chn误会了,以为她的意思是外面大雪纷飞,外出有风险,忙说:“没关系的。” 楸楸弯着眼睛笑笑:“不要为了我受伤,我会良心不安的。” 大抵是没想到她说话这么直接,chn一愣,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脑袋。 电光石火之间,似乎想到了什么。 chn说:“裵文野就住在这栋楼,我去他家看看有没有食材。” 他说着,已经走了出去。 啊。 楸楸胳膊肘后撑在橱柜上,仰头望着天花板,沉默地心想:这就尴尬了。 她跟chn上过,也不是什么秘密。上过之后,chn是肉眼可见喜欢她的程度,就像刘飞驰一样。不同的是,刘飞驰明面追求她,可当她和裵文野的接吻视频传开,刘飞驰再没找过她;chn的态度倒是一如既往喜欢她,虽然没有戳破这层窗户纸,可楸楸不是傻子,她能看得出来。然她想找的是工具人,不是舔狗。 比较熟悉楸楸的人都知道,chn已经踩雷,楸楸就不喜欢对自己献殷勤的男生。她宁愿男生坏一点,亦不想看到假绅士。 虽然身边的女生都喜闻乐见到绅士,可楸楸坚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真正的绅士。 即使有,也是片面的,又或是片段式,间歇性地,楸楸是很相信守恒定律的,因此她不会对绅士形象外壳的男人产生好感,倘若产生了好感,也一定是因为其他特征。 留学生圈子就这么小,楸楸不信chn没有看过她跟裵文野接吻的视频。 既然看过,又是怎么可以做到无事发生的? 楸楸还在呆滞地看着天花板,慕玉窠从外面慢悠悠地晃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一罐啤酒,没憋住笑了。 “修罗场了,怎么办?”慕玉窠说。 经她这么一说,楸楸忽然想到,她这么玩下去,这是迟早的事情。于是她迅速放松了下来,也不觉得尴尬了。 吹了一声口哨,楸楸说:“你还是见识太少,才两个,这叫什么修罗场,下次让你见见什么叫做足球队。” 慕玉窠靠在门框笑了起来,朝她竖了个大拇指,是真心佩服。 慕玉窠私底下也玩的开,但和偏爱东方人面孔、偶尔才吃几顿白男快餐的楸楸不同,慕玉窠更爱白人,上到白兰地气质的大叔,下到麦芽酒少年。 佩服归佩服,有些话还是要说,慕玉窠愧疚道:“裵是我邀的,我们住在新泽西的有个群,所以我直接发的群里,但我没想到chn也会来,我跟他不算很熟。” 楸楸拿过她手里的啤酒,仰头喝了一口,“没关系,不是裵文野,不是chn,迟早也会是某两个人,我不介意,反正我们又不是要负责的关系。谁尴尬?反正我不尴尬。” “那就好。”慕玉窠两手展开拥抱她。俩人一般高,脸颊贴脸颊,而后俩人又嫌弃,因为都化了妆。 “人生苦短。”慕玉窠说。 短短的四个字,楸楸明白她的意思,后面的话都不必说了。 楸楸拿酒罐冻了冻她的脸,浅浅笑起来,仰头又喝了一口。 她说:“敬人生。” 余光中,裵文野朝她们走来。 他怀里还抱着那只黑猫,倘若不是毛发光亮,黑毛毛茸茸地快要跟他的黑衣融为一体。他的衣服上还沾着几根不易察觉地猫毛。 松开慕玉窠的拥抱,一对佳人各自靠在门框两边,看着来人。 慕玉窠先开口:“看来我家毛球还挺喜欢你,我抱它,它都不乐意的。” “还行。”裵文野挠着猫的下巴,随后把它放在地上。黑猫对他恋恋不舍,绕着他脚下转圈,尾巴来回勾他小腿脚踝。 裵文野没再理会,指了下楼上,“密码0911,冰箱里有很多食材,不过要劳驾两位大小姐自己下厨。” 慕玉窠努着嘴角笑了下,说:“我请大家来我家做客,我走了算什么,还是first你带楸楸上去吧。” “first?”楸楸看着他,“你英文名叫first?” “嗯。” “酷。” 裵文野以前参加国际比赛,名字用他大名的拼音字母。 peiwenye。 后来退役出国读书,要填很多资料,裵文野已懒得细想英文名,打算还是填peiwenye。 然而后来再细想,鉴于这群外国佬说中文,那发音跟小鸟唱歌一样,介于在懒得想和以防万一被叫成呸或耶之间,裵文野延续了体育竞技精神,英文名改成了1st,读作first,中译是第一。后来认命了。他这个名字,无论去到哪里,都逃不过被尴尬的命运,国内叫他裵文爷的人多的是,出来也逃不过。 这英文名,很敷衍,一听就是只打算在外面留学、不打算留下工作的学生魂取的。 近年来留学生的英文名都奇奇怪怪,楸楸有个叶姓朋友,直接在[ye]姓后加个字母变成yeh(是的),作名词就是人名叶。还有来自香港的叶姓,取一个英文名,而后直接用粤语拼音的姓氏yip(叶),英文单词为犬吠,倒也很有个性。 楸楸是内地人,对此很感兴趣,问了自己的姓氏,得知虽然她姓楸名楸,表示香港应该是没有这个姓氏,说得犹犹豫豫,不敢打包票,但可以取谐音秋,然而姓和名写出来还不太一样,姓写作chau,名读作cau。于是拼起来就是chaucau,更拗口,她都读不过来,更别说外国人。 楸楸说:“我可不会下厨。” 怎么像踢皮球一样。裵文野不禁失笑,“看来为了保护我的厨房,我还不得不上去了是吧。” chn来找他说这事儿的时候,裵文野第一反应是棘手。也太乱了。他心想。 chn对楸楸的心意,裵文野最初是不知情的。三个人在咖啡厅遇到,裵文野只看他们的表情反应,就知道他们有过,可不知道chn陷进去了。因着这事,他与刘飞驰关系也闹僵了。 后来chn看到他们二次接吻的视频传到网上,打来电话直白地道出心声。裵文野第一反应这叫什么事儿? 裵文野觉得他犯傻。 “她只是在玩,你在想什么。” chn可能是被玩这个字戳到了心窝,嘴硬地反驳:“但是我们才二十刚出头不是吗?玩几年又怎么了?” 玩几年又怎么了? 这几个字不断在裵文野嘴边咂摸。 问题是:人家是想玩几年,不是想跟你玩几年。 你算老几。 就算1997年演《泰坦尼克号》时期的莱昂纳多来了,楸楸都未必想过那种一段恋爱谈几年、同样的人上几年的生活。 可这句话不中听啊。裵文野决定保留意见,让当事人去解决。 现在很显然,他反倒显得两边不是人了。 第12章 仨人 楸楸慭慭然睨他一眼,发现他虽笑着,却是笑不像笑,不达眼底,眉眼蓄着的阴影,都像是在蓄怒。 一旁chn走来,手上拿着衣服,“怎么样?说好了吗?” 楸楸保持不动,眼珠子到处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裵文野瞥一眼chn搭他肩膀的手,沉默甩开,“那你带她上去,你知道怎么开火吧?”又说不会也无所谓,开火摁下后可以设置定时,甭到时只顾着聊天把他家给炸了,赔房子钱事小,他屋里贵重物品多。 慕玉窠闻言,摸了摸鼻子,“你冷不冷血?如果真炸了,你屋子里最贵的,是我的宝贝。”她扳着楸楸的肩膀,面向裵文野。 楸楸依旧眼珠子乱飘,没有与他对视。 一旁,chn左看看,右看看。 虽然那是裵文野的屋子,可chn由衷地不想让裵文野一起上去,楸楸做爱不接吻,可她跟裵文野光是接吻视频就俩个了,这要是还让裵文野上去,那还得了? chn说:“哎呀,开火谁不会啊?瞧不起谁?” 没有人理他。 慕玉窠提议:“那要么,你们把食材搬下来?在我这儿做可以了吧,这儿人多,帮忙盯着火。” 楸楸补充:“要炸炸一窝。” 裵文野:“你也知道人多,想把我冰箱搬空?” 楸楸小声道:“ifyoudie,wealldie。” 慕玉窠受不了了,“你们仨都上去,吃完了下来。” 他眉头紧锁,似乎还想拒绝。楸楸没给他这样的机会,她可不想跟chn单独相处。啤酒罐贴边,喝了一口酒,手掌贴上他的背柱,推着他往门外走,开着玩笑说:“我记得你高中时候不喝酒,你会介意醉鬼踏进你家门吗?” 裵文野任由她推着出了门,听懂她的言外之意,偏头笑了下,又低声骂了句玛德。 这俩个人,纯纯拿他当工具人。 果不其然,chn从这简单一句话中,捕捉到楸楸甩出来的重点。 chn问:“你们以前就认识?” 既然都不当人,裵文野不介意让局面变得更乱。 他笑笑说:“都说以前了,你和薛可意分手,还会给他打电话吗?” chn看了看裵文野,又看了看楸楸。 他表情不太好了。 chn说:“薛可意?薛可意是谁?” 分手?不是说楸楸不谈恋爱么? 没有人理他。空气中的火药味,相当浓重。 拿上羽绒服,楸楸嘴角勾着笑道:“打啊。为什么不,薛可意人很好,很讲义气,我们做朋友也很合拍。” 寂静的走廊,三个人并排行走,chn走在二人中间,却莫名其妙地有感,楸楸和裵文野之间似乎打开了空气墙屏障,有专属的交流频道,他们旁若无人,唯独把他隔绝在外。 裵文野冷笑,“朋友。你的朋友意味着什么,看着你和其他男人接吻的,是朋友吗?” chn坐不住了。 他感到几分无奈,“你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楸楸耸了耸肩,别开脸喝了一口冻啤酒。 三人在等电梯,走廊风大,她只是一手穿着羽绒服,一边披着羽绒服,没有完全穿上。 好在电梯很快到达这一层,三个人保持着这样的队列进了电梯,她和裵文野各占一个角落。chn在他们俩中间。轿厢壁光可见人。楸楸看着对面的自己,又偷偷看了一眼裵文野。不料四目隔空相对。俩人都没什么表情,于是楸楸做了个鬼脸,吐了下舌头。真是没心没肺。裵文野移开视线。 裵文野租的大平层不高不低,就在慕玉窠租的往上几层,第19楼。 没有人说话,电梯里很安静,却能听到外面的曳引轮与曳引绳间在高速运转过程中摩擦的声音,又由钢丝绳传感到轿厢。这声音并不流畅,楸楸有点害怕。想到他刚才说的密码,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你生日是0911?”否则他怎么专挑这两个数字。 裵文野知道她想问什么,没直接回答。 “碰巧。” 他的生日确实是0911,但住十九楼不是有意为之,19和911也不是一个数字。确实只是当初找房的时候,有这一层是空着的,就挑了这一层。 他们太过旁若无人。chn没忍住,想要横插一句,“我还以为你会说,因为这两个数字在这里不吉利,美国人出租的便宜,而我们中国人不信19这个邪。” “?”裵文野愣地一下看他,脸上没什么情绪,却还是看得出来,裵文野被chn这句话弄得心情不太好。 “你这话就挺不吉利的。”他说。 不错,上来这一趟,不到五分钟,大家心情都不太好。 楸楸忍俊不禁,别开脸无声窃笑。没有恶意,纯粹就是觉得氛围很好笑。 电梯门一打开,chn先往外走。楸楸随后。跟在最后的裵文野,没忍住敲了一下她的后脑勺,楸楸吃痛,回头瞪他一眼。裵文野看也没看她,越过她去开了自家门。 密码是0911,不过裵文野录入了指纹。手摁在门把上,不过两秒钟,数字区亮了,齿轮运转,嘀的一声,门弹开了。 其实到家门口,此时的三个人已经不太乐意进去了。 chn也不是傻子,楸楸拒绝他的心思太明显。 以前看过一部电影《处刑人》,里面有一句台词:我去买包烟的路上,都能碰到九个睡过你的男人。 那时候chn年少无知,还觉得艺术手法夸张。 现在不了,活生生的例子就在身边。 他不介意楸楸的从前,可遗憾的是,楸楸并不想给他机会。 三人前后脚进门,楸楸跟在最后。屋内一阵好闻的清香扑面而来,和裵文野身上的清香味重度重合,只是这屋子里更加馞馝浓厚,彷佛是这屋子里的陈设散逸四处。 楸楸心不在焉地关上门,偏头看到门口落地镜,又面向镜子。镜中的自己,一张稚气的脸,娇憨无辜的样子,偏偏眼神和肢体充满风情。 她盯着镜子,仰头喝酒,一瓶冻啤快见底。 十九层的布局,和慕玉窠那一层是一模一样的,大约是出自同一个房东,又或是直接从地产商楼主那儿租来的,三面落地窗,视野相当开阔。 窗外雾蒙蒙地,大雪纷飞,像是漫天的棉絮在飞舞,天地白茫茫一片。楸楸甩掉鞋子,奔着世间万物被模糊掉的轮廓去,就要扑在玻璃面上。 不远处的身后,传来chn的声音。 “你怎么取了这么多美金出来?还瞎摆在这儿?” 反应了两秒,楸楸急刹车,回头看向chn,又循着chn的视线,朝着他口中的美元看过去。 二十卷美元横着、竖着凌乱地堆放在桌子上。 她和裵文野对视一眼。 “……” “……” 第13章 鱼饵 双双无语。裵文野捞起一旁的脏衣篓,抢在chn拿起其中一卷之前,一手臂把美元卷横扫进气中。 他言简意赅道:“道具,舞台用的。” 楸楸走过来,乐不可支。 “舞台?你还上舞台?” 裵文野睨她一眼,沉默不语将脏衣篓放远。 虽知道楸楸是想趁机转移话题,可她的样子,像极唯恐天下不乱,隐隐约约像是影视剧里的愉悦犯,擅长且极爱给他人制造危机,然后躲在一旁事不关己地围观他人的恐慌。怪不得来这里留学,这行为狠狠地入乡随俗了。 chn也没机会分辨这些美元的真假,便听了裵文野的,当是道具,见楸楸不知道,便没话找话,“1st有时候会参加乐队表演,你不知道?” 楸楸佯装讶然,“真的?” chn点了点头,“你不知道也正常,1st不是固定成员,他就是作曲的,偶尔跟几场演出。而且这个乐队全员戴面具,只有唯一一个固定成员也就是主唱才露脸,其他人上台都得戴面具,1st也是。” 噢。想起来了,那天在刘飞驰家表演的乐队,就有一支是戴面具的,他们出场时,现场气氛很火热,呼声很高。当天她还问了乐队名字,不是什么世界知名乐队,只是当地小众乐队。 楸楸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说:“听起来很有意思,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乐队,叫什么名字?” 裵文野从中阻止说:“你们到底上来干嘛?” 楸楸噤声。听出他不想让自己知道乐队名字的意思,也不强求。反正她早就知道了。 气氛再度从和洽变成了诡异。 chn看了看楸楸,又看了看裵文野。 从这微妙的氛围中读懂,这俩这是有过节,chn猜测他们可能是床上不和谐。 不和谐都能干两次?chn泄气。 想想又觉得不对。 楸楸很好哄,她对谁都像是一副没什么脾气的样子,印象中,chn从未见过她对人发过脾气,也是这么一副迎合他人、不争不抢的样子,经常激发人性的保护欲,不分男女的,碰见什么可以分享的好东西,首要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楸楸。 偏偏楸楸在学习之余,骑马射箭这些课外活动上又很潇洒,且还能拿到nyu的奖学金。奖学金虽然少,但她有,就总比周围一堆人强。 于是周围一圈人都觉得她是小小身体大大能量,这个人,以柔克刚,能屈能伸,没有人能抵挡得了这种反差的坚韧美。每每看向她,说起她,总会自动渡上一层不可小觑的滤镜。当人们人传人,心生佩服地谈论起一个人,那么尽管她私生活再烂,她也是值得钦佩的。 除非这时候出来一个人,说她学术造假,否则朋友对她目前的一致好评是无法扭转的。 不同于chn看到的外在,裵文野有别样的感受。 他一眼就看出来,楸楸本性偏冷,外冷内也冷,完全不像她表达出来的古灵精怪,只是她很会笑,面部肌肉像是练过的,一笑彷佛冰雪都融化了。 可爱的性格虽为她增色,却更像是她用来钓男人的一种特殊鱼饵。 可爱、性感、古灵精怪…… 被她看上的人喜欢什么类型,她就化身为什么类型。又或是三合一大礼包,反正总有一款是人们喜欢的,而冷淡才是她的底色。 裵文野就很吃她装模作样的明知故问,对欲望从不收敛,也不修饰,该是什么,就是什么,欲望在她这里,都是纯真的。这点楸楸亦心知肚明。 chn觉得裵文野过于小气,再怎么着,也不该对一个女生甩脸子。 于是他对楸楸说:“你想吃什么早餐?我去看看冰箱有什么食材,我给你做。” 楸楸作揖感谢:“我都可以,中餐行,西餐行,什么都行,很感谢两位同胞赏我饭吃,你们人真好。” 得,好人卡一下发两张。 裵文野觉得chn太天真,没眼看。 他说:“我去洗澡。” 末了,他没忘记把那篓子提到卧室。 没有人理他。 chn被她逗笑,说:“慕玉窠也真是的,叫你来,怎么不备吃的?” 楸楸可怜兮兮地说:“我都睡着了。你们是昨天就被她叫来的吗?” chn打开冰箱,笑着回:“也不算是,昨天在莎莎家里开黑,后来莎莎男朋友来了,我们就续摊续到慕玉窠那儿了。” 楸楸点头,“噢。” 原来如此。 chn看着冰箱,回头问楸楸,“你爱吃什么菜?” “有什么菜?”楸楸走近。 chn身形僵住,有点紧张,机械地报菜名。 “菜心,小白菜,生菜。” “小白菜吧。”楸楸注意到他的紧绷,退开一点,到安全距离外。 chn说:“好嘞。” 楸楸看了他一会儿,觉得有点好笑,又无声叹气,不过是单独相处,这么害羞,怎么追女孩儿啊? “我来洗吧。”她说。 chn忙推拒,“不用不用。” 楸楸说:“没关系,洗菜我会。” “真不用,”chn说,“你去外面坐着吧,或者睡一会儿也行,这大清早的,估计你昨晚也没睡好。” 楸楸犹豫了一会儿,心想也行吧,“那我去外面看会儿邮件。” 她确实有点困了,主要是一路风雪来,又冷又饿,来了又无聊,这会儿松懈下来,困意慢慢爬上来,邮件没看一会儿,便枕着沙发扶手进入了梦乡,手机屏幕亦在五分钟后无人理会而自动锁屏。 裵文野在卧室洗了个澡,坐下回复几条信息,吹完头发,套了件长袖,拿了一床被子出来。 客厅里却是静悄悄地,只有空气净化器在小声嗡嗡运行。 地毯吞噬了跫音,裵文野轻手轻脚地到会客区,绕到沙发后,冷不丁看到人,只有楸楸一个。 裵文野挑了下左眉眼,伏在沙发背上,居高临下地,视线瞄着这个面对沙发内侧蜷缩熟睡的人儿。 楸楸睡着了体温会降低,似乎也比一般人怕冷,睡了两次被抢两次被子的裵文野深有体会。 他方才收到chn的信息,说早餐已做好,有他的份,不过楸楸睡着了,他就先下去了,免得被人传,他们是上去3p。 最后咆哮:如果楸楸醒了,让他们赶紧下来。 楸楸也不是故意睡着的。 人类两大欲望的对决,食欲和困意。 最终困意战胜了食欲。 再醒来,天地间昏沉一片。楸楸一个惊醒,坐起,盖在身上的薄被半截滑下来,垂在地上。 她看向周围,才反应过来,她在裵文野的住处。不知道什么时辰,屋里昏黑一片,没有开灯。窗外更是雾蒙蒙地,能见度比早上更低,空气都显得浑浊,彷佛世界末日要来了。 困意得到满足后,食欲就爬了上来。 楸楸低头看了眼揪在手里的被子,一把掀开,饥肠辘辘下了沙发,踩着地毯到餐厅区域,便见到餐桌上透明食物保温罩里的三明治,以及旁边的便利贴。 一串英文,chn说本来做了面条,但见她睡着了,再醒来就怕坨了,于是做了一份肠仔三明治,让她醒来了可以吃。 楸楸拿来旁边的笔,在底下写了:thankyou我有好好食用。而后找来自己的手机,给便利贴和三明治拍了一张照片,发送给chn,才坐下来用餐。 chn没有回复,可能是玩得起劲,又或是睡着了。楸楸不介意,打开手机回复了几条信息,刷了会儿国内的朋友圈。 吃饱喝足,满足人类两大欲望后。 通常到了这个时候,就要开始考虑人类第三大欲望。 第14章 果酱 落地窗边,楸楸赏了一会儿暴风雪,才朝着主卧的方位走去。chn走了很合理,这不是他的住处。但她赌裵文野仍在这屋子里。 理论上,不可能放她一个外人在家里,他就走了吧? 手落在门把手上,楸楸试探性地往下压。竟毫无阻碍,压下去了。 咔哒一声,门开了。 卧室里窗帘全拉,漆黑一片,几乎无光,借着客厅微弱的光亮,楸楸眯着眼看了会儿床的方向,才确定床上有人。 那股清香的味道,更浓郁了,宛若置身于黑暗的花房,草木香的气味将她裹挟萦绕着,无形地将她往前推着走。楸楸反手虚掩着门,只留下一道微弱的光束,借着这幽微到微乎其微的光,几乎是摸黑移动到床尾,站定,听了一会儿平稳的呼吸,才缓慢拉起被子一角,窸窸窣窣钻了进去。 更黑了。 清香加温会产生什么反应?她不由地心想。会起热浪,让人喘不过气。 裵文野就是在这阵几乎窒息地溽热中倒嘶一口气地睁开了眼,眼皮上薄汗让他眼睛发涩,水声从脑海的印象派变成了清晰的写实派,裵文野抬手,小臂压在眼睛上,刚醒来,声音有点哑,又有点无奈,说咬到了。 “噢,抱歉。”被子里传来声音。 裵文野依然浑身绷紧,摸起来线条清晰,他低低呼出一口气,看着黑暗中拱起来的单被起起伏伏。他半坐起来,大手掐着模糊的轮廓往下压。狠狠两下过后,隐忍许久地干呕声传出来,裵文野动作顿住,却丝毫没有松懈力度。 俩人据僵持在这里。又过了好一会儿,裵文野才霎地松开手,一把掀开被子。楸楸条件反射跪坐起,睫毛湿漉漉的,挂着星点残余的泪珠,那截纤长白皙的脖颈通红,眼皮眼下飞红,脸颊都红,嘴唇更红,眼睛掯泪,扑簌簌落下。 像是一只偷腥的小猫,被主人逮住,轻而易举地给了个教训。偏偏这只小猫不知死活,仍挑衅着主人,做着吞咽口水的动作,将偷吃的东西吞下肚子里。 这视觉上的刺激没人能承受得住。 下一秒,楸楸就被他翻身摁住,两人的姿势发生了变动,一上一下,裵文野吻了下来。 不好闻,也不难闻。然嘴唇摩擦过后微肿,很好亲。触碰间发出的水声越来越清晰响亮,裵文野舔舐着她的下唇和嘴角。 “好吃吗。”他低声问。 “好吃。”楸楸点头,她舔着自己的手,一双眼睛在黑暗里亮晶晶的,颊上点着薄霞,又说,“楸楸食物爱好排行榜里的第一名哦,可以增加百分之百的好感度。”说着双手攥住扯下他的领子,似有些不好意思,却依然伸出舌头来,要让他检查口腔,有没有吃得干干净净。意犹未尽似的,她咂摸了下嘴巴,继续补充,“如果能加奶油和果酱就好啦,绝杀。” 裵文野想象了一下,不堪入目,“……这玩意儿加什么果酱。” “没试过嘛。”楸楸说,“难得来人间一趟。”生病后,楸楸的人生信条很简单。没有痊愈之前,只吃几把不吃苦。 这句式似乎哪里听过。裵文野回想着,想起前几日在咖啡店,他也是这么说的,建议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都要体验一遍的地步。 “说的是。”裵文野镇定道,“但在上面涂奶油,想都别想。” 楸楸也跟着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乐了,没忍住笑起来。 “真的不行吗?”她继续游说着,“可是,明天就是元旦了耶。” 这和元旦什么关系?他躺下来,将楸楸拥在怀里,“想家吗?” 刚亲密接触过,俩人都很渴望亲近对方,异国他乡地互相温存。 经他这么一句,楸楸恍惚一下。都快忘了,裵文野是香港人,可运动员籍应该落在冀西北,多年在张家口上学和训练,俩人也算是半个老乡。 不过楸楸没想说这个,她缓慢地摇头,语速低而轻地说:“唔,我只是在想,元旦要吃什么。” 很简单的一句话,偏偏每一个字都字正腔圆,就显得别有用意。 果不其然,下一句就腔调靡靡地。 “元旦节,别的小朋友都可以吃好吃的。那主人是小猫可以吃什么?” 得。纯洁思想在这里还是多余了。 “当然是……” 只能吃她的主食。 楸楸今天似乎兴致很高,中间有几次裵文野都想拍下来让她好好观赏,四周张望一圈遗憾没找到楸楸的手机,只好作罢。倒是摸黑摸到了烟和打火机。 齿轮打岔,冰蓝火苗耸起,照亮了楸楸隐忍的小脸,她的反应比一般人要大许多,有汗流下来,迷蒙着眼睛,中间胡言乱语,说什么让他别动,她缓一会儿,声音都是气。裵文野点燃了烟,垂着眼睑深深吸了一口,而后把过滤嘴塞到她嘴里。 “吸。”他说。 楸楸还没缓过神来,听话地含到嘴里,两颊微微下陷,吸了一口烟。 “吐出来。”裵文野扦烟挪开,低声道。 俩人离得很近,楸楸把烟雾吐到他脸上,烟雾缭绕一刹那,又消散。裵文野被烟雾迷了下,下意识地别开脸,闭上眼睛。 “裵文野。”他听到楸楸在叫他,一个吻落在他眼皮上。裵文野保持敛目的神态,顺势小臂卡在她的腰间,说:嗯。回过神来了? 好爽啊。楸楸说,为什么。她呼吸不稳,似乎是真不知道为什么,一副茫茫然的模样。 你这样是有点不太正常。裵文野心想。没把话说出口。楸楸这样子亦不像是演的,她自己也很茫然。结果缓过来后没多久就交大招。白缓了。裵文野被她收缩得有点没法思考,黑暗中一时间只剩下两道交缠的呼吸,楸楸则陷入不应期的颓废和眩晕里。 这时候大脑的奖励机制也不管用,裵文野缓过来后,在床头柜掐了烟,转身将她从后紧紧拥入怀里。 楸楸仍然闭着眼,小声地呼吸着,脸上脖子都是汗,看起来难得的乖巧。 第15章 乱舞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她才逐渐回过神来。水沫都快凝结在周围,稍微一动就牵动着。她感觉自己又行了。 胀。她小声说,“小文野被逮捕啦,关进牢房里,今天都不许释放。” “噢,那自由出入可以吗?” 裵文野更想睡觉,昨天赶due,到晚上被拉去玩,刚歇下没睡多久就被楸楸弄醒,但或许是应了那句,男人床上更好说话,裵文野还是适当配合她了。 “不可以。”楸楸想也不想就说。 “嗯,可以越狱吗。”裵文野轻柔着她手腕。 “不可以。” “那真遗憾。”裵文野不无可惜地说。 楸楸:“但是你可以去食堂,去放风,打篮球,还可以探索未知的区域……” 裵文野‘嗯’了一声,尾音上挑,挂了个问号。 “听起来,是可以让我横行霸道,为所欲为的意思。” 楸楸快忍不住,声音带着笑意,“现在去食堂吧,再不开饭就饿死了。” “不是刚才吃过吗?”裵文野抬手拊了一把她屁股。 她就这个部位多肉,拍了一把肉浪翻飞的响亮。楸楸呼痛,却更用力地抱紧了他,有点委屈,“都说一日三餐,这才吃了一餐……” “胃口真大。谁一日三餐会一次性吃完?” “我啊我啊,楸楸一餐吃饱全天不饿。” 楸楸? “知不知羞?哪有人用叠字叫自己的?” …… 窗外暴风雪呼呼地吹,吃完两餐的间隙,裵文野控制按钮打开了窗帘。两面落地窗帘像是幻灯片那般被切走,取而代之地是天地白茫茫一片,风刮得很紧,犹如锋利刀子似地风,搅得棉絮一般的雪片漫天飞舞,漫无目的地扑打在落地窗外,又掉落在外伸展出的平台。 醒来到了傍晚,楸楸还是抱着他,不许他出来,“你真当我这里是什么轻易就可以越狱的监狱?” 裵文野已然饿得不行,他抬手遮在眼睛上,思索道:“那么我可以申请一只替罪的羔羊吗?” 楸楸考虑一下可行性,决定退一步。 “不要沉默的羔羊。” 裵文野感到好笑,“现在上哪里去给你找只震动的羔羊?” 楸楸抱紧她:“呜,那就不要。” “乖一点,”裵文野揉她尾巴骨,“真饿了,给你做吃的。” 她仍不愿。裵文野也不惯着她,翻了个身将她摁床上,退出来,一滩水跟着出来,将黑色床单洇出花儿来。越狱成功。 见场面已成定局,楸楸侧过身来,拳头狠狠捶了一把床上,又回头提意见,“我想吃卤水,卤肉,我看到你厨房里有砂锅。” 一番为非作歹,她头发凌乱,披散在枕头上。 卤水做一次要一天,裵文野不想做。他坐起穿衣服,“你连饭都不知道怎么做,还能知道卤水要用砂锅?” 楸楸说:“没见过猪跑,还能没吃过猪肉么。” 这句话的原话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可仔细想想也是,楸楸生在什么家庭?于她而言,见猪跑确实难于吃猪肉。 楸楸也不在乎,爬起来,鼻尖拱他的脖颈脸颊,连吻带亲的,呜呜几声,“给我做吧,文野哥哥,文野哥哥,文野哥哥。” 这会儿就知道叫文野哥哥了。裵文野感到好笑,切地一声,钳着她的下巴,“对我有什么好处?” 房门不知何时开了,客厅打进来薄弱的光,楸楸看了他好一会儿,竟还真的认真地思忖了半分钟,紧接着她目光一亮,又以勉为其难的语气道:“我给你表演一场裸体厨房秀?” “……”裵文野沉默地看了她好一会儿。须臾,他声音充满了无语和诚恳,“你还是穿上衣服吧。” 他是想把东西交代了,不是要把今生都交代了。 她这个脑子啊,倘若几年后病毒爆发,丧尸逮到楸楸,要把她脑子挖出来尝尝,恐怕第一口就要吐出来,说一句:“yua,这个好涩。” 闻言,楸楸感觉自己脸上的红轻易不走了,小声咕哝着,“文野文野,野完了好歹也做点文事吧。”又开始跑火车,打嘴炮,“你有没有收过学生啊?” “什么学生?” “想从你身上学到技术,从而造福他人的好学生。” “……” 混乱一天正式告一段落,俩人分开洗了个澡,裵文野找了一件自己的短袖给她穿,出来后准备换下脏兮兮的床单。床单是黑色的,都说黑色耐脏,可但凡沾上一点可疑的液体,反而像上了亮晶晶的亮片一般。裵文野一把扯下来,连同俩人的脏衣服一起扔进洗衣机,才准备做饭。 虽然楸楸嘴上说着不会做饭,实际上还是略懂一点皮毛的。 平时一个人,吃腻了国外的快餐汉堡披萨,偶尔会去亚超中超买一些速冻食品加热的程度,擅长就是用凝结成冻块的高汤加蔬菜、肉丸子、海鲜做各种滚汤,又或者各种罐头炒鸡蛋勾芡做浇头。 用她的话来说,善用罐装和冷冻蔬菜,是每个不会做饭的留学生的福音。 可当下面对一个厨艺上佳的男人,楸楸宁愿顶着‘厨房小白·这辈子没下过厨·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头衔,也不想来一出小白厨房秀。 屋里暖气开得很足,楸楸穿着他的短袖,内裤则穿一次性的,男款,据他说是去年旅游用剩的,都放在衣帽间的柜子里。 “就没有女款的?”楸楸扯了一下内裤裤头,没穿,穿上肯定得掉。 “没。” “没是什么意思?你没带女生回来过吗?”楸楸说着。还是穿了,办法总比困难多,扯着边儿折叠两圈,拿来晾衣大夹子夹紧。好过没有,虽然洗澡都导干净了,可人仍在余韵中,腺体还是会分泌出液体来,她可不想起来,椅子上都是液体。 裵文野没说话。大约是觉得她触犯了隐私?楸楸这么认为,也不好招嫌,拖来一张餐椅,反过来抱着椅背坐在厨房门口,安静观赏裵文野做饭,闲得无聊,楸楸征得他的同意,连通客厅的蓝牙音箱放歌,她特意搜索一些乐队的歌单,也算是投其所好吧。虽然只投了一点点。 “你还会作曲啊?”楸楸想起chn说的话。 “一点。” “那你的爱好涉猎挺广。”楸楸掰着手指头数,少年花滑运动员,打球也不错,后来退役,出国念书,专业是金融,却搞起乐队,还不是唱歌打鼓弹贝斯的,是作曲。 “入门玩玩而已。”裵文野说,“像1364,17654325,1645,还有15634125,4536251,俩万能和弦,几乎能套世界百分之九十的歌。” ……听不懂。楸楸抱着椅背,眼里填入茫然看他。 什么1645?什么1364?倘若裵文野跟她说,399001,600000,000847,sft,000617,601390……或许她还能一知半解,都是股票代码。 至于音乐?她就听个响儿,乐理顶多知道个哆来咪发嗦拉西,倘若乍然看到doreifasi,人还要愣一下,念出来才知道是什么。 “没事儿,外行人听着深奥,专业的看业余的也就那样。” 裵文野认为自己就是个业余的,小打小闹,虽然写的歌旋律好听,节奏感强,却也挺简单的,没有用到太多乐器,常规的钢琴吉他贝斯鼓,然后找人录deo,谁看上了谁来买,买了又不满意就再加乐器,反正谱儿在这里,乐器就逐个试,哪个试合适了就加上,卖出去又成弃曲的歌,还是挺多的。 为了应对恶劣天气,裵文野提前囤一堆食材和零食,随便拿了一个noosa酸奶,朝她晃了晃,楸楸点点头,便抛给她,开始备食材,也不问她喜欢吃什么。 酸奶是不流动的,不酸,也不腻,下面有一层果酱。果酱。楸楸呼吸一窒,颊上点着薄霞,心跳都怦怦跳,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她尝试拌开来,看上去更像了……试探性吃了一口,又试探性擓了一口果酱,都挺好吃的,不过份量很小,很快就吃完了。 裵文野又给她抛一个,试图堵住她嘴巴。异想天开。楸楸莫名兴奋,大约白天的激烈还不是她的极限,她哼着歌,光着脚丫跟音乐蹦跶跳舞,裤子都没穿,一手拿着酸奶,一手拿着勺子,血液都是嗨的,她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有多蠢,只是很快乐。 裵文野靠在橱柜旁点烟,等丸子和海鲜解冻,并不想参与其中。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楸楸跳的是《芝加哥》里,那段女一女二的双人合舞hothoneyrag,也不全然是,音乐卡不上,她都自由发挥了。 这么看着不得劲,裵文野换了音乐,换成双人舞的《nowadays》。 前面有一小段五十多秒的女声哼唱,楸楸只记得一两句歌词,“youcanevenarryharry,butssaroundwithlke”,记住的原因是歌词翻译,“你可以在明天嫁给新郎前,今夜为情郎把门开”。还有一句,“butnothgstays”(花无百日红)。 裵文野到吧台去,从冰柜里拿来酒,开了起子,仰头喝到三分之一,剩下的递给楸楸。楸楸放下酸奶,亦灌了几口酒,还给裵文野。 裵文野拿着酒瓶,权当麦克风,有样学样地模仿着音乐剧里这一幕的台词,“okayspicysweetheart,”然而忘记具体的词了,只好能改则改,删删减减,“let\''''spickupthepace,let\''''sallgotohellafastcarandkeepithot!” 嗆辣甜心,让我们加快节奏,搭上快速列车直通地狱,高潮不断。 他话音刚落,楸楸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女一女二的舞姿,有模有样地舞着来,跟着音乐卡点,其中有一段拿着帽子捂小腹扭腰抖屁股,楸楸则抱着抱枕复刻了一段,抖抖抖,隐约可见她小腿肚的肌肉线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