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大明万岁爷》 第一章 朕是朱允炆!朕是大明的天子! 风急雨骤,夜色苍茫。 一道雷电如张牙舞爪的苍龙,踏破虚空降临,赫赫天威之下,万物惶恐。 苏长河感觉自己在坠落,猛地从梦中惊醒,刚想爬起来,拍拍身上的雨水,继续参观明孝陵,却发现这里,似乎不是孝陵的台阶上。 “醒了,醒了。皇上,醒了,快传太医,苍天保佑啊……” 一位头戴三山帽,缠着白布,身着蓝灰色蟒袍的太监,扯着中性的声音,呼喊着。 苏长河瞬间呆住了。 皇上? 自己该不会从南京跑到横店去了吧? 这是哪个剧组的? 转头看去,大殿内灯火通明,天花板上,雕刻着蟠龙圆案,极为逼真。 金扉之上,是二龙戏珠。 正中央,一方形平台,上面摆放着金漆雕龙宝座,金漆雕龙屏风。 宝座之前,有甪端、仙鹤和香筒等物。 平台之前,还有四个铜胎掐丝珐琅香炉,此时正燃着檀香,袅袅生烟。 在远点,还有大龙柜。 “这布置,怎么那么像明故宫的乾清宫?” 苏长河暗暗嘀咕了下,感觉头有些痒,抬手摸了下,一阵疼痛钻入骨髓,与此同时,一股陌生的记忆涌入至脑海之中。 这记忆的主人,名为朱允炆! 朱允炆? 苏长河瞪大眼,怎么想也想不通,自己怎么会有朱允炆的记忆? 穿越? 重生? 我死过一次了? 苏长河弄不明白这一切,感觉有些荒谬。 “皇上,您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一位温婉端庄,身着白衣的女子走了过来,微微施礼,便跪坐在了床边,十分关切地看着,目光中充满了爱意与疼惜。 苏长河看着房间里的布置,走下床,没有来得及穿鞋子,便走到门口,打开门。 一道闪电,劈开了幽暗的夜空,一座座宏伟的宫殿,刹那闪现。 “皇上,外面风雨大,还请多保重龙体。” 马恩慧跟了过来,恳请道。 苏长河转过身,看着马恩慧,皱眉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什么在这里?” 马恩慧连忙说道:“皇上,您忘记了,自您登基大典,执掌国事以来,念念不忘太祖,时常前往孝陵,今日早间在孝陵,您不小心摔了一跤,伤到了头。” “孝陵?” 苏长河记得自己正在游览孝陵,也是摔了一跤。 不同的时间! 相同的地点,相同的事件! 一道雷电,搅动了五百年前的风雨…… 苏长河感觉那陌生的记忆正在变得熟悉,似乎,自己便是朱允炆,便是这大明帝国的皇帝! 只不过,苏长河在这段记忆中,没有看到雄才大略,没有看到惶惶大气,反而是,懦弱胆怯,小心谨慎。 “这是真的?” 苏长河走动着,记忆在重叠,架构,一个清晰的时代与现实,逐渐浮现在脑海之中。 现在是洪武三十一年,六月十日! 距离朱元璋驾崩,整整一个月! 因为年号需要到明年才能更改,所以现在还不能称为建文元年,还只能用洪武年。 为期百日禁荤腥、禁礼乐、禁房事、禁华服的热孝刚刚开始,还没过去一个月。 此时的朱允炆,初初掌权而已。 “自然是真的,您当时昏了过去……” 马恩慧连忙说道。 “昏了过去?那消息岂不是传了出去?” 苏长河清楚,历史上,虽然朱元璋将皇位隔代传给了朱允炆,但对于至高无上的皇位,觊觎者可不是一个两个。 尤其是燕王朱棣! 后来打着“清君侧,靖国难”的旗号,把建文帝朱允炆给赶了下去。 “皇上请放心,并没有人敢多舌一句。” 身旁的太监说了话,太医也赶了过来。 苏长河坐着,微微闭上了眼,不知道苍天让为什么让自己成为朱允炆,这可是明代有名的悲剧皇帝,只干了四年啊。 到最后,他自己玩了个失踪,老婆孩子都死了。 嗯,还有一个两岁的孩子,被囚禁了五十多年,放出来没多久也死了。 太医在一旁说什么,苏长河没听到。 历史的恍惚,记忆的融合,让苏长河有些分辨不出,自己是后世的研究生,还是真正的朱允炆! 闪电的光芒闪耀在房间之中,只瞬间,滚滚巨雷便涛涛而至。 再见,苏长河! 我现在,便是朱允炆! 是建文帝,是大明帝国独一无二的统治者! 朱棣算什么? 你所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 我将逆转苍穹,成就无上伟业! 我将成为万古一帝,让大明,成为汉唐之后的又一盛世! 我是朱允炆! 朕是朱允炆! 朕是大明的天子! 朱允炆缓缓睁开了眼,目光中,再没有胆怯与懦弱,只有笃定的坚决与无畏! “皇上,兵部左侍郎齐泰,太常寺卿黄子澄求见。” 太监低声说道。 马恩慧刚想责怪,希望让朱允炆多多休息。 但朱允炆却摆了摆手,说道:“无妨,让他们进来吧。” 朱允炆很想见见这两人,不是因为这两人与自己的关系紧密,而是因为,他们两个人,几乎可以为建文帝的死,承担最大的责任! 他们作为辅佐朱允炆的核心人物,出的主意,没一个可行的,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齐泰、黄子澄至了大殿之中,跪拜行礼,呼道:“臣齐泰(黄子澄),参见吾皇圣躬金安。” 朱允炆搜寻着记忆,左侧面容消瘦,花白胡子,年近五十的,便是黄子澄,右侧身体相对健朗,颇有精神的,便是齐泰。 “免礼。” 朱允炆沉声说道。 齐泰与黄子澄在问安之后,两人对视一眼,齐泰便开始说道:“皇上,如今藩王手握重兵,自甘肃至辽东,有九大塞王镇守,合计兵员二十一万人,兼漠南卫所兵十六万。” “其中,以燕王、宁王之兵最为强盛,宁王控弦八万,战车六千,更有朵颜三卫,精悍难挡。” “燕王虽只有四万余将士,但皆是百战之师。加上燕王爱兵如子,屡施恩惠,军中不知陛下,只知燕王,恐有灾祸。” “臣等日夜不安,愿陛下早下决断,裁撤藩王,将军权收归五军都督府,方可为陛下所控,方可安天下太平……” 朱允炆听得连连点头,这两个老头,不做传销可惜了…… “对了,燕王现在在哪里?” 朱允炆突然问道。 齐泰愣了下,说道:“应该还在淮安吧。” “淮安?” 朱允炆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历史上的朱棣,在听闻朱元璋驾崩的消息之后,日夜奔丧,结果被拦在了淮安,痛哭之下都不被允许,结果只能委托自己三个儿子进京守孝。 “召燕王入京。” 朱允炆轻轻说道。 简单的五个字,让齐泰、黄子澄顿时打了激灵,不明所以地看着朱允炆。 第二章 朱棣的三个儿子 “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 这是朱元璋遗诏中的一句话。 简单点来说便是,我朱元璋死了,你们这些儿子,在外面好好待着,别回京师奔丧。 在朱元璋死后,朱允炆很认真的执行了这一条。 嗯,适用人只有一个,那便是朱棣。 至于其他的叔叔,都哭着进了京师。 朱允炆这种差别对待,自然是忌惮朱棣的表现,虽然拿着遗诏当了令箭,但却办得不光彩。 一件事,要么一视同仁,都不让来,要么都来。 来一堆,拦一个,这算什么? 不是明摆着欺负朱棣? 就差直接打脸朱棣,告诉你,我朱允炆不让你来,你就只能在外面候着。 不听我的就是不行,咋滴,你还能闯过来不成? 被打脸的朱棣想来是不会舒服的,回去拍桌子砸椅子,摔完杯子之后,转身造一些兵器,买一批粮草,也是可以理解的。 对于曾经朱允炆近乎白痴的决定,现在的朱允炆,表示无奈与同情,当然,这些主意,有黄子澄的功劳。 “陛下,此时召燕王入京,岂不是与前令矛盾,朝令夕改,于陛下天威有损啊……” 黄子澄连忙劝告。 朱允炆叹息道:“前令发之前,其他诸王尚未入京,如今其他诸王皆在京师,只少燕王,世人如何评说?再者,我朝主张仁孝之治,燕王乃是太祖四子,朕的四叔,如何不入京师?” “陛下,燕王一旦入京,恐有祸乱。” 齐泰也不安地说道。 朱允炆看着两人,笑道:“有何祸乱?” 齐泰道:“燕王曾率大军征战沙漠,在军中威望极高。加之其与五军都督府的勋贵关系密切,若是任由其待在京师,走动一二,恐会笼络人心。” 朱允炆淡然一笑,摆手道:“也好,可以看看帝国勋贵,到底是站在哪一方的。就这么定了,安排吧。” 齐泰与黄子澄只好跪拜离开。 马恩慧见朱允炆兴致不错,便陪在一旁,低声说道:“今日皇上似与他日不同。” 朱允炆暗暗一惊,看向马恩慧。 毕竟是枕边人,加上女人的直觉,足以感知到其中的变化。 “前些日子,皇上唯恐见到燕王,如今下旨召燕王入京,也不知如何考量。” 马恩慧细细说道。 朱允炆看着马恩慧,思索着怎么应对。 马恩慧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连忙跪下说道:“请皇上恕罪,臣妾万万不该擅议国事。” 朱允炆见一个女子跪在身前,记忆中的礼制与后世的平等,在脑海之中碰撞。终还是上前,搀起了马恩慧,仔细看着眼前的女子。 不得不说,马恩慧确实容貌出众。 一双桃花眼,流动的秋波让人沉迷,如水的肌肤透着红润的光泽,微动的唇齿,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这是自己的妻子。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拉着马恩慧的手,坐在了床边,说道:“你一定要陪朕百年!” 马恩慧轻盈一笑,动-乱芳华。 只有朱允炆清楚,她,会死在这宫殿之中! 在四年后! 除非,自己能解决藩王问题,能解决朱棣! 自己没有军事才能,所能凭借与依托的,便是脑海之中的历史,还有后世的经验。 而这,将是自己快朱棣一步的决胜法宝! 风雨交加,雷电轰鸣。 中军都督府。 面如冠玉,英姿非凡的魏国公徐辉祖并没有休息,而是在审阅着一批文书,作为开国第一名将徐达的儿子,徐辉祖不仅继承了徐达的智慧,还继承了徐达的勇猛。 朱元璋很器重徐辉祖,将中军都督府交付给他执掌。 年仅三十,便位列武官勋贵第一人! 徐辉祖将手中的文书放了下来,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微微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看来,陛下是想有大动作。” 齐泰、黄子澄不断进言削藩,皇上几次过问边防事宜,话里话外,都是塞王如何剪除。 刀已经举了起来,就看什么时候砍下去,砍向哪里了。 对于削藩之事,徐辉祖并不完全认同,虽然削藩有利国本,强干弱枝,但京师毕竟在南面,北面辽阔疆土,总需要一批人把守,威慑蒙古。 “帝王心,只问忠,不问能。” 徐辉祖感觉有些无力。 没错,自己是武勋第一人,但远远不是朱允炆的心腹。 他的心腹,是岐阳王李文忠的儿子——曹国公李景隆! 而徐辉祖是知道李景隆的,此人除了眉目疏秀,顾盼伟然,雍容华贵,皮囊出色之外,实则是一个窝囊废。 胸中无一策,却把持着左军都督府。 谁让人家是心腹。 比不上。 徐辉祖看着窗外电闪雷鸣,感觉一阵阵的压抑。 突然之间,有人传报:“陛下下旨,召燕王入京。” 徐辉祖陡然一惊,连忙询问传递消息的人可出发,得到肯定之后,徐辉祖脸色微微一变,不知道皇上此番是试探,还是鸿门宴。 “舅舅。” 一声喊声,惊醒了思索之中的徐辉祖。 长相富态憨厚,腿脚不利索的朱高炽走入堂中,身后跟着英武不凡的朱高煦与朱高燧。 三人入京奔丧,却连朱元璋最后一面也没见到,赶到京师的时候,人都送入孝陵了。 但既然来了,也只能留在京师了。 想走,至少也得等热孝期过了才行。 徐辉祖看着自己的亲外甥,朱棣的三个儿子,目光中有些赞叹也有些担忧。 “三位世子,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徐辉祖和煦地问道。 朱高炽坐了下来,吁了一口气,说道:“这几日读书,太闷了。我们兄弟商议,明日是否可去演武场,举办一场骑射,我等也好看看,解解闷。” 徐辉祖略一思索,欣然答应道:“没问题,明日正好无事,不妨召一些勋贵前来,设个彩头,一比高下?” “如此便多谢舅舅了。” 朱高炽等人施礼离开。 徐辉祖转身走到桌案旁,当即写了一份密折,安排心腹,秘密投入宫中,然后站在窗户边,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自言自语道:“我也该表忠心了。” 第三章 教育要搞变革,徐妙锦入国子监 朱允炆收到了徐辉祖的密折,不动声色地将密折烧成灰烬。 雨过天晴。 朱允炆在这一日,并没有办公,看奏折,更没有上辇而行,只是在马恩慧与几个太监的陪伴下,行走在皇宫之内。 后世的明故宫,只能说是遗址,根本无法展现明帝国京师的繁华与昌盛。 马恩慧不解地看着朱允炆,往日里很少步行的他,今日竟有了游览的心思,不急不缓地看着。 一些宫女远远见到,跪拜在一旁,朱允炆还会仔细看上几眼。 “陛下,待明年万象更始,选一些秀女入宫吧……” 马恩慧的一句话,让朱允炆趔趄了下,吓得一旁的太监连忙上前搀扶,朱允炆挥了挥手,让太监靠边站。 “我——朕只是觉得雨后,一切变得清新。那些事,以后再说吧。” 朱允炆走入长安宫,刚入门,便听到了一阵轻灵的笑声。 马恩慧看着朱允炆皱眉,以为恼怒了,毕竟国丧虽过,但也还没多久,就这么大胆的欢声笑语,确实不妥。 马恩慧连忙跪拜说道:“陛下,定是妙锦来看文奎……” 话还没解释清楚,里面一干侍女内官便走了过来,纷纷跪拜。 “皇上哥哥来了。” 一声轻灵的女声传来。 朱允炆抬头看去,只见女子身着柳绿衽衫,杏黄长裙的少女盈盈而至。 柳眉杏眼,清秀绝伦。 一双水灵灵的眸子转动着,身上的气质,透着清冷的高贵,还有一份似乎矛盾的纯真与灿漫。 徐妙锦微微屈身,便算是见过礼,看着朱允炆,直说道:“你的头怎么了?这些奴才都照顾不好你吗?” 朱允炆身后的太监打了个哆嗦,连忙跪下,口喊冤枉,希望徐妙锦嘴下留情。 “妙锦?” 朱允炆微微皱眉。 想起来了,这是开国元勋徐达的四女儿——徐妙锦。 这可是明代第一位女奇人,传闻朱棣为了她,“竟虚中宫,不再册立皇后”,至死都没有再立皇后。 此时的徐妙锦,只有十八岁,相对此时的朱允炆而言,只小了三岁。 “你……” 徐妙锦一时之间羞红了脸,没想到朱允炆竟然直呼自己的名字。 虽然两人年纪相当,徐妙锦甚至玩笑地喊朱允炆“哥哥”,但实际上,徐妙锦在辈分上高朱允炆一辈。 毕竟,徐妙锦的大姐徐仪华嫁给了燕王朱棣。 朱允炆没在乎这一点,端着脸看着徐妙锦,轻声说道:“徐妹妹,你好大的胆子,先帝去世不过一月,你便大肆欢笑,成何体统?” 徐妙锦被拿捏住,忘记了刚刚的事,连忙说道:“先帝遗诏,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我听从先帝遗愿,如何有错?” 朱允炆顿时语塞,没想到这个丫头竟然如此犀利,学会拿爷爷压孙子了。 徐妙锦哼了一声,又说道:“你贵为天子,阴沉着脸,上行下效,宫中谁敢欢颜?若整个大明都是如此,哪有什么生机可言?” 朱允炆看着强词夺理的徐妙锦,心思微动,笑了笑,说道:“伶牙俐齿,倒是不错。对了,你想不想替朕做点事?” 徐妙锦瞪着眼,连忙摇头拒绝。 大明女官,六局一司。 六局,指的是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 其中尚宫总管六局事务。 一司为宫正,掌管戒令责罚。 说白了,大明女官便是掌管嫔御、宫女等事务的,是为内宫服务的。 徐妙锦不是内宫的人,而是徐府的人,身份高贵,如何可能入宫做女官。 就连一旁的马恩慧也感觉惊讶,这个要求,极不妥当。 朱允炆并没有在乎这些条条框框,对徐妙锦说道:“朕知你天性纯善,聪敏好学,如今帝国安泰,朕登大宝,正是用人的时候。朕希望你可以进入国子监,帮朕选一批可用之才,你可愿意?” “国子监?” 徐妙锦更吃惊了。 马恩慧连忙说道:“陛下,国子监乃是天子门生之地,国之重地。妙锦年幼,学问浅薄,又是女子之身,如何能进入国子监办差?不妨召唤国子监祭酒,安排他们考核便是。” 朱允炆没有回答马恩慧,只是看着徐妙锦,嘴角带着轻轻的笑意。 徐妙锦看着朱允炆,有些激动,女官入国子监,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躬身道:“我愿意。” 朱允炆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朕要的是有真才实学的人,若你办得好,朕便准你在国子监之外,开辟一个女子学堂。” “啊?” 徐妙锦吃惊地看着朱允炆。 “女子无才便是德”是古代女子真实的写照,中国历史,占据主角的,从来都是男人。 女憧憧,妇空空,是统治阶级的一种手段。 从来没有人在乎过女人的教育权利与发展权利。 朱允炆打算开了这先河! 毕竟伟人说过,妇女可以顶半边天! 虽然现在喊出来人人平等,自由言论之类的会被言官骂死,会被礼部骂死,会被万千之人骂死,但搞点教育总可以吧? 徐妙锦缓缓下跪,肃然地看着朱允炆,说道:“陛下所言是真?” 她是一个聪明人,知道女子学堂意味着什么! 若非是徐达女儿,若非各位哥哥宠爱,徐妙锦只能待在庭院之中,看看书,弹弹琴,再无其他可做。 而更多的女子,平日里不敢出门。 别说和男儿一样上学堂,便是家里,也只是学习女红罢了,人微言轻。 四书五经,经世之学? 男人会说:学了有什么用? 女子不可为官! 这份不甘,也留在徐妙锦的心中,但从未想过,可以改变。 “若是你做不到,找来的人是庸才。那女子学堂的大门,便会经你的手,永远关上!” 朱允炆凝重地说道。 徐妙锦感觉肩膀上承受着极大的压力,但依旧坚定地说道:“我一定做到!”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传朕口谕,任徐妙锦为国子监学正,掌纪律,校学子。” “领旨。” 一旁太监喊道。 朱允炆挥手让徐妙锦站了起来,对太监说道:“告诉国子监祭酒程师周,司业张智,这件事朕定了,莫要再生事端。” 说完,心情大好的朱允炆走入了长安宫中,看着躺在床上睡得安详的孩子,这便是自己的儿子朱文奎。 只有两岁。 马恩慧看着朱允炆一脸幸福,坐在一旁,叹息道:“皇上今日安排,恐会有不少风波。” 朱允炆嘴角微微上扬,豪气地说道:“这点风波,不算什么,大不了公开辩论一场便是。” “辩论?” 马恩慧眨了眨眼,不知道朱允炆拿什么可以与那些擅长引经据典的大儒辩论。 “启禀皇上,徐辉祖求见。” 太监禀告道。 朱允炆呵呵一笑,说道:“看来校场的热闹结束了,让他到武英殿吧。” 第四章 扩军?不,朕要裁军十万 武英殿。 徐辉祖进入大殿,行大礼之后,恭谨地对朱允炆说道:“陛下,高阳郡王赢得了一把金刀。” 高阳郡王,朱高煦。 朱棣次子。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看来四叔的儿子确实厉害,有四叔风采。只不过,宗勋比试这种事,还不值得卿家亲自入宫吧?” 徐辉祖低头,踌躇了下,跪了下来,肃然说道:“陛下,臣曾见过燕王卫,朝廷经制之兵,俨然成为燕王私兵,唯命是从,臣日夜惶恐。又见燕王三子各有所长,尤以朱高煦善战。” “臣以为,藩王在外,手握重兵,朝廷旨意难达四海,于朝廷不利。恳请陛下,执行削藩之策,以靖四海。” 朱允炆看着徐辉祖,眉头微皱。 看来昨晚自己下令召燕王入京的消息,让徐辉祖误以为是想要将燕王扣在京师,以行削藩。 所以提前跑过来请求削藩。 一可以表达自己的忠心,看清楚,我老徐是你建文帝的人,你可要相信我。 二可以拉近关系,表明立场。 毕竟齐泰、黄子澄不断要求削藩,而这件事虽然保密,但再保密,也很难绕过五军都督府。 “削藩?呵呵,为何要削藩?” 朱允炆站了起来,看着一脸错愕的徐辉祖,说道:“你想多了,我的几位叔叔,还是可以信得过的。” 徐辉祖难以相信地看着朱允炆,不知道他是改变了主意,还是不信任自己。 朱允炆了解徐辉祖的心思,和煦地说道:“帝国之治,在民昌国富,天下太平。叔叔们拱卫边塞,功劳自是有的。” 徐辉祖有些混沌。 朱允炆解释道:“削藩之事,暂且按下吧。朕打算推行练兵新政,有些意见,正要问你。” “练兵新政?” 徐辉祖看着朱允炆,连忙表态道:“只要陛下所命,臣莫敢不从。” 朱允炆微微摇头,说道:“现下,京营精锐有多少?” 徐辉祖连忙禀告道:“当下京营精锐有五十万,陛下可是打算扩军?臣建议从两广、西北调兵,那里的士兵善战勇猛,可充大用!” 徐辉祖的想法很简单,若是朱允炆不打算削藩,那只能强化中央的军力,在军队上,足以碾压任何藩王,藩王威胁,自然便减弱下去。 朱允炆微微皱眉,竟然有五十万之多。 朱元璋时期便考虑到了军队建设问题,采取了“内外置大小二场,分教四十八卫卒”的制度。 一卫五千六百人,当时规格便近三十万。 只不过随着时间增加,到了建文初年,京营规模已达到了五十万,而此时,北方塞王手中,也有三十多万兵马。 “裁军十万如何?” 朱允炆严肃地问道。 徐辉祖连忙说道:“调十万精兵拱卫……呃?裁军?” 原以为是调军的徐辉祖,顿时惊慌起来。 此时不增强实力,如何能削弱自己的实力? 一旦藩王有异,如何应对? 朱允炆没有开玩笑,反而是十分严肃地说道:“军队如何,你比朕更清楚,朕要的不是老弱病残,也并非是一些家奴家丁,更不是养一群兵爷,朕要的是,能战之师!” 军队腐败问题,始终是各朝代一个顽疾。 手里拿个长矛,你就敢说自己是精锐?也不看看自己年纪,黄土都到脖子了。 报上名字,就真以为是个兵了?谁不知道你是哪个勋贵的奴役?或是哪个武将的家丁? 一群操练都很少的人,凭什么称自己是精锐? 徐辉祖冷汗直下,顿时明白过来,兵在精而不在多! “给你一个月时间,整顿军队,一个月后,朕要检阅!记得把动静闹大一些。” 朱允炆下令道。 徐辉祖高声答应,施礼之后离开了武英殿。 回到五军都督府,徐辉祖依旧惊疑不定,召来自己的两个弟弟,中军都督府佥事徐膺绪,右军都督府左都督徐增寿,将裁军十万的事告知两人。 两人也是猛然惊讶,措手不及。 徐辉祖镇定地看着两人消化了这个惊人的消息之后,感叹道:“皇上这一手,极为厉害啊。” 徐膺绪不解地问道:“大哥,何言至此?” 徐辉祖喝了一口茶,压了压惊,说道:“皇上此举,整肃军队是其一,敲打勋贵诸将是其二,而其三,便是告诉诸位塞王,皇上并无意动他们,希望他们在封地,安稳守着。” “或许皇上还有一层意思。” 徐增寿看着两人,缓缓说道:“皇上在告诉塞王,自己都可以对京师军队动手,那改日,若是对你们塞王节制的经制之兵动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到那时,塞王想要反对,也没了由头。” 徐辉祖赞赏地看了一眼徐增寿,说道:“如今皇上心思难测,但裁军十万,势在必行。这可是一件得罪人的事啊。” 如今太平,诸将、勋贵、豪强、外戚等,都想发财,只靠朱元璋定下来的那点俸禄,大家早饿死了。 对于这些人,最好的发财之路,便是吃军饷。 这一下子裁军十万,未必是减少了十万人数,而是将那些吃空饷,冒领军饷的人,踢了出去。 按照徐辉祖的估计,真正裁掉的士兵,恐怕不会超过五万。 “大哥,还有一件麻烦事……” 徐增寿看着徐辉祖,揉了揉眉心。 “什么事?” 徐辉祖感觉有些不妙。 徐增寿叹息道:“今日早间,妙锦入宫陪伴坤极,被皇上授予了国子监学正。如今满朝震惊,已有言官,准备弹劾……” “什么?妙锦?妙锦如何能入国子监?如何能做学正?” 徐辉祖感觉眼前有点黑,有点晕。 国子监那可是学府重地,天下学子聚集之地,很多官员都来自于国子监。 且不说这些读书人认死理,桀骜不驯,动不动就满嘴仁义道德,三纲五常,如何能看得起一介女子? 皇帝这是出的哪一招,这不是没事找骂吗? 言官都是吃盐的,正愁着这段时间国丧,闲得没事,这听闻女子入国子监,还不蹦起来,吐吐口水,便准备奏折? 第五章 千古忠臣方孝孺 御史高翔挥毫泼墨,引经据典。 自三皇五帝,至明太祖,洋洋散散万言书,写尽了胸中悲愤,高翔直言道:“女子宜家绣工红,何须自贱至朝廷。吾辈皆是男儿风,捍死不辱四五经!” 奏折一封接一封,直接送入了武英殿。 御史说说也就罢了,可六部其他官员也不甘热闹,写书弹劾。 一些人甚至将矛头直接对准了魏国公徐辉祖,扣上了一个“进言后宫,不知廉耻”的帽子。 甚至连三杆子打不着的钦天监也冒了泡,说什么“夜观天象,恐有异变”。 朱允炆坐在武英殿,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些奏折。 这些人的水平真不是白给的,言辞优美,对仗工整,语句通畅,就是骂人不吐脏字。 “你说,一个女子入国子监,就把满朝文臣都吓住了,女子有如此可怕吗?” 朱允炆对一旁抱着孩子的马恩慧说道。 马恩慧噗嗤一笑,说道:“皇上,臣妾可是有言在先,您明知不妥,为何还要如此行事?如今大臣反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朱允炆招了招手,对身边的太监双喜说道:“谁写的这些折子,送还给他们。你代替朕问他们几句话。” 双喜问道:“皇上想问他们什么话?” 朱允炆呵呵一笑,说道:“就问他们,你妈识字吗?不对,应该是,汝母识字乎?汝妻识字乎?汝女识字乎?可愿识字乎?” 双喜张了张嘴,为难地看了一眼马恩慧,马恩慧低头不说话,双喜只好答应下来,抱着奏折就想走。 “等等。” 朱允炆喊住了双喜,又吩咐道:“跟他们回家,你当面让他们问问自己的母亲、妻女,记下来,给朕回复。” 双喜答应一声,连忙去安排。 马恩慧突然笑了起来,看着朱允炆说道:“皇上,您这一招,可有些土匪之气啊。” 朱允炆哈哈大笑。 对付这一群迂腐的人,直接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论语》不也说了,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既然你们读书人讲究孝悌,总不能不听老母亲的话吧? 打发他们问问本心,再来讨论徐妙锦的事。 “启禀皇上,翰林侍讲方孝孺求见。” 太监禀告。 朱允炆答应一声,一位约莫四十岁的清瘦男子,身着九品绿色盘领公服走了进来。 这就那个被朱棣诛“十族”的方孝孺! 若不是方孝孺被朱棣所杀,恐怕后世历史学家,必然将其归入到李景隆之流,间谍、无能、白痴一类的帽子,肯定是少不了的。 方孝孺,年幼时便有“神童”之名,后拜在宋濂门下。 宋濂被朱元璋称之为“开国文臣之首”。 按理说,方孝孺被朱元璋重视,两次召见,应该官运亨通。 可朱元璋偏偏不用方孝孺,而是留给了自己的儿子,儿子挂了之后,又留给了孙子,也就是现在的朱允炆。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若真的按历史发展,朱棣攻入京师,方孝孺将会和八百多人,一起共赴黄泉。 说他是忠臣,没错,绝对没错,而且还是千古忠臣! 他面对朱棣的屠刀时,浩然正气,自是无人可敌。 他的信念,便是“有杀身以成仁,毋求生以害仁”的士子信念。 宁死不屈,宁死不从二主! 只是,他的能力与他的位置,并不匹配,朱允炆在与朱棣的斗争中失败,他的那些“忠言”,是要负很大责任的。 朱允炆赐座之后,看着方孝孺,他虽面色枯黄,但双眼却炯炯有神,意志坚韧,说道:“方先生此来,可是为了徐学正之事?” 方孝孺听闻之后,淡然一笑,说道:“《周礼》素有女官之职,虽为内府,但考虑徐学正之职,只为陛下选才而已,只要徐学正言行端正,符合礼数,自然无妨。” “哦?” 朱允炆有些诧异。 原以为方孝孺是一个死板的书呆子,没想到还懂得变通。 “臣此番前来,并非为徐学正而言,而是为文治而来。” 方孝孺正色道。 “说下去。” 朱允炆示意。 方孝孺侃侃而谈,说道:“臣久居偏僻之地,初至京师,蒙皇上恩赐,担翰林侍讲,见皇上敦儒修文,意在文治。而臣以为,若行文治,则应尊“礼”而行。” “先生是何意?” 朱允炆皱眉。 方孝孺坦言道:“皇上召燕王入京,可是意图削藩?” 朱允炆看着方孝孺,并没有说什么。 方孝孺继续说道:“臣恳请皇上,万万不可。燕王虽是塞王之首,然其并无过失,若召至京师,强行削藩,于礼不周。况太祖离去只是月余,皇上便对塞王动手,恐寒人心。” 朱允炆摆了摆手,笑道:“先生多虑了,本皇召燕王入京,实则是弥补先前之过。本朝尊仁孝之道,帝王之家若都无法做到,如何表率万民?” “当真?” “自然。为免燕王担忧,本皇还下令,裁军十万,以告诸王无意削藩,同时,以军充民,开荒南山,岂不更好?” “吾皇圣明。” 方孝孺惊喜跪拜。 朱允炆打发走了方孝孺,结果齐泰、黄子澄又来了。 两人听闻裁军十万的消息之后,更是惶恐不安,连忙上书,只不过朱允炆没有理睬两人的折子,放在了一旁。 两人见没有回音,便直接求见。 “皇上,此时万万不可裁军……” “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朱允炆都有些发愁了。 到最后,没办法了。 朱允炆夸赞了两人忠心耿耿,表示绝不会影响军队的战斗力,纵有削减,可从边关调虎狼之士,才稳住了两人。 等两人走后,朱允炆拿起一份奏折,这是右副都御史袁泰所写,其中有一句“诏旨,且母丧未葬,父年九十,不当舍以行。” 这是攻击解缙来京城奔丧的。 也正是拜这位老兄一封奏折,明代三大才子之一、后来修撰《永乐大典》的解缙,被赶到了甘肃吃沙子。 朱允炆嘴角露出了笑意,轻轻说道:“解缙啊,要不要给我修撰一本《建文大典》,呵呵。来人,命解缙入宫。” 第六章 学霸解缙的奏对 解缙之名,万古难灭。 这是大明少有的天才,甚至可以说,大明这艘巨轮前进的方向,他曾经发挥着极为关键的作用。 若不是解缙一句“好圣孙”,大明天下谁来做主,恐难预料。 朱允炆想起来解缙的“学霸”之路,不由暗暗摇头。 解缙,五岁背诗文,七岁写文章,十二岁通读《四书》、《五经》,十八岁中解元,十九岁戊辰科进士三甲第十名,赐同进士,授庶吉士。 朱元璋欣赏解缙的才华,留御前参赞机要,升翰林学士。 十九岁,便站在了无数人仰望的高度。 仔细想想后世,十九岁在干嘛,哦,还在读书。 不过少居高位也不是一件好事,缺乏社会磨练,自傲狂妄,又太过理想化的解缙,终究还是付出了代价。 没混两年,官没做大,却得罪了不少人。 今天指责这个御史不干事,明天说说兵部玩忽职守,后天再写个奏疏,和大老板朱元璋较较劲。 一来二去,解缙成了独-夫。 在兵部尚书沈倩弹劾解缙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朱元璋也只好将解缙赶了出去,让其去江西考察。 跑出京城还蹦跶的解缙,被朱元璋勒令“闭门读书”。 朱元璋还对解缙的父亲留下了一句“后十年来,大用未晚也”的话,就是让解缙十年之后再来上班。 结果朱元璋七年之后就走了,解缙明显不愿意来一场“十年之期”,听到消息之后,马上以奔丧为由,跑到了京师,准备东山再起。 于是,有了现在的见面。 朱允炆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解缙,又矮又瘦,其貌不扬。 “草民解缙,叩见陛下。” 解缙跪拜高呼。 朱允炆淡然一笑,挥手道:“落座吧。” 解缙坐在椅子上,却只沾了点边。 朱允炆也不见怪,拿出袁泰的弹劾奏折,安排人递给解缙,说道:“你看过之后,再回话。” 解缙连忙接过奏折,打开一看,面色惊惧,连忙跪了下来,喊道:“臣有罪。” 朱允炆问道:“有何罪?” 第七章 关怀的起点,身边人 双喜笑呵呵地入了宫,到了武英殿门外,揉了揉脸,小心地走了进去,通报道:“回禀陛下,那些大臣,皆收敛了许多。” 这次双喜是大开眼界,以前动不动吐口水骂人的官员,只能颤颤巍巍地重新写了奏折,虽然没说支持徐妙锦进入国子监作学正,但却诚惶诚恐,不敢多言。 无他。 母亲教导孩子读书识字,母亲若是不识字,不知道理,如何教导? 妻子也想诗词书画,不识文字,如何优雅? 女儿也想上学堂,凭啥只有男孩子可以看书? 不公平。 虽然没有人直接说要突破“三纲五常”、“三从四德”,但内心渴望读书明礼,却是无法回避的现实。 朱允炆并不在乎这些风波,国子监自己都没说什么,这些人闹腾来闹腾去,只不过是浪费一些纸张,一些笔墨和口水罢了。 裁军十万的消息,终于在帝都之内引起了轰动。 任谁都没想到,新皇帝竟有如此魄力与手段,挥挥手便是裁撤十万大军。 历史之上,多听闻帝王扩军,而鲜有裁军之举。 于是乎,文官认为“文治”时代即将开启,纷纷上表,称颂皇上乃是英明之主,至于徐妙锦这种小事,自然也就没多少人在乎。 户部尚书郁新笑眯眯地,对于户部主事夏元吉说道:“皇上此举,实在是高。” 夏元吉拱手道:“郁大人,看来今年户部,可节省不少钱粮。” 郁新轻松地喝了一口茶,释然地说道:“可不是,骑兵每月粮食两石,寻常士兵每月粮食一石,仅是粮饷,京师便耗费尤重。削减十万兵,每年可节省粮食三百六十万石。如今入夏,雨季颇多,河堤修缮,灾情救援,都需要钱粮啊……” “户部之事,难啊。” 夏元吉打趣道。 郁新呵呵笑道:“维喆啊,你可要多多担负起来,户部之事,你要多费点心了。” 夏元吉,字维喆。 夏元吉凝重地点了点头,看着有些老态的郁新,缓缓说道:“裁军之事,是否与召燕王入京有关?” 郁新眼神中闪过一道精芒,呵呵笑道:“我们这位皇帝,属实不一般啊。你听闻没有,解缙已然进入翰林院。” “嗯,听说了。解缙在太祖时期,虽轻浮狂傲,但属实是个正直之人。这样的人在皇上身边,也好。” 夏元吉赞道。 郁新起身,走到夏元吉身前,说道:“说来奇怪,皇上身为太子时,齐泰、黄子澄便是东宫之人,如今皇上御极,齐泰依旧是兵部侍郎,黄子澄依旧是翰林院修撰。这,有些不寻常啊。” 对于新登基的皇帝而言,最先启用的,往往便是自己身边亲近的大臣。 可太祖都送入孝陵一段时间了,也不见新皇上施恩旧部,第一个提拔的,竟然是远离朝堂多年的解缙,这着实令人惊讶。 “或许,皇上另有打算。” 夏元吉淡淡地说道。 朱允炆在深宫之中,并没有临朝。 朝堂之上,众官员望眼欲穿,左顾右盼,就是不见朱允炆上朝。 一封封折子递上去,没人批准,如何办事? 大明还要不要运转了? 一些下层的官员,更是在猜测,是不是皇上因为太祖去世,忧虑过度病倒了,到处打听,希望上书问候两句,表达下忠心。 朱允炆从武英殿走了出来,看着夕阳缓缓下沉,雄伟的宫殿,又将陷入至黑暗之中。 若不是后世清晰的记忆,朱允炆都已忘记了来处。 “双喜,你想家人吗?” 朱允炆轻轻问道。 太监双喜震惊地看着朱允炆,要知道朱元璋时期,对太监极为严苛,稍有错误,轻则打断腿,重则要命。 而且朱允炆登基之后,也延续了这种严苛。 像是当下的关怀与问候,几乎是无法想象的。 事实上,历史上的朱允炆确实没有将太监当人看。 在朱棣造反的过程中,很多太监成为朱棣的耳目。 因为朱棣将他们当人看,信任他们。 名震后世的东厂,便是太监为首的机构,也足以体现朱棣对太监的信任。 双喜感动地想哭,连忙回道:“回皇上,咱家偶尔会想起,只是,无缘再见他们了。” 朱允炆摇了摇头,说道:“为何不能再见?” 双喜恭谨地回道:“咱家入了宫,那便是皇上的人了。如何能再见他们?再说了,咱家便是回了去,他们也不认咱家。” 双喜说得没错。 古代重传承,重宗族。 一个太监,是没资格进入宗族祠堂的,也是被人鄙视的。 起码,在明代初期是如此。 朱允炆看着落寞的双喜,问道:“这后宫之中,所有人皆是如此?” “自然。” 双喜连忙回道。 朱允炆走着,看到一旁一个提着食盒的宫女跪在路旁,便停了下来,问道:“你哪里人士?” 宫女诚惶诚恐,连忙回道:“回皇上,小女乃是苏州人氏。” “苏州啊,朕去过,你知道狮子林吗?” 朱允炆想起后世去狮子林旅游的事,笑着问道。 宫女连忙摇头。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惜了,不过,现在的狮子林应该还没成规模。你多久未曾见过父母家人?” “回皇上,已有三年。” 宫女低声回道。 朱允炆揉了揉眉心,对双喜说道:“去,派人把坤极叫来。” 双喜对身旁的太监使了个眼色。 朱允炆打开宫女的食盒,看了看里面,只有一些清淡的菜,便问道:“这是给谁的?” 宫女连忙说道:“是准备给宁妃的。” 朱允炆眯着眼,想了想,才记起来有这么一位,便对宫女说道:“如此清淡怎么行,走吧,跟朕去尚膳监。” 皇上发话,宫女也违背不了。 双喜不明所以地跟在一旁。 尚膳监,掌皇帝及宫廷膳食及筵宴等事。 尚膳监掌印刘艺正哼着小曲,优哉游哉地喝着酒,没事训几句话,有事就活动活动,过的颇为舒坦。 只不过,当刘艺正对着酒壶嘴喝酒的时候,看着走过来的朱允炆,顿时傻眼了,一时之间都没了动静。 双喜在一旁连忙打眼色,刘艺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叩头请罪。 朱允炆看都没看刘艺,看着里面无数的食材,想了想,自己最擅长的,也就那么几样家常菜而已。 只不过,皇帝做饭,会不会被那些官员喷死? 算了,管他们。 谁让明代还没有宫保鸡丁,鱼香肉丝这东西还得等到民国时期,尚膳监肯定是学不到的,不自己动手,连吃饭都是问题…… 热孝期间不允许大鱼大肉,做好了,把肉挑出来不就好了…… 第八章 鱼香肉丝惠及底层 双喜抱着朱允炆的大腿,哭喊着不让朱允炆下厨,还说什么“君子远庖厨”,从未见过帝王下厨。 结果被朱允炆丢到了一旁。 胡说八道,真当自己没看过书了。 《孟子·梁惠王章句上》中有云:“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礼记·玉藻》也留下了类似的话,“君子远庖厨,凡有血气之类,弗身践也。” 其本意是告诉君王,需要有仁心,不应该崇尚与施行杀生之事,和“不耻庖厨”半点关系都没有。 再说了,什么从未见过帝王下厨房? 太祖朱元璋做乞丐的时候,他是不是亲自做饭? 从路边捡了野菜便是夜宵了,怎么可能不做饭? 刘艺呜呜地直磕头,都冒出血来了,还在那说什么,尚膳监对不起皇上,只要皇上一句话,马上就去找个绳子自我了断。 做个饭,那么多事。 朱允炆发火了,命令双喜站在一旁,安排尚膳监的人都看着点,然后拿起了刀,对想要过来的双喜狠狠威胁了一眼,拿起一根胡萝卜便切了起来。 双喜惊呆了。 尚膳监的人也都瞪大了眼。 一旁的宫女张着小嘴,一动不动地看着。 皇上会切菜? 奇了怪了,皇上怎么可能会切菜,而且,还切成了丝。 木耳? 莴笋? 肉? 天啊,皇上竟然在热孝期间想吃肉了? 这与礼不符啊。 万一被文官知道了,岂不是要惹出大风波? 双喜盯着尚膳监的人,意思是说,谁敢泄密,就等着瞧吧。 尚膳监的人哪里有心思看双喜的眼神,一个个冷汗直冒,若是皇上切了手,自己说不定就得人头落地。 “生火。” 朱允炆切好食材,在碗里放了一些醋,看着硬邦邦发黄的糖块,叹了一口气。 明代初期还没有白砂糖。 白砂糖出现于明嘉靖年间,后来宋应星写《天工开物》的时候,特意写了一篇“甘嗜”,将白冰糖的制作方法介绍了一番。 朱允炆不确定日后还会不会有嘉靖,毕竟那是朱棣一脉。 和沈括还隔着两百年,指望他们两位吃上白糖是不靠谱的。 马恩慧从长安宫连忙赶到尚膳监,进入之后,正好看到做饭的朱允炆,惊地几乎要晕倒了,看着一旁垂手发呆的太监、宫女和尚膳监的人,马恩慧差点暴走。 “不要发怒,是朕让他们站在一旁的。” 朱允炆将鱼香肉丝盛了两份,将其中一份肉丝挑了出来,喊过刚刚的宫女,吩咐道:“把这个给宁妃送去吧。” 宫女叩谢,小心放入食盒之中,匆匆离去。 “爱妃,过来尝尝。” 朱允炆招呼着马恩慧。 马恩慧疑惑地打量着朱允炆,不确定地问道:“皇上如何会做如此——之事?” 话到一半,终忍住了“下贱”二字。 朱允炆拿起筷子,递给了马恩慧,说道:“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这些天,朕一直在想,民以食为天,若是我们皇室都不懂得如何节约,又如何能教导好万民?” 马恩慧看着朱允炆,款款施礼,喊道:“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皇上圣明,此乃万民之福。” “皇上圣明。” 双喜与尚膳监等连忙跪拜高呼。 朱允炆摆了摆手,说道:“都起来吧,日后莫要铺张浪费。若无特殊,早膳与晚膳,便从十二道,减至六道吧,午膳由二十四道,减至十二道吧。” “既然皇上做了表率,那这后宫膳食也应酌情减量。” 马恩慧连忙说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妃嫔们无需浪费,底层的宫女与太监的伙食,却需要加强一些,不得少于两道菜品,这道菜,尚膳监学学,都赏赐下去吧。” 马恩慧代替宫女与太监感谢朱允炆宽宏大量,在朱允炆的鼓励之下,品尝了一口鱼香肉丝,顿时眼神一亮,手下速度加快了许多,连吃数口,才不好意思地看着朱允炆,感叹道:“皇上,晚膳,臣妾便要这道菜。” “哈哈,那爱妃要不要试试学下?” “臣妾也能学?” “如何不能?刘艺,准备食材……” 朱允炆微笑着喊道。 皇城外,德胜门旁,浣衣局。 宫女骆颜儿疲倦地靠在柱子上,仰望着夜空,哀叹了一口气,肚子咕噜噜乱叫了起来。 这么晚了,也不准人吃饭,听说管事的女官是召入了宫,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次浣洗的衣服出了问题,还是宫里有了恩赐。 不过,怎么样都与自己无关。 卑微的宫女,只能卑微的活着。 骆颜儿想起了因牵蓝玉案而被杀的父亲,还有不堪痛苦自杀的母亲,原本温暖的家,一瞬间便支离破碎。 二叔将自己卖到了宫里,可惜自己没什么钱财去打点,得罪了宫里管事太监,最后被分到了浣衣局,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只为了一口饱饭。 仅此而已。 可是,现在饭都不准点了。 咕噜。 不争气的肚子又一次响了起来,外面传出了喧哗声,看来是宫里安排了赏赐。 “颜儿姐姐,燕儿姐姐,快点来。” 一个十七八岁的宫女从远处冒了个头,大声招呼着。 骆颜儿有些胃疼,起不来身,便对着远处挥了挥手。 那宫女见状,转身便走了出去,没多久,便提着两个食盒跑了过来,脸上带着满满的笑意,将食盒放在骆颜儿一旁,说道:“那,这是我们的晚饭。” “晚饭?乔慧,你该不会弄错了吧?” 骆颜儿看了看食盒。 自从进入浣衣局,便从未用过这食盒,吃饭的时候,总有人安排,然后入了大灶旁的隔间,去晚了,还可能没得吃,只能饿肚子。 用食盒吃饭? 破天荒。 乔慧盈盈一笑,抱着自己的食盒说道:“姐姐,你且看看。” 骆颜儿见乔慧真的开心,有些不解地打开了食盒,看着上面的一道白菜,这是平日里吃的,取出白菜之后,看去,里面竟还有一道菜。 红的,绿的,黑的,啊? 还有肉? 这怎么可能? 骆颜儿吃惊地看着乔慧。 乔慧凑到骆颜儿身旁,也打开自己的食盒,里面的菜与骆颜儿的一模一样,说道:“我刚刚听说了,这道菜叫做鱼香肉丝,是尚膳监今日才推出的美味佳肴。” 骆颜儿吞咽了下口水,不解地问道:“尚膳监的菜,怎么可能会到我们浣衣局?” 乔慧见周围没人,便低声说道:“我听说,这道菜是皇上发明的,并下令,所有宫女太监,每餐不得少于两道菜。” 骆颜儿惊讶之余,拿起了筷子,轻轻品尝一口,眼睛湿润起来,轻轻说道:“皇上天恩……” 第九章 后宫新制与内阁制度 大明朝堂改革尚未开始,后宫改革却悄然启动。 洪武三十一年,六月十五日。 马恩慧召集后宫四司八局十二监所有管事人,宣布了全新的內宫制度,从伙食问题,到作息时间问题都作了安排,并创造性地加入了探亲与月休制度。 无论是宫女还是太监,每个月都有两日休息时间,休息日可以出宫探亲,不受约束。 每年新春,则准许宫女回家半个月。若路途遥远,可适当延长。 为了确保后宫新制可以顺利施行,马恩慧下令任何内官不得故意设置障碍,阻碍宫女与太监探亲或月休,可适当调休。 要求所有出宫太监与宫女,不得对外谈起内宫机密,一旦泄密,则取消其所在司或局所有太监与宫女的休假、探亲待遇,同时按内宫制度进行处罚。 后宫新制,让沉闷已久的皇宫陷入欢腾,每个宫女与太监都奔走相告,一些宫女、太监更是自发聚集到长安宫外,哭喊着,跪谢皇上、马皇妃恩典。 一时之间,“圣主”与“圣后”之名便传遍了整个后宫。 双喜站在长安宫门口,看着外面跪拜不起的宫女、太监,眼睛都湿润了,看着朱允炆与马恩慧走出来,高声喊道:“皇上天恩,皇妃天恩。” 众人齐声呼喊,声音传荡在整个内宫之中。 朱允炆看着跪拜不起的众人,板着脸喊道:“若有人懈怠,办事不利,朕可是要发怒的,各自回去办差吧,莫要待在这里了。” 众人再次跪拜天恩,在其他太监的引导之下,才纷纷散去。 “你哭什么?” 朱允炆见双喜哽咽,不由问道。 双喜连忙回道:“皇上,咱家这是感动的,现在,咱家感觉活着,有点盼头了。” 朱允炆哈哈笑了起来,说道:“你应该说,活得像个人了。” 双喜呜呜点头。 可不是吗? 朱元璋时期的太监活得没有半点尊严,一点错,都可能被朱元璋活活打死,尤其是朱元璋后期,更是行事狠厉,手段残忍,以至于所有太监宫女,噤若寒蝉,如履薄冰。 马恩慧见自己丈夫开心,便也放宽了下。陪着朱允炆走在湖边,看着秀美的风景,有些不放心地说道:“陛下这收心之举,是为何而为?” 朱允炆看着湖水中的倒影,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不将太监当人看,结果后来太监被朱棣收买,成了朱棣的人吧。 “施恩广博,才能成为仁君吧?” 朱允炆平静地说道。 马恩慧重重点了点头,附和道:“陛下定会成为万世明主。” 朱允炆摆了摆手,说道:“明主什么的,暂且不说。朕只是觉得,来一趟,若不做点事出来,对不起心中抱负。” “来一趟?” 马恩慧疑惑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并没有解释什么,伸手抓着马恩慧的手,说道:“内宫这边,就交给你了。从今日起,朕需要专心经营朝堂了。” 马恩慧脸有些微红,朱允炆竟然当着那么多宫女太监,拉着自己的手。 “皇上请放心。” 马恩慧低着头说道。 朱允炆看着羞涩的马恩慧,轻轻一拉,吻过马恩慧的眉心,便松开了她,带着一脸憋笑的双喜等太监离开。 翌日,奉天殿,朝会。 朱允炆坐在龙椅上,看着满朝文武,目光中充满了斗志。 这里面有些官员朱允炆是认识的,但一些官员,就算是记忆中,也找不出名字来。 中枢人员还是认得出的,礼部尚书陈迪,户部尚书郁新,刑部尚书暴昭,吏部尚书张紞,工部尚书郑赐,兵部尚书茹瑺。 兵部侍郎齐泰,翰林院修撰黄子澄,翰林院侍讲方孝孺,解缙,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长兴侯耿炳文等一批重臣也没有缺席。 这是朱允炆热孝期间第二次临朝,上次,还是登基时。 朱允炆思索了很久,认为自己一没有朱元璋的龙精虎猛,可以一天处理几百件事;二没朱元璋的霹雳手段,查出来就杀,杀错了也没关系,还能多杀几个;三没有过高的智慧,可以掌控百官;四无法忍受没有业余活动,没有片刻休闲的紧凑生活…… 总而言之,朱允炆是做不到朱元璋那样,可以直管中枢六部,事无巨细,事事亲躬。 朱元璋不喜欢丞相分权,通过“胡惟庸案”裁撤了丞相,将所有权力收揽于自己一身,但朱元璋低估了丞相的作用,也高估了自己的精力。 几乎每一天都有两百多份奏折送入朱元璋手中,涉及批复的事件更是不低于四百件。 纵然是朱元璋放过牛,打过仗,体格好,也经不起如此天天熬,最后不得不妥协,从翰林学子中挑选了一批人,帮助自己审阅奏章。 而这些翰林学子,便类似于朱元璋的秘书,实际上,这也是明代内阁的雏形。 朱允炆不想发出“朕见过凌晨三点皇宫”之类的话,决定将内阁推行出来,代行丞相权,自己握着最终的决策权便可。 内监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承运以来,驭批国事,颇感万事繁杂,精力无法兼顾。唯恐差池之间,贻误国民,无颜于太祖。幸赖众卿家辅佐,朝纲整肃,万民归心。” “朕及冠之年,政务经验不足,当以贤臣为师,齐心公治乾坤。朕素闻户部尚书郁新、吏部尚书张紞,翰林侍讲解缙,皆为大才,有治国之能,特敕郁、张、解三人为大学士,内阁阁臣,参政机要。” “改文华殿为内阁院,中枢六部、十三省一应奏事,皆由通政司递送内阁,内阁阁臣审阅批注,报送御前。朕加印之后,发至通政司,传至中枢六部、十三省。” 古代宰相,存在着决策权、议政权和行政权。 而内阁制度,便是将议政权分给内阁,将行政权分给六部,皇上自己掌控最终的决策权。 内阁抛出,众官员震惊不已,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有些麻木。 朱元璋废掉了丞相,但新皇上,这是一口气弄了三个丞相啊。 虽无宰辅之名,却行宰辅之事。 百官议论纷纷,而户部尚书郁新、吏部尚书张紞,翰林侍讲解缙三人更是激动不已,尤其是解缙,回家七年,这刚回京师,便被委以重任,可见深得皇上信任。 三人出班上前,山呼万岁。 朱允炆再次下旨:“命兵部侍郎齐泰为吏部尚书,翰林院修撰黄子澄为户部尚书,方孝孺为翰林学士,监察内阁。” 齐泰、黄子澄、方孝孺连忙跪恩。 朱允炆没有按照历史走,历史上,齐泰成为了兵部尚书,黄子澄成为了太常卿,拥有参军国事之权,而方孝孺更几乎成为了丞相。 这三人,成为了朱允炆的核心智囊团,最终,朱棣打入了南京! 从现在起,历史要被改写。 齐泰还是别管军事了,以他的能力,还是管管人事吧。 黄子澄虽然没多少本事,户部交给他,只要善用人才,还是没问题的。 至于方孝孺,一个处处以“周礼”为尊的家伙,帮着自己看着内阁,也免得郁新、张紞与解缙放肆。 内阁推出之后,朱允炆便终于可以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大局与军事改革上。在朱允炆看来,为国君者,不应该事必躬亲,而应该适当放权,把控大局。 尤其是现在,朱棣依旧是朱允炆最大的敌人,不得不防备,不得不关注。 因为内阁制度的出现,朝会的时间自然也要修改,朱允炆决定在每月初一、十五上朝。 平日里,大家没事,就不用半夜赶路了,免得摔到沟里淹死。 辰时上班,酉时下班,大概也就是早上八点至下午五点,相对于之前十几个小时而言,已经是大福利了。 朝会结束之后,朱允炆留下了三位阁臣与方孝孺。 郁新有些激动,看着朱允炆,强行压抑着兴奋,说道:“皇上,内阁初开,还请皇上示下,如何运作。” 这三个阁臣也不是傻瓜,知道自己只有议政权,不敢擅自决断,否则,胡惟庸便是自己的下场。 早点问清楚红线在哪里,说明白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这才好放心办事。 朱允炆欣赏地看了看眼前的四人,点头说道:“内阁交付诸位爱卿,朕是放心的。只望诸位齐心,要务当日处理完毕,不可留待明日。可在翰林院,挑选一批人辅助办事。若遇不决之事,可通报武英殿。” “涉及军政方面的奏报,应交付五军都督府处置。至于国家大事,如官员任免、国库收支等,应及时送览。若是出现边疆战事,更不得延迟片刻,需马上通报……” 朱允炆安排妥当之后,便返回了后宫。 大明臣子的执行力是极强的,文华殿改内阁院,阁臣入主,大明朝堂开始了新的生机。 次日,朱允炆昭告天下,结束洪武时期的冤案,赦免了一批无辜的人,同时减免了一些困难地区的赋税,令官府收养鳏寡孤独废疾者,赈罹灾贫民…… 三日,安排夏元吉等人,以采访使的身份,巡查大明。 第十章 道衍献计燕王,国子监的生活 北平府。 六月的北平,正是炎热。 城内大街小巷,都没了生气。 燕王府内,朱棣端坐房中,正翻看着一本兵书。 “王爷。” 燕王护卫千户丘福在门外禀告一声,得到应允之后,方走入房中,看着奇特雄伟的朱棣,恭谨地说道:“王爷,收到京师消息,召王爷入京。” “入京?” 朱棣看着丘福,脸上透着错愕与怀疑。 自己千里奔丧,却被梅殷手下拦在了淮安,哀求之下都不被允许,最后只能委托自己的三个儿子去奔丧。 无法送终的朱棣,在淮安对着京师的方向磕了几个头,带着一腔悲愤回到了北平府。 这才没安稳几天,朝廷竟召自己入京? “哪里来的消息?” 朱棣沉声问道。 丘福连忙说道:“王爷,这是我们留在帝都中的耳目打听到的消息,而且,据他们所言,还有一件大事。” “何事?” “皇上裁军十万!” “什么?” 朱棣猛地站了起来,锐利的目光盯着丘福。 丘福不敢直视,低头说道:“王爷,朝廷使臣最快一两日便会抵达。而且臣听闻,召王爷入京与裁军的事,在京师已是人尽皆知。” 朱棣紧锁眉头,在房间中不安地踱步,说道:“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 丘福退下。 朱棣坐在椅子上,眼神中有一丝不确定的慌张。 今年的朱棣三十九岁,早在他十一岁,即洪武三年的时候,便被朱元璋分封为燕王,二十一岁时,就藩北平。 明代初期,元朝虽然被赶出了中原地区,逃到塞外,但元朝依旧保存着强大的力量,始终想着再次入侵中原。 北平,又是元代帝国的中心,首都之地,自然也是防守的重中之重。 在就藩之初,朱棣与秦王、晋王、宁王等塞王一道,拱卫大明帝国的北部边界。 朱元璋在清除了一批洪武武将之后,将自己的儿子作为了帝国的守护者,在洪武二十三年,洪武二十八年,朱元璋两次命令朱棣出塞北征。 朱棣不负众望,两次全胜,声名鹊起。 朱元璋更是信赖朱棣,尤其是在朱元璋的大儿子朱标、二儿子朱樉与三儿子朱棡薨逝之后,朱棣这个老四,成为了诸位藩王之首。 朱元璋驾崩之前的一个月,还曾下令朱棣,节制诸军,备卫开平。朱棣没有等到朱元璋出征的命令,却等到了朱元璋的死讯。 朱棣奔丧却中途返回,这让北平府的众人不解,更让朱棣的属下愤愤不平,众人虽然嘴上不敢直接咒骂朱允炆,但私底下,早就将朱允炆恨得牙痒痒。 “王爷。” 一声略带沧桑的声音惊醒了沉思之中的朱棣。 朱棣抬头看去,只见一位枯瘦老僧,身披黑条浅红袈裟,双手合十,站在门口。 “道衍师父,快请坐。” 朱棣连忙起身,双手合十还了一礼,安排道:“如今暑热难当,往返于府邸与庆寿寺之间,颇有劳累吧?不妨在府邸中暂住一些时日?” 道衍感谢道:“多谢王爷,只是贫僧已习惯了庆寿寺禅房的安静,这点暑气,还不算什么。” 朱棣了然,也不再寒暄,安排人奉茶,便端坐下来,轻轻啜着茶,思索着如何开口。 道衍不急不忙,一手捏着佛珠,似乎陷入了沉思,安静的看着朱棣。 朱棣虽然清楚道衍的底细,但依旧看不穿眼前之人。 他原名姚广孝,苏州长洲人,十四岁出家为僧,法号道衍。 虽是佛门中人,但道衍却不拘于一家,不仅对儒、释、道十分精通,便是星象、八卦、相术、兵法等,也知之甚多。 两人相识,那是在洪武十五年,孝慈皇后马氏去世时。当时朱元璋诏选高僧为马皇后诵经祈福,僧人司宗泐推荐道衍,侍于燕王。 道衍认为朱棣有帝王之相,谈吐不凡,且文武兼备,度量恢廓,便下定决心,追随朱棣。以“奉白帽藩王”,成为朱棣所信赖之人。 后来,道衍到了北平,朱棣让其成为了庆寿寺住持,引为心腹,若遇大事,必会与之一起商议。 在朱棣奔丧不成,返回北平之后,道衍便找过朱棣,提醒朱棣,建文帝有意削藩,很可能会对自己动手,并以“朝廷忌惮”为由,力劝朱棣“早做准备”,同时“打探虚实”。 朱棣深以为然。 只不过,当下朝廷突变风向,让朱棣一时之间,拿不清楚朝廷态度。 “京师里的消息,师父应听闻了吧?” 朱棣开口打破了沉默。 道衍止住了佛珠,缓缓说道:“有所耳闻,不知虚实。” 朱棣叹了一口气,说道:“应该是真的,只是,本王拿不准朝廷态度,不知此行,是凶是吉。” 道衍沉思稍许,说道:“王爷,若朝廷真的召王爷入京,依本僧看来,未必有风险,或许,还是机会。” “哦?” 朱棣眼神一亮,看着道衍。 道衍分析道:“听闻京师之中,皇上召王爷入京与裁军十万的消息,早已是路人皆知。若是此事属实,这便是告诉了天下人,皇上并无意削藩,起码,当下不会削藩。” 朱棣看着道衍,沉声问道:“为何如此说?” 道衍严肃地说道:“其一,若是皇上借诸藩王入京奔丧,强行扣留,一力削藩,必会让天下人心胆寒,也会让边塞诸将担忧,稍有不慎,可能会引发兵变。” “其二,皇上裁军十万,明显不是削藩前兆。若行削藩之策,最核心的便是强干弱枝。皇上如今尚未弱枝,却先一步弱干,可见其意在民生,并非为削藩做准备。” “其三,京师之中并没有传来削藩的准确消息。虽然齐泰、黄子澄屡屡进言,但皇上却不为所动,可见,皇上尚未拿定主意。” “其四,最重要的一点,王爷在京师中的旧部与人员,并没有传来警训,也没有京军调动的迹象。” 道衍慎重地分析着。 朱棣听得连连点头,但依旧有所担忧地问道:“若皇上冒天下之大不韪,强行削藩,如何是好?” 道衍嘴角微微一动,说道:“王爷前往京师,若行一事,必然无忧。” “哦?什么事?” 朱棣问道。 道衍缓缓说道:“大张旗鼓,广告市民与诸军。” 朱棣默然。 道衍的方法,便是携民众与军队之心前往京师,一旦朱棣身陷京师,必然会引起北平民众与军队不满,到时候,北平便彻底乱了。 而这个结果,可不是朱允炆可以承受的。 “如此说来,本王再去一趟京师便是。” 朱棣打定主意。 道衍含笑道:“王爷不必担忧,若是进入京师,未尝不是机会。五军都督府中,与王爷亲近者众,若可以走动一二,或可为日后……多做准备。” 朱棣平静地点了点头,在留道衍用过午膳之后,便安排人护送道衍返回庆寿寺。 行走在燕王府的朱棣,看着站岗的马三宝,说道:“准备下,过两日随本王入京。” “遵命。” 马三宝肃然答应。 京师,国子监。 徐妙锦清楚国子监学正不好当,说不得还要承受别人的口水,但徐妙锦依旧接下了这份任务。 沉甸甸,却极为意义。 虽然徐妙锦不知道朱允炆是如何平息自己所带来的风波,但却十分尊重国子监的规矩,老老实实,拿掉了所有首饰,换了儒雅的先生服,头戴纶巾便入了国子监。 国子监祭酒程师周,司业张智对于徐妙锦的到来,也只是平静以待,无他,在国子监看来,徐妙锦只不过是过客而已,是皇上的一时兴趣罢了。 毕竟,徐妙锦虽出身名门,懂得一些学问,但在国子监,还是差了太远。 皇上若真想在国子监选拔人才,也不会找她。 传闻是徐妙锦哀求皇上,希望找点事做,皇上无可奈何,才答应了下来。 徐妙锦登门,程师周也只是随便应付了两句,安排人寻个住处,便不再理会。徐妙锦也不客气,知道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的道理,直接上了点薄厅找了一份国子监名单,并对往日表现做了调查。 国子监的学子是可以直接授予官职的,但监生的生活,并不好过。 按照明代规制,国子监监生每个月初一、十五休假两天,其他时间,不是上课,便是自习。比如说初二、初三会讲,初四背书,初五、初六复讲,初七背书…… 不是会讲、便是背书与复讲。 一个月中,大致十三天的时间都在背书,八天复讲,剩下的便是自修、检查学业、参与活动之类的时间。 相对后世不要求死记硬背的科学化教育,国子监可谓将死记硬背发挥到了极致。 每个监生都必须熟记文词,通晓义理,三天一检查,每次检查,都需要背诵大诰百字、本经百字、四书百字…… 背不过去,打十板。 打的可不是手心,而是屁股…… 每个月还要写六篇作文,经义二道,四书义二道,诏诰、表章、策论、判语内科二道…… 想偷懒都不行。 对于明初的国子监而言,人才还算是用心的。 不过,多数为正统儒学之士,别称:书呆子。 第十一章 帝国顽疾,李景隆有二心? 徐妙锦如何在国子监评选人才,校验人才,那是她的事,朱允炆不想管,也管不着。 自从设置内阁之后,朱允炆终于从无数的奏折中得以脱身,偶尔与内阁大臣与六部商议一些事情,倒也显得轻松。 但随着朱允炆对大明帝国的了解深入,便感觉一阵阵不安。 看似日益繁荣昌盛的大明朝,实际上便是一个活火山,而问题的根本,便在于占地与纳税问题上。 朱元璋对待官员的手段残忍,但对于自己家人亲戚,却是一等一的好。 朱元璋曾下令,子孙后代都要朝廷供养,也就是说,这些藩王、藩王的后人,不用去干活,在家吃皇粮就可以了。 可朱元璋人是好的,出发点也是好的,但他的这一条规定,却是实打实的缺心眼。其他的不好说,有一点可以肯定,朱元璋数学不好。 但凡接触过“指数”的,就不会下如此命令。 你朱元璋时期才几个人,几口饭,可想过,经过二百年,你老朱家的后代都二十万人口了,朝廷光养这些人,一年就需要花费八百六十万两的银子,你也不看看国库才多少钱? 还规定子孙后代不用交税,好吧,你不交税,但你好歹别占地啊,一个个王爷,疯了一样的占地,占了地,所有产出都不交税,国家靠什么养活? 朱允炆记得后世一些统计,明代河南地区的亲王土地,直接占据了河南全部耕地的三分之一。 好嘛,感觉率土之滨,三分之一不是皇帝的。 让朱允炆说,大明王朝的覆灭,与朱元璋埋下的这些祸根有着紧密的关系。 必须改变这一切! 也只有在自己所在时期改变,面临的阻力更小一些。 可真的小吗? 朱允炆可以想象,那些叔叔们,很可能以“不尊祖制”为由攻击自己,而这些藩王,为了自己的利益,也必然会反扑,现在的他们,可不是肥猪王爷,他们是手握重兵的狼。 不削藩,不收回兵权,自己想动他们,都动不了!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 帝王也并非是一言决天下事的。 朱允炆放下奏折,对双喜说道:“召解缙。” 不久之后,解缙便进入了武英殿。 朱允炆拿起一份奏折,递了过去,说道:“卿家看过再回话。” 解缙拿起奏折看了看,这封奏折,乃是燕王府长史葛城秘密呈报,将朱棣即将进入京师,离开北平府时的盛况记录的一清二楚。 “百姓夹道而号,军卒哀鸣不止,人心所向,可畏可畏。” 葛城的话,让解缙也心中一惊。 “燕王此番入京,动静不小啊。” 朱允炆冷笑一声,说道。 解缙躬身将奏折放了回去,连忙说道:“燕王此举,恐是担心……” 朱允炆看着不说话的解缙,说道:“担心什么?担心朕会把他扣留京师?呵,罢了,别的不说,便是这驾驭人心的本事,燕王便做得比朕好啊。” 解缙冷汗直冒,为燕王朱棣心惊不已。 皇上的语气,很是冰冷。 似乎,动了杀机。 “皇上乃是一国之君,燕王不过是藩王,虽然他在北平经营近二十年,但只要皇上下令,调动大军,顷刻便可拿下。” 解缙直言道。 朱允炆摆了摆手,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藩王顽疾,朕自有办法。今日召你来,是为了一个人。” “谁?” “都督府断事铁铉。” “铁铉?” “是啊,你对他如何评价?” 朱允炆看着解缙,嘴角带着莫名的笑意。 对靖难之役多少有些了解的人一定知道铁铉的名字,在后世,尤其是山东各地,有不少“铁公”祠庙,其祭奉之人,便是明代铁铉。 这是一个给朱棣带来极大麻烦,挽救建文王朝于危难之中的英雄。 济南之战,他凭着残兵败将,硬是阻挡了朱棣三个月之久,后铁铉又与大将军盛庸合兵,乘胜追击。 解缙作为阁臣,自然对朝廷官员有所了解,见朱允炆询问,便回道:“陛下可是说的鼎石?” 铁铉,字鼎石,而这“鼎石”二字,还是朱元璋亲自赐给铁铉的。 解缙见朱允炆点头,说道:“铁铉性情刚决,聪明敏捷。太祖时期,便曾委任其礼部给事中,办事勤勉。后调任都督府断事,判决流利,悬案得消。铁铉颇有才干,是一个栋梁之材。” 朱允炆看着解缙,看来这个人的目光也并不算差,并没有因为铁铉现在官职低而小看了。 “着令铁铉进入兵部,任职左侍郎吧。” 朱允炆下令道。 解缙连忙答应。 朱允炆走到一幅地图面前,看着北平的方向,对解缙说道:“我们的目光,可不能只盯着藩王。我们大明帝国,要做整个世界的明珠。跟着朕走吧,朕要带你们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是有多大。” 解缙心头燃烧起一团火,用狂热的目光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哈哈笑了笑,突然说道:“安排工部,从浙江、江西、湖广、福建、南直隶等地,调集工匠进入龙江船厂,朕要一批足以远航的海船。” “海船?” 解缙不明所以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却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说道:“下去安排吧。” 解缙不敢多问,只好带着疑惑离开。 朱允炆清楚世界有多大,也清楚现在哥伦布还没出生呢。 西方不是喜欢殖民吗? 那就让大明帝国与你们对抗下试试,看看是你们厉害,还是大明厉害。 最主要的是,朱允炆想要派人去南美洲,不是为了殖民与占领,而是为了土豆、花生、辣椒、玉米、番茄和烟草…… 还有橡胶树。 可怜的明代初期,这些后世随处可见的食材或物产,都是没有的。 想吃个番茄炒蛋都不可能。 抽烟? 更是别想了。 至于土豆加牛肉的共产主义,估计也只能做梦了。 为了吃,不,为了丰富物产,减少饥荒,为了大明王朝,必须要组建舰队。 朱允炆坐在桌案旁,拿着毛笔绘制图纸,总感觉有些别扭,但没办法,这个时代还没铅笔,不过,倒是有粉笔了。 “对了,黑板啊!” 朱允炆连忙喊过来双喜,吩咐道:“你去将作监,给朕找一些轻薄的木板,长约一丈,宽三四尺便可,另外再弄一些黑色大漆过来。” 双喜记清楚之后,连忙去安排。 不久之后,双喜便带了回来,朱允炆安排双喜等太监,在外面将木板涂刷几层黑漆,放在外面晾着,然后又让双喜找了一些粉笔,这些粉笔还不是石灰制作而成的,而是天然的白垩制成。 “皇上,魏国公到了。” 双喜对忙碌的朱允炆禀告道。 朱允炆答应一声,徐辉祖施礼之后,朱允炆便询问道:“裁兵的事,进行的如何了?” 徐辉祖一脸苦相,叹息道:“皇上,目下已然裁撤了五千士兵……” “五千?朕记得给你说的是十万。” 朱允炆有些不满意地说道。 徐辉祖连忙起身,告罪道:“皇上,裁兵之事,难度重重,微臣不敢擅专……” “不敢擅专,还是有人给你施压,不准你裁兵?” 朱允炆看着徐辉祖,徐辉祖连忙跪了下来。 “朕听闻曹国公去过京营,鼓动了一批人抵制裁兵,此事可属实?” 朱允炆轻声问道。 徐辉祖看了一眼朱允炆,拿不定朱允炆是什么态度,谨慎地说道:“曹国公是去过京营,但是否与抵制裁兵有关,微臣不知。” “不知还是不敢说啊?”朱允炆看着咬牙不说话的徐辉祖,抬手道:“起来吧。你掌柜中军都督府,若连这点事都办不好的话,可便让朕寒心了。” 徐辉祖浑身发抖,连忙喊道:“臣必全力以赴,不负皇上信赖!”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肃然道:“你可以告诉曹国公,也可以告诉各位勋贵,裁兵十万,是朕下的旨意,谁不满意,来朕这里说。你只管放手去做,魏国公的忠心,朕还是信得过的!” 徐辉祖看着朱允炆,心情激荡。 回到中军都督府之后,徐辉祖终于放下心来,和罪这些勋贵同事比起来,得罪老板是不划算的。 同事可以换,老板可不容易换啊。 徐辉祖还是有这点觉悟的,于是,大刀阔斧的裁军计划,终于拉开了帷幕,无论是曹国公,还是其他侯爵,亦或是亲王国戚,但凡是在军队中吃空额,安插奴才、下人进入军营的,一律抹平。 岐阳王府中,曹国公李景隆正在斗鸟,一阵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大哥,徐辉祖这是要跟我们对着干啊。” “什么事,好好说话!” 李景隆口岸这自己的弟弟李增枝,皱眉喊道。 李增枝走到近前,愤怒地跺了跺脚,说道:“刚刚得到消息,徐辉祖明令,要裁撤掉兵员,其中与我们关联的名额,都被裁撤掉了,而且,与我们李家有旧的一些将领,也被赶出了军营。” 李景隆看着李增枝,面色严肃起来,问道:“徐辉祖真的动手了?” 李增枝连连点头,咬牙说道:“大哥,若是我们不管,哪里还有人会听我们的话。” “放肆!” 李景隆厉声喊道,看着惊愕的李增枝,严肃地说道:“京营不是我们的,而是皇上的!皇上要裁撤,那便让他裁吧。” “可是?” 李增枝有些着急。 李景隆沉默了会,缓缓说道:“燕王是不是快入京了?” 第十二章 “皇上,神人也!” 铁铉正在都督府审查军中刑狱,一些官兵仗着背后勋贵,便敢强抢民女,而这种事,竟然发生在天子脚下,发生在热孝期间! 若不惩治处决,不足以震慑人心。 可是铁铉也清楚,那些官兵的背后,站着的可是武勋中的第二号人物: 李景隆! 李景隆是岐阳王李文忠的儿子,而李文忠,可是朱元璋唯一的亲外甥,甚至被朱元璋视为儿子,曾改名朱文忠。 朱元璋是李景隆的舅爷爷,朱棣等藩王是李景隆的表叔,而建文帝朱允炆则是他的表兄弟。如此人物,岂能是自己一个小小的五品都督府断事所能对抗的! 但铁铉不甘,不愿屈从! 于是,在判决文书中,铁铉下达了斩的命令! 或许,用不了多久,李景隆便会派人找上门来,质问自己,甚至会安排官员弹劾自己,落得一个狼狈下场。 但我铁铉,问心无愧! 门外传来了动静,铁铉傲然挺直腰板,盯着门口的方向。 行人司万贵手持圣旨,走入铁铉的房间,喊道:“有旨意。” 铁铉连忙起身,下跪,其他随从等人员,也纷纷跪了下来。 一些人以为铁铉倒霉了,在暗暗欢喜,但听着圣旨的内容,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铁铉听到了“擢令晋兵部左侍郎”,也有些发懵。 五品的自己,竟然一下子成为正三品官员? 直至万贵宣读结束之后,铁铉才领旨谢恩,满是疑惑。 万贵上前恭喜道:“铁侍郎可谓一步登天,小子贺喜大人。” 铁铉清楚这是在讨喜呢,随手抹了抹,只有三两碎银子,便给了万贵。 万贵嘴角抽了下,但也不好嫌弃,秉着蚊子再小也是肉的信念收了下来,何况铁铉明显受宠,弄僵了也不好看,便闲谈了几句,匆匆离开。 需要说一句的是,后世很多电视剧中,负责传圣旨的总是太监,到了大臣府邸,扯着细嗓子几句“你升官了”或“你完蛋了”之类的话。 或者到妃嫔那里,喊一句“打入冷宫”,看似潇洒威风,但在明代,却是不太现实的。 明代负责传旨的,是一个专门的衙门,名为“行人司”,是专门负责传递皇上诏令的部门。 朱元璋对于太监的定位很清楚,那就是“供洒扫,给使令,非别有委任,毋令过多”。 一句话,太监只是家奴。 当然,像是朝堂之上宣读的内监,传个口谕,或皇上委派太监传旨等,对外主要还是由行人司来负责。 铁铉升了官,自然需要去兵部报道,兵部尚书茹瑺对于铁铉的到来表示了欢迎,寒暄了一阵子,便安排铁铉入宫。 “皇上遣人传了话,让你安顿好之后入宫。” 茹瑺欣慰地看着铁铉。 对于铁铉的才能,茹瑺还是十分肯定的,尤其是铁铉此时不过三十岁出头,正是少壮派,未来可期。 铁铉对于茹瑺十分敬重,早在洪武朝时,茹瑺便担任过右副都御史,后代理兵部尚书,并因为工作出众,正式被朱元璋任命为兵部尚书。 对于这位虽然只有四十岁的“老臣”,铁铉自是恭谨以待。 “茹大人,不知皇上此番调我入兵部,是为什么?” 铁铉有些不理解。 毕竟官场之上,像自己这样直接蹦上来的官员并不多,而那些人不是有人举荐,便是被皇上亲信。 举荐? 自己可不认识内阁大臣,也不熟悉六部官员,在都督府中做事,还得罪了一批人,相信没有人愿意举荐自己的。 亲信? 自己虽然见过皇上,可皇上没见过自己啊。 朝堂之上那么多人,谁会在意一个小小的五品官,自己不过勉强拥有上朝的资格罢了。 站在大殿之外,打个盹都没人知道。 茹瑺看着铁铉,呵呵笑了笑,说道:“我比起你来,也不过提前一个时辰接到消息罢了。听闻皇上十分器重你,你有疑惑,不妨直接对皇上说。” “既然如此,那我这便拜见皇上,茹大人,告辞。” 铁铉起身,行礼退了出去。 朱允炆正在武英殿的隔间中绘制世界地图,并严令任何人,任何时候,没有自己允许,不准进入房间之内。 双喜只好在门外候着,也不知道朱允炆在房间里做什么。 待铁铉来了,通报之后,朱允炆才走出来,让铁铉进来,赐座之后,朱允炆笑着问道:“铁爱卿可是有所疑惑?” 铁铉连连点头,说道:“臣惶恐不安,深怕辜负圣上恩典。” 朱允炆哈哈笑了笑,说道:“这算什么,你日后本就是兵部尚书,你的本事,朕很自信。此番找你来,是为了一件事。” 铁铉眉头一抬,心中激动了一把。 没听明白“日后本就是兵部尚书”的隐藏含义,只感觉到了一点,自己用不了多少年,便会升迁到兵部尚书! “还请皇上示下。” 铁铉说道。 朱允炆问道:“你在都督府,想必也知道裁兵十万的消息吧。你认为,朕的命令可有不妥之处?” 铁铉看着朱允炆,犹豫起来,最终说道:“臣认为皇上此举,有所妥,也有所不妥。” “哈哈,不用顾忌,详细说吧,朕不会怪罪。” 朱允炆给了铁铉一个定心丸。 铁铉肃然回道:“皇上,裁兵十万,可节省大批物资与军饷,有利国本,且十万名额,看似虽众,但却并不会动摇京营实力,皆是去除老弱与空额。” “还算是了解朕的打算,那不妥之处呢?” 朱允炆问道。 铁铉直言道:“裁兵十万,受损最大的是国之勋贵,一旦他们不满,恐生出事端,这是其一。当下藩王在外,手握重兵,陈列边塞,且又是善战之师,皇上此时削弱京营兵力,若藩王坐大,危及京师,恐会多出不少风波……” “哦,你认为藩王必反吗?” 朱允炆饶有兴趣地问道。 铁铉沉默了。 这个问题很是重要,也很难回答。 要知道这些藩王都是朱允炆的家人,说他们必反,自己又没有证据,空口白话,如何让皇上信服? 可若是说他们不会造反,铁铉又认为不可能。 尤其是当下藩王之首的燕王朱棣,他的野心虽然还不是昭然若揭,但也可窥见一二。 从朱允炆用遗诏拦住朱棣,不让朱棣入京奔丧便可以确定,朱允炆也认为朱棣是有反心的。 铁铉叹了一口气,严肃地回道:“皇上,塞王之中,野心勃勃者,不过燕王、宁王、秦王,其中又以燕王、宁王为甚,臣虽不敢断言,但据臣揣测,若再不行削藩之举,不出两年,燕王恐有动作。” 朱允炆深吸了一口气,暗赞一声: 好厉害的铁铉! 按照历史的节奏,朱允炆在洪武三十一年八月开始削藩,朱棣建文元年六月造反,跨了两年,实则不到一年的光景! 铁铉虽在都督府做断事,但目光却并没有只盯着眼中的刑狱之事,而是环顾全国格局。 如此之人,有丞相之目光! 朱允炆暗暗惊叹,历史上的朱允炆是多么混蛋,不知道任用贤臣,就知道用几个书呆子,错过了几次打败朱棣的机会。 若是重用铁铉、盛庸、平安、徐辉祖等人,朱允炆可以断言,朱棣根本就走不到京师! “朕裁兵十万,只是开始,精兵之策,不止在士兵个体的体能,还在士兵的信念,在武备,后勤等各方面。朕将你提至兵部,是希望你能担负起,京营新兵训练的重任。” 朱允炆严肃地看着铁铉。 朱元璋时期,设置五军都督府来掌管军队,但为了避免五军都督府权力过大,将领专权,便规定五军都督府虽有统兵权,但却没有调遣权。 调遣权,收归皇帝所有。 兵部对军队有任免、升调、训练之权,但却没有统兵的权利。 一开始,五军都督府权力很大,兵部连个小弟都不配当,直接被忽视,后来,朱元璋几次修改,以“权不专于一司,事不留于壅蔽”,才削弱了说五军都督府,赋予了兵部一定权利。 训练新兵的事,虽然五军都督府必然参与其中,但负责主导的,还是兵部。 铁铉终于明白了朱允炆的想法,站起来,挺直身躯,肃然喊道:“臣定不负天恩!” 朱允炆从桌子拿了一份文书,递给了铁铉,说道:“这里是朕拟定的新兵之策,你回去之后好好研读,朕要一份完整的可行的练兵方案,此事,可与兵部、魏国公等人商议。” 铁铉施礼之后离开,返回兵部,将文书放在桌子上,有些不以为然。 皇上能懂什么练兵之策? 要训练新兵,还是需要靠兵部、五军都督府的人群策群力,一起想办法才是。 毕竟是皇帝的劳动成果,不看一眼也对不起皇上大人的辛勤劳动,铁铉并没有抱什么希望,打开文书一看,顿时站了起来,越看,面色越是凝重,最后直接一拍桌子,喊道:“皇上,神人也!” 茹瑺皱了皱眉,看了一眼铁铉,心说,你小子就算是讨好皇上,也不应该在兵部大堂吧? 谁知道铁铉连忙拿着文书跑了过来,递给了茹瑺。 茹瑺看了看,看了又看,猛地站起来,一拍桌子,喝道:“皇上,神人也!” 第十三章 新兵之策与商业之困 严格意义上来说,朱允炆对于新兵训练是一窍不通的,但作为皇上,不需要精通细节,那是大臣需要做的,皇上只需要高屋建瓴,统筹大局便可以了。 凭着后世的眼光,加上历史的底子,朱允炆草拟了一份完整的训练方案。 方案分为五个部分:体能训练、思想建设、战阵布置、装备更新、特种兵建设。 其中夹杂着从电视电影中学习到的特种兵训练之法,古代战场军事指挥之法,古代优秀将领训兵之法等等。 体能方面自然不必说,在这个冷兵器为主的大明王朝,士兵个人的体能、素质与战斗力,直接关系着战场的胜负。 强化体能训练,这是必然的。 总不能用走三步大喘气,走十步就倒地的兵去打仗吧? 思想建设上,朱允炆不敢提什么共产主义,想来想去,灌输马列主义最好的结果,那便是自己被打倒,还是算了。 作为帝王,那就从帝王的角度出发,尊重客观事实,这叫唯物历史观。 没有马列信仰,咱可以宣扬“马革裹尸”的英雄精神,宣传“精忠报国”的爱国精神,宣传“为君王分忧,以靖四海太平”的国家精神。 辅助以晋升官职,惠及子孙的奖励,足以让士兵心甘情愿地为朝廷卖命。 战阵布置方面,朱允炆并没有讲太多,这方面毕竟是武将专长。但在这里,朱允炆还是将“三大营”的构想提了出来,并主张演练新的战阵与战法。 装备更新的问题,朱允炆尤为重视。 没错,明代初期已经有枪支弹药了,但这个时候的长枪名字叫火铳,短枪叫手铳,但这玩意射程实在有限,几十米到两百米之间。 而且打一枪之后,需要重新装填才可以发第二枪,很难形成完备的火力网。 两百米的射程,对于快速冲击过来的骑兵而言,你还没打两枪,人家挥舞着马刀就杀过来了。 至于火炮方面,虽然“佛郎机”现在尚未传入大明,但大明还是有一些火炮的,比如神铳车炮、大将军炮等。 这玩意还可以,射程更远,可以达到3公里,甚至突破4公里。 不过这玩意就是一堆铁疙瘩,动不动就是两百到四百斤,这个时候大明又没有卡车火车运输,也没有柏油路,一场雨下来,道路泥泞,谁能带得动这玩意。 再说了,战争需要速度,快速穿插,快速机动,你带着个大炮,光等你,一天能跑几里路? 所以说,这玩意在大明,多数用于守城,或者是包围了敌人城池之后,运过来大炮,把城门轰开。 将其作为一类独立兵种,编配到战阵之中是不存在的。 现在,朱允炆明确要求了,不仅要组建火铳队,还要组建大炮队,还起了个响亮的名字: 火炮部队。 至于特种兵方面,朱允炆的要求更严格,要求在四十万京营大军中,选拔四千精锐进行特训,名副其实的百里挑一。 兵部尚书茹瑺看着这一份近万字的文书,手微微颤抖起来,抬头看着铁铉,只见铁铉脸上的震惊之色尚未消退,满眼都是钦佩与赞赏。 “这,真的是皇上所作?” 茹瑺不敢想象。 当今皇上,真若有如此见地,那大明文昌武盛,将会出现! 真正的盛世,也将来临! 而到时候,自己的名字,必然会留在史书之上! 铁铉逐渐恢复了镇定,重重点了点头,忍不住地赞叹道:“皇上此举,必然可行,强军之道,也必然在我等手中完成。我现在才明白,这才是皇上裁军十万的真正底气!” 茹瑺低头看了一眼新兵之策,微微摇头,说道:“我茹瑺作兵部尚书近十年,从未听闻过如此真知灼见。如今皇上,先是推行内阁,整肃朝纲,又是推行新兵之策,锤炼新军。看来,我们这位圣上,所虑极远。” 铁铉将文书收了起来,严肃地茹瑺,说道:“此事,还需与魏国公商议。” “魏国公?只有魏国公?” 茹瑺吃了一惊。 铁铉看着茹瑺,也陡然明白了过来。 按理说,皇上虽然信任魏国公徐辉祖,但也不应该嫌弃曹国公李景隆才是,但皇上,竟丝毫没提起过李景隆。 这意味着,李景隆并不得圣心。 铁铉微皱眉头,说道:“我等遵圣上旨意便是,至于其他,那并非我兵部可以过问。” 五军都督府的明争暗斗,还波及不到兵部。 铁铉并不想参与其中,只想尽早细化新兵之策,训练京营大军。 武英殿,偏殿。 朱允炆按照记忆,将世界地图简单地绘制了一番,看着南美洲的方向,目光又转向了欧洲方向。 洪武三十一年,也就是公元1398年。 但丁、彼特拉克、薄伽丘大概去世了几十年了,欧洲的文艺复兴还在继续。 英法百年战争应该还在打吧? 欧洲资本主义开始萌芽,再过几十年,大航海时代便会拉开帷幕。 留给大明的时间,并不多了。 朱允炆清楚,若是不重视海军,不重视航海,四百多年后,中国便会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到那时,外国人在中国的大地之上,烧杀抢掠,为所欲为! 这样的历史,朱允炆不想再让它发生。 只是,想要远航可不容易。 一个最大的因素,便是缺钱。 朱允炆去过内库,里面东西虽然充盈,但并不是自己一个人的。 事实上,很多人认为内库是皇帝私有财产,严格来说,这种观点是不对的。 因为在朱元璋时期,老朱想着,天下都是老子的,还需要设置私房钱不成? 画蛇添足! “人君以四海为家,固天下之财为天下之用,可以公私之别?太宗,宋之明君,亦复如此!” 这是朱元璋的原话。 对于,朱元璋认为,宋朝灭亡与皇室设置内库,将国家之财用于“私财”有关。 所以明代初期的内库,实际上是国库。 但朱元璋设置了内库制度,但缺乏有效的监督与管理,加上朱元璋没学习过经济学,动不动就印刷钞票,还不与黄金白银挂钩。 到了朱允炆时期,国民经济已经有些糟糕了。 朱元璋在后期也认识到了这个问题,比如官员的俸禄上,便从禄钞与禄米,调整为了禄米一项。 没办法,钞票不好使啊。 加上明代征税,占据很大一部分的,都是税务税,说白了,便是纳粮。 在朱允炆时期,中央财政有三百万两白银已经算是不错了。当然,若是将粮食这算货币的话,其收入还是有一千万多两白银。 但这些钱粮,其中一多半都拿去养活军队了。塞王的军队,京城的军队,地方的军队,这些都要钱粮的。 还有官员,也是要俸禄的。 尤其是那些王爷、皇亲国戚,一个个啥本事都没有,各个都领着不少俸禄,甚至较之内阁大臣都多。 左右支出下去,每年的国库基本上都要见底。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只要再和平发展上几年,大明的经济也是可以好转的,只不过,现在的格局,真的可以实现和平吗? 朱棣这个强者,他会选择对抗到底,还是选择臣服? 朱允炆拿不准。 “工商业啊。” 朱允炆揉了揉眉头,若是不能解封工商业,让朱允炆只靠着农民地里的产出让大明变得富庶,那几乎是天方夜谭。 可是,大明是没有商人的。 朱元璋痛恨商人,甚至下达过“不事生产者,皆可捕杀之”的命令,可以说在唐宋元明清几个朝代中,商人地位最低的朝代,便是明朝! 这可能与朱元璋出身有关,加上奸商害死过他的家人,朱元璋一直认为,商人与贪官污吏是一样可恨的,需要极力打压。 在明初,只有军、农、匠籍,根本就不存在商籍。 重农抑商,成为了朱元璋的一个基本国策。 想要改变这个国策,最大的困难,不是已经躺在孝陵的朱元璋,而是儒家“重农抑商”的基本思维。 当官的希望安稳,发展农业经济。 商人? 今天在京师,明天到了北直隶,后天说不定就跑到海上去了,我还管不管了? 都给我待在土地上,拴住,才好管理不是吗? 再说了,商人都把钱赚走了,形成了一大批富豪,那天下的钱财不就少了,老百姓还怎么活? 这或许是那个时代官员的心声。 可是历史证明,腐旧的制度,是约束不了经济规律这头雄狮的。 大明商人有的是方法,比如说挂靠籍,先买一块地,说清楚,自己是农民,俺是种地的,但至于我为什么经商了,难道开辟点副业都不允许了吗? 实在不行,勾结一些军户,挂个军籍,找个子侄代替自己从军,老子是军爷,做点买卖你管得着吗? 这种披着一层皮的商人集体,成为了明代经济的重要推手之一。 他们身上的枷锁,还很重,很重。 朱允炆清楚,商人必须得到合法化,这是释放市场能量的关键。 至于商业这头猛牛怎么走,那就需要看自己怎么牵了。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因为朱棣要入京了。 第十四章 大明安全局 改革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朱允炆接受过马列主义,知道“实事求是”四个字是怎么写的。贸然将后世的经验与思维,完全搬用到大明王朝,那也只能落个水土不服,草草收场。 商业的事暂且放下,朝堂的建设才是当下最紧要的。 看似平稳的朝堂,一直都是暗潮涌动,而这一股暗潮,很大部分来自于勋贵集团。 这些勋贵集团,又往往是勋贵二代。 没办法,第一代基本上被朱元璋杀绝了,能活下来的,实在不多。 信国公汤和活了下来,但在三年前已经病死了。 长兴侯耿炳文还活着,但他今年已经六十四了,而且还是一个擅长防守的将领,忠诚上虽然没多大问题,但毕竟老了,经不起刀兵之战,也震慑不住那些年轻的崽子们。 几天来,朱允炆一直研究五军都督府的改革问题,统军机构若不变革,强军梦,便很难实现。 将不知兵,兵不识将的困境,太折损军队战斗力。 朱允炆的目光紧盯着架构图中的左军都督府事位置,那里有一个名字: 李景隆。 朱允炆痛恨李景隆,只是因为在历史上,李景隆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白痴加叛徒。 靖难时期,建文帝任命李景隆为大将军,率五十万大军攻打北平九门,眼看着都督瞿能就要攻破张掖门,李景隆担心瞿能抢功,下令撤兵,结果导致作战失利。 后在白沟河之战中,李景隆大败,丢下所有人,一个人骑马逃回了南京。 这且不说,在朱棣打到南京城外的时候,李景隆还充当了无耻的叛徒,与谷王朱橞一起,打开了南京金川门,让朱棣轻松拿下南京! 对于这段历史,朱允炆是十分清楚的。 虽然李景隆此时还没有背叛朱允炆,但对于一个草包、白痴与潜在的叛徒,朱允炆一点都不喜欢! 若不是刚刚登基,掌权不久,朱允炆甚至想将李景隆给杀了。 双喜敲了敲门。 朱允炆走出了偏殿,双喜恭谨地递上了奏折,轻声说道:“皇上,魏国公送上秘奏。” 朱允炆打开秘奏,仔细看着,当看到“前军左都督李增枝出城,直奔扬州府而去”的文字时,眼神微微一凝,透着寒意。 “燕王到哪里了?” 朱允炆问道。 双喜连忙回道:“过了淮安,估摸着,应该快到高邮了。” 高邮再往南,便是扬州府。 朱允炆嘴角泛出了一抹冷笑,自己还没接触朱棣,这些武将勋贵竟然先一步去接触了,还真当自己是瞎子不成? 李增枝不算什么,但李增枝背后的李景隆,可有着不少能量。 毕竟,李文忠的余威尚在,曾经李文忠的旧部,与李景隆有着密切的关系。再者,李景隆是曹国公,若没有大的过错,想要动他,可不容易。 皇帝虽大,但也需要考虑方法、理由与影响,不是张张嘴就能解决一个人的。 强横如朱元璋,杀掉胡惟庸的时候,还找了一堆借口。 朱允炆思虑了一番,便将秘奏烧了,对双喜说道:“有些人的胃口,总是不满足,想要吃更多,也不想想自己的肚子,能不能可以消化。” 双喜低头,不敢搭话。 “罢了,就由他们去吧。京城之中,那些藩王、世子们,都在忙什么?” 朱允炆问道。 双喜连忙会话:“皇上,藩王们这些日子倒没多少动静,高阳郡王朱高煦比较高调一些,曾和李增枝出入一些烟花之所。” “呵呵,热孝期间,还守不住这点寂寞。看来这朱高煦,也是有不足的……” 朱允炆淡然一笑。 一个人,若是连自己的欲望都控制不住,那他的成就,必然不会长远。 成就伟业,需要意志力,智慧,能力,也需要自制力,懂得自己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不过……” 双喜犹豫了下。 “不过什么?” 朱允炆问道。 双喜连忙跪了下来,说道:“皇上,咱家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说吧,错了,朕不怪你。” 朱允炆安抚道。 双喜说道:“皇上,咱家听闻宁王与曹国公交往密切,甚至这几日,都醉在岐阳王府之中。只是,咱家也不知道此事是真是假。” 朱允炆呵呵笑了笑,说道:“还听说了什么?” 双喜有些不安地说道:“听说,宁王善于结交,与武将勋贵关系紧密……” 朱允炆摆了摆手,说道:“查一查,是谁告诉你这个消息的,把他抓起来审问。” “啊?” 双喜吃惊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看着双喜,眼神有些冷漠,说道:“你是朕的耳目,你听到的,看到的,往往是别人让你听到,让你看到的。去查吧,有人想用宁王来转移朕的视线,那就查出来,是谁这么聪明!” 双喜冷汗直冒,跪拜不起。 “看来,需要重新启用锦衣卫了。” 朱允炆暗暗叹息。 自己总不能什么事都从五军都督府或内阁大臣中得知,这些人,都有着自己的私心与关系网。 若有人刻意隐瞒,自己也只能是坐在深宫里的聋子、瞎子。 锦衣卫是朱元璋的创造,前身是拱卫司,后改为亲军都尉府,统辖仪鸾司,掌管皇帝仪仗和侍卫。洪武十五年的时候,朱元璋裁撤亲军都尉府与仪鸾司,改置锦衣卫。 对于明初而言,锦衣卫的职权主要是“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直接向皇帝负责,权利大到可以逮捕任何人,哪怕是皇亲国戚,而且抓了人之后,不需要三法司参与,可以自行审讯。 对于洪武朝而言,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便是无数大臣的噩梦。 《明史·刑法志》中的一句话,证明了锦衣卫的可怕: “胡惟庸、蓝玉两案,株连且四万。” 这种株连,很大一部分是锦衣卫一手“制造”出来的结果,当然,朱元璋偏执的神经与默许有关。 洪武二十年,朱元璋废掉了锦衣卫。 但在后来朱棣上台之后,锦衣卫再次被恢复,并和大名鼎鼎的“东厂”,成为了大明最恐怖的特务组织。 朱允炆清楚,大臣们对于恢复锦衣卫必然持反对态度,他们厌倦也害怕了那段黑暗无光的日子。但朱允炆也不允许自己没有听话的耳目。 只靠着五军都督府、内阁与言官,很可能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朱允炆并不崇尚暴力,但却需要类似于锦衣卫的机构,为自己打探消息,提供更详细的情报。 考虑到直接恢复锦衣卫遭遇的阻力太大,朱允炆决定重新组建一个新的部门,一个由自己直接掌控,负责大明帝国各类情报调查的部门,名为: 大明安全局! 朱允炆组建大明安全局,只是对皇帝亲卫部队的重新组合与应用,并不需要内阁与六部审批,但为了避免内阁与朝廷官员恐慌,朱允炆特意下了一道旨意,大意是: 大明安全局,主要负责防范、打击危害大明王朝安全的行为,开展隐蔽战线的对敌工作,保卫国家安全,维护社会政治稳定。 至于刺探情报、调查军情、听闻消息什么的,那也是为了大明王朝的安全所为。 为了避免大明安全局权力过大,肆意胡为,朱允炆下令,没有自己或内阁许可,大明安全局不可擅自逮捕、羁押、审讯任何官员。 换言之,大明安全局只有调查权,行动权,但没有逮捕权、审讯权,若是需要审讯,则需会同三司,不可独立审讯。 相对于锦衣卫而言,大明安全局已然去掉了獠牙。 内阁纵然是想反对,也反对不出来,朝廷中一些官员也表示了担忧,准备上奏折反对,可奏折还没递上去,便被内阁扣了下来,说不定明天就给烧掉了。 无他,皇上给了内阁与中枢面子,内阁和中枢,也得照顾下皇上的脸面不是吗? 纵然是崇尚文治的方孝孺,对于大明安全局的设置也没有说半句不满的话。 从根本上来说,大明安全局与锦衣卫并没有区别,都是为皇上负责的独立情报、护卫机构。 但从特征上来看,锦衣卫是脱缰的饿狼,见到人便扑上去咬,不死不休,咬死一个,接着咬另一个。但大明安全局不同,它更像是一匹被人握着缰绳的马,纵可以嘶鸣、奔跑,但终究是不会咬人的。 这样的机构,方孝孺不反对,因为这是帝王的手段。 中央大佬不发话,底下的人怎么喊都没用。 洪武三十一年,七月十日,朱允炆明旨,设大明安全局。 大明安全局登上大明历史舞台,成为了朱允炆手中的一柄钝厚的剑,不见锋芒,却锐不可当! 七月十六日,扬州府外。 朱棣看着远处来迎接自己的李增枝,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意,对身旁的丘福说道:“这些人,还是有用处的。” 丘福瞥了一眼李增枝,含笑道:“王爷说的是极。” 距离近了。 李增枝下马,高声喊道:“前军左都督李增枝,迎拜燕王。” 朱棣连忙下马,喊道:“李都督,快快请起。奔波月余,在这扬州府得见家人,令人快慰。” 李增枝见朱棣毫无架子,又称自己为家人,嘴角顿时笑开,连忙请道:“叔父,我在城中安排妥了,还请叔父移步,休息一二,再赶往京师。” 第十五章 朱允炆的调令 李增枝是岐阳王李文忠的次子,而李文忠又是朱元璋的亲外甥,从这一层关系上来看,李文忠与朱棣,属于姑表兄弟。 如此一来,李景隆、李增枝,便需要称呼朱棣为表叔父。 朱棣在年轻的时候,便跟着李文忠学习战争,自然与李景隆、李增枝关系密切。 如今朱棣从北平赶往京师金陵,在这扬州府遇到了“亲人”,自然是欣慰,加上李增枝很会做事,安排朱棣等人进入扬州府,直接包下了一座酒楼,命令军士看守,不允许任何人接近。 在酒过三巡之后,李增枝屏退左右,朱棣不动声色,抬了抬手,让丘福等人也退了出去。 李增枝见房间中在只有自己与朱棣,便放心下来,举杯敬了朱棣一杯酒,说道:“叔父,我们是一家人,便不说两家话了。” 朱棣默然点头。 论血缘关系的话,说是一家人,没错。 李增枝低声问道:“叔父,不瞒你说,如今圣上心思难测,前段时间,先推出了内阁,又推出了新兵之策,不久之前,设置了大明安全局,朝堂内外,人心惶惶啊。” “哦?怎么讲?” 朱棣看着李增枝问道。 对于朱允炆的手段,朱棣是听闻且支持的。 就算是自己上台,也必然重要一批人代替自己干活,否则,皇上直接管理中枢,大小事都需要自己过目,就算不累死,也得烦死。 内阁的设置,朱棣认为这是很天才的手段。 至于新兵之策,大明安全局,朱棣都可以接受,并不认为这些举措,会导致人心惶惶。 李增枝叹了一口气,说道:“如今朝堂大权,都收归六部与内阁,官员一个月只能见两次皇上,纵是递上奏折,弹劾个人,都可能被内阁扣押,长此以往,大明的江山,可就成了内阁的江山了。” 朱棣淡然地品着酒。 对于内阁拥有多少权力,朱棣是清楚的。李增枝的话,过于危言耸听。 李增枝又言道:“新兵之策推行,却需要裁兵十万,这十万里面,可都是裁到了我们勋贵身上。尤其是一些与我们有深交的卫营长官,更是直接被削去了官职,带着兄弟们离开了京营。” “这些兄弟,找上了门,我们管还是不管?管吧,管不了那么多,又不能违背皇上旨意,不管吧,任由他们流落街头,作为昔日同袍,如何能忍?” “皇上只顾推行新兵之策,却动摇了京营之根,是乱局之相。再说那大明安全局,摆明了便是锦衣卫,皇上新掌大权才多久,便违背太祖意愿,重启锦衣卫,可见皇上,并没有领略太祖治国方略啊。” 朱棣看着李增枝,那一句“没有领略太祖治国方略”的话,如惊雷一般闪过朱棣的脑海。 这是一个完美的理由! 太祖废除丞相,朱允炆设置内阁代替丞相。 太祖扩大京营,朱允炆裁撤京营。 太祖撤销锦衣卫,朱允炆设置大明安全局。 从朱允炆最近的一系列作为上来看,其行事风格、办事方法,都明显有悖于太祖! 若是以“不尊太祖,擅改治国方略”为名,证明朱允炆不是合格的帝国接班人,那到时候起兵,便可以打出“立国本,恢祖制”的口号,告诉天下人,我朱棣才是最理解,最能把握太祖治国方略的真命天子! 李增枝看到了朱棣目光中闪烁的精芒,看到了朱棣那无言的渴望,用手指轻轻敲了下桌子,说道:“叔父,我们可是一家人啊。” 李增枝将“我们”两个字,说得很慢,用目光交流着,表达着隐晦的意义。 朱棣是聪明人,如何不清楚李增枝的话中话。 李增枝这是告诉朱棣,若是朱棣有心,那他们便是朱棣的力量,帮助朱棣成就大业。 朱棣放下酒杯,呵呵笑道:“连日来奔波,确实让人困乏了许多。如今喝些酒,竟有些不胜酒力。” “换酒,并不难啊。只需要……”李增枝眉头一抬,拿起一旁的酒壶,随手倾倒在地上,看着朱棣,缓缓说道:“酒倒了,便只能上新酒了。” 朱棣眯着眼,听着酒水倒在地上的声音,似乎是千军万马的嘶鸣声,收敛了心神,说道:“酒要倒的时候,可是有很多人会扶正的。” 李增枝盯着朱棣,轻轻问道:“太祖刀下亡魂多,燕王马前无人挡。” 朱棣接过李增枝的酒壶,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说道:“不知道京师的风大不大,天气好的话,本王倒是想去紫金山走走。” 李增枝凝重地点了点头,说道:“那王爷,一定会如意的。” 一席话下来,李增枝了然了朱棣的心思,他不是没有反心,而是还没有拿定主意,一方面担心朝廷大军围剿,一方面担心朱允炆会在京师对自己突然动手。 可拜朱元璋所赐,大明开国功臣,尤其是武将,基本上都被杀绝了,如今的大明,能统帅大军作战的将领中,也只有寥寥数人。 如燕王朱棣、宁王朱权! 再其他,李增枝环顾大明,不过尔尔。 朱棣明白李增枝的话,也清楚,这是一个机遇。 但机遇存在,挑战也极大。 朱允炆是皇帝,他可以调动全国的兵力围剿自己,兵力何止百万? 而且朱允炆在南京,自己的大军在北平,隔着两千多里路,就算是朱允炆不派一兵一卒,自己光赶路,最快也需要一个月,若是需后勤、辎重补充,更需要数月之久。 就算朱允炆没有能战之将,但他手下数量庞大的大军,足够让朱棣慎重至极,再三思量,一旦朱允炆发狠,或自己一个决策失误,很可能会被人干掉。 朱棣不想死。 造反这个工作,收益极大,但也风险极高。 干好了,君临天下。 干不好,身死九泉。 李增枝送朱棣休息,在门口笑着告辞,临走时还说道:“叔父,我们京师见。” 朱棣酒意惺忪,躺在床上,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扬州府距离京师,已经不到两百里路,骑马快的话,明日晚便可以抵达京师,朱允炆会如何动作,这是朱棣最想要知道的。 可是现在的朱允炆,似乎与自己认识的朱允炆不一样了。 他不像是曾经所表现出来的淳厚仁慈,犹豫不决,更多了一份杀伐果断的魄力,还有一种智珠在握的决断力。 更让朱棣感觉意外的是,自己这个侄子,似乎在治国方面,很有见地,颇有一番明主之风。 朱棣解不开自己的困惑,只能在思索而不能得的困意中,昏昏睡去。 在灯火辉煌的皇宫中,朱允炆正听闻着大明安全局第一任指挥史刘长阁的汇报。 刘长阁起于微末,经历过数次大战,在蓝玉“征沙漠”表现英勇,后被朱元璋选入内卫。 这个历史上找不到名字的小人物,因为朱允炆登上了历史舞台,并成为了大明安全局的最高负责人——指挥史。 朱允炆选择刘长阁,不止是他的忠诚无需怀疑,还包括他超乎常人的能力。 识文断字,颇有谋略。 秋毫能察,一叶知秋。 这是朱允炆对刘长阁的评价。 自从大明安全局设置以来,刘长阁便尽心竭力,在短短一周之内,从亲军卫队中,选拔了三千好手,撒入帝都内外,刺探消息,调查情报。 刘长阁对朱允炆禀告道:“李增枝与燕王密谈了一个时辰,至于具体内容,我等无法探查。” 朱允炆沉思了下,说道:“人若是有二心,对他再好,他也不知道好。” 刘长阁没有敢接话。 朱允炆轻轻笑了笑,说道:“你先下去吧。” 刘长阁施礼退走。 朱允炆思索良久,对一旁垂手的双喜说道:“让内阁拟旨,任命张昺为北平布政使,都指挥史平安、盛庸,为北平都指挥史,平安控制北平防务,调四川都指挥史瞿能、徐凯屯兵山海关、开平、临清。另外安排武定候郭英,接管大同。” “告诉平安、盛庸、瞿能等人,厚待军卒,确保军队必须听从朝廷命令,若有人不听,可行军法!指挥军官,酌情重新选派,朕给他们权力!” 双喜凝重地记在脑海之中,匆匆去了内阁。 这一晚,解缙坐镇内阁,听闻皇上的命令,虽感意外却也在意料之中。 燕王朱棣,始终都是皇上关注的焦点。 没有之一! 解缙不明白皇上是怎么想的,他似乎笃定其他藩王不会有异动,只将目光放在了朱棣身上。不过按照当下的格局来看,燕王的威胁,确实是众藩王之首。 解缙拟旨,朱允炆用印,通政司连夜将命令传了出去。 朱允炆决定先走一步棋,看看朱棣的反应。 平安、盛庸、瞿能,都是靖难之战中涌现出来的杰出将领,朱允炆一口气将三人都派到了北方,专门盯着朱棣,这份军事上的威胁,相信朱棣明白是什么意思。 七月十七日晚,朱棣抵达京师城外,却没有选择入城,而是在城外休息了一晚。 翌日一早,朱棣的车架便渡江到了三山门码头,没有趾高气扬,而是白衣白带,痛哭流涕,高声呼喊:“父皇,儿臣来晚了。” ---- ps:求下推荐票,月票,新书起步,还请大家多多支持,惊雪谢过。 第十六章 与朱棣的第一次交锋 朱允炆坐在武英殿,内阁郁新、张紞,解缙与方孝孺都在,大明安全局指挥史刘长阁将朱棣入城之后的动静,不断禀告给朱允炆。 朱棣并没有回京师的燕王宅邸,而是如奔丧一般,在金陵城中哭嚎而过,可能觉得自己一个人哭声音太小,也容易断腔,朱棣便让三个儿子也跟着自己一起哭。 朱棣曾经远征蒙古,知名度很高,加上动静够大,所以一路之上,城中士民,不论老幼,都希望一睹燕王风采。 哭泣的燕王,能有什么风采? 只不过让城中之人暗自同情罢了。 毕竟,儿子奔丧老爹,来晚了。 谁的错? 皇上的错! 君不闻,燕王奔丧被拦于淮安? 否则,燕王能来这么晚吗? 只是,没有人敢直接说皇上犯错。 在古代,皇上是没有错的。 谁说皇上的不是,一旦被朝廷知道了,轻则骂一顿,重则打死。 朱棣过足了演戏的瘾,嗓子喊哑了,肚子也饿了,口干舌燥,演不动了,便带人从聚宝门出城,去了钟山孝陵。 在孝陵嚎了一下午,直至天黑才返回城中。 听说朱棣哭晕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演戏太累,一不小心睡着了。 刘长阁将朱棣的动静,城中百姓与其他藩王的动静都禀告给了朱允炆,朱允炆却只是平静地听着,还饶有兴趣地请三位内阁大臣与方孝孺吃了午饭与晚饭,所谈论的,却又不是朱棣的事,而是江南赋税问题。 因为江浙地区支持过张士诚,导致朱元璋在打张士诚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头,睚眦必报的朱元璋在当了皇帝之后,为恢复生产,减免与降低了很多地区的赋税,唯独江浙地区,赋税加了数倍。 不仅如此,朱元璋还在诏令中要求,江浙人士不得进入户部任职,还将这一条写入了《皇明祖训》,要求后代子孙都要听话。 “江浙赋独重”,是朱允炆必须解决的问题。 在朱允炆看来,江浙之地自古以来便是富庶之地,巨贾云集、文教兴盛,也是自己未来大商业帝国的重中之重。 一个被赋税压得喘不过气的江浙,是没有办法也没有条件孕育出繁荣的商业版图,更严重的是,过重的赋税,影响生产积极性。 大家都不事生产的话,那就容易社会不安定。 朱允炆需要一个稳定且繁华的江浙地区。 郁新、张紞,解缙都支持改革江南赋税,突破《皇明祖训》。 方孝孺也是如此,更是提出以民为重,同时拿出朱元璋的话“与民休息,使积蓄之,是谓生之畜之”,主张轻徭薄赋。 朱允炆同意四人的看法,正准备下令拟旨,方孝孺却又说道:“皇上,遵 《周礼》,江浙之地,可行井田制,以增国力。” “井田制?” 朱允炆牙齿有些酸。 井田制这玩意是奴隶社会时期的东西,实行于商朝,盛行于西周,瓦解于春秋,废除于战国。 已经被时代抛弃过的制度,你竟然还想拿过来用? 虽然井田制采取的是国有化制度,皇上将土地赐给诸侯、臣子,这些人找奴隶来耕作,土地不能买卖、转让,贵族坐享成果。 这种制度限制了生产力,已被时代所摒弃。 没想到方孝孺竟然还想恢复? 朱允炆清楚,方孝孺的一切行为,一切思维,一切办法,都来自于《周礼》,这个家伙,太理想化了。 “方先生,您应该读过《吕氏春秋·察今》吧?” 朱允炆没有直接回答方孝孺的话,而是反问道。 方孝孺连忙点头,说道:“臣读过。” 朱允炆认真地对方孝孺说道:“楚人有涉江者,其剑自舟中坠于水,遽契其舟曰:‘是吾剑之所从坠。’舟止,从其所契者入水求之。舟已行矣,而剑不行,求剑若此,不亦惑乎?这段话,先生可有印象。” 方孝孺点头。 朱允炆继续讲述道:“先生坠《周礼》于水中,舟已行进,而《周礼》随暗涌而动,刻舟求之,《周礼》尚在?” 方孝孺迷惑地看着朱允炆。 郁新、张紞、解缙霍然开悟,明白皇上这是警告方孝孺,不要动不动以《周礼》为指导,那玩意太老了,不管用了。 变通,方可行进自如。 方孝孺也不笨,明白过来,施礼受教,退至一旁。 朱允炆命令解缙拟旨,下诏“赐天下明年田租之半”,降低江浙税赋,并以“亩毋逾一斗,苏、松人仍得官户部”的方式,打破了朱元璋的祖训。 在处理好江浙赋税问题之后,天色已晚,朱允炆安排人送阁老、方孝孺回去,然后安排御用监王钺去见朱棣。 按照朝廷规制,亲王入朝,当晚需要睡在奉天门外的东耳房,第二天一早参见皇上。 王钺安顿好朱棣之后,交谈了一番,并表示朱棣来了,皇上很满意,太后很欣慰,你朱棣,也不能太伤心了。 朱棣场面话还是一流的,说什么带了北平特产,明天见过皇上之后,去慈宁宫看看太后,自己来晚了,希望王钺多说几句好话,免得皇上怪罪。 临走,朱棣还将王钺送出门,笑容满面的,只不过在王钺走后,笑容便消失不见了。 朱棣已经听闻到了消息,皇上连夜下旨,调张昺、平安、盛庸、瞿能等人把控北平,同时陈兵山海关至开平一线。 这些人,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吧。 朱棣的情绪并不高,担忧与恐惧,时不时便涌上心头。 没错,朱允炆不太可能会在热孝期间,在京师对自己下手,但朱允炆可以对北平下手啊。 如今自己在京师,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也都在京师,北平的燕王府中,除了张玉、朱能之外,就没几个镇得住场面的人。 而张玉、朱能,又都是武将,根本不懂得太多的谋略。一旦震惊之下出了躁动,惹了祸端,不用等自己回去,北平府就落在了朱允炆手中。 退一万步,张玉、朱能没有任何动作,朱允炆也不会拿自己怎么样,过段时间自己回去,加上路途,至少也要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的时间,足以让朱允炆将整个北平防务,周围防务,全部搞定。 而且,朱允炆任用的人员,让朱棣胆寒! 盛庸? 朱棣不认为这个家伙会给自己带来威胁,可以忽视。 但朱棣却不能忽视另外两个人! 第一个人,瞿能! 瞿能,少时随父从军,作战经验丰富,善骑射,明韬略,名闻朝野。 后被朱元璋任命为四川都指挥使司,总揽西陲军事,协助蜀王朱椿治理巴蜀,“川中二百年不被兵革”,其中便有瞿能的贡献。 这是一个能文能武,善战善谋的厉害人物! 相对瞿能而言,朱棣更忌惮的,却是第二个人: 平安! 朱棣眼神中透着一股愤怒与不安。 平安,并非寻常之人,且不说他是自己老爹朱元璋的养子,便说平安本人,极为骁勇善战,早年随自己一起出塞远征,对自己的用兵之法知之甚多! 这个人,朱棣知道他的厉害,他也知道朱棣的厉害! 朱棣的手微微颤抖了下,无论自己回去,还是不回去,这个局,都极难化解! 朱允炆,自己的好侄子,竟然动作如此犀利! 这一夜,朱棣睡得并不安稳。 翌日一早。 朱允炆驾临奉天殿,百官按班侍立左右。早在耳房等待的朱棣,换了亲王衮冕服,身旁站着朱高炽等人。 引礼官出来迎接燕王进宫。 朱棣跟随引礼官,沿着御道,登上了丹墀,上了王座,朱高炽等人跪在一旁。 礼乐起,朱高炽等人向北而拜。 朱棣凝视着北面,面色阴晴不定,却没有拜。 丹墀两侧官员见此,疑惑之余,更是替朱棣捏了一把汗。若是朱棣不行礼,便是对皇上的大不敬,皇上完全可以拿此事做文章,削掉朱棣的藩王! 朱允炆的目光看向大殿之外,看着站而不拜的朱棣! 他是历史上有名的明君,是开创了永乐盛世的传奇,是一个让大明威名赫赫的战神! 但他,似乎不想拜自己! 朱允炆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笑意中,夹杂着冰冷。 若是他不拜。 那就让他躺着吧,去陪着朱元璋也没什么不好。 朱允炆不是历史上的建文帝,建文帝对朱棣心慈手软,犹豫不决,忸怩的如同妇人,朱允炆知道朱棣的野心与未来,知道他的准备与威胁! 杀一人而安天下,朱允炆没有手软的理由! 朱棣此时是犹豫的。 面北而拜,意味着自己承认了朱允炆的皇上地位,这将会给自己下一步的行动带来极大困难。起码,自己不能再用朱允炆“矫诏”登基作为借口,操纵舆论。 因为,自己臣服过,同意过。 可是,若不拜朱允炆,一旦朱允炆以此为借口动手,如何圆过去? 自己这个侄子,手中依靠的力量,可不再是什么腐朽的书呆子与文臣,而是,一股令自己悚然的力量! 拜,还是不拜! 臣服,还是不臣服?! 朱棣陷入了两难之中,目光穿过空间,看向北面奉天殿宝座之上的朱允炆,还有朱允炆身下的——宝座! 第十七章 朱棣,拜! 站而不拜! 朱棣傲然地看着奉天殿的方向,挺直的身躯,如一柄不屈长枪,直问苍穹! 殿外官员目瞪口呆,左右相对,眼中,皆是不可思议。 这些人的骚动,传入了大殿之中。 然而大殿官员,不可无礼转身回看,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第一轮行礼结束。 内赞官哆嗦地将朱棣请了下来,引入奉天殿御座之前,浑身冷汗地退了下去。 此时,礼乐再起。 按礼仪规制,朱棣需带三个儿子向皇上跪拜行礼。 朱高炽三人随着礼乐,老老实实跪了下去,但朱棣依旧站着,不仅如此,而且还一脸傲然地直视着朱允炆! 之前大殿之内的官员没有看到朱棣不拜,如今看到这一幕,瞬间炸了锅,大殿之上,嗡嗡的议论声陡然响了起来。 方孝孺站了出来,厉声指责道:“皇上,燕王入殿不拜,不尊礼仪,毫无臣礼,是为目无君上,臣请皇上,治燕王大不敬之罪!” “臣附议!” 礼部尚书陈迪站了出来。 礼部一把手出来了,礼部侍郎之类的自然也需要表态。 其他官员见此状况,也纷纷附议。 朱允炆审视着朱棣,刚刚距离太远,没看清楚,现在近了,看得更真切了。 朱棣双眉浓长,鼻子挺直,双眸深邃明亮,留着大胡子,威严之外,透着一份傲气。 朱允炆盯着朱棣,突然笑出声来。 一声笑。 朱棣心头猛地一颤! 眼前的朱允炆,他竟然不气愤,不恼怒,而是笑? 按照朱棣对朱允炆的了解,此时他应该愤然而起,伸手指着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狼狈样子才是! 可现在,他竟然笑了! 这笑,带着自信,带着强大,带着难以言明的压力,让朱棣有些颤抖。 大臣们也纷纷无言,不知道朱允炆为何笑。 朱允炆止住了笑意,看着朱棣,缓缓说道:“这里是奉天殿,不是便殿。若是燕王疲惫,还没睡醒的话,可以去便殿睡上几个时辰,朕等你醒来便是!” 朱棣顿时语塞,面带惶恐。 朱允炆的意思很明白,这个位置,就是君臣奏对的地方,你朱棣无论是燕王还是其他,都必须行君臣礼仪! 如果你朱棣因为“奔丧被阻”愤愤不平,想要闹事。 没关系! 但你要搞清楚,奔丧之事,是朱家的家事,你想要谈家事,那就去偏殿谈。 这里是奉天殿! 只有君臣! 只谈国事! 朱棣被朱允炆一句话,挡住了所有的退路。 事实上,朱棣是想以朱元璋之死,自己“奔丧被阻”为借口发难。若是朱允炆说是奉了遗诏,那问题又来了,可以质问朱允炆为何容许其他藩王入京,而不允许自己入京。 总而言之,朱棣可以占据主动权,纵然无礼,也有情可原。 可现在,朱棣失去了这一条路,拿家事在奉天殿说,是不合适的。 若是朱棣强行以此为借口,那恐怕朱允炆不会听,朝堂之上的这些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朱棣第一次发现,自己的侄子,似乎与之前不同了。 朝廷大臣都看着朱棣,其中一些不乏王公贵族,比如徐辉祖、李景隆、耿炳文等,都在这里,一个个看着大不敬的朱棣,表情愤怒,但眼神转动,不知道想什么。 解缙收回了迈出去的一只脚,这种场面,没有人说话,要比有人说话更有作用。 果然,大殿陷入了静寂之中。 没有人再说一句话。 都站在那里,一个个盯着朱棣。 无言的沉默,让整个空间变得压抑起来,而这股压力,不断冲刷着朱棣的坚持。 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三人早已颤抖起来。 若是自己父亲今天不拜皇上,三人最好的下场,那便是和朱棣手牵手,找个地方耕地去。 至于最坏的下场,三人不敢想。 朱允炆看着朱棣,朱棣看着朱允炆。 彼此无声的较劲。 朱棣看得很清楚,朱允炆嘴角的笑意一直挂着,只不过那双眼神中,似乎透着冰冷,无情的冰冷。想起来不久之前,朱允炆任命了平安、瞿能等人进入北平与周围。 时局变换,自己已无路可走! 朱棣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屈膝,伏地而拜,喊道:“臣朱棣,拜见陛下。” 不甘! 但不能不拜! 朱棣忍了! 将对皇权的渴望,小心隐藏起来。 今日跪,是为了他日不跪! 朱棣跪拜,满朝皆松了一口气,气氛逐渐缓和。 朱允炆嘴角的笑意收敛了起来,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朱棣是一个大丈夫,一个能屈能伸,能装能演的厉害人物! 他跪拜的是双腿,不屈的,却是他的心! “起来吧。” 朱允炆抬了抬手,清冷地说了一声,看着朱棣等人站起,说道:“太祖驾崩之时,朕只顾着遵遗诏而行事,忽视了皇家亲情,致使燕王不能及时回京奔丧。此事,朕之过。” “皇上,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乃是太祖所嘱,与皇上无关,过错之论,并不妥当,还请陛下收回。” 方孝孺连忙喊道。 朱棣见朱允炆竟先发制人,将过错揽了过去,再追问奔丧受阻的事,便显得自己太过小人,只好被迫改了口,说道:“方学士所言对极,臣虽有委屈,但也不敢违背太祖之意。既是太祖所言,臣自当遵从。”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言道:“错便是错,一个不敢承认错误,直面错误的帝王,如何统御天下?朕一日三省,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做人做事,小错可以改,中错可以纠,大错,不可轻饶……” “不可轻饶”四个字落在朱棣耳中,朱棣浑身一颤,抬头看去,只见朱允炆正看着自己。 这是在警告自己,回头是岸吗? “还望诸位勤勉反思,广开言路,若朕有所不对,也可上书奏陈,但需要一点,朕不需要风闻奏事,朕需要的是有理有据。言之无物,肆意攀陷,这种事,就让它彻底结束吧。” 朱允炆的话,让朝堂振奋。 尤其是从洪武朝活下来的臣子,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意味着,皇上不会再采取“一言不合”便杖责百官,不会因为谁的恶意攀陷,导致株连。 朱棣听闻朱允炆的话,也是暗暗点头。 这个侄子,在治国方面,确实是有些手段。 朝堂之会,逐渐从焦点朱棣身上转移了出去,开始谈一些有的没的,芝麻大的小事。朝堂结束之后,朱棣进入乾清宫,拜见太后吕氏。 大功坊,中山王府。 朱棣舆驾缓缓而至,中山王府外,魏国公徐辉祖,中府都督佥事徐膺绪,右府左都督徐增寿三人迎候多时。 徐达是洪武朝第一武将,朱元璋为了笼络徐达,让朱棣迎娶了徐达的大女儿徐仪华。 作为徐达女婿,燕王回京,如何都需要去一趟中山王府,见见自己的大舅子徐辉祖,毕竟,此时的徐辉祖可是武将勋贵第一人。 朱棣在北平府虽然风光,但毕竟远离中央,不把关系打好,万一哪天皇上想要对自己下手,连个通告消息的人,那岂不是完了? 无论出于亲戚关系,还是出于自己未来考量,朱棣都需要来。 车舆停了下来,朱棣从中走了出来。 徐辉祖等人上前行礼。 朱棣连忙拦了下来,说道:“三位内弟,无需多礼。” 徐辉祖冷着脸,并不热情,只是坚持行礼,然后说道:“王爷回京,犹然遵循礼数,徐家若不行礼,岂不是失了礼节。” 朱棣瞳孔微微一凝,徐辉祖这句话,看似夸自己有礼,但实际上,却是暗自责备,责备自己在早朝之上,长时间不跪拜行礼,缺乏礼数。 没想到,三年多不见,一见面自己这个大舅哥竟丝毫不给情面。 看来,他的心,早已交给了朱允炆! 无法争取! 朱棣内心给出了一个判断。 “大哥,姐夫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师,如今来家里,只是亲情走访,何必如此严肃。姐夫,快快请进。” 徐增寿见气氛有些尴尬,连忙说道。 徐辉祖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弟弟,面色微沉。朱棣却毫不在意,微微一笑,便进入府内,拜过家庙之后,方到主厅。 朱棣安排人,将徐仪华给徐家的礼物搬入府中,代替徐仪华,嘘寒问暖,嘱托几位内弟注意身体之类的。 “对了,四妹缘何不在?” 朱棣问道。 徐辉祖嘴角微微一动,终没说什么。 徐增寿倒积极,说道:“姐夫,妙锦在国子监,最近有些忙,可能无法脱身。” “国子监?” 朱棣吃了一惊。 对于这种小事,朱棣并没有听闻。 骤然听到徐妙锦进入了国子监,不由惊愕。毕竟,国子监什么地方,朱棣岂能不知道,怎么可能任由一个小小女子胡闹! “陛下委托妙锦,以学正身份进入国子监,寻找人才……” 徐增寿呵呵说着,对于这个任命,目光中满是嘲讽。 虽然徐增寿也爱护自己的妹妹,但徐妙锦毕竟年龄小,只有十八岁,一个女孩子家,如何懂得人才二字? 皇上这个任命,简直便是胡闹。 朱棣眼神中多出了一抹异样的光彩,自己这个侄子,果然胆大包天,一次次不遵太祖旨意,违逆太祖家训。此事,或可运作一二…… 第十八章 朱棣懂营销与公关 朱棣在徐家并没有耽误多久,因为徐辉祖的冷漠态度,朱棣甚至连饭都没吃,便草草离开。 这让徐增寿对徐辉祖有些不满。 在朱棣走后,徐增寿回到房间,看着自己的徐辉祖直接发问:“大哥,姐夫乃是自家人,就不能好好招待一番吗?” 徐辉祖冷冷地看着徐增寿,说道:“你给我记住了,不得与燕王太过亲近!” “为什么?连自家亲人都不能走动了吗?” 徐增寿不满地问道。 徐辉祖摇了摇头,面色严峻地警告道:“你不是不知道,他今日在朝会之上站而不拜,若不是皇上施压,你以为他会拜?若不是皇上重新安排了北平府的防务,你以为他会拜?你记住了,他的野心,足以让徐家万劫不复!” 徐增寿见徐辉祖越说火气越大,连忙低下头听训,然后说道:“大哥说的是,一切都听大哥安排。” 徐辉祖知道徐增寿素来亲近朱棣,见他听了进去,也便不再说什么。 现在的徐辉祖,已经没有多少精神去管理徐家了,因为新兵之策正在一步步推进,而这,则是徐辉祖立足朝堂,赢得朱允炆认可的第一大事! 只要新兵之策落实到位,徐辉祖相信,别说朱棣,就算是九大塞王联手,也不是京营的对手! 从古至明,当兵只为了拿饷银,吃皇粮,换言之,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可现在不一样了! 这些兵,将会拥有极强的信念,拥有拱卫大明,捍卫大明的崇高信仰。 他们是朱允炆手中最强大的兵,他们会为了帝国的未来,燃烧自己,纵是化作砖瓦,也在所不惜! 《孙子兵法》六如:“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不过只是强调士兵的速度、勇猛、忠诚与整齐划一,却从未将士兵的思想放在重点之上。 朱允炆创造性地加入了思想建设,并提出了一批从未见过、新颖的训练新兵之法,让徐辉祖惊讶,找兵训练了一番,各个满头大汗,可见训练内容虽然简单,却极为锤炼体魄。 不仅如此,朱允炆还下令改善京营伙食,设置了一个京营家属司,专门负责京营士兵家属事务方面的管理。 如果士兵与家人生了重病,皇上出五成的医药钱。 如果士兵家人被地主打了,或者家里的地被占了,亦或是惹了官司,别慌,直接找京营家属司,京营家属司出面负责跟进。 如果京营家属司处理不了,就上报给五军都督府。 如果五军都督府都处理不了,还可以上奏给皇上。 总而言之,士兵是皇上的士兵,是大明的士兵,士兵的家属,应该沾光,应该荣耀。 就算哪一天战死沙场,帝国也会给予厚恤,除了一次性给予二十两或二十石米外,还会给予长达十年期的持续补贴,每年都会给家里补贴五两银子或五石米。 如此制度,自然引起了户部的反弹,毕竟相对起以前的制度,士兵战死了,只需要一次性给予三十六两或三十六石米,后续的支出,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 不知道皇上用了什么法子,竟说服了黄子澄等人。 如今的京营士兵,几乎个个都希望为朱允炆卖命,如果朱棣不长眼,真的怀有二心,那他的下场,将会是极惨的。 徐辉祖正是清楚新兵之策的厉害,所以才更担心朱棣,对他冷漠一些,不仅是给朱棣警告,更是对朱允炆的忠诚。 如今朱允炆明显改变了最初的态度,对自己更为信任,这一个月以来,召自己入宫的次数,多达十余次,而曹国公李景隆,却一次都没有入宫。 就连新兵之策,都没有让李景隆参与其中。 这其中的意味,徐辉祖还是读得懂的。 就在徐辉祖沉思的时候,门被推开了,徐妙锦匆匆走入房中,对徐辉祖喊道:“大哥,大姐夫呢?” 徐辉祖皱眉,看着自己这个妹妹,说道:“你不在国子监寻找人才,怎么回家了?” 徐妙锦揉了揉眉心,说道:“人才太难找了,到现在,我一个人才都没找到。这不是听说大姐夫回来了,我想找他出出主意,问问他怎么样的士子算是人才,他人呢?” “回去了。” 徐辉祖淡淡地回道。 徐妙锦看了看太阳,这不正是午膳的时候,大姐夫怎么就回去了?家里难道都揭不开锅了?不会吧,哥哥可是魏国公,每年领取不少俸禄呢…… “燕王这段时间有些困乏,便早点回去休息了。你不就是想要找人给你出主意吗?我给你出。” 徐辉祖有些郁闷,自己这个妹妹去了国子监,虽然没有闹翻天,但也没完成朱允炆交给她的任务,别说找十个人才,就是一个也找不出来。 无他,没有人愿意接受徐妙锦的测试。 国子监的学士,骨子里都带着傲慢与偏见,一见考察自己的人竟然是女官,要么鞋底抹油,要么一问三不知,总而言之,纵你如何测试,我自不理不睬。 这让徐妙锦寸步难行,不得已,找徐辉祖帮忙出点主意,徐辉祖却总是说,要靠自己的智慧。 徐妙锦直翻白眼,若自己有智慧,还用得着找你? 这千难万难的时候,听闻大姐夫朱棣回来了,徐妙锦连忙回来求教,却不想扑了个空。 徐辉祖没辙了,只好对徐妙锦说道:“皇上让你找什么人?” “人才啊。” 徐妙锦不假思索地说道。 “那什么是人才?” 徐辉祖问道。 徐妙锦突然之间懵了。 对啊,什么是人才? 徐辉祖叹了一口气,说道:“《论衡·累害》有云,‘人才高下,不能钧同’;《抱朴子·逸民》中,提到‘褒贤贵德,乐育人才’;《史通·叙事》中有云,‘故知人才有殊,相去若是,校其优劣,讵可同年?’由此可见,人才,便是有才能、才学之人。” “能进入国子监修习的,才学还是有的。但纵览朝堂,谁不具才学?可问题是,有才学,是否有才能,是否可以办成事。” “事情摆在那里,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能想办法解决,能规避下次问题发生的人,便是人才。面对问题,只会讲什么三皇五帝,仁义道德,却提不出任何方法的,便是庸才!” “你不是想要找人才吗?哥哥给你出两个主意,第一个……” 徐妙锦听闻徐辉祖的话,眼神瞪得老大,连连点头,搓着手,兴奋起来,说道:“我就知道,哥哥对我最好了。” 徐辉祖笑了笑,打发徐妙锦回国子监,自己也去了京营重地,配合兵部侍郎铁铉,落实各种政策,推动新的练兵之法。 朱棣也没有闲着,从中山王府离开之后,也没有回燕王府,而是去了其他藩王府邸,接连十余日,朱棣不是与藩王叙旧,便是走访功勋大臣,像曹国公李景隆、武定候郭英等。 一些人认真接待,隆重以对,给足了朱棣面子。 一些人则虚与委蛇,小心应对,做做样子。 无论如何,朱棣都以礼相待。 朱棣要的,并不是做客,而是,舆论! 南京城的人先前听闻朱棣“不拜皇上”、“有违臣礼”,但毕竟只是听闻。如今亲眼看到朱棣走街串巷,拜访故交老友,礼遇有加,一团和气,先前的听闻,便被彻底击破。 “燕王对客人尚且如此有礼,怎可能不拜皇上?” “一定是有小人,诬陷燕王。” “燕王乃是忠孝之人,绝不会作出那种事。” 于是,舆论风向改变了,赞扬朱棣的声音越来越多。 朱允炆在武英殿听闻刘长阁的汇报,笑得很是开心。 没想到,朱棣还是一个懂得自我包装,自我推销,制造舆论,扩大影响的人。 不得不说,朱棣的公关与营销,还是很到位的。 朱允炆甚至收到了不少赞扬朱棣的奏折,话里话外,都是在告诉朱允炆: 朱棣是燕王,虽然上朝的时候没给你面子,但你也别生气,毕竟燕王是诸王之首,北方统帅,千万不能动他,一旦动他,必有大乱…… 这些奏折中,有些是武将勋贵,有些是五六品小官。 盘根错节,究其本源,无一例外,都与朱棣存在着接触,关系非比寻常。 “燕王,是否又去了岐阳王府?” 朱允炆眯着眼问道。 刘长阁微微点头,禀告道:“是的。” 朱允炆有手轻轻敲打着桌案,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桌案上抽出了一份奏折,轻轻说道:“广东布政使来报,海匪猖獗,屡次进犯广州诸地,这可是一件大事啊。” 刘长阁不说话。 朱允炆指了指为朱棣说话的奏折,对刘长阁说道:“整理出一份名单出来,朕用得到。” 刘长阁抱着奏折走了。 八月一日。 朱允炆临朝,抛出了这份不起眼的广州奏章,对众大臣说道:“广州来报,阳江、广海、新宁、吴川、遂溪等地,有海匪众,扰我国土,杀我百姓,广州上书求援,不知诸位大臣如何看?派谁去平乱为上?” 第十九章 动用大国公打小海匪 朱允炆一席话,让内阁大臣瞬间懵了,一个个大眼瞪小眼。 郁新、张紞、解缙是看过那份奏报的,内容好像,大概,应该,不是皇上说的那么严重吧? 人家说的明明是: 沿海诸地,海匪常有出没,少则数人,多则数百,滋扰不休,广州都指挥使司率士卒三千,转战阳江、广海、新宁、吴川、遂溪等地,以死三十,伤五十的代价,灭海匪五百。 这应该说是报功的文书,怎么到了皇上嘴里,竟然成了求援的文书了? 莫不是,有什么玄机? 解缙心思灵活,眼睛一转,便明白了皇上的心思,高声喊道:“皇上,广州乃帝国南面门户,不可丢失,臣以为,非重臣不可胜任。” “哦?” 朱允炆满意地看着解缙,这个三大才子之一,果然名不虚传。 “解卿,你认为谁可担负此重任?” 朱允炆含笑问道。 解缙张嘴就想说出来,但突然意识到了,这个名字,自己说出来的话,很可能会惹麻烦。 毕竟,自己虽然已经入阁,但毕竟根基尚浅,和那些强大的勋贵比起来,还是明显不足。 解缙施礼道:“皇上,此事可询问吏部。” 朱允炆淡然一笑,清楚解缙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也清楚解缙这是在耍滑头,却不介意,将目光看向齐泰,问道:“齐卿,你认为谁可担此重任?” 吏部,有推荐人才的职责。 吏部尚书齐泰出班,喊道:“臣认为安陆侯吴杰可担此任。” 朱允炆皱眉,说道:“安陆侯在浙江练兵,兼顾海上防务,恐怕走不开啊。” “那江阴侯吴高……” “吴高最近身体不好……” “都指挥史顾成……” “顾成朕另有安排,不妥……” 齐泰接连举荐了数人,都被朱允炆挡了回去。 齐泰也不是傻子,这个时候再想不出来弯弯绕绕,就白在官场混了。 明显的,皇帝心里已经有了人选,但碍于皇帝身份,不能自己说出来,所以才让臣下举荐,解缙不想说,才把皮球踢给了自己啊。 可齐泰迷茫,不知道皇帝想坑谁啊,总不能让燕王去吧? 打了个哆嗦的齐泰,小心地看着朱允炆,朱允炆微微将头侧向武将勋贵一方,齐泰侧过头看了过去,皇上似乎在看魏国公徐辉祖啊。 不对! 徐辉祖此时正在训练京营新军,定然走不开。 那还能是谁? 齐泰猛地瞪了眼,吞咽了下口水,定了定神,高声呼喊道:“臣认为,此事关系国泰民安,需以雷霆之师,彻底绞杀海匪,能担任此大事,开我大明南征太平者,非曹国公不可。” 正在打瞌睡的李景隆听闻自己被点了名,陡然打了个哆嗦。 昨晚上酒喝太多了,没睡好。 刚刚该不会出现幻听了吧? 就在李景隆有些找不到北的时候,朱允炆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齐爱卿所言甚是,此乃本皇登基以来第一战,需确保万全,一扬我大明军威,二护我大明疆土,三安我大明国民!不可不派一位重臣!既然如此,曹国公!” “臣在!” 李景隆连忙出班施礼。 “朕任命你为镇南大将军,李增枝为总兵,徐增寿为副总兵,李友、徐宏、陈越……八人为参将,明日起,奔赴广州,与广州都司一起,铲平海匪,护我大明!” 第二十章 海军?改变立场的李景隆 燕王府内,朱棣半躺在藤椅上,身后两个侍女扇着风。 虽然转入仲秋八月,暑气消退了不少,但中午还是显得闷热,天气有些阴郁,似乎想要下雨。 朱高煦将建文帝任命李景隆为镇南大将军,即将前往广州的事告诉了朱棣。 朱棣听闻之后,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摆了摆手,让侍女退出去,然后对朱高煦说道:“广州有海匪作乱?此事是真是假?” 朱高煦连忙说道:“从通政司打听到的消息,广州确实是有海匪作乱。前几日,广州布政使还上了奏折,说斩杀海匪五百,应是邀功的,不像是失控。” 朱棣嘴角扯动了下,目光中满是担忧地说道:“小小的海匪,竟然动用国公?那要是大点的贼寇,岂不是皇上要御驾亲征了?!此事,有蹊跷!” “父王!” 朱高炽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施礼之后,凝重地说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朱棣眉头一抬,看着朱高炽,严肃地说道:“你是说,皇上此举,是针对我们来的?” 朱高炽肃然地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递给了朱棣,说道:“父王,您看。” 朱棣打开册子,看了看,里面是一份随李景隆南征的人员名单,其中绝大部分,都与自己有着不错的私交,甚至这几日中,多有交往。 换言之,这是心向燕王的一批勋贵。 徐达的三儿子徐增寿竟也被派了出去,而徐增寿,可以说是朱棣留在京师的一颗隐秘棋子! 可如今,这颗棋子,要被拿出京城! “煦儿,你多学习下你哥哥,这才是办事的样子。” 朱棣看了一眼朱高煦,然后对朱高炽说道:“这件事你做得好,看来皇上的耳目,已然通灵至极。这大明安全局,果然厉害!” 朱高炽见得到朱棣夸奖,暗暗生喜,脸上却不动声色,说道:“父王,我们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皇上的监控之下。京师我们也留不了几日了,不妨等热孝结束,便离开了这里吧。” 朱棣叹了一口气,说道:“话虽如此,我们想走,恐怕也得等到中秋节之后啊。” 对于朱允炆,朱棣第一次有了忌惮。 这个侄子,知道自己的暗棋,知道哪些人倒向或者可能倒向自己,所以,斩断了自己的手! 这是在给自己的无声警告啊。 朱棣有些不喜欢现在的状态,处处束手束脚。 再过一段时间,平安、盛庸应该到了北平府了吧,那时候,北平府还是自己的吗? 朱棣感觉阵阵烦忧,站了起来,看着阴晦的天空,沉重地说道:“这是要下雨了啊。” 雨终还是下了。 不是狂风暴雨,而是清冷的小雨,虽不疾密,但却绵长,从下午下到了傍晚,也没有半点停歇的意思。 在武英殿批阅奏折的朱允炆,突然听闻双喜汇报李景隆求见,放下了朱砂笔,眼神中透着清冷,缓缓说道:“让他去谨身殿吧。” 走出武英殿,朱允炆看着秋雨淅沥,伸手感知着雨的清凉,对想要加衣的双喜说道:“不需要,走吧。” 谨身殿。 李景隆跪拜行礼,喊道:“臣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赐座。” 朱允炆含笑安排,然后问道:“曹国公不准备远征事宜,连夜入宫,可有什么事?若是有困难,可以告诉朕,朕给你解决。” 李景隆感谢之后,说道:“皇上,臣奉命远征,自当竭尽全力,不灭海匪,誓不还朝!今日入夜前来,是因为臣有一件事,必须当面密报给陛下。” “哦?” 朱允炆看了一眼双喜,双喜带太监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李景隆见再无外人,连忙跪下,说道:“皇上,请恕臣无礼之罪!” “如何无礼?” 朱允炆淡然问道。 李景隆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份奏折,跪着向前移动,将奏折放在了朱允炆身前两步的位置,然后又跪了回去,说道:“臣有无礼之言!” 朱允炆拿起奏折,扫了几眼,说道:“燕王有二心?你这是离间我们叔侄关系啊!” 李景隆猛地叩头,喊道:“皇上,臣所言句句属实,臣曾安排李增枝,秘密与燕王接触,发现此人仗着手中兵马,觊觎大宝,若皇上不早行削藩之事,恐有祸乱!” “呵呵,不过八万兵马而已,还翻不起什么花样。”朱允炆将奏折放至一旁,然后对李景隆说道:“你还提到了徐辉祖,你认为,徐辉祖此人,忠心吗?” 李景隆眼神微微一眯,连忙说道:“臣认为,魏国公聪敏豁达,能力非凡,统御极强,是武勋之首,其必然是忠诚于陛下的。只是……中山王府与燕王,并非只是联姻关系,其私交,也甚是密切……还望皇上,多多留心。” 夸赞在前,贬低在后。 先扬后抑,直击肺腑。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啊。 若朱允炆真的是历史上的建文帝,就这一番话,就足以不敢用徐辉祖,起码不敢将绝对主力交给徐辉祖。 可朱允炆知道历史,知道徐辉祖是死忠于建文帝的,至死,忠心不改! 而眼前的李景隆,却是个无耻的叛徒! “朕——知道了。” 朱允炆起身,对李景隆凝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遮挡住李景隆的视线,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份奏折,将李景隆的奏折藏了起来,然后站起来,拿着奏折,走向一旁的油灯旁,将奏折点燃,看向李景隆说道:“我们是一家人,朕指望你立大功。” 李景隆惊喜,连忙叩头,表达忠心,看着奏折烧成灰烬,舒了一口气。 朱允炆示意李景隆坐下来,然后拿出了广东的奏报,交给了李景隆,说道:“其实,广州并没有多少海匪。” 李景隆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但依旧故作惊讶地看着朱允炆,问道:“那皇上为什么……” 朱允炆哈哈一笑,说道:“因为,朕派你去广州,不止是打击海匪,还有更重要的使命。否则,朕怎么可能会派你前去广州。” 李景隆心中惊喜,怪不得皇上安排自己去海南,原来是有大任务,自己还以为皇上在坑自己…… “还请皇上示下。” “兴建海船,组建海军。” “海军?” 李景隆眨了眨眼,不知所以地看着朱允炆。 大明什么时候有海军的说法了? 不是一直都是大明水师吗? 朱允炆明眸,肃然道:“朕要一支可以远航大海的海军船队!广州临海,造船业发达,且远航经验丰富,海图想来也是有的。你到广州之后,明面上,是打击海匪,实际上,需要帮朕打造一支强大的海军!” 李景隆依旧不明白。 有大明水师不就够了? 远航大海? 大海深处能有什么? “给你一年时间,把底子打好,后面你若想回来,随时可以回来,无需上报,但必须确保船厂正常运作。” “办好了,你便是大明海军第一人!功在社稷,名在千秋!办不好,你便是帝国的罪人,趁早回来养老!” 朱允炆肃然说道。 李景隆满脑子都是“功在社稷,名在千秋”,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活出个样子吗? 人家都说我李景隆是草包,无能,赶不上自己父亲李文忠万分之一,那我李景隆,偏偏要做点事情出来! 大明海军第一人! 我李景隆,当定了! “臣,死不辱命!” 李景隆顿首。 朱允炆眼中充满了期待。 虽说大明朝近三百年的历史中,遭遇了不少危机,但纵览明一朝,海军却是无一败绩! 可以自豪地说,大明水师,是这个时代世界第一强大的水军或海军! 无论是葡萄牙人,日本人,还是荷兰人,都不是明代海军的对手! 当然,明代水军最巅峰的时期还是朱棣时期,战船一千三百五十艘,巡船一千三百五十艘,大船四百,运粮漕船四百! 此外,还有两百五十艘远洋宝船!这还没有计算大量的警戒执法船和传令船。 只不过,朱允炆相信,随着自己不断改变历史,永乐大帝朱棣,将不会再出现在历史上,他的称谓,只能是燕王! 所以,大明水师与大明海军,就需要自己去营建! 历史上的李景隆虽然是个白痴加叛徒,但如果自己善加使用呢? 只要朱棣不造反,只要他不倒向朱棣,自己不介意人尽其用! 李景隆接受了朱允炆的秘旨,满心欢喜地离开了皇宫。 李增枝说的没错,这是自己的机会! 一个名垂千古的机会! 一个让自己超越父亲李文忠的机会! 燕王的盘算? 去他的。 老子现在想要做的,是帝国一等一的大事。 至于燕王,最好是老老实实待在北京,若是耽误了自己扬名立万,耽误了李家名传千古,那你就是我李景隆的敌人! 立场,往往看一个人站在哪个位置。 而站在哪里,是可以改变的。 朱允炆不确定是不是可以改变李景隆,不过没有关系,他已经不是威胁了,至少一年内,他都需要待在广州,没有办法暗中与朱棣联系。 这便够了。 至于大明水师,李景隆负责的,不过是备份方案罢了。 成了,自然可喜。 不成,也无妨。 因为真正的大明水师舰队,已经在南京定淮门外的龙江船厂秘密启动,而直接负责人,便是朱允炆本人。 第二十一章 四叔,给你要个人 翌日一早,李景隆、李增枝、徐增寿等人,在校场点了三千兵马。 朱允炆率一干亲王、大臣亲自送行,并发表了“永靖南海,护我山海”的激情演说,听得朱棣、宁王、徐辉祖等人都热血沸腾起来。 众人原以为李景隆会垂头丧气,消极对抗,毕竟所去的地方可是广州。路途遥遥不说,那地还落后,远不及京师繁华,去那里打仗,和发配真没多少区别。 可谁也没想到,李景隆竟意气风发,威武豪迈,毫无埋怨与颓废之色,撂下“不平海匪不复还”的誓言,叮嘱皇上“吃好睡好玩好”,安心等待自己的“捷报”,然后大笑着带人冲出了正阳门。 徐辉祖不明所以,看了一眼朱允炆,又将目光移开。 对于徐增寿加入南征队伍之中,朱允炆的解释是,让徐增寿代替自己监督李景隆,一旦李景隆有所不当之举,可秘密上奏。 徐辉祖对于这个解释并不完全认可,皇上摆明了是将与燕王有关的勋贵调离京师,削弱燕王的力量。 既然皇上不明说,徐辉祖也不敢问。 毕竟,自己是徐增寿的大哥,皇上认为徐增寿是朱棣的人,那又如何看自己? 接下来数日,朱允炆将目光专注在了新军之策上,亲自参与到了新军训练与相关政策的落实之中,徐辉祖、铁铉、解缙等人不断参与其中,完善着新军政策与训练之法。 八月四日,朱允炆升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宋晟为中军都督府右都督,因其镇守西凉有功,封平羌将军,着令其参与新军训练。 五日,封辽东总兵官杨文东远侯,镇守辽东; 六日,调济阳卫指挥佥事徐忠入贵,进入贵州,统镇土司。 七日,调北直隶都督佥事陈亨至福建,驻扎沿海。 …… 接连数日,朱允炆不是任命,便是调离了一批武将,而仔细观察地图的话,则会发现,这些人不是冲着朱棣去的,便是因为朱棣走的。 趁着朱棣还在京师,朱允炆布置了一张大网,从辽东到大同,从漠南到山东,从北平府到山海关、开平,共四十万大军,彻底封住了北平。 朱允炆一系列的调动,自然没有逃过朱棣的耳目,但朱棣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朱允炆一次次动作,将一批厉害人物插入自己的心腹之地。 朱棣清楚,朱允炆并没有采取行动,他在等待,等待自己,彻底臣服! 可朱棣,不想就如此放弃! 热孝终于过了。 朱允炆一手抓新军,推动强军改革,一手抓民生,平反洪武时期的冤狱,该抚恤的抚恤,该召回的召回,并削减了广西、贵州等地赋税。 即赢得了民心,又缓解了帝国矛盾,维持了相对平稳的局势。 让朝堂有些意外的是,朱允炆自始至终都没有动削藩的念头,甚至提都没提,只是时不时召一些藩王入宫,谈谈家常,颇为亲密。 倒是朱棣,一直呆在燕王府,很少外出。 这一日,朱棣正在府中看兵法,突然听闻门外丘福高声喊道:“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棣陡然一惊,朱允炆竟亲自到了燕王府? “起来吧。” 朱允炆一身常服,身后跟着双喜、刘长阁与徐辉祖三人。 朱棣连忙打开门,看着一脸和煦的朱允炆,便想要行大礼,却被朱允炆上前搀了起来,说道:“四叔,朕今日来,只是家人,非为帝王。” “好,好,好。” 朱棣连说了三声好,侧身请到:“皇上请上座。丘福,上茶。” 朱允炆抬脚进了书房,走到桌案旁,拿起了《孙子兵法》,轻轻读道:“善战人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朕听闻四叔用兵,便极善用势。” 朱棣听闻,暗暗心惊,连忙说道:“哪里,臣不过是执行太祖谋略罢了。” 朱允炆微微摇头,说道:“洪武二十三年,四叔率军出长城古北口,得知乃儿不花等屯驻迤都,恰逢天降大雪,四叔不辞辛苦,乘雪而动,直捣其营,攻其不备,便如这转圆石于千仞之山。” “可四叔并没有骤然出击,击杀乃儿不花,而是选择不战屈人之兵,迫使乃儿不花投降。不费一兵一组,便悉收其部落数万人、马驼牛羊数十万头,可谓是大胜而归。” “朕不止一次地想过,四叔如此善兵法,若是哪日,我们叔侄相对,朕会不会——不是叔叔一回之将。” 朱棣悚然,魂都快要惊飞了。 皇上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不是直接点名自己要造反,他日战场相见吗? “臣万死不敢与皇上为敌!” 朱棣不得不低头表态,连忙说道:“臣封燕王,镇守北平府,乃是太祖之意,只为拱卫大明北方疆界,不敢有任何私心,更不敢与皇上为敌。若皇上不收回此话,臣今日便自裁于此!” 朱允炆认真地看着有些颤抖的朱棣,沉默了下,哈哈笑了起来,说道:“四叔,朕不过只是打个比喻,畅想而已,又非言四叔有二心,何须如此惊慌。” 朱棣冷汗直冒。 丫的,你都说出来了,还让我不惊慌? 哪里有你这么直接的。 我的小心脏啊! “好吧,朕收回了。” 朱允炆见朱棣真的在恐惧,便出口说道。 就在朱棣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朱允炆突然严肃起来,问道:“四叔,你真心待朕吗?” “天地可昭!” 朱棣连忙说道。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对朱棣说道:“那朕想给四叔要几个人,不知道可以吗?” 朱棣眼眸微微一眯,心中不安地问道:“不知皇上想要什么人?” 朱允炆淡然一笑,说道:“太后一心向佛,朕听闻庆寿寺有一位道衍和尚,精通佛理,想将他请至京师,不知四叔,应不应允?” 朱棣震惊地看着朱允炆。 道衍乃是自己的心腹智囊,很多重要决策中,都有着道衍的影子。 若是朱允炆将道衍要走,那自己将会寸步难行,日后想要找个人商议大事,都找不到合适的人! 这一招,釜底抽薪! 太过狠毒! 可最让朱棣不安的是,朱允炆这话隐藏的意思! 大明立国之初,朱元璋认为佛教“阴翊王度”、“暗助王纲”,于是设置了“善世院”,负责天下僧尼管理。 洪武十五年,朱元璋取消善世院,设僧录司、道录司,其中僧录司是管理全国僧侣的最高机构,是中央管辖僧官的机构。 第二十二章 朕赐你姓郑,名和! 朱允炆看着朱棣,询问道:“那燕王府中,可有太监名为郑和的?” “太监?” 朱棣更懵了。 皇上该不会是找自己开涮吧? 整个燕王府都没有,太监怎么会有? 朱允炆看着朱棣有些发懵的样子,眉头紧锁,难道说,郑和现在还没在朱棣身边? 不应该啊,自己身边也没郑和啊。 徐辉祖没有说话,暗暗琢磨,这个郑和的家伙,到底是什么人物,竟然值得皇上亲自问询讨要? 太监? 皇宫还缺太监不成? 朱允炆没有再追问,朱棣连自己讨要道衍都没说什么,要一个郑和,他更不会说什么,除非,他真的不知道。 走出书房,朱棣带着朱允炆走向后花园,两人的交谈平和了许多,偶尔还有笑声。 月亮门前,一位大致两米高的大汉肃然站立,远远看到朱允炆与朱棣来了,便跪在一旁。 朱允炆扫了一眼,便走进了月亮门,但刚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向月亮门外,对朱棣问道:“这位护卫是谁?” “马三宝。” 朱棣连忙回道。 朱允炆眼神一亮。 该死,自己怎么忘记了,郑和这个名字,是因为靖难时期,马三宝在郑村坝之战中为朱棣出谋划策,帮助朱棣取胜,后来朱棣当了皇帝,赐马三宝姓郑,名和。 怪不得找他不到! 朱允炆走了回去,马三宝还想跪拜,却被朱允炆拦了下来,说道:“你好好站着。” 马三宝不知所措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端详着马三宝,面白如玉,颔下无须,额头、脸颊和颧骨都比较高,眉目分明,耳朵很大。 “你在燕王府多久了?” 朱允炆问道。 马三宝声如洪钟,道:“回皇上,已有十三年。” “走,我们说两句话。四叔,魏国公,你们先不要过来了。” 朱允炆拍了拍马三宝的肩膀,对惊讶不已的朱棣与徐辉祖喊了声,便带马三宝走至一旁的亭子里面,示意马三宝坐下,马三宝不敢,只不安的站着。 “不知皇上……” “安塞俩目阿莱以枯木。” 朱允炆淡然地说道。 马三宝顿时瞪大了双眼,连忙说道:“我阿莱困闷塞俩目。” 朱允炆微笑着,果然是他。 两人的对话,不过是伊斯兰教徒的一种交流方式。 朱允炆说“愿真主赐你平安”,马三宝回“也愿真主赐你平安”。 虽然朱允炆对西方宗教不感兴趣,但作为后世人,或多或少地都接触过一些西方宗教文化,什么基督教的耶和华,伊斯兰教的安拉,还是知道一些的。 再不济,兰州拉面总吃过吧。 兰州拉面多是回族人开的,而回族人信奉伊斯兰教,说来,和马三宝一个信仰。 “皇,皇上……” 马三宝哆嗦了起来,多少年了,从来没有听闻到伊斯兰教徒的问候,谁曾想到,突然的问候,竟然来自于大明帝国的皇上! 朱允炆看着眼前的马三宝,心潮澎湃,自己的大航海时代,终于找到了统帅! 只是,马三宝的过去,是不堪回首的。 洪武十七年,傅友德、蓝玉进军云南,当时只有十岁的马三宝,便成为了俘虏。 之后,便被阉割,入宫服役。 “朕并非是伊斯兰信徒,但朕看过《古兰经》。” 朱允炆缓缓说道。 马三宝激动起来,没想到,皇上竟然看过伊斯兰教的《古兰经》。 “安拉是不是你的神,朕不管。但希望从今以后,你跟随朕,忠于朕!朕给你机会去航海,去圣地麦加朝圣!去实现你伊斯兰教徒的梦想!” 朱允炆严肃地说道。 马三宝呼吸急促起来,双眸熠熠。 梦想! 皇上支持自己的梦想! 自己可以出海? 可以去麦加? 可以去感触圣石,可以向真主安拉吐露心声? “你愿意,追随朕吗?” 朱允炆问道。 马三宝扑通跪倒在地,高声喊道:“我愿意!” 朱允炆抬手,说道:“起来吧,既然你追随朕,那你的名字,便不再是马三宝,朕赐你姓郑,名和!入御马监,为掌印太监!” “郑和!” 马三宝重复着这个名字,然后跪恩:“谢皇上赐名!” 朱允炆哈哈大笑,心情舒畅。 带着马三宝走向朱棣、徐辉祖,说道:“四叔,此人,朕要定了。” 朱棣看向马三宝,皱了皱眉。 不知道朱允炆抽了什么疯,抢自己的太监兼护卫。 但这一次,朱允炆可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皇上要人,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放人。 朱棣无奈点了点头。 马三宝跪在朱棣面前,说道:“马三宝承蒙燕王照顾,万千感恩难言,望燕王威名四海,身体康泰。” 朱棣叹了一口气,这个护卫,深得自己信任,可如今…… “四叔,今日朕带魏国公前来,是有件事想和四叔商议。” 朱允炆轻轻说道。 朱棣笑得很难看,看向徐辉祖,不知道还有什么花样。 徐辉祖拿了一份文书,递给了朱棣,说道:“此乃新军的政策篇,在京营已施用月余,获得极大成功。皇上说了,天下兵马,皆是朝廷之兵,理应享受一样的政策,无分内外,无分亲疏。” 朱棣接过文书,仔细看了下去,越看越心惊。 这些政策,涉及后勤、晋升、士兵本身、士兵家属,甚至还包含了士兵退役后的养老政策! 任意一条,都足以收拢人心! 如此政策一旦普及至大明,所有军队必然归心朝廷,归心朱允炆! 那日后,谁还为自己卖命? 他们只会为朱允炆卖命! 这不是新军政策,这是夺军政策啊! 士兵当兵,不就是来吃苦的,用力气换口饭吃? 很多人当兵,是迫于无奈,迫于生计! 可现在朱允炆的新兵之策一旦传播出去,那当兵就不再是苦哈哈的差事,而是令人满意的“好差事”! 到时候,兵会感谢谁? 自然是大明皇帝建文帝朱允炆! 纵然是自己振臂一呼,哪怕是把胳膊挥断了,声音喊哑了,恐怕也没有几个人愿意跟自己去造反,甚至可能会将自己绑起来,直接送到南京! “这个……皇上,这新兵之策,恐怕耗费银钱、粮食无数,推行的话,是不是有些冒险,一旦不能做到,岂不是容易引发兵变?” 朱棣不允许这种政策发行,起码不能发行在自己的军队之中! 否则的话,自己根本指挥不了几个人! 朱允炆站在亭子旁,看着一旁的湖水,说道:“银钱、粮食拨付,是户部的问题。户部商议过,他们说没问题。” 朱棣吞咽了下口水,低头看了看文书,又说道:“这政策太过优渥,恐会降低士兵死战之心,若至战场,士兵惜命不已,畏惧不前,如何是好。” 朱允炆示意刘长阁给自己捡一些石子过来,对朱棣说道:“所以,在政策之外,还需要辅以思想建设。让每一位士兵都明白,他们的战,是为皇上而战,是为大明而战。他们的死,是为了帝国,为了这山河,万年不褪色!” “再说了,朕不认为,对他们好他们反而不敢拼命了。难道说,朕以真心待四叔,四叔不会真心待朕?这样荒谬之言,朕是不会相信的!” 朱棣彻底没辙了。 看着手中的文书,恨不得将它撕碎。 朱棣不敢想象,一旦这些政策传播出去,自己手中的兵马,还有几成是自己的人! 徐辉祖看着沉默不语的朱棣,说道:“此番政策,于京营取得成功,深得军心,自当惠及帝国每一位士兵。皇上与五军都督府一致认为,燕王忠孝仁义,又是北方统帅,声望极高,故想将此事托付给燕王,负责北平府周围军队新军之策。” 朱棣恨得牙根都疼了起来,什么忠孝仁义,声望极高,不就是怕自己造反,想先从北平府施行新军之策,瓦解自己的力量吗? “臣恐能力有限,如此大事,还请皇上另选高明……” 朱棣婉拒。 朱允炆呵呵笑了笑,说道:“既然四叔不愿意,那就让北平都指挥司平安来施行吧。至于燕王三卫……” 朱棣陡然瞪大眼,惊惧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向湖水中丢了一颗棋子,说道:“由四叔管理,朕便不操心了。” 朱棣紧张地心才放了下去。 但朱棣也明白,随着朱允炆一步步动作逼近,自己已然没了还手之力! 平安施行新兵之策,必然弄得北平府人尽皆知,周围诸卫也必然纷纷响应,归心朝廷。 而自己手里,只剩下燕王三卫与亲卫,满打满算,不过五万余兵力罢了!靠着这点兵,去对抗齐心齐力,封锁自己的四十万大军,肯定是送死! 朱允炆不管朱棣喜不喜欢,强力将新兵之策推行出去,尤以北平府为首要之地。 这是因为北平诸卫中,虽然吃的是朝廷的粮食,但毕竟很多人都是燕王旧部,尤其是将校军官,多是朱棣一手提拔上来的,一旦朱棣有异动,那些人将会为朱棣送上兵力。 这是朱允炆所不允许的,推行新兵之策,撤换将校军官,将会一起施行。 到这一步,朱允炆还是给了朱棣很大面子。 毕竟,燕王三卫,朱允炆没有动! 这些人名义上燕王卫队,但从根本上来说,这些卫队是北直隶经制之兵,真正的指挥权,归北直隶都指挥使。 只不过按照朱元璋的制度,亲王代领统帅之职。 除了燕王三卫之外,燕王还有亲兵,这些亲兵近万人,朱允炆也没有去动。 朱允炆在等待,等待以“势”压垮朱棣,让他彻底屈服! 第二十三章 朱允炆的“家宴易封国” 洪武三十一年,八月十五,中秋。 原本十五日需要临朝,但朱允炆认为,中秋佳节,应与家人团聚,便下了旨意,将朝会推迟一日,改为十六日,并安排官员,上午将机要、重要事情处理之后,回家团聚。 不仅如此,宫里太监宫女中,距离京师近的,也可回家探亲。 若路途遥远,或没有家人的,则以后宫为家,张灯结彩,赏赐月饼等物,与皇上、皇妃共度中秋。 马恩慧一早便忙碌起来,安排后宫内官准备家宴。 朱允炆还想多睡会,却被马恩慧喊了起来,招呼着宫女穿起朝服,说什么要在华盖殿、奉天殿接受拜贺。 繁文缛节。 朱允炆不喜欢却不能不接受这些礼仪,因为大明统治天下,这一套礼仪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礼崩乐坏,那是亡国之兆。 朝堂秩序,官员等级,言行举止,都与礼仪有关。 穿什么衣服,配什么腰带,见活人该怎么说话,见死人该怎么哭喊,这都是有礼数的。 弄错了,可不是简单的一个眼神的惩罚,或责怪一句话,很可能会被弹劾,轻则扣掉工资,重则罢官杀头。 身在古代,自然要遵循古代的礼仪,不能太过惊世骇俗,喊一句人性解放,穿衣自由,那会被骂死的…… 华盖殿。 马恩慧携朱允炆的弟弟朱允熥、朱允熞、朱允熙,连带后宫所有内侍,内官,向朱允炆跪拜行礼。 “金秋佳节,为陛下贺,为大明贺,愿陛下龙体康泰,愿大明国泰民安。” 马恩慧恭谨地施礼。 朱允炆接受了众人的贺拜,上前搀扶起马恩慧,示意众人起身,然后说道:“今日中秋,朕也愿诸位,齐心协力,同心同德,为了我们大明盛世,添砖加瓦。” 众人振奋,纷纷表示绝不辜负皇上厚望。 “这是什么?” 朱允炆示意大家退下之后,看到桌案上有一个奏本,不由问道。 马恩慧莞尔一笑,说道:“皇上,这是王叔们的贺礼。这里还有一份家宴名单,还请皇上定夺。” 朱允炆拿起奏本,展开一看,顿时笑了。 在王叔的贺礼中,燕王朱棣、辽王朱植的贺礼最重,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不用说,两人已经掏出了家底。 朱棣贺礼重点,朱允炆可以理解。 毕竟一系列的动作,都是朝着朱棣去的,他有压力,以这种方式表达自己没有二心,愿意臣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辽王朱植也送重礼,便有些意外了。 不过有好处还是需要的,现在训练新军,需要大量的钱粮支持,虽然裁撤了十万兵马,节省了一部分开支,但只靠节省,还远不够支撑起新军。 关键还是在于开源,这些东西不错,留点作为库存,其他变卖出去,也是一笔收入。 “家宴名单你定便好。” 朱允炆去给吕太后行过礼,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晚间,朱允炆于省躬殿设家宴,招待众叔叔、驸马、兄弟、亲族,恭贺中秋。 朱允炆随礼乐而至,落座之后,示意众人起身,说道:“中秋家宴,皆是朕之家人,都起身吧。” “谢皇上。” 众人起。 “臣等为皇上贺,中秋月明,万民安泰,愿大明文昌武盛,威名四海,愿皇上龙体康泰,万事顺遂。” 朱棣作为藩王之首,带众人贺拜。 朱允炆微笑着再次让大家起身,然后才是落座。 “朕自登基以来,这倒是第一次举行家宴招待叔叔兄弟。虽恰逢中秋,家国团圆,但孝期已满,诸位叔叔们又要远离京师,就藩边塞之地,朕不舍至极啊。” 朱允炆带着真挚的情感说道。 朱棣、宁王等人陡然一惊,听朱允炆的意思,这是不想让大家去就藩了? 辽王朱植看着朱允炆,眼神一转,说道:“皇上挂念,乃是人情之本。臣有个想法,不知当不当提?” 朱植,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五子,封辽王,建藩广宁,即辽宁医巫闾山附近的广宁府,后世的为北镇市。 朱允炆看着只有二十一岁,与自己年龄相当的叔叔,微笑着说道:“家宴,有什么不可以说的?讲来。” “皇上,广宁冬日寒风凛冽,刺骨钻心,且漫漫难休,臣实在是不想待在广宁,想恳请皇上,给臣换一个封地……” 朱植还真的没有开玩笑。 辽东冬天天寒地冻,确实是苦日子难捱。 自己生在南京,还没来得及享受够江南的秀丽风光,十五六岁就跑到了不适宜居住的寒冷地带。 小小年纪,握着几万兵马,确实风光,可风光这东西不能当饭吃啊。 一有军报,就得像个狗一样,哆嗦地钻出来,有时候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可怜自己这些年,不知道多怀念京师的日子。 趁着老爹朱元璋走了,奔丧回到京师,这强大的生活对比,让朱植彻底厌倦了辽东。打定了主意,皇上就是让自己就藩去,也要装病留下来。 “辽王叔乃是辽东镇山石,是帝国在辽东的支柱,爷爷亲点辽王叔,朕怎么能更改呢……” 朱允炆故作为难地说道。 怪不得朱植送厚礼,原来是想走后门,这倒是个聪明人。 朱植连忙诉苦,将辽东的苦日子说了一通,最后狠心掐了掐自己的大腿,不顾礼仪地指着大腿说,这是冬天冻伤的,自己要是再回去,估计这条腿都要交代在那里了。 众人看了看,明明是紫淤伤,哪里像是冻伤,你小子就算是造假,也多少用点心啊,再说了,你这几个月在京师东窜西蹦,谁不知道你腿脚好? 要不是热孝,你早就闹出不少事了。 朱允炆看着朱植恳切的眼神,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那辽王叔便先留在京师调养身子吧。至于封地,那便换松江府吧。” 松江府! 众藩王陡然一惊。 松江府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云蒸霞蔚,是历朝历代重要的财政来源之地。 在元朝时期,便素有“鱼米之乡”之名。 明代更重松江,以洪武二十四年统计来看,松江府田地47605顷,田赋140万石。这个数据虽然是重税的结果,但也说明了松江的物产颇丰! 加上棉桑、稻麦连作,海涂开发,底蕴丰厚,商业繁荣,其西面不远便是苏州,西南是杭州,距离京师南京,也不过八百里! 如此繁华重地,皇上竟然分封给了辽王朱植! 朱植感觉有些虚幻,掐了自己一下,才知道这不是做梦,连忙跪拜谢恩:“谢皇上天恩!” 众藩王看着惊喜不已的朱植,羡慕者居多。 但对于燕王朱棣、宁王朱权等人而言,却感觉极为恐惧。 若是朱允炆学习下宋太祖“杯酒释兵权”,来一场“家宴易封国”的把戏,那自己答应,还是不答应? 答应的话,那自己连封地都不用回去了! 直接交出兵权,搬迁南方! 若是不答应的话,皇上会想,你什么意思?不想和我亲近,留下来陪陪我吗?不想安享荣华富贵,偏偏要动刀子动弓弩吗? 岷王朱耿见朱植捞了好处,想起来自己在甘肃吃沙子,还有在云南蛮荒之地的苦日子,自己这才二十岁,便受尽了苦难,如今有机会结束这一切,如何不把握机会? 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片生姜,朱耿偷偷抹在眼上,泪流不止,喊道:“皇上,臣也想换封地啊……” 朱允炆不允许,说什么云南离不开岷王。 朱耿哭个不停,怎么滴也不想待在云南了。为了自己的后半生幸福,丢人就丢人吧。 明代的云南,可不是后世的无处春城不飞花的云南,有人拿着大把钞票去旅游。 那时候的云南,落后且不说,土著还不服管,今天弄几头大象造个反,明天弄几根标枪抢个粮,杀个人什么的,很常见。 再说了,就是二十一世纪,云南也有不少贫困地区,何况是六百多年前的明初! 朱允炆实在是受够了,摆了摆手,说道:“好吧,好吧,朕答应你了。” 朱耿顿时止住了哭声,连忙谢恩,挂着一脸眼泪嘿嘿地笑,没办法,姜用多了。 朱允炆看着其他人,不等朱棣、朱权、朱桂、朱楧等人表态,朱允炆便先说道:“诸位叔叔便不要想着换封地了,大明帝国,还是需要叔叔们镇守,朕才能睡得安心啊。” “皇上……”朱权咬牙咬牙,喊道:“臣不愿远离京师,还请皇上恩准。” “宁王叔,朕刚刚说了,不要想着换封地了。”朱允炆皱眉,严肃地道:“朕需要你们守护好大明。此是家宴,答应辽王、岷王,朕已有所不安,再这样下去,帝国边界如何是好?” 朱权只好收回了话,朱棣等人也安了心。 至于秦王朱尚炳,他只是八岁的孩子,对于这方面的事毫不在意。 还有晋王朱济熺,虽然二十多岁了,但毕竟是二代藩王。 他们的老爹走得早,两人在军队中没什么威望,早在几天前便手牵手进宫找了太后,恳请太后出面,让自己留在京城。 朱允炆见是太后发话,自然是答应下来,只不过没有对外公布罢了。 如此一来,北方的九大塞王,便去其三,分别是:辽王朱植、秦王朱尚炳、晋王朱济熺,还剩下六大塞王! 这些人,才是最棘手的存在! 至于云南的岷王朱耿,本就不算什么威胁,将他易藩只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第二十四章 惊魂的朱棣 硬着陆容易出问题,软着陆才是正途。 历史上的建文帝上台没几个月,便采取雷霆手段,削周王贬为庶人,之后更是对齐、湘、代三位亲王动手,废为庶人。 湘王柏惧,无以自明,阖宫焚死! 如此惨剧之下,建文帝依旧不为所动,接连软禁齐王、代王,后又削岷王为庶人。 没有退路的朱棣,以“清君侧、靖国难”的旗号造反,经过四年时间,将建文帝赶下台,坐在了南京宝座之上。 这一次,朱允炆吸取了历史教训,咱不热削藩了,让他们主动求自己削藩易藩,岂不更好? 当着大家的面,把事情办了,谁也说不出个不是来,何况易藩的结果,比他们在原来的边塞荒凉之地好太多了。 安享荣华,好好当个太平藩王不好吗? 好色的就多纳几房妾,好财的就多占几亩地,好吃的就多吃几口粮。 好兵权的? 那是找死。 兵权,必须归到中央! 这一点,毫无商量的余地! “来,中秋佳节,让我们饮胜。” 朱允炆举杯,众人跟随。 放下酒杯,一旁太监斟满,朱允炆拿着酒杯走下台,对众人说道:“这杯酒,朕单独当敬四叔。四叔,来!” 朱棣连忙起身,连声不敢。 朱允炆笑道:“四叔功高辛劳,朕看在眼里,若没有四叔坐镇顺天,协调九边军事,朕恐日夜难安。这杯酒,当敬四叔。” “四哥,你就喝了吧。” 代王朱桂笑着喊道。 朱棣看着朱允炆,朱允炆举起酒杯,两人碰杯时,朱棣见朱允炆的杯子放低,连忙将杯子下移,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朱允炆看着这个小细节,嘴角含笑,将杯中酒喝下,然后从一旁拿起酒壶,准备亲自给朱棣倒酒,一不小心,酒壶掉在了地上,酒洒了一地。 众人一惊。 双喜连忙过来收拾,然后送了一户新酒。 朱允炆略带歉意地说道:“四叔,刚刚是朕不小心。来,朕给你满上,酒倒了,便只能上新酒了,希望合四叔的胃口。” 朱棣瞪大双眼,惊骇至极! “酒倒了,便只能上新酒了”这句话,是李增枝与朱棣在扬州府密谈时候的话! 而皇上,却一字无误地说了出来! 难道说,李增枝是皇上的人,是皇上派去试探自己的?! 家宴继续,朱棣却已然浑身冰冷,毫无兴致,看着朱允炆脸上那温和的笑意,朱棣一阵阵的惊慌。 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 他知道自己有野心! 他知道谁是自己的人! 所以,他改变了北平防务! 所以,他调走了李景隆、徐增寿、李增枝等人! 所以,他要走了道衍! 所以,他准备在北平府施行新军之策! 他到底在做什么? 朱棣嘴角满是苦涩,明白了! 朱允炆在用兵法,想不战,而让自己屈服! 好厉害的朱允炆,好厉害的建文帝,好厉害的侄子! 家宴结束,众藩王纷纷离去。 朱棣回到燕王府之后,将家宴中的事告诉了朱高炽、朱高煦等人,问道:“你们怎么看?” 朱高煦愤然而起,说道:“父王,定然是那李增枝背叛了我们!当时丘福便把守在外,绝不可能有外人听到室内声音。除了李增枝与父王,没有人知道密谈内容!” “现在追究是谁背叛,还有意义吗?” 朱高炽瞪了一眼朱高煦,然后对朱棣说道:“父王,为今之计,便是迎合圣意,静候机会。从皇上召道衍入京,到新兵之策落在北平府,再到中秋家宴暗示,说明皇上已知悉我等心思,只不过碍于没有明确的证据,所以才屡屡敲打。” 朱棣自然明白这一点,叹息道:“依你之见,如何迎合圣意?” 朱高炽严肃地说道:“表忠心。” 朱棣瞳孔微微一缩,这三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太难了! 在京城表忠心,说几句话,做做样子还好说。 可回到北平府之后如何表忠心? 无外乎放弃兵权,或削弱兵力,或引入新兵之策,可任一种,朱棣都不能选! 自己要做的大事,没有兵怎么可能成功! 朱高煦并不赞同自己大哥的看法,说道:“父王,不如我们返回京师,树起大旗,依父王的号召令,北平府诸卫,必然纷纷响应,到时候我们便手握十万兵马,只要说服宁王、谷王、代王、便可以控制北直隶大部,到时候挥军南下,攻克济南、徐州,扬州,必可一举拿下南京!” “弟弟,你似乎忘记了,在北平府周围还有四十万大军!” 朱高炽厉声反驳。 朱高煦冷笑道:“四十万大军又如何?没有良将,兵再多,也不过是废物。平安、瞿能虽有些本事,但还不是张玉、朱能的对手,何况父王百战,威名赫赫,谁人敢应战?” 朱高炽愤怒地喊道:“你太过天真了!此时的北平防务,应该已完全掌控在平安手中!平安又是一个有手段的人,听闻皇上还给了他们任命军官的权力,一旦换上他自己的人,谁会听从我们的指挥?” “就算是我们控制了北平府,新兵之策在我们抵达之前必然施行,你认为诸卫会冒死作战,还是享受新军福利?!若没有这些人,我们哪里来的十万兵马!” “再说了,匆促起事,粮草、马匹、兵器尚未到齐,如何行事!难道说要吃百姓吗?没了百姓的支持,我们能走多远?建文帝手握天下,岂会坐视我等不管?” 朱高煦刚想反驳朱高炽,朱棣拍案而起,喊道:“够了!” 朱棣眼神中透着不甘,说道:“此事,回藩地再议。” 武英殿。 朱允炆并没有醉卧不起,而是翻看着各地奏折,值得庆幸的是,这段时间并没有什么大事件,称得上是国泰民安。 双喜走了过来,禀告道:“皇上,御马监郑和来了。” 朱允炆微抬眉头,让双喜请来。 郑和入殿,施礼之后,说道:“皇上,龙江船厂确实可建造远航大船,只不过船匠数量依旧太少,若想打造大船,形成规模,恐需数年之力。”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朕已下令,调集船匠,同时在苏州、松江、镇江等地设置船厂,调全国之力,打造远航船队。曹国公南下,也是为了造船做准备的。” 郑和连忙说道:“皇上思虑周全,臣已无问题,三年后,便可远航!” 朱允炆皱眉,三年时间,是有些长远了。 不过,远航之事,千头万绪,确实不能操之过急。 “朕任命你为水师副总兵,可以在水师中,挑选一万兵力,组建远航船队,先行训练吧。告诉水师总兵陈瑄,朕允许你挑选任何人。” “另外,先行河湖训练,适当之时入海训练,向南至广州,往返运输货物,多经风浪,方可成长。若遇不可解决之事,直接来找朕。” 朱允炆严肃地安排道。 郑和激动地谢恩。 自己考虑到的,皇上都考虑到了,还有什么要求? 准备远航事宜吧! 朱允炆低头继续处理奏折,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看到一旁的双喜凝望着郑和远去的方向,便出言问道:“发什么呆?” 双喜陡然一惊,连忙跪地求饶。 “好了,朕只是问一句罢了,好好回话便是,不用动不动便跪。” 朱允炆皱眉道。 双喜连忙站起来,说道:“咱家只是见郑掌印即可督造,又可统兵,心生羡慕。不曾想,残缺之人,也可建功立业。” 朱允炆呵呵笑道:“这世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位置。你的位置,便是好好陪着朕,他的位置,便是开辟新的航线。” 双喜自然是明白这一点。 朱允炆在处理过奏折之后,便安排人交付通政司,然后伸展了下有些疲倦的身体,在双喜的陪伴下,走出武英殿。 明月一轮高挂,皎洁的月光安静的照影着大明宫殿。 静谧而秋凉的夜,让人舒坦。 马恩慧缓缓走了过来,对看着明月出神的朱允炆说道:“皇上可是有了雅兴?” “雅兴?” 朱允炆苦涩地看着马恩慧。 马恩慧有些微醺,眼睛迷离地看着朱允炆,说道:“如此佳节,皇上不打算添一段佳话吗?” 朱允炆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明月,想了想,这个时候不是唐宋时期,可以剽窃李白、苏轼的诗词,装一把风流。 明清两代,真正像唐宋时期出名的诗词大家并不多,像是明初诗文三大家,宋濂、刘基、高启,后人就没多少人知道。 后来的李梦龙、王世贞、李贽、袁凯、王夫之、黄宗羲、顾炎武等,虽然都有诗词作品流传于世,但朱允炆背下来的可不多。 倒是有一首王世贞的作品,适合此情此景。 朱允炆恬不知耻地直接拿来用了,大明都是老子的,王世贞的诗词算什么,再说了,距离王世贞出世还一百年多呢…… “偏皎洁,知他多少,阴晴圆缺。 阴晴圆缺都休说,且喜人间好时节。 好时节,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月。” 朱允炆缓缓念道。 马恩慧吃惊地看着朱允炆,虽知他有些才华,但听闻如此富有哲思的诗词,还是有些意外。 “好时节,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月。臣妾也有此愿。” 马恩慧满心欢喜地说道。 朱允炆揽过马恩慧,看着明月,它此时是圆的,只是用不了几日,它便要残缺了。 第二十五章 “兴,百姓苦”的问题 灯半灭,酒微醺。 龙榻之上,朱允炆伸手,轻轻拨开马恩慧脸颊上的秀发,看着马恩慧那双迷人的眼,浅浅一笑,说道:“这段时间,苦了你。” 马恩慧坐镇后宫,每日并不轻松。 除了陪伴太后,照料儿子之外,还需要调查各监、各局、各司事务,特别是后宫新政的施行,带来了很多新问题,而这些事,马恩慧并不放心,需要亲自过问。 “听说你把浣衣局管事打了三十杖,是怎么惹你动怒了。” 朱允炆清楚马恩慧性格温和,通常是不会发怒的。 马恩慧枕靠着朱允炆的手臂上,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小女儿的脾气,说道:“皇上提出后宫新政,臣妾自当践行,其他监局司皆是没差错,认真执行。可这浣衣局管事,偏偏违逆,将后宫原本多拨付的钱财私吞九成,每日菜肴只不过沾了腥味,半点肉都见不得。” “这且不说,更可恶的是,她竟然还敢压着宫女的探亲假,除非宫女拿出不低于二两银子的探红,才肯安排宫女出宫,没有探红,便是宫女老死也不准出门。皇上说,这样的管事,该不该打?” 朱允炆眼神微微一寒,旋即目光平和下来,说道:“浣衣局在德胜门旁,并非在宫墙之内,一道宫墙之隔,管事就敢如此瞒上欺下,肆意妄为。那这大明江山如此辽阔,又有多少人瞒上欺下,胡作非为,而朕却蒙在鼓里,自认为这天下清明,万民皆安。” “皇上心忧天下,是天下之福。相信在皇上的雄才大略之下,必可再现汉唐盛世。” 马恩慧一边心疼,一边夸耀。 朱允炆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抱住马恩慧,满眼春光。 待至夜色静谧,马恩慧安详睡去的时候,朱允炆还在思索着,如何在这个时代,打造一条真正可用的监督体系,真正了解大明底层的疾苦。 当官的,都会瞒报的。 就以后世来看,电话、互联网如此发达,矿难死了几十个人,都有人做到不上报,何况是这信息传播极度落后的大明! 地方出了问题,官员想要瞒报,可谓是一瞒一个准。 山高皇帝远,没人管得到的地方,一个县令便可以肆意胡为,鱼肉百姓。 而大明的百姓又都是老实的庄稼人,只要有一口饭吃,就不会造反,哪怕是被人欺负的衣不蔽体,第一个念头也绝不是干掉狗官,而是去哪里要饭。 走到历史的深处,才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悲哀。 在张养浩看来,百姓从未拥有过好日子,所以,才发出了“兴亡”感叹! 若是在以前,朱允炆也只是品鉴下张养浩诗词的水平,可现在,自己是大明的帝王,需要彻底解决“兴,百姓苦”的问题! 九百多万平方公里的辽阔领域,六千余万人口,其中问题重重,多数问题又都集中在了底层。从历史教训来看,封建王朝的崩溃,先崩溃的,多是底层。 无论陈胜吴广起义,还是老朱去要饭,亦或是李自成失业,老蒋搬家,都是底层治理出现了问题。 底层治理不好,就不得人心。 没有人心,就没有长远的社稷。 这是历史发展的铁律。 朱允炆思考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直至马恩慧推搡自己,才悠悠醒来。 “皇上,该早朝了。” 马恩慧轻柔地喊道。 朱允炆坐了起来,看了看前面跪着请自己上朝的太监,挥了挥手,让其退了下去,在马恩慧的伺候下,穿好了朝服。 “皇上,要不要取消今日早朝?” 马恩慧看着精神不佳的朱允炆,幽怨地说道,热孝刚刚解除,也不知道节制。 “不用,朕当年通宵打魔兽的时候……” “魔兽?” “呃,是打破墨守陈规,用心苦读的时候多了去,这点不算什么……” 朱允炆擦了擦冷汗。 该死,还是没睡醒啊。 早朝井然有序,内阁将该处理的处理好了,没有拿定主意的,也丢给了朱允炆,朱允炆将一些事拿出来群策群力,大家拿出个章程来,将事办了。 处理好事情之后,大家拍拍手,皇上回宫,大臣去办公,就如此简单。 原以为今日没什么风波,朱允炆都打算回去补觉了,谁知道一个官员跳了出来,高声呼喊:“臣有本奏!” 朱允炆眯着眼看了过去,只见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跪拜在地。 “奏。” 内监看了一眼朱允炆的脸色,喊道。 “臣兵科给事中程济,弹劾前府左都督李增枝一十二条罪状!” 程济将奏折高举过头顶。 满朝官员看向程济,文官中幸灾乐祸居多,武官勋贵中,面色并不好看。 虽然说李增枝做过不少坏事,但毕竟是武官中的一份子,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打了李增枝的脸,整个武官勋贵也是不好看的。 徐辉祖看着程济,甚至有些生气。 李增枝前脚离开京师,你后脚弹劾,算什么? 早干嘛去了? 就算是你有证据,李增枝都跑千里之外去了,你找谁询问去? 内监将程济的奏折递给了朱允炆,朱允炆打开看了看,也是暗暗吃惊,图谋不轨,勾结藩王,蓄养武士,暗结同党。 还真是什么罪名死的快,什么罪名往上盖。 竟然还有一条,李增枝在热孝期间逛了教坊司,还毒打了教坊司的人。 好嘛。 热孝期间,老子都需要忍着,你李增枝倒逍遥快活去了。 “一十二条罪证,你可有实据?” 朱允炆问道。 程济连忙说道:“若臣一句不实,愿受任何惩罚。” 朱允炆呵呵笑了起来,程济奏章上的事,确实都是真的,这一点朱允炆是清楚的,只不过现在李增枝还不能死,否则,李景隆怎么给自己办事? “此事暂且搁置吧,待左都督回京之后,另行讯问。” 朱允炆起身。 “退朝。” 内监喊道。 文武大臣跪拜行礼。 朱允炆回到后宫,将程济的奏折交给刘长阁,说道:“派个人,将这份奏折送给李增枝。” 刘长阁连忙去安排。 朱允炆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李增枝一心向着朱棣,现在他的命,便握在自己手中。 可自己不动他,只是告诉他,臣服于自己,才有出路! 当然,敲打的可不止是李增枝一个,还有李景隆。 武英殿,解缙求见。 朱允炆批好一份奏章,说道:“户部最近很难啊。” 解缙苦涩,连忙说道:“皇上,新军之策,推及全国,耗费可是不小。再加上轻徭薄赋的政策,来年,户部的日子怕会更加难过。” 朱允炆不以为意,说道:“帝国总是在前进的,开源节流,总还是要的。如今官员数量庞大,机构臃肿,总这样是不行的。” 解缙自然看得清楚,只是太祖朱元璋时期治理朝政,总是喜欢分权,分权。 分权的结果,那便是弄出来三套管理班子,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 你制约我,我制约他,他制约你,大家谁都压不了谁,谁也管不了谁。 关系好,碰个面,喝个酒,意见一致,问题就解决了。 关系不好,你摔杯子,求人祖宗,也是不理你,脸一抬,这事老子不同意,你能咋滴。 按照规制,你还真不能咋滴。 你一个布政使司管流民,啥,需要军队帮忙,凭什么帮你? 你算老几? 没有朝廷命令,一个兵都不给你出! 机构多了,官员自然多了。 毕竟不能当光杆司令,家里有个亲戚,来,来给当差。什么,老婆家的二姨妈还有条狗,拉到衙门看门。 人多了好啊,前呼后拥,威风八面。 可是人多了,这朝廷支出也多啊,毕竟需要发俸禄的,虽然老朱定的俸禄不多…… 一个地方,主官和各司官员,便有数百人,加上各级官吏,少说也有几千人。 基数大,乘以再小的数,也是大数。 朱允炆一直想要改变这一点,但苦于登基时日太短,擅动那么多人,很容易出问题。 解缙听出了朱允炆的意思,说道:“皇上,精简机构是可行的,只是,不可操之过急。臣以为,当务之急,还是藩王之事。” 朱允炆看向解缙,缓缓问道:“你认为,燕王还会动作?” 解缙面色变得严肃起来,深思之后,说道:“皇上,燕王可不是一个容易屈从的人。一旦他返回北平府,必会掀起风浪。” “哦?如此布局之下,他还敢冒险行事?” 朱允炆饶有兴趣地看着解缙。 解缙重重点头,说道:“皇上,燕王擅兵事,若是让他找到破绽,必会雷霆出击。要知道,冒险的事,燕王做得并不少啊。” 朱允炆在武英殿中踱步思索。 解缙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朱棣的野心很大,加上他是朱元璋的儿子,而朱允炆,却是朱元璋的孙子! 朱棣不服自己! 他渴望拿走皇位,拿走他认为,应该属于他的至高无上的权力! 只是,自己多番举动之下,朱棣还有勇气与自己为敌吗? “他,不缺勇气!” 朱允炆皱了皱眉,对双喜说道:“召宁王。” 解缙不理解地看着朱允炆,朱允炆却淡然一笑,示意解缙不必紧张。 朱棣一个人的兵马,是成就不了大事的。 他需要盟友,而他的盟友便是宁王朱权。 只不过现在,朱允炆打算彻底收服朱权,让他为自己所用! 第二十六章 朱允炆与宁王的“殿中对” 宁王朱权,朱元璋第十七子,洪武二十四年,封于大宁。 大宁地处喜峰口外,属古会州之地,东连辽左,西接宣府,是幽燕重镇。 朱元璋将如此重镇交托朱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蔡东藩老先生在写《明通鉴》时,有这么一个评价:“太祖诸子,燕王善战,宁王善谋。” 换言之,在蔡东藩的判断中,朱棣这样的阴谋家与造反派,只是善战之辈,而宁王,才是足智多谋的人。 事实上,直接解读文字是片面的。 在“善”字之外,还夹杂着其他本事。 宁王不仅智略渊宏,而且骁勇善战,数次与其他塞王联合出击,威镇北荒。 控弦八万,战车六千! 这便是朱权的实力! 要知道,这八万,指的可是八万骑兵!而这些骑兵,又是以蒙古人为主形成的雇佣兵,即大名鼎鼎的朵颜三卫,其战斗力可谓是冠绝大明! 偏殿。 宁王朱权施礼之后,朱允炆含笑,安排双喜等人出去,然后坐了下来,对朱权说道:“宁王叔,临别之前,朕特意将你召入宫中,是有一些事不放心,希望宁王叔帮朕一把。” 朱权今年只有二十岁,面容白皙,长胡须,颇有儒雅之风,见朱允炆说话平和,没有皇帝的架子,也放松了下来,轻道:“皇上之事,便是大明之事,便是臣下之事。但凡皇上所托,臣不敢不行。” 朱允炆端着茶碗,微微品了下香气,说道:“不知道宁王叔,如何看燕王?” 朱权猛地一惊,看着平静的朱允炆,暗暗警惕起来,说道:“燕王为帝国北方柱石,即有谋略,又有胆识,擅兵事,纵横驰骋,鲜有敌手。” “呵呵,这个评价,很是中肯。可越是如此,朕越是不安。” 朱允炆拿出了李景隆写的那份秘报,朱权躬身接过密报,回到位置上,展开一看,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李景隆虽然将重点放在了朱棣身上,甚至是牵连着徐辉祖,但同时也捎带了自己啊! 这个叛徒! 竟然出卖自己与燕王! 李景隆啊李景隆,从今以后,老子与你势不两立! 还能说什么! 朱权连忙跪下,喊道:“皇上,臣绝无二心,此乃李景隆攀陷之言……” “没有说你,朕说的是燕王。” 朱允炆沉声问道。 朱权此时哪里还有心思关心燕王,再言道:“皇上,臣最近有些身体不适,想要留在京师寻医问方,至于大宁,还请皇上另选良将……” 自保的最好方式,就是待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 在大明,距离增加不了美,只能增加猜忌。 万一自己在外面拼死拼活的时候,哪位大臣说自己拥兵自重,勾结五军都督府,意图不轨,那自己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啊。 易藩,坚决易藩! 朱权惶恐不安。 朱允炆上前,将朱权扶了起来,笑着说道:“宁王叔,若非信任你,朕如何会将此密报拿出来?宁王叔在大宁的所作所为,朕是清楚的。哎……” 朱权暗想,相信自己,那就是不相信四哥朱棣了? 看皇上长吁短叹的,莫不是担心四哥造反? 应该不会吧,四哥虽然猛,还不至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吧。 毕竟京师可是有四十万兵马,而北平府周围还有四十万兵马,这还没算其他地方卫所与大明水师。 “皇上,臣愿为皇上分忧!” 朱权咬牙。 死道友不死贫道,四哥,对不住了,兄弟我也是被逼无奈,要怪,你就怪李景隆那个无耻的叛徒吧。 朱允炆看着朱权,哈哈笑了起来,说道:“分忧什么的,且免了吧,我们来推演下未来一年内的北平情势,如何?” “推演?” 朱权疑惑。 这玩意还能推演? 皇上大人,你以为你是诸葛亮,一个破茅草屋可以推演天下三分,您这里可是大明皇宫…… 朱允炆走至桌案旁,将卷轴展开,大明舆图显露了出来,朱允炆拿起一旁的竹棍,指了指舆图中北平府的位置,对朱权说道:“燕王叔有雄才,心思颇重。朕顾及亲情,屡屡戒备,布兵北平,所图不过是燕王叔忠诚二字。” “然,人之野心,如烈火烹油,炙热难消。朕心忧不已,如今只有你我二人,朕便直言,若燕王叔真有二心,他会如何行动。” 朱权看着舆图,听着朱允炆的话,几乎想为燕王祈福了。这造反还没开始,皇上都已经断定你要反了,还打算推演下你如何反。 四哥,你活得也太悲惨了…… “皇上认为四哥,不,燕王如何行动?” 朱权没办法,只好配合。 朱允炆点了点北平府,说道:“燕王想要谋事,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他首先会准备兵器粮草,操练兵马,士兵、粮草还好说,但兵器打造,却是需要动静的。所以,他会在燕王府中,安排人挖出地洞,用以打造兵器,然后上面饲养家禽,以掩盖动静……” 朱权嘴角微微一抽,这样的方法,皇上也能想得出来? 朱允炆继续说道:“为了争取时间,加上减轻朕对他的顾虑,他会使用一招极狠的手段……” “呃?什么手段?” 朱权吃惊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呵呵笑道:“不放弃兵权,如何让朕消除顾虑?无外乎,他病得很厉害,或伤得很厉害,亦或者是,他疯了。” “疯?疯了?” 朱权瞪大眼,像是在听故事。 不过皇上讲故事的水平,是不是也太烂了一点。 要知道朱棣勇猛过人,骑马奔袭百里还是轻松的事,这样的壮汉,会疯? 朱允炆淡然一笑,说道:“当然,装疯避祸的人有很多,比如孙膑、司马懿、唐伯虎……” “等等,皇上,孙膑臣知道,司马懿臣也知道,这唐伯虎是何人?” 朱权自认为是个读书人,知之甚多,可也没听说过历史上有号名为唐伯虎的人。 朱允炆郁闷了。 唐伯虎是谁你不知道,但你玄孙朱宸濠知道。 不过,如果自己改变了历史,朱权应该不会去南昌了,那他玄孙也没机会造反,唐伯虎也没机会装疯了。 朱允炆不知道自己这只蝴蝶一直煽动翅膀,未来的大明朝会出现多少自己难以预料的事……历史中的那些惊才绝艳的人物,还会出现吗? 我为帝王,大明将往何方? 自己真的可以驾驭好这千万钧巨轮吗? 朱允炆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瞪了一眼朱权,继续说道:“燕王会争取时间,寻找机会。而他最大的机会,不是拿下北直隶北面的这一片区域,而是你!” 朱权悚然,惊呼道:“我?” 朱允炆笑了笑,指向大宁的方向,说道:“朕在北平布置无数,唯一的漏洞,便是你啊。” 朱权几乎被吓飞了魂魄,连忙跪下,喊道:“皇上,臣一心归顺朝廷,绝无二心,还请皇上恩准臣易藩江南,寻一处地,安老终生。” 朱允炆看着舆图,没有理睬跪着的朱权,继续说道:“燕王会暗中派人寻你,或亲自找你,然后以计谋将你的朵颜三卫收走,你被迫与他一起南下。由此,可破北平之围,也可得北直隶大部领土。” “之后,朕与你们大战,朕若是赢了,那你们便会死去。若朕输了,燕王篡位,至于你?呵呵,最好的结果,与只是发配一方,当个囚徒王爷。” 朱权浑身颤抖,朱允炆的这些话,可谓是字字诛心! 朱允炆将舆图收了起来,看着瑟瑟发抖的朱权,平静地说道:“宁王叔,朕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能站好队。朕需要你看着燕王,一旦他有二心,希望你能好好表现。” 朱权从来没有如此恐惧过,纵面对千军万马,也没有如此恐惧过。 朱允炆的话,毫无遮拦,直要人命! “起来吧,朕相信你,也相信你的能力,所以,替朕分忧,日后你老了,想要回来的时候,绍兴府,我给你。” 朱允炆俯身拉起朱权,严肃地说道。 “绍兴府?!” 朱权震惊。 绍兴府可是繁华之地,领山阴、会稽、上虞、萧山、嵊县、新昌、诸暨、余姚八县,距离杭州府很近。 这地方,比松江府还好! 如此之地,皇上竟然允诺给自己?! 朱权也清楚,作为藩王一直领重兵,早晚会被收拾掉。 以前老爹朱元璋在的时候,完全信任自己,统兵在外,没什么顾忌。 可现在的皇上是朱允炆,他未必信任自己,不妨早点处理好,回到南方,学习下辽王朱植,做个太平藩王,也好为子孙后代,留条活路。 “臣,一切皆听皇上的。” 朱权打定主意,就站在朱允炆的身旁。至于四哥朱棣,安安稳稳过日子也就罢了,若是真如皇上所说,那自己也不是不可以“大义灭亲”的! 朱允炆看着离去的朱权,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坐在桌案上,拿起了一份奏章,展开一看,旋即笑了出来,安排双喜:“把徐妙锦徐学正喊过来。” “李志刚、郭琏……” 苏幕遮念着名单上的名字,又看了看徐妙锦写的人才录言,不由地哈哈笑了起来,这个丫头,竟还真有法子。 这些人才,不是找出来的,而是试出来的。看来徐妙锦聪颖之名,也不是白来的。 第二十七章 用蟒蛇来选才…… 徐妙锦来得很快,她今日原本就在后宫中,陪着马恩慧说话。 进入偏殿之后,徐妙锦微微屈膝便算是行过礼了,直接到了朱允炆面前,吆喝着双喜备茶,双喜知道这位姑娘得罪不起,连忙伺候。 “皇上哥哥,我找的人才可还满意?” 徐妙锦一脸得意地问道。 朱允炆淡然一笑,看了一眼桌上的奏折,说道:“这几个人才,是不是有用,还需要他们自己说了算。朕只是好奇,你是如何做到的?” 国子监没有人配合徐妙锦,这件事朱允炆是清楚的。 毕竟国子监的监生是国家准公务员,让一个准公务员,去配合一个女娃娃,他们丢不起这个人。 徐妙锦接连吃瘪,成为国子监笑柄的事,朱允炆也十分清楚。不过在朱允炆看来,让徐妙锦调剂下枯燥的国子监生活,过得热闹与忙碌一些,其实也不错。 免得她生出“处幽旷清寂之境,隔绝荣华富贵之场,心胸顿觉朗然”的想法,这样的奇女子,遁入空门,每日青灯古佛,岂不是浪费生命? 为大明女子教育事业发光发热,成就一番传奇,不是更好吗? 徐妙锦品了一口茶,嬉笑道:“本学正有的是办法,李志刚善谋奇思,郭琏人际通达,王淮胆大勇猛……这些人,皇上哥哥若是重用,必可做出一番功绩。” “哈哈,你花费了一个多月,千挑万选,才给朕找出了十个名字,若是朕不用一用,岂不是让你寒心?罢了,让李志刚入翰林院做个编修,郭琏入吏部考功司主事,王淮入兵部武选司……” 朱允炆直接任命了十名国子监学员。 看着雷厉风行,干脆利落的朱允炆,徐妙锦也吃了一惊,连忙说道:“皇上哥哥,这些人您不再观察考核下?” “朕相信你。” 朱允炆认真地说道。 徐妙锦看着朱允炆,眼神中有些变化。原来,他是真的相信自己,相信自己可以办好事,可以为大明尽一份心。 “看够了没有?” 朱允炆见徐妙锦一直盯着自己,还以为脸上沾了朱砂。 徐妙锦连忙低下头,脸微微泛红,说道:“那女子学堂?”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女子学堂,自然是需要办起来的,只不过,你准备好了吗?” 徐妙锦抬头看着朱允炆,只见朱允炆一脸严肃。 没有人在乎女人的教育问题。 徐妙锦深刻的知道这一点,自己还好,家里几位哥哥宠爱着,学了一些学问。 但一些勋贵之家的女子,也只能认识一些字,勉强看清楚账目。若条件可以,甚至可以学习下诗词歌赋,陶冶情操。 但经世学问,男人是不允许女人学习的,就算是学了,也不能说,不能谈。 妇人不得干政,这不止是皇宫里的规矩。 勋贵之家,也是如此。 纵然日后自己嫁给某位勋贵,也不能违反这一条。在夫君说起事情的时候,自己最好是装作傻子,不闻不问。 不,应该是真的傻子。 因为,无话可说。 因为,话不投机。 因为,连关心的话,都可能是错的。 到那时候,自己只能守着孤独与清冷,日复一日重复的,只是行尸走肉的麻木,再无个人的情绪、思想。 徐妙锦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也不想让无数女子,过这样的日子。 只是,这是一座山! 自己一个人,可推不倒! 纵然是朱允炆点头,也未必可以真正施行,因为内阁会反对,六部会反对,所有官员都会反对! 而到那时候,自己将会孤独的面对朝堂上几乎所有的力量! 自己能扛得住吗? 可徐妙锦清楚,如果现在自己退了,那女子学堂很可能再无法出现!而女子想要改变自己命运的大门,也将彻底关闭! 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冒极大的风险,值得吗? 徐妙锦的眼神从不安,逐渐变得笃定,施礼道:“我需要时间,女子学堂,我徐妙锦一定将它办起来!” “哈哈,好!”朱允炆欣慰地看着徐妙锦,说道:“那便明年年初吧,三个多月的准备,够了吧?” 徐妙锦连连点头,说道:“足够了,谢皇上哥哥。” “走吧,回宫里,今日,朕请你用膳,不过,你需要告诉朕,是如何选出来这些人才的……” “嘻嘻,我说出来,皇上哥哥可不准生气哦……” 午膳,徐妙锦将选才的方式讲述给朱允炆与马恩慧,朱允炆连连点头,马恩慧惊讶的筷子都掉了几次。 徐妙锦抓住了国子监监生高傲,瞧不起人的心里特征,直接告诉所有人,这道题,除了本学正之外,谁都做不出来。 这下子惹毛了不少人,决定出面“教训教训”徐妙锦。 这还是最初级的,最令马恩慧感觉到惊恐的是,徐妙锦竟然为了测验监生的勇敢程度,直接将人锁在了一间房子里面,然后…… 丢了一条蟒蛇进去。 马恩慧感觉这顿饭不香了,想想那恐怖的场面,一群人看着蟒蛇,惨叫连连,估计吓晕几个,万一咬一口,岂不是…… “哪里会咬人,已经拔了牙齿的。” 徐妙锦解释了一句。 马恩慧为国子监的监生暗暗祈祷,这要是被徐妙锦玩死了,那也没地方说理去啊。 朱允炆倒是很赞同徐妙锦的这些“妙锦”之策。 有没有胆量,一试便知,面对危险,谁第一个当逃兵,谁留在原地思考对策,谁已经行动了。 一目了然,效果显著。 至于吓晕过去七个,八个一直做噩梦,十几个找祭酒投诉的,那是国子监内部的事,和朱允炆没关系。 朱允炆看着得意灵动的徐妙锦,笑着说道:“徐学正兢兢业业,选拔人才有功,可以升监丞。” “皇上!” 马恩慧有些着急。 这徐妙锦明明是闯祸了啊,怎么还升官呢? 而且监丞,偏于训导,不仅对监生存在管理权,对博士、助教等也有着刑罚权,这样的权力交给徐妙锦,还不把国子监给烧了? 朱允炆示意马恩慧放宽心,对徐妙锦说道:“就这么定了,但我有一个条件。” “皇上哥哥该不会还是让我选拔人才吧?” 徐妙锦放下筷子,问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那是自然,人才乃是帝国之本。不过,在寻找人才之外,你还需要观察国子监,找出国子监教育的十大不足。” “十大不足?” 徐妙锦与马恩慧都吃惊起来。 国子监作为明代最高学府,如何会有不足? 朱允炆平静地看着两人,说道:“圣人都知道,人无完人,国子监又如何能避免问题?找出问题,把问题解决好,国子监才能真正为朝廷输送人才。否则,只有夸夸其谈,以古治今的官员,这大明帝国,又如何朝气蓬勃,开创盛世?” “你入国子监,便从教育之法、管理之法、学习之法、生活之法等,找出问题,然后思考改进之策,呈送祭酒、司业与朕。” 徐妙锦连忙站起身,施礼道:“臣领旨。” “这还称臣了……” 马恩慧打趣道。 徐妙锦笑着说道:“那可不是,现在我可是从六品官呢。” 朱允炆拱手道:“见过监丞大人。” “免礼,免礼。” 徐妙锦摆手,忽然大笑起来。 马恩慧也被两人逗笑。 国子监。 徐妙锦被任命为监丞的消息,引起了国子监的轰动。 徐妙锦为了树立自己的威信,也为了拉拢监生,缓解彼此的矛盾,当众宣读了皇上对于李志刚、郭琏、王淮等十名监生的任命,说道:“我徐妙锦虽是女子,但一心为国选才,诸位寒窗苦读,不也是渴望为国效力?缘何本末倒置,关心我女子之身,而不关心国本?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说得不正是汝等之辈?” 一席话,让国子监监生脸红耳赤。 之后不久,一名监生因为课业不及格,被当众杖责。 徐妙锦挺身而出,直指杖责是不正确的,是对人的侮辱,要求将杖责,改为尺责。 即不再用大棍子大屁股,而是用小戒尺打手心。 此举赢得了一众监生的支持,徐妙锦还懂得利用群体优势,联名上书祭酒,最终国子监废除杖责制。 拥有群众基础的徐妙锦,自然而然站稳国子监,开始探索国子监的教育弊病,同时抽出时间,去联系其他勋贵家族的女子,筹备女子学堂。 下午,回到长安宫的朱允炆,抱着朱文奎,对马恩慧说道:“今日上朝时,有人奏报李增枝热孝期间,曾去过教坊司。” “皇上,孩子在呢。再说了,教坊司归礼部管,臣妾可管不到。” 马恩慧接过孩子,责备地看了一眼朱允炆。 教坊司负责庆典迎接贵宾演奏乐曲事务,同时是官方妓院,拥有众多乐师和女乐。而这些女乐,又是侍应权贵的官妓。 虽然按照规制,教坊司女乐只卖艺不卖身,但权贵若想得到一个毫无自由的女人,只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比如说,勾结教坊司官吏,将看中的女子一说,递上点银两,这女子便“暴毙而亡”。 人死了,自然需要从教坊司花名册上勾掉,至于人被带到哪里,是生是死,没有谁会在乎。 但,朱允炆在乎了。 第二十八章 皇上去教坊司放火 “皇上,众亲王已在宗人府候着了。” 双喜跪禀,打断了朱允炆的思路。 朱允炆淡然一笑,看了看外面的太阳,此时已然是下午,不由说道:“朕还以为他们不走了。” 马恩慧咯咯笑道:“这件事不能怪他们,是太后留着辽王、秦王、晋王、岷王,估摸着是说笑,忘记了时辰。” 朱允炆苦涩地摇了摇头,朱棣等人估计是等秦王朱尚炳、晋王朱济熺一起回去,左右等不到,拖延到了下午。 “摆驾,朕送他们远行!” 朱允炆捏了下朱文奎的脸,笑着出了宫。 长安左门,主要有宗人府、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工部、鸿胪寺、太医院等,长安右门,主要有五军都督府,常泰寺、通政使司、行人司等。 刑部、督察院、大理寺、教坊司等,则处在五军都督府的西面。 宗人府,是皇室宗族的管理机构。 说起来,这也是朱元璋的发明创造。 老朱虽然精力旺盛,但一门心思管理国家,哪里有心思与精力管理宗族,但老朱又是一个重亲情的家伙,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不能不管,所以,便设置了宗人府。 宗人府主要职责,便是掌管皇帝九族的宗族名册,负责三节祭祀、宗室封爵、婚嫁,死后谥号取什么,安葬在哪里,还有皇室亲戚犯了错如何惩罚,大家多久没聚一起了,组织起来喝个酒,联络联络感情等。 老朱十分重视宗人府,设置了宗人令、左宗正、右宗正、左宗人、右宗人,考虑朱标当着太子,工作有点忙,便将老二朱樉、老三朱棡、老四朱棣、老五朱橚、老六朱桢全部塞了进去。 只可惜老二只干了六年,便被人毒死了。 老二走了之后,宗人令空了出来,那就老三接替吧。 结果没想到,老三还干满三年,也病死了。 宗人令又空了出来,按理说,下一个接着便是朱棣了,朱棣可不敢当宗人令,两位老哥接连死在宗人令位置上,自己还想多活几年。 估计朱元璋也不想坑死朱棣,于是乎,宗人令的位置便空了下来。 朱允炆要不是给亲王送行,恐怕也不会到宗人府。 与奔丧时的凄惨相比,离京时的阵仗可大多了,冕旒华服、鼓乐仪仗自然是不能少的,各亲王脸上也没什么悲戚之色,反而兴高采烈。 朱允炆也明白,这些人还是喜欢封地,天高皇帝远,自己当大王。 不过没关系,距离远,有远的好处。 亲王的数量远不是九个,朱元璋有二十六个儿子,除了太子与夭折的第二十六子外,其他皇子,都被封王。 此外,还有一位异姓王,靖江王,朱文正的儿子朱守谦,不过在洪武二十五年朱守谦已去世,由其长子朱赞仪为靖江王。 一群人嬉笑着,很是和谐。 见朱允炆来了,朱棣领众亲王行礼。 朱允炆看着众人,微笑道:“各位叔叔此去藩国,路途遥远,还望多多保重。尤其是燕王叔、宁王叔,北蒙势力犹在,还请两位皇叔,拱卫大明,捍我山河。” 朱棣与朱权听闻之后,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心里却满是苦涩。 客套了几句之后,朱允炆挥袖,肃然作揖道:“去吧,保境安民,护我大明!你们的名字必然彪炳史册,纵五六百年,不,千年以后,世人也会记着你们!” 宫中内侍,整齐地跪了下来。 众藩王纷纷跪拜,齐声说道:“必不负陛下,不负大明!臣等告退。” 朱棣起身,冲着朱允炆微微一笑,说道:“皇上保重龙体。” 说完,便入了马车。 其他藩王也打了招呼,进入马车。 车队缓缓离开。 朱植、朱尚炳、朱济熺、朱耿四人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朱允炆身旁。 朱允炆挥了挥手,说道:“你们且四处走走吧,明日入宫,商议具体事宜。” 四人连忙点头,行礼别过。 朱允炆看天色尚早,便吩咐双喜、刘长阁换了便服,走过长安右门,朝着教坊司而去。 “教坊司现下有多少人?” 朱允炆对刘长阁问道。 刘长阁回道:“皇上,当下教坊司,花名册之上的,有六千八百余人。” “这么多?” 朱允炆皱眉。 刘长阁犹豫了下,说道:“皇上,洪武二十六年,大将军蓝玉蓄谋造反,为太祖诛杀,牵连甚广,所以……” 朱允炆看了一眼刘长阁,也没有怪罪。 朱元璋在杀人这方面,确实做得太过。 洪武四大案中,因“蓝玉案”而诛杀的人数,超出了一万五千人,军中骁勇将领几乎全灭,这也是朱允炆继位之后,屡屡打不过朱棣的一大原因。 死了人,多是官员或武将,而这些人的家属,有些是一起杀了,有些女眷,则被充入教坊司、浣衣局等。 进入教坊司,里面喧腾一片。 楼阁之上,多开着半扇窗,有女子站立于窗后,也有女子探出半个身子,窥看着来客。 有一妖娆妇女迎了过来,见朱允炆气度不凡,料定身份不凡,笑道:“这位公子,头次来吧,可是心中佳人?” 朱允炆笑着说道:“佳人吗?不知这里,谁为最佳?” 妇人媚笑道:“这教坊司中,女子数千,各有春色,若单以容貌而论,当属潇月儿,若以才艺而论,莫秋声姑娘必是魁首,若以可人,最惹人怜,当为慕容景儿。” “呵,倒是新奇。把这三位,都叫过来吧。” 朱允炆轻声说道。 妇人脸色露出了惊讶之色,打量了下朱允炆,说道:“公子,今日不巧,潇月儿、莫秋声姑娘都已有客,不妨让慕容景儿陪您,如何?” “也好。” “公子,呵呵,嘿嘿……” 妇人笑得很自然。 朱允炆看了一样双喜,说道:“这么没眼色吗?” 双喜见状,连忙拿出了一些银两给了妇人,妇人这才欣喜着,领着朱允炆上了暖香阁楼,至一处门前,停了下来,说道:“慕容姑娘便在里面,公子请便。” 推门而入,香气馥郁,宛若天堂。 “你们在外候着。” 朱允炆说完,双喜连连点头,还知趣的带上了门,对一旁的刘长阁嘀咕道:“这件事,一定要烂死在肚子里,若是被人知道了,会出大事的……” 刘长阁默然点头。 皇上也真是,皇宫佳丽那么多,为何还来教坊司,这可是犯忌讳的事,按照规制,官员是不能与教坊司女乐发生点故事的…… 红帐凉薄,正是秋风卷帘。 朱允炆掀开帘,看着窗边安静站着的一位妙龄女子,口中喃喃低语:“天与秋光,转转情伤,探金英知近重阳。薄衣初试,绿蚁新尝,渐一番风,一番雨,一番凉……” 朱允炆走了过去,惊动女子回眸,轻声道:“黄昏院落,凄凄惶惶,酒醒时往事愁肠。那堪永夜,明月空床。闻砧声捣,蛩声细,漏声长。” 慕容景儿看着朱允炆,盈盈施礼,道:“慕容景儿,见过公子。” 青丝随风,摆动于纤细腰间。 灵秀,清冷。 柔弱,悲情。 朱允炆看着慕容景儿,微微点头,说道:“姑娘请坐吧。” 慕容景儿有些诧异,见朱允炆目光之中并无欲念,而是径直走向桌案旁坐了下来,翻看着自己写的诗词。 他竟不像其他人。 朱允炆翻看了几页,接过慕容景儿递过的茶,道了一声谢,问道:“慕容姑娘来教坊司多久了?” “回公子,已有六年。” 慕容景儿坐到一旁,轻柔地说道。 朱允炆皱眉,这个时间点,恰恰是蓝玉案的时间,不由问道:“你家人是军中武将?” 慕容景儿摇了摇头,面带悲戚地说道:“父亲只是军中笔吏。” 笔吏! 不起眼的低级官员。 但这些人,也因蓝玉案牵连而死。 朱允炆有些愧疚。 朱元璋大肆杀戮功臣,一个最大的原因,便是为了自己坐稳江山。 “教坊司,是天堂,还是地狱?” 朱允炆看着慕容景儿,沉声问道。 慕容景儿有些惊讶,看着朱允炆有些不知所措,眼前的公子,并非是来寻求床笫之欢,也不像是放浪形骸,狂狷之士。 天堂? 地狱? 慕容景儿从未听过人如此一问,见朱允炆认真,便苦笑一声,回道:“于公子而言,这里是天堂。” 朱允炆微微摇头,说道:“看来,隐藏起来的话,才是最重要的。罢了,姑娘可想从良落籍?” 慕容景儿盯着朱允炆,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朱允炆起身,走到慕容景儿身前,缓缓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慕容景儿向前一步,几乎贴在了朱允炆身上,微微抬头,近乎哀求地说道:“若公子能让景儿脱籍,景儿愿做牛做马,侍奉公子,” 教坊司的女子,不是人,是物。 确切地说,是玩物。 没有人真正将她们当人看。 朱允炆将手放在了慕容景儿的香肩之上,微微用力,将慕容景儿推后一步,说道:“教坊司对你而言,是地狱。对我而言,也是如此。可是,教坊司是建在人间的大地上,不是建在地下的阎王殿!所以,烧了,不是更好?” “烧,烧了?” 慕容景儿错愕地看着朱允炆,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怎么烧?” 朱允炆含笑道:“姑娘,可否借用下你的火折子。” 慕容景儿不明所以,从一旁取了火折子递给了朱允炆,朱允炆打开火折子,吹出火,然后在慕容景儿瞪大的眼睛中,将火柴子丢到了床上。 朱允炆看着火点燃了被子,平静地对慕容景儿说道:“看,这不就烧起来了?” 第二十九章 废教坊司,设文工局 火折子点燃了红色的锦被,微弱的光,缓缓跃动。 “你……” 慕容景儿花容失色,没想到眼前的公子竟然是如此大胆,公然放火,想要灭火,却被朱允炆拦了下来。 “房间里可有贵重东西?带走。” “你这样会惹灾祸的!” 慕容景儿一脸焦急地说道。 朱允炆摇了摇头,说道:“带东西,跟我走。” 慕容景儿看着被子已经点燃,用不了多久,就会把床也点了,到时候,整个房间都会着火。看着眼前自信从容的公子,慕容景儿哀叹了一口气,走向一旁,从箱子底拿出了一个红木匣子。 朱允炆打开门,对双喜说道:“给你一刻钟时间,疏散这里所有人,记住了,一个都不能少!少一个,你就待在火场里。” 双喜瞄了一眼房间里的火光,顿时打了个激灵,尖声喊道:“走水啦,快跑啊!” 乱成一团。 有人想要来救火,却被刘长阁一脚踢了出去。 这是皇上放的火,没有皇上的允许,谁都不能灭火。 朱允炆站在栏杆旁,悠然地看着人们仓皇逃走,不少男男女女衣不蔽体,春光展露,一些公子哥倒算镇定,看着着火的方向,点着头,估计是在想作什么诗合适。 竟然还有六七十岁的老头子,该死,你都这样了,还出来逍遥? 就不怕站着来,躺着出去? 身后的房间里,床燃烧了起来。 慕容景儿抱着木匣,站在朱允炆身旁,从最初的震惊,错愕,到当下的平静,她已没有什么可以顾虑的了。 烧了,也好。 这里给自己的,只有耻辱,没有美好。 “你还是走吧,这里是教坊司,一旦有人追究下来,你会吃亏的。” 慕容景儿担忧地说道。 朱允炆看了一眼慕容景儿,平静地说道:“那就让他们来吧。” 慕容景儿不清楚朱允炆的身份,但见他如此有底气,便也不再说什么,低头看的时候,只见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带一群人跑了过来,看着着火的房间,冲着想要跑出去的女子就是一脚,喊道:“谁敢跑!都给老子弄水去,灭火!” “不好了,程奉銮来了,你快跑。”慕容景儿吃了一惊,连忙说道。 朱允炆回头看了看火势,估计还得烧一会,才能烧到隔壁,周围的人也散了,不至于伤到人,便放心下来。 奉銮,九品官,教坊司的掌印官。 程奉銮带人怒气冲冲上了楼,有下人指着刘长阁说道:“他不让我们救火。” “大胆!这里是教坊司,是官家之地,岂容你放肆!把他给我绑起来!”程奉銮厉声喊道。 朱允炆拉着慕容景儿后退了两步,对刘长阁说道:“素日听闻你功夫不错,今日露两手看看?” 刘长阁嘴角一颤,心说,我的皇帝大人,我可是军人,你让我对付这些泼皮,是不是太掉价了?但没办法,皇上发话,还能咋滴? 事实证明,兼职打手还是干不过职业打手。 刘长阁一顿胖揍,十几个人已经躺在地上哀嚎了。 程奉銮额头冒汗,咬牙喊道:“你纵有些功夫,又能逃过律法制裁不成!本官必奏报皇上,将你绳之以法!” “等你的奏报送到皇上面前再说吧。” 刘长阁揉了揉拳头,不过瘾。 “好了,火已经烧起来了,别跟他玩了,程奉銮是吧?教坊司有多少人,你便将多少人带至礼部,少一个,你身上的皮,便挂在午门外!” 朱允炆走向楼梯口,回头对待在原地的慕容景儿喊道:“走啊,愣着做什么?” 慕容景儿连忙跟了上去。 程奉銮看着刘长阁手中拿着的大明安全局令牌,浑身冰冷,尤其是听到刘长阁自报家门,程奉銮再猜不到刚刚的人是皇上,就白混了。 “办事吧。” 刘长阁说完,便跟了上去。 双喜也跑了过去,朱允炆交代了两句,双喜又回到程奉銮身旁,说道:“可以把火灭了。” 程奉銮哆嗦地踢了一旁的下人几脚,喊道:“还愣着干什么,灭火,疏散人员!” 烧了三间房,火终于扑灭了。 程奉銮不心疼这些东西,却惶恐接下来的任务,安排一批人,将所有教坊司的老少喊出来,列好队伍,前往礼部。 近七千人啊,浩浩荡荡的队伍,直接将西长安街给惊动了,南京守备、五军都督府都听闻到了动静,纷纷戒严。 徐辉祖匆匆入宫,还没进入承天门,便看到街道上,优哉游哉地走过来四个人,定睛一看,我的乖乖,这不是皇上大人吗? “皇上?这,这是怎么回事?” 徐辉祖连忙上前迎候,同时安排士兵保护皇上。 朱允炆摆了摆手,说道:“别那么紧张,没有人会害朕。给你介绍下,这位是慕容景儿。双喜,把礼部所有人都召集起来,今日连夜办差,办不完,谁都别想回家睡觉!” 徐辉祖瞪眼,对慕容景儿拱了拱手。 慕容景儿有些麻木,看着一脸笑意的朱允炆,吞咽了下口水,连忙跪了下来,喊道:“慕容景儿,叩见皇上。” 朱允炆将慕容景儿扶了起来,看了看身后的方向,教坊司的人,黑压压地走了过来,只不过看那紧张的气氛,恐怕是在心忧不定的未来。 “朕不喜欢人间地狱。” 朱允炆微笑着,松开慕容景儿,对徐辉祖说道:“安排人维持秩序,让所有人站好队,分为十列,队头排至礼部大门外。” 徐辉祖答应一声,安排人手,去维持秩序。 教坊司女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见有士兵,一些胆子小的,已经哭了起来,可过了一会,发现士兵并没有滋扰,只是站在那里,维持秩序,便也安心下来。 礼部尚书陈迪,左侍郎陈性善,侍郎黄冠等一干人员,早已接到旨意,匆匆出门迎接。其他部门也听到了动静,出门打探,见皇上在,纷纷跪拜。 朱允炆指了指礼部大门口,说道:“在这里,摆上十张桌子,准备给教坊司人员从良落籍。对了,让户部的人也过来,一起把事办了。” “从良落籍?哦,皇上,只一个女子的话,不需要十张桌子吧。” 陈迪看了一眼朱允炆身旁的慕容景儿,含笑道。 徐辉祖嘴角一颤,丫的,让你笑,等会你就哭吧。 朱允炆转过身,其他人纷纷侧身,陈迪等礼部官员,抬头看去,只见一列列女子缓缓而来,数量之多,貌似,不下几百。 队伍进入千步廊,徐徐而至,前面的人都到了礼部了,后面还没到尽头。 陈迪打了个哆嗦,苦笑着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淡然一笑,说道:“诸位准备吧。刘长阁,传下话去,但凡教坊司女子,如无家可归,无亲可投,愿入宫廷者,皆入宫廷女户;若想归家者,皆入农户;若有手艺,可谋生者,入匠户……户籍所选,皆自行决定。” 礼部官员有些发懵,这么多人,要写多少户籍? 这不把人累死吗? 双喜搬了一把椅子,朱允炆坐在了一旁,说道:“慕容景儿,从你开始吧。” 慕容景儿深深看了一眼朱允炆,在朱允炆的鼓励之下,走向陈迪的桌子前,又回头看了一眼朱允炆,才说道:“慕容景儿,年龄十八,籍贯苏州府……入宫廷女户。” 陈迪没办法,只好办公。 慕容景儿看着新的户籍,走到朱允炆面前,跪了下来,说道:“谢皇上天恩!” “谢皇上天恩!” 教坊司女子,纷纷跪拜。 声音一重接着一重,从队伍最前面,传到看不见的队伍后面,无数人看着这一幕,有些动容。 马恩慧听闻宫外的动静之后,沉默了会,便带一群侍女出了宫,并安排太监、宫女,在宫门外架上锅炉,烧点热茶,命令针工局、巾帽局送一批御寒衣服至宫外。 秋夜虽不寒,但也微凉。 一些大人还好,上了年纪的、年龄尚小的,不耐寒。 皇上没有考虑到的,作为皇上的妻子,如何不考虑周全一些? 马恩慧让内宫诸监腾出三百余房屋,将入宫廷女户的人暂且安排进去,至于入其他户籍的,暂且安排在教坊司,明日一早,发放遣散费,各自离去。 一时之间,南京城万民动容,“圣天子”、“圣后”之名,随着万民欢呼,走入民心。 洪武三十一年,八月十七日,朱允炆废教坊司,设文工局,由慕容景儿为掌印。 当日,总计遣散教坊司女乐四千二百一十六人,剩余两千六百人,编入文工团,负责舞蹈、曲艺、特技等各类表演,隶属内宫。 长安宫。 马恩慧坐在桌案旁,不断地冲着朱允炆翻白眼,侍女问中午想吃什么的时候,马恩慧便苦着脸说道:“还能吃什么,今儿便取一窝窝,勉强对付两口吧。” 朱允炆郁闷,安排侍女一切如常,对马恩慧说道:“至于吗?” 马恩慧哼了一声,说道:“皇上可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那文工团足有二千六百人,两千六百张嘴呢。往年,宫女也不过八千余,一年花费便近三十万两银子。如今又多了如此多,这笔花销,该如何是好?” “这倒是个问题。”朱允炆皱眉,看着马恩慧,认真地说道:“要不,中午就吃窝窝?” “……” 马恩慧无语。 第三十章 一条鞭法,农业税制改革的起点 钱,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当下的户部其实并不算太难,户部尚书黄子澄,右侍郎卓敬等人还相对轻松。无他,朱元璋打下的底子还是值得肯定的,起码朝廷当下并不缺钱粮。 想想也是,建文帝和朱棣打了四年仗,钱粮都跟得上,没道理自己搞点改革,就没钱了吧。 但光吃老底也不是个办法,只靠着朱元璋的制度运行下去,大明的国运依旧无法改变,施加给大明百姓的苦难,还是会出现。 这不是朱允炆希望看到的结果,所以,确定商人地位,改变朱元璋重农抑商的政策,大力发展工商业,将会成为朱允炆的必然选择。 然而,工商业的发展,一个前提便是物产丰富、人员流动自由。 按照朱元璋设置的军、农、匠三籍,子子孙孙都需要干这一行。 是农民,那一万年也是农民,是军户,就算你家死绝了,你也得找个人替你当兵,至于找的人是你侄子还是外甥,不重要。 户籍制度不改革,是无法推动商业改革的。 而户籍制度的改革,还涉及到了土地改革,土地税制。 一重重的问题,不是说给商人松绑,经济就能发展起来,市场就能繁荣,自己就能坐享税收。 “说到底,还是需要先解放劳动力啊。” 不解放农民,底层问题就不断出现; 不解放农民,城里就没有剩余劳动力; 不解放农民,商业就没办法发展起来…… 一环接一环的背后,便是土地的问题。 朱允炆将目光投向了土地税制问题。 明朝在农业税方面,主要是田赋。 田赋采取的是两税制,即每年农历八月征收夏季税,秋收之后的第二个月再征收秋粮税。 税率大致是总收成的百分之五至百分之十。 在明初,夏季税与秋粮税都用谷物缴付,即采取实物纳税的方式。收税时,大家车推肩扛的带着粮食去缴税,官府将收到的谷物,以各种方式解送南京。 朝廷拿着这些谷物,来支付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的俸禄和士兵的粮饷。 发工资的时候,一品大员发几袋米,九品芝麻官领多少米,这都是有定额的,大家到时候拿着麻袋去领就行。 明代初期官员的俸禄,基本单位往往不是钱的单位“两”,而是粮食单位“石”。 当然,这种以粮食当工资的方式,也不是皇上抠门,而是就当时而言,谷物这东西是硬通货。 说白点,你扛着谷物上街买菜买豆腐,人家是会卖给你的。 在明代中后期,白银逐渐成为了硬通货,一些人可以不再缴纳谷物,而是折算为银两。 当然,这并没有形成统一制度,施行起来相当混杂。 除了田赋之外,还有丁赋、差役。 朱允炆想要改变这一切,就必须改变农业税的问题。 在大明初期,农业税占据中央财政的绝对大头,商业税基本上只能算零头,抹掉都不心疼的那种。 想要改变农业税制,可不是说两句话便可以做到的事。 怎么改变? 后世交公粮了几十年,支撑着城市工商业发展,后来城市反补农村,时机成熟,便取消了农业税,已经没这个税种了。 朱允炆能取消农业税吗? 敢取消吗? 取消了之后整个大明的统治基础就丧失了,不灭亡才怪。 可采取怎么样的方法来松绑农户? 朱允炆想起了大明最伟大的政治家与改革家张居正,这个大明最牛的首辅,改革中施行的“一条鞭法”在后世历史书中,有着相当高的评价。 而这个评价,拥有着一个鲜明的字眼: 划时代! 明代之后,清朝延续了一条鞭法,后来又发展为了摊丁入亩。 “召内阁大臣,户部尚书、侍郎。” 朱允炆下定了决心,将“一条鞭法”提前一百八十三年,搬上历史舞台。 一条鞭法的核心,便是将各州县的田赋、徭役以及其他杂征总为一条,合并征收银两,按亩折算缴纳。 当一条鞭法摆放在内阁与户部尚书黄子澄、右侍郎卓敬面前时,众人半天都没说话。 “皇上,如此制度,似有玄机,颇为奥妙,然而,臣不建议施行。” 黄子澄思索许久,才谨慎地说道。 朱允炆也没想着让这些人一下子就接受,便问道:“说说你的看法。” 黄子澄直言道:“其一,采取一条鞭法,未必可适用于全国。江南地土沃饶,物产丰厚,若以此折算,自是轻松。可江北之地,土瘠少产者众,以此折算,是否偏颇?其二,一旦施行一条鞭法无法供应财政,另增徭役赋税,是否有害于民?” “其三,以谷物折算为银子,自是省却不少麻烦,然而农民没有银子,只能在缴税之前,去找商人兑换,一旦银价被蓄意提高,银贵谷贱之下,民如何安生?” 朱允炆看着黄子澄,没发现这个家伙对于搞经济还是有点见识的。 解缙摇了摇头,起身说道:“皇上,刚刚黄尚书所言句句有理,然而在臣看来,一条鞭法,利大于弊,应该施行。” 朱允炆看向解缙,点头道:“说说吧。” 解缙直言道:“一条鞭法,综田赋、徭役、杂征为一体,可避底层官员反复征收,多次盘削,有利于降低民户负重。我大明役银编审主要为里甲,里别之间民户负担畸轻畸重的问题十分突出,而采取此法,则可缓解该问题,对农田之业而言,是有好处的,这是其一。” “其二,以银币代替实物,可以规避每年各地解送京师的钱粮损耗。若朝廷需要粮食,只需以酬调民,地方解运便可,再无空劳农户之事。” “其三,一条鞭法施行,可以降低课税支出,官府拿出赋役清单,各户完成清单,一不需里长介入,二无粮长舞弊,三无公粮损耗。由此,臣认为,此法可取。” 朱允炆赞赏地看了看解缙,将目光看向内阁大臣郁新,问道:“郁阁老可是老户部尚书,有什么见解,可以畅谈。” 郁新淡然一笑,对于新皇上这种虚怀若谷的态度十分欣赏,说道:“臣附议解阁臣,此法确实可行。说来惭愧,臣等才智庸庸,未曾想到如此之妙法。仔细想想,黄尚书的话也是中肯的,有些问题,确实是需要解决。” “就臣来看,此法虽新,但却显得厚重与踏实,若上下同心,必可施行。臣只是担心,这种方法推及至州府县,底层官员便少了盘削机会,恐会恶意抵制,以皇上之名,乱行此法,扰民害民。” 朱允炆瞳孔微微一凝,郁新果然老道,他清楚一条鞭法的作用,也清楚其不足,更清楚的是,这种方法能不能施行,关键不在中央,而在地方配不配合。 若是地方官府、豪强劣绅带头反对,再好的制度落实不到末端,那也是无济于事,甚至是,有害于民! 朱允炆凝重地点了点头,起身说道:“诸位,你们只看到了当下,却没有看到发展之未来。每一天,每一年,亲王、大臣、地主、富商,都在不断兼并土地,甚至会想法设法拿走农民的土地。一旦农民遭遇点灾荒水患,只能卖掉田地,成为毫无自由的佃农。” “呵呵,可笑的是,佃农付出努力,到最后也只能落个贫困潦倒。而收到的粮食,最终便落入了亲王、大臣、地主、富商手中,有些人是不缴税的,有些人是逃避赋税的。到那时候,大部土地都在那些人手中,国家赋税还能有多少?” “再说北面,北蒙势力犹在,他们必然会屡屡南下犯我边疆,而在沿海,还会出现海盗、倭寇,官员要俸禄,军队要钱粮,以少的财政,抵庞大支出,如何能维持大明天下?” “不能!所以,我们不仅要改革农业税制,还要改革土地制,更要改革商制!朕告诉你们,想要一个强大、富庶的大明,就需要有开辟盛世的勇气!敢于走一条前无古人的道路!” 郁新、张紞、解缙、黄子澄、卓敬看着豪情壮志的朱允炆,心中也燃起了一团火。 从朱允炆的话中可以看得出来,他的眼里,并不只是农业税制的问题,而是整个帝国的问题!他的目光,不仅看着现在,还看着未来! 侍奉如此帝王,当是臣子之幸! “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厘定出一个可行方案,找出问题,如何解决问题,一并提出。若内阁、户部仍不足解决,可群策群力,于国子监调部分监生参与其中。” 朱允炆下了命令。 虽然朱允炆坚定着改革的决心,但却并没有急于迈出第一步。 而牵制住朱允炆手脚的,依旧是藩王问题,具体而言,还是燕王朱棣! 八月十六日,燕王朱棣离开京师,在过了长江之后,星夜兼程,直奔北平府。就在朱棣抵达徐州的时候,平安、盛庸在北平府,开始了行动。 九月五日,盛庸先后罢免,调离了三十二名军中将领,并从军中挑选人才,委以重任。 九月六日,平安调动大军,换防北平防务,原本负责防务的军队,则开往临清等地练兵。 九月七日,瞿能在山海关大练兵。 …… 九月九日,平安收到新兵之策施行令,开始在北平府周围,推行新军之策。 ps: 文中提到提前一百八十三年推行“一条鞭法”,这里是以张居正推广“一条鞭法”的时间为准,首创者是明代桂萼,于嘉靖十年即1530提出,张居正于万历九年即1581推行全国,以后者时间为准。 第三十一章 新军之策落北平 朱允炆深知,朱棣经营北平多年,人心稳固,军中威望不可小觑。所以,新军之策这柄锐不可当的剑,便刺在了北平府。 你朱棣不是得军心吗? 那来试试,看看你得军心,还是朕得军心。 北平,校军场。 旌旗猎猎,号角嘹亮。 五万精兵分阵而立,威武之风席卷天地,肃杀之气,撼动人心。 一干将领站在队伍的最前面,目光灼灼地看着高台之上的平安与盛庸。 平安昂首阔步,踏前一步,以浑厚而响亮地声音喊道:“这两日,一直有人问我,新军之策,是什么玩意?老子告诉你们,新军之策,乃是皇上呕心沥血,体恤士兵的一大国策!是皇上省吃俭用,补贴给我们这些大头兵的好处!” “新军之策好不好,呵呵,这可是京师京营的待遇,是把四十万京营大军感动的哭鼻子的待遇!听说还有几个不成器的,一高兴直接晕了过去!这要是老子手下的兵,非得打出去不可,没点见识!” “可是啊,兄弟们,当我平安知道新军之策的内容时,我也想晕倒啊。如此好的待遇,让老子豁出去,干死鞑靼瓦剌,就算是死在外面也愿意!” “但这是京营的政策啊,我们没有啊!我平安是粗人,暴脾气,不服气,凭什么都是当兵的,爹妈生养的,为啥我们这些北地大头兵,待遇反而不如京师的少爷兵了?!” “这不公平啊!兄弟们,你们觉得,京营每天吃肉,我们每天啃土,京营每天特训,我们每天跑步,经营每个月都有探亲假,我们几年不回家,京营士兵老爹老妈病了,可以享受皇上的御钱看病,我们爹妈生病了,只能等死,这公平吗?你们说,公平吗?!” “不公平!” 五万余人,梗着脖子呐喊! 平安高声喊道:“老子也觉得不公平!所以啊,便走了后门,找了五军都督府的徐辉祖,让他给皇上递话,让我平安来北平管军队可以,但必须让我的兵和京营一样的待遇,有肉吃,有假回家,爹妈病了,有御钱花!而且死了之后,朝廷还能帮咱们把爹妈送终,帮儿女成家!你们说,老子这些要求,对不对?” “对!” 齐声高呼! 平安爽朗一笑,喊道:“你们都给我竖起耳朵听好了,我平安错怪皇上了。皇上说了,新军之策,京营先行试点,取得经验之后,便可推广全军。皇上惦记着我们啊,没有忘记我们啊!皇上天恩!” “皇上天恩!” “皇上天恩!” “皇上天恩!” 众兵热血沸腾,嘶喊道。 平安从怀里拿出了一张文书,高举起来,用尽全力喊道:“我平安不喜欢等,皇上既然试行京营新军之策,那便也试行我们北平诸卫吧!皇上已然批准,在京营之外,于北平府施行新军之策!盛庸!” “在!” 盛庸高声上前。 平安拿出一本册子,厉声喊道:“宣新军之策,告全军将士!” 盛庸上前接过册子,高声喊道:“全军悉听,凡我大明将士,忠于朝廷,忠于大明者,皆我大明守护者,当无差以待,推行新军之策,普及全军。” “新军之策第一条:士兵百战,以体为根,当改善伙食,壮体强魄。一日不得低于三餐,一日不得不见荤腥,一餐一兵不得低于两菜,以饱食为准。” “新军之策第二条:士兵为国而战,为民而战,为家而战,当体人之常情,安排探亲,关护家人,每月可得探亲假两日,若当月不休,可累下月。恰中秋、春节、清明等节,准假三日,合理轮休。” “新军之策第三条:凡士兵父母,皆朝廷之一等百姓,朝廷当以父母侍养,若家人生疾,皇上以财库出五成医药费。设家属司,对接家属困境,一应有困,皆可申报家属司处置。” “……” “新军之策第二十条:凡军中服役超出二十年者,可申请离开军营,所在家属一应徭役免除三年,享八品官员俸禄,儿享从八品俸禄,子孙递减之,四代乃休……” 在盛庸身后,站着数十名大汉,将新军之策齐声通告全军。 任一条新策,都让在场的士兵感受到了极度的欢喜! 自身待遇,家人待遇,死后待遇,退役待遇,都明确了出来,一个个眼睛瞪得通红,呼吸急促! 以前当兵,只是拿着军饷,不知何日可以归家,死在战场,有多少钱能落到家里,没人知道! 如今,自己知道了! 以前当兵,父母老了病了,找不到良医,抓不起药,现在好了,皇上亲自给我们钱啊,我们用的是皇上的御钱,谁能不给我们抓药看病? 皇上将我们的父母,当做他的父母一样关怀啊! 有些人退役了,落下一身病痛没人管,现在不怕了,干满二十年,便可以回家了,而且可以享受官员的待遇啊,虽然待遇一代减一代,但毕竟是吃皇粮了啊! 自己拼一辈子,子孙几代都要享福! 这样的兵,如何不拼命? 什么,死了给那么多钱?而且还给长达十年的补贴! 自己这条命,这么值钱吗? 皇上,对我们太好了! “谢皇上天恩,死不负皇上,不负朝廷,不负大明!” “谢皇上天恩,死不负皇上,不负朝廷,不负大明!” 所有士兵,拼命地喊着,似乎想要将胸口的热血,全部喊出来。 全军雷动! 声入云霄! 气势如虹! 新军之策,在平安、盛庸的带领下,以宣誓的方式,表达了全军上下效忠朝廷,忠于建文帝的意志。 平安、盛庸回到都司衙门之后,命令手下人,将新军之策张贴于北平府大街小巷,并安排专人负责解读。 没办法,这个时代认识字的没多少,没人说,鬼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新军之策,在极短的时间内,便传遍了整个北平府,包括周围诸卫所,平安、盛庸几度出击,以新军之策,收服了这些燕王老兵。 燕王府。 五十六岁的老将张玉,一脸悲愁,身为燕王左护卫指挥佥事的他,已经一个多月没睡过安稳觉了。 燕王朱棣去京师,张玉是放心的。 可没过两个月,北平府形势大变。 张昺、平安、盛庸、瞿能等人接管北平、山海关等地,情势逼人。 张玉匆匆找燕王府之人商议应对之策,可燕王府此时空虚,朱棣不在,朱棣的三个儿子也不在,问王妃徐仪华,她也拿不准主意。 至于朱棣的两个女婿袁容、李让,就没多少本事。 无奈之下的张玉便与右护卫指挥佥事朱能商议,去庆寿寺听听道衍的意见。 道衍仔细分析了局势之后,认为平安、盛庸等人虽然来势汹汹,却并不影响大局,毕竟,北平府与周边诸卫士兵,都以燕王为主,一些将校,更是燕王亲手提拔。 虽然平安、盛庸掌握了兵权,但并不意味着可以指使得动这些人,只要等朱棣返回,那便没什么问题。 按兵不动,以静制动。 这是道衍的智慧。 张玉、朱能深知道衍才能,又知朱棣将其视为心腹,便按道衍安排,一方面派人打探京师动静,另一方面暗中联系燕王旧部,谨慎应对。 可张玉还没安心几天,道衍受召,赶往京师的消息便传入耳中。惊慌之下的张玉、朱能赶往庆寿寺,却被告知道衍已被京城来使与僧录司的人接走。 不得已,张玉、朱能带人一路狂追,在离城二十里的地方,追上了道衍。 两人拿出重金,希望僧录司与京城来使放走道衍,但朱允炆的命令是多严厉,这些人是清楚的,不将道衍带至京师,很可能会掉脑袋。 在钱和命的问题上,倾向于命的毕竟占据大多数。 张玉、朱能见无法带走道衍,只好用钱财铺路,让道衍暂留一个时辰。 虽然朱允炆的命令“不得迁延”是没得商量的,但执行命令的人却是可以商量的。 有钱不赚,说不过去嘛。 这种跑路的差事,不受点贿,索点好处,回京师,怎么去秦淮河? 道衍不知道京师发生了什么变故,也不清楚朱允炆为什么点名要自己入宫,但道衍清楚,自己的梦想,恐怕是要破灭了。 站在路边的道衍,一脸凄怆,看着茫茫前路,内心更是苍凉。 一身所学,空无所用。 青天白日,蹉跎一生! 悲乎! 哀乎! 佛门,无法成佛。 道门,无法成圣。 逆天龙门,也轰然塌落。 世界万千,终成空幻。 颓然的道衍给张玉、朱能安排了一番事宜,并写了一封信,托两人转交燕王朱棣,之后随僧录司与京城来使,前往京师。 张玉、朱能,包括燕王府众人,都感觉到了一股莫大的压力。 如果说道衍的离去,是一根刺刺在张玉身上的话,那九月九日,平安、盛庸所施行的新军之策,则是一柄锋芒至极的剑,刺穿了张玉的心脏! 致命一击! 新军之策的具体内容,很快便传入了燕王府、燕王三卫。 燕王三卫齐声欢呼,喜气洋洋,一个个认为新皇帝朱允炆是再生父母,宣誓效忠者众。 只是到了中午,发现饭菜里没有肉,燕王三卫不干了,说好的新军之策,怎么第一天就执行不了? 燕王左护卫千户周铎素日骄横,横走北平府,今日见如此天大好事竟没落在自己兵身上,二话不说,招呼了百十号人,直奔都司衙门而去。 第三十二章 这都是燕王的意思啊…… 对于外面的动静,都司衙门内的平安、盛庸早就收到了消息,只是不予理会罢了。 盛庸认为火还不够大,于是加了一把干柴,让人对外传话:“燕王三卫不在新军之策内,不享受新军之策所有待遇。” 周铎不干了,身后的士兵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意思? 老子当兵,吃的是朝廷的粮食,为朝廷卖命,到施行新军之策的时候,把我们一脚踢开? 凭什么那么好的待遇不给我们! 我们也是大明的士兵,也有权利享受新军之策! 为什么不给我们? 不公平! 当兵的都有血气,平日里为了几文钱,都是砸桌子亮刀子的,现在不仅是为了自己啊,还为了子孙几个代人,能不着急吗? 周铎带人闹腾起来,一个个嚷嚷的让人不安生。平安看不惯那些骂娘的,直接下令抓人,将周铎等一百二十余人抓了起来,全部绑在了都司衙门门口。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动静也越来越大。 燕王府。 张玉、朱能、袁容、李让正在商议如何应对新军之策,还没提出封锁消息的方案,护卫便匆匆来报:“不好了,千户周铎带人去了都司衙门,被都司抓了起来。” “什么?” 张玉老脸一沉。 周铎可是自己的手下,张玉知道这个人是匹夫一个,没什么头脑,但胜在勇猛忠诚,便委以重任,没想到这个家伙,竟然在此时给自己添麻烦。 “周铎部属听闻之后,又有五百余人去了都司衙门,要求放了周铎大人。” 护卫继续禀告。 张玉浑身发冷。 周铎带一点人闹事,被抓起来,并不难解决,这要几百人冲击了都司衙门,都司完全有理由将所有人格杀。 最让张玉感觉到不安的是,攻击都司衙门的可是燕王三卫! 若是都司以此判定燕王三卫有谋逆之心,调动大军剿灭三卫,那谁也说不出个不是,就算这件事传到其他藩王耳中,也没人会同情。 因为冲击朝廷府衙,本身便是谋逆与造反! 杀你,没商量! “备马,快!” 张玉知道问题有多严重,稍有不慎,燕王三卫便会覆灭!没有了燕王三卫的燕王,还有什么资格立足北平府? 张玉与朱能匆匆离开燕王府,袁容、李让则跑下燕王府后院,去找徐仪华商议对策。 平安、盛庸站在都司衙门外,数百将士手持长枪,腰配长刀,以半月形护卫在都司门外,高处,更有弓弩手,拉弓搭箭,瞄准了前来闹事的燕王左护卫之人。 新军之策,笼络人心。 此时的平安与盛庸,已取得了上下全军信服,加上新军之策第四条规定,凡听命不迟,执行有力,立有功劳者,可升百户。 谁不想升官? 谁想一直当大头兵? 只要平安一声令下,所有士兵都将悍不畏死地冲锋上前,来证明自己对朝廷的忠诚,证明自己对新军之策的拥护! 至于这些人是不是自己的老朋友,已经不重要了。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燕王左护卫千户于琼带人到了都司门外,看着周围的情况,不由深吸了一口凉气。这阵仗,怎么像是想要杀人? 于琼不是傻子,自己这点人也干不过都司的人,人家枪林箭雨都准备好了,还硬闯,那纯碎是找死。 “都放下武器,不准胡来!” 于琼下令。 众人听闻之后,纷纷将手中的武器丢在地上。 于琼带百户倪琼等人上前,站在枪林之外,对平安、盛庸喊道:“都司大人,指挥史大人,周铎不过是问询新军之策为何没有燕王三卫,不必如此阵仗吧?” “你是谁?” 盛庸喊道。 “在下燕王左护卫千户于琼!” “来人,给我绑了!” 盛庸一声令下,十几名士兵上前,直接将于琼摁倒在地,绑了起来,一旁的百户也都没跑掉,身后的士兵见状,纷纷着急起来。 老大们被抓了,小子们再不上,以后还怎么立足? 冲! 救出百户大人、千户大人! 就在士兵骚动,准备动手的时候,张玉、朱能终于赶到,张玉直接拿鞭子将挡路的士兵抽至一旁,厉声喊道:“左护卫不请令便敢外出?是谁给你们的底气?这里是哪里,是都司衙门,是你们能来的地方吗?都给我滚回去!” 张玉是朱棣手下第一大将,爱护士兵,军中威信极高。 往日里,只要张玉一句话,大家冲锋陷阵,死在战场,绝无二话,可今日,这些兵不想走! “张大人,我们想要新军之策!” “对啊,周大人、于大人,都是为了我们出头才被抓的!” “朝廷新军之策,优渥士兵,为什么我们不配享有新军之策?不公平!” “对,不公平!我们也是大明的士兵!” “求张大人,为我们主持公道!” 众士兵纷纷下跪。 张玉看着往日里高傲的兵跪在自己面前,心不由地颤抖。 新军之策,事关士兵本人,事关士兵家人,事关士兵子孙,他们今日屈膝下跪,不止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家人与子孙后代着想! 张玉清楚新军之策的厉害,它能将原本臣服于藩王的兵,化作朝廷的兵! 若是日后朱棣再想图谋大权,针对朝廷,那这些士兵将不会听命! 为什么? 因为朱棣不会管他们子孙四代! 因为朱棣不会给他们如此优渥的退役条件! 因为朱棣拿不出来钱给他们的家人看病! 因为他们死了,朱棣也拿不出来这么多钱给他们抚恤。 …… 张玉可以想象的到,若是在燕王三卫中施行新军之策,众士兵心归朝廷,有朝一日朱棣起事,与朝廷为敌,那第一个敌人,将不是朝廷大军,而是自己的士兵! 他们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与子孙,绝不会,也不敢与朝廷为敌! 无兵可用! 无兵可驱! 那仗还怎么打? 张玉打不了这样的仗! 就算是徐达再世,常遇春复活,也打不了这样的仗! 可是,若不在燕王三卫中施行新军之策,那燕王三卫,又如何甘心? 今日闹事,自己处理了。 那明日呢? 后日呢?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是人心本性! 以前大家都吃大白菜,没啥说的。 可人家现在吃的可是肉,自己还吃白菜,怎么能是个滋味? 一起的穷兄弟马上服役二十年了,可以回家逍遥快活,再想想自己,就算是老死在军营,也没半点好处,谁还有心思训练? 人心浮动,迟早会出大问题。 张玉感觉这是个死结,很紧,勒得自己无法喘息。 解开了,不行。不解开,也不行! 朱能拨马到了张玉身旁,低声说道:“不妨将怒火引入朝廷。” 张玉眼前一亮,若是将新军之策不入燕王三卫的责任推给朝廷,那就是朝廷歧视,看不起燕王三卫,不将燕王三卫作为大明军卒。 稍加引导,让燕王三卫仇视朝廷,那这些人,将彻底忠诚于燕王,且愿意跟着燕王举事! 这一招,狠辣! 张玉赞赏地看了一眼朱能,对众人喊道:“新军之策,深得军心,朝廷却独独将燕王三卫排除在外,是不合适的,张某便亲上都司衙门问上一问,朝廷是作何想,为何对三卫不公,为何对我等将士不公!” 一席话,让燕王三卫的人,感激不尽。 张玉下马,走向都司衙门。 平安、盛庸下令军卒让开。 平安上前,拱手喊道:“世美兄,多年不见,依旧健朗。” 张玉,字世美。 平安曾随朱棣北征,与张玉、朱能等人自是熟悉。 张玉冷着脸,高声喊道:“平安,叙旧的话,稍后再说,今日我来此,便想问一问,为何新军之策不入燕王三卫?” 平安哈哈大笑,说道:“既然张将军问起,那平安便回答你。” 说完,平安登上一处高台,目光扫视过围观之人、北平士卒、燕王三卫,高声喊道:“新军之策,皇上所创,京营先行,军民俱服!皇上感念边疆士兵百战余生,力求新军之策,早入全军!” “皇上深知,燕王三卫,常年征战,劳苦功高,当先享新军之策,亲至京师燕王府,将新军之策委托燕王于三卫先行,再推及北平诸卫。” “然,燕王推辞再三,不允新军之策入三卫。中军都督府府事徐辉祖劝言,亦然无效。皇上便将新军之策,转交北平都司,全权负责新军之策,不含三卫!” “三卫不入新军之策,不是皇上不允,不是朝廷不允,不是都司不允,而是燕王不允!本都司在这里可以明确的告诉诸位,告诉北平所有军民,只要燕王点头,三卫顷刻之间,便可享新军之策所有待遇!” “诸位,还有什么想要询问的吗?!世美兄,这个答案,你可满意否?呵呵,现在可清楚了?这都是燕王的意思啊……” 平安说完,便走下高台,看也不看平安等人,径直回了衙门。 盛庸走向张玉,抱拳道:“张将军,此事朝廷已有急报,确实是燕王不允,并非是朝廷与皇上不允。但无论什么原因,这些兵擅闯都司衙门,可是不能轻饶的!” “那便请盛大人按律行事吧!” 张玉从未感觉过如此挫败,脸在烧,是耻辱的感觉! 盛庸看着张玉踉跄而去的背影,冷笑一声,瞥了一眼被绑的众人,下令道:“每人杖五十,再有下次,一律斩诀!” 杖五十! 众人悚然。 别看当兵的体格好,真用心打,别说五十杖,便是二十杖,也足以将人活活打死。 再说了,这些抡棍子的兵刚刚享受了新军福利,浑身充满了劲,用力过猛,也是有情可原,至于里面有没有夹杂着私仇,就不得而知了。 一百多人,五十杖下去,死了四个:两个百户,两个千户。 第三十三章 离心的燕王三卫 皮肉上的痛苦,可以用坚强的意志来抗。 可如果意志崩溃了呢? 三卫的人都听清楚了,北平的居民也都听清楚了,新军之策之所以不入燕王三卫,问题不在朝廷,不在皇上,而在燕王! 是燕王不允许新军之策入三卫! 是燕王将如此天大的好处推掉了! 棍子打在屁股上,疼,很疼,疼的让人想哭。 有人,撕心裂肺。 有人,低声啜泣。 有人,仰天泪流。 为什么? 燕王大人为什么不允许新军之策入三卫? 燕王! 我们作为你的最强力量,随你出生入死,征战沙场,难道连享受新军之策,福萌子孙的机会都不给我们吗? 我们百战余生,创伤无数,为家为国,风雪驰骋,走过万里沙漠,踏过尸山血海。到头来,您就是一句话,直接将我们所有人的利益,全都丢弃了吗? 为什么啊! 燕王大人! 您不是一直最体恤下手的吗? 为什么如此优渥的待遇,反而不允许给我们了? 为什么就不能点头呢? 失望的情绪,弥散在燕王三卫之中。 张玉带人走了,来的时候,一群人生龙活虎,不怕死的嚣张样子。走的时候,一个个失魂落魄,像是行尸走肉。 人心,散了。 张玉、朱能清楚问题的严重性,连忙召集燕王三卫各级将领,商议再三,由王妃徐仪华拍板,下达了戒严令,明令三卫将士: 不得军令,出营者斩! 擅谈新军之策者,斩! 有对军中不满而宣于口者,斩! 操练懈怠,不服训令者,斩! 当肃杀的军令传达至三卫军营时,没有一个士卒说什么,只是沉默如鬼蜮,木讷地接受着。 燕王的行为,令三卫上下心寒。 谁都想不通,如此新军之策,是个瞎子聋子也应该答应,为何睿智的燕王不答应? 对燕王的敬重,在平安的讲话之后,在消息传开之后,便荡然无存。 朱能带百余人冲出了北平城,直奔南方而去,听闻朱棣已到了济南,用不了几日,便可以北上抵达北平。 可朱能等不了几日,如今新军之策在北平府浩浩荡荡,甚至山海关也搞起了这一套。 朝廷为了新军之策顺利实施,虽然并没有从京师拨付钱粮,但却允许北平布政使张昺,以尚未解运京师的夏季税,就地拨付军营诸卫。 而军营对粮食、肉食的需求增长,直接带动了北平府周围的畜牧养殖。 布政使张昺见状,便鼓励北平府各府县,扩大畜牧养殖,尤其是猪、羊、牛、鸡、鸭、鹅等,为了打消农民顾虑,张昺贴出告示,以洪武三十一年九月市价为准,日后大军收购,绝不低于九月市价。 九月市价,以猪肉而论,一斤九文,一头成年猪,瘦肥不定,大概两百斤,而这便是一千八百文,快二两银子了。 农户虽然苦点累点,但多了营收不是? 日后再缴税的时候,岂不轻松许多? 以前总担心养了没地方去卖,现在不用担心了,军营直接来收,绝不会让农户亏了。 张昺的举措,极大鼓舞了农民养殖畜牧业的积极性,也为后续保障士兵饮食奠定了基础。 无论是“食肉”布政使张昺还是“新军钦差”平安,都在不断探索新的发展之路。 朱允炆给了两人足够大的权力,张昺想要给商人松绑,承认商人户籍,不再硬性要求商人挂靠其他户籍,准备为北平商业发展创造条件。 张昺写了一封奏折,安排人送至京师,同时开始了商业解禁行动。 布政使衙门。 张昺召集了北平主要行当的商户,包括一些行商,脚商,悉心听取了商人的诉求。 商人的要求并不多,只希望朝廷解禁政策,允许自由经商,若是朝廷答应,商人们可以接受朝廷将三十税一的商税,改为二十五税一。 张昺并没有完全答应商人的要求,只是告诉所有商人,在北平府地界,各级布政使将不再限制商人户籍,允许商人自由经商。 至于商税问题,则交由朝廷定夺。 众商人听闻之后,欣喜若狂。虽然地域范围有限,但毕竟迈出了第一步。 当然,张昺也没吃亏,以松绑户籍的政策,换取了商户的支持。当张昺提出当下北平粮食颇多,而银钱较少的困难时,这些商户便打了保票,愿以朝廷定价,以银两购置粮食。 张昺将税粮换做银两,留下三成,其余七成,安排人解送京师。 九月十四日,朱棣一脸疲惫地打马进入了北平府,连车架都没坐。 离开北平府的时候,朱棣是军民护送,声势浩大。可回来的时候,已然变了样,就连守护在城门口的士兵,也只是对朱棣简单行礼,再无往日笑脸。 朱棣心力憔悴,归来途中,世子朱高炽染病,在济南耽误了两日。出济南不久,便遇到了朱能,得知了平安施行新军之策,燕王三卫闹事都司衙门,燕王三卫戒严令等事。 事情比朱棣想象的更为糟糕。 朱棣没有想到平安施行新军之策,竟弄得满城皆知,更没有想到平安会将自己不允许新军之策入三卫的事告知天下! 这不是平安的手段! 朱棣明白,这一切的背后,都站着朱允炆! 一定是朱允炆将此事如何运作告知了平安,并示意平安引起燕王三卫的不满,将事情闹大,最后推出自己来背锅,让燕王三卫与自己离心离德,再无凝聚之力! 到了此时,朱棣才明白,朱允炆是不打算削藩,但却打算拿走每一位士卒对抗朝廷的意志与勇气! 燕王府。 朱棣召集所有核心人员,包括燕山三卫将领,问道:“如今三卫如何了?” 张玉眼窝深陷,强打精神,道:“王爷,士卒颇有情绪,大家渴望新军之策,若不解决此问题,恐有祸乱。” “哎,新军之策,新军之策!” 朱棣咬牙切齿,自己思索了一路,也找不到破解之法。 若是平安只在军营推广新军之策,消息传不到燕王三卫耳中尚好,封锁消息便可。可平安的手段太过厉害,不仅让北平府人尽皆知,还让燕王三卫刻骨铭心! “王爷,若是我们可以拿出更好的政策,不仅可以重新获得三卫信任,还可以吸引北平府诸卫士兵,争取更多支持。” 袁荣自信地说道。 “白痴!” 朱高炽低声说了一句。 “你说什么?” 袁荣跳了起来,指着朱高炽喊道。 朱高炽冷冷地看着袁荣,说道:“我说你是白痴!你忘记了,燕王三卫乃是朝廷经制之兵,吃的是朝廷粮饷。我们能拿出什么政策?有什么权力拿出政策?一旦燕王府介入后勤,信不信,都司大军马上可以开到门外!” “再说了,燕王府有多少财力,可以支撑起八万士兵耗费?新军之策,明令从军二十年可退役,二十年满不退役且通过考核者,年俸翻倍,五年再倍。你去统计下,燕王三卫中,有多少士兵是二三十年的老兵? “有些人,十五六岁就从军了,如今不过四十,正是彪悍强盛之时,谁敢让他们退役?不退役的话,你能拿出那么钱粮?就以丘福来论,他出身行伍,如今从军三十五年了吧。按新军之策,年俸千余两,你给得起吗?” 袁荣被朱高炽说得脸色发白。 虽然朱高炽身体臃肿,腿脚不好,却是一个十分有眼见与能力的人,他的话,说得十分在理。 模仿新军之策,一没法理支持,二没条件支持。 袁荣的想法太过天真,太过幻想。 朱高炽看不起袁荣,若不是一身好看的皮囊,加上他是袁洪之子,自己的父亲怎么会将自己的大姐永安郡主朱玉英许配给他。 素日里他骄横一些,朱高炽看在姐姐的面子上,也不会理睬。可如今是燕王府生死存亡,危难之际,他竟然还自装风流,智珠在握。 没脑子,就别装有脑子。 否则,打起脸的时候,可是啪啪作响。 朱高煦、朱高燧看了看朱高炽,并没有反对。虽然两人素日里与朱高炽有些矛盾,但不得不说,他的分析是对的。 朱棣起身,揉了揉眉心,说道:“若是道衍在这里,定然不会如此束手无措。” “王爷,道衍师父可曾留下什么计谋?” 朱能问道。 道衍留给朱棣的信,是朱能亲手交给朱棣的,道衍写的是什么内容,他与张玉,并不知情。 朱棣皱了皱眉,说道:“没有留下计谋,倒是给本王推荐了一个人。” “谁?” 朱高炽等人问道。 朱棣看了看众人,缓缓说道:“金忠。” 众人疑惑。 朱棣叹了一口气,说道:“早年间,本王便安排道衍寻访智谋之人,先有袁忠彻,后有这金忠。袁忠彻你们已然知晓,玄学宗师。而这金忠,更是不简单,此人不仅通晓阴阳,还熟知兵法,是个大才之人。” “父王,那还等什么,金忠在哪里?” 朱高煦连忙问道。 朱棣坐了下来,品了一口清茶,情绪逐渐平和,看向朱高煦说道:“你去一趟僻静巷,将那里的算命先生请入府中,记住,要避人耳目。” 第三十四章 朱高煦测字,朱棣反击 僻静巷。 朱高煦看着眼前摆摊算命的落魄中年人,深黑色的衣服上,补丁一块白色绢布,显得突兀,不伦不类,摊子上,放着一本陈旧的《易经》,身旁的招子上,写着“测命知运”四个字。 “你便是金忠?” 朱高煦有些不以为然。 金忠眯着眼,打量了下朱高煦,起身施礼道:“是在下,这位公子可是熟人介绍所来?” 朱高煦微微点头,顺势说道:“正是,敢问先生,命数——真的可测算吗?” 金忠含笑打量着朱高煦,说道:“万事万相,皆分表象内象,知其一,窥其二,索骥其三,不是难事。个人命数,终还是在阴阳之间,五行之内,自是可测。” 朱高煦微微点头,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说道:“那便请先生给我算算。” 金忠捋了下胡须,将银子收起,问道:“公子是想卜卦,还是测字?” 朱高煦想着当下时局,稍有不慎,燕王府便再无立身之地,而自己虽为世子,却无良策,只能如坐针毡,任由朱允炆步步蚕食,未来自己命运,又将如何? 暗叹一声,朱高煦道:“测个字吧。” 金忠准备着笔墨,询问道:“公子所测,是姻缘,财运,还是前程?” 朱高煦提笔,写了一个字,上为“人”,下为“十”,说道:“便测命数。” 金忠看了一眼朱高煦,低头拿起纸张,仔细看着“仐”字,微微一笑,说道:“公子此字,可相当有趣。仐,一作今日今时。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公子问今,可谓近忧重重。仐,二作伞,乃是遮蔽之物,可见公子,身处要职,上有遮蔽,暂无险境,然而……” “然而什么?” “然而雨伞之外,皆是风雨。若是起了风,恐会淋湿。” 朱高煦眉头一抬,看着金忠,惊讶不已。 金忠所言,确有道理。 今时今日,烦忧重重,可谓是寸步难行。 当下,新军之策刺入新军三卫,所有士卒都在等着自己父亲的解释。一个处理不当,燕王三卫很可能顷刻之间分崩离析,军心尽失。 至于那句上有遮蔽,不正是说自己是世子,上面有藩王吗? 暂无险境? 就以当下而论,虽非身处险境,却依旧在风雨之中,若起了风波,自己纵有遮蔽,也无法全身而退。 “还有吗?” 朱高煦强压震惊,询问道。 金忠手指“仐”字,说道:“公子且看,此字上为‘人’,下为‘十’。从下面看,‘十’字,纵横者也,通达南北,贯连东西,意在四方。四方之地,皆是王土。若是在下所测不错的话,公子出身不凡,必与皇室相关,未来前路,应是藩王,或不低于藩王。” 朱高煦眉头微微一皱,暗自思量:不低于藩王? 这是什么意思? 按照朝廷藩王规制,若自己父亲故去,接替燕王位的必然是自己的大哥朱高炽,自己只能是高阳郡王。 想要当藩王,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老爹老哥都死了,且老哥没后人,自己顺理成章,接替燕王位。 二是老爹带着大家一起打天下,将那朱允炆拉下马,到时候父亲朱棣当了皇帝,自己不就是藩王了吗? 不低于藩王? 藩王之上,是什么? 是皇上! 莫不是金忠在暗示,自己有天子之气运? 朱高煦眼神放光,看着金忠,追问道:“还有吗?” 金忠淡然地说道:“再看‘仐’的上部,是个‘人’字,人在四方之上,可见公子将来,必身居高位。只不过,有些可惜……” “可惜什么?” 朱高煦连忙问道。 金忠指了指纸张之上的“仐”字,说道:“只可惜,此‘人’字,尚未完全出头。” 朱高煦脸颊微微一颤,盯着金忠,厉声喊道:“什么意思?” 金忠收起纸张,看着朱高煦,平和地说道:“人未出头强出头,命里有时莫还休。公子前路,有大好前程,不妨走走看。” 朱高煦见金忠不想再言谈,便压下了心中疑惑,拿出了父亲交给的玉佩,放在桌案之上,恭谨地说道:“在下朱高煦,还请先生助燕王府脱困。” “世子殿下?”金忠吃了一惊,连忙走出施礼,说道:“小的有眼无珠,不识殿下,刚才多有得罪,还请世子殿下见谅。” 朱高煦连忙搀起金忠,肃然说道:“今日我来,是受父王所托,请先生到府邸一叙。” 金忠呵呵一笑,说道:“必是为那新军之策吧?” 朱高煦严肃地点了点头,问道:“先生可有破解之道?” 金忠微微摇头,说道:“此事还需问过燕王,方可定夺。殿下且容我收起这些吃饭的家伙。” 燕王府。 朱棣请金忠上座,金忠不敢,推辞再三,坐在了朱棣右手边。 朱棣将京师时,婉拒新军之策入三卫的经过与缘由告之金忠,然后说道:“如今三卫人心惶惶,甚至有人骂我朱棣乃是不顾人情的铁血屠夫,呵呵,再这样下去,本王也只能回京师守陵去了。” 金忠思忖良久,严肃地说道:“王爷,新军之策并非不可破,一切还有转圜余地。” 朱棣连忙起身,长长作揖,道:“还请先生助我。” 金忠连忙起身闪至一旁,王爷的礼数,还不是自己可以承受的住的,若是狂傲没边,坐在那里承受了,说不定哪天,就被干掉了。 做人,需要谨慎,懂礼,懂别人的心思。 这是金忠的生存之法。 金忠还礼,之后严肃地说道:“王爷,新军之策,优渥异常,却也是破绽重重。” “哦?何出此言?” 朱棣拉着金忠坐了下来,问道。 金忠说道:“新军之策,浮动人心,归根到底,在于利益二字。皇上是以利许军,以利收军心。可皇上终究还是年轻了一些,只在京营施行了一个多月,便敢将新军之策推广北直隶等地,这将带来一个极大的问题。” “什么问题?” 朱棣沉思。 金忠沉声道:“军费激增,粮饷不足的问题!燕王常年统兵,当知军队耗费巨大。新军之策看似优渥,然则不可持久。要知,北地哪里有那么多肉?北平府周围又有多少肉食,向北呢?天寒地冻的,哪里弄那么多牲畜?” “肉食且不说,便说增加的粮饷,便要耗费多少?北平府如今存粮,不过七十万石,但要供应的,可不止是八万三卫,还有都司五万兵马,还有十多万百姓,不久之前,盛庸又从城外诸卫,新调三万兵马入城。这么多人,要吃多少粮食?” “往日粮饷,不过堪堪平衡,如今凭添三万兵马,可是有人要饿肚子的。一旦朝廷供应不及,新军之策出现一点纰漏,便会处处破绽。新军之策,也只能成为笑柄!” “到时候,士兵怨声载道,必不愿忠诚于一个空许承诺的国君。届时,只要燕王振臂一呼,天下士卒必纷纷响应,大事可成!” 朱棣、朱高炽、朱高煦、张玉等人听闻金忠的话,纷纷赞叹。 不得不说,金忠的话,切中了朱允炆的要害。 新军之策施行容易,但坚持下去不容易,一旦出现了问题,那士兵可是要闹腾的,这些士兵都是拿着武器的职业兵,说不定哪天便反了! 若是如此看,事情还不是太糟糕。 朱棣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道衍临走之前,推荐先生来燕王府,今日听闻先生高论,果是不凡。只是,不知先生认为,新军之策何时可露出破绽?” 金忠掐算了下,说道:“两年内。” 朱棣皱眉,两年可有些长了,自己恐怕等不了那么久,不过,若真有时机,那再等两年也无妨! “那当下之困,如何解?” 朱高炽询问道。 金忠对朱高炽拱手,道:“殿下所问,正是当下最紧要之事,此事需要燕王配合……” 三卫校场。 朱棣身披战甲战袍,威武而至,三卫八万士卒,齐刷刷列阵,一时之间,无人敢言。 虽然平日里,敢说朱棣坏话的人不少,但真正面对朱棣的时候,却没有人敢于直接与之对抗! 朱棣站在高台之上,抽出腰间宝剑,猛地丢了出去,高声喊道:“是谁想杀我朱棣,来啊!本王今日便站在这里让他杀,谁有胆量,上前一步!” 威严赫赫,无人敢动! 朱棣愤然喊道:“你们很多人,跟了我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本王是什么样的人,你们看不清楚吗?一个新军之策,就让你们丢了魂魄,这样的兵,还怎么上阵杀敌?!怎么精忠报国?!呵呵,有人说我铁血屠夫,今日便是屠了你们这些不争气的兵,朝廷也不会说什么!” “新军之策,是大明国策!什么是国策,国策那就是,但凡我大明领地,皆行此策!难道你们脚下是大明之外吗?丘福,你告诉我,这是哪里!” “这里是大明北平!” “都听清楚了吗?这里是大明北平!新军之策,能少得了你们吗?少不了!一个个失落什么,丢什么人? 本王为什么不允许新兵之策入三卫,那是因为本王知道,这国策施行,破绽重重,未必可行!” “就以家属司而论,说成立就能成立吗?成立了之后,马上就可以帮助父母解决问题了吗?家属司布置多少人?能管得住几万士兵的家属?” “再说那看病御钱!一个士兵以一年一两御钱来论,那便是两百万两。去年大明国库,总共才三百万两,拿出两百万两充当御钱,你们认为可行吗?” “如此糊涂的新军之策,不过是过眼云烟,晃瞎了你们的眼睛罢了!此策,不可行,不可持久,本王正是知道其中问题,才不舍你们入新军之策,是怕你们从天堂,跌落地狱!” ps: 有推荐票,月票的,还请支持下《大明》,惊雪谢过大家。 第三十五章 燕王府开了养殖场 朱棣军威甚重,声如闷雷,震撼人心。 所有士卒都看着朱棣,看着朱棣的方向,听着那如雷的声音,逐渐明白了过来,原本,新军之策不入三卫,是为了大家好。 新军之策,是镜中花、水中月,虽然美好,只不过暂时的,不现实的,说不定今天施行了,后天就给取消了。 燕王是怕大家失落,怕大家哪日怨恨朝廷,才不允许新军之策入三卫的。 仔细想想,燕王说得对啊,从古至今,当兵打仗,哪里有如此优渥的条件? 汉唐盛世都不曾有,何况是大明王朝? 这样来看,新军之策,不过是建文帝没有经验,匆忙施政的结果,是建文帝收拢人心的手段。 朱棣说到动情的地方,声泪俱下,喊道:“本王为汝等着想,为朝廷分忧解难,为大明耗尽心力,难道就换来你们的责怪与咒骂吗?也罢,既然你们不信任本王,那今日起,燕王三卫,便自由决定出路吧,想要新军之策的,出军营,去投奔他平安,我朱棣绝不阻拦!” “我们不走!誓死效忠燕王!” 张玉、朱能高声喊道。 “我们不走!誓死效忠燕王!” 无数士兵雷动,声贯四方。 朱棣手持宝剑,直指长空,喊道:“新军之策破绽重重,不出两年,必有大乱。一旦出现纰漏,大明两百万士卒必将怨声载道,将罪于朝廷。我等身负重责,当肩负拱卫大明,护我山河之使命。” “众将士听令!自今日起,三卫加强训备,若大明有乱,则由我们燕王三卫,来平乱以正天下!以匡扶社稷,以护我万民苍生!战!” “战!” “战!” “战!” 三卫归心,如雷而动。 朱棣以自己的手段,牢牢地将三卫人马握在自己手中,同时赋予了三卫强大的使命感与正义感,让他们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明,为了百姓! 燕王府。 朱棣率三世子以大礼感谢金忠,金忠连忙跪下。 朱高炽等人都清楚,若不是金忠的计谋与智慧,燕王三卫很可能不再听从燕王府的命令。如今,任凭他新军之策推行,三卫都将不会被动摇。 这些班底,依旧是朱棣最可靠的力量。 朱棣将金忠安排在燕王府做事,将最近的北平情报拿给金忠阅览,眉头紧皱地说道:“新军之策缺乏粮饷的问题,恐怕被解决了。” 金忠惊讶地看着朱棣。 朱棣将一份情报,递给金忠,道:“皇上允许北平布政使张昺,将筹措的夏粮秋粮就地处理,一部分充实军营,一部分储备,剩下的都卖给了商户,折为银两,其中三成银两入了布政使司,七成银两解送京师。” 金忠暗暗吃惊,思虑良久,才说道:“王爷,皇上身后的人有些厉害啊。这种手段,确实可以为新军之策提供充足的粮饷。只不过,新军之策耗费之大,不在开端之初,而在落实之中。臣下以为,以当下大明之基础,绝不可能支撑新军之策长期施行。” 大明多少粮,多少钱,朱棣还是知道一些的,按照朱允炆的搞法,新军之策早晚会出乱子的。 可问题又出在了“早晚”这两个字上。 太早出乱子,自己没准备。 太晚出乱子,朱允炆又该有准备了。 “王爷,宁可未雨绸缪,不可临渴掘井。” 金忠慎重地说道。 朱棣凝重地点了点头,旋即皱眉道:“粮草尚且好说,这北平城内,有的是粮草。可这器械,如何打造?” 没器械,总不能拿着竹棍上战场吧,再说了,这些兵也没练过打狗棍法,不合适。可刀枪剑戟这玩意,不会从石头里直接蹦出来。 你想要兵器,不能去武器店采购吧,这年代也没人开这种店铺。 也不能去铁匠铺搞私人定制吧,人家打个菜刀还行,你让人家打兵器,那是要人命。就算你威胁人家全家,一定要打刀剑,可一天两把剑,猴年马月才够武装大军的? 必须要弄个大型的武器作坊才行,要求也简单明了,一二三条,都是保密。 可是武器作坊选择在哪里? 三卫军营? 不行,鬼知道有多少朝廷探子,万一走漏了消息,说不定哪天自己就被发配到打铁铺去打铁了。 城外? 不行,安全没保障。 城内? 不行,平安、盛庸都太厉害。 左思右想之下,朱棣突然想到,可以在燕王府里面打造啊,谁也不敢搜查燕王府,安全没问题,而且燕王府内都是自己人,不容易走漏消息。 最主要的是,可以在府邸之中,留一支精锐队伍,以备意外。 朱棣也很会抓时机,你张昺不是在鼓励养殖业吗?那我朱棣作为燕王,自然要积极响应,做出表率。 不久之后,燕王府内西侧,便建立起了一座巨大的禽类养殖场,鸡鸭鹅猪,凡是能叫唤的,都弄了过来。 地上养殖,改善伙食。 地下打铁,藏兵一支。 就在朱棣蹲在冷飕飕的养殖场,思考老母鸡为啥冬天不下蛋的时候,身在京师的朱允炆,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黑衣宰相道衍。 道衍到京师已经一个多月了,不过都在其乾宁宫给太后念经礼佛,完事之后,便会去灵谷寺休息。 朱允炆忙着处理新军之策、一条鞭法的问题,没精力管道衍,加上这个厚黑学专家与阴谋造反派待在京师,是翻不起大浪的。 道衍是引线,朱棣是炮弹。 如今自己将道衍这根引线摘走了,希望朱棣可以收敛,臣服。可据张昺、平安送来的情报来看,朱棣已经稳定了燕王三卫,而且还找了一个新的引线。 当看到张昺赞扬朱棣支持家禽业,为万民作表率的时候,朱允炆差点笑出声来。 朱棣终究还是想要造反,这个家伙把自己的一片赤诚给扔风里了啊,一次次的敲打,也不听话,那这样的话,就不能怪自己下点猛药了。 十月十六日,朱允炆命令张昺、平安、盛庸,通告北平府,新军之策截止日期定为十一月底,若燕王不同意,原本为燕王三卫新军之策所准备的物资,将悉数调往辽东,十年内,不再考虑纳入新军之策。 同日,秘令大明安全局派遣三十人前往北平,负责打探朱棣动静,寻机策反燕王三卫将领。 十七日,朱允炆任命铁铉为济南都司,全权负责济南府防卫。命长春侯耿炳文率五万京营精锐前往河北之地,整训真定、保定、河间三府之兵。 十八日,朱允炆亲临京营,坐镇新军之训,徐辉祖为朱允炆演练了新的战阵,并分蓝红阵营,演训新军。 十九日,朱允炆下令工部尚书郑赐整顿工部,加强武备,并到访将作监。 二十日,改将作监为科技局,提升匠人地位与待遇,将匠户中不合格的,全部转为农户或军户,留下精锐,专门负责改进火铳、火炮、弓弩。并于金川门外的狮子山,设置最高机密的武备基地,负责新型火药的研制。 二十一日,京师以应对蒙古威胁为由,将济南府设为北征后勤大营,山东、山西、河南与北直隶大部,将秋税谷物解运济南府,供应北征所需,不足部分,京师解运。 朱允炆一系列动作,让朝廷内外看得心惊肉跳,一些看不清楚局势的人,指责朱允炆冬日练兵-运粮,劳民伤财,直接被朱允炆发配到了前线劳动改造去了。 哪怕是内阁求情,说什么言官不能因言获罪,否则,广开言路便成了笑谈。 朱允炆却不这样认为,言官连基本的常识都没有,就在那叨叨叨,凭什么不能处罚? 冬日练兵咋啦? 战争来的时候,还分冬天夏天吗? 他们不知道后世志愿军,穿着并不厚实的衣服,在零下三四十度的冰天雪地里打仗!却知道十月的北方不能练兵? 不能运粮? 自以为是,不知所谓! “怎么能说是惩罚?朕这是派他去前线,了解军队疾苦,百姓疾苦,来年开春,可以再回来嘛。” 朱允炆堵住了大臣求情的话。 十月二十二日,南京下起了小雪。 朱允炆难得有空闲,去了乾宁宫,在太后礼佛完结束之后,看着将走的道衍,笑着说道:“道衍师父,还请移步谨身殿。” 在告别太后之后,朱允炆至谨身殿,看着眼前行礼的枯瘦老僧,和煦地说道:“这段时间,辛苦师父了。” 道衍连忙言道:“不敢当,这都是本僧应该做的。太后一心向佛,佛祖会降下福报,庇佑太后,庇佑大明。” “哈哈,庇佑大明的可不是什么释迦牟尼,而是大明千千万万的百姓,还有士兵,商人,官员。若都将福报寄于佛祖,那天下是佛祖的,还是朕的?” 朱允炆看着道衍,认真地说道。 道衍拨动念珠,说道:“佛祖乃心中念想,精神之所。皇上乃是帝国之君,万民之主。两者,并不矛盾。” 朱允炆微微点头,问道:“便如师父所为,一面念经苦修,侍奉佛祖,日间行善,一面苦口婆心,以身入魔,夜间作恶。两者,并不矛盾,是吧?” 一声轻微的声响传出,念珠的线断了。一颗颗念珠滚落而下,砸在谨身殿的地板上,四处乱窜…… 第三十六章 道衍,我们比谁的预判更准 道衍低头看着,一颗颗珠子,如受惊的兔子,窜跳到不同方向,散乱的,没一点规则。摊开老手,一枚黑色珠子安静地躺在手心。 “皇上所言,本僧听不明白。” 道衍握着念珠,深深地看着朱允炆说道。 朱允炆起身,从地上捡起一枚念珠,在指尖搓动了下,说道:“多年以来,师父都在劝说燕王什么,你清楚,朕也清楚。太祖命你侍奉燕王,只为化其戾气,却不成想,顺遂了你的私心。白帽送藩王的事,朕可是知道的。” 道衍瞳孔微微一凝,老脸阴晦。 “师父目光如炬,清楚太祖杀戮功臣的后果,也清楚塞王之中,唯有燕王酷似太祖,无论手段,亦或是能力,潜力。所以,你选择燕王,不断游说,起兵南下,对吧?” 朱允炆将珠子递给道衍,问道。 道衍摊开手,接住珠子,眼光灰暗下来,反问道:“皇上所言之人,是本僧吗?” 朱允炆哈哈笑了起来,将脚下的一颗珠子踢飞,厉声说道:“道衍,不,姚广孝,朕不是释迦摩尼,送你不到极乐世界。但朕是大明之主,可以送你去天牢地底!朕现在还容许你活着,只是朕不明白,你一心想要造反,是为了什么?” 道衍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鼓动朱棣造反,推翻了一个朝廷,又辅助朱棣,新建了一个朝廷,但自己呢? 不求官,不求利,不求名,不求女人。 白日穿上朝服,上朝办公,老老实实。晚上换上黑色袈裟,枯灯清寂,一心归佛。 历史书没有记载他的爱好,只记载了他犯下的罪恶,他没有成功的劝阻,他临时之前最后的遗愿,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造反。 朱允炆很好奇。 道衍起身,施礼道:“皇上所言,本僧听不明白。” 朱允炆看着装糊涂的道衍,冷笑了一声,坐了回去,说道:“也罢,你有顾虑,朕不勉强你。只是道衍,你既然有远见,善谋,可预判许多事。不妨我们两人猜一猜,燕王接下来的动作,如何?” 道衍皱眉,不知朱允炆是什么意思。 朱允炆指了指桌案上的一摞文书,说道:“这些,是你离开北平府之后的全部文书。你可以在这里看,然后你预判下,燕王下一步,会如何动作。朕也预判下,且看看谁对谁错,如何?” 道衍皱眉,朝廷文书,岂能容一个僧人阅览? “你若预判对了,朕放你回北平府。你错,便留下来帮朕治理大明。如何?” 朱允炆认真地说道。 道衍的眼眸中浮现出惊讶之色。 回北平? 他明明知道自己是朱棣的心腹,甚至知道自己有谋逆之心,还敢放自己回去? 留下来? 他敢用自己? 敢让自己治理大明? 道衍发现自己看不穿眼前的建文帝,他看似柔弱的外表之下,似乎潜藏着另一个灵魂,强大而自信的灵魂。 “不说话,朕便认为你答应了。这是朕的预判,你可以带走,留下你的预判封好,他日,我们一起解封,分出胜负。” 朱允炆将一封封好的信放在桌案上,然后走向门口,吩咐内监的人不要打扰道衍,若他需出宫,安排人送出去即可。 双喜见朱允炆心情不错,便笑道:“皇上,今儿可要去后宫?” 朱允炆已经一个多月没去后宫了,还是一条鞭法给闹腾的,纵然内阁拿出了完善的方案,针对存在的问题,也准备了应对策略。 比如银贵谷贱的问题,内阁给出的意见是让课税司担负起银两与谷物兑换职责,全国统一标准,避免商人恶意抬高银价。 再是比如州府县可能抵制的问题,内阁会同户部,与朱允炆反复商议,认为州府县抵制的原因,是一条鞭法会伤害地方衙门利益,让其无利可图。 朝廷可以退让一步,拿出税银的三成,让给州府县自主支配,中央只需要七成便可。 如果是朱元璋掌权,听说内阁与户部想要让地方分自己的钱,这些人的脑袋都可以挂在旗杆上风干了。但朱允炆不是朱元璋,他更懂得市场规律,更懂得财政一次分配、二次分配。 朱允炆拿着户部给出的往年税收数据,计算了许久,最终答应了内阁,让利地方,推行政策。 可朱允炆同意了,内阁点头了,六部知道了,百官不干了。 一群群开始闹事,说什么一旦留钱给地方,势必会导致地方割据,引发地方贪腐,到时候地方富有,而中央财政短缺,又该如何是好? 还说一旦如此行事,京城必然会陷入无粮可用的境地,到时候易子而食的惨剧将会重现人间。 一条鞭法还没推行地方,先在朝廷遭遇了抵制。 这让朱允炆很是头疼,也彻底感受到了改革的阻力,这些顽固派,打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将一条鞭法批的一无是处,甚至有官员说什么,此法一行,必会引发天怒。 天怒没怒,朱允炆不知道。 但地震是真的来了。 虽然震级不高,动静不大,但毕竟感觉到了震感。 这下子,更给了官员发挥的空间,将一条鞭法与上天警告联系在一起,一定要让朱允炆停止此法。 朱允炆好脾气,也被激怒了。 丫的,地震咋回事,老子比你们这群白痴更清楚,竟然借地震攻击一条鞭法,那就赏他们一条鞭,让这些白痴拿着马鞭,去边塞放马去。 一个月内,朱允炆先后调走了三十五位官员,比如跳的最凶的七品的监察御史刘勇,朱允炆表扬了他,然后大笔一挥,升任刘勇为六品宣抚佥事,任职地点,雷州府。 收到调令的刘勇,哀求皇上收回成命,并转换立场,表示第一个拥护一条鞭法。 雷州府,可是广州最南面了,游过海,就可以到海南岛钓鱼了。 刘勇明显是没钓鱼的爱好的,求关系,走后门,最后还是吏部尚书齐泰说情,朱允炆才收回了任命。 但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了,也比较硬骨头,收拾行李,该去边塞牧马的去边塞,该去沙漠挖沙子的去沙漠,该去海上过日子的去海上了。 事情一番折腾,朱允炆、内阁、六部多次阐述观点,告诉百官一条鞭法的优势所在,终于做通了百官的思想工作。 而此时,已经折腾了一个多月了,一些地方的秋税都开始解送了。 冬天了,不宜施行一条鞭法。 最终内阁拟定,通知地方,暂缓解送秋粮,准备在建文元年施行,同时自国子监遴选一批监生,组建专门负责监管一条鞭法的官吏队伍。 被折腾的朱允炆,同时还需要负责新军之策的问题。 正如金忠对朱棣说的,新军之策最大的问题便在于是否具备持续性,若是新军之策施行一半,突然中断了,不施行了,那引发的问题将是严重的。 朱允炆不是蛮干主义者,五军都督府也都不是傻子,户部的人更是精明,不会看不到这一点。 以往年税收来看,虽然中央财政银两只有三百万两,但如果将谷物折算为银两的话,也还有一千万之多。 在新军之策只局限于京营、北平府、山海关等地的情况下,支撑一年两年完全不是问题。 加上朱允炆正在准备农业税制改革,又授权北平先行试点商业改革,商业发展的潜力即将释放出来,到时候,大明财政必会出现改观,再将新军之策推行全军,也不算晚。 在雪中,走向后宫。 朱允炆喜欢雪,喜欢洁白无垠的世界。 漫天轻盈的雪花,如上天赐给世界的精灵,试图以一己之力,改天换地。 马恩慧见朱允炆冒雪而来,担忧地迎入屋里,安排人将炭火烧旺一些,吩咐侍女准备一些热汤,才埋怨地说道:“雪虽小,无恙为大。这么冷的天,皇上就应该待在暖阁,何苦跑到长安宫来。” 朱允炆抱着扑过来的朱文奎,听着孩子稚嫩地喊着“父皇”,心中温暖至极,对马恩慧说道:“再不来,你不更埋怨?” “臣妾埋怨什么?”马恩慧瞥了一眼朱允炆,从宫女手中接过衣服,走到朱允炆面前,说道:“换件衣服吧。” 朱允炆将衣服接过,放到一旁,叹息道:“不用换了,坐下陪朕说说话吧。” 马恩慧抱起朱文奎,看着疲倦的朱允炆,乖巧地坐在一旁,关心地问道:“皇上,朝廷之事万千,但也要劳逸结合才是。” 朱允炆点了点头,说道:“朕只是不明白,他们都是饱学之士,明理是非,为什么知道一条鞭法是对的,是好的,他们还要反对。为什么对国家有利,对国民有利的事,他们还要横插一杠,这些人,为官,是为谁当官的!” “自然是为了皇上。”马恩慧轻声说道。 朱允炆微微皱眉。 马恩慧见状,连忙说道:“臣妾可说错了?” “不,你没有错,错的是朕。” 朱允炆摇了摇头,凝重地说道:“你点醒了朕,他们是为朕做官的,可朕要的是,他们为民做官,为大明做官!以揣摩圣意,政治投机为立场,不如以利国利民为立场!这些人,走错了路。说到底,我们大明的教育出了问题。” 第三十七章 棉花,纱布,中央钱庄 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孟子曰:“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 董仲舒继承了孔孟的观点,并以“贵阳而贱阴”的阳尊阴卑理论为基础,提出了三纲五常。 这套理论的生命力很强,一代接一代延续下去,逐渐成为了汉文化的一个核心内容,成为了文人墨客的精神所在。 无论是李贺的“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还是岳飞的“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亦或是辛弃疾的“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陆游的“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都体现着这些思想。 忠君、尊君、侍君,是传统读书人的思想内核! 作为大明帝国的皇帝,朱允炆是接受这种思想的,可没想到,这种思想的背后还存在着一个副作用,那便是,这些官员在思考、分析、判断问题的时候,第一思维不是考虑这件事对不对,好不好,而是这件事,皇上怎么认为的。 皇上认为不好,他们反对,那是尽忠。 皇上认为好的,他们反对,那也是尽忠。 唯“尽忠”耳。 一些人捧着四书五经,读了几十年,熬成了近视眼,张口闭口便是尽忠事君,可说到具体方法,又是一无是处。 思想僵化,不懂得变通的官员,或许没什么坏处,但肯定也没什么好处。 给他一府一县,十年之后再看,哎,还是那个样子,原地踏步的让人心酸。 这也是朱允炆很想留下道衍的一个原因,因为这个家伙虽然很坏,但却很有眼光,懂得变通,开创性思维很活跃,又是一个善于绝境破局的人才,留给朱棣,实在是浪费了。 “这是什么?” 朱允炆看着马恩慧拿起针线,正在缝制冬衣,不由问道。 马恩慧笑道:“冬日渐冷,臣妾打算给皇上做一件长袄。” 朱允炆走了过去,看着长袄里面白花花的棉花,陡然愣住了,不由问道:“这不是棉花吗?” 马恩慧笑盈盈道:“皇上执掌天下,竟还见过棉花?” 朱允炆掏出了一点棉花,仔细看着,脸上浮现出了喜色,对马恩慧说道:“你不是在为文工团吃饭的事发愁吗?现在,朕有主意了。” 马恩慧一把将朱允炆手中的棉花拿了回去,白了一眼说道:“拿走了,就不暖和了。什么主意?做冬衣吗?若是北疆士卒缺少冬衣,臣妾可以调动内宫,连夜缝制。” “士卒的冬衣早已安排妥当。朕说的是一笔大买卖,不过,这件事需要找个代理人才行。” 朱允炆兴奋起来。 “代理人?”马恩慧疑惑地看着朱允炆,问道:“何为代理人?” 朱允炆哈哈笑道:“便是找个人办事,辽王虽封松江府,但一直没有就藩,朕看,这件事便交给他来办吧。” 马恩慧看着高兴的朱允炆,便放下手中的活计,追问道:“皇上还没说什么好事情呢,若是有利可图,是不是也照顾下咱家呢。” 朱允炆哈哈笑道:“照顾,自是照顾。爱妃不知道,这棉花的作用可不止是御寒之物,若将其加工,形成纱布,可是上好的疗伤之物。战场征战,除了战场中牺牲的士卒之外,最大的士卒减员,便发生在伤兵营。” “士卒受伤,没有办法及时愈合伤口,一旦感染,则会导致伤口化脓,甚至死亡。而如果用这纱布,辅以酒精,则可以降低士卒伤口感染,只需静养一段时日,便可痊愈。若朕手握十万老兵,那天下谁敢不臣服于大明?” 马恩慧看着意气风发的朱允炆,眼神中充满了爱慕,自己的丈夫,他不是胆小、懦弱的书生,是一个拥有英雄气概的帝王。 “若真如此,将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皇上,不如将此时交给内宫吧。”马恩慧起身施礼,肃然地看着朱允炆,说道:“臣妾也想为大明士卒,付一份心血。” 朱允炆将马恩慧扶了起来,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内宫负责生产,辽王负责销售,兵部负责采购,我们负责收钱,如何?” 马恩慧瞪大眼,一时之间有点转不过来弯。 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要打劫自己的国库? 朱允炆笑道:“朕准备在内库之外,设置一个中央钱庄。” “中央钱庄?” 马恩慧更迷糊了。 朱允炆拉着马恩慧坐了下来,耐心讲述道:“当下内库,实则为国库。内宫所用,国家所用,皆出自内库。朕有自制之力,不会擅动内库钱财。然子孙后代呢?他们未必可以做到,一旦擅用内库,导致内库空虚,朝廷遭遇危机时,无钱财可用,岂不是出大麻烦?” “内库归为国库,是迟早的事。只不过当下时机尚不够成熟。所以,我们便先一步,设个中央钱庄,专门负责管理后宫经营所得。一则看看后宫,是否可以不依国库而自给自足,降低国库耗费,二则若国家所需,中央钱庄也可运转钱财,借调内库,收取利息便可,也无多少损失。” 马恩慧终于明白过来,皇上这是打算以内库为国库,以中央钱庄为皇室内库,设两个池塘。 之所以现在还不明确独立,是因为自家的池塘没挖好,水还不够多。 “皇上,你说得臣妾明白,只是,那纱布,真的可以赚钱吗?” 马恩慧有些拿不准。 朱允炆自信地笑道:“只要内宫生产的出,那兵部必然采购,至于价格,到时候便由辽王与兵部商议吧,我们坐享其成便可。” 马恩慧莞尔一笑,缓缓说道:“皇上还有一层意思没有说吧?” “哦?” 朱允炆看向马恩慧。 马恩慧幽幽说道:“辽王、秦王、晋王、岷王都没有就藩,如今皇上又想起这生财之道。臣妾想,皇上是不是,不想让他们就藩了?” 朱允炆眼神一亮,哈哈大笑起来,感叹道:“爱妃,你太过聪明了啊。” 藩王问题是朱允炆面临的一大问题,虽然辽王、秦王、晋王、岷王四人“主动”易藩,但朱允炆还是不想让他们去祸害当地的百姓,加上太后实在喜欢这几个孩子,便没让几人就藩。 不让几人就藩,也不能让他们一直闲着不是吗? 人一闲,很容易多出是非。 所以,朱允炆一开始便打算打破朱元璋的禁令,让这些藩王经商,成为财神王爷,就藩鱼肉百姓,哪里有自己光明正大赚钱来得舒服。 虽然辛苦一些,但胜在有成就嘛。 何况身为藩王,经商本就占据优势,国企嘛,不怕亏损,进货渠道丰富,人工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且不愁销售…… 垄断市场,没道理赚不到钱。 棉花原产地是印度和阿拉伯国家,在南北朝时期传入我国,但多在边疆区域种植。 唐宋时期,将棉布称之为“白叠布”、“木棉裘”,因本土种植有限,物以稀为贵,可谓是那个时代的奢侈品,只有有钱人才可以穿得起。 比如杜甫所写的“细软青丝履,光明白氎(die)巾。深藏供老宿,取用及吾身”便作证了这一点。 翻译过来便是,这又细又软的青丝鞋,光亮洁净的白色细棉布,这些深藏的物品本来是供应给高侩所用的,现在赞公把它们赠给了我…… 直至宋末元初,棉花才在内地大量种植。 据《元史:世祖本纪》记载,至元二十六年(1289年),元朝“置浙东、江东、江西、湖广、福建提举司责民岁输木绵十万匹”,这意味着在元朝时期,棉业已有相当规模,且集中在了长江流域及华南地区。 至元成宗元贞二年(1296年)规定,“夏税则输以木绵、布、绢、丝、绵等物”,在政府税赋中,将棉纳入其中,为后人所熟悉的纺织术改造专家黄道婆,便生活在元代。 到了明太祖朱元璋时期,老朱认识到了棉花的重要性,以十分“粗暴”的手段,强势推行棉花种植,规定:凡是有五亩以上土地的自耕农,必须种半亩棉花。 种的好,可免租免税。 受益于老朱的手段,到了朱允炆时期,明朝的棉花产量已然相当可观,并逐渐从“奢侈品”,转入“人无贫富皆赖之”的日常生活用品。 数十万边军可以在冬季安稳守护北方,其中一个物质基础,便是棉衣,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棉甲。 棉甲,不仅制作简单,成本低,保暖性好,而且重量轻,对火铳、弓箭等有着不错的防护力。 毕竟传统重型铠甲耗费太大,明代钱不多,棉花不少,便用棉甲取代部分重甲。后来清军在火器方面吃了大亏,将棉甲作为主流装备。 朱允炆打算将纱布、绷带、酒精弄出来,用来改善军队医疗。 未来的岁月,会不会和朱棣打架只是个未知数,但和蒙古的大战却是个已知数。 无论如何考量,这些东西,必须早点准备起来。 “召辽王、秦王、晋王、岷王吧。” 朱允炆站在门口,看着漫天的白雪,对双喜吩咐道。 第三十八章 策反,抓张玉、朱能 十一月的北平府,朔风凛冽,天寒地冻。 燕王三卫营帐之上的旗帜飒飒作响,十几根长短不一的冰棱,挂在营帐上方的边缘位置,校场之上,只剩下枯瘦白杨,几堆残雪,已见不得几名士卒。 夜深,大营更显寂静。 有几道身影,左右张望一番,见没有人,便窜出营帐,小心地摸到一处营帐处,掀开沉重的帘子,钻了进去。 营帐内,已有三个人,围坐在暖手火炉旁,并不做声。 陆陆续续,进入营帐的人已有二十余,大家分散在各处,沉默不言。 “百户,人已经到齐了。” 昏暗中,有人说了一声。 百户倪琼搓着手,抬头看了看,压低嗓音道:“诸位应该都知道了,朝廷给出了时间,新军之策截止于十一月最后一日,错过之后再等十年,大家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倪百户,兄弟们都听你的。” “对,我们都听你的。” 营帐内,低沉不齐的声音,说着同样的话。 倪琼烤着手,叹息道:“兄弟们,不怕你们说,我倪琼有兄弟在都司当差,他们告诉我,新军之策实施效果极好,纵有些困难,大家也会耐心等待,如今,家属司已对接了北平布政使司,一旦布政使司收到与士卒家属相关的案件,一律转给家属司,由家属司出面,负责协调与处理。” “半个月前,城外王家堡毒打农户的事,大家应该有所耳闻吧。那农户的儿子,便是都司手下的大头兵,家属司得到消息之后,都司平安亲自出面,不仅让那地主赔偿了十两银子,还公开给农户道歉,承诺永远不会再伤害农户呢。” “这件事,见证的人可不是少数,听闻家属司在这两个月中,已处理了三百余件事。家属司能不能管事,管不管得了事,大家都不是瞎子聋子,问问便一清二楚。至于御钱,都司所辖大军出了细则,风寒之类的小病,不动用御钱,若是花费累计超出三两银子,则可向都司衙门申报。” “只要拿出大夫开的药方,收费单据,都司衙门当场便会支付一半费用。刘大棍子的父亲身染重疾,不能下床,前几日病死了,刘大棍子拿着家里赊长春堂的账本,都司衙门二话没说,直接给了十二两御钱。要知道,这账单可是五年来的花销,不在新军之策生效之后啊。” “兄弟们,我倪琼没什么本事,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知道,皇上所施行的新军之策,是为了我们好。如今新军之策只剩下十日便会截止,错过,便要再等十年!” “十年啊!说不定在这十年中,我们已经死了!我还有父母妻儿,就算是死,也想给他们留下点什么。我意已决,将归顺都司平安,你们若当我是兄弟,便不要阻拦,若不将我作为兄弟,直接禀告燕王便是,我倪琼,也不会怪你们!” 倪琼一席话,让营帐内的所有人沉默了。 原本,大家是相信朱棣的,是相信新军之策不可持久的,可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新军之策没有出现半点颓废之势,反而不断克服问题,取得了良好成效。 听说一些老兵想要退役回家,平安直接安排,还组织了一场送行,以高规格的军礼送别老兵,感动的老兵痛哭流涕,发誓若有战事,只要一个召唤,自己马上返回军营。 新军之策解决了很多看似不可能的问题,而朝廷的钱粮似乎耗不尽一样,无论是御钱,还是家属司,亦或是军饷,退役费用,竟没短缺过一个人。 这些事,都传入了大家的耳中。 毕竟,再怎么特训,朱棣也不可能让所有人两个月不出营地吧。何况平安代表天子,偶尔会带东西慰问燕王三卫,随行的人自然会与三卫谈起新军之策的事。 十一月底是新军之策的截止日期,错过便需再等十年的消息,便是平安在慰问燕王三卫时亲口说的,并讲述了其中的原因:后勤补给线一旦确定,再作调整将会耗费颇多,影响大局。 忠告燕王三卫,若是在最后时间之前不加入新军之策,那原本准备给燕王三卫的所有物资,都将会送往大宁,日后十年,这条补给线便归属大宁所有。 这个消息,自然引起了燕王三卫的慌乱。 人心浮动之下,大明安全局的人趁机行动,将三卫百户的出身调查了一清二楚,挑选上有老,下有小,且追随朱棣时间较短的百户作为策反对象。 百户倪琼,便是其中之一。 “百户大人,我们跟你一起走!” 有人站了起来,声音略显苍老。 “我也跟你一起走!” “我也去!” “我们也去!” 营帐内,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倪琼满意地起身,肃然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明日便一起去投奔都司大人,加入北平卫,一样为大明效力!” “好!” 众人约定,悄然散去。 燕王府。 朱棣最近有些上火,嘴角起了两个燎泡。 朱允炆任命铁铉为济南都司,命长春侯耿炳文率五万京营精锐前往河北之地,整训真定、保定、河间三府之兵。 这些消息朱棣是清楚的,而无论是真定、保定、河间这三座重镇,还是水陆要冲济南,都是自己南下的障碍。 更要命的是,朱允炆竟将济南府设置为了北征后勤大营,要求将物资储备,存放于济南府,而这也就意味着,日后的北平府,将不会再存有大量的军粮。 一旦自己起事,以北平府少量的粮食,根本不足以支撑大军三个月的口粮。若是三个月内攻克不了济南,那将面临无粮可用的处境! 虽然镇守济南的是声名不显的铁铉,但在真定、保定、河间三地的耿炳文可不是简单人物。 长春侯耿炳文,这位老将极为擅长防守。当年朱元璋与张士诚大战的时候,耿炳文便坐镇长兴,坚守十年之久,硬是让张士诚无可奈何,徒呼嗬嗬。 朱棣可没有把握攻克耿炳文控制下的三府之地! 而最让朱棣头疼的,便是新军之策,自己可以搞反宣传,搞洗脑,可平安也可以搞宣传啊,加上这个家伙头上还顶着代替“天子”巡视卫所的头衔,没人可以拦得住他进入三卫大营。 新军之策如火如荼,朱棣却如坠冰窟。 局势一天天变化,军心越发不稳,再这样下去,不用等两年,就是半年,军心也散了。 “不好了,不好了!” 丘福慌慌张张喊道。 朱棣眉头一皱,看着没有规矩的丘福,冷眼喝道:“什么事,大惊小怪!” 丘福脸色苍白,手有些颤抖,对朱棣说道:“三卫中有五百余人出营投了都司衙门,平安已将其编入北平卫,其中还有三个是百户。” “什么?” 朱棣猛地站了起来,只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王爷,王爷!” 丘福高声喊道。 燕王府一片大乱,大夫诊断之后,只说是急火攻心,忧虑过度引发的昏厥,只需静养一段时日便可。 王妃徐仪华亲自照料朱棣,见朱高炽、朱高煦、张玉、朱能等人在房间坐立不安,便让众人外面等待。 朱高煦在门口,面色冰寒,咬牙切齿,说道:“这些混蛋,素日里对他们那么好,竟然在这时候反了出去!不杀他们,不足以震军心!” 朱高炽摇头,驳斥道:“如何杀?他们现在不我们的人,而是平安的人!再说了,五百多人,你能杀的过来吗?” “再不杀人,三卫就全跑光了!” 朱高煦不甘心地喊道。 朱高炽也清楚这个问题,只是,杀人未必可以解决问题,反而会引发三卫恐慌,让其加速倒向平安。 “金先生,当下之局,如何是好?” 朱高炽对金忠请教道。 金忠哀叹一声,有些苦涩地说道:“三卫军心,恐怕难收。为今之计,应马上封锁三卫大营,过了新军之策最后之期,事态便可好转。” “封锁大营容易,只是若平安以天子令,强入三卫大营,如何是好?” 朱高炽皱眉。 金忠思索了下,缓缓说道:“那便当着平安的面,演训新军,不作休息,不给平安说话的机会。” 朱高炽看了一眼张玉与朱能,两人连忙抱拳,匆匆离开燕王府。 北平,都司衙门。 倪琼等五百余人,纳了投名状,将张玉、朱能挑拨三卫敌对朝廷,预谋造反等事全部交代了出来。 平安、盛庸紧急召张昺前来,三人商议对策。 张昺沉吟许久,才说道:“此事关系重大,一旦处理不当,将会引发大战。最好是送报京师,由皇上定夺。” 盛庸摊开山河舆图,凝重地说道:“纵是八百里加急,消息来回,也要十日了。而这十日之中,一旦我们走漏消息,燕王必有所动作,到时候我们再想动手,恐怕就晚了。” 张昺有些犹豫,说道:“话虽是如此,但张玉、朱能毕竟是燕王手下最强悍的将领,军中素有威望,一旦抓走两人,如何保证事态不急转直下?再者,如此大事,没有皇上旨意,一旦出了差错,怪罪下来,谁来承担?谁能承担?” 平安看着争论不休的张昺与盛庸,敲了敲桌子,肃然说道:“抓张玉、朱能,一切责任我来承担。为避免燕王三卫动-乱,盛庸严控北平府,我亲自去抓人!” 第三十九章 朱棣还是疯了 雷厉风行,当机立断,是平安的风格。 平安在收到倪琼等人的供词后,不到三个时辰,便调动了三万北平卫精锐,以雷霆之势,包围了燕王三卫,亲自进入大营,将正在训话的张玉、朱能给抓了起来。 张玉、朱能的亲卫想要阻拦,平安一声如雷怒吼:“谁敢动手,便是与谋逆之人同党,诛灭三族!” 谋逆之罪,不是谁都能扛得住的。 没成家还好,为义气死了也就死了,不牵连别人。可成家的人,谁会为了义气,葬送一大家子? 加上平安所带的人手,皆是人高马大,武器精良,准备充分,一旦开战,没有准备的燕王三卫只能如待宰羔羊,任人屠戮。 平安一剑斩断了桌案,喊道:“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皇上为了新军之策,殚精竭虑,日夜操劳!谁若是敢对不起皇上,敢对抗朝廷,那休怪我平安不客气!别说是指挥佥事,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问问我手中的剑答不答应,问问我手下兄弟,答不答应!” 数万精锐之师,身穿明亮的盔甲,手持锋利的武器,士气高昂,耀武扬威地从燕王三卫大营离开,整个过程中,竟没有半点喧哗,没有半点嘈乱。 有序的,沉默的。 也是强大的! 张玉、朱能被抓,让燕王府的朱高炽、朱高煦等人惊慌失措,金忠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一时之间没了主意。 朱棣麾下有不少厉害的战将,如丘福、潭渊、柳升、张玉、朱能、观童、卢振等,但论统御力而言,张玉、朱能堪称最强。 如今张玉、朱能被抓,意味着燕王三卫失去了最强的指挥将领。而更为严重的是,燕王三卫人心浮动,濒临解体,五百余人叛出三卫,投奔都司衙门便说明了这点。 “进来吧,王爷醒了。” 徐仪华眉头紧蹙,拉开门,对拿不准主意的众人说道。 众人连忙进入房间,朱高炽将平安抓走张玉、朱能的消息告知朱棣,朱棣靠坐在床上,眼窝深陷,疲倦不堪,叹息道:“你们怎么看?” “父王,我们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起事!” 朱高煦连忙说道,阐述着自己的看法:“当下朝廷步步紧逼,削藩意图已昭然若揭。我等不能坐视屠刀斩落,应趁此机会,以救出张玉、朱能两位将军为由,调动三卫,拿下北平府!” 朱棣目光中透着隐忧,看向朱高炽,问道:“你的看法呢?” 朱高炽叹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说道:“父王,事已至此,我们当下最好的办法,便是引新军之策入三卫。” “大哥,你糊涂啊!”朱高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质疑道:“若能引新军之策,还需等到今时今日?” 朱高炽没有理睬朱高煦,看着朱棣,凝重地说道:“儿臣分析过朝廷之策,也调阅过朝廷在北平府周围的所有布置,只看到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朱棣问道。 朱高炽认真地说道:“皇上知道我们要反,但却不希望我们反。” 一旁的袁荣讥笑出声来,说道:“什么叫知道我们要反?若朝廷知晓,那大家此时就应该被废为庶人,或羁押京师,又怎会安然待在这里?不希望我们反,又是何意?难道皇上宽宏大量,想要以仁来感化我们?让我们归心朝廷不成?” “你闭嘴!” 朱棣冷冷喝道。 袁荣脸色一阵难看,但却不敢再说话。 朱棣闭上眼,问道:“金忠,你如何看?” 金忠上前一步,眉头紧蹙,目光中满是担忧,说道:“若新军之策再不入三卫,我们将再无机会。可一旦新军之策入三卫,我们的机会,也将极为渺茫。” “现在便控制北平府,一切问题不就解决了?” 朱高煦不满地喊道。 金忠看向朱高煦,恭谨地说道:“世子,平安、盛庸此时早已做好防备,这种情况下,三卫未必可以控制北平府。纵然是控制了北平府,那我们又能去哪里?不要忘记了,北平府周围还有四十万大军。” “向南,是耿炳文固守的真定、保定、河间,向东是瞿能、徐凯把控的山海关、开平、临清一线,向西是武定候郭英控制的大同,向北又是不毛之地。以当下三卫的军心与战斗力,无论是哪个方向,都没把握。” “为今之计,也只能接纳新军之策,以图后势。这是不得不施行的办法,也是挽回三卫军心的,唯一办法。” 金忠的话,让朱高煦很不高兴,认为金忠是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对朱棣说道:“父王,只需给一万兵马,我定夺下北平城。” 朱棣摆了摆手,看向朱高炽,说道:“你说得对,皇上不是在迫使我朱棣造反,而是迫使我不反!无论是北平布局,还是山海关、大同、济南、真定等地布局,亦或是道衍师父调至京师,皇上所用,皆是一个‘势’字!” “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任势者,其战人也,如转木石。木石之性,安则静,危则动,方则止,圆则行。故善战人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呵呵,本王这个侄子,好的很啊。” 朱高炽低着头,咬牙问道:“父王,我们该怎么做?” 朱棣哀叹一声,疲倦地说道:“罢了,引新军之策入三卫,静候机会吧。若苍天眷我,必有转机。” “王爷,平安求见。” 丘福低声通报。 朱棣面色一凛,朱高煦等人也有些慌乱,平安前脚抓了张玉、朱能,后脚便来燕王府,是什么意图?难道说他已得到旨意,想要将燕王一众槛送京师? “没有卫队。” 丘福补充道。 朱棣目光幽森,起身下床。 徐仪华连忙搀扶,朱棣摇了摇头,说道:“不碍事,若这点风浪都经受不住,本王又如何驰骋漠海?让平安来吧。” 主殿。 平安向朱棣行礼,带着歉意说道:“今日收到情报,张玉、朱能挑唆士卒对抗朝廷,意图谋反,事发紧急,都司来不及请示燕王,缉拿张、朱两人,还请燕王体谅。” 朱棣冷着脸,挥袖,将桌上的茶碗扫在地上,厉声说道:“体谅?张玉虽是元朝降将,却归顺我大明,立下汗马功劳,在捕鱼儿海战役中,更是威名赫赫,又曾随蓝玉征讨远顺、散毛诸洞,为太祖器重,任安庆卫指挥佥事。” “后随本王,出塞征战,作战骁勇,足智多谋,屡建功勋,如此赤胆忠肝之人,你们竟然说意图谋反?那朱能原本是我燕山中护卫副千户,见他忠勇有为,便将其提拔为右护卫指挥佥事,追随本王多年,什么品性,本王会不知?” “莫要说什么挑唆士卒对抗朝廷,便是一句不忠于朝廷的话都不曾说过。何来谋逆?平安,你若拿不出证据来,休要怪本王奏报京师,问你失察、纵兵、污蔑之罪!” 平安看着发怒的朱棣,只平静地拿出了一叠纸张,放在了桌子上,轻声说道:“这里有一百份三卫士卒口供,都司衙门还有四百多份,若燕王大人需要,本都司不介意再往返一趟。只是希望燕王,保重才是。” 说完,平安施礼,大踏步走了出去。 朱棣面色阴晴不定,拿起那一叠供词,看着上面的口供,耳中陡然传出了阵阵轰鸣,眼前一黑,再次昏厥。 平安听到了动静,但却没有回头,出了燕王府,直奔都司衙门,下令北平府戒严,没有都司命令,任何军队不得擅自调动;命令盛庸带兵三万,盯紧燕王三卫,一旦有异动,无需请示,可直接动手。 坐在都司衙门中的,不止是平安,还有张昺。 张昺对于平安的行事方式很是不放心,提醒道:“若没有朝廷许可,万万不可动用大军,清绞三卫,更不可围困燕王府。” 平安知道张昺是好意,不请旨而动燕王,那是擅专兵权,肆意妄为,是对皇室威严的蔑视与挑衅! 其下场,也可预料。 虽然朱允炆给了张昺、平安、盛庸很大的权力,甚至嘱托过,一旦燕王有异,可主动出击。但嘱托归嘱托,没有明确的旨意下来,万一出了问题,那谁来背黑锅? 平安清楚这个道理,但更明白,对付朱棣这种厉害人物,要么不动手,要么就直接干死,拖得时间长了,那死的人,便是自己。 “我给朝廷去一封奏报。” 平安清楚此时局势复杂,写完奏报,刚想以八百里加急送出,盛庸却匆匆跑了进来,脸色惊疑不定地喊道:“不好了。” “难道说燕王真的行动了?!”平安面色凝重,霍然战了起来。 盛庸上气不接下气,看着略显惊慌的张昺,还有镇定冷峻的平安,连忙说道:“燕王,燕王,他疯了!” “疯了?” 张昺一脸疑惑。 平安瞪大眼,有些错愕,难道不应该说燕王反了吗? 怎么说是燕王疯了? 盛庸喝了一口冷茶,打了个哆嗦,然后看着平安,严肃地说道:“刚刚得到消息,燕王朱棣,疯了!” 第四十章 预判了你的预判 寒冷的风卷着残雪吹过,刚刚泼的水结了冰霜。 一位披头散发,身着单衣的中年人大呼小叫地跑过街巷,高声喊道:“热死本王了。” 朱棣从货摊上,抢过一条活鱼,便往嘴里送,咬了一口,哈哈喊着痛快,跑到桥上,直接跳到了结冰的河水之中,扑腾起来,还不断喝着河水,大喊着“舒坦”。 北平官吏市民见此,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等人好不容易命人将朱棣从河里捞出来,朱棣却仿若不认识三人一样,一顿乱拳打了过去,将朱高煦踢到了河里,还在河边哈哈大笑,然后沿着河,浑身湿漉漉地跑了…… 很多人都看到了。 信也好,不信也好,朱棣都疯在河边。 曾经威风凛凛的无敌统帅,如今成了令人扼腕叹息的疯子。 平安脱掉裘衣,大踏步走入都司衙门后堂,坐在炉火旁,烤着手,对盛庸与张昺说道:“燕王府的人说,朱棣在看过倪琼等人的供词之后昏厥,再醒来,便疯了。” “疯,呵呵,我可不相信。” 盛庸断然回道。 张昺有些拿不准,说道:“如此猎猎寒冬,单衣不能活的日子,燕王竟认为奇热无比,屡屡跳入冰河降温,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盛庸看着炉火,呵了一声,道:“百战将军,如何会被一点罪名吓得疯傻?张布政使,盛庸不敬问一句,若皇上下旨杀你的头,你会疯掉吗?” 张昺仔细想了想,最终摇了摇头,说道:“不会,但难保……” 平安眯着眼,搓了搓手,说道:“没有难保,燕王是装疯。” 张昺吃惊地看着平安,问道:“你如何有这等把握?” 平安呵呵笑了笑,扯开衣襟,从最贴身的衣服里,取出了一封密信,递给了张昺,凝重地说道:“我平安并不信神,也从不相信有人可以预知未来。但如今,我信了。我们的皇上,他以天才的智慧,洞见到了今日局面!” “什么?” 张昺不解地,打开信封,取出其中的信,看了一眼,顿时惊讶地站了起来,手哆嗦地看着平安,问道:“这,这不可能是真的吧?!” “我看看。” 盛庸连忙抢过信,看过之后,也瞪大双眼,盯着平安,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平安凝视着橘黄色的炉火,里面的木炭已烧得有些发白。 一个多月前,大明安全局的人抵达北平,将这一封密信交给了平安,并告知了朱允炆的意图。 平安遵照朱允炆的安排,创造机会,让大明安全局的人走入燕王三卫大营,为大明安全局调查情报,秘密策反创造条件。 倪琼等人叛出三卫,便是大明安全局的功劳。 而这一封密信中,明确记录了朱允炆对北平时局走向的判断,其中有一句: 【策反之下,阴谋暴露。燕王为寻避祸,必行疯癫,以博同情,以待时机……】 信件落款时间,是十月十六日! 而当下的时间,是十一月二十一日! 也就是说,早在一个多月之前,远在京师的朱允炆,便洞悉了北平的局势,预判了朱棣的一举一动! 这是多么可怕的一种能力! 张昺、盛庸难以相信这一切,这简直比朱棣疯了更令人震撼! 尤其是朱允炆所用的字眼,是“必行疯癫”,而不是“或行疯癫”,这说明,朱允炆有着十足的把握。 平安最初看到这些字眼的时候,不以为然,付之一笑: 杀人无数的朱棣,怎么可能会疯? 皇上所言,太过夸张,不切实际。 可现在,平安却如张昺、盛庸一样,在震撼之中无法自拔。 大宁府,宁王府。 朱权正在书房看书,冬日里,并没有多少军务。 蒙古鞑子人也是人,他们也知道冷,不会在这个时间跑来捣乱,估摸着,此时应该在蒙古包里舒坦着呢。 再说了,现在的蒙古,还不敢大规模窥袭大明。 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蓝玉率领十五万大军北征,便是从大宁北上,进至庆州,并在捕鱼儿海,基本覆灭了北元政权。 大明政治上的敌人,在十年前便消失了。 如今的蒙古力量,已不再是某个政权的力量,而是分散且独立的力量,并没有足够的勇气与实力,大举进犯明朝边境。 都指挥使房宽巡哨城内,突然见奏报骑兵奔驰入城,连忙命人拦下,询问之后,脸色大变,连忙拿着急报奔向宁王府。 “王爷,急报!” 房宽匆匆推开门,寒风卷入房中。 朱权皱了皱眉,沉声说道:“哪里的急报?” “是北平府发出的急报。” 房宽嘴唇有些干裂。 朱权有些意外,抬头看向房宽,接过急报,说道:“北平府的急报,怎么发到我大宁府了?” “王爷,您看急报之上的标志。” 房宽提醒道。 朱权低头仔细看去,在急报之上,刻着一个刀剑交叉,成斜“十”字的图案,不由抽了一口冷气,这奇怪的标志,朱权是清楚的,这是大明安全局独特的标志,听闻是朱允炆亲自定下的,寓意是:一直在战斗。 大明安全局怎么会给自己发急报? 朱权连忙打开急报,展开一看内容,瞬间站了起来,连忙问道:“驿使在哪里?让他马上过来!” 房宽对门外喊了一声,一名冻得嘴唇发青的驿使走入房间,抱拳道:“见过宁王。” 朱权低头看了看信,无法相信地对驿使问道:“四哥,燕王疯了?” “北平市民是如此说,见证着无数,但是否真疯了,并没有定论。” 驿使谨慎地回道。 朱权想起来离开京师之前,与朱允炆的“殿中对”,朱允炆便明确地推演过北平的局势,如今看来,他所推演的一切,都发生了。 燕王疯了。 是假疯。 朱权清楚,朱允炆是知道朱棣装疯的,也预判了他会装疯,可朱棣不知道这一切,依旧卖力地表演着疯傻。 朱权从内心深处为朱棣感觉到浓浓的悲哀,也极度震撼于朱允炆的天才预判。 似乎朱允炆在很久之前,便写好了剧本,选好了角色,造好了舞台,然后喊了一句“朱棣,请开始你的表演”,朱棣浑然不觉,按照剧本的安排,一步步走下去,最终到了剧本最精彩的一幕: 装疯卖傻。 朱权可以想象,此时的朱允炆一定在京师笑得很开心,而朱棣,只能自以为成功地,卖力地表演着一场完全不可能达到目的的表演。 “皇上是对的!” 朱权瘫坐在椅子里,似乎房间温度更低了,让朱权不由颤抖起来。 朱允炆预见了一切,却并没有行动,而是一直在给四哥机会! 朱权清楚,按照朱允炆接下来的预判,那朱棣便会等待时机,派人或亲自来大宁,最后夺走自己的朵颜三卫,回击北平,并以北平为据点,与朝廷分庭抗礼! “不行,本王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朱权清楚,一旦事情继续演变下去,那自己必死无疑。 与一个坐拥大明天下,又有极强预判能力的帝王为敌,没有任何胜算可言。 何况新军之策的事,朱权十分清楚,如今京师、北平诸卫,几乎全部归心朝廷,一旦北平出现祸乱,那这些士卒,必拼死作战。 新军之策武装下的诸卫士卒,是知死而不畏死的军队,是意志如长城的军队,是以死报国、死而不悔的军队! 这样的军队,朱权没有把握赢下来,哪怕他手中拥有大明最强的骑兵朵颜三卫! “让毛整、和允中来见本王!” 朱权思虑良久,对房宽说道。 毛整、和允中很快便进入宁王府,朱权将写好的信封好之后,交给毛整,对两人说道:“你二人曾是燕王旧部,如今本王需要你们,连夜出发,以最快的速度将这封信当面交给燕王,然后马上返回大宁府。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要说,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要问!明白吗?” 和允中看了看毛整,毛整虽然不明白什么事,依旧凝重地答应下来,见朱权没有其他吩咐,便藏好信之后,匆匆离开大宁府,直奔松亭关而去。 同室操戈的事,朱权不希望看到。 十一月二十七日,京师皇宫,谨身殿。 朱允炆看着闭目沉神,不断拨动佛珠的道衍,拿出了一封八百里加急急报,说道:“这封急报来自于北平府。” 道衍睁开眼,凝眸看着朱允炆,问道:“到时候了吗?” 朱允炆微微点头,从桌案上的木匣子里,取出了封好的信件,说道:“师父的预判,在朕这里,尚未解封。” 道衍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封火漆完整的信件,轻声道:“皇上的预判,完好无损。” 朱允炆用小刀,挑开火漆,取出了道衍的预判,问道:“若师父预判有误,还请留在朕身边,为大明出一份力。” 道衍枯瘦的脸颊微微颤了下,撕开信封,取出其中的信件,凝重地说道:“若皇上预判有误,还请遵循承诺,允可本僧回归北平庆寿寺。” “哈哈,一言为定。” 朱允炆展开道衍的预判,其上只有九个字: 纳新军之策,忠君报国。 道衍展开朱允炆的预判,低头看去,瞳孔骤然放大,只见其上写着八个字: 装疯避祸,伺机而动。 朱允炆指了指北平府的急报,哈哈大笑着离开了谨身殿。 道衍不安地打开了那份急报,手有些颤抖,一脸惊惧地看向门口,那里,傲然站在寒风中的,是大明的帝王——朱允炆! 第四十一章 《猫论》与杨士奇 通晓阴阳,洞察玄机的道衍,向朱允炆下跪行礼。 朱允炆下旨,恢复道衍世俗之名姚广孝,任命姚广孝为僧录司左善世,同时入翰林院,任职侍讲学士,为皇帝进读书史,讲解经义,备顾问应对。 姚广孝看着朱允炆,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翰林侍讲学士,可谓是半个内阁之人,虽然不具备实际权力,但却拥有着影响皇上决策的能量! 自己之于建文帝,之于大明,一没有显赫的过去,二没有任何背景,三不是科举出身,四无任何功绩,五没有施政经验,如何能进入翰林院? 原以为朱允炆留下自己,只不过是个虚伪的借口,随意将自己安排在某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可现在看来,他是认真的,是真的想要重用自己! 难道我姚广孝,蹉跎数十载,终可一展心中抱负,不负平生所学了吗? 姚广孝的升迁,在朝堂之上引发了激烈争论,一些官员上书,直指朱允炆,希望皇上不要擅自任命官员,不要听信谗言,更有甚者说朝廷之上无和尚立足之地。 只不过这些人忘记了,朱元璋曾经也是和尚,凭什么大明就不能多一个和尚? 朱允炆愤怒之余,拿出了邓公的白猫黑猫论,写了一篇三千言文章,发泄出了心中不满,直抒胸臆,点名核心: 不管黑猫白猫,能捉老鼠的就是好猫。 不管和尚尼姑,有才能,有才华的人便可为官。 能者上,庸者下。 你敢尸位素餐,我就让你下岗分流,为大明农业发光发热去。 “纳才之道,当观其品,鉴其才,用其人。朕阅览群书,尤为欣赏一句: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朕思虑良久,认为此言,当为帝国选才之本策!” 朱允炆的文章,从解缙拍案叫绝,到徐辉祖仰天长啸,再到百官拜服,只用了短短两日时间。 《猫论》成为了内阁、六部讨论的重点,并从朝廷,传入民间。 一时之间,手抄《猫论》成为南京市民最热读物,一些书坊见状,更是连夜印刷,将《猫论》在京师销售,一些行商之人在离开京师时,也会带上数量不菲的《猫论》。 于是不久之后,苏州、杭州、南昌、开封、济南、北平等各地,都出现了建文帝的《猫论》。 武昌府,江夏。 一位三十余岁,身着玄青色长衣的先生,含笑对学堂的孩子们点了点头,孩子们行礼之后便离开了学堂。 说这里是学堂,其实并不妥当。 只不过是一杂物间,收拾出来的屋子罢了。 而学子,也不过是乡间,寥寥无几的孩童罢了。 “杨塾师,哈哈,你果然还在这里。” 员外郎丁谨快步走入学堂,声音洪亮地喊道。 杨士奇将手中的《大学》合拢起来,抬头看着已到门口的丁谨,起身施礼道:“员外郎有礼了。” “哈哈,你我还客气什么。”丁谨爽朗一笑,提了提手中的酒菜,说道:“今日,我是来报喜的。” “报喜?” 杨士奇有些诧异,看着丁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丁谨拉着杨士奇坐下,将酒菜摆上桌,笑着说道:“大喜事啊!杨塾师,你要入京了!” “入京?” 杨士奇站了起来,一脸惊讶。 丁谨示意杨士奇坐下,搓了搓手,看了看破败的学堂,说道:“你这也太冷了一些,不过,苦日子也到头了,你先看看这篇文章。” 杨士奇接过丁谨从怀里掏出的文章,低头看去,只见上面写着《猫论》二字,不由笑道:“什么时候,猫也成了值得你大惊小怪的事?” “你且看下去。” 丁谨倒满了酒,自顾自地喝了一口。 杨士奇仔细看去,原本含笑的面容,逐渐变得严肃起来,当看到“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时,更是拍案而起,喊道:“好文章啊,好文章!” “动静小点,打翻了我的酒,治你不敬之罪!” 丁谨呵呵笑道。 杨士奇来回看了数遍,啧啧称绝,道:“这《猫论》通俗易懂,开宗明义,鲜明异常,读之令人振聋发聩,豁然开朗。何为人才,如何选才,当以此策行天下。当今圣上,乃是圣明君主,当我一拜!” 杨士奇说完,将《猫论》放在桌案上,恭谨至极,肃然行大礼。 丁谨重重点头,起身,陪着杨士奇行礼。 《猫论》虽只有三千言,但此论一开,意味着大明万千人才将被重用!而那些碌碌无为,尸位素餐的庸才,将会被踢出去。 杨士奇拜的不只是皇上朱允炆,还有大明未来! “今日,当不醉不归!” 杨士奇肃然道。 丁谨哈哈笑了起来,说道:“不醉不归的话还是别说了,你少喝点,免得老母亲担心。” 杨士奇哈哈大笑起来,目光中含有泪花。 过了年,自己便三十六岁了。 一岁丧父,随母亲漂泊四方。 六岁时,母亲改嫁罗性,自己改姓罗。 因在罗家祭祖时,自己做土像祭祀杨氏祖先,被罗性发现,认为自己有志气,便恢复了杨姓,支持自己读书。 后来,罗性因得罪权贵戍边陕西去世。 没有任何依靠的自己,只能带着老母亲,教书为生。 虽然也曾当过地方教谕,但因丢失了学印,不得不带母亲逃跑,游走于湖北、湖南两地避难。 人不怕苦,怕的是看不到苦有尽头。 杨士奇清楚,《猫论》一出,自己必有出头之日。 丁谨举起酒碗,笑道:“杨塾师,汉阳知县王叔英与翰林学士方孝孺乃是至交,而王叔英又极为看重你的才华。过了年,便是建文元年,皇上必然会下令修撰《明太祖实录》,王知县已经向上推荐了你。我想,用不了多久,你便会进入京城。” 杨士奇含笑道:“若真如此,当谢王原采。” “只谢王知县吗?我呢?” “自当感谢,哈哈。” 两人在破旧的学堂之中,放声大笑。 腊月中旬,北平燕王府。 朱棣是疯癫了有一段时间了,只不过总在外面装疯也不是个办法,毕竟冬泳不算冷,上岸不换衣服的话,会冻死人的。 装疯卖傻可以,但万一过了头,把命丢了,就不划算了。 所以朱高炽等人,安排燕王护卫将朱棣绑了起来,抬回了燕王府,虽然偶尔会出去闹街,但毕竟次数越来越少,后来干脆就躲在家里装疯了。 前段时间,朱棣收到了宁王朱权的来信,信中将朱权离开京师之前,与朱允炆的“殿中对”讲述了出来,告诫朱棣,演个差不多,就收场吧。 朱棣躲在屋子的一角,身上披着被子,瑟瑟发抖地看着门口,在门口的动静消失之后,便止住颤抖。 在十一月底的时候,朱高炽代表朱棣,答应平安,新军之策入三卫,稳住了燕王三卫,也赢得了时间。 只不过朱高炽没想到的是,新军之策可不只是“政策篇”,还有“思想篇”。 朱允炆的意思很明白,既然你们施行了“新军之策”,那接受“精忠报国,捍我大明山河”的思想教育,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于是,一批儒家学士进驻各卫所。 这些人忠君报国的思想十分扎实,搞个思想教育,弄个文化宣传,完全不在话下。只不过朱允炆为了强化思想教育效果,给这些儒家学士划了一些重点罢了。 如要培养士卒“不怕吃苦,顽强作战”的意志;培养士卒为家、为国,为大明,“千里杀敌、马革裹尸”的信仰;培养士卒“燕然勒功,封狼居胥”的理想…… 朱棣清楚,如今的燕王三卫,虽然还带着“燕王”二字,但俨然成为了朱允炆的亲兵卫队。 三卫出操之前,必宣誓忠于朝廷,忠于建文,忠于大明,训整之后,必高呼“为国杀敌,死而不惧”的口号,就连士卒睡觉之前,都要喊一嗓子“成新军,卫我山河”的话。 纵然是那些燕王老兵、老将,也渐渐疏远燕王府。 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朱棣顿时哆嗦起来。 门开了,朱高炽走了进来,掩上门,走到朱棣近前,跪在地上,拿出了一本小册子,递给朱棣道:“父王,京城传来消息,道衍师父入了翰林院。这《猫论》,便是皇上为任用道衍师父所写之策,也名《大明人才论》。” 朱棣停止了颤抖,涣散的目光逐渐凝实,深深看着朱高炽,问道:“道衍师父入了翰林院?” 朱高炽悲伤地点了点头,说道:“千真万确。” 朱棣嘴角颤动,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说道:“这不是真的!道衍师父与本王情深义重,是本王心腹,本王与他交往十多年,这点如何不知!” 朱高炽叹息道:“内情儿臣不知,但事实便是如此。从宁王叔那里得到的消息来看,皇上很可能早已预见了我们的一举一动,父王,我们……低头吧!” 朱棣将头靠在墙上,呵呵笑了起来。 曾无数次,自己梦想接过父亲朱元璋手中的权印,坐在至高无上的皇位之上,发号施令,御极大明! 可梦想,终究要被现实敲碎吗? 朱允炆! 自己的好侄子! 他是一个有手段的人,是一个能力的人,看样子,也是一个称职的帝王! 只是,让自己低头臣服! 不甘心! “父王,大哥。” 朱高煦闯入房中,带着一阵寒风,喊出了一句令朱棣、朱高炽悚然的话: “道衍师父回来了!” 第四十二章 最后的说客,朱棣归心 道衍回来了? 朱棣猛地站了起来,惊讶地看着朱高煦,又将目光看向朱高炽,问道:“你刚刚不说,道衍入了翰林院,此时正在京师吗?” 朱高炽握着手中的《猫论》,皱眉道:“刚刚得到的消息,确实如此。二弟,怎么回事?” 朱高煦连忙说道:“我也不知情况,但道衍师父,已然到了燕王府门外。” 朱棣踢开了棉被,便想出去迎接,却被朱高炽一把拉住,阻拦道:“父王,道衍入翰林院,是京师来的情报,是我们的人发出来的,绝对可信。若他真的来了北平,那也是皇上派来的,您不能见他啊!” 朱高煦也拦在门口,劝道:“大哥说得没错,或是皇上派他来,试探父王。” “天下谁都可负我朱棣,唯道衍师父不会!” 朱棣想要出去迎接道衍,但朱高炽、朱高煦如何都不肯。 道衍九月份便到了京师,如今过了三个月,他又回到北平。 人心有没有变,谁又说得清楚? 据京师传来的消息,道衍此时的身份,可是翰林侍讲学士。说白一点,那就是朱允炆身边的人。若是道衍见朱棣装疯,将此事奏报皇上,那将是藐视朝廷,欺君之罪。 “也罢,你们将他请过来吧!” 朱棣阴沉着脸,坐回了墙角。 朱高炽与朱高煦见此,无奈之下只得离开内宅,去见道衍。 道衍看着熟悉的两位世子,行礼过后,叹道:“两位殿下,本僧今日来此,只希望见到燕王,说上几句话,还请允可。” “说几句话?还是传几句话?” 朱高煦眼神中带着几分不满,京师的消息他是看过的,这条线索提供的情报,从不曾出过差池。情报说道衍入了翰林院,那一定是入了。 若道衍只是说话,那好,还是自己人。若是传话,那便是建文帝的人。 “呵呵,两者兼有。” 道衍平和地说道,无视朱高煦的冷漠。 朱高煦霍地站起身来,一旁朱高炽连忙喝住,让朱高煦坐下,然后对道衍说道:“听闻师父入了翰林院,不知消息准否?” 道衍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皇上所命,贫僧应允。” 朱高炽与朱高煦看着道衍,两人都难以接受这个结果,要知道道衍在燕王府做事,已然十多年,可以说,他陪伴了朱高炽、朱高煦很长一段时间。 如今,曾经的朋友,竟投了朱允炆! 那彼此之间,还有什么情义可言? 朱高炽强压着心头的怒火,起身说道:“父王最近身体不太好,师父见时,可尽量站远一些,务必当心才是。” 道衍呵呵笑了笑,感谢道:“烦请殿下带路。” 朱高炽、朱高煦带道衍到了内宅,朱高煦给朱高炽了一个眼神,便落在后面,在经过丘福的时候,低声交代道:“若他是朝廷密探,不能让他活着离开内宅!” 丘福凝重地答应道。 朱高炽停下脚步,推开门,请道:“师父请进。” 道衍抬脚迈入房间,看着想要跟进来的朱高炽、朱高煦,说道:“还请两位殿下,容老僧与燕王单独叙叙旧。” 朱高炽微微皱眉,终还是点了点头。 道衍掩上门,走向室内,看着坐在墙角,披头散发,披着棉被的朱棣,他的目光中,充满了陌生与警惕。 演戏吗? 真实的令人敬佩,也令人心酸。 道衍走到朱棣不远处,席地而坐,掐动佛珠,叹息道:“王爷,你我相识于洪武十五年,仔细算算,快十七年了。人生,又有几个十七年?” 见朱棣不说话,道衍也不介意,直言道:“贫僧已六十有四,再过十七载,那时,本僧还活着吗?若于寂寂无名中逝去,无人知晓道衍之名,那贫僧平生所学,又所为者何?本僧宁愿惊雷中死去,亦不愿安老于卧榻!” “故此,侍奉于王爷左右,挑唆所图,不过是天下颠覆,风云变幻,以留我名于千秋,证此生之道,无愧于所学之术!” “自太祖驾崩,建文登基,本僧暗察建文,不过柔弱书生,不堪一击,王爷霸业,指日可期!然自九月入京,与建文帝坐而论天下,才惊觉神醒,当今皇上,非寻常君主,有开万世基业之霸气,有布局江山,握转乾坤之豪情,有谋断预见之能,惊才绝艳之才!” 说到此处,道衍停顿了下来,目光深深地看着朱棣,凝重地说道:“王爷当下所为,皇上九月便已有预判。皇上一直没有采取行动,只是不希望王爷起兵,不希望同室操戈,更不希望王爷您,身陨南下途中。所以,王爷,不要再伪装了。” 朱棣看着道衍的目光,逐渐变得清明,起身,整理了下头发,呵呵说道:“如此看来,师父此番入府,是来作说客了?” 道衍看着果然装疯的朱棣,折服于朱允炆的预判,起身道:“说客么?或许吧,贫僧此来,只希望与燕王一起,共襄大业。” “大业?哈哈,你道衍已入翰林院,何来大业?恐怕师父出府之后,本王便已身入槛车!” 朱棣满含怒火地喊道。 道衍上前一步,肃然道:“王爷,贫僧所言的共襄大业,并非谋逆之事,而是大明内外之事,于内,共开盛世,于外,拓山辟海!重开丝绸之路,再塑汉唐伟业,再现万朝来贺辉煌!” 朱棣甩袖道:“那又与本王有何干系?历史只会记住他朱允炆,而不会记住我朱棣!” 道衍沉默了。 朱棣坐在桌案旁,咕咚咕咚地喝着酒。 道衍突然打破了沉默,说道:“若历史记住王爷,王爷便可归服皇上吗?” 朱棣皱眉,看向道衍,问道:“你是何意?” 道衍目光深邃,对朱棣说道:“王爷尚未读过《猫论》吧?” 朱棣有些诧异,不久之前,朱高炽是带了一本册子,名为《猫论》,但自己并没有来得及看。难道说,这《猫论》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道衍从怀中,拿出了手抄本《猫论》,交给朱棣,说道:“王爷,此乃《猫论》,为当今皇上所作,如今此本,已传抄无数,众府县皆有《猫论》之言。” 朱棣打开《猫论》仔细看去,被朱允炆新奇的思想与观点所震撼。 没错啊,老百姓不管什么黑猫白猫,只要是能抓老鼠的,那就是好猫。 朱允炆效法,不问出身,不拘一格,敢于启用有能力之人,一切以治国有为、施政有方为根,那也是没错的。 《猫论》,是驳不倒的,是有利于大明的。 朱棣的手有些颤抖,朱允炆才登基半年,便已展露出了惊人的治国天赋: 新军之策,以堂堂正正的阳谋,收走了天下军心; 《猫论》一出,又是以浩荡之势,收走了天下读书种子之心; 听闻不久之后,朝廷便会推出一条鞭法,改革农业税,到时,万民之心必将归服。 有迹象表明,朱允炆正在破除商业藩篱,北平张昺敢于解除商人户籍问题,便是一个征兆。一旦施行,必得商人群体的大力支持。 短短半年时间,朱允炆便多点出击,各个击破! 军、士、民、商,若悉数归服建文帝,那天下,谁能与之争? 朱棣有些苦涩,难道说,自己的父亲没有错,朱允炆将是大明帝国伟大的帝王? 道衍看出了朱棣的动摇,上前补了一句:“皇上托本僧转告王爷一句话。” 朱棣放下《猫论》,摇了摇头,释然道:“罢了,本王输给他了!这天下,是他朱允炆的!本王认了,明日便自缚京师,听凭发落。” 道衍老脸绷着,他清楚朱棣的脾气、性情与思维,知道他并不会轻易认输,臣服,走至桌案旁,肃然道:“皇上所托之言,是:燕王叔,朕需要你,大明需要你,不知四叔可有勇气,随朕披荆斩棘,开一条万古不曾有之路?!” 朱棣惊讶地看着道衍,问道:“皇上真如此说?” 道衍含笑点头。 朱棣皱眉问道:“何为万古不曾有之路?” 道衍摇了摇头,叹道:“本僧不知,但本僧曾在皇上之所,见过一幅宇内山河舆图。” “宇内山河舆图?” 朱棣满眼疑惑。 道衍认真说道:“在那宇内山河舆图中,我大明只不过是其一域,宇内之大,令人震撼。虽然本僧不知皇上如何得到如此舆图,不过本僧相信,万古不曾有之路,应与此有关!” 朱棣深深震撼,大明国土足足有九百万平方公里,如何浩大无边的国土,竟只是宇内一域? 这是真的吗? 大明难道不是这天下之间,最大的国度吗? 道衍劝道:“王爷若是不信,可前往京师问询皇上。本僧可以感觉的到,在皇上心中,有着一副大棋盘,而这,才是真正旷古绝今的大业!” 朱棣深深看着道衍,缓缓说道:“本王小看了他,也罢,如今本王也无路可走,不是吗?燕王三卫虽听命于本王,可若让他们南下对抗朝廷,恐没人听命。何况北平有平安、盛庸,周围有瞿能、郭英、耿炳文、铁铉,呵呵,他谋势已成,本王就算是有心举事,也无力施行。” “我朱棣,臣服了!” “我朱棣,尊他为帝王!” “我朱棣,便托这余生,追随皇上而去,开一条万古不曾有之路!” 道衍含泪,跪拜行礼:“臣拜见燕王。” 依朝廷之制,行官员之礼。 这一刻,他是翰林侍讲学士姚广孝,他是大明燕王朱棣,他是大明帝王朱允炆! 第四十三章 马恩慧不懂商业 临近年关,南京城更是热闹,全国各地的戏班,艺人,商人涌入京师,敲锣打鼓,吸引着买客。 酒楼茶肆人流如织,走街串巷,访友探亲,结伴而行的人,摩肩接踵。尤其是武定桥、钞库街一带,十里秦淮,夫子庙,更是热闹。 黄昏夜幕,沿秦淮河两岸的诸多小院,便升起了花牌,等待的,是一段风流韵事。 河流之上,画船萧鼓,斛筹交错。 一条乌篷小船悠悠而来,棚顶的铜铃,随着船身摇曳,不断发出清脆的叮当之声。 马恩慧紧紧抓着朱允炆的手,面色有些苍白,无力地求助着。 朱允炆却欣喜不已,对马恩慧说道:“你多久没来过这繁华之地了?总闷着,会生病的。” 马恩慧狠狠地掐了下朱允炆,有些委屈。 哪里有帝国的皇上皇后去秦淮河的?这要被人知道了,还怎么活?这就是你说的,所谓的视察民情?走访民间? 我看你是嫌弃后宫佳丽吧! 马恩慧低着头,不敢看外面,生怕被什么官员看到了,自己真没脸活了。 都怪自己太单纯,朱允炆说什么便是什么,连怀疑都没怀疑一下,天真地跟了出来,白日间走街串巷,看戏杂耍,倒是精彩,可这都入夜了,也不回宫,反而到了秦淮河…… 马恩慧拉着朱允炆,近乎哀求地说道:“我们快回去吧,这里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 “如何不是?秦淮河畔,可是有不少美食呢,方家的藕丝糖,刘家的起面烫饼……你不想尝尝?” 朱允炆笑着问道。 马恩慧吞咽了下口水,问道:“皇……你带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吃美食?” 朱允炆哈哈笑道:“要不然呢?你最近胃口不好,每日只吃那么一点,说到底,还是闷出来的,走走,看看,散散心,便好了。你以为我来这里,是做什么?” 马恩慧脸色一红,说道:“我,我以为你就是带我吃美食的。” “当真?” “当真!” “没说谎?” 哎呀,女人的话还是不能拆穿,朱允炆揉着腰间的肉,狠狠地瞪了一眼马恩慧,马恩慧哼哼地,指挥着刘长阁:“快点通过这里。” 刘长阁不敢招惹,连皇上都敢掐的,自己不听话,估计要被踹到秦淮河里去。 秦淮河两侧,还开辟有一些狭窄的水道,水道口设有水闸,打开水闸,船只便可沿水道而下,通向旖旎之地。 一艘较大的花船迎面而来,船头上的人咋呼着:“前面船只,靠岸让出水道。” 刘长阁回头看向朱允炆,朱允炆呵呵一笑,说道:“我们什么时候给别人让过路。” 听闻此话,刘长阁心中舒坦,不愧是帝王,就是霸气,于是,气沉丹田,喊道:“前面船只,靠岸让出水道!” 花船上的人顿时呆了,看着前面微不足道的小乌篷,又看了看自己脚下的大花船,对比了下,才意识到,自己的船更高大威猛。 “让开!再不让开,便撞翻你们的船!” 花船上的人大喊道。 刘长阁将手中的竹篙猛地一挑,一道水花便飞动而出,厉声喊道:“你敢来,便是找死!” 水花隔着十余米,直打在了花船之人的脸上。 “好胆!” 船家擦了擦脸上的水,愤怒地喊道。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不前行了?” 辽王朱植见外面喧杂,走了出来。 岷王朱耿跟了出来,欣赏着眼前的繁华夜景,感叹道:“京师繁华,若能一世在此,也不枉此生。” “大人,前面有只小船挡住了去路。” 船家指着不远处的小船说道。 朱植与朱耿低头看去。 朱植揉了揉眼,说道:“船头的人,似在哪里见过。” 朱耿点了点头,附和道:“有些熟悉,只是岸边灯火太暗,看不真切。” 刘长阁瞪大眼,看向朱允炆与马恩慧,说道:“是辽王与岷王。” 马恩慧哼了一声,十分不满。 朱允炆会心一笑,这些藩王醉心温柔乡,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待时机成熟,他们的藩地便可以收回,这也便解决了藩王兼并土地之困。 走上船头,朱允炆在马恩慧与刘长阁震惊的目光中,喊道:“再不让开,就把你们的船撞翻到河里!” 花船的船家与船夫不干了,一个个撸起袖子,一些人开始破口大骂起来,结果只说了两个字,便被朱植一脚踹下了水。 “皇,皇……” 朱植与朱耿傻眼了,不知道在这里怎么称呼。 若是喊皇上,那秦淮河不炸了才怪,若是不喊,会不会不敬啊。 天啊,皇上大人,您老老实实待在谨身殿不好吗? 为什么来秦淮河,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万一消息传入坤极耳中,岂不是要火烧三宫六院? “让开道!” 朱允炆喊道。 “让,让,还不快点让!” 朱植连忙冲着船家喊道。 刘长阁看着通畅的水道,笑了笑,划着船,当乌蓬小船与花船擦肩而过的时候,朱植、朱耿连连挥手,目送小船而去。 “看到没有?” 朱植对朱耿问道。 朱耿坚定地摇头,说道:“我什么都没看到,没看到!” 朱植重重点头,自己也没看到皇上船上有女人! 死都不能说啊! “还去找你那位红颜吗?” 朱耿有些颤抖地问道。 朱植低头看了看,哭丧着脸,说道:“我们还是回府吧。” 上了岸,朱允炆带着马恩慧,进入这家店,询问一番,又进入那家店,和掌柜的聊上几句,直至夜深人静,才返回皇宫。 宫廷御筵吃多了,偶尔吃点民间点心、美食,也是不错的。 起码,马恩慧的胃口是好了许多。 卧榻之上,朱允炆翻看着《宋史》,马恩慧端来一碗参汤,坐在一旁,说道:“皇上此番出行,是为了商税之事吗?” 朱允炆点了点头,对马恩慧说道:“士、农、工、商提了上千年,商人一直处在最低的地位,这是不合适的。” “皇上此言,臣妾可不敢,商人四处流动不说,且不事生产,却聚拢财富,盘削百姓,太祖禁商,可是深得民心。” 马恩慧反驳道。 朱允炆将《宋史》合拢,放了下来,叹息道:“连爱妃都如此想,可知商业改制,比那农业改制,更难百倍。” 马恩慧不解地问道:“皇上为何要放开商禁?若是如此,百姓人人从商,那大明土地,岂不荒芜?农田杂草丛生,大明如何富庶?” 朱允炆皱眉。 后世搞市场经济,商业竞争如此激烈,也不见所有百姓都从商,怎么到了这古代,就这么多顾虑? 从商也需要有头脑,不是说揣着几文钱,从广州进了货,到了南京就能卖出去,还能赚到钱。 这需要本钱,需要成本,需要销售,需要进销渠道。 当然,也需要纳税。 商场如战场,商场上壮烈的比例,未必低于战场壮烈的比例。 “解禁商人,可以增加税收,改善财政。未来的大明,可是需要很多钱财,才可以支撑得起来啊。” 朱允炆想要打造一个真正繁荣富裕的大明帝国,可野心勃勃的计划,总受制于有限的财政。 单以新军之策来论,这些士卒为国戍边,大明百姓都欠他们的恩情!以大明当下的财力,根本不足以让新军之策普及全军! 户部也不可能将所有财力都投入军队之中,毕竟大家是需要吃饭的,老婆是需要买首饰的,孩子是需要上私塾的,朝廷没钱发工资的话,还怎么干活? 没钱,怎么办? 历史王朝最大的收钱方式,便是增加赋税,伸手给老百姓要钱。 张张嘴,增加一个税目,还不容易? 历史上的奇葩税还少吗? 周厉王姬胡的饮水税,汉惠帝刘盈的单身税,后清的穿鞋捐、赤脚捐,民国军阀的晒太阳税…… 除了吹牛不上税,什么不可以上税? 可是老百姓没钱,也就是基数大点,一个人榨出来半银子,那整个帝国便是三千万银两,足够吃一年的了。 至于老百姓死活,有又多少人去在乎? 不能责怪马恩慧不了解商人的力量,因为朱元璋太生猛,将商人压到了极致,商业税在大明中央财政中的占比,可怜的想让人哭。 除了垄断性质的盐税外,所有商业税,如茶税、市船税、通过税、营业税,加起来满打满算,都不到一百万两。 这些钱,相对于中央财政的三千万两,占比只是个位数,零头啊。 马恩慧将书收了起来,轻柔地问道:“皇上若是放开了商人,又能增加多少税?” 朱允炆下榻,将桌案上的砚台拿了过来,递给马恩慧,笑着问道:“爱妃认为这砚台,价值几何?” 马恩慧把玩着砚台,看着砚台之上的福寿龙纹浮雕,拿不准地说道:“此玉石砚,应值千两吧?” 朱允炆坐在一旁,笑道:“好,便将这玉石砚定价是千两,那我们应该收取多少税?” 马恩慧微蹙眉头,盘算道:“按照太祖定下的商税,是三十税一,这千两,便是收取三十三两余。” 朱允炆看着砚台,苦笑着说道:“三十三两余入国库,他们拿走的却是绝大部分。呵呵,这商解禁了,也没什么用处。但如果将三十税一,调整为二十税一,十税一,又如何?” “十税一?” 马恩慧惊慌地站起来,说道:“皇上,万万不可,且不说商税是太祖定下的,便是将三十税一,调整为十税一,岂不是打压商人,与皇上初衷,并不相符吧?” 第四十四章 建文元年!册封皇后! 三十税一,很高吗? 明代的商税,不是定的太高,而是定的太低了! 而过低的商税,并不利于大明的发展。 朱元璋是轻徭薄赋,可他没读过《资本论》,没搞过市场经济,而是凭着自己的强硬,塑造了一个相对固化的大明王朝。 框框架架搭建好,立下规矩,子孙后代必须遵循,然后就去找马皇后团聚去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社会是发展的,是动态的,而不是固态的。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的道理,朱元璋不懂,他以为的万年之法,在历史规律面前,只是一个笑话。 朱允炆没有与马恩慧继续讨论商税的问题,她虽然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妻子,但毕竟缺乏商业目光,讨论下去,也只能是自说自话。 不过,自己一定会说服她的。否则,又如何去说服那些死脑筋的文官? 大年三十,坤宁宫。 马恩慧亲手帮着朱允炆整理好衣冠,这些事,她若在,从不假于宫女之手。 看着英气又不失儒雅的朱允炆,马恩慧盈盈笑道:“过了今天,明日便是新年,到时候,全国便改元了,就连百姓,也会将您供上长生牌位。” 朱允炆拉着马恩慧坐了下来,说道:“自明日起,所有人便需要称你为皇后了。后宫虽小,却管理不易,你坐镇后宫,也莫要太过劳累,一些事,交给下人去办便是。” “臣妾知晓,只是有件事,想与皇上商议。” 马恩慧看着朱允炆,眼神明亮地说道。 “何事?” 朱允炆端起茶碗。 马恩慧看着朱允炆,认真地说道:“皇上,新年伊始,万象更新,臣妾准备选一批秀女,充实后宫。” “噗!” 朱允炆看着马恩慧,将洒了的茶碗放在一旁,说道:“怎么又提这件事?” 马恩慧有些幽怨地说道:“如今皇上膝下,只有文奎一子,血脉单薄,如何使得?而且,皇上太过宠溺臣妾,日后就寝,可不能总待在坤宁宫,否则,后宫会传闲话的。” “呃?” 朱允炆郁闷,和自己老婆在一起还有错了? 转念想,自己貌似不是只有一个老婆,马恩慧是自己的结发妻子,其他妃嫔充盈后宫,名义上也是自己老婆。 万恶的封建社会,万恶的皇室,讨那么多老婆,合适吗? 朱允炆还没有办法从“一夫一妻制”中走出来,便说道:“秀女之选,便免了吧,三年不选秀女,三年之后,再说吧。” “皇上!” 马恩慧有些着急。 皇室最重血脉传承,老百姓家里都有三四个男丁,朱允炆只一个孩子,实在是单薄。 “朕还年轻,你也年轻,岁月长久着呢,且这样吧。” 朱允炆定了主意。 马恩慧叹了一口气,转而说道:“那在内宫中,选一些妃嫔,侍奉皇上,总不为过吧?当下后宫,除宁妃、贤妃外,便再无其他,总空置着,也不是办法。” 朱允炆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安排吧。” 马恩慧笑着答应。 双喜率内侍,给朱允炆、马恩慧下摆行礼,众人齐声喊道:“恭祝皇上皇后福泽万年,贵体永-康。吾皇万岁、皇后千岁。” 朱允炆看着跪拜的众人,拂袖道:“都起来吧,你们在朕身边办差,总归要辛苦一些,双喜,让内库给大家添一些压岁钱吧。” “谢皇上恩典。” 众人齐呼。 在众人散去之后,双喜入殿禀告:“皇上,内阁与礼部差人回话,新年诏书、册封诏书,金册,金宝皆以准备妥当,如今已至奉天殿,明日一早,册使方孝孺、解缙便会取出诏书、金册、金宝,呈献皇后。” “那便辛苦两位册使了。”朱允炆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马恩慧,说道:“走吧,我们去给太后请安,之后,你还需要回家,话说回来,朕也许久未见国丈了。” 马恩慧,为光禄少卿马全之女。 马全虽是从四品官职,却鲜有上朝。主要是马恩慧担心父亲太过招摇,徒增是非,从不允许家中之人,寄捷径于内宫,对于马家亲戚所请、所求,一律驳回。 马恩慧明日便会成为大明帝国的皇后,可马家依旧低调的如同不存在一般。 “皇上若是想见,改日臣妾安排他们入宫便是。” 马恩慧憧憬地回道。 给太后请安之后,朱允炆与马恩慧在太后处用过膳,直至黄昏时,朱允炆才将马恩慧送至銮仪之上,看着将要出宫的马恩慧,不舍地说道:“除夕时,百姓家尤知团圆,守岁,可朕却没人陪伴了啊。” 按照朝廷礼制,册封皇后之前,皇后需要先行回到家中,等待册使上门。 马恩慧看着有些失落的朱允炆,轻盈一笑,说道:“皇上,只这一次,日后臣妾一直陪着你,再不别离。” 朱允炆拍了拍銮仪,看着车架缓缓远去。 “皇上,咱们去哪儿?” 双喜见朱允炆转了身,便问道。 朱允炆眨了眨眼,伤感的情绪他缓缓退去,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回武英殿吧,吩咐尚膳监,朕想吃饺子了。” 正月初一,元旦。 这一天,大明历史正式进入建文元年! 刚过寅时,朱允炆便被双喜喊醒,之后是换冕服,迷糊的朱允炆,被一套繁杂沉重的冕服给折腾清醒了。 “册封使团可出宫了?” 朱允炆问道。 双喜连忙回道:“已取出册封诏书,金册,金宝,出了宫,估摸着,应该到了马府之中。” 朱允炆嘴角含笑,说道:“新的开始啊,也好,这帝国,应该有新气象了。” 马府。 马全携所有家眷与下人,跪拜行礼。 方孝孺中气十足地宣读册封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乾坤定位,爰成覆载之能。日月得天,聿衍升恒之象。惟内治乃人伦之本,而徽音实王化所基。” “咨尔马氏,光禄少卿马全之女,温恭娴图史之规,敬顺协珩璜之度。为朕正妃,朕御极天下,内顾无忧,皆赖其功。改元伊始,当承天命,允赖宜家之助,当隆正位之仪。” “兹奉太后慈命,遣使以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尔其祗承懿训,表正壸仪。奉长乐之春晖,勗夏清冬温之节,布坤宁之雅化,赞宵衣旰食之勤,恭俭以率六宫。今正位中宫,共承宗庙。布告四海,永绥天禄。钦此!” 方孝孺不愧是大儒,抑扬顿挫,声情并茂。 马恩慧领诏,接过金册、金宝。 方孝孺、解缙领册封使团,对马恩慧跪拜行礼,高呼:“皇后千岁!” 行礼之后,迎马恩慧登天子銮驾,在御前司、内侍、李官的拱卫之下,进入奉天殿,款款而行,凤冠威仪,令朱允炆沉迷不已。 马恩慧给朱允炆施礼之后,两人携手登极。 朱允炆落定御座,马恩慧端坐凤椅,文武百官跪贺。 在这之后,朱允炆与马恩慧还需入宗庙祭祖,自此,马恩慧真正从长安宫,移驾坤宁宫。 一套冗杂的礼仪下来,已过去了两个多时辰。 奉天殿。 朱允炆饿着肚子,听着内侍朗读新年更元诏书。 诏书内容,无非是说新皇帝登基了,为大明帝国殚精竭虑,作出了大贡献。 当然,这些贡献也不全是皇帝一个人的,内阁是有功劳的,六部是值得表扬的,百官的贡献也是不能忽视的。 总而言之,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建文年开始了,大家撸起袖子加油干吧。 按理说,新皇上改元如此大事,是要大赦天下的,可朱允炆不同意这一点,提前给内阁打了招呼。 大赦天下? 这是哪个该死的人想出来的,也不想想为了抓那些恶人,底层人耗费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少时间,才将这些人关了进去,这还没改造完成呢,就因为改元,给放了? 荒唐也要有个程度。 虽然解缙一再解释,释放的人都不是大奸大恶之辈,而是一些偷抢拐骗的家伙,释放了,可以彰显皇上的恩德,所谓的施恩惠天下。 朱允炆拒绝了解缙的提议,让那些家伙继续在牢狱之中享受自助游服务吧,食宿全免的待遇,不是哪里都有的。 改元诏书宣读之后,朱允炆起身道:“所有京官,无论品阶,一律加俸三个月,除预留必要留守人员外,休沐十日,正月十一日,再开早朝。众爱卿,退下吧。” 百官喜笑颜开,拜谢山呼。 在朱允炆离开奉天殿之后,内阁大臣郁新、张紞、解缙三人一起商议,决定出谁在这十日留守内阁。 郁新想多陪陪老婆孩子,说什么,再不陪陪他们,孩子不认识自己还是小事,老婆不认识自己才是大事。 张紞拍着腿说老寒腿发作了,怎么滴也得躺家里修养一段时间。 解缙一摊手,说自己老父亲身体不好,需要去带他老人家问医把脉,讨几个方子,衣不解带全程陪护。 三位阁老,你瞪我,我瞪你,谁都不愿意留下来值班。 解缙咬了咬牙,将拳头藏在袖子里。 郁新与张紞见状,面色严肃起来,也将手藏在了袖子里。 气氛凝固了。 方孝孺、黄子澄、齐泰等六部官员见状,纷纷围拢过来,准备看热闹。 解缙冷笑道:“若是如此的话,可就不要怪解某不客气了。你们输了,不要反悔。” “放马过来!”郁新喊道。 张紞微微点头,肃然道:“那就开始吧!手势起,石头、剪刀、布!” 围观的六部官员,晕倒一片…… ps: 古代所言元旦,便是正月初一。建国之后,将元旦定为公元历1月1日。“石头、剪子、布”的游戏,按明代谢肇浙的《五杂俎》所记载,可追溯至汉朝的手势令。 第四十五章 做饺子的乐趣 钟粹宫。 宁妃韩氏披着白色貂裘,安静地看着墙角数枝寒梅,叹息一声,缓缓吟道:“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 “娘娘,外面天寒风大,还是回屋吧。” 一旁的侍女关切地说道。 宁妃微微摇头,抬手,指了指梅花,说道:“梅花犹然有开时,而本妃呢?” 自太祖五月驾崩,至改元建文,半年多的时间里,自己能见到皇上的次数,不过一手之数,而皇上,更是不曾留宿过钟粹宫,甚至连到访都没有。 心已成灰,冷落如雪。 “宁妃娘娘,皇上有请。” 一个太监匆匆跑了过来。 宁妃眼神一亮,连忙整理好衣襟,紧走两步,问道:“皇上在何处?” “回宁妃话,在尚膳监。” 太监恭谨地回道。 “尚膳监……” 宁妃脸色有些不自然,毕竟,尚膳监是吃饭的地方,不能发生点别的故事。 “烦请公公转知皇上,本妃今日身体不适,便不去了。” 宁妃抬手,扶了扶眉头,柔弱地说道。 太监看了看宁妃,施礼后便退了出去。 一旁的侍女见太监走了,焦急地问道:“娘娘,皇上有请,您为什么……” 宁妃瞥了一眼侍女,秀美微蹙,悲苦地说道:“去了又如何?” 在这深宫后院,没有皇上的恩宠,便如路边的野草,枯荣无人在意,生死无人留步。 见了,又如何?不过是一面相逢,擦肩而过,再无瓜葛。 他不会问自己冷暖,不会陪自己风月,他将一切的宠爱,都给了皇后。自己只能在这钟粹宫,朱颜暗换,一个春秋,再一个冬夏。 尚膳监。 朱允炆看着往面粉里倒水的马恩慧,总是想笑。 一会水多了,加面粉,一会面粉多了,又加水,这才没多久,一大盆子都要盛不下了。 着急的马恩慧也不敢看朱允炆,红着脸,握着小拳头砸面团,刚刚发过话了,自己准能和好面。 “哎呀,皇后,这盆子是不是有点小了?” 朱允炆憋笑,凑到马恩慧身旁,说道。 马恩慧眉头满是细汗,哼了一声,不认输地说道:“可不是,谁让内监做这么小的盆,如何和面!” 尚膳监的人听了都要晕过去了。 皇后大人啊,这盆再大,就成缸了啊…… “要不,我们分三个盆?说不定宁妃、贤妃也会来的。” 朱允炆提议道。 马恩慧脸更红了,连连点头,在朱允炆的帮助下,将面团分了三分。 “贤妃见过皇上,皇后。” 贤妃张氏见过礼之后,便也走了过来,看着穿着围裙的皇上、皇后也不惊讶,这两口子,在内宫一直都比较放肆,不在乎宫廷规矩。 原本马恩慧是很重视礼仪的,也不知道怎么,被皇上带坏了。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皇上者放肆。 “贤妃来了,正好,快帮帮——呃,让皇后教教你,如何和面……”朱允炆感觉到了马恩慧幽怨的眼神,连忙改口。 贤妃咯咯一笑,从侍女手中接过围裙,系在腰间,净着手,说道:“那皇后可要好好教导下臣妾……” “来,妹妹先和这盆面,本宫给你看着。” 马恩慧知贤妃是安徽人,喜面食,便猜测对方应知晓和面之法,自己不会,又不能说出来,只能现场学习了。 贤妃并不简单,一边和面,一边对马恩慧解释道:“这面要劲道,总需要多揉下,表面光滑了方好。先从中间,再折两头,然后反复揉……” 马恩慧感激地看了一眼贤妃,开始对付起自己的面团。 朱允炆双手持菜刀,剁着肉馅,一名太监走了过来,禀告道:“宁妃身体不适,不来了。” 用菜刀将肉馅再次收拢,朱允炆对太监问道:“身体不适?可是染了风寒?请御医看过没有?” 太监犹豫了下,说道:“咱家不知。只是咱家到的时候,宁妃正在赏梅。” 朱允炆呵呵笑了起来,猛地将菜刀剁在案板上,擦了擦手,对双喜说道:“宁妃这是心中有怨言了,你去请吧。” 双喜答应一声,便匆匆离去。 马恩慧看着朱允炆,说道:“宁妃素来多才,性情孤傲一些,皇上可不要往心里去才是。” 朱允炆拿起宫女托盘上的锦帕,给马恩慧擦了擦眉头的汗水,笑道:“是朕冷落了宁妃和贤妃,有点小脾气,也是应该的。宁妃清冷如梅,贤妃温婉如月,皆是极佳的女子,只是这大明事务纷杂,总无心旁顾其他。贤妃,莫要怪朕。” “皇上以国为重,是万民之福,臣妾又岂是只顾私情的女子,唯愿皇上不为烦忧缠身,大明早日迎来盛世。” 贤妃恭谨地施礼道。 朱允炆将贤妃搀扶起来,微微点头,说道:“盛世,会来的。不过,朕现在最关心的是,你们什么时候能活好面,我们一家人,吃一顿团圆的饺子。” “这便好。” 贤妃含笑应道,和马恩慧一起,将面和好,然后放在了只剩下残火的灶中。 宁妃终还是来了。 朱允炆看着请罪的宁妃,切着菜说道:“今日,这里没有皇上、皇后、妃子,只有我们一家人。来,宁妃既然来晚了,自然需要多担负一些,擀面的任务,便交给你吧。” 宁妃没做过农活,甚至可以说,没进过厨房。 朱允炆看着不会擀面,满头大汗的宁妃,无奈地让她包饺子去了,自己擀面。 贤妃有经验,包得像月牙。 再看马恩慧包的饺子,怎么看怎么像疙瘩。 至于宁妃,好嘛,你放那么多肉馅是想撑死面皮吗? 包不上,就知道扯面,不知道少一点肉馅…… 原本着急的马恩慧与宁妃,在看到朱允炆脸上沾的白面时,顿时笑了出来。 其乐融融,喜气洋洋。 朱允炆喜欢这样的团圆,一家人,彼此都在,一顿饺子,再远,也不是他乡,看着眼前盈盈而笑的女子,滚滚的记忆终成了回不去的远方。 终要告别回首,继续前行。 大明的风华盛世,会是什么样子的? 自己庞大的计划与蓝图,会一点点变为现实吗? 无穷的变数与问题,自己可以应对的过来吗? 朱允炆走出了沉思,举杯道:“惟愿千年以后,后人评说一句:汉唐,终不如大明。足矣!” 第四十六章 国庆节,建国三大样都没有? 正月初二。 朱允炆在武英殿召见了解缙、徐辉祖、陈迪。 三人落座之后,朱允炆直入主题,道:“元至正二十八年正月初四,太祖开国,国号大明。再过两日,便是大明开国三十二年,朕欲设国庆之节日,着为永例,与民共庆,三位爱卿,意下如何?” “国庆节?” 徐辉祖有些出神。 遥想自己的父亲徐达,当年是何等的风光,于乱世之中,开大明基业,成无上功勋!若以开国之日设节日,纪开国之艰,彰父辈之风采,将是深得民心之策。 只是…… 解缙惊叹于朱允炆的想法,自古以来,虽有国庆,但不过是“与国同庆”,没有固定的日期,可能是皇上登基的日子,也可能是某件大事件引发的庆典,以国家诞生为节日,古来未有。 但不用细想,也知其中好处。 “皇上,此策可行!且要大力推行!无论是京畿之地,还是各省、府县、凡有我大明子民之地,当同日而庆,同日而贺!” 解缙肃然回道。 解缙十分清楚,一旦国庆节如烙印刻在大明人心中,那大明将会空前的团结。而一个团结的民族与帝国,将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凝聚力。 礼部尚书陈迪拍手称赞,道:“臣附议解阁臣之言,设国庆节,当遍施天下。今年虽是仓促一些,但在京师之地,还是来得及。趁改元新风,不若今日,皇上便拟诏颁告天下。” 徐辉祖起身,面色变得严肃起来,说道:“皇上,微臣支持此策,然有些话,不吐不快。” 朱允炆和煦地点了点头,抬手道:“坐下说吧,君臣之间,自当坦诚,有什么话,说便是。” 徐辉祖坐了下来,认真地说道:“国庆节,乃大明诞辰,不可言之无物。臣以为,可效仿大唐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将太祖与一干开国文臣武勋,传名天下。” 解缙微微皱眉,说道:“此事,不太妥吧?” 徐辉祖看着朱允炆,目光中有些挣扎。 诚如解缙所言,效仿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大肆宣传,如果在开国之初,由朱元璋来推行,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但现在是建文年,不是洪武年了! 如何宣传? 告诉天下人,这些功臣,为大明立下了汗马功劳,其下场,便是被朱元璋给咔嚓了? 那民间如何议论朱元璋? 大明帝国开国皇帝的威严还要不要了? 还有,一些功臣到底是死有余辜,还是冤假错案?朱元璋定性为叛臣,朱允炆刚接过朱元璋的权印,便说是功臣? 到时候,天下之人,是信朱元璋的,还是信朱允炆的? 有些事,不能公开评说! 解缙明白这个道理,也清楚徐辉祖想借国庆节,给祖辈们正明! 虽然徐达是善终,但如受蓝玉案牵连而死的冯胜、傅友德、王弼,因“僭用龙凤”而死的廖永忠等等,谁不是有功劳的? 谁又不是冤枉的?! 作为武勋第一人的徐辉祖,有这种心意,是对的,但也是不切实际的。 徐辉祖颓然地低下了头,清楚自己的想法,只是痴妄,皇家无错,君主无错,那些人无论怎么死的,他们都不可能平冤昭雪。 只能沉冤坟墓,任由坟头的草木枯荣。他们的子孙后代,也必然背负着这份沉重,苟且地卑微的,忍受别人鄙视的活着。 朱允炆看着徐辉祖,知道这件事牵扯甚广。 换言之,平反事小,宣传事大。 要知道,自己虽然是朱元璋的孙子,可朱元璋的儿子还一堆呢,孙子满世界说爷爷坏话,那些叔叔为了老爹,能坐视不管吗? 说不定二天就抄家伙,直奔京城而来。 到时候,天下混战,怎么搞经济搞建设? 毕竟此时的新军之策尚未广推全军,宁王、谷王、肃王、庆王等对卫队的控制不可小觑,在没有完成软削藩的战略目的之前,这件事无法施行。 “魏国公,朕答应你,一定在十年内解决。这件事,操之过急,容易炙油伤身,总需要徐徐图之。” 朱允炆凝重地说道。 徐辉祖顿时泪目,若此事能在自己活着的时候解决,那纵死,也可以含笑九泉,光荣地去见祖辈先烈!徐辉祖起身,肃然下跪,喊道:“臣代所有勋贵,谢皇上天恩。” 解缙眉眼中有些忧虑,十年时间,看似很长,但想要做成这件事,也不是容易的。 朱允炆亲自搀起徐辉祖,叹了一口气,说道:“由五军都督府拟定一份名单,报送内阁审批,由户部拨付钱粮,将那些已发配之人,调回京师,好好安顿吧。” “皇上!” 徐辉祖感动不已。 就以颍国公傅友德而论,不仅被朱元璋逼着杀死了自己两个儿子,还当着朱元璋的面自杀,朱元璋这样还没饶过傅友德的家人,将其家中男女老少,发配辽东、云南等地。 虽然之前,朱允炆曾下诏平反冤狱,但在官员行动时,对于一些“大案”、“铁案”的重要人物,没人敢触碰,只是处理了一些牵连较轻的,外围的冤情。 如今朱允炆亲口发话,那“蓝玉案”等大案中死去的重臣武勋,虽然冤情尚未昭雪,但起码他们的家人可以回归正常生活,无需在蛮荒之地戍边受苦了。 朱允炆坐定,说道:“徐爱卿说得没错,国庆节不可言之无物,一群人只高兴,却不知道为何而高兴,为谁而振奋,这是不妥的。陈爱卿,你责令国子监,编纂太祖生平,以太祖生为始,以大明开国为终,书我大明英豪,传明四野吧。” “此书编写,朕只有两条要求,一要真实,二要通俗。做到让所有识字的人看得懂,所有不识字的人听得懂。” “臣领旨!” 陈迪欣然领命。 徐辉祖感激不尽,如此一来,总不负先辈血洒疆场,英雄一世。 朱允炆端起茶碗,看着茶碗之上的标记,突然问道:“我们大明的国旗,是什么?” “国旗?” 解缙、徐辉祖与陈迪愣住了。 “皇上,军中战旗臣是知道的,何为国旗?” 徐辉祖谨慎地问道。 “那国徽,国歌呢?” “呃,敢问皇上,何为国徽,何为国歌?” 博学多识的解缙解大才子也懵了。 朱允炆很是郁闷,这大明帝国,建国三大样,国旗,国徽,国歌都没有,感情搭个帐篷,喊声万岁,这大明帝国就哗啦啦建立起来了? 太草率了吧! 第四十七章 国旗、国徽、国歌都是要有的 没有国旗,何以昭示四方,此乃大明领地,我乃大明子民! 没有国徽,何以隆重庄严,彰大明精神,显大明浩荡之尊严! 没有国歌,何以共塑团结,聚万民一脉,振胸中豪迈,抒报国之志! 朱允炆向解缙等人介绍了国旗、国徽、国歌,一言以蔽之,即大明子民共同的旗帜、徽印、歌曲。 只要是大明子民,无论身在何地,只要看到国旗,看到国徽,听到国歌,便会由衷地产生共鸣与归属,大声地喊一声: 我是大明的子民! “国旗、国徽、国歌,必须在今年推行出来。此事,交给礼部来办,没问题吧?” 朱允炆认真地说道。 陈迪脸色红润,中气十足地说道:“皇上,此乃大明国本之事,所参人员,必彪炳史册,臣建议,调六部、五军都督府、内阁之人,共同参与。” 解缙与徐辉祖看着陈迪,满是激动。 这种国事,可是绝不容错过的大事。若将自己之名与国旗、国徽、国歌联在一起,那万代千秋之后,纵没有大明,自己的名字,也不会被磨灭! 只是如此,便欠了陈迪一个天大人情啊! 朱允炆含笑答应,道:“既如此,不妨六部、五军都督府、内阁,各出智慧,给出几套国旗、国徽、国歌方案,之后朝议,共同修订商议,如何?” “甚好!” 解缙、徐辉祖、陈迪满怀激情。 朱允炆端起茶碗,轻敲茶盏,说道:“那便辛苦解爱卿拟旨,每年正月四日定为大明国庆节,着为永例。一应行当,皆可连休七日,与国同庆。考虑元旦休沐同在正月,朝会时日,便调至元宵节之后,正月十六日吧。另外,元旦与国庆期间,京师解除城内宵禁吧。” “臣遵旨!” 解缙笑着,也没回内阁,直接在武英殿拟诏,朱允炆用印之后,通政司便将消息宣告了出去,京师民众听闻之后,更是欢呼雀跃。 中山王府。 徐辉祖回到家中之后,便连忙命人将在外面花天酒地的徐膺绪提了回来,商议国旗、国徽、国歌之事,徐膺绪听闻之后,立马明白了其中的好处。 办好了,名传千古! 这个时代,最重名声! 纵是百年之后,徐家没落,子孙也可以骄傲地昂着头,对所有人,自己的祖辈可是设计过大明国旗、国徽、国歌的人。 “大哥,可是,这该怎么设计?” 徐膺绪有些拿不准。 徐辉祖皱眉道:“你不是会绘画吗?画出来不就是了?” 徐膺绪提起笔,看着徐辉祖,半天没下笔,最终将毛笔搁置在砚台上,叹息道:“大哥,我擅山水,这国旗,总不能是山水吧?要不如战旗一样,写个‘朱’字,字外围圈吧?” 徐辉祖想要吐血,咬牙说道:“若如此简单,还用你来想!” 徐膺绪也着急了,喊道:“若如此复杂,你找我也没用啊……” 徐辉祖顿时无语,没错,自己这个弟弟,还没那水平…… 罢了,还是多招一些人来吧。 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宋晟,可是能文能武的,蔚州卫指挥佥事李远,也有两把刷子,干脆把五军都督府的所有勋贵,一起喊过来吧。 “你去写请帖,邀请军中勋贵,于今日晚间,在府邸设宴招待。” 徐辉祖指望不了徐膺绪,只好发动群众了。 在内阁烤着小火炉,喝着茶的解缙,让手下给郁新、张紞去了消息,优哉游哉地翻着书。 没过一个时辰,郁新便舍弃了老婆孩子,匆匆入了宫,张紞也没有了老寒腿,从床上蹦下来,连轿子都没坐,一路小跑到了内阁。 “呀,两位阁臣不在家陪孩子,养伤,怎么来内阁了?刚不是传了消息,皇上天恩,准你们多休五日。” 解缙滋溜着茶,一脸狐狸笑。 自己得了个便宜啊。 今年值班内阁,明年后年便轮到这两位了。 虽然两位休沐了,但看样子,这是打算陪着自己一起过元旦与国庆,不打算回家了。 “解大绅,你少得意,来年还得起手势,定值守!” 张紞擦了擦汗。 “凭什么?!” 解缙不干了。 赢自己的时候,这两个家伙一脸嘚瑟,现在轮到他们吃亏了,还想使坏? 内阁大臣的气节和风骨,还要不要了? “这件事,以后再议。且说说国旗、国徽、国歌之事吧,先从哪里入手?我们三人是通力合作,次第完成,还是各包揽一样?” 郁新凑到火炉旁,烤着手说道。 解缙将一旁热好的酒递给了郁新与张紞,说道:“只凭我们三人才智,绝不可轻松胜任。要知道,内阁形成的方案,是需要与六部、五军都督府对比的。我认为,应该从调翰林院的人,共同参与其中。” “呵呵,还有解大才子自认不可胜任的事,少见,少见。调翰林院的人来,我没意见。”张紞品了一口温酒,舒坦地说道。 郁新笑道:“可惜,不知那僧人何时归来,听闻他可是颇有才能的。” 解缙微微点头,认可道:“若姚广孝真能说服燕王归服,那便是大功劳。此人有胆有谋,通晓甚多,是一个饱学之士,国旗、国徽、国歌之事,不应少他。” 张紞赞同道:“没错,不过他现在应该尚在北平,纵现在去信,等他回来,最快一月份也要过了。我担心,六部与五军都督府,赶在我们前面啊。” 解缙哈了一口气,起身说道:“依我猜测,姚广孝此时,应该在回京的路上。毕竟,他若久居北平,皇上必多猜忌,到时,他再想一展抱负,可就难了。” 郁新听闻之后,走到桌案旁,摊开宣纸,提笔说道:“那便差个人送信,若路途之中遇到,让他快马加鞭便是,若他在北平,也希望他能早点赶回来。” 解缙、张紞点头,看着郁新在宣纸之上绘制图案,两人站在一旁,指指点点,郁新修修改改,到最后,总还是不满意。 “国旗、国徽、国歌之事,非一人之功,非一日之功,让各地推荐的编修,提早入京吧。” 解缙作废几张图纸后,提议道。 第四十八章 国子监监生的觉悟 朝廷准备制定国旗、国徽、国歌的消息不胫而走,轰动整个南京城。 国子监。 率性堂的吴云正在书楼翻阅《论语》,揣摩着朱熹老头的注解是个什么意思。 虽然朱熹乱七八糟的解释吴云并不苟同,但没办法,科举便只能以朱熹的注解作为考纲,想要自由发挥,表达个人观点,那只能是打道回府,回家垦荒。 砰砰! 吴云抬头看去,只见胡浚站在窗户旁,正看着自己。 “吴兄,快出来,有大事。” 胡浚快速喊道。 吴云指了指手中的《论语》,说道:“春闱将至,勤勉不可辍。闲杂事还是莫要扰我。” 胡浚哈哈笑道:“你已是率性堂监生,只需考核通过,便可委派官职,何苦再参加科考,若是落第,岂不是砸了脸面?” 国子监分六堂,初级堂有三,分别是正义、崇志、广业;中级堂有二,为修道、诚心;高级堂只有一个,即率性。 初入国子监,四书考核通过,便可进入初级三堂。 在国子监学习一年半以上,考试合格,文理条畅者,可入中级堂。 在中级堂中,再修习一年半以上,考核合格,经史皆通,文理具优者,方可进入率性堂。 而率性堂的监生,每个月会都会有考核,优秀则记一分,及格则为半分,不及格没有分,若一年内取得八分,则可予以出身,派任官职。 吴云加入率性堂已有三月,次次考核优秀,完全不必再去参与科考,只需等待时机,熬上八个月,便可进入朝廷,或留任京师,或身入地方。 吴云淡然一笑,卷书道:“相对于脸面,吴某更重志向。我记得你在京师有亲戚,何故来国子监?难道说,提前授课了?” 胡浚一拍手掌,连忙说道:“你看我,竟把这等事忘记了。吴兄,你尚不知,朝廷设了国庆节,便是正月初四,与民同庆,休沐时日,可延长至元宵之后。” “国庆节?呵呵,这倒新鲜,开国之庆,不错。那四日时,我出国子监去街上走一走。”吴云含笑着,侧过身问道:“你如此欣喜,恐怕不是多休沐几日的缘故吧?” 胡浚直接翻窗而入,走向吴云,拉出一旁的凳子,说道:“还有一件大事,我刚刚听闻,朝廷要给大明编制国旗、国徽、国歌,以彰大明一统,以告万民诸邦。” “国旗、国徽、国歌?这是什么?” 吴云皱眉,从未听闻过。 胡浚呵呵说道:“问题便在这里啊,大家都不知道是什么,但大家却都希望它存在。试想,我们高举大明的国旗,瞻仰大明的国徽,高唱大明的国歌,将是何等的豪迈,何等的风光!” “现下内阁、五军都督府、中枢六部,可都忙开了,准备拿出国旗、国徽、国歌方案,这可是国之大事,我等身为国子监监生,又是率性堂之人,如何能不参与其中?” 吴云被胡浚一席说得也激动了,放下书,站起来说道:“礼部让我们国子监参与?” “哦,这倒没有。” 胡浚直截了当地回道。 吴云咬着牙,狠狠地瞪着胡浚,问道:“那你给我说这些?” 胡浚哈哈笑起来,说道:“礼部虽然没有让我们国子监参与,但我们可以想办法参与啊。难道说,你吴云不想参与这等名传千古的国事?” 吴云自然是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直言道:“谁不想参与?只是礼部不发话,你有什么办法?” 胡浚将一旁的茶壶端了过来,倒了一杯冷茶,嘿嘿一笑,说道:“你别忘了,我们国子监可是有一位手眼通天的人物,只要她发话,我们国子监参与其中,将不是什么问题。” “你是说她?你让我们去求她?” 吴云瞪大眼,一脸的不可思议。 胡浚点了点头,说道:“吴云,《猫论》你也是看过的,僧人犹可立于朝堂,女子又有什么不可?不拘一格降人才,不是你信奉的至理之言吗?莫非只是一句空话?” “可是她算什么人才!” 吴云郁闷地喊道。 胡浚平静地看着吴云,说道:“据我所知,她所推荐的李志刚、郭琏、王淮等人,表现优异,考核优良。她本身是不是人才不打紧,她善于发现人才,你承不承认?” 吴云咧了咧嘴,没说话。 一个敢于拿蟒蛇测试学生胆量,把国子监闹腾的腥风血雨的家伙,确实是个人才。 不管她方法多不正道,但结果是正当的。 胡浚拉着吴云的胳膊,说道:“此间祭酒不在,司业不在,我们想要参与其中,唯一的路,便是让她出面。我已安排联络了三十余人,只要去请愿,她纵不应允,也会将消息上达皇上。到时,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吴云凝重地低头,答应下来。 中山王府。 徐妙锦正在给自己的大姐徐仪华写信,告知自己在国子监的一些趣事,刚刚封好书信,便听到仆人来报:“小姐,门外有一群国子监的监生求见。” “国子监?”徐妙锦连忙推门走了出来,问道:“可有说所求何事?” “只言说有大事相商。” 仆人回道。 徐妙锦点了点头,吩咐道:“请他们到是前厅坐一坐吧,我马上便回来。” 虽然国子监休沐,但依旧有不少监生无法回乡,留守国子监,加上朱允炆擅改了科考时间,不少监生留在国子监苦读。 洪武三十年已恩科一次,按规制,三年一次,应在建文二年再开恩科。 可朱允炆不想等,抛出了《猫论》不说,还主张“能者上,庸者下”,硬生生将科考提前了一年,并以急报发布全国,准备以新代旧。 此举自然是有反对之声,但内阁大佬与六部大佬都支持,底下的人再说话,也是无济于事。 徐妙锦不知道这些监生有什么大事,但作为国子监监丞,徐妙锦还不能视而不见,置之不理。 至前厅,一群监生见徐妙锦来了,齐刷刷分成几队,恭恭敬敬地行礼,喊道:“学生见过徐监丞。” 徐妙锦眉眼含笑,最受用的,便是“徐监丞”的称谓,上前问道:“诸位此番来府,可是国子监出了什么事情?” 胡浚上前一步,再次行礼,说道:“徐监丞,我等监生,皆愿为大明国本,出一份力,还请徐监丞,助我国子监,名扬千秋,声传万古。” 第四十九章 全民参与,以宋进言的皇后 坤宁宫。 徐妙锦埋怨地看着抱着孩子的朱允炆,说道:“国子监监生也是大明的学子,为什么不让国子监参与?” 朱允炆见朱文奎已然入睡,便交给了一旁的马恩慧,低声说道:“朕还以为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呢,若不是监生找你,是不是准备元宵时再入宫?” 徐妙锦第一次感觉到消息闭塞是一种令人难过的事。 无他,国子监的学生尊重自己,知道自己有用,但徐家的人可不这样认为。 徐辉祖作为五军都督府第一人,主持五军都督府关于国旗、国徽、国歌的编制工作,听说还邀请了不少勋贵上门,可就是没人通知自己! 若不是监生找上门,自己到现在还闷在鼓里。 “监生通知了我,说明我还是可以听闻到窗外事。再说了,不过间隔一天而已,国子监未必会落后于内阁、五军都督府与中枢六部。” 徐妙锦知道参与大明国旗、国徽、国歌工作的价值与意义,更知道这是千载难逢,错过不再有的机会,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 朱允炆也有些犯难。 国子监的直接上级是礼部,可现在礼部没搭理国子监,而是转身和其他五部官员合伙。六部人员共同参与,人数与力量上,已是饱和,礼部估计是不会考虑国子监的监生再参与其中。 “皇上,皇上。” 双喜跑了进来,脚步轻快,一脸的兴奋。 “小点声!” 马恩慧狠狠瞪了一眼双喜,低头看着孩子,幸是没惊醒。 朱允炆看向双喜,问道:“何事?” 双喜一脸堆笑,见过礼之后,说道:“皇上,皇后,大喜事。外面传来消息,京师之人汇聚中正街、马府街、西安门外大街、西十八街等地,请愿参与三大国事之中,愿为国旗、国徽、国歌,献绵薄之力。尤其是布行、染坊、工匠坊,呃,就连翠烟楼的姑娘,都打算为国而歌……” “放肆!” 马恩慧一跺脚,一脸冰寒,吓得双喜连忙跪下。 “国旗、国徽、国歌三大国事,岂容妓子参与其中?若被后世人知道,大明如何立于天下?岂不是把脸丢尽了?这些人,该打!” 马恩慧不满地说道。 徐妙锦连连点头,自己都没机会参与呢,一群卖弄皮肉的家伙,也想沾染国事? 朱允炆安抚过马恩慧,笑着说道:“在朕看来,这倒不失一件好事啊。无论是做买卖的,还是市农,亦或是妓子,剥除他们的身份之外,他们都是大明的子民。大明的国事,朕虽然说了算,但能不能深入民心,万民认同,还需要大明子民说了算啊!” “既然百姓支持,想要尽力,我们皇室,又何必计较身份?让朕说,国事之事,当全民参与。双喜,你告诉解缙、徐辉祖、陈迪,让他们通告京师市民,不,是全国两京一十三省,各府各县,让他们各出方案,于今年九月,由三司使送抵京师。” “至于最终方案,则交付朝廷决议,各地三司使同时参与讨论,争取在十月,确定最终方案,明年国庆节之日,应传遍全国。” 双喜连忙答应,匆匆离开。 “皇上,这样的话,岂不是增加很多耗费?” 马恩慧有些担忧。 朱允炆拉着马恩慧坐了下来,轻轻说道:“耗费是一件小事,但皇后也应该看到,万民参与,才可凝聚人心,人心所向,可比金银可贵的多。” “皇上哥哥,那我们国子监也可以参与了?” 徐妙锦连忙问道。 朱允炆肯定地点了点头,说道:“国子监自然要参与其中,只是徐妹妹,这件事过后,你再找不出国子监的问题,女子学堂可就别想了。” 徐妙锦嘻嘻一笑,起身道:“何须等到十月,本监丞二月便可完成。” “哈哈,皇后,你看,妙锦还是很有才能的。” 朱允炆笑得很开心。 马恩慧含笑点头,称赞道:“妙锦自是有妙锦,本宫也希望妙锦,可以为大明锦上添花。” 徐妙锦盈盈施礼,道:“臣定不辱使命。那臣,告退了?” 朱允炆挥手道:“去吧,你定没心思留下用膳。告诉国子监的监生,朕希望看到他们的成果。” “谢谢皇上哥哥,皇后姐姐,妙锦走了。” 徐妙锦满怀欣喜地离开了坤宁宫。 马恩慧微微摇了摇头,看着拿起《东京梦华录》的朱允炆,问道:“皇上对前宋颇为在意,是在思考前宋弊政吗?” 朱允炆翻看着《东京梦华录》,这本书中记载了前宋的繁华盛景,轻轻念道:“皇后,且听这一句:其正酒店户,见脚店三两次打酒,便敢借与二五百两银器。以至贫下人家,就店呼酒,亦用银器供送。皇后以为如何?” 马恩慧思忖道:“前宋果是富裕繁华,动辄便敢借出二五百两银器。这若在我朝,应难得一见。只是皇上,前宋虽是富裕,但民众疾苦无人知晓。据臣妾纵览《宋史》等籍,发现宋立国三百余年,农民揭竿而动,几乎从未断绝,细细数之,大小超出四百余次。” “若皇上想求前宋财富,却致万民于水火,那大明虽有盛世,也将是皇族、贵族的盛世,而非大明盛世,非万民盛世。臣妾恳请皇上,莫为财富而刮民,所行之策,当谨之慎之。” 朱允炆将《东京梦华录》放在一旁,看着马恩慧,认真地说道:“若朕即可取财,又可不伤民,皇后是否便不反对解禁商人,时时进言了?” 马恩慧悚然一惊,连忙跪下,说道:“臣妾有错,还请皇上恕罪。”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朱元璋定下的铁律。 虽然朱允炆不在乎这些,时常与马恩慧讨论国事,但马恩慧知道,后宫干政是大忌。 只是,每当朱允炆需要她的时候,她又不能拒绝朱允炆,也不想拒绝自己,一次,又一次,逐渐养成了习惯。 朱允炆若问,她便参与,说上一些意见。 若朱允炆不问,便专心后宫,从不主动说起国事。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上前扶起马恩慧,说道:“朕不怪你,有些事,不辨不明。你是朕身边最亲密的人,若朕连你都说服不了,又如何去说服百官?” “皇上想要说服臣妾,可不容易。” 马恩慧心有余悸,但却坚持认为解禁商人是不可行的。 朱允炆微微一笑,眼神中透着笃定的目光,说道:“不容易吗?朕看未必。皇后,医用纱布进度如何了?我们去看一看,如何?” 第五十章 医用纱布的难题 承乾宫,位于坤宁宫东侧,钟粹宫以南,景仁宫以北,原是东六宫之首,只不过此时,里面一应居住之物,全部搬空,换为了十二套纺织装置。 马恩慧的想法很简单,承乾宫紧邻贤妃、宁妃居所,自己过去也不远,管理上方便,一旦医用纱布的研究有进展,自己可以随时掌握。 医用纱布的价值、意义,所有参与人员都清楚。 这些被选中的纺织能手,皆来自于宫中各监、各局,以针工局、内织染局、尚衣监等为主,浣衣局、针帽局等为辅。 此事一旦成功,于自己而言,可以获得丰厚奖励,于后宫而言,将多出一项营生,于国家而言,更是利军利民,造福社稷。 就连高傲的宁妃,也亲自参与其中,贤妃自不甘落后,每日醒来,便会进入承乾宫,和一宫女讨论如何改进技法,甚至有几晚,通宵达旦地研究。 对于后宫而言,生产寻常纱布并不存在任何工艺问题,只是朱允炆想要的是医用纱布,需要轻薄、透气,适度松软,还不能掉棉。 松软、轻薄、透气,就容易掉棉,不想掉棉,就只能增加经纬密度,可是增加密度,又会导致透气不足…… 这几乎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马恩慧也很着急,自去年十一月中开始研究,到如今改元建文了,还没有半点成果。 听闻朱允炆想去看看,马恩慧苦笑着说道:“只怕皇上失望。” 朱允炆拉着马恩慧的手,走出坤宁宫,向着承乾宫走向,说道:“做一件新事物,哪里那么容易成功,给她们点时间,总会有法子的。” 马恩慧想要松开朱允炆的手,却又被牢牢抓着,不由红着脸看着朱允炆,轻声说道:“宫女太监都在呢。” “那又如何?” 朱允炆霸气地说着。 马恩慧无法挣脱,只好红着脸,问道:“皇上言之凿凿,说一定可行。可臣妾翻阅典籍,询问御医,都不曾见闻过医用纱布,不知皇上为何如此笃定?” 朱允炆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嘴角微微上扬,说道:“皇后也知,伤口受伤,以布包裹,有助止血。若布料本身便不干净,则会导致伤口化脓,纵是布料干净,拆解时又会粘合在伤疤之上,引发二次伤口,或留在皮肉之中,瘙痛难止,仍需切开伤口,取出杂物。” “若我们换个想法,织造出即干净、透气、且不掉棉的纱布,自然便可有助伤口恢复,拆解纱布,也不会留有伤害。这么简单的道理,又有什么奇怪吗?” 马恩慧皱了皱眉,问道:“臣妾只是怀疑,是否可以织造出来。” 朱允炆含笑,反问道:“那皇后先告诉朕,朕的想法是不是对的?” “那自然是对的。” 马恩慧肯定地说道。 朱允炆点头道:“既然是对的,那便放手去做,总不会有错吧?朕相信一定会成功,皇后也应该有这个信心。” 马恩慧思索着点了点头。 朱允炆、马恩慧进入承乾宫,一应宫女纷纷放下手中的伙计,跪了一地,宁妃与贤妃听闻到动静之后,也匆匆走出大殿,走至近前,施礼问安。 “都起来吧,宁妃、贤妃,给朕介绍下情况吧。”朱允炆抬手道,看着有些疲倦的两人,叹息道:“辛苦你们了。” 宁妃莞尔一笑,道:“辛苦不算什么,臣妾只是觉得,此事若做成了,定比蹉跎岁月有趣。” 蹉跎岁月? 这个宁妃有意思,这是责怪自己一直不去钟粹宫啊。 朱允炆当做没听出来,看向贤妃,贤妃走在前面带路,说道:“皇上,皇后,虽然我等日夜研织,但总无法达到皇上所定标准,您看这块布。” 一旁宫女递给了贤妃一块布料,贤妃转给朱允炆,说道:“这布料是今日一早织造出来的,轻薄,透气,但用棉不足,经纬不密,稍用力撕扯,便会断裂。臣妾打算在这上面,笼一层细纱试试。” 朱允炆看着一分两半的布料,将一半递给了马恩慧,微微点头,说道:“方法可以多试试,此事不急,这样吧,你们先休息两日,两日之后再作研究。” “休息?皇上,我们不累。” “是啊,皇上,我们可以接着做。” 宁妃、贤妃等人纷纷说道。 朱允炆笑着说道:“劳逸结合,方有所成。休息两日,是希望你们养好身体,精神饱满地做这件事。再说了,明日便是国庆,宫中也要大庆,想出宫采买的去采买,想去御花园晒太阳的就去晒太阳,总而言之,这两天,谁都不准来承乾宫。” 众人听闻之后,再次施礼,才有些不舍地离开。 宁妃、贤妃看着抚摸织造机的朱允炆,又看向马皇后,不知道朱允炆到底怎么想的。 早一日研制出来,不是更好? 这个时候,浪费时间,便是浪费生命。 “成功一定会成功的,朕绝对相信你们。只是,大家都是人,不能太过疲惫。宁妃与贤妃,也有几日没休息好了吧?总这样下去,医用纱布没成功,你们先倒了,如何是好?” 朱允炆拍了拍木架子解释道。 宁妃、贤妃见此,心里莫名多了一些温暖。 皇上是关心自己的。 待返回坤宁宫之后,朱允炆向马恩慧建议道:“朕观承乾宫还有一些空房,不如再招纳一些人参与其中,就是那文工团中若有人擅纺织针线,也是可以参与其中的。” 问策群众,从群众中汲取智慧,这是马列哲学的思维。 要相信广大群众的发明创造,相信他们无穷的智慧,这历史的重车,便是他们在发力,一步步碾压出车辙,留下无数的文明。 朱允炆没办法宣传马列,但却可以拿马列的思想来指导,古人不也提倡众人拾柴火焰高吗?既然这把火要烧大点,自然要多弄点人手,一起捡柴火。 马恩慧深以为然,当天便命人在浣衣局、文工团等遴选了三十六位纺织能手,命六日前往承乾宫听差。 正月初四。 大明迎来了第一个国庆节,京师欢腾。 朱允炆、马恩慧出皇宫,与民同乐,共醉国庆,同享新春。一时间,文人书之,市民鼓之,商人喝之,京师华彩,昼夜不休。 第五十一章 秋露白,重钱轻钞的商贾 江东门,东接水西门,西通上新河,是京师西南商业中心。 辽王朱植、岷王朱耿两人带着几个小厮,晃到了江东门内西关南街,看着繁华盛景,两人更是相视一笑,颇有默契地伸手道了一声“请”,便齐步而行,坠入喧嚣。 金陵十六楼中,仅坐落在江东门的,便有轻烟楼、翠柳楼、梅研楼、淡粉楼、江东楼五座,皆是高基重檐,栋宇宏敞,雅士云集,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不少文人墨客,在这里饮酒作乐,恣情狂欢,挥墨泼墨,留下佳作。 郡楼闲纵目,风度锦屏开。 玉腕揎红袖,琼卮泛绿醅。 参差凌倒景,迢遁绝浮埃。 今日狂歌客,新诗且细裁。 这便是对轻烟楼、淡粉楼的吟咏之作。 朱植与朱耿站在大街上,左手边是轻烟楼,右手边是淡粉楼。 “十五哥,我们去哪家?” 朱耿有些犹豫。 朱植打量了下两座高楼,说道:“赵女酒翻歌扇湿,燕姬香袭舞裙纤。便先看看这轻烟楼吧。” 轻烟楼内,一群体态婀娜的女子陪在两王身旁,时不时劝饮一番,朱植与朱耿要了十几种酒水,一样一样的品着,店家在一旁赔笑,好好的伺候着。 对于酒而言,明代可谓汉唐宋之后的一个巅峰。 别看明初商业整体不发达,但酒肆业却相当活跃。 对于明初京师之人,最为喜欢的还是浙江黄酒,虽然一些地方出现了烧酒,但毕竟尚未占据主流。明代的酒,品类很多,如金华酒、秋露白、五香烧酒、俊巡酒、景芝高烧、姜酒、茴香酒、绿豆酒、竹叶酒…… 景芝高烧与秋露白,便是相对烈性的烧酒,颜色偏白。 而如五香烧酒,则以檀香、木香、乳香、丁香、糯米等酿造而成。后世人看着这些配料估计也没了心情,甚至会怀疑,这丫的是喝的酒,还是做的料酒? 但在当时,五香烧酒却被誉为“江南第一名酒”,喝这种酒,有“春风和煦之妙”。 朱植手中端着的,便是这五香烧酒,颜色有些浑浊,品饮之后,一脸地舒坦,憋了一口气,才缓缓吐出,赞道:“好酒!” 朱耿推了推一旁的秋露白,对朱植说道:“这个酒,应该可以。” 朱植尝了两口之后,感觉体内有些微微发热,认真地点了点头,对店家说道:“这秋鹿白,如何售卖?” “回客官,秋露白分上中下三等,下等五钱银子便可,中等便要二两银子,您两位乃是贵人,所品尝的自是上等秋露白,承惠,五两银子。” 店家笑着回道。 朱植微微点头,这个价格在轻烟楼还算是公道。不过五两银子,个人喝喝还没问题,若是大量采购,两人只能缩衣减食,拮据度日了。 “你去把是中下秋露白拿出来,让我们品品。” 朱耿突然说道。 朱植愣了下,脸有些烧,看着朱耿的眼神也有些郁闷,心说:弟啊,我们可是藩王,你掉价不掉价?你自己丢人没关系,为什么拉着我一起? 店家也被这个古怪的要求给弄懵了。 来轻烟楼的不是富商便是官宦子弟,风流才子,只有向上要更好的,从未见过向下要更次的。 这两位,有些独特啊。 不过店家涵养还是不错,挤出不自然的笑容,安排人去取来。 朱植看着倒出来的中、下秋露白,直摇头,坚决不喝。 朱耿端起酒杯,看着朱植,悠悠来了一句:“完不成上面交代的事,我们兄弟两个,便要交代在这里啊。” 朱植牙齿有些酸,不得不端起酒杯尝了尝,不由眼前一亮,看向朱耿,点了点头,说道:“这个不错,哈哈。” 店家呵呵在一旁陪着,眼神中有些鄙视。 这两个没见识的,连品酒都分不出好劣,真亏了他们穿的锦衣玉带。 玉带? 店家瞳孔微微一眯,脸上顿时冒出了恭谨的笑意。 腰带是舆服礼仪的重要内容,什么官,佩什么腰带,是有明确规定的。 太祖爷对于舆服颇为重视,在洪武三年,洪武十四年,洪武二十六年,三次修改舆服规制,要求文武官员公服腰带:一品玉或花素,二品犀,三品、四品金荔枝,五品以下乌角。 若谁穿错了,或越了规矩,一个三品的敢穿玉带,那估计连腰带都省了,直接砍了。 眼前两人,虽是常服,竟都是玉带,可见对方,不是一品,便是亲王。 店家有些颤抖,这两位通天的爷,来这里做什么? 若出点事,这轻烟楼估计也没了。 “这下品秋露白,不错。只不过,一坛酒便是五钱银子,还是有些贵了。” 朱植盘算了下,如果大量采购的话,这一坛酒便是五钱银子,三千坛岂不是要一千五百两,若要万坛,都直奔五千两去了,这笔开支可不小。 “呵呵,若是两位喜欢,本店可以减惠一些,一坛两钱银子,真不能再少了。” 店家有些为难,两钱银子可是成本价了,再低,自己就要贴钱了。 “哈哈,我们也不占你多少便宜,这样吧,三钱,我要一万坛,如何?” 朱植笑着说道。 店家瞪大眼,这可是一笔大买卖,虽然利润低了一些,但胜在数量啊。若是如此,自己还可以赚上一笔。只不过…… “一万坛,小店一时无法拿出这么多,您看,要不然先三千坛?过上三个月,哦不,两个月,店里再送上府三千坛,如何?” 店家连忙说道。 朱植微微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一叠宝钞,说道:“这里有三百贯作为定金,你只需将这三千酒坛,送抵西安门外即可。” 店家听闻是西安门,顿时一惊,难道说,这批货是皇宫采办的? 看着朱植放在桌案上的宝钞,店家眉头微微一皱,恭谨地行礼道:“实在抱歉,本店多以银钱为主,宝钞的话,一贯钞,只能抵算半钱银子。” “凭什么?”朱耿听闻之后,站了起来,面色有些难看,厉声说道:“按照朝廷规制,一贯钞,便是一两银子,两者相当,如何在你这里竟是重钱轻钞?岂不是无视朝廷规制!” 店家立马跪了下来,哭丧着脸说道:“两位爷啊,这可不是咱一家如此行事,所行商贾,皆是如此啊。” 朱植挥了挥手,止住了想要发表的朱耿,说道:“如此的话,那这三百贯钞,便抵一百五十两吧,货送西安门,自然会有人以银钱支付与你,如何?” 店家连连感谢。 朱植与朱耿离开轻烟楼之后,朱耿闷闷不乐地说道:“十五哥,为何拦我?” 朱植呵呵笑了笑,对朱耿说道:“你这段时间留恋烟花之地,难道没注意到,连那些红袖添香的姑娘,都不喜欢宝钞了吗?” 朱耿皱眉,拥美入怀的时候,谁会在意这点细节,难道不应该将眼睛用在该用的地方? “走吧,我们也该入宫了,这件事,还需要禀告皇上才是。” 朱植叹息道。 ps: 有推荐票、月票的,还请支持下大明,惊雪谢过。 第五十二章 贬值的大明通行宝钞 明代宫廷,设有酒醋面局和御酒房。 酒醋面局掌管宫廷食用酒醋、粮酱、面豆等物,职掌内宫人食用酒;御酒房酿造的酒,专供皇上及其家人,以滋补养生酒为主,如竹叶青、五味汤、真珠红、长春酒、满殿香等。 朱允炆打算造酒精,可这东西不能用滋补养生酒来蒸馏吧,暴殄天物也得有个限度。对于酒醋面局的那点酒水,朱允炆实在是不忍心挪用,只好委托朱植、朱耿去宫外采购。 因为尚在休沐期,朱植与朱耿便直接到了后宫,拜见过太后,便转入坤宁宫,向朱允炆汇报了秋露白酒水的事,拿了一小坛酒,请朱允炆品尝。 朱允炆品了下,估摸着度数应该在二十五度上下。 秋露白已经接近白酒,当然,这里的白,只是颜色接近透明,但尚有些泛黄, 古人往往并不是说喝酒,而是吃酒。 唐宋以前的酒,多为简单的发酵酒,实则是酒酿,工艺不够,度数不高,过滤不纯,里面还夹杂着不少酒槽。 而这些酒槽,是需要吃下去的…… 故而,吃酒。 陆游的“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便是告诉客人,你别笑话我家的酒浑浊,但我家的菜丰富啊。 宋元时期的酒,也多为低度米酒。 元明时期,蒸馏烧酒逐渐发展起来,到了明代时期,烧酒已初具规模,酒的度数也有了一定提升,但在建文帝时期,烧酒的度数,还是相对偏低。 二十多度的酒,想要弄到七十度的酒精,还需要一番功夫。 朱允炆对于秋露白比较看重,既然外面可以供应,成本也不算高,还是可以接受的。 朱植见完成了任务,放松下来,禀告道:“皇上,还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允炆含笑道:“两位王叔辛苦,有什么事,尽管说便是。” 朱植拿出了两贯宝钞,又拿出了一两碎银,摆在一起,说道:“皇上,臣调查过,当下商户,多是两贯宝钞兑一两银子,而一些商户,一贯宝钞,只能兑三百文钱。此事,不可不察啊。” 朱允炆低头看着大明宝钞,嘴角有些苦涩。 纸币这东西,不是朱元璋的发明创造。 西汉曾发行过“白鹿皮币”,可视为纸币最早的尝试。 唐代后期出现过具有汇票性质的“飞钱”。 当然,真正的纸币产生于北宋,名为交子,交子后来改名钱引,南宋时又称行在会子。 元朝中统元年发行中统元宝交钞,朝廷收支与商贸交易,皆是以中统钞为准,此时的钱钞,“以银为本”,是一类信用兑换券。 到后来,元朝开始实施纯纸币流通制度,禁止金银铜钱流通,信用货币成为了不兑换纸币。 从研究历史货币的角度来看,元朝绝对是一个值得高度关注的朝代,也是世界最早完全使用纸币的国家。 在《马可波罗行纪》中记载:“大汗国中商人所至之处,用此纸币以给费用,以购商物,以取其售物之价,竟与纯金无别”,而这些,也在某种程度上,为西方资本主义市场发展提供了支持。 元朝的纸币政策可以说是很成功的,但架不住朝廷贪婪,到了元末,朝廷见没钱了,一拍大腿,没钱就印嘛,还不简单。 无本滥发,导致纸币极速贬值,见纸币无用,便转而用金银铜钱,可用习惯了纸币的商人,也不习惯用这些笨重的铜钱,加上元末的铜钱制造水平太差,颠簸两下,哎,碎了…… 最终退化到了以物易物的古老市场。 朱元璋将蒙古人赶去漠北放牧了,自己在南京设置了宝源局,打算铸钱,可是造着造着,发现没铜了,只好搜刮百姓器皿,熔炼造钱,引发民怨。 老朱看这情况不对,一琢磨,元朝以前用纸钞挺好的,存在即合理,自己拿来用,也一定可以,于是,改钱法为钞法,设置了宝钞提举司,大明通行宝钞就这么出世了。 大明通行宝钞的钞料是桑穰,即容易保存的桑皮纸,颜色青灰色。 纸钞“高一尺,广六寸”,如果对这个标准没感觉,不妨找张a4纸看看,没错,大明宝钞就这么大,如果老朱还在的话,申请最大纸币的吉尼斯世界纪录,也是妥妥的第一名。 票面花纹繁复,四周印有龙纹,最上方写着“大明通行宝钞”,正中写着面额“壹贯”,下面还有印造部门户部的声明:“伪造者斩, 告捕者赏银二百五十两”。 需要说明一点的是,大明通行宝钞,其面值只有六种:一百文、两百文、三百文、四百文、五百 文、壹贯。 壹贯是最大面值。 如果有人动不动就拿出几千两,几万两的大明宝钞,那您发了,抓起来送官,领赏去吧。 整个明代,就没超出一贯的宝钞,那些拿大票子的,只可能存在于清中后期,绝不可能出现在明代。 朱允炆清楚货币的重要性,也清楚老朱纸币政策的不合理性,现在还好,一贯贬值了三分之一到一半,若是再不整顿,一贯宝钞的价值将会持续下跌,到时候,原本一贯钱等同一千文的,最后只能等同于一文钱,甚至是十分之一文! “宝钞问题暂且先放一放,想要改变这个问题,需要大量的资金作为支撑。现在你们的任务,便是去学习经商的学问,商人逐利,可不能草率行事。便以今日之事来论,店家已经给了你们二钱一坛,为何自己加至三钱?” “你们知不知道,因为你们好面子,一万坛酒,便需要多耗费一千两银子,那十万坛,可是一万两银子。而这些银子,不仅有你们的份额,还有皇后的份额,你们财大气粗,也不应该损伤皇后的利益吧。” 朱允炆看着朱植与朱耿,一脸的郁闷。 朱植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解释,用胳膊碰了碰朱耿,朱耿苦着脸,说出了一句让朱植跳脚的话:“那这一万两,我们两个补上……” 朱植很想揍一顿朱耿,你丫的咋就不开窍,在商言商,哪里有自己贴本的? 何况那是一万两啊! 亲王年俸不过一万石,按最高折算,也就是一万两,往低了折算,也才五六千两,你一下子送出去那么多,我一大家子喝西北风去? 朱允炆哈哈笑了起来,说道:“头一批一万坛便按三钱一坛算吧。但后续的,你们重新与商家重新商议,另外,告诉商家,酒坛会半数归还,可以抵扣一部分钱,去议一个新的价格,然后签订契约,记住了,不可以势欺人,以商之道,行商之举。” 朱植与朱耿脸有些烧,出宫之后,还拿不准主意,这要去找商家再商议价格的话,岂不是丢死人了? “啪!” “你做什么?” “十五哥,我脸疼……” 朱耿欲哭无泪,经商不是个好差事啊。 第五十三章 医用纱布成功,骆颜儿封才人 从商的是不是都厚脸皮,朱允炆不确定,但却知道,如果朱植、朱耿不能改变,那将不能为自己所用,皇室商业的大局,也只能交给其他人来办。 机遇这个东西,往往只有一次,错过了,便是抱憾终身。 马恩慧虽然心疼自己多支出的钱,但还是希望朱允炆多宽容下朱植、朱耿,劝道:“皇上,以商代藩总需要慢慢来,他们两人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不错了。”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能放下藩王的高贵,从事贱籍之事,他们是做得不错了。只是商业,需要考虑很多,无知地撞进去,不头碰流血才怪。若他们不是带小厮,而是带一两个掌柜去谈,信不信,别说二钱,便是一钱五也可以拿下来。” 马恩慧皱眉,怀疑地说道:“如何会这样?商家也需要成本,一钱五,是不是太低了?” 朱允炆起身,拿起那一坛秋露白,倒了一杯,说道:“皇后,这秋露白乃是以高粱为主酿造,一石高粱,大致是一百四十斤,价不过五钱,十斤高粱可产六斤秋露白,一石便可产八十四斤,折算下来,每斤秋露白的成本,不过六文钱。” “这一坛酒,不过三斤,算二十文。加上各类人工,运输,耗费,满打满算,一坛酒一钱还是需要的。再向上,便是利润,若卖至三钱,一坛酒便可取两钱利。何况他们平素是售卖五钱,收的是四钱利。” 马恩慧吃惊地看着朱允炆,问道:“竟有如此大利?如何计算如此清楚?” 朱允炆哈哈笑了笑,说道:“皇后,一切都可度量。” 马恩慧还想问什么,门外传来了动静。 宁妃、贤妃匆匆入了坤宁宫,见过礼之后,激动地拿出了一块布料。 马恩慧惊喜地站了起来,连忙接过,仔细看了看,然后交给朱允炆,朱允炆摸了摸这柔软的纱布,微微用力撕扯了下,并不会破裂,而且也没有看到掉棉,疏松透气,与后世的医用纱布,几乎无差。 “成了!” 朱允炆激动地说道。 “成了!” 马恩慧握宁妃、贤妃的手,看着两人有些消瘦的面容,动情地说道:“辛苦你们了!” 宁妃、贤妃眼神中充满泪光。 自国庆之后,承乾宫日夜研制,终取得了突破,织造出了这种医用纱布! 朱允炆紧握着纱布,抬头问道:“如何解决的?” 宁妃连忙说道:“皇上,是文工团的慕容景儿与浣衣局的骆颜儿,她们二人以两股棉线左右捻合,取得粗棉线,作为经纱,然后以单棉线作纬纱,以机织平纹织造,解决了问题。” “慕容景儿,骆颜儿?” 朱允炆嘴角含笑。 慕容景儿自己是知道的,那个教坊司惹人怜的女子。骆颜儿,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走吧,我们去承乾宫。” 朱允炆笑着说道。 承乾宫,众人见礼后,朱允炆再次见到了慕容景儿。 慕容景儿一脸灿烂,将一旁的骆颜儿拉了出来,对朱允炆说道:“皇上,这个想法是她想出来的,景儿不过织造而已。” “哦?” 朱允炆仔细看向骆颜儿。 一张清水脸蛋儿并未施脂粉,黑亮润泽的秀发半盘于脖颈之后,一根劣质的木钗固牢,柔弱的秋水眸中,夹杂着一股不认命运的坚强。 倒是那双手,粗糙的如同老去的树皮,两道龟裂的伤口,可以看到里面的殷红的肉。 浣衣局的辛苦,可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尤其是冬日,大冷的天,总需要洗衣物,冰冷的水,加上寒冷的天气,让人痛苦不堪。 “你是如何想出这种法子的?” 朱允炆有些心软,问道。 骆颜儿不敢看朱允炆,低声细道:“浣衣局洗衣时,若遇破损,便需缝补。缝补时,往往便会有单股,多股之法。奴婢试过多次,只凭单股,无以保证其硬度,只依多股,又会致疏密不足,故此提出两者皆用。” 朱允炆微微点头,对马恩慧说道:“此女有大才,在浣衣局有些委屈了。” 马恩慧莞尔一笑,上前看着骆颜儿那双不似女子的双手,叹息道:“这双手,于国有大恩。皇上,臣妾提议,不妨升骆颜儿为才人,入承乾宫,协助宁妃、贤妃管理承乾宫,如何?” 朱允炆看着骆颜儿,说道:“甚好。” 骆颜儿施礼感谢,婉拒道:“奴婢想留在浣衣局。” “姐姐!” 乔慧从后面着急地跑了出来,连忙跪道:“皇上皇后,刚刚骆姐姐说的是胡话,她太念旧。姐姐,你倒是快说话啊!” 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如何能错过? 总不能为了姐妹情义,疲老于浣衣局那种鬼地方吧! 马恩慧看向朱允炆,朱允炆走向纺织机,说道:“来承乾宫,自选十名宫女,跟着你吧。既然此法证明可行,你便需要将其推广,教会所有人,若此功成,你来掌这承乾宫。” 乔慧吃惊地看着朱允炆,这意味着骆颜儿的未来,可入妃子,于是连连拉扯骆颜儿,骆颜儿跪拜谢恩。 朱允炆看向慕容景儿,说道:“你也是有功的,想要什么赏赐?” 慕容景儿思考了下,走向朱允炆,自然地说道:“若真说什么赏赐,便希望皇上可以给文工团一些机会。如今的文工团,人员众多,却鲜有作为,如此下去,空度时日,也不是长久之计。” 朱允炆弹了弹棉绳,听着嗡嗡的声响,赞同道:“此事朕在考虑了,你组织文工团,安排一组节目,形式不限,但要丰富多彩,可讨京师之人欢喜,整个节目,便安排两个时辰吧。” “双喜,贴出布告,元宵之日,皇室文工团将于黄昏时,登台莫愁湖演出歌舞,朕与皇后会亲临,愿与万民共庆元宵。” 慕容景儿欣喜不已,连忙谢恩道:“文工团必不辱使命!那臣先告退了,此间事,交给骆才人,必可行。” 朱允炆挥了挥手,慕容景儿施礼离开。 看着一众宫女,朱允炆眼神中充满感激,正是这些人的默默付出,才有了最后的突破,环顾一周,肃然道:“为了这医用纱布,你们付出良多,朕代万民与大明感谢你们,每人月例加三倍。今日,便让御膳房准备些酒菜,朕要宴请诸位。” 皇上宴请宫女? 恐怕这天下王朝,尚无先例。 但马恩慧没意见,宁妃、贤妃也没意见。 一些人哽咽起来,泪流不止。 相比于金钱,她们更动容于这份尊重,这份关护。 皇上,是个好人。 第五十四章 后宫的资本主义小嫩芽…… 医用纱布织造成功,并不意味着可以直接使用。 织造出来,也只是第一步。 朱允炆没办法造出高压锅,高压高温消毒灭菌是没办法了,只好采取沸煮与高温蒸杀的方式进行消毒,之后将纱布放在凡士林乳油桶内浸泡,确保充分均匀,之后晾晒,裁剪,固边,封装,才完成了医用纱布的所有流程。 这些工序中,最困难的当属凡士林乳油的制备。 凡士林分为天然与人造两类,无论天然还是人工,都与石油脱不了关系。 天然的凡士林,取自烷属烃重油等石油残油浓缩物。 人工凡士林,则是以石油分馏出来的纯地蜡、石蜡、石蜡脂等制造而成。 中国古代对于石油的记载有很多,诸如《易经.革卦》中“象日,泽中有火”;《汉书.地理志》“高奴,有洧水可燃”;《梦溪笔谈》记载“燃之如麻,但烟甚浓……盖石油至多……” 在北宋时期,便出现了“世界石油钻井之父”的卓筒井,当然,这种卓筒井最初是用来打盐的。但传入西方之后,成为了石油钻井技术。 石油之名,便是宋代沈括命名的,在宋代,还出现了冲击式顿钻凿井技术。 宋对外战争中,尤其是守城战争中,一个利器便是石油。 北宋曾公亮在《武经总要》中,将石油升格为不可缺少的军用物资。 王安石变法时期,宋代便专门设置了“猛火油作”的作坊,是专门生产石油武器。如猛火油柜,在宋、西夏的战争中,发挥着“决定性”作用。 到了元代,石油开采技术取得突破。 在《元一统志》记载,“延工县南迎河有凿开石油一井,其油井燃,兼治六畜疥癣,岁纳壹佰壹拾斤。又延川县西北八十里永平村有一井,岁办四百斤,入路之延丰库。” 一年五百多斤,看似很少,但对于当时的技术而言,已堪称恐怖。 石油在古代的作用,主要分为照明、润滑剂、医药、军事武备、制墨等。 或许有人奇怪,用石油作为武备、制墨可以理解,医药是个什么鬼? 这一点,可以参看明李时珍《本草纲目》记载,“石油气味与雄硫同,故杀中治疮,其性走窜,诸器皆渗。治小儿惊热、膈实、呕吐、痰涎……取其化痰,亦取其能通透经络,走关窍也……” 在李时珍之前,便早有石油医药一说。 这种医学界的问题,且不说对与错,但其证明了一点,古代社会是存在石油的。 当时的对话可能是这样的: 这位兄台,你的儿子是受了惊热,别慌,且容我去药房抓点石油…… 问题是,在南京的朱允炆有没有石油? 还真有! 据明《东朝纪》记录,建文帝在朱棣打到南京城破时,“先于大内兰香殿聚珠衣、宝帐及内帑、珍异诸物殿上,涂猛火油,贮沥青其中……” 虽然《东朝纪》的真实性有待考究,但此时的京师皇宫中,确实是存在石油的。 朱允炆亲自盘查过,数量不多,只有不到六百斤,密封于一堆铁罐子里,存放于独立的库房之内。 通过石油分馏的方式,获得石蜡,最终形成凡士林乳油。 这种技术宋代便有,没道理明代弄不出来。 医用纱布与凡士林结合,可以让纱布在覆盖伤口的时候,保持一定的湿度,不会让纱布与伤口血液或脓液粘连,有助于伤口愈合。 在元宵节之前,第一批纱布顺利完工,封装在酒精消毒过的木匣子里,每个木匣子中,盛有五十小包医用纱布,一把小剪刀,一小琉璃瓶酒精。 朱允炆将朱植、朱耿唤入宫中,拍了拍木匣子,笑道:“医用纱布没问题了,现在的问题,便是你们如何卖给兵部。” 朱植拍着胸脯保证道:“皇上,这件事容易,交给我们兄弟便是。只是,若兵部采购,该如何定价?” 马恩慧也凑了过来,眼神闪亮着等待着。 这可是关系着后宫钱袋子的问题,马恩慧作为后宫之主,如何能不在意。 朱允炆拿出了一本账册,交给朱植,说道:“棉花、酒是最大的成本,目前一匣成本为四十文,但考虑到后续石油需要外采,加上后宫人手投入,月例开支等,一匣成本至少一百文,即一钱。抛除这些支出,我们也需有所得,定价至少三钱。” “当然,三钱是底线。朕建议一匣五钱,若是你能够以六钱,乃至八钱的价格卖出去,那也是你的本事,到时候,你们可多分一些利。但要记住了,生意是要长期做的,互惠互利方可长远,若是兵部大量采购,可以给予减惠。” 朱植与朱耿欣喜不已,命人搬走了三十木匣,准备开始自己的推销大业。 马恩慧拿着算盘,盘算一番,看着朱允炆说道:“宫中的月例开支,不是从内库支取吗?为何也算在一匣成本之中?再说了,皇上只说了当下的成本,却没考虑每日可产多少匣。” “当下只有十二套织造机,人手尚少,便可日产二十匣,假以时日,扩大规模,日产百匣不是问题。若是一匣售卖五钱,一日百匣,便是五十两银子,那月入便是一千五百两!一年便是一万八千两……天啊,皇上,臣妾有点晕。” 朱允炆扶着马恩慧,笑着说道:“皇后啊,账不是这么算的,除去成本,还需要给朱植、朱耿分去一部分……” “如此好事,为何不完全交给内宫负责?!白白便宜了两王!”马恩慧小家子气地说道,哼了一声,又说道:“既然有利可图,那臣妾这便命令骆颜儿,准备扩大生产。” 朱允炆看着财迷的马恩慧,提醒道:“皇后,宫中织造机能腾挪给承乾宫的,可不多了啊……” 马恩慧瞪眼,对朱允炆问道:“皇上的意思是,臣妾还没收到一文钱,还需要去买织造机?”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我们说好的,不以内宫名义索取,呵呵,皇后想要扩大规模,便需要下点血本啊。” 马恩慧眼神一转,笑道:“臣妾有办法。” 皇后想要亲躬纺棉,为万民表率,劝告天下官员士子,勿忘农桑之苦,当珍民力,只是苦于宫中织造机老旧,数量不足,日夜叹息。 工部尚书郑赐听闻之后,大笔一挥,直接向宫里拨了二十架织造机。 皇后表扬了工部,但表示,希望从去籽工序开始做,以“体全程之负累,感百姓之万苦”。 工部上下被皇后的决心感动地痛哭流涕,不仅给后宫奉上了去籽、弹棉、纺纱、织造等所需要的搅车、绳弦大弓、三锭纺车等,还好心地问,要不要技术培训。 结果被皇后无情地拒绝了…… 第五十五章 盛世的宣言 兵部主动送来的,总不能说是索取吧。 马恩慧得意地看着朱允炆,不花一文钱,便解决了初步的生产装置,扩大了生产规模…… 只是这种公然“行贿受贿”的方式,让朱允炆目瞪口呆,工部这些人,也太会办事了,投其所好,不留余地,是不是该送他们去劳改了。 只是,受贿的是自己老婆,如果惹罪魁不高兴了,自己恐怕没地方睡觉了,想了想,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元宵节一早,莫愁湖便已是人山人海,万头攒头。 皇上皇后将在这里与民共度元宵,如此盛世,自然是吸引了无数士民、商贾,一些官员也不愿错过,一大早便进入了莫愁湖。 湖边搭建了高台,高台四周笼罩轻纱,里面人影绰绰,走来走去,时不时传出丝竹管弦之声。 台子下面,有士兵正在安置桌椅。 皇上、皇后来了,总不能坐冷板凳吧,旁边再放一个小火炉,至少可取暖。 什么,内阁大臣也要来? 那安排在前排吧。 五军都督府要前面的位置? 凭什么,一群粗汉,除了徐辉祖,其他人都坐二排。 负责排位置的礼部尚书陈迪不怕得罪人,干净利索地决定了。 负责维持秩序的,除了金吾卫,还有大明安全局。 刘长阁就站在陈迪一旁,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外围的人群,有些为难地说道:“陈大人,你说皇上为何要如此大动作,这万一出点意外,可该怎么办?” 陈迪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热情高涨的士民,笑道:“刘指挥史,此事利民心啊。历代王朝,皇上无不高坐于宫廷之内,万民虽知有皇上,可也只是知道罢了。皇上国庆、元宵皆与民同乐,万民不仅知有皇上,还知皇上在这里啊。” 刘长阁看着陈迪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点头,说道:“看来刘某还不如陈大人了解皇上。” 陈迪将一张不太整齐的凳子摆正,对刘长阁说:“刘指挥史也是有功劳的,史官是不会忘记你的。” 对于大明安全局的指挥史刘长阁,陈迪颇为欣赏。 如今的大明安全局,并没有走锦衣卫的老路,运作近半年,未曾擅抓一人,诬造一案,彻底打消了朝臣对安全局的顾虑。 刘长阁挺了挺胸膛,棱角分明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淡然的笑意。 留名史册,不负平生! 陈迪凑近一些,低声问道:“刘指挥史,北平可有新的消息?” 刘长阁看了一眼陈迪,警惕地说道:“陈大人想要了解消息,可以去内阁查看北平机要文书。问刘某,可是问错人了。” 陈迪哈哈笑了起来,施礼道:“是,不应问你。哎,内阁机要文书我也看过了,燕王身体不适,燕王三卫指挥权移交朱高炽。而朱高炽却将燕王三卫的印信之物,交给了都指挥史平安。” “如此一来,北平之忧总算是解除了。只不过,这是正月初三的文书,如今这都过了十几日了,不知新的奏报,什么时候才可送来。” 刘长阁嘴角含笑,对陈迪说道:“快了,大人不妨再等等。” 陈迪见刘长阁轻松快意的神情,更是欣慰至极,不用说,北平的事一定有好的进展。 若燕王真心归服,那大明将会稳如泰山。 几个月前,陈迪还在反对齐泰、黄子澄的削藩之言,如今皇上竟不动声色,于千里之外,化危机于无形,这让陈迪敬佩不已。 慕容景儿在高台之内,排演着节目,这是文工团在京师的第一次表演,慕容景儿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所表演的节目,也都是个人的绝技,并听取了朱允炆的意见,做了一些调整。 接近黄昏时,朱允炆、马恩慧乘坐龙舟,于秦淮河至三山桥,进入三山门外大街,前往莫愁湖西苑。 一路之上,百姓欢腾,高呼一片。 朱允炆与马恩慧,共乘御辇,频频招手,与民示意。 “皇上万岁,皇后千岁!” 不知谁喊了一声,整条街道,如雷的声音,此起彼伏,直至朱允炆与马恩慧带人进入西苑表演台内场,依旧不息。 宁妃、贤妃与才人骆颜儿也随行出宫,看着百姓拥戴,万民敬仰的场面,不由深深震撼。 “臣等,拜见皇上,皇后!” 解缙、徐辉祖、陈迪等众官员施礼,朱允炆虚抬右手,道:“都起来吧,今日元宵,家国团圆,当与众民同乐。” 朱允炆回头看去,只见内场与外场之间,留有三丈空间,而这些位置,则站着数百士兵,皆是手持盾牌,腰挂长刀,戒备森严,不由皱眉,看向刘长阁,问道:“朕说过,不要阻民,这是为何?” 刘长阁连忙施礼道:“皇上,为安全,只能如此行事!” 朱允炆呵了一声,厉声道:“这是朕的子民,难道大明的子民,会害朕不成?若是如此,朕干脆待在宫中,何必外出?撤掉所有护卫,朕倒要看看,在天下人面前,谁敢伤害朕!” 刘长阁有些为难,若是人群太过靠近,没有缓冲空间,一旦有人冲击,冒犯天颜,如何是好?刘长阁看向徐辉祖、解缙等人,示意两人说句话。 解缙上前一步,道:“皇上莫要动怒,刘指挥史也是为了皇上、皇后安全着想。不若这样,让侍卫留守内场,外场便撤了吧。” 朱允炆不说话,解缙见是默许,便示意刘长阁去安排。 夜幕来临,一轮明月东升,照入千家万户。 无数人看着高台之后的明月,这一刻,明月显得如此的圆满。 一阵铜锣急响,莫愁湖畔的喧嚣刹那消退。 一名大汉登台,气沉丹田,高声喊道:“元宵佳节,帝后莅临,实属盛事。现在,请大明皇上,皇后,登台宣讲。” 随着朱允炆、马恩慧登上高台,台上的灯火变得更为明亮起来,两人尚未说话,下面已喧腾震天: “皇上万岁,皇后千岁!” 声浪如潮,破空传远。 铜锣声动,众人喧声渐渐平息。 朱允炆示意马恩慧先讲,马恩慧平日里管理后宫,见过不少大场面,但与今日场面一比,还是小巫见大巫。 “趁此元宵节庆,本后想一表心愿,愿我大明:士皆可一展抱负,民再无饥寒之迫,工能善其事,商——为家为国,多行义举。让我们,祝愿大明,永昌!” 马恩慧高声喊道。 万民沸腾,“愿大明永昌”之声直指长空。 朱允炆在声浪过了三重之后,抬手压低,在天地静寂时,喊道:“你们是大明的子民,是朕的子民,让我们和衷共济,披荆斩棘,共同缔造大明盛世!” 声音传荡而出,击打在莫愁湖的水面之上,声音顺着水面,传荡得更为遥远。 盛世! 这是盛世的宣言! 京师之人第一次听到了盛世的声音! 万民狂呼! 刹那,无数焰火升空,炸开炫彩的烟花。 此时明月,只是陪衬。 大明帝后,才是主角! 第五十六章 一条鞭法,粮长最后的风光 文工团的首次演出堪称完美。 尤其是最后的月下百人歌舞大合唱,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祈愿,传遍万民。 而大合唱艺术的出现,直惊艳了京师所有人,这种令人耳目一新的方式,让所有人深深震撼,就连马恩慧也赞叹不已。 文工团自元宵之后,便名冠京师。 解缙意犹未尽,在演出结束之后,便当着皇上的面,请求文工团可以到解家演出,给老父亲解解闷。 朱允炆看向慕容景儿,然后对解缙说道:“演出没问题,但文工团可是要吃饭的……” 解缙有些发懵,请皇宫的文工团,难道还需要自己开工钱? 就在解缙还没转过弯的时候,徐辉祖已经在和慕容景儿商谈演出价格了。 “一百两银子!” 徐辉祖干脆地出价。 慕容景儿错愕,难道去徐家演出一次,就能收入一百两银子? 这来钱,是不是太快了一些? 徐辉祖见慕容景儿不答应,又加了价:“景儿姑娘,二百两如何?” 刘长阁凑了过来,冷着脸,说了一声:“五百两。” 徐辉祖咬牙切齿,质问刘长阁:“你老爹老娘都不在了,花五百两银子请回去干嘛?一边凉快去!” 刘长阁郁闷,好像你徐辉祖的老爹老妈还活着一样,但不敢说出来,人家是国公,惹不起,但皇上交代的任务,不能不完成啊。 “五百两。” 刘长阁板着脸,继续说道。 徐辉祖见刘长阁面色不自然,略一思索,便了解了其中因由。 不用说,眼前这位刘木头是个抬价的托。 一般的托,徐辉祖一脚踹出去,啥问题都解决了,可眼前的托,是皇上的啊…… “好,五百两!” 徐辉祖只好咬牙喊道。 慕容景儿代替文工团,感谢魏国公。 等解缙凑过来的时候,只能排队了,听闻要价五百两,几乎晕过去,自己一年的俸禄才五百两啊…… 解缙打退堂鼓,不打算花这个冤枉钱了。 朱允炆凑了过来,见解缙想开溜,叹息一声,说道:“解爱卿,你老父亲闷啊,愁啊……作为当朝内阁大臣,应该以孝为本,侍奉好老人家……” 解缙想哭,皇上大人,打劫也不带这样的吧? 正月十六日,早朝。 朱允炆正式发布诏书,昭告天下,清丈天下土地,推行“一条鞭法”农业税制,将田赋、徭役及其他名目繁多的杂税、杂征、杂差统统合为一体,计亩或计粮征银。 废除粮长制,官收官解。 考虑到土地肥沃不同,粮食产量不同,朱允炆采取内阁建议,推行的是计亩或计粮征银政策。 若是当地土地肥沃,则采取计亩征银;若是田土贫瘠,则以计粮征银为准。 于户部之下,设两司,一为农税总司,对户部负责;二为稽查总司,对皇上与内阁负责。 由农税总司,统管全国农业税务事宜,改宣课司、税课司、都税司为农税省司、农税府司、农税县司。 十三道布政使,协同配合农税省司完成省内农税工作,布政使由最初的税务主管身份,调整为配合、监督与分配身份。 配合,即对各级农税司所遇问题,给予帮助。 监督,即对各级农税司执行一条鞭法给予监督。 分配,即对各级农税司税银,具备分配权,即朝廷给出的标准: 地方三分,中央七分。 朱允炆在诏令中明确了一点:税银三分,除去省府县一应开支,若有所余,可按官职品阶,递减分配,以优官员日常。 同时加了一条:年结余超百万两者,吏评:下。 朱允炆的意思很清楚,一省税银,中央允许地方拿走三分,拿走的这些钱,便是你们地方的运作经费,如果还有结余的话,那你们分摊给各级官吏,可以改善官吏生活。 但是,中央绝不允许地方政府,每年结余超出百万两。 否则,吏部考评时,你们便是差评。 朱允炆的这种限制,考虑了三点: 其一,地方可以预留一部分财政,但避免其财力过大,威胁中央; 其二,地方若有存余,可分摊下去,官员有了钱,不会藏在床底下,是需要拿出去去花的,有助于促进商贸,为后续商业发展打下基础。 如果官员没有钱,基本购买力都没有,商业如何发展? 其三,调动各级地方政府积极性。 地方财政蛋糕越大,地方所得越多。 直接将财政与官吏生活水平挂钩,有助于推动地方农桑发展。 为了解决地方重复收税、银贵谷贱等问题,各级农业司都设置有专门的谷-银兑换点,安排农业司、稽查司、布政使司的人共同监督。 对于前来缴纳税银的人,农业司负有说明宣传职责,告知农户,一年只收取两次税,不会重复收税,如果有人踹你家门,让你多缴税,你来农业司、稽查司、布政使司任何衙门,都有人替你出头。 一条鞭法的实施,保护了中下自耕农的利益,但也触及了富农、地主的利益,中下自耕农才多少地,顶破天,也不过几十亩,计亩或计粮征银,也缴纳不了多少。 可对于富农、大小地主而言,那土地多了去了! 几百亩,只能说是富农! 真正的地主富绅,谁手里没几千亩土地,说出去都丢人。一些大户,很可能是几万亩,乃是几十万,几百万亩土地! 若是按亩、按粮征银,地主可要缴纳更多的税银。 湖州府,长兴县。 粮长周布农带着七八个跟班,耀武扬威地走在街上,看到乡民售卖,无论是馒头,还是竹篮,随手就带走,末了还骂骂咧咧,乡民也不敢反抗。 街上一道熟悉的身影,引起了周布农的注意,大喊一声:“王二牛,休跑!” 王二牛听到声音,回头一看,顿时吓得脸色苍白,撒腿便跑。 周布农带人一路追赶,直追到了王二牛的破院子里,王二牛插上门躲在房里,喊道:“周粮长,您就行行好吧,我二牛已经缴过秋税了,为何还不放过我!” “胡说八道,你只缴了五斗的糙米,如何够?你以为躲着就可以饶了你?今日你若是不缴清了,便把你家的是十亩地罚没了!” 周布农高声喊道。 王二牛站在窗户边上,痛苦地喊道:“我明明缴纳了三石糙米!” “三石里面,还有老子的呢!朝廷规定的三石秋税,你还差两石五斗。身为粮长,肩负收粮、运粮之责!你若不缴,老子去了南京,见了皇上,一定杀了你全家!” 周布农威胁道。 王二牛哭丧着脸,打开门,迎来了周布农跟班的一顿拳打脚踢,王二牛的夫人、儿女也跑了过来,可如何是经得住这些打手,没几下,便倒在地上,哭成一片。 “给我搜!” 周布农指挥着手下,搜遍了房间,抬出来一些米袋子与米缸。 “粮长大人,只有一旦三斗左右,不够!” “不够,呵呵,不够好说。” 周布农俯身看着浑身是伤的王二牛,冷冷说道:“要么被朝廷杀头,要么将你那十亩地,作价五石米卖给我,或者,呵呵,你女儿也是可以抵债的。” ps: 文中地主土地数据,并不是夸张。 明代中期,一些亲王占据的田地,动辄便是几百万亩。当然,亲王是大地主,却是不缴税的地主。 第五十七章 粮长制的消亡 盛世蝼蚁哭,乱世蝼蚁死。 这是封建王朝的悲哀,也是几千年来底层人的真实写照。 纵览任何历史朝代的盛世,多数是文人笔下的富饶与美好,是一地或数地的财富堆积,其手段,往往类似于元朝“贫极江南,富夸塞北”,搜刮天下之财,以彰盛世繁华。 至于底层是五个人穿一条旧裤子,还是一头老牛耕几十亩土地,这都与其他人无关。 官吏闭着眼享受美酒,商人逐利远走,文人提笔思考明日春游,该作一首怎么样的诗,赢满堂喝彩。 所有人的眼睛,似乎都在翻白眼,看得到上面,看不到下面。 这是眼病,得治。 朱允炆所追求的盛世,不是少数地主的放情狂欢,而是大部分底层民众的衣食无忧! 没错,只是衣食无忧! 至于后世的物质与文化冲突的主要矛盾问题,与现在的大明朝,根本没有半点搭嘎! 他们吃不饱,穿不暖,你还输出文化? 小康水平是朱允炆不敢奢望的,新中国搞了七十年,依托大工业,大政策,大商业,大运输,大扶贫,才基本迈入小康社会。 大明现在什么都没有,你凭什么去奔小康? 唯一可行的,便是先解绑农户,减轻农户身上的负担,让其有所生产,有所存留。 情况好的,可以拿余粮换点银两,改善生活,情况不好的,也不至于灾荒之年,直接出门乞讨要饭,等着朝廷赈济。 一条鞭法,是符合大明当下,最适合的一类手段。 农税总司最高长官为左侍郎,由夏元吉担任,右侍郎由严奇良担任。夏元吉统筹全国农税,负责各级各地农业司一应问题,严奇良出京师,推行一条鞭法,所行之地,主要便是江浙一带。 严奇良抵达湖州府后,安排随行监生,在布政使衙门人员的带领下,前往各县,推行一条鞭法,若遇所阻,布政使衙门之人需全力配合,若遭遇府县官吏阻挠,则由监生汇报府农税府司,由农税府司联系一省布政使,撤换官员。 国子监监生胡浚,纵马疾驰,率十二人进入长兴县,还没到长兴县衙,便听到了一片哭喊之声,绝望而凄凉。 “队监,我们还是去县衙吧。” 一旁布政使衙门都事杨成轩见胡浚停了下来,不由皱了皱眉。 胡浚拨转马头,说道:“本队监有调查民情之职,如何能视而不见,去看看。” 这是一条破乱的小巷,周围两侧,好一些的还有低矮土墙作为围栏,大部分都是简单的木栏,在巷里一走,院子里有什么东西,一眼便可以看个真切。 让胡浚感觉悲伤的是,所有院子里,自己都没有看到谷堆,甚至连一粒粮食都没有在外面的。再看那破旧低矮的房屋,恐怕也容不下几个人居住吧,纵是有人居住,也放不下几石粮食了吧。 “放开我女儿,放开我女儿!” “周扒皮,我给你拼了!” “老子为皇上缴粮,你敢反抗,那便是对抗皇上,你是想造反,给老子打,打死了,也是为朝廷分忧!” 嘈杂的声音,伴随着沉闷的殴打声,哭喊着,刺痛着胡浚的心。 “都给我住手!” 胡浚坐在马上,大喝一声,挥了挥手,身后监生与布政使衙门人员纷纷下马。 胡浚下马,顿时呲牙咧嘴起来。 该死,长时间骑马简直是活受罪啊,不自然地迈着罗圈腿,胡浚带人走入了庭院。 周布农听到动静,出屋一看,见来人不少,不由一惊,仔细一看,为首之人竟是监生服,不由眼中带着鄙视,喊道:“路过的?该干嘛就去干嘛,不要打扰大爷办事!” 胡浚毫不畏惧地走向周布农,看着挡在门口的打手,沉声说道:“让开!” 打手们看向周布农,周布农冷笑着说道:“这户人家可是反贼,你若识趣,便应该速速离去,莫要耽误自身前途啊。” 胡浚呵了一声,转头看向周布农,冷冷说道:“敢问,你是何人?” 周布农一挺胸膛,喊道:“在下周布农,乃是长兴粮长,专职催缴征运税粮,这户人家不缴税粮,身为粮长,自应为朝廷办事,为皇上分忧,确保不少一粒粮地运抵京师!” “粮长?” 胡浚微微点了点头,拱了拱手。 周布农更觉威风。 这个时代的粮长,确实有威风的本钱。 粮长不是官,却有权。 粮长制是太祖朱元璋搞出来的,是为了征收税粮服务的。 在明朝之初,上一代的地主基本上都死了,新一代的地主数量还不够多,土地还很分散,这就让官府收粮很是困难。 朱元璋一动脑筋,没人负责,那就找人负责嘛,这还不容易,弄几个粮长出来管事,不就解决了? 粮长负责的范围是区,区纳粮是一万石,或是几千石,以后这个区,设置一个或四个粮长,负责田粮催征、经收、解运。 等粮长送粮到了京城,老朱再举办个宴会,大家见个面,喝个酒,老朱一看,小伙子长得不错,身体素质也过得去,脑子又不好使,当个听话的官员还是可以的,大笔一挥,你别回去当粮长了,留下来当个户部主事吧。 可是粮长怎么选? 老朱的标准就是,谁纳粮最多,谁就当粮长,原因很简单,这些人给我老朱家做贡献了嘛。 谁纳粮最多? 地主呗。 一批中小地主,就这样成为了朱元璋的基层管理支柱,与里长、甲长,共治底层。一些威风的粮长,甚至还兼掌听讼理狱之权,连县太爷,都需要看其脸色。 周布农看着转身走向马匹的胡浚,冷笑道:“少年郎,好自为之啊。” 胡浚从马身上的行囊里,掏出了一份文书,转身对周布农笑道:“周粮长,您听清楚了,朝廷废除粮长,大明再无粮长!” “什么?不可能!” 周布农面色恐惧,慌乱起来。 “朝廷文书便在这里,如何不可能?” 胡浚丢下文书,看向一群打手,厉声喝道:“我乃大明农税总司队监胡浚,谁敢阻我入农户,一律以违逆之罪论处,还不让开!” 第五十八章 贫穷不是盛世,壮志的胡浚 打手顿时慌乱,再不敢阻挠。 胡浚进入房中,看着散落一地的糙米,还有满身是伤的一家人,就连那尚未成年的女子,脸上也有一道清晰的掌印。 “官爷,我们纳税,我们纳税,就算是把那十亩地卖了,我们也会再凑够三石粮食,求求你们,别抢我家颖儿,她才十二岁啊!” 王二牛爬到胡浚面前,连连磕头。 胡浚被触动了,看着一家人跪在自己面前哀求,眼中含泪! 土地啊! 可是他们的立命之本,生活之根! 一旦卖掉土地,他们将不再是自耕农,只能成为地主家的佃农,到时候,所有打上来的粮食,地主说拿走多少就是多少,他们一辈子也别想出头啊! 十亩地,三石粮食?! 一亩地摊了三斗粮食?! 天杀的! 现在亩产,寻常土地,一亩不过麦一两石,肥沃之地,也不过三石。 就长兴之地而论,稻谷亩产大致在两石至三石之间。 去岁长兴少雨欠收,听闻亩产只有一石多点。 按一石算,一石十斗,三斗的税,那近三税一啊! 如此重税,是太祖时期的税制,可这条税制,在洪武三十一年便被朱允炆废除了! 这些可恶的粮长,竟然敢欺瞒乡民,依旧执行重税,而上交给朝廷的,却是按照朱允炆新税来缴纳! 一进一出,全都落入了这些人的口袋里! 胡浚在都事杨成轩等人震惊的目光中,跪了下来,双手搀扶着王二牛,喊道:“不用卖地,更没有人会抢你的女儿!是朝廷没做好,是朝廷对不起你们啊!我胡浚在这里告诉你,以后,再也没人抢你的地了,你再也不用缴纳重税了!” 胡浚说完,跪拜而下。 砰! 一声沉闷的声音,令人动容! 王二牛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官爷,他竟给自己这种穷哈哈的农户下跪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他好像,还在流泪。 胡浚拉起王二牛,拉起王家一家人,转身对外面的人说道:“都事大人,周布农妄行国法,肆意盘削,欺辱乡民,逼其卖田,抢掠其女,如此恶贼,你若再不动手,胡某必上奏朝廷,告知圣上,这便是我大明天下的真相!这便是皇上大人眼中的盛世!” 都事杨成轩咬牙切齿,挥了挥手,喊道:“把周布农给我抓起来,押到长兴县衙,让知县亲自审讯定罪!” “呵,长兴的吴知县我可信不过!我看都事大人,还是亲自跑一趟的好!” 胡浚强压怒火说道。 都事杨成轩微微点头,说道:“既如此,那我便亲自去一趟,你也早点来!看来这长兴,要起风了。” 胡浚肃然道:“我会给朝廷上书请愿,留在地方,地方不平,我不回国子监,不回京师了!” “胡兄你?!” 杨成轩震惊地看着胡浚。 他可是国子监的优等生,而且还是国子监中参与三大国本“国旗、国徽、国歌”设计的主要人员,此番一条鞭法事关民生,国子监监生能放弃国本之事,踊跃参与,已足以让杨成轩敬佩。 若再放弃回国子监,留在地方,那将意味着,他很难跻身内阁!最多在地方上,苦熬资历,风风雨雨几十年,说不定也只是一个知县! 这牺牲,太大了! 胡浚摆了摆手,对杨成轩说道:“皇上不是要盛世吗?可你要知道,贫穷不是盛世!我老-胡便在这里给皇上看着,什么时候真正盛世了,百姓能吃饱饭了,再回去也不迟!” 杨成轩肃然起敬,对胡浚深深作揖,起身道:“既然胡兄有如此壮志,那便加我一个如何?” “杨兄!” 胡浚激动地上前。 杨成轩哈哈笑道:“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我等格物致知,修心修身,如今家齐,自当为国效命。这地方,太穷苦了,当不起盛世之论,那我们便留下来,如皇上所言,和衷共济,披荆斩棘,将它改为盛世,如何?” 胡浚紧握杨成轩的手,点头道:“我道不孤!我辈不孤!” 京师,武英殿。 朱允炆手中看着胡浚、杨成轩的奏折,眼神中透着几分敬佩,但在敬佩之外,还有无限的愤怒。 底下的人,真拿自己的命令当耳旁风了! 废除重税几个月了,竟然还有人公然在收! 逼人卖田卖女! 这还是在江浙,距离京师很近的地方,若是再远点,还不把自己当土皇帝了? “传告内阁,明日上朝!” 朱允炆愤然道。 双喜有些惊讶,匆匆跑去内传禀消息。 内阁郁新、张紞、解缙三人对视一眼,都感觉到了皇帝的愤怒。 自从朱允炆改了朝堂时间,朱允炆从没有临时召开过朝会,而这,是首次! “看来江浙地区的情况,触怒了皇上。” 郁新叹了一口气。 张紞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热茶,说道:“不查不知道,谁能想到,府县乡绅竟有如此多的问题,若是一个处理不当,洪武朝的灾祸,恐会再度出现,两位还是想想,如何消圣上雷霆之怒吧。” 洪武朝的灾祸,便是朱元璋的杀戮手段。 对于贪官污吏,朱元璋的手段只有一个: 杀。 你不是贪吗? 掉了脑袋,我看你怎么贪。 暴力解决不了问题,还解决不了你? 杀一个换一个,再贪再杀! 洪武年代,可谓腥风血雨,能侥幸活下来的官员,可谓是祖坟着火,天天保佑的结果。 如今建文帝朱允炆虽有仁德,但毕竟前有车,后有辙。爷爷怎么做的,孙子效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解缙拿起胡浚的奏折副本,仔细看着,说道:“让我说,皇上举起屠刀是必然的,只不过,这柄屠刀,未必是斩杀一地粮长、里长、甲长,或一府县官员的屠刀。” 张紞抬动眉头,不解地问道:“何意?” 解缙指了指奏折,说道:“这个胡浚,颇有见识。虽出身国子监,却不迂腐,善变通。你且看他这一句是‘弊政之本,在于乡绅广厦其田,贪婪成性,千万亩不足满其欲’。再看这一句,‘富者有弥望之田、贫者无立锥之地’。” “可见府县之中的农户,生活的并不容易啊。皇上素来主张解决问题,而并非是解决人,燕王之事便证明了这一点。依我看,这一刀,恐怕会砍在土地上。” 第五十九章 都是地主啊…… “江浙之地,煎迫农户贱卖其田,以身入佃,屡见不鲜。为避重税以求生存,投献官员、富绅者众,已成投献之风……” “再不行遏制之法,天下之田,盖为官绅之田,天下之农,盖为官绅之农!” 朝会之上,方孝孺奉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读了胡浚的《为江浙万民请命》奏疏。 朱允炆面色阴沉,扫视着群臣,厉声喊道:“元宵之日,朕许万民以盛世!不过十日,便收到如此奏疏,呵呵,这便是我大明的真相吗?你们让朕,有何颜面对天下人?黄子澄,你为户部尚书,如何看此事?” 黄子澄连忙出班,施礼道:“皇上,胡浚之言字字惊心,臣以为,若江浙之地真如胡浚等人所言,土地兼并,投献之风已起,朝廷应施以严策,盘查士绅田产,加以约束。”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周德站了出来,反对道:“盘查?官员职俸田免税,富农豪绅可享部分免税田,乃是太祖之制!皇上,臣认为,农户经营不善,或天灾之下,欠收破家乃是常事,依附于官绅之下,即可保其生产,又可存续,胡浚之言,过于悚然,实乃是恐吓朝廷之言,当治罪!” 黄子澄猛地回头,心中怒火腾升,我一个尚书还没说完话,你一个佥都御史蹦跶出来做什么? “周佥都御史所言有理,皇上,自古以来,农户便依附于田地,而田地又依附于是富农豪绅、官府。纵一些自耕农入佃农,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毕竟,他们还是有田耕作,朝廷只需收取相应税银,税银不短缺,一切都可以解决。”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范俊站出来支持周德。 黄子澄愤怒了,厉声反驳道:“百姓若无自耕田地,完全依附于士绅,那百姓到底是朝廷的,是大明的,还是士绅的?周范两位佥都御史,你们应该知道吧,佃农纵是一亩收成两石,也要交出一石,甚至是一旦五斗吧!” “不是还有五斗吗?饿不死!” 周德冷冷说道。 黄子澄紧握拳头,喊道:“可按照一条鞭法,他们作为自耕农的话,两石粮食,只需上缴一斗三升而已!” “一斗三升而已?呵呵,尚书大人,按照太祖之制度,农业税只是三十税一,两石粮食,应该是六升而已,何故增加到了一斗三升!” 周德反问。 黄子澄喝道:“一条鞭法,将农业税由三十税一改为十五税一,此事朝议已过!你缘何再度提起?内阁已讲述的明白,甚至拿出了南北直隶的调查,农业税看似三十税一,低的很,但每年摊派的各类徭役,施加给百姓的,早已超出了十税一,甚至是七税一,五税一!” “一条鞭法,看似增加了农税,实则减轻了农户负担,再无各类徭役之苦,再无各类差派之乱,周德,要知佃农,可是二税一!如此天怒人怨之事,你犹然支持,甚至发出‘饿不死’之言,你到底还是不是为民做官?!” 黄子澄是愤怒的,他看过南直隶与江浙等地奏报,底层自耕农,相对十年之前,锐减了三成之多,也就是说,百万自耕农中,至少有三十万失去了田地! 这些田地,不是他们经营不善的结果,而是士绅联合盘削的结果!私立明目,以旧制征税,反复收税,以徭役征派,各种手段用下来,自耕农手中早已没了吃的,这个时候,还能怎么办? 将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以极低的价格卖出去,同时,也将自己与一家人,卖了出去! 卖了命只是第一步,往后的岁月,他们将不再是人,而是牛,是马,是驴! 任人鞭打欺辱,在土地之上,耕作不休,再无自由! 黄子澄愤怒于底层的手段,但作为户部尚书,他更在乎的是赋税,而三十万自耕农转而佃农,那朝廷少征收的税可是极多的! 以一人十亩计,便是三百万亩土地,按旧制三十税一,一亩征收六升粮税,便是近十八万石,而这还是最低的数据,真实数据恐怕会翻几倍之多! 毕竟,士官有着职俸田,即当官的官田,这部分朝廷是不收税的。而对于豪绅,朱元璋时期还给予过部分免税权。 百姓的田都归了他们,可他们又是不交税或少交税的,你让户部怎么收税? 这种情况下,别说一条鞭法,就是把鞭子挥断了,也打不到士绅头上去啊! 虽然一条鞭法保护了自耕农,避免了这些士绅强取豪夺,可底层的人有底层的办法,这些人对土地的疯狂,是无法扼杀的! 除非,朝廷出严厉的政策! 可这些都察院的人,一个个在这扯东扯西,认为自耕农转为佃农竟然是好的,认为士绅还做了好人好事! 说到底,还是利益! 这些官员身后,必然有大量的田产。 他们跳出来,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而已! 不用说,一条鞭法过程中的清丈土地,虽然尚未触动他们的利益,但已经引起了他们的警觉。他们现在跳出来反对,便是为了拖住朝廷,不再向下追究! 朝堂吵吵嚷嚷,没一个定论。 朱允炆目光中透着冰冷,想想也是,这些人是当官的,可脱掉官服之后,都是地主啊…… 出身寒门,登科入殿的人,也通过买地占地,蜕变为地主。作为地主,维护自己的利益,还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是这些地主太过贪婪了,贪婪到,肉要吃掉,骨头要啃掉,渣滓也要拿走肥田,就是不想分给朝廷一点! 这些人,读得是圣人之言,动作起来却都成了市井地痞。 一张脸,两面皮啊。 不错,很好! 既然你们这些新地主不讲武德,那就好自为之吧。 “够了!” 朱允炆大喝一声。 朝堂安静下来,一些站错位置的大臣,也纷纷回归自己的位置。 朱允炆肃然道:“胡浚的奏折,内阁抄五遍,六部十遍!其余二十遍!便在这里抄写!此事,明日再议!” 太监看着起身的朱允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喊“退朝”了。 众大臣见状,跪拜山呼。 解缙安排内侍准备笔墨纸砚,一脸笑意,郁新、张紞也放松下来,起码皇上没提要杀人的事,那事情就好办了。 郁新拿着胡浚的那一份奏折,说道:“胡浚之言没错,府县土地问题再不治理,此时或许没什么祸乱,但百年之后,必成大患。” “呵呵,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可不容易啊。” 张紞皱了皱眉,叹息道。 解缙看着忧愁的张紞,凑近了,低声说道:“张大人是想说,占地最多的便是皇室吧?呵呵,信不信,六部里的这些人,明天便会把这件事挑明了。” 第六十章 校场从医的两位藩王 京师,小校场。 兵部尚书茹瑺看着正在训练的京军,一直阴郁的脸色,才微微好转。 士卒勇猛,有开疆卫国之心! 骑兵彪悍,有杀敌封侯之志! 新军之策,不仅重视士兵个体实战,改善了日常训练,还极重视军阵改进,不断研究如何以步克骑,以骑克骑。 一些曾经毫不起眼的老兵,在新军之策中表现出了优越的能力,并通过考核,不断晋升。 茹瑺最看重的是两人,由寻常士兵,一路升迁至千户的李德、刘启夏。 李德擅防守战,他在研究军阵时,创造了多武器配合作战的方式,以火铳手、弓弩手、长矛手、盾牌手、长刀手、短刀手构成大方阵。 一旦遭遇骑兵,则以火铳居前,一轮齐射,然后弓弩箭矢覆盖,长矛迎敌拒马,盾牌手护卫,长刀、短刀手出击。 以步兵方阵,屡屡克制骑兵,其战法已操演数百次,基本成熟,已将方案报送兵部与五军都督府,正在等待全军推广。 刘启夏则擅骑兵,以突击、硬战见长。 其认为金朝的“铁浮图”、“拐子马”是极强的骑兵,便耗费心力,打造了一百“铁浮图”的重甲骑兵,“兜鍪极坚,止露两目”,却没有采取皮索相连,而是给重甲配以长刀,稳健推进。 其他九百骑兵,皆是轻甲骑兵,以快速突袭两翼与后方为主。 无论是李德的战法,还是刘启夏的骑兵阵法,都有着可取之处,只不过在茹瑺看来,重甲骑兵并不适合抵御北蒙之敌。 原因很简单,重甲骑兵行动速度缓慢,用于攻坚破阵还可以,但北蒙之敌,可没什么坚固的营寨,打的时候速度跟不上,跑的时候跑不掉,有些太吃亏。 但茹瑺与徐辉祖商议之后,并没有放弃刘启夏的战法。 徐辉祖认为有一支重骑兵是有利的,不仅可以作为亲军护卫,也可作为冲阵前锋,最主要的是,一旦藩王威胁京师,这支军队也可以发挥作用。 新军之策,最大的改变,便是赋予了京营活力,允许士兵提出不同的意见,允许士兵自己去研究与尝试新的战法,辅助以考核评优的激励举措,整个京营,无不日夜勤勉,不断锤炼,其战斗力已堪称不俗! 茹瑺站在高台之上,看着训练的新军,眼神中满是欣慰。 突然之间,几名士兵惨叫一声,茹瑺连忙看去,只见五名士卒趴在铁丝网下不能动弹,连忙走去,发现支撑铁丝网的木桩断了,铁丝网挂了下来,扎伤了士兵。 “为何不救人?” 茹瑺走了过来,见一旁赶过来的士卒看着,却也不上前抬起铁丝网,不由大怒。 士卒还没回话,远处便传来了声音。 “别动,别动。” 茹瑺听着声音耳熟,转头一看,辽王朱植、岷王朱耿来了,他们身后,还有二十个背着木匣子,抬着木棍子的随从,一路小跑过来, 茹瑺不由瞪大眼睛,有些发懵。 这两个王爷没去秦淮河,竟然跑小校场来了? 茹瑺抬头看了看太阳,郁闷地说了一句:“太阳还在啊,这是怎么回事?” “哈哈,又有人受伤了。” 朱耿嘚瑟地喊着,一脸兴奋。 茹瑺的胡子无风自动,怒目而视,这个家伙也太没良心了吧,士兵受伤了,竟然这么高兴? 朱植毕竟成熟一些,与茹瑺打了招呼,道:“茹大人,莫要责怪士卒,是我下的命令,一旦士卒受伤,万不可轻易妄动,应第一时间告知于我等,也好早施妙手,医治一二。” 茹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早施妙手? 医治一二? 就你朱植? 还有你弟弟朱耿? 你们两个能医治的,只有秦淮河姑娘空虚,呃,的钱袋子吧。 你们什么德行,我会不知道? 十天都能出入轻烟楼三次的家伙,你给我说你懂医术? 三次太少? 不,这只是出入次数,因为入了,就不出去了,直接留宿轻烟楼了。 朝廷中弹劾两王德行不修的奏折屡见不鲜,甚至一些大臣,极力要求朱允炆让两王早点滚出京城,去地方就藩。 可这些奏折,根本就没动静过。 听说皇上给内阁发了话,凡是关于两王就藩的奏折,不用呈送上去。 估计不少奏折,都被解缙扔到了火盆里取暖用了。 不学无术,毫无德行,留恋烟花之所,这几乎成为了朝臣对两王一致的看法。 茹瑺对于朱植、朱耿两人并没多少意见,虽然懒在京城不去就藩是个问题,但说到底是皇上的私事。 再说了,这两个家伙除了留宿青楼、邀请文工团去家里连演几日外,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没听说他们抢了谁家的老婆,打了谁家孩子,欠了哪家花楼的钱。 朱植见茹瑺不说话,便指挥着随从检查士兵伤势,还好正月天,穿着木甲,总算没伤到要害,两个士兵的头被擦破了,还有三个士兵的手也被扎伤了,最严重的一个,手掌几乎被扎透了。 “你抬这边,你去那边,你在这里,动作轻点,顺着伤口方向用力,这个士兵的手被铁丝斜着插入伤口的,你需要向这个方向用力,明白吗?” 朱植嘱托着随从。 随从明白之后,朱植对士兵说了一声,下令抬起铁丝网,士兵咬牙挺着。 “快,拖出来,准备清水,酒精,纱布。” 朱植连忙喊道。 其他随从上前,将五个士兵拉了出来,一旁的随从早已打开了木匣,两人一组,围在士兵旁边,先用清水冲洗伤口,然后拿出了酒精。 “等等!” 茹瑺不干了,厉声喊住,看着那些酒精琉璃瓶,喊道:“这是什么东西?如何能用在士兵身上!” 朱植从随从手中接过酒精瓶,打开之后,冲着茹瑺晃了晃,说道:“这东西名为酒精,有消肿避脓之功效,只要在伤口上浇上一点,哪怕是炎炎夏日,伤口也不容易化脓。” “不明之物,如何可用!万一伤到士卒,如何是好!”茹瑺不愿意尝试,看着两王,冷着脸说道:“两王有心了,我看,还是送士兵到医官那里去吧。” “医官?” 朱植呵呵笑了笑,毫不退让地说道:“尚书大人,这小校场有兵五万,医官才有五人!五人啊!而且刚刚操演时,有十几个士兵坠马,已送了过去,那边还有几个骨折的,也送了过去,您认为这几位士卒,送过去之后,要轮到什么时候才可处理伤口?” 茹瑺老脸一红。 大明京军医官的数量,真正少得可怜,一万士卒配一个医官。 何止是京军,就整个大明,优秀医官也不多。 一些地方,为了给老婆孩子寻医问诊,可能走路都需要几天几夜,等找到大夫,人已经咽气了的并不是个例。 就算老婆孩子还活着,成功找到了大夫,说不定又被大夫治死了。 没办法,本行业虽然出人才很难,但门槛很低啊,您受委屈了…… 第六十一章 从轻烟楼学习商贾之道…… 明代的庸医太多,阿猫阿狗拿着本古医书,就敢抓药看病,是死是活,全凭运气。 治好了,你要感谢大夫全家。 治死了,你还要感谢大夫全家。 有啥办法,这就是命,是大明百姓的命,也是大明士兵的命! 茹瑺不想自己的兵感谢王爷他全家,实在是因为这两个王爷不靠谱,一直眠花宿柳的藩王,突然懂医术了? 难道说,他们整天待在轻烟楼,是探讨医术去了? “让他们试试吧!” 一声沉稳的声音传入茹瑺耳中。 茹瑺转头看去,只见徐辉祖站在受伤的士兵身旁,手里还拿着一瓶酒精,正闻着味道。 “魏国公,这不合适吧?” 茹瑺不放心地说道。 徐辉祖看向辽王朱植,严肃地问道:“你确定这东西不会有毒?” 朱植肯定地回道:“绝对无毒。” “可有证据?” 徐辉祖问道。 朱植郁闷了,问道:“魏国公,这就是酒啊,如何有毒,只不过采取秘法,让酒更纯了一些罢了。” 徐辉祖沉思。 “我有证据!” 朱耿拿起一瓶酒精,打开之后,直往嘴里送,咕咚了一口,然后哈着酒气,呵呵说道:“咋样?这下可以相信我们了吧?” 看着砸吧嘴,似乎还没喝够的朱耿,徐辉祖与茹瑺对视了一眼,不再说什么。 朱植暗暗伸出手,称赞了朱耿,然后亲自拿着酒精,对受伤的士兵说道:“作为大明的铁军,你要忍住痛苦。” 士兵感谢王爷的关心,表示一定没问题。 酒精倒入伤口,士兵瞬间瞪大眼,手猛地一颤,惨叫一声,将茹瑺与徐辉祖吓了一跳。好在只是一瞬间,士兵便平稳了下来,有些心有余悸地看着朱植。 “哈哈,放心吧,没事,来,取纱布!” 朱植亲自将纱布取出,缠绕在伤口之上,然后说道:“这段时间,不可让伤口触碰水,知道了吗?等几天,我会找你换纱布,检查伤口。” 徐辉祖拿着纱布,仔细看着,对一旁的茹瑺说道:“这物件,竟没见过,似纱非纱,是布非布。辽王,这为何物?” 茹瑺也拿捏着,也看向两王。 朱植笑了笑,说道:“此乃新鲜物件,名为医用纱布,辅以酒精,只要用此覆盖住伤口,便可以降低伤口化脓,让伤口尽早愈合,且拆开纱布之后,并不会如粗布粘附在伤口之上,简单实用。” 徐辉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茹瑺。 茹瑺也看着徐辉祖,目光中带着期待与渴望。 若真如朱植所言,那这酒精与医用纱布,将很好的解决士兵伤患问题! 日后士兵上了战场,受了伤,将再也不会因伤口化脓而致死、致残,若是能够解决伤兵营死亡居高不下的问题,那大明将会拥有多少老兵! 老兵的价值,何其重要! 就算是给徐辉祖十名新兵,他也不愿意用一个老兵去换! “来,给我抬走。” 朱植说完,随从取出两个合拢的木棍,分开,中间是一根根粗布条与绳索,然后将木架放在地上,两个随从将受伤的士兵抬了上去,让其躺好,随从一前一后抬了起来,调了个头,优哉游哉地跑了。 茹瑺揉了揉眼睛,对徐辉祖问道:“那些兵,好像受伤的是手吧,缘何腿都不能用了?” 徐辉祖没理睬茹瑺,从朱植的随从中,仔细看着那两根木棍,对朱植问道:“这又是何物?” 朱植擦拭着手,回道:“此物名为担架,可以抬走伤员。不是本王说,战争打了几千年,为啥全都死脑筋,不是肩背就是肩抗?知不知道,有些伤兵原本可以救活的,被你们一颠,哎。悲剧了……所以,本王与珉王,日思夜想,耳鬓厮磨,终于想出了这种法子……” 朱耿差点跳了起来,耳鬓厮磨,我的亲哥哥啊,你说什么呢? 没看到徐辉祖与茹瑺已经后退两步了吗? 你不要清誉,我还要呢! 徐辉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朱植与朱耿,呵呵笑了笑,不再说什么,与茹瑺并肩走向一旁的亭子,回头看向朱植与朱耿等人,他们如同等待猎物一样,等待自己的士兵受伤,一旦有人受伤,便奔跑过去,一番治疗。 “这二王到底打什么主意?” 茹瑺总感觉这两位王爷没安什么好心。 徐辉祖沉思稍许,说道:“茹大人,你还不知道吧,这两王可不是第一次进出京营了,前几日,还去了城外的大校场,听闻城中的金吾卫、羽林卫,他们都曾去过。” “哦,为何?” 茹瑺好奇地问道。 徐辉祖呵呵笑了起来,说道:“目前还不知道,但我去过大校场,那些受伤的士兵伤口,经他们的处理,并无化脓之事,甚至连烧热都没有一个。” 茹瑺捋了下胡须,眯着眼,看向远处跑出去的朱植与朱耿,沉声道:“这两王,似乎与传闻不太一样。” 徐辉祖微微点头,表示认同。 作为藩王,身份何等尊贵,竟亲自来京营,跑来跑去,照料士卒,其目的,实在是有些难揣测。 “茹大人,若酒精、医用纱布真有助伤患痊愈,那这些东西,可以作为武备,装备京营,甚至是,普及至全军,尤其是边关重地!” 徐辉祖认真地说道。 茹瑺清楚其价值,说道:“那便安排医官,跟进看看吧,若真有作用,那这些东西,应成为军队必备之物。” 朱植与朱耿坐在一棵大树下,相视一笑。 朱耿解下腰间的水囊,递给朱植,道:“这么多天了,他们也该有点觉悟了吧,怎么不见有人找我们来买?是不是我们的办法错了?要不要,我们主动点?” 朱植不客气地接了过去,喝了几口水,嘴角含笑道:“主动?你见过卖盐的,谁主动找上门?咱这可是宝贝,和盐一样的宝贝,我们找他们,他们会以为我们在求他们,与其那样,不如让他们来求我们。” 朱耿佩服道:“十五哥,你什么时候懂商贾之道了?” 朱植又喝了一口水,目光幽幽地说道:“轻烟楼红字头的姑娘,不都这样吗?我们越主动,越得不到啊……” 朱耿眨着眼,自己这位兄长,还真在姑娘那里学到了不少。 不行,作为兄弟的我,如何能拖哥哥后腿! 人都是要有上进心的,不能落后! 朱耿打定主意,今晚就住轻烟楼去,学习商贾之道! 第六十二章 让皇上说服皇上…… 朝会一连开了五天,关于田地兼并、投献之风的问题,一直没有定论,反而出现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一派是以刑部尚书侯泰、都察院左都御史景清为首的反对派,不仅攻击一条鞭法,还将占地问题烧到了皇室,那样子就是在告诉朱允炆,皇室都占地,士绅买点地咋啦。 人家自耕农没吃的,没喝的,我们出钱买地,地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还用买来的土地养活他们一大家子,朝廷想要约束买地? 凭什么? 当官不就图这几亩地风光的,你如果约束的话,岂不是把大家都吊在树上? 再说了,这是祖制,你爷爷在的时候都没说啥,你上来就捣乱,几个意思? 一派是以户部尚书黄子澄、吏部尚书齐泰为首的赞同派,支持朝廷采取约束举措,限制士绅恶意占地,保护自耕农利益,并要求朝廷加大清丈土地的力度。 谁跳出来反对,就派人去查查他家职俸田应该是几亩,实际是几亩,这些地咋来的,坑蒙拐骗的话,就应该革职查问,将田地退还自耕农,若正当途径购买的话,也得收取农税,为啥,因为这些买来的不是你的职俸田! 至于内阁的三个老狐狸,每天就站在最前面打哈欠,谁也不帮,谁也不管,等朱允炆走了,揉揉惺忪的眼睛,自觉地拿出笔墨纸砚,默写胡浚的《为江浙万民请命》奏疏。 没办法,今天再抄写,便是二十一遍了,背也背过去了。 解缙无所谓,抄书而已,老本行,反正一天才五遍。 六部尚书你看我,我看你,一脸轻松,也就十遍而已,容易。 可怜的是剩下的官员,一个个要抄二十遍。 有几个都察院的倒霉鬼,昨日抄写的时候,竟写了几个“通假字”,被皇上叫到了武英殿,训斥了足足半个时辰,据说还被罚抄《为江浙万民请命》疏五十遍。 五十遍啊,也不知道这些家伙昨晚上休息没有。 解缙抄了一遍之后,在郁新、张紞惊讶的目光中,从袖子里拿出了四份已经抄好的《为江浙万民请命》疏。 郁新指着解缙,就差喊一声“你耍诈”的话,可又说不出来。 解缙潇洒地将抄写好的奏章,递给了一旁负责收整奏疏的内侍,哈哈笑着离开了奉天殿。 张紞呵呵笑了笑,说道:“解大才子,果是不凡,我们落后了啊……” 郁新哀叹一声,解缙早就料到了今日朝堂必没有结果,皇上还会下令抄写,便提前写好,到时候递上去便是。 如此看来,内阁三臣之中,唯解缙最懂皇上啊。 内阁。 郁新、张紞、解缙正在讨论农田兼并之风,茹瑺背着个木匣进了内阁,将木匣往桌案上一放,肃然道:“三位阁老,我茹瑺为万千士卒,求生路来了。” 解缙等人皱眉,不知其什么意思。 郁新站起来,走到木匣前,拍了拍,问道:“茹大人,把事情说清楚吧。” 茹瑺打开木匣,里面是五十叠整整齐齐的医用纱布,一角则有瓶酒精,还有一个小剪刀。 解缙等人没说话,拿出了医用纱布,展开看了又看,闻了又闻,也不知道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就算是衣服角料,也太碎太小了一些,这东西又软又轻,拿去悬梁也不合格。 “此纱布,名为医用纱布,此瓶中,乃是酒精。” 茹瑺严肃地讲解过,末了说道:“士卒每受伤,只需用酒精浇过伤口,用纱布止血,可避免士兵伤口化脓,早日愈合,实乃军需必备。我领兵部,不可不为两百万士兵着想,恳请三位,全力助我。” 解缙三人看着严肃施礼的茹瑺,也变得严肃起来。 张紞拿着一块纱布,问道:“真如此神奇?” 茹瑺从怀中取出了一封文书,递了过去,说道:“此乃京营二十位医官联名所署,皆担保医用纱布与酒精,有避脓、促愈之功效。我也亲眼所见,亲手施用,绝无欺骗可能。” 解缙闻了闻酒精,皱了皱眉,问道:“这不就是烧酒吗?” 茹瑺摇头道:“我找过京师所有酒楼,皆无法酿造出如此厉害的烧酒。” “等等,那这些是哪里来的?” 郁新问道。 茹瑺嘴角有些不自然,叹了一口气,说道:“是辽王朱植、珉王朱耿所有,就连这医用纱布,也为其所提供。” “两王?不太可能吧?” 解缙怀疑道。 这两人什么品性,擅长什么,解缙还是清楚的,就他们,也能制造出这些东西? 解缙十万个怀疑。 茹瑺再次行礼,说道:“是他们也好,不是他们也好,但这些,应作为大明军需,配备京营、边军、各地卫所!” 郁新有些难以理解地说道:“既然是两王所有,让他们献出不就可以了?为何来内阁?” 茹瑺抬起头,苦着脸,说道:“因为这些东西,两王只卖不献。” “啥?” 郁新、张紞、解缙同时惊讶起来。 只卖不献? 这不成那逐利的商贾了? 作为大明堂堂亲王,太祖之子,皇帝之叔,竟行商贾之道,岂不是丢人现眼? 太祖留下祖训,后世子孙一律不得经商啊! 这两王,到底再搞什么? 茹瑺目光中透着哀伤,自己一开始也是这个表情,谁能想到,堂堂藩王竟然成了商贩,毫无家国意识,毫无为民为军的情怀。 一开始茹瑺也想硬气,可问题是,整个京师就找不到第二家可以提供酒精的商家,找到卖烧酒的人家,让他们多蒸馏几次,把烧酒弄更烧一些,然后问三钱银子够不够,结果被赶了出来。 遍访京师布行,从未有人见过医用纱布,更别说仿制了。 二王是独家供应啊,你兵部想要东西,只能拿钱去买。 黑心的二王,竟然一木匣要自己一两银子。 想起来自己的那一两银子,茹瑺的心就隐隐作痛。 “请内阁出面,劝说二王,奉上医用纱布、酒精之法,为护我大明士卒,出一份力。” 茹瑺恳求道。 郁新、张紞同时将目光看向解缙,解缙郁闷地看着两人,说道:“此事,事关两百万士卒,事关国本,不妨茹大人奏报皇上,让皇上作说客吧。” 谨身殿,朱允炆看着茹瑺的奏疏,差点笑喷了。 好啊。 让朕说服朕,把辛辛苦苦弄出来的东西捐出去? 朕答应,皇后也不答应啊! ps: 需要说下哈,明代的六部尚书有时候并不是一个人,朱元璋为了分权,尚书设置人员很多,七八个,十几个也很正常。 建文帝时期,尚书人数在一至四个。 此时的刑部尚书是暴昭与侯泰两人。 第六十三章 四字批复:商人好啊 通政司的人将奏折送回兵部,茹瑺迫不及待地打开奏疏,目光落在朱允炆的批复之上,顿时瞪大眼睛,一脸的困惑与不安。 兵部右侍郎刘儁(jun)手里拿着一份文书,凑了过来,问道:“茹大人,皇上可是应允了?” 茹瑺摇了摇头,将奏疏递了过去。 刘儁看过之后,也是一头雾水,迷茫地问道:“皇上是什么意思?” 茹瑺叹了一口气,拿走奏疏,说道:“我也不清楚,此事,需要找内阁商议。你有什么事吗?” 刘儁连忙将手中的文书递了过去,说道:“登州卫指挥佥事戚斌来报,在山东沿海地区,出现了小股倭匪,抢掠杀戮了沿海军民三十余,请令兵部调拨船只,出海杀敌。” 茹瑺连忙接过奏报,仔细看了看,问道:“怪不得奏报送到了兵部,而不是五军都督府,刘大人,你可知这明威将军戚斌的父亲是谁?” “自然知道,应天卫百户,太祖亲卫,开国功臣戚祥。只可惜,戚祥在远征云南的时候……” 刘儁的目光中流露出可惜之色。 茹瑺仔细看了看奏报,说道:“正好,这份奏折也拿去内阁看看。” 内阁。 解缙正在翻看着《太祖实录》的开篇,对郁新、张紞问道:“此书由谁主笔?” 郁新摇了摇头,低头处理着手中的奏章,说道:“翰林院侍读学士董伦?总裁官王景彰?你若想知道,需要去一趟翰林院才可。” 解缙眯着眼,说道:“董伦之文,敦厚守旧,王景彰之论,默守陈规,这开篇之论,绝非两人所作。” “哦,你说这开篇?”方孝孺走入内阁,搓了搓有些冰冷的老脸,又对着双手哈了一口气,说道:“是翰林院编修杨士奇所写。” “杨士奇?” 解缙眯着眼,品着这个名字,然后将开篇文稿放了下来,肃然说道:“此子乃阁臣之才!将来,未必在我等之下!” 郁新、张紞都抬起头,看向解缙。 这可不是一个玩笑,而是一个不寻常的政治预言! 方孝孺对于解缙的话并不感意外,走上前说道:“我观杨士奇已有半月余,无论是品性、能力还是文史才学,皆是上上之选。解大才子,你可有对手喽。” 解缙哈哈笑了起来,见方孝孺冷,便将一旁的铜手炉递了过去,说道:“内阁人才济济,解某欣然乐见啊。” 方孝孺欣慰地点了点头,刚想说话,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茹瑺匆匆走了进来,见方孝孺也在,便先打了招呼,见过三位阁臣之后,将戚斌的奏报递了上去。 郁新看过之后,微皱眉头,道:“此事,是否知会下五军都督府,毕竟登州卫属五军都督府所辖。” 张紞思量了下,说道:“登州卫属于山东都司,为左军都督府所辖。自李景隆离京师前往广州之后,左军都督府相关事宜,便由徐辉祖暂管。不妨将此奏折,传给徐辉祖,再作定论吧。” 茹瑺微微点头,然后拿出了另一份奏章,苦笑着解缙等人,说道:“皇上批复了。” 解缙眉眼微微一动,不动声色。 郁新眯着眼看着茹瑺的神情,微微摇了摇头。 张紞伸出手,接过奏章,说道:“看来,皇上不准备当你的说客啊。” 茹瑺叹了一口气,说道:“也不尽然,皇上所言,似有玄机,只是我参悟不透。” “哦?” 解缙兴致来了,凑了过去。 张紞展开了这一份茹瑺请皇上作说客,说服二王献上医用纱布、酒精之法的奏章,目光快速扫去,只见奏章末尾,只有四个朱砂字: 【商人好啊】 张紞顿时懵了,错愕不已。 郁新看过之后,也是不解其中味,方孝孺沉吟不语。 唯有解缙,只惊讶了稍许,便舒展开眉头,坐了回去,嘴角带着一抹笑意。 “这算什么批复?” 方孝孺有些不满意。 皇上太不自重了,这可是朝廷文书,大臣奏折,如何能模棱两可地批复? 什么叫商人好啊? 郁新不解,张紞不解,众人将目光看向正在喝茶的解缙,顿时有了火气,围了上去。 茹瑺抢走了解缙的茶壶,问道:“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解缙往椅子里一靠,笑道:“皇上的意思,便是,商人好啊……” 茹瑺等人差点晕倒。 感情你和皇上一个模样,都是打哑谜的啊! “到底是什么意思?” 茹瑺有些沮丧,自己好歹也是六部大臣,竟参悟不透皇上的意思,那日后怎么立足朝堂? 解缙认真地看着茹瑺,说道:“皇上的意思,就是,商人好啊。茹大人,你仔细品,细细品。” 茹瑺陷入沉思。 张紞一拍手,想了个明白,笑道:“皇上这一招妙极啊。只不过,这笔账,可就苦了户部。” 郁新长长“哦”了一声,摇了摇头,坐了回去,说道:“皇上深谋远虑,布局远大,我等拍马难追啊。” 方孝孺一头雾水,看着这几个卖关子的家伙,撂不下脸去问,于是顺手牵走了那份奏章,哼着古曲便去了翰林院,将正在编书的杨士奇唤了去。 “这份奏章,是对你的考验。你若可说明皇上之意,我便向上举荐你。” 方孝孺将奏章放在桌案上,期待地看着杨士奇。 翰林院主要职责便是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经筵侍讲,分析朝堂时政,研究奏折批复,以备皇上问考。 改元建文前夕,杨士奇被地方推荐为编修。 国本“国旗、国徽、国歌”三事引动大明,内阁急需翰林院作为后备力量,没等杨士奇在江夏过完年,便被迫顺江而下,进入京师。 杨士奇的任务很重,不仅需要参与国本之事,还需辅助董伦等人完成《太祖实录》。 面对方孝孺的考验,杨士奇只微微一笑,施过礼,取了奏章,仔细看过,然后恭恭敬敬将奏章放在了桌案上,对方孝孺说道:“皇上已给出批复。” 方孝孺身体微向前倾,问道:“说说。” 杨士奇指了指奏章,平和地说道:“茹尚书请旨皇上做说客,皇上并没答应,而是希望兵部能够以商人的方式,来采买这批医用纱布、酒精之物。” “哦?”方孝孺蹙眉,问道:“还有呢?” 杨士奇继续说道:“皇上此法,有大意,为大局,也是对朝堂田争之事的一个回击。” 方孝孺愣住了。 朱允炆只是批复了“商人好啊”四个字,就“有大意,为大局”了? 还有,这奏章,明明是兵部与二王的事,哪里谈及田争之事了? 第六十四章 练子宁的觉悟 坤宁宫。 马恩慧看着手中拿着漆刷的朱允炆,衣襟之上,沾了不少颜料,不由皱了皱眉,这可不好洗。 “皇后,快来看看朕的沙盘如何?” 朱允炆看着眼前的微缩沙盘,嘴角带着几分笑意。 马恩慧走了过来,仔细看去,沙盘所展示的并非是大明全境,只是南直隶地区,包含应天府、苏州府、凤阳府、扬州府、松江府、徽州府等十四个府区。 整个沙盘,除了黄泥质底色外,便只有两种颜色,一种是大面积的黄色,另一种是小面积的黑色。 黄色连块,相对集中。 黑色成点,颇为分散。 “皇上,这是做什么用的?” 马恩慧看不明白。 朱允炆将漆刷放回漆桶之中,笑道:“朝堂不是在议论田争之事吗?这便是为了堵住那些人的嘴准备的。” 马恩慧微微摇头,笑道:“臣妾看不明白,不过,皇上有办法总是好的,毕竟,百官对立,并不是一件好事。” 朱允炆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说道:“百官对立不好,妨碍政策通达。可若百官毫无争论,唯命是从,那朕也该恐惧了。” 默许朝臣适当的斗争,允许不同意见存在,是朱允炆的御下之道。 虽然朱允炆很不喜欢侯泰与都察院的人,但他们毕竟是士绅阶层的镜子。 人总是要照镜子。 没这些镜子,如何看清大明帝国的真相? 马恩慧拿了一套衣服过来,一边帮着朱允炆换衣服,一边说道:“臣妾不想说这些大事,只关心咱家的医用纱布与酒精,能不能卖出去。” 朱允炆看着财迷的马恩慧,伸手点了点她的眉心,笑道:“放心吧,有解缙在,茹瑺会明白朕的意思,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朝臣弹劾二王之后,便要交易了。” “那岂不是顺遂了皇上的心意。” 马恩慧笑道。 朱允炆穿好衣服,拉过马恩慧的手,看着马恩慧那双漂亮的双眸,柔情地说道:“朕就喜欢你聪慧,只是委屈了二王。” “为皇上分忧,为大明分忧,是他们的福气。” 马恩慧低着头,脸颊微微泛红。 “皇上,安全局有急报。” 双喜匆匆走入,躬身递上来一份奏报。 朱允炆起身走向双喜,接过奏报,嘴角浮现出了一抹笑意,问道:“二王在哪里?” “回皇上,尚在军营。” 双喜回道。 朱允炆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两人虽出身皇族,但也不是吃不得苦的,既然他们该倒霉了,那就给他们送去定心丸吧。 “朕记得内库还有一些龙涎香,拿出一半,分赠两王吧。” 朱允炆吩咐道。 双喜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马恩慧走了过来,埋怨道:“皇上,那可是龙涎香啊。神龙吐纳所成,世间罕有,纵是京师,也只有是五两余,您可真舍得。” “神龙?” 朱允炆眨着眼,一脸的怀疑。 马恩慧满是心疼地说道:“皇上莫是没听闻过?那龙涎香乃产自龙涎屿,此屿浮滟海而波激云腾,只有每年春日,才会有百龙齐聚,交戏而遗涎沫,方得龙涎。如此传说中的神物,怎可轻易送了出去。” “呃,皇后去过龙涎屿?” 朱允炆郁闷,古代人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随口胡诌的事,都讲述的精彩纷呈,有地点,有动物,有故事,有结果,连一国皇后都被忽悠了。 马恩慧摇了摇头,叹息道:“那龙涎屿远在海外,飘渺不定,臣妾如何见得?龙涎香,龙涎香,便是神龙之涎,给二王,实在是太可惜了。” 朱允炆哈哈笑了起来,说道:“皇后啊,龙涎香可不是什么神龙之涎,而是抹香鲸所产。不就是龙涎香,等郑和出海,让他给你送几斤过来,补偿你便是。” 马恩慧不敢相信,抹香鲸如何能配得上龙涎香这种高大山的名字,皇上一定是安慰之言。 想想那龙涎香的气息,马恩慧就有些神往。 龙涎香的香气似麝香之优美,微带壤香,微妙柔润,留香可达数月,平日里宫中都不舍得用。 果如朱允炆所料,兵部准备以商人之道采买医用纱布、酒精,报给户部,张口便是二十万两。 户部尚书黄子澄不敢怠慢,和户部人员仔细研究之后,发现这东西竟为辽王与珉王所有,黄子澄不高兴了,皇室禁从商,这是太祖朱元璋的祖制。 老朱死了还不到一年,你们就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了? 堂堂亲王,竟自贱商贾之事,这如何要得! 必须弹劾! 不仅如此,还应该让他们交出医用纱布、酒精制造之法,如此军国大器,怎能掌握在二王手中! 户部就是个破窗户,黄子澄这边还在研磨,准备写开场白,都察院左都御史景清便收到了消息,景清一拍掌,大喜。 景清这几日不好过啊,争田之事虽然还没定论,但自己已经处在风口浪尖,每天除了抄奏疏,便是酝酿口水,思考用什么词,才能不失文雅地问候黄子澄等人一家三代。 可总是问候别人也不是个办法,毕竟黄子澄也很懂礼貌,知道礼尚往来,每次问候过去,还会问候回来。 现在好了,明天不争田了,休息一日,先弹劾二王不遵祖制,以尊行卑,大行商贾之道,毫无家国情怀,再弹劾他们把持国之利器,欲意满个人之私欲,危国危军。 景清发话了,都察院的同僚自然是要听的。 右都御史练子宁看着威风八面的景清,沉默地看着胡浚的《为江浙万民请命》疏,抄了几十遍,练子宁终于改变了自己最初的看法。 胡浚之言,虽有危言耸听之嫌,却并非空穴来风。 回顾过去十年二十年,再看当下,变化已显,若再过上三十年,自耕农恐怕十不存一二,而朝廷想要取得税收,却只能在这一二自耕农身上榨取,少量的人,承担最重的赋税,而大量的人,却是不承担,或承担极小部分赋税。 如此下去,底层的人活不活得下去,会不会造反,练子宁不知道,但他知道一点,到那时候,大明朝廷恐怕无钱可用。 势穷弊极,将何以支? 别说自己的俸禄,就是遇上点天灾,朝廷连赈灾的钱粮都拿不出来。若再发生战事,内忧外患之下,倾覆只在旦夕之间啊! 练子宁放下了奏疏,目光中透着几分忧愁,提笔,开始默写起《为江浙万民请命》疏,喃语道:“国家国家,国有了,家也不能破啊。” 第六十五章 经商就辱没皇室了? “什么?!” 同一个震惊,同一个表情,出现在了不同地点。 内阁、五军都督府、六部、翰林院、都察院、各处大臣府邸,所有人都被眼下的消息震惊了。 “燕王朱棣自缚请罪,如今已到了扬州府!” 郁新拿着奏报,看向张紞、解缙,语气中带着愤怒:“如此大事,张昺身为北平布政使,竟连一封奏报都没有,若不是扬州府奏报,我等岂不是要等燕王入京,才会知晓?!” 解缙脸色逐渐恢复了正常,说道:“应怪不得张昺,我想,平安、盛庸也没有将此事奏报五军都督府。” “皇上故意隐瞒的消息吧!” 张紞凝重地说道。 郁新皱眉。 天底下能让一位藩王不动声色从北平消失,又突然出现在扬州的,也只有大明天子朱允炆了。 这保密手段,像极了安全局的做派。 解缙放松下来,说道:“燕王来京,是一件好事。从前段时间的奏报可以看出,平安已完全掌控了北平,朱高炽等人也放下了最后的坚持,不仅送出了燕王三卫的指挥权,还解散了燕王府亲卫,只保留了八百余人。” “燕王主动臣服,其他藩王必不敢有所动作。等上一两年,户部充裕时,便可推新军之策于全军,届时,藩王重兵之忧患,便迎刃而解。不劳民力,不动刀兵,不损皇室亲谊,当歌之。” 郁新与张紞纷纷点头。 虽然被皇上瞒天过海了一道,但毕竟有情可原。 朱棣作为藩王之首,又是北方统帅,大明久经沙场考验的战将,一旦被爆出自缚京师的消息,那北平府的众人如何想? 他们未必会认为朱棣是自缚请罪,万一有人趁势作乱,宣传朝廷抓了朱棣,强势削藩,那北平府岂不是要乱成一团? 虽然朱棣失去了三卫、护卫,但毕竟朱棣深扎北平近二十年,施恩军队与百姓无数,那些人一旦听闻朱棣被抓,虽不至于拿起菜刀木棍造反,但心里难以接受,对朝廷有所埋怨,恐怕是无法避免的。 暂时封锁消息,掌握舆论的主动权,对于北平府的安定团结,更有利。 “燕王入京,恐怕会有好戏看了。” 张紞拿着一份弹劾辽王、珉王的奏折,淡然一笑道。 解缙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很多人都在弹劾二王,现在朱棣来了,恐怕他们又会对准朱棣,弹劾朱棣“欺君罔上、意图不轨”,削藩之论,恐会再度兴起。 辽王府。 朱植与朱耿躺在藤椅里,享受着初春暖阳,一旁点着龙涎香,迷醉地享受着。 “四哥自缚入京,听说朱能、张玉也一并跟了过来。” 朱耿闭着眼,却在不断转动眼珠,眼皮一直在动。 朱植深深吸了一口气,幽香入鼻,满足地说道:“自缚?呵呵,让我说,四哥到了京师门外,才可能拿出绳子把自己绑上。这件事,皇上自会处置妥当。” 朱耿睁开眼,坐了起来,对朱植严肃地问道:“十五哥,那件事,你准备好了吗?” 朱植枕着双手,看着蓝天白云,轻轻说道:“皇上需要我们演一出戏,那就配合好吧。其实这样也好,至少能落得一个轻松惬意。” 朱耿有些委屈地看了看一旁的香炉,叹息道:“龙涎至宝,可有些贵重啊。” 朱植嘴角微微上扬,说道:“与我们即将获得的,那些都不算什么。” 燕王即将返京,京师士民也得到了消息。 只不过与朝堂燕王自缚请罪不同,京师民间的版本是: 皇上听闻燕王身体不适,特遣侍讲学士姚广孝亲至北平府探望,姚广孝发现燕王之症状,恐只有京师老太医可治,便奏报朝廷携燕王前往京师。 建文帝体恤燕王,命姚广孝速接燕王入京师。 有人不开眼,跳出来说燕王先前装疯蒙蔽朝廷,实则是有二心,如今被抓到了京师,估摸着要被砍头了。 结果被一群士民堵着骂了一顿,灰溜溜地跑了。 燕王是病了,怎么可能蒙蔽朝廷,怎么可能会有二心? 一定是有人造谣。 奉天殿,朝堂之上的田争并没有停休,都察院左都御史景清慷慨激昂,发表了自己的演说之后,话锋一转,将矛头对准了辽王、珉王,弹劾两王德行不修,不尊祖制,从身商事,辱没皇室。 口水吐沫横飞,就为了说明一件事,应严令二王献上医用纱布、酒精制造之法,同时发赴宗人府,严加看管。 听得解缙直翻眼珠子。 宗人府现在就是个空架子,能管事的都在外面,谁管去? 何况人家二王的东西,我们自诩为正人君子,怎么竟做一些强取豪夺的事,丢不丢人? 弹劾都不会,景清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成为都察院左都御史的? 朱允炆听闻之后,下旨辽王、珉王入宫,交代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旨意刚传出去,辽王朱植、珉王朱耿便穿着亲王服,一个提着篮子,一个背着木匣,走入了大殿。 这让景清等人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这怎么看,怎么像是有备而来。 “臣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朱植、朱耿放下东西,施礼拜见。 朱允炆抬手道:“起来吧,朕听闻两位王叔不尊祖制,行商之举,逐利忘我,可有此事?” 朱植与朱耿对视一眼,连忙喊道:“皇上,臣冤枉啊。” “如何冤枉!你们行商贩卖医用纱布、酒精,张口便是一两银子一木匣,此不是商人之举,违背祖制,是什么?”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周德跳了出来。 朱植看向周德,冷冷一笑,说道:“敢问这位御史大人,你哪只眼见到本王贩卖这医用纱布、酒精了?” “兵部文书言之凿凿,茹尚书亲口所证。”周德喊道。 茹瑺恨不得掐死周德,你丫的撒泼打架,那是你们的事,扯我做什么? 但被点了名,没办法,茹瑺只好硬着头皮走出来,高声喊道:“启禀皇上,二王是否行商,臣并不知情。” 景清瞪大眼,伸手指着茹瑺,喊道:“撒谎!” 茹瑺呵了一声,对朱允炆说道:“臣听闻医用纱布、酒精之物,对伤口复愈有好处,便登亲王府,讨要一二,不成想,被人听了去,成了二王行商之言。” “哦,当真如此?” 朱允炆嘴角带着笑意,审视着茹瑺。 这个家伙,竟然开窍了,给二王打起了掩护。 茹瑺肃然喊道:“句句属实。” 朱允炆微微点头,看向景清、周德等人,说道:“兵部登门讨要,当不当经商之论?” “这个……” 景清不敢相信,茹瑺竟然不站在自己这一边。 朱允炆没等景清的答复,起身,严肃地说道:“就算是二王经商,贩了这医用纱布、酒精,又如何辱没皇室了?商人怎么了?下贱了吗?我告诉你们,商人也是我大明的子民!也是朕的子民!” “难道你景清景大人昨日纳妾,没有向商人购买酒水、红蜡烛、宴席?呵呵,一个个只顾着自己逍遥快活,田多地多,还佯装正义,有脸面去指责为国为民,日夜操劳的二王?朕看你,是老了!” 第六十六章 以祖制之名,削藩辽、珉二王? 老了! 两个字宛如一柄利剑,刺入了景清的心脏! 景清浑身冰冷,几难呼吸,惶恐不安地看着朱允炆,腿脚一软,跪坐在地上,哆嗦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朱允炆没有看景清,而是坐回龙椅,对朱植、朱耿问道:“两位王叔,虽然茹尚书登门讨要,算不得经商之举。但朕听闻,兵部想要大量采买医用纱布、酒精,而你们又与兵部议了价钱,这可是经商之举。太祖《皇明祖训》中,明言不允许皇室宗亲经商,你二人,想要违背祖制吗?” 朱植、朱耿听闻之后,顿时慌张起来,两人连忙下跪。 朱耿高声喊道:“皇上,我等并非有意违背祖制,而是想为大明添砖加瓦,成为缔造大明盛世的一份子。” 朱植附和道:“诚如珉王所言,我等忠心昭昭,一心为国,还请皇上明察。” 朱允炆脸色好看了一些,问道:“起来,把事说清楚!” 朱植与朱耿站了起来。 朱植轻轻咳了一声,然后说道:“臣坐镇辽东之时,发现我大明与鞑子作战,士兵战死者三,伤残无药、不得救治而亡者七。便与珉王商议,若可寻一法,降低士兵伤口化脓、烧热,救士兵以危亡,也算是功劳一件。” 朱耿重重点了点头,接过话茬,说道:“故此,臣与辽王日夜翻阅古籍,遍访京师名医,殚精竭虑,呕心沥血,赤胆忠心……呃,总算是找到了法子,便与府中之人日夜钻研,耗费材料无数,钱粮无数,这才终于大功告成。” 周德咬牙,跳出来说道:“既然成功,那二王便应该将此法献给朝廷,而不是违背太祖之制,以藩王尊贵之身,行商贾之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周御史所言并没有错,你们作何解释?” 朱植叹了一口气,走到一旁的篮子旁,掀开上面遮盖的白布,伸手从篮子里拿出了一个冷馒头,朝堂顿时议论起来。 解缙等人看着,不知朱植是想做什么。 朱植举着馒头,对朱允炆喊道:“皇上,臣乃藩王,本应坐享荣华,安稳度日。可臣不甘啊,想着为国为军做点事,便投入了王府所有钱粮,这才造出了这医疗纱布与酒精。如今府上众人,一天也只能吃一个冷馒头啊!” “为了让大家能吃上一顿热饭饱饭,为了这身后几百张嘴,臣不得不行商人之举啊,只有将这些医疗纱布、酒精卖予兵部,王府的人才能活下去,才能分点钱粮,养家糊口啊!” 周德满是怀疑,你们两个没事就去轻烟楼,像是吃冷馒头过日子的吗? 若真如此,我也想吃冷馒头啊。 “竟耗费如此之大?” 朱允炆惊讶地问道。 朱植咬了一口冷馒头,咀嚼着,艰难地咽了下去,眼含泪水,不甘地喊道:“若非如此,谁愿以藩王之体,入商贾之道?若朝堂愿拨付两府所研投入,臣无怨无悔,将这医用纱布、酒精之法双手奉送!若不给钱便想拿走法子,便是逼着料王府、珉王府所有人饿死,恕臣不能答应!” “臣也不答应!” 朱耿厉声喊道。 解缙揉了揉眉心,这两王还真的会演戏,怪不得这几日一直邀请文工团的人进入府邸,感情这银子,都交给文工团了啊。 兵部右侍郎刘儁站了出来,对朱允炆说道:“皇上,臣认为二王耗费心力,财力,所研医用纱布、酒精,利我军民。兵部采买,如购置粮食、马匹,并无不妥。相反,更有利我大明。” 周德不干了,厉声反问:“何利之有?空耗国帑罢了!” 刘儁冷冷看了一眼周德,不作理睬,手持笏板,道:“皇上,兵部采买,一可成二王报国之心,书一段佳话;二可反哺王府开支,以改生存之状;三,若朝堂强行命二王献上技法,那日后二王再有新鲜之物,朝堂还要其献上吗?或者说,日后谁还有胆魄,耗两府之财力,研利军国之物!” 茹瑺出班,奏道:“臣认为,刘侍郎所言极是。若开献法之风,恐寒心二王。再者,纵得其法,也需耗费人力、财力去生产,一样需耗费国帑。不若将此事,委托二王,兵部采买,以成大义。” 朱允炆微微点头,看向户部尚书黄子澄。 黄子澄出班,高声道:“既有利军兵,臣自当全力支持。” “皇上,这不符祖制啊!” 周德不甘心,连忙喊道。 景清也站了起来,喊道:“皇上,行商问利,私欲无底,若藩王从商,必凭其身份,欺行霸市,祸乱民生啊!” 内阁大臣解缙肃然出班。 景清、周德等人顿觉不安,不知道解缙会说什么,持什么立场。 在内阁三人之中,解缙隐隐有首辅之相,其言语之重,比过郁新、张紞。 朝堂顿时安静了下来,一个个都等着解缙说话。 解缙肃然道:“臣附议左都御史景清、左佥都御史周德之言!太祖祖制在前,藩王从商不利在后,臣以为,不可放任二王从商。” 茹瑺、刘儁等人惊愕起来,这怎么和之前说得不一样? 谢大绅到底在搞什么? 再看郁新、张紞,好嘛,一个闭目养神,一个仰头看着屋顶的龙纹,似乎朝堂之事,与二人无关。 景清、周德激动不已,内阁竟然支持自己了! 朱允炆看着解缙,目光中透着一股莫名的笑意,问道:“哦,依你之言,该如何是好?” 解缙看向辽王朱植与珉王朱耿,严肃地说道:“且不论两王初心如何,便说两王从商牟利,便是违背祖制,应降旨惩罚!臣提议,削藩辽、珉,以正太祖家国之法!” “削藩?!” 朝堂炸开了锅,大臣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削藩这种事,最初是黄子澄、齐泰等人主导,这还是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和皇上在一个小黑屋里,悄悄地商议,先干掉谁,再干掉谁。 上书请求削藩的也有,但朝堂之上,叫嚷着削藩的,毕竟是少数。 在这奉天殿,当着藩王的面,公然喊出削藩的,只有解缙一人! 方孝孺嘴角微微一抖,这个解缙,还真是胆大包天,竟真的做到了这一步!这让方孝孺不禁想起与杨士奇的问对: “商人好啊,这四字,有何大局?” “商人好啊,其实隐去了一字,应为‘是商人好啊’,皇上想借祖制,行削藩之事耳。” 第六十七章 户部税了户部…… 朱允炆通过家宴易封国,将辽王封地改为松江府,将珉王封地改为宁波府,但两王毕竟一直没有去松江、宁波就藩,所以两王在广宁府、云南府的封地,实质上还是存在。 朝堂田争之事已到了末尾,都察院、刑部的一些人不是认为皇室也占地,不整顿皇室田争,便不能以身作则处理士绅田争吗? 那皇室就处理给你看! 削藩王收回田产,均田佃农、自耕农,看你们这些人还有什么话说。 解缙十分清楚,朱允炆的目光一直都在盯着土地,盯着田争。 既然皇上打算用“辽王、珉王”当土鸡,准备来两刀,警告那些死脑筋的猴子,那自己作为臣子,最应该做的,便是给皇上递去一把锋利的刀。 朱允炆面色变得严肃起来,朝堂的喧杂逐渐消退。 “臣反对!” 茹瑺连忙跳出来,喊道:“辽、珉二王所研医用纱布、酒精,有大功于士兵、于大明社稷有功,不应因祖制之名,苛责过甚!” “臣附议解阁臣之言。” 郁新出班。 张紞跟了出来,言道:“臣也附议解阁臣之言,以藩王之身份行商,不符祖制,且藩王身份尊贵,商人必行巴结,腐贪横行,恐难避免,若藩王财重,岂不危害国本?” 茹瑺有些着急,这些人万一削藩,难道就不担心辽、珉二王反扑吗?若他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撂挑子不干了,兵部向哪里找医用纱布与酒精去。 眼下马上进入二月,距离七月之秋,只有五个月而已。 且不说采买需要时间,便是运往边疆,路上时间也需两至三月,能留给兵部与前线的,最多不过两个月! 一旦在鞑子秋高马肥的时候,这些医用纱布、酒精不能送抵前线,那将意味着今年兵部采买,没多少价值可言。 毕竟,北方前线才是伤病最多的地方,也是最需要这批军备的地方! 茹瑺面带忧虑,高声喊道:“臣认为,祖制虽重,但江山社稷、士兵生死,亦重!恳请皇上,为大明两百万士卒,开恩二王!” 朱允炆为难的看着一众官员,叹息道:“此事,难办啊。” 解缙笑了起来,说道:“皇上,臣认为,辽、珉二王违背祖制,应削其藩位,但念在二王有功于社稷,可保其藩位,一应俸禄不改,为表惩罚,可收回二王封地。” 众大臣不由暗暗吸了一口冷气。 景清更是有些震惊,平日里和气的解缙,就是一个屠夫啊,脸上带着笑容,就对二王下刀子了,话说得好听,保留藩位,俸禄不改,但没了封地,他们还算什么藩王? 藩是属地,是封国之意,你把地都收走了,这两位藩王,只能是闲散王爷了。 朱允炆看向朱植、朱耿,问道:“两位王叔,有何话说?” 朱植与朱耿对视一眼,朱植肃然道:“皇上,臣与珉王愿为大明兵卒做点事,如今在京师,本便无法打理封地事宜,臣愿献上封地,请皇上恩准臣为国从商!” “臣也愿献上封地!” 朱耿连忙说道。 朱允炆脸色平静地看着二王,劝道:“封地乃是太祖所定,朕如何能收回……” 朱植与朱耿齐声喊道:“臣意已决。” 朱允炆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说道:“辽、珉二王为国从商,其忠心可嘉,虽违祖制在前,但献封地在后,功过相抵。既二王想要为国从商,那朕便为你们开一次先例!只望二王谨记初心,行商为国,为非私利!” “谢皇上恩典!臣必不敢忘。” 朱植、朱耿跪拜。 左都御史景清等一众大臣还没反应过来,这三言两语,就收回了辽、珉二王封地? 还让其成为了皇商? 再看朱植、朱耿,竟一点怨言都没有,感情那两万多亩土地,不是他家的? 朱允炆严肃地说道:“藩王从商,乃为大明先例。既如此,不能以寻常商法视之,这样吧,便暂时拟定十五税一吧,所收税款,补贴国库。另外,医用纱布、酒精当为军需,希望二王与兵部、户部、内阁重新厘定价款,莫要贪心。” 户部黄子澄嘴角一颤,十五税一,直接将商税加了一倍啊,按理说,户部可以收取更多税银,应该是高兴的,可问题是,户部不仅是收税的,还是交易方啊…… 户部拿钱买二王的东西,看似是二王缴纳税银,可这些钱,二王不会自己承担,会分摊到医用纱布与酒精里面,到头来,还是户部掏这笔税银。 这算什么? 户部税了户部? “臣恳请皇上,旁听此次议价。” 黄子澄担心二王乱起价,而且一两银子一木匣的价码,实在是高,兵部想要大量采购,户部也未必有那么多钱粮拨付。 唯一可行的,便是在交易上做文章。 朱允炆点了点头,答应道:“此事关系重大,既如此,那朕便旁听一次,定在谨身殿议价吧。”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朝臣再弹劾两王已没有了任何意义。 人家封地都不要了,现在就一个光秃秃的藩王头衔,你总不能把他们的俸禄也弹没了吧?何况别人是有贡献的,说不得日后家里也备用一些医用纱布与酒精,谁家孩子没受过伤。 户部、兵部都没意见,大家也便恭送皇上,万岁万万岁了。 谨身殿。 内阁解缙,户部黄子澄,兵部茹瑺、刘儁,四人坐东,朱植、朱耿坐西,朱允炆坐在北面喝着茶旁听。 茹瑺看着拿着冷馒头装寒酸的二王,皱了皱眉,说道:“两位王爷,朝廷采买已成定局,两府之困已不是问题。只是这一匣价钱方面,还请让利一些,一两一木匣,实乃天价,不利采买,也无法广惠全军啊。” 朱植咬了一口馒头,硌牙,但还是装作享受地吃着,顺着酒水,下了肚,说道:“茹大人,不是我们不愿降价。皇上在这里,本王便与各位交给底,每织造一匣,仅耗费便是七钱银子,分出二钱银子供应两府日常,所图利不过一钱。一两,已是最低。” “一木匣便是一钱利,若十万匣,便是万两利,还不够多吗?” 刘儁问道。 朱植摇了摇头,叹息道:“且不说兵部要不要得了十万匣,便说制备十万匣,依当下两府人力,只耗费时间,便需一年,一年一万两,本王与珉王均分,一人一月摊不到五百两,不够宴请一次文工团花销,更不要想去轻烟楼了。刘侍郎,这笔生意,交给你来做如何?” 第六十八章 团购,给点优惠呗 在商言商,问本求利乃是常事。 朱允炆看着双方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交锋,眼神中带着一抹笑意,无论他们拿出什么样的结果,皇室的利益都是有保障的。 户部与兵部明显争论不过两王,处在弱势地位。这看似简单的场景,实则蕴含着众多的经济学问题。 如卖方市场与买方市场的问题,很明显,此时是卖方市场。 兵部、户部都认识到了医用纱布、酒精的好处,也知道供不应求,准备完全采购。此时二王占据主导,想定什么价,那就是什么价,有着足够强的议价能力。 再如信息不对称问题。 身为卖方的二王,张嘴便是成本七钱,可作为买方的户部、兵部,却对真实成本一无所知,也没认真思考过成本到底会是多少,只认为其定价虽高,但好像是有道理的。 后世商人凭着这一套,把饥饿营销、虚假宣传玩得一套一套的,听说赚了不少钱。虽然朱植、朱耿不认识亚当斯密,没看过《富国论》,却知道一个淳朴的道理: 货,在我手里! 价,我说了算。 眼看户部、兵部无法再说服二王,准备以一匣九钱成交,解缙放下茶杯,严肃地看着二王,说道:“七钱,最多七钱。” 朱耿不干了,说道:“解阁老,七钱只是我们的成本,若如此,两府如何维持生计?” 解缙摇了摇头,说道:“辽王所言成本七钱,或是没错,但两王也需要知道,研制出来需要七钱,可一旦扩大规模,日产增加,成本便会摊薄。待半年之后,成本说不得是四钱、三钱,户部以七钱购置,已是于二王有利。” 朱耿有些为难地看着朱植,朱植低头盘算了一番,说道:“最低八钱。” 解缙还想争论,此时,朱允炆敲了敲桌子,众人将目光看了过去。 “依朕看,医用纱布、酒精,不仅可用于士兵,还可配备六部,各省府衙。换言之,此番采买,乃是朝廷多部团购,既是团购,数量必然不少,二王,何不优惠一些?” 朱植苦着脸,看向解缙,叹道:“既然皇上发话,那本王便退这一步,若户部愿签下二十万匣契约,那便按七钱吧。” 茹瑺与黄子澄等人脸色一喜,两人商议了下,认为采买二十万匣根本不够,京营至少需要五万木匣常备,拿出十五万运抵边塞,根本就不够分。 何况这些是消耗品,不是今天买了,今年就足够了。 一旦耗费,还需补充。 二十万匣,远远不够。 “这样吧,兵部采买三十万匣,一匣七钱,每一万匣,交割一次。待三十万匣交易结束,后续采买,另行议价。可否?” 茹瑺认真地说道。 朱植与朱植点头答应。 在朱允炆的见证下,两王与兵部签订了采买契约,户部、内阁也在上面签字作保。 对于这个结果,大家都很满意。 在两王与其他人离开之后,解缙与朱允炆商议如何处置二王封地田产的问题,朱允炆的意思很简单,那便是把田地分了,将两王封地佃农,一律转为自耕农,日后田地产出,依一条鞭法收税。 解缙欣然答应,然后说道:“皇上,江浙一带,一条鞭法遭遇了不少阻力。严奇良上奏,说底层乡绅抗拒,不予配合,连田产是谁的,都弄不清楚,丈量土地很难进行下去,请朝廷拿定主意。” 朱允炆看着夕阳,说道:“若没有人认领田产,那便是无主之地。既是无主之地,那便分给无田、少田之人吧。告诉严奇良与江浙布政使衙门,通告各地府衙县衙,给定期限,若谁查不清,办不明,下至衙役,上至布政使,都脱下身上的公服,日后专门负责清丈土地吧。” 解缙乐呵了,如此高压之下,何愁办不成事? 那些人寒窗苦读几十年,好不容易熬出头,混了一口官饭碗,这若是被打下去,还不亏死。相对于乡绅望族给出的一点好处,保住官位才是最重要的。 解缙陪着朱允炆走在皇宫中,谈笑之间,便将诸多事敲定下来。 朱允炆很欣赏解缙。 解缙才高,任事直前,表里洞达,且有远见,是一个不错的丞相之才。 难怪历史上朱棣发出“天下不可一日无我,我则不可一日无解缙”的感叹。 朱允炆只用了“商人好啊”四个字,解缙便了其全部心思,一步步配合,最终拿走了二王封地,也给了二王皇商身份,避免了日后二王行商,再受攻讦弹劾之事。 “皇上,燕王入京之事,如何安排?” 解缙询问道。 朱允炆思考了下,说道:“燕王大才,事关未来军制,不可怠慢。你代朕去一趟,与五军都督府一干勋贵,明日中午,迎接朱棣入城吧。” 解缙拱手道:“臣领旨。” 朱允炆见已是黄昏,便对解缙说道:“早点准备去吧。” 解缙行礼,离开皇宫。 坤宁宫。 马恩慧见朱允炆来了,盈盈笑意地迎了上前,尚未施礼便被朱允炆搀了起来。 “皇后心情不错啊?” 朱允炆见马恩慧眉眼弯弯,不由笑道。 马恩慧指了指一旁的算盘,说道:“皇上,臣妾刚刚算了算,兵部采买竟达三十万匣,且还是七钱一匣,若如此算,我们便可得二十一万两银子,臣妾万万不曾想,这小小纱布与酒精,竟有如此利润。” 朱允炆无奈地看着马恩慧,似乎她的账本上,从来都没有成本。 “皇后,这二十一万两银子,需要缴纳一万四千两的税银……” “什么?户部是做什么吃的,二十一万便收一万四千两税银?岂不是十五税一,我朝商法,明明是三十税一,只取七千两而已!如此恶行,皇上需为臣妾做主才是!” 马恩慧很委屈,凭空少了七千两银子,能不心疼吗? 朱允炆摊开手,底气不足地说道:“皇后,做此恶行的,便是朕啊……” 马恩慧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朱允炆,朱允炆点了点头。 完了。 坤宁宫不让睡了。 朱允炆无语对苍天,果然,资本家都是不好惹的…… 没地方去的朱允炆,在御膳房混了一顿饭,和御膳房的小太监、宫女聊至半夜,直至夜里,吹起了大风,才向坤宁宫走去。 路过承乾宫的时候,朱允炆停下了脚步。 双喜见朱允炆看着承乾宫的方向,便问道:“皇上,摆驾承乾宫吗?” 朱允炆眯着眼,问道:“朕记得,承乾宫日夜织造,从不停歇。” 双喜笑着点头,道:“回皇上,是这样的,骆才人将人手分了三拨,日夜轮作。” 朱允炆皱眉,指了指承乾宫的方向,说道:“你听,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声音。” 双喜仔细听着,确实不见织造的声音。 “不好,出事了!” 朱允炆顿觉不安,连忙奔向承乾宫。 第六十九章 承乾宫集体中毒事件 承乾宫的大门虚掩,朱允炆推开大门,看着宫殿方向。 殿门紧闭,窗户合闭,里面灯火亮着,却没有织造的声音。 寒风呼啸而过,吹起衣襟。 朱允炆快速跑了过去,推开门,一股煤烟味直钻入鼻子之中,再看里面,一排排整整齐齐的织造机旁,宫女不是趴在轻纱之上,便是倒在地上。 “皇上,这,这是怎么了?” 双喜等人赶了过来,看着眼前景象,不由地吃惊起来。 “骆颜儿!” 朱允炆穿过织造机,走向里面的桌案旁,骆颜儿坐在椅子里,娇柔的身躯不自然地向一旁歪着,若不是椅子支撑,恐已倒在地上。 “屏住呼吸,打开所有门与窗户,快!” 朱允炆厉声下令,然后一把将骆颜儿抱了起来,向外走去。 双喜等人将所有的门、窗户打了开来。 呼呼的北方卷入宫殿内,地上数十个火盆,在风的吹动下,原本已烧为灰白色的石炭,逐渐出现了火色。 “将所有人抬出来,放入风口位置!双喜,马上通知皇后、宁妃、贤妃带人来承乾宫,请太医院的人过来,要快。” 朱允炆将骆颜儿放在地上,然后脱下了自己的外衣,盖在了骆颜儿身上,伸手感知着骆颜儿的呼吸,还好,没丧失呼吸能力。 就在宫女太监忙着将人抬出来,分散在庭院之中。 马恩慧已然就寝,突然听闻承乾宫出了事,连忙起身带人赶至,宁妃、贤妃也已到了。 “皇上,出了什么事?” 马恩慧担忧地看着承乾宫的宫女,一些人已经醒了,却浑身无力地看着,努力地呼吸着,一些宫女身体不适,不住地呕吐。 更严重的是,一些宫女还没有醒来,哪怕一旁有人在轻轻呼喊,也只是意识模糊地回应下,连眼都睁不开。 朱允炆命人将骆颜儿抬至景仁宫修养,然后对马恩慧等人说道:“是煤炭毒。今晚降了温,起了大风,承乾宫添置了不少火盆,烟气过重,兼房屋封闭严实,人员众多,烟气无法向外流散,导致中毒。” 对于一氧化碳的问题,朱允炆没办法解释更多。 很多人认为古人并不知道一氧化碳中毒,但事实并非如此。 是的,古人不会写化学式co,但却知道一氧化碳中毒这回事。 如南宋宋慈在其著作的《洗冤集录》中,便清晰记载了一氧化碳中毒这回事: “中煤炭毒,土坑漏火气而臭秽者,人受熏蒸,不觉自毙,其尸软而无伤,与夜卧梦魇不能复觉者相似。” 马恩慧看着躺了一院子的宫女,满是心疼,催促道:“太医呢,太医怎么还不到?” 朱允炆摇了摇头,哀叹一声。 太医? 太医来了估计也什么好办法,这个世界又没纯氧,无法吸氧,就无法改善血液含氧量。自己也没条件静脉注射葡萄糖液,拿什么去拯救? 对啊,葡萄糖液没有,糖水总还是有的吧! 虽然糖水未必对一氧化碳中毒有多大作用,但起码可以生津润肺,听说还可以改善脑部缺氧环境,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不管了,反正喝糖水也喝不死人。 “双喜,马上命尚膳监准备一锅糖水,用朕的白糖,要快,全部送过来。” 朱允炆连忙吩咐道。 马恩慧俯身,看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宫女,她已经吐了几次了,眼里,满是泪水。 朱允炆走了过来,柔声说道:“放心吧,你们没事,过几日便会康复。” 太医院使戴原礼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朱允炆连忙上前,瞪了一眼双喜,斥道:“戴院使已入古稀,如为何不差人抬入宫中?若累坏其身,汝等如何自处?” 双喜等人连忙下跪求饶。 戴原礼抓了抓胡须,定了定神,对朱允炆说道:“多谢皇上关护,臣不碍事,且容臣先行施救。” 戴原礼可以说是明代神医,药到病除是常有的事。 朱元璋大行之前,因诊治无效,准备将太医院的医官全部治罪,唯独对戴原礼不作追究,还给予“慰勉”。 朱允炆很好奇,中医能不能治一氧化碳中毒。 戴原礼检查了几个宫女,并没有说什么,又去检查昏迷未醒的宫女,从药箱中取出了银针,在烛火上烤炙了下,便刺入宫女的太阳穴,拿取一根,刺入人中。 几针下去,宫女悠悠醒转,目光涣散,并出现呕吐症状。 “是煤炭毒,请皇上安排尚膳监,取一些白萝卜榨汁,送给众人喝下,可缓症状,静养几日,应无大碍。” 戴原礼轻松地说道。 “白萝卜?” 朱允炆皱了皱眉,这倒新鲜。 术业有专攻,人家行医一生,自己这个医学白痴,还是不要乱指挥的好。 “皇上,骆才人醒了。”贤妃连忙走了过来,通报道,见戴原礼来了,连忙说道:“戴院使,还请移步景仁宫,看看骆才人。” 戴原礼见承乾宫众人没什么大碍,便欣然答应。 骆颜儿面色苍白,时不时捂住胸口,头疼一阵接一阵,有些恶心,很想呕吐,却又感觉呕吐不出来,正难受着,见朱允炆、马恩慧来了,想下床施礼,却被马恩慧连忙拦住。 “你且坐着,戴院使……” 马恩慧一边安抚骆颜儿,一边看向戴原礼。 戴原礼探手,感知着骆颜儿的脉象,之后收回手,起身对朱允炆道:“骆才人寸关尺三部脉皆无力,是为气血两虚,兼煤炭毒入体,致使身体更弱,宜静养修身,不可再日夜劳累。臣开一方,煎服月余,应会好转。” “那便有劳戴院使了,双喜,以轿送院使,万不可怠慢!” 朱允炆吩咐道。 双喜连忙答应,戴原礼想推辞,却推辞不掉,只好答应,随后出宫。 骆颜儿虚弱地看着朱允炆、马恩慧,请罪道:“皇上,皇后,颜儿无能,没有管好承乾宫,还害得大家中了煤炭毒,耽误了医用纱布的生产……” 马恩慧一皱眉,带几分怒气道:“生产停几日也算不得什么,只要你无碍,其他人无碍,便是好事。说来,你应该感谢皇上,若不是皇上夜间去承乾宫,待至天明,后果不敢相信。” “颜儿代承乾宫上下,谢皇上救命之恩。” 骆颜儿挣扎着施礼。 “你也莫要自责,这件事不是你的错。好好修养,朕还需要你看管承乾宫。” 朱允炆安抚了几句,留下贤妃照料骆颜儿,便与马恩慧至了承乾宫。此时宫女已疏散开来,看着承乾宫中依旧在燃烧的火盆,朱允炆陷入了沉思。 火盆,火炉,煤炉。 朱允炆坐了下来,用火盆的余火温暖着手,对一旁的马恩慧轻轻说道:“皇后,你知道吗?这次中毒,将改变大明。” 第七十章 朝臣与地痞泼妇的区别 煤炭,是个好东西。 《山海经》中记载:“女床之山,其阳多赤铜,其阴多石涅”;“岷山之首,曰女几之山,其上多石涅”,“又东一百五十里,曰风雨之山,其上多白金,其下多石涅”。 这里的石涅,便是煤炭。 在魏晋时期,石涅之名逐渐被石墨所取代,唐宋时期,又名石炭、煤炭,明朝主要称煤炭。 早在唐代,便出现了煤炼焦技术。 至宋代,煤炼焦技术趋于成熟。 北宋曾专门设置“石炭场”,“官卖石炭”,并将煤层称之为“炭脉”,煤矿开采可谓一大产业,并逐渐取代了柴草,成为百姓之家的重要燃料。 “数百万家,尽仰石炭,无一燃薪者”,这句话虽有文人惯用的夸张艺术,但也可窥见北宋汴京城的石炭之盛。 《元一统志》记载:“石炭煤,出宛平县西十五里大谷(峪)山,有黑煤三十余洞。又西南五十里桃花沟,有白煤十余洞”。 为管理煤炭买卖,元在大都修文坊专门设置了煤市。 到了明代,人口增加,林木减少,加上一定程度的“城市化”,大家想要吃口热饭,洗个热水澡,总不能指望所有人每天上紫金山砍柴吧,煤炭便成为了京师民生主要燃料。 宫廷、内府各监局,对于煤炭的用量也是庞大的,尤其是冬日,虽然京师之地比不上北地严寒,但南京的冬日,也不好过。 宫中也是需要用煤炭取暖的,虽然明代不将宫女、太监当人看,但毕竟也知道,想要人干活,起码不能冻死了。 如浣衣局,柴炭煤炸岁办四万斤;御用监柴炭煤炸岁办二十万斤;再如兵仗局,去年火器需要煤炭、石灰、水,合计近百万斤。 宫廷用煤是常事,发生中毒事件不能说没有。但如此规模的集体中毒事件,这还是第一次。 这也难怪,平日里各宫各监,都是白天干活,晚上基本上就休息了。 白天干活的时候,进进出出,也有人看管火盆、炭炉,加上人少,总无大碍。晚上火炭也点不多,大通铺的宫女房、太监房,条件不好,漏风。 皇后、贤妃等人就寝的地方足够大,也不怕小火盆、小火炉。 但承乾宫不一样,这里成为了医用纱布的织造中心,纵是晚间,也有百余人在织造。恰逢天冷起风,紧闭门窗,又添置了不少火盆取暖,这才引发了中毒事故。 朱允炆清楚事故的原因,也想到了解决之道。 不过,这需要时间。 处理好承乾宫事宜,朱允炆与马恩慧回到坤宁宫,只休息了一个时辰,天便亮了。 马恩慧帮着朱允炆穿上朝服,皱眉劝道:“皇上,昨晚一直没休息好,不若休朝一日,将养身体。” 朱允炆摇了摇头,叹道:“田争之事一日不休,朕一日不能休朝。皇后,代朕看望下骆才人,另嘱尚膳监筹备晚宴。燕王与燕王妃来了,便在坤宁宫设家宴招待吧。” 马恩慧点头答应。 真正的朝会,并不是后世电视剧中整整齐齐,你一句我一句,其他人都睁着眼,竖着耳朵当木头人,赞同就附议一句,不赞同就跳出来反对一句。 在内阁、六部大佬汇报完事情之后,就是自由争论时间,你插着腰,鼻孔朝天,他歪着官帽,撸起袖子,浑似街边流氓地痞。 文人嘛,多少还要有些雅度,不能学武官,动不动张嘴闭嘴便是“彼其娘之”,而应该一脸关怀地问一句“汝父耄耋无齿,言词含混,兄台只不惑之年,缘何亦口舌不清,道不清田产来历?” 好嘛,文人用语毒辣。 一句话不仅问候了人家父亲,连带着骂对方来历不明,你爹都八十了,你才四十,不是老来得子,便是与隔壁有关,和家里的田地一样,来历不清不楚。 没点底子,还以为对方是关心呢,笑着感谢,回头一打听,娘的,祖坟埋在哪里都被人骂了。 不过朝臣毕竟不是地痞泼妇。 地痞泼妇对骂,天马行空,东邪西毒都可以用,无规则,无底线,骂完了一拍手回家,才想起来,只是因为对方在人群中多看了自己一眼,才骂了两个时辰。 朝臣彼此问候,那技术难度就高很多了。 无论怎么说,都不能离不开问题,你问他家王叔叔好,也得和田产挂钩,绝不允许只带私货。 总而言之,观点鲜明,主题明确。 都察院景清与都察院同僚,主张田产买卖自由,即所谓的“莫扰民间,以契约俗法为准”;户部黄子澄带一票人,支持督查田产,以“遏投献之风,保朝堂税赋”。 与之前的论战不同的是,六部大佬在沉默了几日之后,终于表态,吏部尚书齐泰、工部尚书郑赐、刑部尚书暴昭、吏部尚书陈迪、兵部尚书茹瑺,全部支持户部黄子澄。 大佬亮出立场,原本观望朝局的官员,也纷纷开始站位。 当官嘛,有根基的官员,根在哪里长,就站哪里说话。 没有根基的官员,自然是风往哪里吹,就往哪里跑。 虽然早朝没有拿出定论,但大局已定,朝廷下一步的方向,也逐渐清晰。 一些官员下了朝之后,开始写书信,差人递送老家,嘱托家里的人,抢来的田,要想办法赌住人家的嘴,实在堵不住,就把田契给人家,让他们自耕自种。 一旦朝堂下定决心,整顿田争,说不定就会树立几个典型,谁也不希望当做田争之策的“标志人物”,还是早点处理的好。 三山门码头。 解缙、茹瑺、徐辉祖与一干五军都督府勋贵,站在码头,准备迎接护送朱棣回京的船队,而驾驭船队的,正是水师副总兵郑和。 战船之上,旌旗猎猎。 郑和看着京师送来的消息,转身进入船舱,对朱棣、姚广孝禀告道:“船队即将抵达三山门码头,宫里里传来消息,皇上、皇后,在坤宁宫设宴,招待燕王与燕王妃。” 朱棣抬动眉头,有些惊讶。 姚广孝微微一笑,道:“善也。” 坤宁宫乃是后宫,设宴招待,自然不是朝廷筵席,而是家宴。 以家宴招待燕王与燕王妃,说明朱允炆并不想以君臣之别,强势压朱棣一头,而是以家人、以叔侄的身份,先行叙旧。 从这点安排上来看,朱允炆还是信任朱棣,敬重朱棣的。 “王爷,准备入京吧。” 姚广孝起身请道。 朱棣爽朗一笑,起身走入隔壁房间。 张玉、朱能、丘福见朱棣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朱棣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三位老将,面色肃然,沉声道:“京师到了,随本王一起,向皇上请罪吧。” 第七十一章 影帝朱棣的政治秀 解缙、徐辉祖、茹瑺等一众官员站在码头,看着走来的朱棣等人,彻底凌乱在江风之中。 只见朱棣坦露上身,身披柴荆,昂首阔步而来,身后还跟着张玉、朱能、丘福,皆是荆刺脊背,负重而行。 解缙皱了皱眉,看向徐辉祖。 徐辉祖叹了一口气,也不作声。 自己这个大姐夫,也太擅演戏了吧? 上次在朝堂,站而不拜,傲慢无礼,结果出了皇宫,便成了谦逊之人,对任何人都礼遇有加。 表演之能,令徐辉祖惊叹不已。 这回到北平,朱棣不是抵制新军之策,便是开养殖场暗度陈仓,最后还来了一招装疯卖傻,欺瞒天下之人。 原以为这已是朱棣的演技巅峰,可让徐辉祖想不到的是,朱棣此番回京,竟还上演了一出“负荆请罪”。 你是燕王,不是廉颇,再说了,朱允炆也不是蔺相如啊! 你们叔侄的矛盾,可不是傲慢与偏见之下的政见不合,而是你死我活的阴谋斗场。 来演这一出,给谁看去? “见过王爷。” 徐辉祖、解缙等人不敢失了礼仪,迎上前施礼道。 朱棣停下脚步,看着徐辉祖等人,肃然道:“本王有罪,此番入京,是为向天子请罪,可当不起诸位迎接。” 徐辉祖见朱棣这架势,他这是打算负荆入京城了,若是如此,京师还不满城风雨? “王爷何罪之有?何须负荆而行,不妨转舆辇,早入皇宫。” 徐辉祖连忙劝道。 朱棣摆了摆手,道:“魏国公,本王心怀不满,诽谤朝廷,期瞒圣上,心思不忠。幸赖皇上天恩,幡然醒悟,如今当负荆请罪,以求谅解。” 徐辉祖看着坚持的朱棣,满是忧愁,连忙示意解缙说句话。 解缙嘴角挂着笑意,悠悠说了一句:“王爷若是以此法入京师,恐有损燕王威名,亦会失京师人心啊。” 朱棣看着解缙,皱眉不语。 解缙解释道:“京师士民皆知,燕王身体不适,皇上特遣姚学士至北平,请燕王入京师调养。皇室亲谊之情,早已传遍京师。如今万民只盼着燕王早日康复,若燕王如此入城,万千士民,作何感想……” 搭台唱戏,要的是人气。 如果唱戏招黑,想来这种戏,是没人愿意去唱的。 解缙了解朱棣,他爱演戏,也有演技,但他所有的表演,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即树立自己威严、正义、仁德、礼节……的一面,获取大量的支持与拥护。 若京城盛传朱棣请罪而来,那朱棣负荆入城,纵会引发一定士民的抨击,也必然会以血淋淋的脊梁告诉人,他朱棣是有功劳于社稷的! 底层的人心毕竟是柔软的,容易被触动与说服的。 到时候,士民同情,大家一起回顾朱棣战神风光,想想他为国而战的辛劳,就算是有点错,也是可以谅解的。 若是皇上重罚燕王,必影响其在民众中的印象,甚至可能会带来非议。 可现在京城情况,与朱棣设想的并不一样。 没有人责怪朱棣,也没有人清楚朱棣是为请罪而来,大家都以为朱棣疯癫,是身体不好引发疾病,皇上特意将其请到京城疗养。 在这种情况下,若朱棣完好无损,正常走路,负荆而行,那朱棣以疯癫之名欺瞒君王与天下的帽子,是如何都摘不掉了。 民心必倾向于朝廷,就算是朱允炆将朱棣贬为庶民,估计大家也不会为其发一言。 朱棣左右为难,好好一出戏,筹备了快一个月了,现在让自己亲手砍掉节目,能不郁闷吗? 姚广孝见时机成熟,开口说道:“王爷,您身体尚未康复,还请乘舆辇,早入皇宫的好。” “是极。” 徐辉祖等人劝道。 有了台阶,朱棣便取下了柴荆,后背已血肉模糊。 茹瑺见燕王随从想要草草处理,连忙止住,吩咐人取了医用纱布、酒精,命人清洗好伤口之后,以酒精涂抹,然后缠上医用纱布。 朱棣深深吸了一口气,酒精钻入伤口,那疼痛可不一般。 “这是何物?” 朱棣指了指一旁的木匣,问道。 茹瑺笑呵呵地回道:“王爷有所不知,此乃军中重器,日后必备军需,有促愈伤口,避热红化脓之功效。” “哦?如此神奇?” 朱棣身为统帅,自然清楚伤兵营的兵是如何死的,绝大部分,都是因为伤口处理不当,最终不是残废,便是死亡。 若真有如此良物,那大明军队战斗力,将会大有保障! 徐辉祖附和道:“王爷,此物神奇,已初步配备京营,只不过如今产量尚少,无法解送前线,再过月余,待辽、珉二王产量跟上,五军都督府打算先运送北平府卫所一万木匣。” 朱棣正看着研究着纱布,突然听闻辽珉二王,不由问道:“辽珉二王?此事与他二人有何关系?” “王爷,这医用纱布与酒精,便为二王所研,卖与兵部的。” 徐辉祖解释道。 朱棣一头雾水,且不说辽、珉二王有没有本事研织这医用纱布,便是买卖从商,便为祖制不允,如何可为? 解缙见一切准备妥当,伸手请道:“京师变化颇多,日后便知,还请王爷与王妃入舆辇。” 朱棣点头答应,与王妃徐仪华一起进入舆辇,在众人护送之下,进入了京师。 士民围观者众,皆投以祈愿。 当日,南京灵谷寺、天界寺人满为患,皆为燕王上香祈福。 坤宁宫。 朱棣、徐仪华联袂而来,却没有进入坤宁宫大门,而是跪在了坤宁宫外。 太监见状,连忙通告朱允炆。 朱允炆微微摇头,看来朱棣还是懂得一些分寸的,外面不需要负荆请罪,但到了家里,还是需要先请罪,后吃饭的。 出了宫门,朱允炆与马恩慧上前,分别搀起朱棣与徐仪华。 朱棣刚刚起身,又跪了下来,喊道:“臣朱棣欺君罔上,心有不忠,抵新军之策,行阴谋之举,罪当诛!还请皇上赐臣一死!” 朱允炆看着跪在地上的朱棣,还有又陪跪一旁的徐王妃,道:“朕当然要问罪,不如四叔先入席,自罚三杯,我们叔侄,再论说功过,如何?” 朱棣抬头看着朱允炆,只见朱允炆的眼眸,深邃、笃定,那嘴角的笑意,自信也和煦。 一时间,朱棣不禁喊了声:“皇上!” 第七十二章 朕说完了,该你了 解缙、徐辉祖、茹瑺三人登高望远,看着华灯初上的京师,一股豪情油然而生。 茹瑺对天一笑,上前喊道:“再现汉唐荣耀,若无我等名字,岂不少了几分颜色?百年在世,当立功业于不朽!” 徐辉祖威风凛凛,目光灼灼,沉声道:“我辈当为山河秀色,奉满腔热血!” 解缙看着豪情万丈的茹瑺与徐辉祖,不由暗暗点头。 如今的皇上,睿智仁心,胸怀大志,即有奇谋安藩王,又有新法改民生,更兼善听众人之言,合理则纳之,不合理则拒之。 开明之主,正是盛世之基! 这是大明开国以来最好的时代,没有腥风血雨的屠杀,没有你死我活的战争,天下安定,民心向顺,正是文臣武将施展才华,建功立业之时! 文臣去追求自己渴望的风华时代,一展报国之志,留名青史。 武将去打造大明的铁军,厉兵秣马,封狼居胥,开我大明疆土! 解缙用力地握着拳头,看着远方灯火,傲然道:“我欲借取清风星辰三万斛,随天直至苍穹处。不畏寒风烟云障,留名青史千秋墓。” 在这一刻,飒飒风来,三人交心,长歌而远。 坤宁宫,家宴正酣。 朱棣自罚三杯,哈了一口酒气,感知着体内热腾腾的酒力,不由赞道:“皇上,此酒不凡!” 朱允炆哈哈一笑,示意马恩慧倒酒,说道:“四叔好酒,明日朕命人送一些至燕王府便是。只不过四叔可要小心啊。” “哦?为何小心?” 朱棣疑惑地问道。 一旁拿着酒壶的马恩慧笑出声来,说道:“燕王叔,此酒极烈,饮时痛快,可第二日,便会头痛欲裂。上次皇上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半日才好转。” 徐仪华起身,想要接过马恩慧手中的酒壶,却被马恩慧笑着婉拒。 马恩慧亲自给朱棣满酒,朱棣连忙谢过。 朱棣与徐仪华都感觉到了今日家宴特殊,如此家宴,竟无一宫女、太监伺候,只有马恩慧在亲自张罗,甚至连尚膳监的菜送到了,也是马恩慧亲自至门口去接。 这里,没有外人。 朱棣端起酒杯,有些动容地说道:“皇上,臣有罪,当再罚一杯……” 朱允炆看着一杯接一杯的朱棣,不由皱眉道:“四叔该不会是借请罪之名,行贪杯之事吧?” 话出,马恩慧与徐仪华顿时笑了出来。 马恩慧趁机介绍道:“别总顾着喝酒,燕王叔,徐王妃,这道菜可是皇上在尚膳监亲自做的,不可不尝。” “什么?” 朱棣、徐仪华对视一眼,惊讶不已。 皇上下厨,皇后加酒,如此荣恩,可谓是冠绝大明。 “臣愧不敢当!” 朱棣惭愧不已。 朱允炆微微摇头,吃过一口菜后,说道:“其实朕明白,若父皇尚在,四叔会安心做一藩王。可父皇……哎,太祖隔代传位于朕,四叔春秋鼎盛,功高卓著,心有不甘,朕是可以理解的。” 朱棣听闻,冷汗直冒。 朱允炆见朱棣不安,便笑言道:“四叔,这里没有其他人,我们敞开了说,不追罪,只说一说心里话。自朕继位,虽江山在手,却日夜难寐。” “几位叔叔手握重兵,坐镇边疆,若稍有异心,便可千里南下,将朕赶下台去。朕毕竟不是太祖,擅兵事,有雄才,一旦叔叔们率兵南下,朕退位是小,大明混战,分崩离析是大啊。” “齐泰、黄子澄看出其中弊端,屡屡上书,劝朕早行削藩之策。不瞒四叔,朕动过削藩的心思。呵呵,削藩削藩,最棘手的,还是四叔啊。” 朱棣、徐仪华、马恩慧安静地听着朱允炆的诉话,朱棣内心深处,更是不时掀起波涛。 朱允炆抿了一口酒,继续说道:“朕在孝陵跌倒之后,便已想透彻。削藩看似可行,却于家,于国,乃下下之策!于家而言,四叔乃是诸王之首,太祖器重,身份尊贵,于国而言,四叔又是北方统帅,为国而战,功在社稷!” “如何能因朕之担忧,便擅行破家损国失民心之举!于是,朕便笃定,纵四叔有异心,朕也要将四叔拉回来!朕能为大明隐忍,难道四叔不可为大明千秋容朕?!” 朱棣听闻至此,已是哽咽难止。 皇上大度至此,作为臣下的自己,却屡屡违逆。 哪怕是朱允炆一再敲打,自己也在黑暗里,一路狂奔。 朱允炆举杯,一饮而尽,再言道:“后来,便有了朕与四叔的‘势局’对弈。无论是调四叔回京师,还是布局北平,亦或是拉拢姚广孝,新军之策入北平,都只是朕的‘势’,希望四叔可以看清局势,幡然醒悟,迷途知返。” “朕推演过四叔所有可能的选择,甚至与宁王推演过最坏的可能。呵呵,朕不曾想,四叔终沿着最坏的可能,一步步走了下去。朕知道四叔疯癫之举,不过是争取时间的权宜之计,换言之,四叔已准备剑出鞘了。” “至此,朕依旧不想放弃四叔,所以才有了平安抓走张玉、朱能,意在给四叔一个警告,并火速派遣刚刚臣服于朕的姚广孝,你的心腹道衍,前往北平作朕最后的说客!” “四叔,朕已退得够多了,已无路可退了。朕将一切,都交给了姚广孝,交给了四叔。” “朕很欣慰,四叔可以悬崖勒马,你我不至刀兵相向,民不至逃亡奔离,军不至自相残杀,大明不至烽烟漫天!朕,真的很欣慰!来,四叔,朕敬你!” 朱棣惶恐不安,又愧疚难当,只好举杯,默然饮下。 帝王心,如海难测。 可如今朱允炆,竟将一切和盘托出。 这份心,比无数恩赐,无数嘉赏来得更为感人,更为入心。 朱棣跪了下来,朝着朱允炆行大礼,许诺道:“臣为陛下之臣,必不负陛下恩情!过往诸错,请皇上降旨惩罚!” 朱允炆起身,将朱棣搀扶起来,带着几分醉意说道:“四叔,你没明白,今日没有帝王,只有叔侄家人,你我坦诚相待,诉说清楚,心中再无芥蒂,你依旧是朕最器重的王叔,是大明不可撼动的战神!来,朕说完了,该你了!” 朱棣坐下,一连几杯酒,怅然道:“皇上,此事还需从洪武二十五年开始说起,懿文太子尊太祖旨意,寻新都于西安,归京不久便感风寒而去……” 第七十三章 朕需要你,大明也需要你! 朱棣瞧不起朱允炆的父亲朱标,一个文弱书生,满口仁义道德,虽有文人推崇备至的宽仁品性,却无开疆拓土、征伐天下的雄才大略。 但朱标毕竟是自己的大哥,是自己父亲朱元璋的嫡长子,是大明天下名正言顺的太子! 朱棣隐藏了自己的野心,情愿在朱标之下,做一个看守国门的藩王。 可在洪武二十五年,朱元璋派朱标去西安视察,看看西安是否适合成为大明国都,适合的话,也好砍木头造房子,为拎包入住早做打算。 可谁知道,朱标去了一趟回来,也不知道是舟车劳顿,还是身体虚弱,一场风寒下来,人就没了。 那一年,朱元璋六十五岁,朱允炆十六岁,朱棣三十三岁! 朱棣虽然心疼大哥走得早,哭了几嗓子,可满含泪水的目光里,始终闪烁着龙椅的影子。 儿子死了,身为父亲的朱元璋自然是悲痛欲绝,在白发人送黑发人之后,朱元璋这个铁人,不得不考虑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太子朱标走了,大明帝国的合法继承人没了。 没办法,再选一个吧。 朱元璋抬头一看,还有二十多个儿子,那就挨个看吧。 对于大明制度,朱元璋尊崇的是周朝封建宗法制,以嫡长子继承制为核心,即所谓的“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同时学习周王朝大搞分封,以藩王屏卫中央。 从嫡子的身份来看,除了走了的朱标之外,便只剩下次子秦王朱樉、三子晋王朱棡、五子周定王朱橚了。 按兄死弟及的基本原则,秦王朱樉就应该接过太子之位。 只可惜这位仁兄进入了青春叛逆期,老子说话不管用,朱元璋让他照顾关内百姓,休养生息,他偏不要,大兴土木,劳民伤财。 一般人叛逆点,不过是顶撞老子几句,严重点离家出走几天。 可对于秦王朱樉就不一样了,亲王嘛,有兵、有权,又无人节制,今天买卖金银,杀几个百姓,明天抓一些孕妇、幼女,阉割几个男童。 后天闲着没事了,研究下在雪里冻死人需要多长时间,把人绑在树上不吃不喝,看看能挺多久,然后点一把火,欣赏人在火里面是怎么跳舞的。 朱元璋给朱樉的评语是:“不晓人事,蠢如禽兽”。 看其行径,也不难理解后来朱樉为什么会被人毒死。 对于这样的人,朱元璋没办法选为帝国继承人,当个秦王都这样了,如果当皇上,大明还不“二世而亡?” 三子晋王朱棡也不是好货,长得不错,小心思很多,且残暴不仁,若不是朱标打掩护,朱元璋早就把他废了。 除了这两个人之外,老五也不太合适啊。那夹在中间的老四朱棣,虽然不是嫡子,但却是长子里面相对有出息的,而且像自己,有大才。 选朱棣? 三个月,漫长的三个月里,朱元璋一直举棋不定,观望着每个可能的选项。 没有人清楚朱元璋是如何犹豫,如何踌躇的。 史书也不可能记下朱元璋的矛盾与痛苦,朱棣在机会的路口,等待了三个月,然后被朱元璋一脚踢了出去。 立朱允炆为太子! 朱元璋用那张冷漠无情的脸,关闭了朱棣最后的希望之门,也开启了杀戮之路,将一干武勋,全部杀掉,给自己的孙子铺路。 事实上,按照正常嫡子的排序,也轮不到朱允炆,而应该是比朱允炆小一岁的弟弟朱允熥。 朱允熥才是朱标的太子妃常氏之子,只可惜常氏月子还没坐完,便去世了。而朱允炆的生母吕氏,是在常氏去死后才被扶为太子妃,如此,朱允炆才有了嫡子的身份。 换言之,朱允炆只是庶出,后来领的嫡出证件。 朱棣的不满是有道理的,父亲偏心啊,不从自己儿子里面选太子也就罢了,在朱标一脉中,竟还来“以庶凌嫡”这一套。 赤裸裸的不公平啊! 朱元璋也没办法,朱允熥身后的武勋集团太强大了,其母亲常氏是常遇春的女儿,蓝玉的外甥女。 万一朱允熥上台,蓝玉等一干武勋必将把持朝政,危害大明。 而反观朱允炆,他身后只是文臣,不存在外戚篡权的危险。纵是如此,朱元璋还是不放心蓝玉,立朱允炆之后的第二年,便开启了“蓝玉案”。 帝王杀机,风云变色,一万五千余人,葬死在洪武最后的余光之中。 朱棣带着一身酒气,诉说着那一段惨烈而不安的时光,将心中的不甘、不满、不愤,全都宣泄出来,一向内敛深沉的朱棣,如今像是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脸上流淌着泪水。 “本王不服!” 朱棣大声喊道。 声音传出了坤宁宫的大殿,又被外面冰冷的宫墙击碎。 朱允炆听着朱棣的倾诉,他毫无保留地,将一切和盘托出,朱元璋的压制,野心疯狂的炙烤,不屈命运的倔强,忍辱负重的老道…… 桌上的酒,已空了五坛。 朱棣踉跄不稳,依旧推开了徐仪华的搀扶,看着朱允炆,苦笑两声,说道:“本王错了,论手段,谋略,大局,军国,家国,本王都不如你,你朱允炆才是大明当之无愧的帝王!” 朱允炆上前,扶助了醉酒而倒的朱棣,徐仪华连忙上前扶助,对朱允炆凄然一笑,道:“皇上,燕王有过,臣妾亦有过,还请皇上降旨惩罚。” 徐仪华虽是朱棣的枕边人,但有些事,有些话,朱棣无法诉说给她。 今日在这坤宁宫,徐仪华第一次感知到朱棣心中,原是隐藏着如此多的痛苦与挣扎。 徐仪华不怪朱棣,他是自己的男人,无论他是造反被杀,还是被贬为庶民,自己都会陪着他走到底,结发至终,生死不弃。 朱允炆微微摇了摇头,对徐华仪说道:“徐王妃多虑了,若治罪何须来京师?皇后,差人送四叔与王妃回府,朕也醉了。” 马恩慧笑盈盈地点头,双喜等人走入大殿,安排辇车送朱棣、徐仪华出宫,待马恩慧将回到坤宁宫时,朱允炆已醉倒在榻。 是夜,朱允炆睡得很深沉,也很安稳。 帝王之家最大的缺陷,便是讳莫如深,什么都让人猜,什么都不给人说透,笑不一定是开心,哭不一定是悲伤。 表情浮夸,做作太多。 现在好了,说开了,便丢下过去的包袱,挑起未来的担子,昂首挺胸,堂堂正正地前进吧! 朱棣,这一世,便好好追随朕吧。 朕需要你,大明也需要你! 第七十四章 倭匪?悉数斩诀,无需受降 京师,燕王府。 朱棣靠在床上,睁着惺忪不明的眼,时不时揉下太阳穴。 徐仪华端来一碗清淡的粥,关切地问道:“王爷,头可是痛了?” 朱棣接过粥,叹了一口气,说道:“酒是好酒,却是太醉人了。往日里,本王十坛酒都不在话下,可昨日,两人才不过五坛。” 徐仪华坐在一旁,柔情地看着朱棣,说道:“王爷,听说那可是烈烧酒,不是寻常酒水。” 朱棣吃了一口粥,总算是活了过来,闻了闻屋子里的味道,皱眉问道:“昨晚本王吐了?” 徐仪华莞尔一笑,道:“王爷是真忘了?足有三次呢。也不知道王爷为何喝那么多,万一伤了身体,该如何是好?” 朱棣呵呵笑过,便将碗递给徐仪华,起身下榻,说道:“不多喝点,本王也没胆量说出那些话啊。皇上想要推心置腹,那便让他看个清楚,听个明白。” 徐仪华微蹙眉心,担忧地看着朱棣。 朱棣见状,轻轻拉过徐仪华的手,笑道:“放心吧,本王不会再与皇上作对了,我们安全了,发封书信,告诉炽儿等人,莫要担忧。” 徐仪华这才放下忧虑,对朱棣认真地点了点头,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王爷,辽王、珉王的封地被收回了。” “什么?” 朱棣顿时一惊。 徐仪华走到桌案旁,拿过一份文书,递给朱棣,说道:“二王从商,不符祖制,收回封地以示惩罚。” 朱棣仔细看过文书之后,询问道:“那医用纱布、酒精,当真为二王所制?” 徐仪华摇了摇头,说道:“并不清楚,但二王府邸购置织造之物,采购酒水,这是真的。但也有传闻,不过传闻太过荒谬……” “什么传闻?” 朱棣好奇地问道。 徐仪华笑道:“传闻说,医用纱布与酒精,实则为后宫所产,二王从商售卖而已。王爷说这是不是笑人,后宫若可织造出来,缘何会以卖的方式交割给兵部。” 朱棣脸颊微微一动,眼眸中闪过一道精芒,然后看了看文书中“收回封地”的话,嘴角微动,道:“荒谬?呵呵,本王有谋逆之心,之举,皇上都可原谅,在外人看来,岂不一样荒谬?” 徐仪华愣住了,转瞬之间明白过来,一脸惊讶地问道:“王爷,这,这不可能吧?” 荒谬的,才是真实的? 皇上与皇后这两口子,这样做是图什么? 朱棣明白过来,心情大好,笑道:“皇上下得一手好棋啊,来,帮本王穿衣,本王要上朝!” 徐仪华连忙劝道:“王爷昨日大醉,尚未休息好,如何可上朝。再说了,百官对王爷颇有微词,不去还好,去了岂不招人弹劾,何苦来?” 朱棣笑而不言,摆了摆手,示意徐仪华快准备朝服。 奉天殿。 礼乐起,百官随乐入殿。 “陛下临朝!” 内侍高喊一声。 朱允炆自御道进入正殿,百官跪拜,山呼万岁。 朱允炆落座,抬手喊道:“平身吧。” 编钟衔着皇上的声音,传荡在奉天殿内,百官叩首,口呼“谢陛下”,起身准备今日奏对。 朱允炆从一旁内侍的托盘上,取了一份奏折,说道:“登州卫指挥佥事戚斌来报,山东沿海出现倭匪,若朕没记错的话,福建、江浙沿海,也有类似奏报吧?” 徐辉祖出班,道:“回皇上,福建去年上报倭匪有二十一次,江浙有十七次,规模小的,只有数人,大的也不过百人。” “呵呵,倭匪,倭匪!” 朱允炆咬牙切齿,厉声说着。 这种恨意,让朝臣大吃一惊。 解缙、徐辉祖等人也有些惊愕,皇上这情绪波动有些大啊,去年广州来报海匪的时候,也没见如此愤怒。 “各地是如何处理的?” 朱允炆强压怒火,问道。 徐辉祖连忙回道:“各地卫所已加强了防备,只不过倭匪分散……收效甚微。” “防备?我大明百姓,怎可受倭匪欺辱!昭告各地卫所,一旦倭匪进犯,务必全部歼灭!戚斌不是想要出海杀倭吗?那就给他船只!告知沿海诸省,凡犯我大明子民之倭匪,遇之当悉数斩诀,无需受降,无需押解!” 朱允炆杀气凛凛地下达了命令。 朝堂之上,百官心惊肉跳。 这是朱允炆继位以来,首次下达如此满含杀气、毫不留情的冷酷命令。 徐辉祖等一干武勋心头一热,目光中满是兴奋。 天啊,武将们终于有活可以干了,呜呜,可闲死我们了! 也难怪,现在地方太平,边疆太平,除了西南麓川那边出了点问题之外,基本上没什么活。 虽然军队有新兵之策,但一天天备战训练也不是个办法,毕竟,训练能有多少军功? 当兵不就是为了保家卫国,建功立业! 现在倭匪虽然规模不大,毕竟也伤害着大明百姓,作为军人,如何能容忍? 干! 徐辉祖拱手道:“皇上,臣愿亲至江浙一带,平定倭乱!” 解缙揉了揉眉头,无语地看着徐辉祖。 先有大国公李景隆去广州打小海匪,后有大国公徐辉祖去江浙扫倭匪?你们是国公啊,能不能稳当点,立多少功劳,也没办法升了啊。 “臣认为,此事不宜动用国公,臣保举三人,可平海事!” 解缙出班,高声喊道。 “哦,解爱卿保举何人?” 朱允炆饶有兴趣地问道。 解缙自信地说道:“皇上,臣保举水师副总兵郑和为主将,燕王部属张玉、朱能为参将,必可平定海事。” “张玉、朱能乃是北地旱将,如何能为水师参将?” 景清站出来反驳。 解缙反问道:“郑和作副总兵之前,也未曾见过大海,如今其手下水师堪称精锐,景大人焉知不可?” 景清厉声道:“他们乃是有罪之身!” “何罪之有?!” 解缙问道。 景清张了张嘴,却无法说清楚。 朱棣是否有罪,罪在何处,都察院的人根本说不清楚,机密文书都是走的大明安全局渠道递送,并不会经过通政司。 他们也只能是揣测,或以朱棣装疯“欺君罔上”为罪名来弹劾。 可皇上对外公布的是,朱棣生病了。 所以欺君罔上的罪名,也是不成立的。 “就依解爱卿所言,命张玉、朱能为水师参军,随郑和清剿倭匪!此事定了,现在,我们来讨论争田之事!” 朱允炆直接拍板决定,转入了今日朝会最重要的议题。 若不解决田争,不遏制土地兼并,大明未来的国运,只能是“君王死社稷”的悲剧! 第七十五章 动态模型揭示土地兼并 土地兼并,由来已久。 自春秋战国至大明王朝,近一千六百年,土地兼并的问题从未消除过。 几乎所有王朝的兴衰与崩溃,都与土地兼并有关。 对于一个王朝的初期而言,土地兼并往往是最轻的,而到了后期,便愈演愈烈,最终走向崩溃。 朱允炆时期的土地兼并,虽已显现出来,但却算不得严重,这得益于明初的大环境。 元末战争,死了一大批地主,新的地主阶级还没完全恢复。经过十几年二十年,好不容易恢复点人气,冒出来一批地主,结果朱元璋几刀子下去,“百姓中产之家,大抵皆破”。 朱允炆是理解土地兼并的,中国人嘛,对土地有着别样的情怀。 没有土地,怎么吃饭? 解决不了吃饭问题,怎么成家? 再说了,百年之后,自己可是要落叶归根的,总不能住人家地里吧。 对于商人,有了钱之后第一个选择便是置办土地。 士农工商,商在最后,没有地位可言。 发财了,买一千亩田地,让那些穷哈哈的乡亲都看清楚,咱不止是商人,还有土地,别歧视我们。 然后回到家里,揉着落榜九次儿子的脑袋,嘱托道:“儿啊,晚饭多吃一碗,家里有的是田,管饱。别怕,今年考不上,再等三年,等你考上咱家就翻身了,以后咱就不是商人了,是士子之家。” 等这位仁兄考到了花甲之年,苍天开眼,终于考上进士了。 风光啊。 有地位了,不一样了,一千亩地如何配得上自己? 买! 弄到五千亩去! 什么,隔壁二傻子不卖田? 没关系,去请里长来家里吃顿饭。 哦,二傻子卖田了啊,一亩地要半钱银子? 我呸! 三十亩地我拿走了,就给他五两银子。 咋滴? 二傻子去县衙喊冤了? 走,拜会下县太爷。 那个新土堆是怎么回事? 哦…… 推平了,我还要种田呢! 纳税? 老子是未仕进士,你小子懂不懂法律,未仕进士,享有两千亩免税额度! 我家地就是二千亩,全免税。 那是谁家的,我怎么知道? 商人买地,除了置业子孙外,往往是想向士子阶层蜕变。 自己这辈子没希望了,咱还有孩子嘛,只要有田就饿不着,子子孙孙,考他个一两百年,过上七八代人,总有机会熬出头的。 未仕的士子买地,那出仕的官员也要买地。 老了,致仕了,回到家乡也要买地。 那些亲王更厉害,天下都是老子家的,还用买的? 抢走,这片土地以后便是王爷府的。 想起来了,昨天皇上还赏赐了一百万亩土地,什么,江西没那么多地了? 没关系,人要学会变通。 江西不是没地了吗? 那就去福建,湖北! 实在不行,去广州。 总而言之,皇上赏赐的,一亩地都不能少!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想想明末的惨状,就充满不甘。 偌大帝国,八忆亩土地,六千余万人口,竟然连二十万军饷的税都征收不上来! 广袤的帝国,羸弱的如同腐木,不堪一击! 朱允炆下定了决心,无论遭遇多大的阻力,必须在自己手中遏制土地兼并! 朝臣的争论再度开始,令朱允炆有些意外的是,虽然六部尚书表了态,但反对约束田争的声音依旧很多,各科给事中也纷纷跳了出来,批驳胡浚与六部观点。 “够了!” 朱允炆沉声喝道。 朝臣止住了议论,都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一旁的双喜。 双喜匆匆出了奉天殿,不多久,八个太监抬着一条长桌走入大殿,长桌之上,是大明南直隶地区的沙盘,还有两个太监,各提黑色漆桶,站在沙盘桌旁。 百官见此,不明所以。 景清看着黄、黑色染就的沙盘,对一旁的练子宁问道:“这是何意?” 练子宁微微摇头,说道:“不解,不过很快便会知晓。” 景清皱了皱眉,仔细看着练子宁,说道:“这几日来,练大人似乎很少言语,莫不是胡军的奏疏让你放弃了最初的坚持?” 练子宁淡淡看了一眼景清,冷漠地说道:“所有坚持,皆应向正道。若坚持错了,自当有勇气改悔,景大人,莫要为了家里的几千亩地,丢了半生清誉啊!” “呵,景某可并非为田地,而是为万民谋福祉。若朝廷约束士绅买卖田产,一旦天灾欠收,自耕农无以为继,他们将如何求生存?只能求助于士绅之家。可碍于朝廷法度,士绅不敢买卖田产,紧闭家门,拒其门外。届时,他们便会成为流民,四处乞讨,葬命他乡。如此场景,练大人可愿看到?” 景清冷漠地回道。 练子宁嘴角动了动,终没有反驳。 对于偏执且只盯着一处的人,多说无益,空耗心神。 解缙、黄子澄等人围着沙盘长桌走了一圈,然后看向朱允炆。 黄子澄抬起笏板,问道:“皇上,此沙盘,所为何用?” 朱允炆淡然一笑,喊道:“先退至一旁吧,夏元吉!” 户部农税总司夏元吉出班,高声回道:“臣在。” 朱允炆问道:“此沙盘所示区域,地方几何,人口几何,土亩几何,税粮几何,可说得清楚?” 夏元吉询问道:“皇上所询,是哪一年?” 朱允炆见夏元吉镇定自若,不由微微点头,说道:“从洪武二十六开始吧。” 夏元吉走向沙盘长桌,禀告道:“皇上,此乃大明南直隶之地,涵应天府、苏州府、凤阳府、淮安府、扬州府、松江府、徽州府等十四个府区,有一百九十一万七千九百一十四户,人口一千零七十五万五千九百七十四人。田亩一亿两千六百九十六万亩,夏税秋粮合计七百二十三万四千八百二十石。” 朱允炆听闻之后,不由暗暗惊叹。 夏元吉的能力,果是不凡,这种突击考察都难不倒他。 看来,未来户部,需要交给他打理才是。 朱允炆抬手,指了指沙盘,说道:“此沙盘中,涂以黄色者,是为洪武二十六年南直隶田亩,即一亿两千六百九十六万亩。涂以黑色者,为士绅土地,多为所谓的职俸田、免税田,暂不作盘算。夏爱卿,你说,洪武二十七年,南直隶田亩又是几何?” “回皇上,为一亿两千三百九十六万亩,较之洪武二十六年,减少三百万亩。” 夏元吉肃然回道。 朱允炆看向沙盘旁的两个太监,两人从漆桶中拿出黑刷,在沙盘之上,点染了一些黑色,然后退至一旁。 “洪武二十八年,南直隶田亩又是几何?” 朱允炆再次发问。 百官静默,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沙盘之上。 夏元吉每报一个数字,沙盘中原本的黄色,便被黑色吞掉一块,而每每黑吞黄一次,百官心头便微微颤抖一次。 第七十六章 裁了后宫也养不起官员 黄者,皇也。 黑者,士绅也。 沙盘虽是简单,颜色却是分明。 黑色每扩张一亩地,黄色便少去一亩地。 原本斑驳分散的黑点,开始出现连片的趋势,直观的视觉冲击,震撼着每个朝堂之上的人。 解缙惊奇于这种方法,用沙盘模型来展示田亩变迁,可谓是事实清楚,一目了然。 对于沙盘,解缙并不陌生,可将沙盘用于田亩变衍,解缙却从未想过。 熟悉的事物,却有着新鲜的应用之法。 有思可变,用于千万无穷者,方为智者。 皇上,便是一个智者。 “洪武三十年,南直隶税赋田亩几何?” “回皇上,为九千九百五十七万亩,较之洪武二十六年,减少两千七百三十九万亩!” 夏元吉的声音,让朝臣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随着太监再次刷涂黑漆,黄色所占区域,又少了一块,而那增加的黑色,显得如此刺眼! “洪武三十一年呢?” 朱允炆沉声问道。 夏元吉以洪亮的声音,带着压抑的不满与痛苦,喊道:“回皇上,洪武三十一年,税赋田亩为八千七百五十六万亩,较之洪武二十六年,减少三千九百四十万亩!” 满堂皆惊! 看着原本沙盘之上的黄色区域已严重缩减,而黑色,占据了黄色区域的三分之一还多! “五年时间啊!” 朱允炆痛心疾首,愤怒地喊道:“只五年时间,南直隶税赋田亩便已锐减近四千万亩!夏元吉,你告诉朕,洪武三十一年,南直隶税赋多少!” 夏元吉上前一步,说道:“回皇上,洪武三十一年,南直隶夏税为三百一十五万二百六十一石,秋税因一条鞭法尚未完全解送,但据臣考察七府,推估秋税近四百石,统合可计七百万石,与洪武二十六年相当。” 朱允炆看着众臣,厉声说道:“好啊,很好!侯泰,你来告诉朕,五年时间,锐减了税田四千万亩,而税赋不减,是如何做到的?” 刑部尚书侯泰出班,面色苍白,无力地回道:“微臣不知!” “是不知,还是不敢说啊?!”朱允炆冷喝,不再看跪在地上的侯泰,而是将目光转向景清,问道:“景清,你知道为何吗?” 景清跪在一旁,喊道:“臣,也不知!” “呵呵,田争田争!争论了这么多天,你们竟还敢说不知?那让你们所抄写的奏疏,一日日不休的争论,都白做了吗?” 朱允炆愤怒地问道。 见无人说话,朱允炆看向黄子澄,问道:“黄子澄,你告诉他们,田锐减而田赋不减的法子,是什么法子!” 黄子澄出班,以浑厚的嗓音说道:“州府县衙巧立名目,擅自加赋,田赋之重,全在剩余税赋田亩之中!虽锐减近四千万亩,而这四千万亩的税赋,却均摊到了剩余的八千七百五十六万亩之中!” “好,很好!” 朱允炆看向夏元吉,问道:“依你看,今年南直隶之地,将会减少多少税赋田亩!” 夏元吉错愕了下,心中盘算一番,说道:“皇上,按往年来看,今年南直隶税赋田亩,至少减八百万亩。” 朱允炆微微点头。 八百万亩,是一个很保守的估计。 夏元吉以为五年减少四千万亩,平均下来一年也就是八百万亩,可他忘记了趋势的问题,第一年只减少了三百万亩,而到了最近一年,却激增到了一千二百万亩! 均数所呈现的结果,只是均数。 有时候,根本没有代表性,也无法揭示未来的可能。 但既然夏元吉如此说,那便这么办吧。 两个太监,在沙盘之上,又涂上了一些黑漆,意味着八百万亩税赋田,又被瓜分掉了。 “明年也按八百万亩计,没问题吧?” 朱允炆问道。 夏元吉苦涩地说道:“没问题。” “做吧!” 朱允炆冷冷地说道。 太监再次上黑漆。 建文三年,再减八百万亩,大致剩余剩余田亩…… 建文四年,再减八百万亩,大致剩余剩余田亩…… …… 建文十年,再减八百万亩,大致剩余田亩七百五十六万亩。 此时的沙盘之上,已漆黑一片,而黄色区域,只剩下一点点,少得可怜。 “夏爱卿,按十五税一,一亩地征一斗三升,七百五十六万亩,可得多少税?” 朱允炆问道。 夏元吉在笏板之上,盘算了下,道:“皇上,七百五十六万亩,税约九十九万石,折合银两五十三万两,预留地方十六万两,解送朝廷三十七万两。” 朱允炆看向百官,语气变得冰冷起来,喊道:“十年之后,整个南直隶,便只有三十七万两税银!呵呵,三十七万两啊,够做什么的?后宫一年花销,便要三十五万两!朕把后宫都裁了,三十万两,够给你们发俸禄的吗?!” “文武官员三万余人,分摊下去,每个人一年领十两银子,你们愿意吗?一个月都合不了一两银子,买不了两石米!你们谁愿意站在这里,为国操劳?“ “谁?!” “南直隶乃大明国税重地,犹然如此,那举大明之力,够给你们发俸禄的吗?够养兵马的吗?田争之后果,虽不至十年如此,但五十年呢?百年之后呢?二百年之后呢?!你们是大明的臣子,考虑的不止是自己,还要为子孙后代考虑!” “你们夺了自耕农的田,让佃农为你们操劳一生,家里有的是粮,可朝廷呢?大明呢?若大明不在,你们谁能在北蒙的马蹄之下安然一生?还是说,尔等甘为四等之贱人,仰敌夷之鼻息?!” 朱允炆的话,如暴风雨宣泄而出。 百官中原反对田争之人,已暗暗惊觉,田争之害,看似寻常,实则要命。 虽然不是要自己的命,但却要大明的命。 如果大明灭了,那自己的命,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若再来一个元朝第二,所有财富,也只能拱手送给鞑子,卑微地活着。 “田争之害,如万虫附体,日夜蚕食,势必弱我大明,应强力清查,严加管束!” 洪亮的声音从奉天殿殿门处传出,众人不由纷纷回头。 朱棣昂首阔步而来,到了殿前,大礼参拜,喊道:“臣朱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燕王叔,快起。” 朱允炆对于朱棣上朝有些意外,不过听他的话,似乎是有备而来。 朱棣起身,看了看沙盘,然后对朱允炆道:“皇上,朝廷应施重法,以约田地兼并,遏投献之风。臣朱棣恳请皇上,废除职俸田、免税田!一应田产,皆应纳税!本王愿奉上封地所有田产,交我大明百姓,安居乐业,耕作万年!” 第七十七章 祖制只在孝陵的坟墓中 废除职俸田、免税田?! 朱棣的话,令百官深吸一口气,一个个面色惨然,如丧考妣。 当官图啥? 彪炳史册? 流芳万世? 造福全人类? 别逗了,那都是有志之士的事。 咱们当官,就是图这点地,这点特权。你要给我们把这些特权都废了,我们还怎么混? 就凭着朝廷每个月少得可怜的几石、十几石俸禄? 若不是靠着手里这点地,岂不是天天糙米饭,住破房屋,穿破衣服? 好不容易多弄了点地,有了点钱,拮据了半年,去轻烟楼看看自己的红颜知己,结果人家都不认识自己了,我们容易吗? 可看向那黑漆漆的沙盘,又有些无奈。 若真如这沙盘变衍,十年、三十年之后,自己的坟还没修好,大明的丧钟都已经敲响了…… 该死的朱棣! 传闻你疯了,一直不相信。 现在一看,果然疯了。 一句话,得罪了所有士绅,不是疯子,也干不出来这种事啊。 你要燃烧自己,为大明发光发热,可为什么把我们所有人往火坑里送…… 反对? 现在谁敢说出反对的话来。 皇上明显在暴走的边缘,一句“尔等甘为四等之贱人,仰敌夷之鼻息”反问,让所有人不得不思考大明的国运,这个时候再没点大局观,最好的下场便是脱下官服,回家开荒去。 君不见侯泰瘫坐在地,不敢言语? 君不见景清垂头丧气,闭嘴沉默? 带头的人都不敢反对,那更没有人反对了。 朱允炆冷漠而威严的目光扫去,无论是谁,都不敢与之直视,纷纷低下头去。 “田争之祸,贻害子孙!我辈若是不为之,子孙必无生路!朕决定,清查大明田亩,一应亲王、官吏、富绅、富农、自耕农,凡大明土地,皆在清查之列!若有人阻挠,那便将其田地,悉数充公,分与百姓吧!” 朱允炆的决断,令所有人震撼,这将意味着,大明王朝的田亩清查,将再度开启,而这一次的力度之大,远超洪武! “至于职俸田,免税田,一律按十五税一征税。合法合理买卖之田,超出职俸田规定外的田产,按五税一征税。所有士绅田产,一律清查来源,若存强取豪夺,贵田贱买之事,命其退还田产,一亩田产,赔偿自耕农一两银子!” “日后田地买卖,交付各级农税司局管理,稽查司监督,报备布政使司!不要再给朕提什么祖制!祖制在孝陵!谁若想要太祖之制,那从明日起便无需入殿,直接去孝陵跪着去吧!诸位还有异议吗?” 百官面如土色! 你都这样说了,谁还敢有异议?! 只不过,你玩这一手,可是要将天下田地,绝大部分都瓜分给农户啊。 职俸田十五税一还好说,可超出职俸田外的田产,是五税一的重税啊,那我要这田做啥? 佃农交完税留一部分,自己还能落手里多少? 若是收成不好,一年下来,一亩地入库才一斗粮食,自己岂不是哭死? 如此说来,只能守着职俸田过日子了。 对于那些乡绅,恐怕就更惨了。 谁家的地没泥呢? 强取豪夺,以势压人,暗箱操作,实在不行,找个条狗咬他们去,把钱都用在看病身上去了,没钱了,自然只能卖田。 想拿走田的法子多得是,可谁能想到,朝廷竟然要严查土地来源了!若有佃农说自己家的地是被抢走的,那完了,不仅要退地,还得赔钱。 皇上这一手,是想要在士绅身上割肉啊! “既然没有异议,那日后就不要再起风波!限内阁十日内,拿出章程办法,考虑漏洞不足,做足准备,十日之后,赋清丈队之权,以遏兼并、投献之风!” 朱允炆说完,深深看了一眼朱棣,直接走下御座,去了后宫。 百官送走朱允炆之后,并没有离开奉天殿,而是留在殿内,议论纷纷。 “解阁老,这可如何是好啊,若是按此法行事,我等可是要吃大亏的啊,朝堂俸禄只有这一点,如何维持生计?” 右都御史练子宁走向解缙,面色阴沉地问道。 其他官员听闻之后,顿时安静下来,看着解缙。 解缙拍了拍手,对燕王朱棣微微点头示意,然后对练子宁与众官员说道:“诸位,这沙盘变衍也都看了个真切,应知田产之争的害处。皇上也是没办法,若不如此行事,这沙盘之上,恐是黑色弥漫,再无黄处。” “谢阁老,这些道理我们都懂,可这样下去,我们没活路了啊。” 吏部员外郎卢义在一旁哀叹道。 解缙呵呵笑了起来,说道:“诸位所担心的,又如何知皇上没有考虑过?皇上乃是明君,岂会让我们饿肚子?” “哦?怎么讲?” 众官员顿时振奋起来,连忙问道。 解缙轻轻一笑,说道:“皇上已下旨内阁、户部,重新厘定官员俸禄,虽然现在还没头绪,但解某可以向诸位保证,新的俸禄,将在原俸禄的基础上,提升不少。” “当真?” 练子宁等人顿时面露喜色。 虽然大家也知道,相对于自己失去的,新加的俸禄恐怕难弥补十分之一。 不过能弥补回来一些,毕竟是好的。 解缙拍了拍手,待众官员安静下来,才说道:“诸位,皇上手下留情,给了你们十日时间。这十日,该如何处理田产,相信你们都清楚。一旦内阁拿出策略,可便依法办事了。” 众官员连连点头。 抢了人家的地,早点退回去,起码不需要赔银子。 若等朝廷发布文书,通告四方,那不仅失地,还会失银子。 一亩地一两银子,那占了八千亩地的,岂不是大吐血? 江东门外。 朱耿擦了擦汗,对气定神闲的朱植说道:“这一招管不管用?我们可是投入了六千两银子,若是亏了,岂不是真的要吃冷馒头了?” 朱植坐在躺椅上,优哉游哉地晃着腿说道:“不要着急,现在朝臣还没下衙门呢。只要下了衙门,着急的便是他们。” 都察院左都御史景清回到府邸,连忙写了一封信件,喊来两人家仆,严肃地叮嘱道:“此信至关重要,务必早日送抵陕西真宁,将此信亲手交予外祖母手中,让其一切照办,不可迁延片刻!” ps: 《大明》已走过一个月了,惊雪感谢大家的陪伴与支持。 十二月,惊雪将一如既往,不负初心,不负文字,努力写好每一个故事。 有保底月票的,推荐票的,还请支持下《大明》,惊雪谢过。 第七十八章 明代俸禄特征就一个字 景清自幼父母双亡,寄居于外祖母家中。 两个家仆便是景清外祖母一系的人,见有机会回家,虽路途遥远,亦是欢喜,连忙答应下来,收拾好行礼,喊了一声“我去也”,然后便走了。 结果没过多久,两人又跑了回来,对景清诉苦,这路费不够啊,大人您再给点? 景清愤怒不已,从南京到真宁给了你二人足足三十两银子,这还不够? 以为我是派你们观览大明山河去的吗? 是不是找打? 就在景清抽鞭子的时候,仆人跪地哭诉:“大人啊,现在城外马匹,需缴十五两用押方可租用,而且一日费用便要一两银子,这来回至少也要五十天吧,便是五十两,您看……” 景清怒不可遏,谁家这么缺德,马匹租赁,从来都是一天三百文钱上下,啥时候涨至一两银子了? 还有,都察院的人租马,也敢要用押费用? “你就不知道换一家试试?” 景清强压怒火。 仆人哭道:“大人,换哪家啊。我们可是打听过了,京师方圆三百里内的马匹,都被辽王、珉王买走了,还签了契约……” 景清有些头晕,辽王,珉王? 这不是那两个被收回封地,从商的藩王吗? 实在是可恶至极,从商没几天,便把奸商本性给露了出来! “告诉他们,是都察院要的马!” 景清咬牙说道。 仆人忐忑不安地回道:“大人,就是因为提了您的名字,原本需要缴纳十两用押的,现在需要十五两……” 景清紧握拳头,深呼吸! 辽王、珉王这是私报公仇啊! 都察院没少弹劾这两位,现在好了,这边自己着急派人送信,那边人家垄断了马市,你不租两匹马,想送信都难。 没错,自己府邸还有几匹马,不过那是驽马啊,拉拉马车,送个货物,跑个短途还行,这要是去陕西的话,估计也只能到西天报到了。 景清背过身,咬牙切齿地说道:“去账房,取三十两!马上出发,不可延误!” 不甘心是正常的。 若是在平时,景清绝不会耗费那个钱。 一匹马十五两银子,这来回的钱,都够买下两匹马了。 可现在,不是平时。 十日之后,朝廷便会清丈田亩,调查田地来源,一旦这些命令传达出去,而自己没有在这之前处理好的话,损失的可就不是两匹马的钱粮了! 这一日傍晚,京师一马难求。 到最后,一匹马竟被炒到了一日十两银子的租用价格,而这,依旧无法满足京师的需求,驽马也被拉了出来,甚至一些下人骑着毛驴便出了城。 一些消息灵通的富绅之家,听闻到朝廷动静后,开始拍桌子,砸椅子,然后扯了一块红布,骂了两个时辰,口渴了,便坐下开始写信。 络绎不绝的出城队伍,仓皇不安的神情,急匆匆的脚步,纵马狂奔的背影,让值守城墙的士兵摸不着头脑,时不时看看皇宫的方向,也没听说有什么动静啊。 徐辉祖巡查城防,下令晚一个时辰再关闭城门。 既然有人心急火燎的想要出城,那就放他们离开。 反正,每个离去的人,无论是什么心情,都是去做好事的。 内阁。 除了三阁臣郁新、张紞、解缙外,户部尚书黄子澄,农税总司夏元吉也坐在一旁,房间的中间摆放着的,便是奉天殿时使用过的沙盘。 郁新看着沙盘,沉思了许久,对夏元吉问道:“田产兼并,当真如此厉害?” 夏元吉微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把郁新等人给看糊涂了。 郁新还没追问,一旁的解缙插话道:“郁大人,田产兼并确实厉害,只不过没有皇上说得那么严重罢了。皇上在借助沙盘,推演十年之后的田赋剩余田亩时,只是考虑了原本田赋之地的减少,却没有考虑,被黑色吞噬的这部分,其实很多是需要纳税的,如免税田,并非完全免税,只是部分免税。” “然据我推演,若我朝此时不行遏制之法,二十年后,南直隶所得未必够官员俸禄开支,五十年后,朝廷将弊政缠身,百年后,祸乱重重,一百五十年后若无改制,大明将休矣!” 夏元吉起身,恭谨地对解缙施了一礼,道:“常听闻解阁老洞察表里,聪慧过人,如今亲聆,果是不凡。诚如解阁老所言,皇上虽有意忽视了自耕农转为佃农的税赋问题,但从长远看,皇上所论,必成现实!只不过耗费时间,不是十年,而可能是百年,或一百五十年!再多,恐难维持。” 若是朱允炆在这里,必然会赞佩两人。 因为在一百五十年后,正是张居正的改革,才给大明续了命。 解缙哈哈一笑,回礼道:“夏侍郎乃是真正人才,对问之间,竟能将各年田亩对答如流,盘算丝毫不差,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黄子澄收回了摸着沙盘的手,对解缙说道:“夏侍郎可是户部难得的人才,你可不准拉到内阁去啊。” 众人听闻之后,哄堂大笑。 张紞止住笑,安排道:“时间紧迫,便由黄尚书与夏侍郎,先编出一份新的俸禄方案,我等几人,则拿出遏兼并之法,争取两日内,呈览皇上。” “如此甚好。” 黄子澄、夏元吉连忙答应下来,两人走至桌案旁,开始编制新俸禄方案。 明代俸禄制度最鲜明的特征,就一个字: 薄! 薄俸之薄,几乎令人寒酸。 洪武四年,朱元璋令中书省、户部拟定文武官员每年的俸禄。 正一品,一年九百石;从一品,七百五十石; 正二品,一年六百石;从二品,五百石; …… 正七品,八十石;从七品,七十五石; …… 正九品,六十石;从九品,五十石。 虽然在洪武二十六年,朱元璋下令调整了俸禄,改年俸为月俸,可一年下来,相对洪武四年,也增加不了多少,正一品增加了一百石,从九品,增加了十石。 就以明初来论,当个七品县令,一年就八十石俸禄,均摊下来,一个月近七石粮食,一上称,不错,一千多斤粮食呢。 县令身体不错,娶了四个老婆,生了三个男娃,两个女娃,父母尚在,还请了两个仆人。这样一算,十几个人吃一个月,也吃不完那么多粮食,还能剩下九百多斤。 拿出来两百斤去换点蔬菜豆腐,剩下的七百斤就是剩余财富了? 不。 县令这边剔着塞着青菜叶子的牙,那边有人敲门了。 开门一看,在六房、粮科、马科等干活的吏,负责站堂、看管、守卫、催科、抓捕的衙役,齐刷刷施个礼,然后拿出麻袋,问道:“县太爷,我们这个月的粮食呢?” 第七十九章 大明太悲催的财政 官吏,实际上是官与吏的组合词,两个字虽然经常一起出现,但从根本上来说,完全是两回事。 在秦汉时期,官吏之间是通用的,官就是吏,吏就是官,没区别。 但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官与吏便彻底划清了三八线。 官,那是上品,高人一等,即“上品无贱族”。 至于吏,那是下品,卑微贱业,即“下品无高门”。 唐宋明,吏实质上是一种杂役,也叫作胥吏,有人戏说: 官如大鱼吏小鱼,完粮之民且沮洳。官如虎,吏如猫,具体而微舐人膏。 明代衙门,有官,有僚,有吏。 其中,官是正职,为长官;僚是副职、佐贰,即僚属,吏,就是办事员。 官、僚都是官员,存在品级,如知县正七品,县丞正八品,主簿正九品,任免权来自于朝廷,领取的是朝廷俸禄。 而吏,却是没有品级的,“不入流”,根本就没有朝廷俸禄一说。 所有的吃喝用度,都是来自于衙门。如衙门的财政里,拿出一块,分给这些人,如果知县看谁不顺眼,脾气不好,又贪,几个月不给你发工钱,也是常见的事。 后世经常有人说官僚主义,却从未有人说官吏主义。 原因很简单,官僚都是正儿八经的编内人员,胥吏只是打工服役的,是编制外的人员。像是那些皂隶、马快、禁卒、门子、仵作、粮差及巡捕营番役,都是贱役。 惹知县不高兴的时候,都是直呼“狗吏”的。 知县看不起这些人,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们只能是吏,本人和子弟,连科举的资格都没有,想要从编制外进入编制内,想都别想。 对于这些胥吏,正统的官员是嗤之以鼻,呼来喝去的。 可问题来了。 知县再怎么看不起胥吏,也是需要这些人给自己办事。 自己一个人,总不能又站岗放哨,又验尸抓凶,又收粮判案吧。 需要专门的人负责,而这些负责打杂服役的便是胥吏。 胥吏凭着自己的专长给衙门办事,虽然没编制,但也需要养家糊口。 钱哪里来? 县衙出。 县衙的钱哪里来? 朝廷给。 朝廷给多少? 哦,一个月七石米。 知县回头看了看米缸,还剩下七百来斤,要不你们三十几个胥吏,搬走分了? 胥吏们扛着麻袋,一麻袋二十来斤,一脸泪水地回了家,孩子哭着喊饿,老婆闹着要回娘家,老爹一看这点米,叹了一口气,决定今天不吃饭了。 一大家子,一个月二十斤米,还过不过日子了? 于是,胥吏聚在一起,准备今年再弄个税目,挨家挨户收去,当官的不同意?到时候他拿大头,我们拿小头,凭什么他不同意? 再说了,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当官的三年就滚了,我们可是要世世代代留在这里的,还能饿死在这不成? 也正是因此,明代的胥吏之害十分严重,贪污更是横行不止,无论朱元璋杀掉多少脑袋,一样有人贪。 不贪活不下去啊。 你老朱就知道心疼自己儿子,亲王动不动就上万石俸禄,可我们呢? 几十家才七八十石的米,你让我们怎么活? 不贪,自己是乞丐,全家人都是乞丐,说不定还会饿死几个孩子。 贪了,自己能活下去,孩子能活下去,胥吏能活下去。 你说咋选? 只能盘削底层百姓,贪污受贿,能有什么办法! 薄俸制度,有着极大的缺陷,如果不能解决这个缺陷的问题,那就无法从根本上,削弱与压制官吏贪污的动力。 毕竟,当官求的不只是自己要过好日子,还有父母妻儿子女。 现在朝廷要推行一条鞭法,又要动田产,遏制兼并,这就从根子上,直接砍向了官员与胥吏,让这些人再难下手。 没办法巧立名目了,也没办法随便征用民力了。 盘削不了百姓,那就没有了收入来源,没有了收入来源,这些胥吏都要饿死,或者干脆回家种地。 为了稳定朝局,稳定官吏之心,也为了一条鞭法、遏制土地兼并顺利实施,就必然需要改善薄俸制度,并将胥吏的生活考虑在内。 黄子澄、夏元吉只花费了一个晚上,并编制出了新的俸禄制度,以洪武二十年的俸禄为蓝本,向上浮动了近五成之多。 正一品月俸由八十七石,提升至一百三十石……正七品月俸由七石五斗,提升至十二石……从九品月俸由五石,提升至七石五斗。 府衙胥吏,除书吏享从九品待遇,其他月俸七石至五石不等。 新的俸禄编制,并不是简单的上浮五成,还需要考虑国家税赋收入,朝廷官员俸禄支出总量,考虑底层胥吏的生活状况。 内阁审核之后,一致认为新的俸禄制度是合适的,便由黄子澄、夏元吉递送武英殿。 朱允炆看着新的俸禄制度,眉头紧皱,问道:“胥吏五石,足够其日常用度吗?” 夏元吉躬身道:“皇上,五石收入不仅足够,而且还会有所剩余,折合银两的话,其年俸可达三十两,与往年九品官员收入相差不多。” 朱允炆盘算了下,认可了夏元吉的话,对黄子澄问道:“将胥吏纳入朝俸之中,增加了多少?户部能撑得住吗?” 黄子澄嘴角有些苦涩,说道:“皇上,胥吏之广,远胜朝臣。如今朝廷文武官员,合计不过三万,而大明拥有县衙一千四百二十七个,小者三十人,大者百人,折合五十人来计,也超出了七万。往年官员俸禄支持,是四百五十万石,若加上胥吏,则需增加四百二十万石,仅年俸一项,至少九百万石。” 九百万石! 而往年,朝廷所有农税不过三千二百七十九石! 除了官员,还得给宗室发俸禄,一年至少也要一百多万石。 这将意味着,朝廷每年需要拿出超过三分之一的钱粮用于发工资。 每年兵部需要拿走三百石,这还是卫所制之下,军屯不需要朝廷供养多少粮食。而随着新军之策的推动,新式战法的研究,兵部的耗费将会成倍增加,暂且按八百万石计。 除去宗室、官吏俸禄、军费三大项之外,每年还需拿出三百万石维护漕运,一百万石用作赈济所用,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支出,比如赏赐、后宫用度、造船、建造宫殿、建造陵墓等等,至少也需要五六百万石。 一年到头,中央财政账册上,大概还能剩下四百万石。 如果要打个仗,征用三十万大军来算,来回四个月,至少也需要准备近八十万石的粮草。而为了支援这些大军,还需要准备三倍之多的民夫运输,而这些人也是需要吃饭的…… 一场仗下来,一看账本,哎,没钱了,说不定还得赊一笔。 哪里赊钱? 朝臣月俸不是还没发吗? 扣呗…… 这就是大明悲催的财政,以至于明代历史上出现了,用花椒、八角等香料来抵扣俸禄的闹剧…… 第八十章 要搞百强县、十优州府 政府没钱,一个关键的原因便是过低的赋税。 朱元璋出身农民,认为农税越低越好,所以采取了三十税一的政策。而这个标准的确定,让大明王朝的税赋收入,始终没有办法突破三千三百万石。 更可悲的是,历史上的大明,洪武、建文、永乐三朝,可谓是朝廷“最富”的时候,越是往后,朝廷越穷。 到了天启年,朝廷税赋已缩水至两千五百七十九万石。 所以说,大明开局便是巅峰,其他时候都走下坡路了。 说来也惭愧,大明皇上就没懂经济的,也不敢轻易改革税制。 张居正够牛,通过一系列改革给大明了一线生机,可万历皇上不懂张居正,更不懂经济,在张居正死了之后,大明返照的那一缕光,便彻底湮灭。 朱元璋将经济问题简单化了,也缺乏对社会关系与社会活动的研究。 朱允炆不打算走朱元璋的老路,不仅将农业税从三十税一,提升至十五税一,而且还废除了职俸田、免税田,让大片的土地全部列为纳税对象。 虽然将胥吏也列入朝廷俸禄之中,朝廷会支出庞大的费用,但相对于他们施加给百姓的重重伤害,相对于他们占据而不上税的土地而言,朝廷如此做,是绝对正确的,而且,是可行的。 夏元吉汇报道:“皇上,若一条鞭法、遏兼并投献之法完全落实,今年税赋所得,至少为五千万石,极有可能达到六千万石。目前来看,只需要熬过半年,户部除各项开支外,存留依旧丰硕。”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欣慰地说道:“这些俸禄待遇,朕看可以,但朕有个提议。” “还请皇上示下。” 夏元吉肃然说道。 朱允炆指了指新的俸禄制度文书,说道:“两京一十三省,州府三百余,县一千余,不若连同吏部,以税赋、人口、商业、土地、官声、治安、刑狱等为标,每两年考核州府县一次,选出百强县、十优州府。“ “对于百强县、十优州府,所有官吏,两年内俸禄再提五成。两年之后,若依旧可列百强县、十优州府,则继续享有加俸之策,若跌出百强十府,则取消加俸。如何?” 夏元吉惊讶地看着朱允炆,连忙道:“皇上此举,利国利民,当践行万年!” 黄子澄哀叹一声,说道:“皇上治国有方,臣等不如啊。” 以加俸作为激励举措,选出百强县、十优州府,不用说,各州府县必会关注民生,就连恶劣的胥吏,也会收敛起来,和和气气地对待老农。 事关自己利益的事,谁不愿意去干? 就算是有几个不老实的,也会被官僚集体所抛弃,总不能因为一个人,丢了县衙所有人的财路吧。 黄子澄、夏元吉离开之后,内阁郁新、吏部尚书齐泰又被召入武英殿。 朱允炆要求内阁、吏部整顿州府县,通告各地布政使司,务必在新的俸禄制度推行之前,将各府县胥吏数量规范下来,能减的减了,不能减的留着。 总而言之,不允许超额、超编。 若有府县情况特殊,可上报朝廷,另行批复。 在处理好一系列事务之后,已接近傍晚,朱允炆并没有直接回坤宁宫,而是去了景仁宫。 骆颜儿正端坐书写,听闻动静,抬头看去,见是朱允炆,便连忙收笔,起身施礼道:“臣妾见过皇上,皇上金安。” 朱允炆伸手,笑道:“免礼,今日可好些了?” “谢皇上垂问,臣妾已无大碍。” 骆颜儿含笑回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走至桌案旁,看着宣纸之上的字,念道:“况妇人徳性幽闲,言非所尚,多言多失,不如寡言。故《书》斥牝鸡之晨,《诗》有厉阶之刺,《礼》严出梱之戒。善于自持者,必于此而加愼焉,庶乎其可也。这《内训》之言,你认为如何?” 骆颜儿走至一旁,恭谨地说道:“《内训》之言自是至理。” “至理?呵呵,当真如此吗?” 朱允炆带着笑意,看着骆颜儿。 骆颜儿不敢直视朱允炆,低头回道:“臣妾若是多言,到时皇上发怒惩罚,这《内训》岂不便是至理?” 朱允炆一愣,顿时笑了起来。 这个骆才人,还真的是有点才华。 “依我看,这些字,还是烧了吧。” 朱允炆拿起纸张,走至火炉旁,丢了进去,回头看着吃惊的骆颜儿,说道:“多言必失,只是因为多言之前没有思考罢了。若你有理、有节、有据,纵千万言,又有何失?” 骆颜儿看着那化作灰烬的纸张,眼眸微微一动,对上了朱允炆清澈而深邃的目光。 柔软的心,似乎被什么触动。 他虽是帝王,似乎却与自己想象中的不同。 没有高高在上的强势,一言以决生死的霸绝,而是有着如春风的儒雅,如梦中期许的雄姿,平易近人,温和以待,似乎每个人在他的眼中,都是平等的。 沦陷在深邃的眸底,一瞬间的心动,让骆颜儿惊醒,连忙转过头,又偷偷看了两眼朱允炆,低声说道:“皇上说得是。” 朱允炆嘴角带着笑意,微微点头,问道:“随朕去承乾宫看看吧。” 骆颜儿自是应允。 承乾宫中,织造声不绝于耳。 上次的中毒事件,并没有影响承乾宫的生产。 贤妃正在检查医用纱布的成品,发现没有问题之后,便差人送去高温处理。 朱允炆虽然几次下令,自己来承乾宫,无需行礼,但贤妃、宫女等从未遵循过,行礼之后,织造声再起。 “皇上,当下承乾宫可以日产六十匣,若是可多购置织造车,增派人员的话,日产百匣是没问题的。” 贤妃笑着说道。 朱允炆检查了下医用纱布,问道:“可存在什么问题?” 贤妃摇了摇头,说道:“并无问题,辽王、珉王二人,已找了稳妥的棉商,只要棉花供应的上,医用纱布便无问题。” 朱允炆满意地笑了笑,说道:“日产百匣,是一个不错的目标。只不过,朕担心皇后不答应啊。” 坤宁宫。 马恩慧拨动算珠,然后用笔记录之后,再次珠算起来,最后看着纸上的数,皱着眉,对侍女说道:“兵部要采买的是三十万匣,我们日产只有六十匣,一年不过两万匣,按如此进度,岂不是要十五年?” 十五年太久! 本后要争朝夕! 马恩慧厉声下令道:“去告诉二王,本后要织造车,至少一百个,越快越好,另外,让宁妃负责,在宫内再选拔三百宫女,参与织造。本后要在两年内,完成兵部三十万匣的契约!” 第八十一章 小气的皇后…… 马恩慧不懂什么是资本主义,但知道,只要在越短的时间内,完成越多的契约份额,那流入自己手中的钱便更多。 想要在两年内完成三十万匣,日产匣数便需要不低于四百。 而当下,只有六十,远远不够。 朱允炆进入坤宁宫时,马恩慧已接连派了几拨侍女,看那样子,皇后是打算将景阳宫、永和宫、延禧宫也腾出来,改办纺织厂了。 也不知道皇后是不是故意的,内宫诸监、内府诸库那么多宽敞地方都看不到,偏偏继续蚕食自己的东六宫。 按照这个势头,东西十二宫凑满嫔妃是别想了…… 资本啊,果然是让人又爱又恨。 “皇上,臣妾正思量如何扩大生产,只是后宫人手不足,该如何是好?” 马恩慧见朱允炆来了,见礼之后,便询问道。 朱允炆拉着马恩慧的手,坐了下来,说道:“不够的话,可以在文工团调一些人。慕容景儿不也说过,文工团庞大,不利管,不善事。” 马恩慧轻轻撇了撇嘴,拉拽着朱允炆的胳膊说:“有皇上开口,那臣妾便放心了。皇上啊,文工团可是巨利,用不了多久,便比坤宁宫富有了。” 朱允炆暗暗吸了一口凉气,这话听得怎么不对味。 莫不是,皇后嫉妒文工团? 也不怪皇后,自从元宵节文工团名震京师之后,文工团便彻底走上了商业化运作模式。 无论你是皇亲国戚,一品大员,还是七品京官,京城富商,一口价,五百两银子两个时辰的演出。 听说文工团的演出已经排到了五月份,每日演出最低两场,一日收益便高达千两银子,而这段时间收益已突破万两。 文工团属内宫,按理说是无需上税的。 可朱允炆不仅要求文工团上税,定的还是十五税一的重税。 户部自然是欢迎,反正文工团是朱允炆的,十五税一也是朱允炆定的,怪不得别人。每个月还能从文工团税千余两,足以养活县衙三十余胥吏一年的了,何乐而不为? 而在后宫中,文工团又比较特殊。 马恩慧虽是大明皇后,也不便于插手文工团事宜。 文工团的前身是教坊司,后来朱允炆废了教坊司,留下了这一批无处可去的人,重组为文工团,任命慕容景儿为掌印,统管文工团事宜。 对于文工团商业运作,朱允炆给出的口谕是由慕容景儿全权负责。 换言之,慕容景儿所管理的文工团,虽然名义上归马恩慧管,但实际上,有着极高的独立性,一应人员、财务、节目、接拒演出等,皆由文工团自己说了算。 一开始马恩慧也没介意,毕竟文工团一次演出便是五百两的天价,京师又能有几个出得起这个价码的,谁又会浪费这么多钱,去看一场只有两个时辰的演出? 可马恩慧还是低估了京师之人的热情,且不说辽王、珉王这种亲王喜欢,便是其他官员也喜欢,更何况京师之中,有着不少富商,谁不渴望看看文工团的风采? 要知道,文工团可是要给皇上、皇后演出的,咱有机会享受皇家待遇,花点钱算什么? 至于五百两银子,没错,是很贵,能一口气拿出来的那是大户,咱这种小门小户,还是低调点的好,喊几个御史,一家出他个七八十两,组个团不就妥了? 马恩慧不开心了,文工团只需组织一两百人登台表演,半个多月便收入上万两,而自己呢?动用几百人,耗费材料、心力无数,日夜轮作,所得医用纱布之物,一个月能入账几千两就不错了。 两两对比之下,马恩慧有一种挫败感,更让她难过的是,文工团的钱,不是自己的钱…… 朱允炆正准备用就业、社会价值来安慰马恩慧,侍女走入殿内通报,慕容景儿求见皇后。 马恩慧深深看了一眼朱允炆,问道:“也不知她来,是为了什么。” 朱允炆起身,笑着说道:“既然是找皇后的,那朕便先避一避,看看她会说些什么。” 马恩慧噗嗤笑了,哪里有皇上躲着偷听的? 朱允炆不管这么多,去了屏风后面,搬了一把椅子便开始打瞌睡。 一条鞭法、官吏整顿、遏制兼并,伤害的可是士绅集团的利益,京官自己摆平了,可地方上呢? 那些士绅集团,所谓的地主老爷们,会采取什么样的态度? 对抗朝廷?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勇气,洪武朝屠杀的阴影,是不是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 造反? 算了吧,士绅手中也就几个打手,造不了反。 没有广泛的农民参与,绝大部分造反是不可能成气候的。 现在自己为农民谋福祉,他们没道理会反对自己。 如此一来,士绅再不满,也只能乖乖割肉了。 只要通过俸禄,解决了官、吏的生活保障问题,一条鞭法便会完全铺展开来。 张居正改革之所以是十年昙花,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改革伤害了官吏的权益,也没有争取官吏的理解与支持,更缺乏对执行过程的监管、纠正,导致众多改革出现了严重偏差。 自己较之张居正拥有更大的优势,第一个优势,自己是皇上,而张居正只能算是首辅“皇上”。 第二个优势,自己知道一条鞭法、遏制兼并等存在的问题,采取了一系列保障举措,使用的是改革2.0版,没道理比1.0版更差。 还有一个优势,张居正改革搞了十年就挂了,自己今年才二十出头,只要不放飞自我,不嗑仙丹,活到六七十应该没问题,拿出三十年的时间,不信搞不定底层田地与治理问题。 就在朱允炆困乏的时候,屏风外的对话让朱允炆清醒过来。 慕容景儿对马恩慧见礼后,拿出了一本账册,恭恭敬敬地交给马恩慧,说道:“皇后,此乃文工团正月账册,除去税银,结余是一万四千两。所有银两已封存入箱,运至坤宁宫门外,请皇后查验。” “什么?” 马恩慧有些惊讶地看着慕容景儿,她竟然没有半点留私,完全上交给了自己? “皇上金口玉言,文工团可自主支配营收,无需递送坤宁宫。” 马恩慧压下不解,说道。 慕容景儿浅浅一笑,回道:“皇后,文工团此来,也是遵旨办事。文工团二千六百人,皆赖皇上、皇后天恩,才有今日之安稳,文工团上下皆愿将营收悉数交付皇后处置。” 马恩慧感觉脸有些烧,感情自己太小气了,枉做小人,乱加揣度,浅浅一笑,便说道:“既如此,本后便代管一二。” 第八十二章 中央钱庄的原始积累 朱允炆从屏风后走出来的时候,马恩慧正站在箱子旁,手里捧着五锭银子,眼睛微微眯着,时不时散发着憧憬的光。 “皇后……” 朱允炆轻轻喊了一声。 马恩慧侧身看去,笑盈盈地说道:“皇上你看,这里有九千八百两银子,加上医用纱布的初款三千两,便已有一万两千八百两的结余,中央钱庄总算是有压箱底的钱两了。” 朱允炆看着将银两放回箱子的马恩慧,知她虽是个小财迷,但财迷并非为一己之私的贪婪,而是希望凭自己的努力,让后宫收支独立,不再耗费国帑。 慕容景儿是一个聪明人,知道后宫的主人是谁。 文工团营收,若只是蝇头小利,留下应付日常用度没什么问题。但现在营收过大,大到了烫手的地步,所以,慕容景儿便主动将所有营收上交皇后处置。 马恩慧对于慕容景儿很满意,留下七成,剩余三成让慕容景儿带了回去。 “只有一万多两,可无法支撑起中央钱庄。前段时日,辽王、珉王便谈起了钞贱银铜贵的问题,宝钞之法,出了大问题,朕需要中央钱庄拥有更多的钱财,才可以改制货币。” 朱允炆盖上了箱子,轻声地对马恩慧说道。 马恩慧唤来太监将银子抬去隔壁临时库房,对朱允炆说道:“臣妾也知钞贱银贵,还听闻坊间铜更贵呢,往日里,一两银子可兑一千文铜钱,可如今,只能兑八百、七百,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朱允炆轻轻一笑,说道:“物以稀为贵,铜少了,自然就值钱了。” 在华夏文化中,铜是一种十分特别的存在。 古人认为,铜的颜色意味着尊贵,就以古代祭祀所用的鼎器来看,最尊贵的并非是玉器,也非金器,而是铜器。 两汉之前,甚至追溯商周,很多典籍中出现的“金”,实际上指的是“铜”。 《尚书》记载:殷人屡迁,前八后五。 意思便是商朝前期迁都八次,后期迁都五次,也就是隔着几十年搬一次家,具体原因不好说,反正不是七十年产权到期的缘故。 很多史学家认为,殷商迁都频繁,一是为了规避水患,二是王位纷争,三是游牧游弄。但也有一部分史学家认为,殷商迁都最大原因,是为了寻找青铜矿源。 灿烂的青铜文化,便是以铜矿为支撑的。 铜矿少,有价值,作为法定货币是合适的。毕竟这东西一般人去铁匠铺也打不出来,仿造不了。 唐代的铜矿不多,主要在宣州义安,永兴两县,陇右,江西南道等地。 宋代铜矿主要分布在江西、湖南、广东三省,出现了四大胆铜场,即韶州岑水场、潭州永兴场、信州铅山场、饶州兴利场。 可到了元代,铜矿便减少了很多。 元代嘛,纸币横行,什么金银铜,靠边站,随便挖一点,供朝廷贵族打个酒杯就够了。 朱元璋从元朝手中接过烂摊子之后,铜场仅江西德兴、铅山二处。以钱法搞经济,铜根本不够,后来弄钞法,也搞不好,于是形成了钞法、钱法并行的局面。 到了朱允炆时期,大明对铜的需求量更大,而铜的产量却跟不上,自然而然,银与铜的兑换比例便会失衡。 朱允炆摊开大明山河舆图,目光看向江西饶州府。 后世在这里可是打造了一个超级铜矿基地,“六矿两厂”,铜矿之丰富,冠绝全国。如果自己提前安排人去东乡、永平挖一点铜矿用用,扩大下德兴开矿规模,应该不会有人说啥吧。 毕竟大家都是华夏子孙,一脉相承…… 除了江西有丰富铜矿,还有云南、甘肃、安徽等地。 云南现在很不太平,大象太多,象牙又不值钱,不服管的人也多,开矿还是再等等吧。 甘肃也够不着,蒙古人时不时就会出现,总不能今天挖了铜矿,明天便被人顺走了,自己白白打工吧。 看来,只能将后世分散在江西、安徽的铜矿标注出来,派人去挖了。 “皇上,皇后,辽王、珉王求见。” 双喜进来通报。 “让他们进来吧。” 朱允炆看着舆图说道。 辽王、珉王来了,动静有些大,一群太监,抬着二十几个红木箱子放在院中,又将两个箱子抬入房间。 “皇后,看来今日晚间可以让尚膳监加个菜了。” 朱允炆一看这架势,顿时笑了。 马恩慧瞥了一眼朱允炆,并不说话,强作镇定地看着。 二王见过礼后,朱植一脸笑意地拿出账册,说道:“皇上,如今京城一马难求,这两日收入颇丰,这些银钱便是宫中所有,这是账册。” 朱允炆没有看细节,直接翻至了最后,看到结余竟高达五万八千两,不由暗暗吃惊,抬头问道:“你们把马当金子卖了?” “皇上,当下急着出城,递送消息的人太多了,一匹马的价格,已升至一百两,就算是租用驽马,一日也需二三两,如今是海利。” 朱植感叹。 皇上只是提前给自己透露了一个消息,说京城马匹,奇货可居,自己便与朱耿,投入了几千两,差遣所有下人,以高出平日一倍的价格,以租赁的方式,收拢了京师绝大部分散马。 为了避免人家反悔,也表示公平,还签下了契约。 现在那些人,宁愿毁约,也希望拿回马匹,可两王已经将马匹租出去了,毁约也没办法了…… 朱允炆如同操盘手,凭着一个消息,以马为刀,在官员、富绅身上,狠狠刮了一层皮。 “可都上税了?” 朱允炆指了指账册,问道。 朱耿面色有些难看,委屈地说道:“皇上,上过税了,近四千两。十五税一,实在是太重了一些。” 朱允炆摇了摇头,笑道:“十五税一,这件事有没有利?” 朱耿顿时噎住。 朱允炆笑道:“十五税一,在朕看来,还是轻了。就算是十税一,你们也有大利。只要有利,便不会绝了营生。再说了,税银近四千两,入的可是大明国库,而这些钱,是用来给官员发俸禄,给士兵发粮饷的。身为亲王,为国家做点好事,没怨言吧?” 朱植、朱耿连忙摇头,谁敢有怨言。 朱允炆微微点头,问道:“燕王叔找过你们了?” 朱植、朱耿连连点头。 朱植说道:“皇上,燕王他,似是有意从商啊……” 朱允炆哈哈一笑,从桌案上取出了一本《新军之策》,放入了装着银钱的箱子里,对二王说道:“将这两箱银子送至燕王府吧,他会明白朕的意思。” 第八十三章 小道消息传到了庐陵 江西庐陵。 知县林泰正在县衙后堂翻看《论语》,时不时吟诵一句“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然后低头,作沉思状。 主簿宋宝贵匆匆走入后堂,高声喊道:“堂尊,堂尊,京师来信。” 林泰听闻,连忙起身走出门。 此时宋宝贵也到了近前,将手中的信递了过去,谄笑道:“堂尊,您看。” 林泰接过信件,仔细看了一眼,笑道:“原是兵科给事中王坦王兄的信,想来,也有三个月没了书信,必是叙旧之言吧。” 宋宝贵迎合道:“纵是叙旧,也会将京师新鲜之事说上一二吧,大人可要给属下们讲讲,也好开开眼,长长心。” 宋宝贵困居庐陵多年,消息闭塞,能有机会得闻京师消息,怎会放过。 林泰知宋宝贵心思,也不作遮掩,取出信,徐徐看去,在抬头低头几次之后,林泰面色一变,握着信的手,也轻轻颤抖起来。 宋宝贵察言观色多了,虽不知信上是什么内容,但一定发生了大事。 “堂尊?” 宋宝贵待林泰看完信之后,轻轻喊了一声。 林泰摇晃了下身子,面色惨淡,沉声说道:“这,这是违逆祖制啊!快,快去把福伯喊来!” 宋宝贵一头雾水。 违逆祖制? 这是说皇上吗? 那你找福伯作甚? 他只是你家的管家,难道不应该喊县丞和我吗? “去啊!” 林泰见宋宝贵没动静,又喊了一声。 宋宝贵无奈,只好出了县衙,看着不远处滔滔不绝的赣江水,叹了一口气,穿过习溪桥,沿堤去寻福伯。 快春分了,此时福伯应该在照料林知县购置的良田吧。 果然,福伯站在田间路头,大声吆喝着,骂骂咧咧地指挥着数十佃农,手中还挥舞着鞭子,若不是田地泥泞,估计已经冲上去打人了。 福伯见宋宝贵来了,知是林泰喊自己回去,便对田间老农喊道:“今日做不好,一个都甭想开饭!饿死你们这群泥腿子!” “主簿大人,堂尊可是有什么事?” 福伯问道。 宋宝贵摇头,说道:“堂尊似乎很着急,我们速回吧。” 等宋宝贵、福伯回到县衙时,林泰已变得十分憔悴与不安,不等福伯问,林泰便长叹一声,说道:“把河堤新置办的田地,都退回去吧。” “退?” 福伯愣住了。 退给谁? 凭什么退,这些田地,都是自己凭本事抢回来的,为啥要退? 难道说有人上告知府去了? 不可能,这些人都知根知底,一群泥腿子,连字都不认识,能跑去告状才怪。 “堂尊开玩笑吧,呵呵,是不是饿了,我马上安排人准备。” 福伯不自然地笑了笑,说道。 林泰面色阴沉,厉声说道:“我让你把田都退回去!谁家的田,退回谁家去!把田契重新签好,务必让他们都拿回去,退不回去,你就给我回老家吧!” “啊?” 福伯实在是无法想象,这算什么? 让自己退田,还务必让那些泥腿子拿回去? “堂尊,我们可是使了银子,买来的田产,这……” 福伯一万个不乐意。 林泰转头拿起茶壶,直接摔碎在地上,喊道:“我是家主,你是管家!我的话听不明白,还是不管用了?!” 福伯打了个哆嗦,连忙跪下求饶,待林泰再次催促,便跑去取了田契,跑向河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么多田,就这么白白还给他们,凭什么啊? 福伯如何都想不明白。 主簿宋宝贵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林泰叹了一口气,将信交给宋宝贵,说道:“念在你对本尊还上心的份上,这信便交给你看看吧。” 宋宝贵感谢之后,接过信件一看,顿时惊愕道:“朝廷竟要清丈土地,追溯来源?若来源不当,不仅要退还土产,还需赔偿银两?” 这年头,哪个有品级的官手中没几亩不干净的地? 难道京师的官员都干净吗? 未必吧! 他们虽然不至于在京师买地,但一定会在老家买地啊。听说一些二品大员,家里的田产都占了一府田产三成之多。 那些官员怎么会允许如此荒唐的政令通过的? 林泰哀叹一声,说道:“王坦不会欺我,虽各中缘由不详,但恐怕与一条鞭法有关。朝廷这是要大整顿啊,这一下,我们可还怎么活!” 宋宝贵捏着信,不安地说道:“这上面还说,内部与吏部正在准备新的俸禄,似乎想要将胥吏纳入其中,这可能吗?” 林泰皱眉不语。 胥吏之多,远超官僚。 若朝廷将胥吏也纳入俸禄之列,必有庞大负累,恐会连累国本。 林泰再叹道:“朝中衮衮诸公,为何都看不到其中之害,任由皇上如此,不出一年,百姓赋税必会再增,届时,恐有大乱啊。” 宋宝贵眯了眯眼,并没有搭话,而是思索起来。 取官员富绅之田,悉数上税,又施一条鞭法,若按如此行事,帝国财政必有改观,纵加胥吏,也应绰绰有余。 恐有大乱? 如何乱? 一条鞭法在庐陵推行,农税县司的人不是直接施行十五税一,而是把所有农户聚集起来,询问去年收成多少,税赋多少,各类税又交了多少。 给农户算一笔账,告诉他们,往年虽然是三十税一,但实际赋税,已经超出了十税一,乃至七税一。 现在朝廷改政策了,以后只有十五税一,再也不会有人上你们家踹门要其他的税了。 什么? 修河堤的徭役? 没有徭役了,只有征用。 以后朝廷需要修河堤的话,朝廷出钱,一日五十文,征用你们修河堤,想要补贴家用就来,不想来就待在家里睡觉,没人抓你们当壮丁。 哪怕是征用你们去运粮,拉船,也会给工钱的,绝不会让你们白白干活。 现在一条鞭法在农户群体中广受欢迎,农税县司的人每天都会去田间溜达,动不动就说:“有难处,来我们农税县司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县衙搬家了。 林泰也没办法,布政使司的人都在农税县司坐着呢,怎么管? 若按照信上所说,朝廷真的准备分官田、富绅之田于农户,那底层农户,必然会给朱允炆建生祠啊,只会天下太平,哪会天下大乱? 就在林泰、宋宝贵沉思的时候,庐陵县衙的皂隶刘德也收到了一封信,信是京城的一位御史差人送来的,刘德曾陪其调访庐陵,便结下了善缘。 刘德不识字,便将信交给了自己十四岁的儿子。 当儿子读到“胥吏考核优等,胥吏及子弟或可入仕”时,刘德顿时泪流满面,跪在地上,朝着北方喊了道:“苍天开眼啊!皇上圣明!” 然后站起来,刘德看着孩子那憧憬的目光,哽咽地说道:“孩子,你可以继续读书了,可以继续读书了!” 第八十四章 春闱改高考,洗衣要外包 二月初,朱允炆在礼部建议下,尊生父朱标为孝康皇帝,庙号兴宗,妣常氏曰孝康皇后,尊母妃吕氏曰皇太后。 事情办完之后,礼部尚书陈迪还是不满意。 因为朱允炆将礼部的建议打了折扣,即没有封自己的几个弟弟为藩王,也没有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 这不合乎礼制。 立太子? 朱允炆表示很无语,看着走路都走不稳当的朱文奎,这么小就当皇太子,是不是再配上东宫官员,让你们天天教导之乎者也? 不行,传统教育朕很不放心,你们能解释花儿为什么这么红吗? 解释不了就靠边站,让朕自己带几年。 就在朱允炆抱着自己的儿子,关心孩子教育问题时候,礼部尚书陈迪却在操心全国的教育问题。 因为朱允炆的乱来,原定于明年的春闱提前了一年,改至今年六月六日。 都安排到六月了,春闱的叫法肯定是不合适了。 六月如火,炙热烤人。 那便叫做“高考”吧。 会试改了时间,乡试想要衔接会试,便只能安排在了二月份。 乡试,不是字面上的意思,你不能理解为乡里的考试,这里的“乡”,指的是地方,而会试中的“会”,指的是中央。 乡试,说白了,便是省一级的地方考试。 往年安排在八月,即秋闱。 在乡试考中之后,便是举人,也称孝廉。 第一名称“解元”,第二名称为亚元,第三、四、五名称为经魁,第六名称为亚魁。 举人是有资格做官的,要不然你以为范进兄为啥会疯,除了封建社会的余毒外,也只能说是乐得冲昏了头脑。 一脚踏入体制内,年轻人都乐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何况一个老头子? 不过举人只是有资格当官,不一定当官。 就像是你买彩票,肯定是有机会中奖的,只是谁能说一定中奖? 纵观明朝近三百年,也就洪武年的举人最幸福,中彩票的概率最高。 朱元璋一刀下去,全国少了几千个官员,咋办,衙门总需要有人盖章办事吧。 没办法,把举人拉过来凑数。 于是乎,很多举人兴高采烈,捏着彩票便去了县衙,只是还没等朱元璋老板兑现彩票上的那五文钱,就被送到了地府。 现在是建文年,举人当官的机会并不多。 毕竟这几年没有一扫而空的大案,官员空缺也不多,总不能一天天画个圈圈,诅咒官员快点退休或早点去陪太祖爷吧。 与其那样,还不如背上书包,京城会试见。 明朝的乡试,在南、北直隶的京府、各省布政使司驻地举行。 而南直隶的京府,便是京师南京,由方孝孺、陈迪为主考官。 对于科举提前,内阁、六部虽然没有表态反对,但却是心存疑惑的。 没有人清楚朱允炆为什么这样做。 朱允炆也不能告诉他们,自己是为了两个人提前登上历史舞台,才乱来的吧。 坤宁宫。 马恩慧处理好后宫事宜之后,便看向给朱文奎讲故事的朱允炆,笑道:“皇上讲的故事,臣妾似都没听闻过。阿里巴巴,是什么?” 朱允炆微微一笑,说道:“只是一个人名而已。” “好奇怪的名字,定不是大明人。”马恩慧抱过马文奎,一脸笑意地说道:“能看到皇上与皇子如此亲昵,臣妾真的欣慰。在东宫时,皇上可没这么多时间陪文奎呢。” 朱允炆尴尬一笑,岔开话题,问道:“织造进行的如何了?” 马恩慧看向朱允炆,无奈地说道:“虽增配了织造车,也选了一些人手,但总归还是不够。昨日产出四百匣,距离臣妾想要的六百匣,还差许多。” 朱允炆思索了下,认真地说道:“皇后,其实这件事解决起来容易,只是不知道皇后愿不愿意……” 马恩慧有了兴致,期待地说道:“若可解织造困境,臣妾自会答应。不过眼下二十四衙门中,抽调的人员已然够多,再抽调下去,恐会影响后宫日常。” 朱允炆起身,说道:“皇后只说抽调,其实在朕看来,八局中,有一个局是不需要存在的。若是裁撤掉,不仅可以腾出足够的房舍,还可解决织造人员不足的问题。” “八局?” 马恩慧微蹙眉头。 八局,即兵仗局、银作局、浣衣局、巾帽局、针工局、内织染局、酒醋面局、司苑局。 这八局,直接关系着宫中衣食用度。 哪一个局,都无法舍弃。 “臣妾实在想不出。” 马恩慧摇头道。 朱允炆指了指衣服,说道:“皇后,朕认为浣衣局可裁撤,改为后宫织造局,专司医用纱布、酒精之物。” “浣衣局?” 马恩慧难以相信地看着朱允炆。 浣衣局专司宫内衣物清洗,若是裁了浣衣局,日后衣服谁来洗? 总不至于自己动手吧? 朱允炆微微一笑,对马恩慧说道:“皇后,裁撤浣衣局好处有二,其一,那地方太苦,骆才人的手是什么样子的,相信皇后还记得。其二,浣衣局有足够的人员,又在宫外,房舍多,进货、出货,皆是便利。” 马恩慧叹息一声,说道:“那皇上且回答臣妾一个问题,裁撤浣衣局之后,哪个局负责给宫里清洗衣物?” 朱允炆自信地看着马恩慧,说了两个字:“外包。” “外包?” 马恩慧不解地看着朱允炆,又是自己听不懂的词,不由问道:“何为外包?” 朱允炆走到桌案旁,拿起了马恩慧常用的算盘,说道:“皇后不妨这样想,裁撤浣衣局之后,全部改为织造作坊,每日可带来营收几何。然后再算一算,若是在京师之中,找一批人给宫里清洗衣物,一日许之三四百文,需要多少人,支出几何。” “若营收所得利超出支出耗费,则意味着,每日依旧有利可得。既有利,何不试试?也为那些宫女,寻一条出路。” 马恩慧听明白了,朱允炆的意思是让浣衣局干织造的事,再找一批人干浣衣局的事。 只不过,再找的人可就需要花钱了…… “皇上所言,是有些道理。不过交予外人来处理宫内衣物,恐有不妥吧,若出了问题,如何是好?再说了,若是消息传入朝臣耳中,必会引起风波。” 马恩慧担忧地说道。 朱允炆走向马恩慧,轻松地说道:“皇后,你知道这京师中,有多少生活无依无靠的寡妇吗?若皇后以后宫之名,分以浣衣局之事,资其生活,朝臣纵是听闻,也只有上书赞赏之言,又能有什么风波?” 马恩慧眼前一亮,若是如此的话,岂不是名利双收? 此事,或可行。 第八十五章 民心在黝黑的笑容里 武英殿。 刘长阁抱着一叠文书,递送给双喜,双喜将文书轻轻放在朱允炆的桌案上,然后安静地退至一旁,垂手等待。 朱允炆批过一份奏折,指了指一旁的奏折,对双喜说道:“这些先送通政司,告诉他们,不可迁移。” “遵命。” 双喜将奏折收起,安排人送出宫。 朱允炆翻看着安全局送来的情报,面色阴沉下来,对刘长阁说道:“遏田产兼并之策尚未推行,已有人勾结农税司、布政使司、稽查司。这若是真正推行起来,岂不是说一套,做一套?如此乡绅官僚,当真朕是瞎子吗?!” “皇上,消息走漏,地方上都在想办法应对,部分官员、豪绅开始退田,但从南直隶与江浙等地传来的消息来看,数量并不多。大部分官员、豪绅选择观望,有部分士绅,许以重利,勾连农税司、布政使司、稽查司,妄图保其田产。” 刘长阁沉声回道。 朱允炆冷笑一声,果然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这些人也够下血本的,知道收买一个农税司是不管用的,索性把布政使司、稽查司的人一起收买了。 观望? 继续观望吧,有你们哭的时候。 二月十二日,内阁郁新、张紞、解缙三人联名上书《清丈田亩,溯查田产以遏田产兼并、投献之国策》,经朱允炆批准加印,于二月十五日,正式通告天下。 无数驿使背负文书,从官道之上纵马疾驰,奔赴全国各地。 常州府,宜兴。 农税县司武广、布政使司都市万表,稽查司孟志远,携三十余人,连同农户组成的清丈队六十余人,在田间地头收到了《清丈田亩,溯查田产以遏田产兼并、投献之国策》。 不远处的柳树下,五六个富绅聚在一起,彼此目光对过之后,都露出了笑意。 “可都打点好了吧?” 退休三年的赵七品轻松地问道。 钱富绅紧了紧腰带,脸上肉抖动了下,说道:“自然,这可都是我们安家立命的底子,如何能轻易分出去。虽花费了一些,但总是摆平了他们。” 孙富农清了清嗓子,沙哑地说道:“辛苦了十年,才得各位大哥提携,收拢了一些分散田地,如今好不容易田亩连阡陌,真若交还那些穷腿子,还不亏死?上面,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啊。” “慎言,上面的事,我们可不敢胡言。” 李富商谨慎地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说道:“一切按计划行事,可不敢让那些佃农跑出来,否则,要出大麻烦的。” “哈哈,放心吧。佃农都在府里候着呢,他们听闻今日有赏,绝计不会出门,更不会知道今日清丈田产,只要过了这两日,我等安然无忧。” 赵七品自信地说道。 钱富绅眯着眼,提醒道:“嘘,他们过来了。” 士绅们停止了交流。 武广、万表、孟志远让其他人在原地等待,然后走向富绅们。 赵七品率先迎上前,行礼道:“各位官爷辛苦了,不知何时清丈土地,我等也好备些薄茶,以慰大家。” 武广冷着脸,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丢给赵七品,万表、孟志远也纷纷拿出钱袋,交还富绅。 “这,这是何意?” 赵七品有些慌乱。 武广沉声说道:“皇上有命,对调诸县,清丈田亩,我等已不再负责宜兴之地,需即刻奔赴湖州长兴清丈田亩。而宜兴之地的清丈清查,也将由长兴诸司负责。” “啊?” 士绅们顿时面如土色,惶恐至极。 这花了几天时间,又是请吃又是请喝,刚刚拉好关系,你们就换地方了? 那新来的人,能像你们一样贪吗? 万一有一个不贪的,那我们岂不是要破家? 孟志远看着这些富绅,提醒道:“你们也别想着再收买农税司、布政使司、稽查司之人了。朝廷说了,将在全国选出一百个最优清丈队,不仅可享受大明首批国徽之荣耀,还可铭丰碑于宫门之外。事关千秋之事,无人会放弃。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三人便转身离去,除留下一人管理清丈队,对接长兴来人外,其他人全部找了马匹,直奔长兴而去。 富绅们再无退路,踉跄返回家中,开始退田产,再不抓紧就来不及了。 佃农虽然不认字,但也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往日里这些士绅,不是踹门进来,抗走自己所剩无几的粮食,便是挥鞭子打自己,纵然是病中,也需要赶下田地。 何曾像今日,竟笑着看着自己,还拿出了田契? 佃农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说不定谁敢伸手,就被拉去喂狗了。 士绅将田契送到每个人怀里,田契又掉到了地上,没一个人敢接。 “求你们拿回去,然后回家,还不行吗?!” “来人啊,给他们每个人发一两银子,各自拿走田契!” “老爷,这田契给了他们也没用啊……” “什么?” “这田契是老爷的名字啊。” “那就快请中人写新的田契!你去把衙门的王官爷请过来!” “可是老爷,朝廷新制,田地买卖需交付农税司管理,稽查司监督,还要报备布政使司!现在农税司的人,已经走了……” “不好,老爷晕倒了。” 胡浚抵达宜兴后,马不停蹄,与都事杨成轩、稽查司王文风商议之后,将清丈队分为三组,当天便开始了清丈土地。 只十日,便分士绅田产四万亩,其中有三家富绅,赔偿农户多达五千两,有一家士绅赔偿了三千两后,再无钱财可赔偿。 胡浚也没为难士绅,只是将其剩余田产,作价为银两,转给了佃农,若这还不足以补偿,那便变卖其家产。 就算是倾家荡产了,也不用着急,先看看你家几口人,十口人,没问题,那边八十亩地是你们的了,县衙会给你们提供牛、种子、耕作器具、基本口粮。 好好耕作,十五税一,绝不会学你们二税一,只要劳作一年,全家人就能解决肚子问题了。 获得土地与自由的自耕农,自发地给农税司、稽查司、布政使司的人送鸡蛋,送吃的,还有一个耄耋老人,杀了家里唯一一只老母鸡,亲自送到农税司。 胡浚吃了一个鸡蛋,喝了一口鸡汤,老人笑得很开心,农税司的人却已泪流满面。 民心,这就是民心! 民心,就在这鸡蛋里,在这鸡汤里,在这老人、老农黝黑的笑容里! 胡浚哽咽转身,挥毫泼墨,写道:“臣胡浚顿首于宜兴,国策推行,民心顺遂。时此,方悟得土地易,得人心难之至理……” 第八十六章 朱棣论局:五年窗口期 “民失田则无根,无根则枯,佃之士绅则无自由,无剩余之家产,纵百千年,亦穷困潦倒,一成不变。臣窥国策,如春雨润万野,繁茂可期……” 方孝孺将胡浚的奏折,读给百官。 百官听闻,感慨颇多。 尤其是很多官员,明明以急信的方式,送报家人及早处理掉不正当田产,结果却被当做笑话,付之一笑,每天依旧去自己田里溜达。 现在好了,亏大了。 按照各地发来的奏报,仅徽州府一地,便有一百五十余士绅之家倾家荡产,由中产之家,摇身一变,成了无产之家。 虽然朝廷政策很到位,没饿着人家孩子,还给分了地,也给了牛,可突然的身份转换,让这些人无法适从。 听说有几人想不开,找了一些棵歪脖子树,话都没交代,便去找太祖告状了。 对于这种人间惨剧,朱允炆只能硬着心接受了。 现在死几个,几十个,没关系,哪怕是死一万个,朱允炆也认了!他们的死,换来的是未来大明帝国的生,是为了避免两百年后几千万人口的死亡! 胡浚的奏折,给了朱允炆莫大的欣慰。 各地农税司递送上来的消息,也证明了一点,农户是欢迎这项国策的,是支持这项国策的! 既然民众支持,拥护,那就将《清丈田亩,溯查田产以遏田产兼并、投献之国策》进行到底吧。 户部尚书黄子澄公布了新的俸禄标准,五成的增幅,足以让所有朝臣欢欣鼓舞,相对于抠门的旧老板朱元璋,朱允炆明显更有人情味。 而胥吏纳入俸禄之列,虽然遇到了一些官员的反对,却被解缙驳斥的无言以对。 解阁老问了,胥吏也是人,也为朝廷办事,凭什么不给他们发俸禄? 不入流? 不入流咋啦,不入流就不办事了? 你入流了,你办事吗? 你吃朝廷俸禄吗? 就知道嘚啵嘴皮子,你哪个部门? 哪年入的殿? 皇上,臣解缙弹劾兵科给事中刘东来尸位素餐,入殿三年却无一句建树之言,不若发至户部仓库,与三十九人为伴…… 朱允炆听闻大怒,以一句“朝廷不养闲人”为由,精简了六部人员,一个看仓库的都近四十人了,这仓库就算放的金子银子,也不够你们吃的啊! 两京一十三省,朝廷采取的政策是革冗员,定规格,一大批完全不需要,数量过多的官僚胥吏,直接被裁撤了下去。 对于京官,朱允炆也没放过,虽然此时的京师官员数量并不多,大致只有三千余,但有些位置,却存在着过于臃肿的问题,而一些位置,却人员不足。 臃肿,是因为官员走后门的太多。 不足,是因为老朱杀的太多。 朱允炆很干脆,砍掉臃肿的无用的,提前科举,准备拉一批人更早上岗。 为了促使京师与地方能顺利裁去冗员,早日到位,朱允炆采取了一招令内阁、六部与各地布政使司哭笑不得的手段。 新俸禄宣传下去,告诉所有官员胥吏,朝廷要给你们加薪。 什么时候实施新俸禄? 等你们精简完机构,清理好冗员,形成新的官员名册,递送朝廷,朝廷会派人核查,核查通过后,便可以按照新俸禄来发放。 哪个省先递送官员名册,哪个省就先按照新俸禄来发放俸禄。 如果江西省二月份完成官员造册,朝廷三月份核查通过,那当月便采取新的俸禄。 若当月已按旧制发放俸禄,则给予补发。 如果哪个省拖延,朝廷也无所谓,你愿意拖到十年,也没关系。只是事关一省全体官员福利,恐怕没有人愿意拖延吧? 一条鞭法,解决了基本的农业税问题,促进了生产开荒。 一条国策,遏制了土地剧烈的兼并与投献之风,释放了大量田产,扩大了税赋范围。 革新俸禄,优待了官僚,让胥吏收心,减少了底层盘削。 建文元年的三把火,燃烧在明朝的大地之上,热烈而鲜艳。 中军都督府。 朱棣站在大明舆图前,目光紧紧盯着北疆。 昔日风光无限的元帝国,如今看似只剩下日薄西山。 十一年前,蓝玉在捕鱼儿海战役,大败元军,俘虏脱古思帖木儿次子地保奴及妃主五十余人、渠率三千、男女七万余,马驼牛羊十万。 这自然是是蓝玉的巅峰一战,是世人赞不绝口的一战。 然而在蓝玉的心中,或许不这样想。 捕鱼儿海战役是胜利的,但并非是完美的。 因为蓝玉没有俘虏北元大汗脱古思帖木儿! 这是蓝玉的耻辱! 不知道蓝玉是不是因为这份耻辱,才在脱古思帖木儿的妃子身上,发泄自己的愤怒与不甘。 捕鱼儿海战役中,大汗脱古思帖木儿长子天保奴、知院捏怯来、丞相失烈门等数十骑逃走。可这位仁兄跑了四五个月之后,被阿里不哥的后裔也速迭儿杀死。 也速迭儿弑杀大汗,夺走了大汗印,登上北元大汗之位,其势力逐渐壮大,雄踞漠北。 洪武二十四年,也速迭儿去世,其子恩克继位,不过恩克只当了不到四年的大汗,便在内乱中死了。 在恩克汗死后,瓦剌蒙古与东蒙古正统派达成妥协,拥立昭宗之子买的里八剌为大汗,号“尼古埒苏克齐汗”。 买的里八剌虽然是忽必烈后裔,但明显没有忽必烈的豪情壮志,不仅好色,而且残忍弑杀,不辨是非。 朱棣看着北疆的地图,对一旁的徐辉祖说道:“买的里八剌要死了。” 徐辉祖微微摇头,不以为然,说道:“买的里八剌虽然昏聩不仁,毫无作为,但毕竟掌管着瓦剌,手下有一批能臣干将,恐怕不会轻易死去。” “不然。”朱棣自信地看向徐辉祖,说道:“瓦剌崇尚强者,尊崇实力。一个毫无建树的大汗,是不可能长期在位的。” “依你之见,瓦剌会成为大明新的威胁?” 徐辉祖皱眉问道。 朱棣点了点头,说道:“瓦剌四部,不容小觑。虽然此时的瓦剌看似弱小,但毕竟一直在西面,休养生息,未来控制蒙古的,恐怕便是这个部落。” 徐辉祖看了看舆图,问道:“当下的鞑靼,会是大明的威胁吗?” 朱棣眯着眼,沉思片刻,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如今的蒙古正在内斗,没有足够的实力与精力进犯我大明,但你也知道,鞑靼作为蒙古正统,一直都想要恢复北元的荣光。” “从短期来看,三五年内,鞑靼不会威胁大明,但若在五年乃至十年后,其野心膨胀之下,必然犯边。我大明想要强军,这五年,是最紧要的。” 第八十七章 新军之策拦路虎——卫所制 司礼监少监王越进入武英殿,对朱允炆行礼后,说道:“皇上,燕王与魏国公的对论到了。” 朱允炆微微点头,含笑问道:“可又是在谈论新军之策?” 王越恭谨至极,道:“回皇上,今儿谈论的是鞑靼与瓦剌。” 朱允炆饶有兴趣地接过文书,仔细看了看,严肃地说道:“召燕王、魏国公,把解缙、姚广孝、茹瑺一并喊来。” 王越领命离去。 因内阁便设在宫内,解缙闻召后,便先一步进入了武英殿。 朱允炆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朱棣与徐辉祖的对论交给了解缙,解缙看过之后,明白朱允炆此时的目光,已看向了蒙古,或者说,看向了大明未来几年的威胁。 朱棣、徐辉祖、茹瑺、姚广孝一起到了。 朱允炆摊开大明舆图,说道:“今日朕看过燕王叔与魏国公的对论,燕王叔认为,蒙古部落依旧是我大明最大威胁,鞑靼与瓦剌此时虽在内斗,三五年内无瑕南顾,但五至十年之后,必会威胁大明。朕请你们来,是想听听你们的看法,说一说,大明边疆可以安稳几年。” 朱棣、徐辉祖没有说话。 解缙与方孝孺看向茹瑺,他是兵部尚书,了解兵事,理应第一个表态。 茹瑺看着大明的北部边疆,严肃地说道:“皇上,据目前掌握的消息,鞑靼、瓦剌各贵族之间,彼此争斗不断,并没有出现过于强势的一方。加之我朝在北方边界,设有卫所重军,鞑靼与瓦剌,短时间内应不会威胁我大明。”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看来茹尚书与燕王叔论断相似,你认为的短时间,是多久?” 茹瑺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思索片刻,才回道:“三年至五年。” 朱允炆将目光看向姚广孝,问道:“姚师父,谈谈你的看法吧。” 解缙、茹瑺、徐辉祖对于姚广孝在场,都有些意外。 姚广孝当下只是翰林侍讲学士,若是皇上讨论经史子集,他在场是应该的,可现在说得是军国大事,让姚广孝参与其中,其中深意,恐怕不简单。 “鞑靼虽实力不足当年,但始终以蒙古正统自居。而这也决定了一点,鞑靼必然奉行对抗大明的政策。” 姚广孝没有继续蛰伏。 自己所求一生,不过是一展胸中抱负。 如今有机会,便无需再遮掩,将自己所有的智慧,在这余生之中,献给这大明山水吧! “只不过鞑靼受限于实力与内斗,无法整合力量,大规模的南下寇边,在五年内几乎不可能。但在这五年中,数百,千余骑兵的小规模袭扰,恐怕不会绝休。” 姚广孝的手指点过肃州、宁夏、开平、大宁一线,说道:“这里凭卫所、长城与大军,防护不成问题。从这里看,鞑靼纵有心作乱,五年内,大明北疆,应是万全。” “瓦剌呢?” 朱允炆赞赏地看了一眼姚广孝,问道。 姚广孝看着舆图中瓦剌的位置,说道:“臣在北平时,便听闻瓦剌的买的里八剌并非明君,所行之恶,令人不齿。如此之人,必无法长久,瓦剌内乱,将近。” “不成想,姚师父竟有如此见地!解缙佩服!” 解缙击掌赞服,对姚广孝刮目相看。 朱允炆也十分佩服姚广孝,还有预言买的里八剌将死的朱棣,历史上的买的里八剌,便会死在这一年的内斗之中。 而这一年,也被后世称为“瓦剌称霸之始”。 “解缙,你素有远见,如何看待鞑靼与瓦剌?” 朱允炆轻松地问道。 解缙微微摇头,说道:“皇上,臣认为燕王、魏国公、茹尚书与姚师父所言,皆为洞察之言。纵览各类消息,鞑靼与瓦剌或有野心,但大明边疆,至少五年内不会出现大的问题。” 朱允炆看向朱棣等人,敲了敲桌案,说道:“一位久经战场的亲王,一位掌管中军都督府的国公,一位兵部尚书,一位内阁大臣,一位通晓无数的翰林侍讲,既然你们一致认为,北疆五年内不会出现太多问题,那我们便定下基调,五年内,完成新军之策推行全军之任务,如何?” “可行!” 朱棣等人表态。 徐辉祖犹豫了下,说道:“皇上,新军之策在京军施行,并无问题。但在北平卫所施行,却遇到了不少问题。” “哦,什么问题?” 朱允炆有些意外地问道。 徐辉祖拿出了一份文书,递上去,说道:“这是北平府新军之策的文书,其中谈及,新军之策重训,有助军队战斗力提升,然而,新军之策与卫所制度冲突很大,引起了不少问题。” 朱允炆展开文书看去,不由暗暗吸了一口凉气。 明以武功定天下,朱元璋革元旧制,自京师达于郡县,皆立卫所。 卫所制度,便是选一部分人,归入军籍,分驻在各地卫所之中,保卫边疆,镇压地方。 军籍与民籍是平行关系,军籍归属于五军都督府管理,民籍归属于户部。 军与兵,也完全不同。 军存在着世袭性,是固定的,只要你是军,那你一家人,以后都需要充军,住在卫所之中。 若你不幸为国捐躯,那也没事,看看你有儿子没有,没有儿子,就找你哥哥,这都没有,就找你表哥,总要找个人接替你。 如果是悲惨世界,你这一系全家都没了,那也有办法,看看你原来籍贯哪里,去找你的族人,勾选一族,搬过来继续充军。 而兵,则是自愿性质的,是临时招募的,而并非朝廷经制之军,一没定额,二没固定的戍边地,三和子孙职业选择没关系。 在明代初期,军费在朝廷财政中的支出占比是很低的,每年两百万石养三百万兵足够了,甚至在很多时候,军费可以说是“自给自足”的。 这也与卫所制度有关,卫所的军,只能说是军与农的合体,打仗的时候就是军,不打仗的时候,那就是农,需要开荒,需要种地。 这边收着庄稼,手舞镰刀,那边烽火传讯,就可以马上换上盔甲,抄起钢刀杀敌。 如果军屯的收成不够军队开支,那就让商人雇人去边塞开垦,通过开垦出来的庄稼,来换取朝廷盐引,这样一来,商人与边军便实现了双赢。 看似美好的存在,在经过洪武的风雨之后,已开始显现出其问题,卫所废弛与崩溃的迹象,越来越明显。 而军农合一的方式,已严重妨碍了军队的训练。 试想,一个集体下地务农的军队,又能有多少时间训练?又能掌握多少的杀敌技? 卫所制不改,新军之策,难行! 第八十八章 悲壮的军屯,无奈的朱允炆 新军之策落北平,是在冬季,冬季本就没什么农活,大家每天早起跑跑步,锻炼锻炼身体,没什么问题。 可眼下已是开春,大家还惦记着自己手里的那几十亩地,总不能每天继续训练吧? 朝廷有规定,每个卫所的军户要耕种一分地。 那位说了,一分地而已,随便刨两下就拾掇好了,至于花多长时间,耽误训练? 不好意思,明代军屯里的一分,一般是五十亩。 每一位军士的一分地,按照规定,要收取十八石粮食,上交六石,剩余十二石自己吃。如果年景不好,欠收乃至绝收,那你也得赔纳足额,俗称倒贴。 卫所制与军屯制,在明代初期,确实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到建文元年,有超过一百二十万的军队参与屯垦,增加了近九千万亩,每年屯粮达两千三百多万石,这也是明初农税过低,依旧能养活二三百万大军的关键。 可卫所制与军屯制施行了二三十年,已经出现了很多问题。 对于卫所制,徐辉祖指出四个问题: 其一,军户逃跑的问题。 这其实是有情可谅的,谁能保证年年丰收安泰? 今年老天爷不下雨,都绝收了,你还让我们交粮食,怎么交? 活不下去了,还不能逃走吗? 其二,军官侵占问题。 士绅都知道占农民的地能捞取好处,军官虽然是粗人,可也不傻,知道地多钱多的道理。 士兵五十亩,好,你去八十里外戈壁滩上开五十亩去,这五十亩良田,是我的了。 对了,收拾完戈壁滩的地之后,记得回来给我的庄稼浇水。 军官发话,你总要服从吧。 其三,藩王兼并。 看一眼大明北部边疆,再看看分封的藩王,你会发现,凡是有藩王的地方,便少不了屯田。 尤其是甘州、固原、宁夏、延绥、大同、宣府、蓟州、辽东等九边之地,即有屯田,又有大军,还受制于藩王。 藩王的封地与屯田挨着,一不小心,多占了几百万亩,好像也是可以理解的。 谁让地都挨着的,你们当兵的也是,为啥就不打好田垄呢。 本王没看到,抱歉,实在是抱歉啊。 其四,屯田土地差,收成无保障,极度影响训练。 明代军屯并不抢夺民田,很多军屯的土地,要么是元朝被杀掉的地主、农民剩下的无主之地,要么就是自己开荒弄来的。 肥沃的田亩自然是轮不到当兵的,对于绝对部分军士而言,其土地往往是沙碱瘩薄,不堪耕种,而且还分散,上午在西面除个草,下午还得去东面挖个沟,很难完成定额。 加上朝廷答应的耕作工具,一开始还行,后面根本就没有。 没错,朝廷是说了,要给军士配耕牛,可关键是,大明朝的耕牛本来就很少,哪里有大量的耕牛划拨给军屯。 你运气好,十年前分了一头牛给你。现在你说牛老死了,还想要牛。 没门,自己当牛用吧。 这就是朱元璋引以为豪的卫所制与军屯制,曾经的“吾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豪言壮语,到了朱允炆手里,只剩下了一腔压抑的悲壮。 朱允炆很想整顿卫所制,可也清楚,卫所制是一个雷区,一个不小心,便会引起兵变。 朱厚照当皇上的时候,太监刘瑾便想整顿军屯,结果引起安化王朱寘鐇叛乱,虽然没掀起什么大的浪花,但也足以告诉朱允炆,想要改变卫所制,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可若是不解决卫所制,新军之策只能流于表面,无法实现强军的目标,日后的大明,只能采取防御战略。 只防御,不进攻,不是朱允炆想要的结果。 既然蒙古早晚要打过来,那自己就不能让他们轻易回家放牧去。 他们敢进犯大明一小步,大明就应该有勇气进入蒙古万万步,直至彻底拿下那片草原,让其成为大明最富饶的牧场! 朱允炆叹息一声,结束了沉思,将徐辉祖的奏报放在了桌案上,严肃地说道:“当下正是一条鞭法、遏兼并国策施行的关键期,当下的朝廷,恐怕无法支撑卫所废弛的支出。” 徐辉祖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也理解朱允炆的难处。 一条鞭法、遏兼并国策,得罪了大明无数士绅,虽然这些人没有实力反抗朝廷,但毕竟是掉了肉,免不了疼,总是要叫喊几声。 底下非议一条鞭法、遏兼并国策的声音有很多,当然,是以士绅为主体。 朱允炆收拢了民心,却得罪了士绅,这没什么。但如果再动卫所制,就不是伤害士绅利益的事了,伤害的将是各地卫所将领军官的利益。 将领军官,对于士兵有着很强的控制力,而且家里不止有菜刀,还有十八般武器,一旦被逼急了,那是要抄家伙打架的。 若是再有士绅暗中支持,某个藩王也野心,站起来喊一嗓子“恢复祖制,捍我田产”的口号,那可就麻烦了。 虽然徐辉祖也知道,这些卫所干不过京军,但乱起来,总归是个大问题。 这件事,也只能慢慢来。 朱允炆皱了皱眉,说道:“北平新军之策不能停,至于卫所田产耕作问题,让北平布政使张昺、都司平安想想办法,找出一条路来。” 徐辉祖点头答应。 朱允炆看向朱棣,说道:“燕王叔,对于兵法战阵,朕远不如你,魏国公与茹尚书,也不如你。朕想要将京营改制之事托付给你,你意下如何?” “皇上……” 朱棣难以相信。 自己作为一个有过之人,此来京师请罪,原以为最好的结果便是保住燕王封号,成为一个闲散王爷。 在那场醉酒之后的坦诚相对之后,朱允炆并没有追究自己的过去,而是让自己研究新军之策,后来又安排自己至五军都督府,与徐辉祖共同商议新军之策与大明边防。 原以为自己只是一个幕僚,出出主意而已。 不成想,朱允炆竟然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 京营改制啊! 这可是事关国本的大事件! 朱允炆深深看着朱棣,目光中充满期待。 新军之策在京营施行半年多,成效斐然,就连朱棣也不禁夸赞,京营乃是天下雄师! 可随着新军之策的不断深入,士兵个体战斗力得到提升,几千人,上万人的战阵研究也基本取得成效。但京军大规模的军团战,一直都存在配合问题。 十万人,二十万人,三十万人的大军团战法,完全不同于几千人、几万人的战法。 徐辉祖没有指挥大军团作战的经验,茹瑺也没有,只靠着纸上谈兵,靠着祖辈的经验,远远不够。 所以,朱允炆需要朱棣,需要久经战场,又擅长指挥大军团作战的朱棣作为京营改制的主刀人! 第八十九章 苏州名士的政治目光 苏州知府姚善办完公务,换了常服,手持一卷书,便走入了文庙学宫。 在明伦堂院庭中,王宾、韩奕、俞贞木、钱芹四人正围在一起对论着,王宾一抬头,看到了姚善,便微微一笑,止住了对论,拱手道:“克一兄来了。” 其他人纷纷侧身行礼。 姚善爽朗一笑,带着几分歉意说道:“抱歉,近日公务繁忙,来迟了。” “看来克一兄对十优州府势在必得啊,若他日升了俸禄,可要请我们多喝三杯。” 钱芹打趣道。 姚善拍了拍手中的书,说道:“若苏州府可选为十优州府,莫要说三杯,五杯我也请得起。” “果然大气……” 俞贞木鄙视道。 韩奕等人哈哈大笑,姚善也无奈地摇了摇头。 钱芹引大家坐至一旁备坐好,然后说道:“谈经论书,非是今日要事。” 姚善惊讶地看着钱芹,问道:“若不谈经论书,那要论说什么?” 钱芹呵呵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本小册子,姚善接过一看,里面全是对解禁经商桎梏,增加商税的建言。 姚善看过之后,抬头打量着钱芹,说道:“钱兄,你虽姓钱,却终归是这苏州名士,往日里对商贾之道,可是嗤之以鼻,不以为然。今日缘何改了态度?” 钱芹微微一笑,说道:“往日不以为然,是以为商业毒害于民,不利民生。然则,钱某行走苏州府,却发现行商走卒无数,繁盛已成常态。姚兄不是要争十优州府吗?这,便是制胜之道。” “你所谓的制胜之道,便是解禁商人,然后施以重税?若是如此的话,这十优州府,不要也罢!” 姚善面色一沉。 俞贞木见两人僵住,连忙说道:“姚兄莫要气恼,且容我们对论一二如何?” “来吧!” 姚善肃然道。 俞贞木看向钱芹,说道:“钱兄,放开说吧。” 钱芹认真地点了点头,对姚善说道:“姚兄,你我二人相识多年,我是什么品性,相信你是知道的。但今日,有些话,我钱芹也想说一说,为了这苏州府,为了大明!” 姚善看着钱芹,脸上的怒气逐渐消解。 诚如钱芹所言,多年至交,他绝不是爱财之人。 钱芹严肃地看着姚善,说道:“朝廷施以一条鞭法,遏兼并之国策,敢问姚兄,苏州府可施行了?” “七县一州,悉数施行,不敢延怠。” 姚善回道。 苏州府下辖七县一州,七县为吴县、长洲县、常熟县、吴江县、昆山县、嘉定县、崇明县,一洲为太仓州。 钱芹又问道:“那朝廷改赋税三十税一为十五税一,姚兄可认为是重税?” 姚善眉头微微一皱,说道:“相对往年各类赋税徭役夹杂而言,十五税一,不算重税。” “那缘何商人十五税一,便是重税了?” 钱芹反问道。 姚善语塞,思索了下,说道:“商人乃是以贩卖货物,取利谋生。一旦加税,必然会让其利减少,届时,苏州府恐怕只有萧条,再无繁华。” 钱芹微微摇头,说道:“姚兄只说对了一半,商人确实是取利谋生,加税也会让其利减少,但还不至于萧条。” “呵,没有了利,商人还不远走他乡?” 姚善冷冷问道。 钱芹拿出了一封信,递给姚善,说道:“此乃京师户部好友来信,姚兄在府衙当差,必然知晓文工团经营之事吧?听闻文工团虽出自内宫,价高图利,但其所用便是十五税一的商税,听闻户部因此而获利数千两之多。” “虽是重税,但文工团依旧有大利,纵遏兼并国策之后,其出演亦然不绝。由此可知,十五税一,其利可观。而再看户部,因增税而丰库。若姚兄向朝廷请愿命,施行十五税一之法,苏州府商人未必会走,但苏州府之商税,将大幅增长。” 姚善看了看信件,说道:“文工团乃是妇人表演而已,非是贩卖货物。” “那辽王、珉王的医用纱布呢?那难道不是货物?他们不是十五税一吗?” 钱芹反问道。 姚善起身道:“辽珉二王以亲王身份从商,若不重税,岂不欺市霸街?谁可与之争利?” 钱芹呵呵笑了笑,又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封信,说道:“姚兄,既然你如此说的话,落后了,可莫要怪我等没有提醒。” 姚善不解,展开信件看去,瞪大眼,问道:“这,这不是真的吧?” 钱芹自信地说道:“姚兄,下棋不只是眼下一步,还需要看下一步。一条鞭法、国策之后,物产必然丰富,农户必有剩余,而剩余之物如何?留下所用之后,必会兑换为银钱,购布匹百货于商贾。商贾大兴,只在一两年而已。” “北平布政使张昺,早于去岁时便已解禁商人,大兴商道。听闻朝廷已准备在北平试行十五税一的商税,若姚兄敢为天下人先,那苏州府将胜过北平府,成为我大明新商之策的第一府。” 姚善深深看着信件,这些消息虽然作不得十分真,但也必然不是空穴来风。 若北平真的施行十五税一,那将不会是结束,只能是开始! 皇上已经通过二王、文工团,让京师商人与户部习惯了十五税一的存在,虽然这些税没有加在京师商人身上,但户部已经看到了加税的好处。 国库充盈,而商人利润不绝,这不是好处是什么? 户部,恐怕已经没有理由反对加商税了。 当下朝廷又将胥吏纳入俸禄之列,虽降低了胥吏对底层农户的盘削,但也加大了朝廷支出,想必朝廷正是需要钱的时候,推行新商业之策,加大对商人的税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若真如此,苏州府敢不敢做这新商业之策的第一府? 自己又敢不敢,推动新商业之策在苏州府实施? 姚善看向王宾、韩奕、俞贞木三人,三人微微点头,表态支持。 京师,坤宁宫。 徐妙锦抱着朱文奎,笑意盈盈,时不时看向桌案后面的朱允炆,见朱允炆在认真审阅自己的文书,不由更有几分得意。 国子监的问题,自己找出来了。 往日里总不觉得国子监有问题,可认真找寻起来,国子监的问题之多,还是让徐妙锦暗暗吃惊,而有些问题若是不革除,任由其存在,那国子监八千监生,可用之才不过屈指可数。 第九十章 官僚养成所的弊病 国子监,明代最高学府。 对于国子监的建设,朱元璋未必是存着“百年大计,教育为本”的心思,实在是出于无奈。 大明以武力夺天下,总不能用武力治天下吧。 跟着朱元璋打天下的,大部分都是粗人,不认字,公文都不会写,用他们治国,是不是太费嗓子了? 想要治国,就需要官僚,而官僚,又必须认识字,认识字的,统称为文人,这也是为什么很多朝代发展到一定时期,便会出现“文盛武衰”的现象。 人家当官拿主意的都是文人,你一个粗鄙汉子,纵杀敌有功,也抵不过文人一笔一口。 问题是,朱元璋手中的文人不多。于是,便将元朝里面还活着的旧官僚拉了过来,这也不够,怎么办,只能启用没有做过官的读书人。 可是这些读书人也有顾虑,明初北蒙还在,朱元璋的帐篷稳不稳当都说不准,冒失地入账听差,万一蒙古人再杀回来,那岂不是要被清算? 朱元璋请他们来,他们偏不来,逼得老朱发怒。 行,你们不来是吧? 不来当官,那就杀了吧,看看你来还是不来。 真的是人才匮乏到了极限,朱元璋也没办法,粮长都扔官僚序列了,这都不够用,这群读书人还给自己添堵。 走投无路,朱元璋只好一边兴科举,一边打造自己的新官僚。 而这个新官僚养成所,便是国子监。 国子监前身为国子学,一开始没有校址,就在内府大本堂教学,后来朱元璋将国子学设在鸡鸣山以南,于洪武十五年,改为国子监。 国子监东临小教场,西至英灵坊,北至城坡土山,南至珍珠桥。左有龙舟山,右有鸡鸣山,北有玄武湖,南有珍珠河,“延袤十里,灯火相辉”,便是对明初国子监规模之壮观的真实写照。 在明代初期,国子监确实培养了一批可用之才,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国子监是完善的。 朱允炆知道古代的传统教育问题很大,尤其是明代的官学教育,问题更大。所以朱允炆选择了徐妙锦,女子之身入国子监,本身便是对传统官学的无声对抗与挑战。 徐妙锦没有辜负朱允炆的信任,不仅在国子监站稳了脚跟,更借“国旗、国徽、国歌”的国本之事,赢得了一大批监生的支持。 经过几个月的观察与思考,徐妙锦完成了《国子监十大弊病》疏。 朱允炆仔细看过每一条,直至文末,回过头再次审阅,反复看了三次之后,才抬头看向徐妙锦,认真地说道:“这封奏疏,当入史册!” 徐妙锦莞尔一笑,抱着朱文奎便走向朱允炆,道:“这算是皇上哥哥的认可与称赞么?” 朱允炆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你为大明立了功!这国子监十大弊病,可谓是犀利至极,直指本质,日后革新,人才鼎盛,你当为首功之臣。” 徐妙锦笑容满面,欢喜不已。 朱允炆再次低下头看去,暗暗惊叹于徐妙锦的独到与敏锐,收起奏疏,说道:“你且在这里陪下皇后,朕需要与内阁、礼部商议下国子监之事。” “臣也想去。” 徐妙锦连忙说道。 马恩慧拉着徐妙锦,挽留道:“好不容易得空入宫,今儿哪都不准去。” 朱允炆看着徐妙锦委屈的样子,心情大好。 武英殿。 内阁郁新、解缙、张紞,礼部尚书陈迪,翰林侍讲姚广孝分坐左右,传阅过《国子监十大弊病》疏后,陈迪送还奏疏,道:“皇上,此奏疏对国子监弊病可谓鞭辟入里,只不过有些观点太过偏颇,有可取,不可取之处。” 朱允炆用手指叩了下桌案,问道:“陈尚书所言不可取之处,为何?” 陈迪肃然道:“《国子监十大弊病》疏中言及,当下国子监教授内容,仅限《四书》、《五经》及有关律令,应拓至农、商、匠、军之领域。恕臣直言,国子监乃为朝廷选材,应与科举考核匹配,不可擅增内容,徒加监生负累。” “你认为,监生无需修习四书五经之外的知识?” 朱允炆轻轻问道,目光中有些失望。 陈迪直言道:“皇上,国子监监生日常已被排满,已无时间修习其他课业。” 朱允炆微微闭上眼。 说起后世的应试考试,都是千人踩万人踹,可谁能想象,明代科举与官学的教育,比后世应试考试还应试数十倍! 唯科举论,一切服务于科举。 先说清楚,科举就考四书五经,不可能超出这个范围。 好了,从三岁识字开始就背这几本书,课外读物都是杂学,非正统的,你看它做什么? 难道想要做一个杂人? 无数大明的读书人,悬梁刺股,凿壁偷光,也只不过是为了研究透这几本书的奥秘。 如果你问他们如何救灾,他们会摇头,一问三不知。如果问他们不能完成朝廷使命怎么办,他们会说杀身成仁,然后找个地方自尽。 缺乏变通,迂腐至极,满口仁德,实无一策。 这是大批读书人的通病! 导致这些问题出现的原因,那就是这些人几十年都被困在了四书五经里,思维从来都没有打开过。 为什么朱允炆器重解缙? 因为解缙善于变通而且富有远见。 为什么朱允炆重用姚广孝? 因为这个家伙所学庞杂,思维活跃,点子很多。 还有方孝孺推荐的杨士奇,未来的内阁之人,朱允炆也十分重视,虽然杨士奇所学都是四书五经,但人家好歹是在江湖飘了一二十年,黑白两道都混过,懂得变化,能解决很多问题。 可再看朝堂之上,又有多少懂得变通的人? 他们的变通,往往都是脚底下的立场变通,而不是思维的,思想的变通。 连礼部尚书这种六部高官,都看不出国子监只教育四书五经的问题,甚至反对增加其他课业,你还指望国子监的老头子们接受? “姚师父,你如何看?” 朱允炆睁开眼,看向姚广孝。 姚广孝停下了拨动佛珠的手,看向朱允炆,道:“回皇上,国子监只教导四书五经,自有其局限。臣认为,四书五经之言,无需作圣人之言,日夜聆讯,应作辅助之言,塑人品性,明礼知信即可。可在国子监开设其他课业,以监生历事辅国为主,取才配德,方为正道。” 第九十一章 没人为朱熹说句话 姚广孝并非正统官学出身,对于四书五经谈不上推崇,他对孔孟之道、程朱理学的兴趣,恐怕还要排在释迦牟尼之后。 郁新、张紞、解缙、陈迪等人听闻姚广孝的话之后,都皱起了眉头。 四书五经无需作圣人之言,日夜聆讯? 这不是离经叛道吗? 孔孟乃是圣人,这是所有读书人的共识。 大家之所以站在这里,享受权势与荣华,靠的便是这些圣人之言,你姚广孝不承认他们是圣人,我们这些孔孟门生不会答应。 郁新脸色阴沉,反对道:“皇上,四书五经承载圣人之言,修身,育德,明礼,新民,有乾坤之象,宇宙之风,是为国才之根基,为我大明读书种子之脊梁,理应日夜聆讯,昼夜伏研,只可为主,不可为辅。” 张紞瞥了一眼姚广孝,对朱允炆说道:“臣附议。国子监或可加之其他课业,但四书五经,只能为主,不可为辅。若本末倒置,不明主次,将引灾祸。” 朱允炆嘴角微微一动,强压下心底的愤怒,问道:“解缙,你是如何看的?” 解缙明显有些为难,他是一个善于揣测上意的人。 看朱允炆的脸色、语气,解缙哪里不明白朱允炆的想法,摆明了是想在四书五经之外,加入其他杂学类课业,而这势必会冲击四书五经的地位。 从维护四书五经的地位上来说,解缙需要反对姚广孝,反对朱允炆。 可解缙经过朱元璋时期的困贬,已然悟清,和老板对着干,都是没好下场的。 想要保住自己的内阁地位,就需要站在朱允炆的身后,否则,一旁的姚广孝,很可能会取自己而代之! 想到这里,解缙下定决心,道:“皇上,国子监为大明最高学府,育人之道,当以彰其底蕴,显其才干,若仅以四书五经授业,不涉其他课业,难免偏颇,所出官僚,空有才情风流于纸上,实无兴邦之策于胸中。臣认为,可革新国子监课业。” 郁新、张紞、陈迪吃惊地看着解缙。 陈迪怒不可遏,向解缙走了一步,沉声道:“解大才子,莫要忘记了,你也是凭着四书五经,才在洪武二十一年中的进士!” 解缙面不改色,直言道:“我等皆是以四书五经入仕,但解某问一句,陈尚书难道不懂农税商算、兵法布阵、天文星象吗?既然我等修习有之,缘何不可加国子监课业之中?太祖于国子监设历事之制,所图不就是为国选才?” 所谓历事,即国子监监生完成六堂修习之后,需要参与一定年份的历事,即出去锻炼才干,然后才可以去吏部报名,候补官员。 陈迪还想说话,朱允炆敲了敲桌子,说道:“可以争论,无需争执。既然这一项有争议,那便先搁置。剩余九大弊病,可还有不妥之处?” 郁新等人微微摇头。 《国子监十大弊病》疏中,除了指出教授课业范围有限的问题,还涉及了过于推崇朱熹批注、监生入仕难、滥进门槛过低、年老监生过多、考核过于严苛等问题。 尊崇朱熹,将朱熹批注作为圣人之言的,那是朱元璋。 卑微的朱元璋恨不得加入朱熹一脉,认朱熹当祖宗,可惜朱熹才死了一百来年,加上人家后代一清二楚,不好鱼目混珠,才不得不作罢。 既然血脉上无法融入,那就精神上融入吧。 朱元璋看中了朱熹,觉得朱熹对四书的批注也有利于自己的统治,便三下五除二,阉割之后,拿来印刷当官方教材了,并要求所有人,要仿照朱熹的意思来写文章。 如果仔细去翻阅程朱理学,看看朱熹的观点,再了解一点古代书籍,你就不会拿“存天理,灭人欲”来骂朱熹。 在《礼记·乐记》中便记载有:“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 朱熹所主张的“存天理,灭人欲”,只是说,“人欲”超出了人基础的欲望,如贪欲、私欲等,而这些超出的,则需要革除的,即所谓的明理见性。 说白了,朱熹的话就是:人的欲望得有个度,不能超标。 可中国人嘛,总有断章取义,手写春秋的习惯,摘上半句,就当全文宗旨用,那也是经常有的事。 后人一看,哎,这是禁锢自由,毫无人性啊,拿来批判。 朱元璋一看,啧,不错啊,让人老老实实,能禁锢读书人的这样那样的想法,打造一批听话的人没问题。 明代之前的程朱理学,是相对开放的,主张“师不必贤于弟子,而弟子也不必不如师”,鼓励创新与超越。 但到了朱元璋这里,创新?超越? 那是什么鬼? 朱熹说的是什么,那就是什么,谁敢胡说八道,就别想当官。 打个比喻,明之前,读书人在描写“柳树”的时候,可以是“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也可以是“乱条犹未变初黄,倚得东风势便狂”。 可到了朱元璋之后,读书人只能写: 哦,那是柳树。 没办法,朱熹就这么批注的,那就是柳树,没错,不能有其他的想法,你如果把柳树当成女人,那是你的错,当成狂狷,还是你的错。 错了,就别想金榜题名。 代圣人立言,不能自由发挥。 按理说,郁新、张紞、解缙、陈迪这些人,应该维护朱熹才是,可朱允炆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反对。 解缙等人为孔孟发言,却不会为朱熹发言,实在是因为朱熹影响力虽大,但还不足以让这些读书人心服口服。 你朱熹的批注就一定是对的? 我们也是读过四书五经的人,就不能自己批注,有自己的理解了? 大家都是文人,有本事你从地底下钻出来,我们比试比试? 再说了,代圣人立言的规定,也不过才十几年(洪武初期开科举,之后又废了十年),还没形成足够强大的认同与惯性。 “既然你们都没问题,但朕有一个问题。”朱允炆深吸了一口气,起身,目光凌厉地看着众人,说道:“为什么国子监,竟然有日本学生?” 第九十二章 皇上似乎很痛恨日本啊 明代国子监生可分为两类:民生与官生。 民生就是普通百姓家庭出身的监生。 官生是指官家子弟出身的监生,包括五类:品官子弟、举监、勋戚习读、土官子弟、外国留学生。 品官子弟出身的监生,又名荫监,一品至七品官员的子弟,可以因荫恩直接进入国子监,成为监生。 举监,即举人监生。 比如张三已经是举人了,但今年会试没考中,落第了。一想如果回家的话,走路要三个月,回来还得三个月,算了,干脆去国子监读三年书吧。 勋戚习读更容易理解,驸马、公、侯、伯等勋爵子弟也需要上学不是? 土官子弟,这里的土官,是土司官员,往往是边疆少数民族地区,如云南乌撒军民府、芒部民府、四川播州、贵州宣尉使司等地,这里还有不少土司。 虽然朱元璋名义上统治者这片土地,但这些地方,只能说是羁縻州,中央对这些地方的约束、管理,并不强,办个事,说不定还得与土司好好商量。 明代国子监是有外国留学生的,主要来自于高丽、日本、琉球、暹罗诸国。 洪武四年,高丽金涛、朴实、柳伯儒等参与了科举考试,金涛中了进士。 洪武二十二年,日本腾佑等进入国子监。 洪武二十五年,琉球国中山王察度向明朝派遣留学生。 朱允炆平日里只关注朝政,关注农税、土地、军制等问题,对于国子监并没有在意,若不是徐妙锦说起,自己还一直以为国子监都是国人。 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竟然还有日本留学生? “呃?皇上,此事有何不妥吗?” 陈迪看着想要发怒的朱允炆,有些忐忑地问道。 泱泱大明,浩瀚中华,收几个留学生,以彰显大明风采,这没什么不妥的吧? 朱允炆一拍桌子,怒目而视! 陈迪等人吓得一哆嗦,连忙下跪。 大家伙也不明白,有日本官生咋啦? 上次日本倭匪杀了沿海一些军民,你直接来了一个大阵仗,知不知道,因为你一个命令,大明水师三万余人如今正在东海游弋杀人呢。 郑和已经干掉了二十几个倭匪头目,斩杀倭匪一千三百余,据说一个活口都没留,全部砍了脑袋。 也不知道现在海上还有没有倭匪。 说到底,倭匪是死有余辜。 可皇上大人,人家日本官生乃是日本官方派来的,需要给面子不是。 再说了,日本官生素来安分守己,勤勉好学,彬彬有礼,也没犯过什么错,至于惹你如此发怒? 朱允炆看着跪在地上的陈迪等人,也是有苦说不出。 咋说? 现在的倭匪还只是小股的,不成规模的,远没有膨胀到敢于大规模进犯大明,也没有膨胀到吞掉朝鲜,更不能给他们说六百多年以后的事吧。 给他们说日本人骨子里都是嗜血的,野兽的,征伐的,邪恶的,这些人也不信啊。 “即日起,遣舟将日本官生送还日本,大明再不接收日本官生!还有,通告沿海卫所,大明不允许日本人踏入中国领土!日本使臣想来,一律让他们回去,无需上岸!国子监改制,你们早日拿出方略来!” 朱允炆说完,然后转身走了。 解缙等人面面相觑,都无法理解朱允炆这诡异的命令。 “皇上,似乎很痛恨日本啊。” 解缙沉吟道。 陈迪等人连连点头。 只要涉及日本的,朱允炆就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似乎日本人欺负过朱允炆。 可日本人怎么可能欺负大明帝王? 他们连见到朱允炆的机会都没有啊! 姚广孝继续拨动自己的佛珠,说道:“倭匪之患虽小,但若不施以猛药,加以威慑,恐有大祸。皇上所虑皆在长远,不是我等可揣度。” 陈迪等人叹了一口气,反正日本官生也就那几个人,赶走便是。 至于理由,好找,便用“华言不精,请还本国”吧。 朱允炆刚回到坤宁宫,徐妙锦便期待地凑上前,问道:“皇上哥哥,内阁、礼部可是同意国子监革新了?” “你呀,没见皇上有些疲累了。”马恩慧埋怨了一句是徐妙锦,亲自给朱允炆端过一杯茶,关切地说道:“皇上,要不要休憩下?” “文奎呢?” 朱允炆看了看,没有看到朱文奎的影子。 “宁妃带去了。” 马恩慧笑着说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看向徐妙锦,说道:“你想要创办女子学院,还需要再缓一缓,多等几个月吧。” “为什么?” 徐妙锦不理解地问道。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说道:“当下一条鞭法、遏兼并国策正在推进,政务太多,若此时再创办女子学院,恐怕少不了风波。百官人多口多,朕只有一张嘴啊。” 徐妙锦在这一刻,突然感觉朱允炆竟有些无助,有些颓弱,他像是自己,也有不知所措的时候,也有困苦难熬的时候。 他虽是皇上,但也是普通人。 徐妙锦清楚,皇上本身不会在意百官的风波。 只是女子学堂一出,百官的弹劾对象,未必是皇上,而是自己。 他希望腾出更多的精力,在合适的时候推出女子学院,然后保护自己。 徐妙锦低下头,思索了片刻,然后抬起头,说道:“皇上,女子学院延期,臣没意见。只是,臣不希望延迟太久,毕竟,女子等不起。” 古代女子成婚时间都早,十三至十九便已婚嫁,超过二十都算是晚婚了。 若开设女子学堂,也只能将已成婚或接近成婚的女子作为生源,比如京师勋爵、官员的女子。 未婚还好说,多少有点自由。 可若是已然成婚,那一切都需要听夫家的,又会有几个夫家会允许自己的妻子去上学堂,学习女红持家之外的课业? 徐妙锦知道,在漫长的历史篇章中,留给女子的只是寥寥数笔。 自己无才,只希望用尽自己的生命,多添上一笔罢了。 朱允炆何尝不知道这一点,沉思了下,承诺道:“朕答应你,最迟下半年,一定会在今年,让女子学院出世。” 徐妙锦认真地给朱允炆施了一礼。 马恩慧看着认真的两人,微微摇头,说道:“事情定下了便好,双喜,传膳吧。妙锦,今日便不要出宫了,留下好好陪陪本宫。” 朱允炆看向马恩慧,那意思是问:她住这里,我住哪里去? 第九十三章 两只手的问题 没天理,被赶出去了。 朱允炆站在坤宁宫门外,无奈地对双喜说道:“去承乾宫吧。” 马恩慧之所以这样做,是有深意的。 朱允炆作为大明皇上,如今膝下只有朱文奎一个儿子,血脉太过单薄。 这对于皇室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而朱允炆又过于宠爱马恩慧,总是留宿坤宁宫,宁妃、贤妃、骆才人那里,竟从没留宿一次,这样下去,朱允炆这一脉什么时候才能开枝散叶,枝繁叶茂? 对于马恩慧的小心思,朱允炆是清楚的。 只是,刻在灵魂里的道德约束,让朱允炆不敢迈出这一步。 再说了,自己与宁妃、贤妃、骆才人都不熟,冒冒失失就推倒,那不是耍流氓吗? 承乾宫,织造的声音轻快而富有节奏。 骆颜儿正在检验新的医用纱布,然后记录在册,见朱允炆来了,连忙施礼。 朱允炆见房间里有些闷吵,便说道:“随朕散散步吧。” 骆颜儿将事情交给自己的侍女,随朱允炆走出承乾宫。 夜渐深,星渐明。 温和的春风拂过骆颜儿的秀发,吹起一抹浅柔的笑意,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朱允炆,他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虽是沉默,却没有半点尴尬,倒有些莫名的紧张。 “骆才人在笑什么?” 朱允炆突然问道。 骆颜儿惊讶地看着朱允炆,他不曾看自己,却知道自己在笑? “皇上心情不错,臣妾自然跟着开心。” 骆颜儿言道,将目光看向远处的宫殿。 朱允炆停下脚步,背负双手,看向星空,说道:“若朕发怒,那骆才人岂不是要哭哭啼啼了?” 骆颜儿嘴角微微嘟了下,说道:“才不会,臣妾会瑟瑟发抖,忘记怎么啼哭。” 朱允炆顿时笑了起来,看着骆颜儿,快意地说道:“才人有才,才高八斗。” 骆颜儿盈盈上前一步,笑道:“皇上才是学富五车,臣妾不过是班门弄斧。” 朱允炆指了指不远处的亭子,说道:“坐会儿吧。” 亭子外上的牡丹开得正旺,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幽香。 “臣妾替浣衣局所有宫女,感谢皇上。” 骆颜儿对朱允炆郑重行礼。 朱允炆摆了摆手,说道:“要感谢,就感谢皇后吧,这件事与朕无关。” 骆颜儿浅浅一笑,道:“可臣妾听说了,外包乃是皇上的主意。臣妾出身浣衣局,知那是人间苦寒之地,浣衣局能从苦海中脱身,全赖皇上皇后恩泽,她们必然会勤勉织造,不负天恩。” 朱允炆也有些感叹,自己只不过是将外包的构想谈了下,马恩慧竟真的做到了。 不过考虑到皇族衣服清洗安全的问题,马恩慧还是在浣衣局中保留了一个小型的浣衣局,专司皇上、皇后、妃嫔等人衣物,其他皇室衣服,则统一交给了外浣衣局,加强监管便是。 外浣衣局的地点,便选在了荒废的教坊司内,人员是京师中的孤寡妇人。 明初战争死了很多士兵,出现了大量孤寡妇人,这些人中,有多数即失去了丈夫,也失去了儿子,无依无靠,只能通过纺织缝补衣物勉强度日。 马恩慧皇后以后宫名义,招纳孤寡妇人轻役内宫,赏以月钱,即关怀了孤寡群体,又在民间赢得了声望,就连一向挑刺的都察院,也上了几封奏折,赞扬皇后母仪天下,关怀有方。 浣衣局就这样以外包的形式,实质上裁撤了下去。 虽然没有摘牌浣衣局,但如果走入浣衣局的话,则会发现绝大部分房间,已改造为织造工坊与仓库。 因为浣衣局在皇宫之外,进出货物也变得更为便利,节省了不少人力。 当下的医用纱布织造,联承乾宫、景阳宫、永和宫、延禧宫、浣衣局与二王所产,已接近日六百匣,每日参与其中的宫女,超过一千六百人。 若不是民间商队还有一些石油,凡士林怕都要断绝。 加之商队听闻京师石油价高,有利可图,便从其他府县低价买入,运抵京师后转手高价卖掉,这才保障了石油供应的稳定。 商人图利,转运货物,其实是一种简单的市场资源配置。 朱允炆并不需要征用民力、兵力,将边关或山西等地的石油运输过来,商人会帮助自己完成这一切,只不过需要支付一定银钱罢了。 夜风微动,吹散了朱允炆的思绪。 朱允炆看向一旁的骆颜儿,轻声说道:“其实,他们最应该感谢的是你,是你的那双手触动了朕,是你的智慧,给了他们机会。” 骆颜儿看着朱允炆,脸上的笑容,如春之花绽,从容且动人。 翌日。 马恩慧用过早膳后,对双喜问道:“昨儿皇上在哪个宫就寝的?” 双喜苦涩地看着马恩慧,道:“回皇后,皇上昨儿在谨身殿就寝。” “谨身殿?” 马恩慧皱了皱眉,终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朱允炆看着苏州知府姚善的奏疏,暗暗惊讶,没想到在这大明,竟然还有敢为天下人先的人才。 北平布政使张昺解禁商人,朝臣反对,稍微透漏点风,说打算在北平府施行新商业之策,采取十五税一的商税,张昺都没反对,商人自己都没说什么,朝堂又开始躁动了。 朱允炆正愁不知道如何切入革新商税,说服朝臣,现在好了,姚善这封奏疏,可谓是及时雨。 “召解缙、黄子澄、夏元吉。” 朱允炆欣喜不已。 对于姚善的奏疏,黄子澄、夏元吉已看过复本,也猜到了朱允炆会召,只不过没想会如此之快。 朱允炆直截了当地问道:“苏州府想要试行新商业之策,你们有何看法?” 黄子澄为户部尚书,第一个回道:“皇上,新商业之策,改变了太祖时期三十税一的低税,会否过于损害商人所得利?若在苏州府试行十五税一,而苏州府之外的松江府、嘉兴府、湖州府、常州府等地皆是三十税一,是否会让苏州府成为商税高地,致使苏州府商人奔离?” 朱允炆微微点头,黄子澄在户部确实工作尽心尽力,能提出这两点,说明他对于商业问题,是下过功夫的。 商业运作,如无形之手,自有规律。 而朝廷管控,如有形之手,如果将这只手伸开,政策便是拇指,税收便是食指。 商人跑还是留,就看拇指与食指,能不能捏得住。 第九十四章 急报,江西想要造反? 朱允炆看向夏元吉,询问道:“夏侍郎,你认为加商税,害利几何?” 夏元吉目光笃定地看着朱允炆,肃然道:“皇上,解禁商人,准其自由经商,便是极大利所在。虽将商税由三十税一升至十五税一,然如一条鞭法,融多税为一体,统为营业商税,细细盘算,商税所增,极为有限。臣认为可行。” 如果单纯看待明代商税的税率,那可以说是历史朝代中十分低的一个朝代。 但仔细深究的话,这个观点未必站得住。 朱元璋定下商税为三十税一,相对于元朝的二十税一已然放宽很多。 如果你在明朝做买卖,卖了十两银子的货物,所上商税,名义上不过三百多文。 但真的是这样吗? 未必。 要知道做买卖,很多并非是在当地,你要穿州过府的,如果想要入城,需要交纳城门税,如果你走的是水路,也需要交纳船料钞或船料银。 走累了,入住官店休息两天,这也是需要交纳一定税。 想在这个地方卖东西,总需要门面店铺吧,就算是你插根鸡毛,提着小篮子,那也占位置的不是? 这就需要交纳市肆门摊钞。 如果觉得自己货物太多,一次性摆不下,需要放在仓库,好了,这就需要塌房税。 塌房,即仓库。 对了,若是货物销路不畅,没关系,你可以去找牙行,牙行帮你说和买卖,不过牙行税谁出,你懂得。 虽然明初商税不多,品类不繁,但随着明朝的发展,商税明目日益增多,到了朱允炆时期,一些地方的关卡已经增加了好几重,为的便是多收商税。 而这部分商税所得,是不会进入中央国库的。 夏元吉很清楚,新商业之策并非只是简单的五个字,其中涉及到一系列商税的取消与规范,比如新商业之策直接取消了城门税,这看似不起眼,但对于商人群体而言,将是极大的利好。 一个小小看城门的,说你的货有问题,不让你入城,你还真没办法,只能乖乖掏钱,好好伺候。 再者,城门税没一个准头,主观性太强,今天收你五十文,明天可能就是三百文。 将其彻底取消,对于商人而言,只有吸引力。 何况,新商业之策不止取消了城门税,还规范了钞关税中的船料钞,取消了牙行税等,这些政策的施行,不仅不会让苏州府成为商税高低,反而会成为商税低洼之地! 到时候,苏州府商业繁华将是必然的结果,其他周边府见状也会纷纷跟进,届时,大明新商税之法,将彻底铺开。 解缙对朱允炆建议道:“苏州府既然有勇气,那便给他们机会试试,看看成效,再决定是否推行两京一十三省也不迟。”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姚善所请,朕是应允的,但不能只是苏州府,北平府张昺等待多时,商人渴盼已久,不宜再拖。不若一南一北,同步施行新商业之策吧。” 解缙、黄子澄、夏元吉齐声答应。 在确定了南北新商之策后,朱允炆又将目光投向了遏兼并国策,询问道:“听闻江浙一带国策施行较为通畅,但在江西一带,却遭遇了阻拦,进展缓慢,你们如何看?” “皇上,江西士绅较多,其兼并田产数量之多,可谓罕有。虽推动缓慢,但从目前来看,并没有引起大的动-乱。” 解缙连忙回道。 朱允炆摇了摇头,严肃地说道:“士绅较多,并不是对抗国策的借口。这群人贪婪无度,手握众多钱粮,若是动-乱起来,后果不堪设想,朕打算给他们一个警告。” “警告?” 解缙等人对视了一眼,有些迷茫。 朱允炆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刘辰为江西布政使,办事不利,贬为参政,由吏部左侍郎卢义接替刘辰,统管江西国策施行。你们意下如何?” “皇上,刘辰历来忠诚干练,国策推行缓慢实则有因,若因此连累,恐难安人心。” 黄子澄有些担忧地说道。 解缙轻松一笑,对黄子澄道:“尚书大人多虑,皇上此举可谓有利。一可警告江西各级官吏,若不认真推行国策,那下一个贬官的,便是他们。二则,一旦江西完成国策,卢义调回,刘辰依旧是江西布政使。如此一来,并无损害。” “皇上?” 黄子澄看向朱允炆。 朱允炆微微点头,笑道:“自当如此。” 黄子澄赞同道:“若如此,臣没有异议。” 朱允炆眉头一皱,说道:“江西困难,朕是知道的,底下有人骂朕,朕也是知道的。但没办法,为了大明社稷,为了大明盛世,朕不能不推国策!” “皇上在担忧江西不稳?” 解缙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轻声问道。 黄子澄、夏元吉听闻之后,都吃惊地看向朱允炆。 若是解缙揣测没错的话,那皇上必然会采取其他的措施,而不止是,换布政使那么简单。 朱允炆凝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士绅未必肯轻易割肉啊。” 解缙等人嘴角有些苦涩,确实没错,只有人希望将别人口袋里的钱拿走,没人希望别人拿走自己口袋里的钱。 “皇上,安全局刘长阁求见。” 双喜连忙通报。 “哦?让他进来。” 朱允炆说道。 刘长阁疾步而入,行礼之后,凝重地说道:“皇上,江西饶州安全局分部快报,饶州富绅暗中纠结乡党,意图抵抗国策,牵涉其中者,多达三百余人。” “呵呵,好啊!” 朱允炆怒极而笑。 解缙、黄子澄与夏元吉也吃了一惊。 难道说,江西这群士绅还想造反不成? “传茹瑺、刘儁、徐辉祖、朱棣、宋晟!” 朱允炆厉声说道。 双喜答应一声,匆匆离去。 解缙接过刘长阁手中的奏报,紧锁眉头。 若真如此,此事不能等闲视之。 国策虽然触及了士绅利益,但从长远来看,却是在保护士绅利益,毕竟朝廷没有禁止土地买卖,只不过是增加了门槛、约束,让土地买卖更为公平。 只要这些士绅愿意平等买卖,他们的田产依旧会增长,只不过赋税还是要缴纳的。 纵然如此,他们依旧有利,总不至于抵抗国策,甚至造反吧? 只凭着他们手下的地痞无赖,就敢和朝廷对抗? 不说动用朝廷大军,就当地都司下属的卫所,也足以将他们踏平。 这些人怎么想的? 朝廷只是想从他们身上割块肉,可他们硬是把脖子伸过来,这要一刀下去,就不止是一块肉的问题了…… 第九十五章 朱允炆的瞒天过海 谨身殿,一股肃杀之气弥散开来,宫门外的太监宫女,连走路都极为小心,生怕发出声响。 徐辉祖怒目而视,高声说道:“皇上,江西士绅竟敢如此,臣请大军,兵发饶州!” 茹瑺皱眉,反对道:“安全局所探,只不过是迹象而已,并无造反之事,冒然动用大军,不仅劳民伤财,且不利国策施行。微臣认为,只需要差令江西都司威慑地方,便可不战为胜之。” “茹大人,迹象二字还不足以证明其有反意吗?不若等他们纠集数千人,摇旗呐喊,公然反叛,再动大军戡乱,你意下如何?” 朱棣厉声说道。 茹瑺面色一沉,却没有反驳。 朱棣不仅是亲王,还是大明为数不多久经战场的主帅。 他的话,分量很重。 朱棣看向朱允炆,肃然道:“皇上,江西乃是税赋重地,不可大乱。既然士绅想要对抗朝廷,那就应由大军前去征讨,臣愿率一千军士前往饶州,推国策于乡野。” 茹瑺郁闷至极,暗暗叹息。 就算是地方上有点动静,也不至于你朱棣亲自前往吧? 再说了,人家还没打砸抢烧呢,你这就带人过去了,那是杀,还是不杀? 一旦大开杀戒,还谈论什么盛世? 盛世不就是吃饱喝足,不轻易掉脑袋吗? 但没办法,兵部现在还盖不住五军都督府,徐辉祖、朱棣、宋晟都是主战派,内阁解缙明显是个皇上派,指望不上了。 朱允炆一脸忧愁,思虑良久,才下定决心,道:“虽然江西都司可以处置,但此事事关国策,轻易不可动用刀兵,还是由朝廷出军吧。燕王叔需坐镇军制革新,不可远离,依朕看,便安排何福带三千人前往饶州吧。” 徐辉祖、朱棣、宋晟有些失望,如此好的机会,就这样失去了。 “既如此,那便退下吧,让何福入殿,朕需亲行嘱托。” 朱允炆挥了挥手,徐辉祖等人退去。 内阁。 解缙将朝廷将对江西用兵的事告诉了郁新、张紞。 郁新惊讶至极,连忙问道:“江西士绅想要造反?这不可能吧?” 张紞也满是狐疑,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兀。 解缙皱眉道:“此事为安全局探寻所得,真假与否,我们很难判断。但从最近江西奏报来看,虽存阻力,士绅抵制颇多,但并无对抗朝廷之举。” 张紞拿了一份奏报,说道:“江西布政使刘辰的奏报提到过,士绅抗国策者多,然则只为拖延不配合之举,并没有提及有地方敢于对抗朝廷。要知道,自皇上登基以来,广开言路,若地方有事,皆可奏报,刘辰没道理为地方遮掩。” 解缙坐了下来,倒了一杯茶,说道:“此事奇怪就奇怪在这里。江浙之地士绅都清楚,既是国策,便不可半途而废,既要彻底推行,反抗也只能是死路一条。缘何到了江西,这些士绅便想不明白了?” “哎,只希望皇上可以约束何福,莫要大开杀戒。” 郁新叹了一口气。 解缙微微点头,当下也只能寄希望于皇上了。 谨身殿中,何福拜见。 朱允炆看着何福,此人虽近五十,却貌如四十出头,威武不凡,倒是脸上,挂着一道如长虫刀疤,令人视之畏惧。 “何福,朕记得你也是凤阳人?” 朱允炆轻声问道。 何福心中一热,回道:“臣确系凤阳人。” 安徽凤阳,龙起之地。 朱允炆笑道:“看来,你与朕、太祖,也算是本家喽。” 何福忙道:“臣不敢。” 朱允炆哈哈笑过,面色变得严肃起来,说道:“洪武初年,你便因功升金吾后卫指挥同知,后随颖国公傅友德征讨云南,升为前军都督府督佥事。洪武二十年,随凉国公蓝玉出塞攻击北元,在捕鱼儿海之役中取得大胜。洪武二十四年,讨伐越州叛蛮阿资,攻破叛军。” “洪武三十年三月,水西蛮居宗必登等作乱,你带兵讨平之。十一月,为征虏左将军,随西平侯沐春讨麓川叛蛮刀干孟,降其众七万,麓川地悉定!朕没记错吧?” 何福感动至极,几乎流泪。 大明千万之事,自己何德何能,竟被皇上记在心中! “皇上,此乃臣子分内之事!” 何福红着眼喊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朕记得你的功勋,也知你疲倦,此番从云南赶赴京师,原本是应领赏受封,可朕需要你去做一件事,离开京师一段时间,你可愿意?” 何福肃然道:“皇命所指,臣万死不辞!”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既如此,那何福听命!” “末将在!” 何福单膝下跪。 朱允炆威严地说道:“朕命你率三千京军,前往江西广信、饶州、万年三地,名为弹压地方,鞭励国策施行,实则……” 何福瞪大眼,看着朱允炆那得意的笑容,不由打了个哆嗦。 难道说,江西没有叛乱,只是皇上的一个局? “可明白了?” 朱允炆问道。 何福喊道:“臣保证完成任务!”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明日上朝,三日后由长江而上,过鄱阳湖进入饶州,剩下的事,朕便交给你了。” 何福立下军令:“若不能完成任务,臣以死谢罪!” “哈哈,不至于如此严重,只不过你要记住,此事保密,不可走漏风声。” 朱允炆叮嘱道。 何福自是答应。 翌日朝会,朱允炆下旨,封何福为宁远侯,并令其出江西,镇守地方,同时给江西都司传话,清丈队与农税司所遇士绅阻碍,有权调动都司人马适当处置。 加上江西布政使的更替,更让朝堂百官看清楚了朱允炆施行国策的决心,不得不收起了弹劾奏章。 经过几个月的认识,大家也看清楚了朱允炆,虽然仁慈和善,且能取群臣之言,但却极有主见,凡他认准的事,不彻底推行不算完。 这个时候再为那些士绅说话,攻击国策,那自己很可能摘下乌纱,换上斗笠,去清丈土地了。 与士绅送来的那点好处相比,自己的官位还是更重要。 三日后,何福出发了,不仅带走了三千京军,还带走了三百工匠,就连火药局的人也带走了二十人,乘着东风,沿长江逆流而上,直奔鄱阳湖而去…… 第九十六章 新式炉子,创新难的原因 坤宁宫。 马恩慧正在陪朱文奎戏耍,宫女与太监也围在一旁,其乐融融。 便在此时,一名太监走了过来,禀告道:“启禀皇后,兵仗局掌印太监到了。” “哦?本后不记得传召兵仗局,缘何来坤宁宫?” 马恩慧有些疑惑。 “是朕让他们来的。” 朱允炆走入坤宁宫,众人跪了一地,马恩慧轻施一礼,便看到兵仗局的太监跪在外面给自己行礼,地上还放着一些红布遮盖之物。 “把东西搬进去吧。” 朱允炆轻声说道。 兵杖局掌印太监梁修连忙命人抬起东西,小心翼翼地送到了坤宁宫主殿内。 朱文奎走向朱允炆,稚嫩地喊了一声:“父皇,那是何物?” 朱允炆将朱允炆抱了起来,笑道:“那可是好东西,我们一起去看看。” 马恩慧进入殿内,梁修在朱允炆的示意下,将红布取了下来,显露出了三个火炉。 火炉类四方形,外面被漆为朱红色,底部设置有一个长方形抽屉,负责收集煤灰,中间设炉篦,以铁栅支撑,负责承载煤炭,上面有厚重的铅铁覆盖,再上面有小口,小口之上,还有一重铁片覆盖。 火炉上侧向外延展了部分,可以摆放一些器物。邻近火炉顶部的后侧壁上,设计有排烟口、热水箱室、进出水口。 在一旁,还有一些铁皮围城的小烟囱,一排管子组合而成的,如同栅栏的器物。 马恩慧仔细看着,怎么也看不明白,看向朱允炆,问道:“这个铁疙瘩是什么?” 朱允炆轻轻一笑,说道:“这个,可是我们发财致富的好东西,嗯,便叫它暖室火炉吧。” “暖室火炉?” 马恩慧低头看了看,疑惑地问道:“虽与寻常火炉不同,但暖室,如何暖?” 朱允炆微笑着说道:“此时春日,天已算不得寒,其作用难显。不过既然皇后想要试一试,那你们便组装好,加上水吧。” 梁修等人领命,麻利地将烟囱拼接好,然后选择了一处墙壁,凿出小洞,将烟囱探出,烟囱端处弯曲朝天,以防烟雾倒灌。 在对接好暖气片之后,安排人注水,又取出新式的蜂窝煤,在外面以木炭引燃之后,钳入炉膛内,上面蹲上铁皮制造的热水壶。 在收拾妥当之后,兵仗局的人只留了三个蜂窝煤,便行礼退下。 朱允炆命人将房门关上,然后坐在桌案后,对一知半解的马恩慧说道:“自从承乾宫出事之后,朕便吩咐兵仗局的人制造了这暖室火炉,只不过他们连铁皮都不会批量制造,让朕很是失望。” “批量制造,铁皮如何批量制造?难道不是一点点敲出来吗?” 马恩慧满是疑惑地问道。 朱允炆随手端起茶碗,轻轻搓碰着茶盏,说道:“皇后,很多想法都来自于生活,这铁皮批量制造之法,也是如此。” “如何?” 马恩慧凑到近前,询问道。 朱允炆轻轻抿了一口茶,对马恩慧说道:“皇后不是见过擀面吗?将面团比作铁块,趁其尚未完全坚硬,擀出来不就好了,这有何难?” “啊?这?” 马恩慧有些木然。 是啊,皇上说得没错。 面团可以擀出面皮,那铁团为什么不能擀出铁皮? 这么简单的道理为啥就没人想到过? 马恩慧虽然不懂冶铁,但也清楚,打铁往往是烧出铁水,铸造模型,然后打造器物。可如果将铁水倒入料斗,在配以辘轳铁碾,很容易便会弄出铁皮来。 只需要修理下边缘,然后合围,不就是铁皮烟囱了吗? “至于煤炭,朕就想不明白,为什么非要用细碎煤炭,就不能完全碾碎,混合黏土,打造成块吗?在这皇宫中,砖块砌垒还少吗?都知道把泥烧成砖,为啥就不知道把煤也造成砖式、块式?非要弄个火盆、火柜、火炉,往里面丢煤块吗?” 朱允炆揉了揉眉心,有些郁闷地问道。 马恩慧吃惊地看着朱允炆,又看了看不远处摆放的蜂窝煤,叹息道:“和皇上一比,臣妾只觉得愚钝太多。” 朱允炆示意马恩慧坐下,然后说道:“不是你愚钝,而是,我们大明的人,缺乏新意,缺乏寻找新意的动力。” 若朱允炆只是一个大明天下土生土长的子民,一个打铁匠,那他将一日复一日地挥动锤子,打造器物。 绝对不会问出煤炭为什么是块状,而不是饼状的问题,也不会想出,铁皮原来是可以碾出来的,而不是敲出来的。 时代的局限性与生活的重复性,让他们没有心思去寻找新的突破可能,甚至在意识里就认定了,祖传的手艺是最好的。 说来可怜,几千年的历史,发明无数,但深究到底,真正是为了发明而发明的科学家,太少太少。 除了伟大群众的智慧结晶与沉淀外,一些发明,只是来自于各种各样的“意外”。 如火药,是炼金术师的意外。 从原因上来说,绝对不是中国人缺乏智慧的问题,而是封建时代,根本就不具备创新的大环境,也缺乏新鲜事物的市场。 就拿一个酒精来论,明明是酒的提纯物,就这样还被人误以为可能是毒药,不敢尝试,若不是军营士兵经常受伤,想要验证酒精的作用,估计二王只能往自己身上割一刀子了。 再比如,兵仗局下的火药局,几次研究火铳改进,虽没有取得巨大突破,但相对于洪武初期的火铳而言,其射程与威力是提升了一些的。 可兵仗局给予的奖励是什么? 哦,没有奖励。 至于他们改进了,那不是他们应该做的吗? 没有激励机制,没有鼓励,也没有好处,谁费心费力搞研究去? 不怪马恩慧。 故步自封是小农经济为主封建王朝的常态,他们习惯于待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虽然偶尔会站在高处眺望下远方。 但他们的脚,不会离开。 朱允炆想要改变这一切,想要赋予人们想象与创新,可以现在的教育来看,难,太难了。 只有四书五经,没有数理化啊。 朱允炆苦涩地摇了摇头,看向那烧开的壶水,水蒸气顶开了壶盖,壶嘴里发出了呜呜的声响,如汽笛的催促…… 第九十七章 蒸汽机?洗洗睡吧 蒸汽机? 朱允炆微微摇了摇头,虽然自己懂得物理知识,知道蒸汽能量可以转化为机械动能,可也不能把蒸汽顶开壶盖与制造蒸汽机混为一谈。 这是两回事。 不要以为知道蒸汽机制造原理,随便指指点点,捣鼓两下,蒸汽机就出来了。 知不知道,托马斯·纽科门在制造出第一台实用级工业蒸汽机后,长达六十年的时间,一代又一代人不断优化改进,也只能用于矿井排水。 到了瓦特手里,又改进了二十年,才有了“万能的原动机”,人类才得以进入蒸汽时代。 以现在大明的科技基础来看,就算自己拿出图纸来,也根本制造不出来啊。 且不说汽缸、齿轮、传动杆需要高强度的钢铁,就说锅炉高温高压的强钢怎么来? 特殊零件的制造,如何实现? 如何解决安全问题? 总不能每天自己戴着个头盔,拿着个锤子,当匠人去吧? 靠自己一个人,从无到有的去研究去生产,这辈子想看到蒸汽机,看到火车,别逗了。 哎,学会数理化,才能走遍天下都不怕。 可现在,环顾满朝文武,除了舞刀弄棍,看谁都盯着人家脖子看的老粗,便是满嘴之乎者也,礼义廉孝的老夫,找几个会算账的都难,还搞数理化研究? 洗洗睡吧。 “皇上,是不是太早了?” 马恩慧看了看天色,这还没到傍晚呢,就想睡了? 莫不是皇上这两日太累了? “呃……” 朱允炆回过神,看着马恩慧,难道自己刚刚说出来了? “暖和了。” 朱允炆转移了话题。 马恩慧站了起来,轻轻一舞,纤柔的身姿旋动,长袖翩翩,看向朱允炆,眉眼灿然,道:“皇上,这炉子果然不凡,不仅没了煤烟味,且温如暮春,是极好的宝贝。” “哈哈,有了这个宝贝,冬日便再无中毒之忧。朕打算在后宫选一批人出宫,专司蜂窝煤、新式炉子制造、销售。皇后可有人选?” 朱允炆走向马恩慧,目光中充满爱意。 马恩慧看了看一旁的炉子与暖气管,道:“宫女的话,恐怕不妥。依臣妾看,御用监少监赵贵,素日忠诚干练,此事交给他办,应无问题。” “赵贵吗?好,那就他吧。双喜,让赵贵来一趟。” 朱允炆答应道。 马恩慧看着朱允炆,轻声说道:“臣妾前段时日对于商业颇有偏见,还请皇上宽谅。” 朱允炆拉着马恩慧,坐在了榻上,牵着马恩慧的手,叹息道:“皇后犹然可以想清楚,可那些朝臣却没有想明白。不过是北平、苏州两地试行新商业之策,便在朝堂引起了轩然大波,可见,他们不希望新商业之策大行于道啊。” 马恩慧莞尔一笑,说道:“皇上,他们只看到了三十税一,调整到十五税一,对于其他的商策,一概不闻不问,自然会反对。臣妾可是听说了,虽然很多官员没有经商,但挂靠在这些官员之下的商户,可不少呢。” “原来如此。” 朱允炆轻轻说道。 这就是典型的官商一体了。 虽然《大明律》中规定,四品以上的官员禁止经商,贪污六十两白银就要被扒皮示众。 可对于明代官员而言,经商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商税那么低,手中又有权利,多少使点力气,便是白花花的银子,谁不想干? 当然,这些官员都要脸,不会像二王那样走到幕前,而是通过自己的亲戚仆人来打理生意。 比如明代著名的奸臣严嵩,除了贪污受贿外,还以粮食为生意,做得那是一个风生水起。 严嵩老家在江西袁州,一府四县,七成田地都是严嵩家的,又不需要税,粮食多了咋办,换银子呗。 还有干掉严嵩的徐阶,虽然是名臣良相,但也会经商,老家华亭占了二十万亩地,又开办了大型企业纺织厂,每年生产大量织物,除了内销之外,还说不定能干点出口贸易,赚点外汇。 毕竟华亭离海不远,小帆船还是有的。 朱允炆时期,明代官员还没有如此放肆,朝廷部院大臣比较干净,但对于那些四品以下、包括地方官员,就很难说了。 不过朱允炆也不急,虽然自己让二王从商,撕开了一道口子,但这些官员似乎忽视了一点,二王的田产全部充公了,除了基本的亲王收入,就只有经商所得了。 日后这将是一个模板,官员想从商,大明是允许的,前提是付出点代价,这个代价对于亲王而言,是没收田产,对于官员而言,那就是脱下公服。 想要做官,还想经商,那纯碎是痴人说梦。 权钱交易的可怕,朱允炆是深有体会的,一想到一个小小的办事员,竟可以受贿几个亿,那市场的公平与正义,从何谈起? 商业是需要规范的。 只是眼下的大明商业,仅如蹒跚的小马驹,还没有到配马缰绳的时候。 御用监少监赵贵到了。 朱允炆将具体事宜讲述清楚之后,问道:“你可愿意出宫办差?” “咱家愿意!” 赵贵连忙答应下来。 如此好事,竟然落在了自己身上,怎么能不答应? 朱允炆微微点头,严肃地说道:“你给朕听清楚了,你出宫办差,便需要忘记你内宫的身份,无论是买入煤炭,还是销售蜂窝煤,买卖火炉,都不得以内宫名义!该是什么价买入,你便什么价买入,不可以势压人,更不可强取豪夺!” “若人家上门买卖,必须好好招待。纵是客人骂骂咧咧,砸了你的铺子,你也不能说自己是内监的人!更不要以为朕与皇后会为你撑腰!出宫之后,你便是商人,一切以商人的法子办事!明白吗?” 赵贵有些惊讶,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这样做。 若是用内监的身份,直接去拿煤炭,没有敢反对,自己制好之后,不就可以坐享其成? 何必还要像商人一样,花钱去买来,制造,卖出去? 别人打骂也不准还手,这,这合适吗? “咱家明白了。” 赵贵虽是不解,但依旧牢记在心。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在御用监选三五个可用之人,随你一起出宫,先在二王身边学习经商之道,一个月后朕会亲自考验你们,若做不好,便回宫继续当差,做得好,宫外商差便交给你了。” 赵贵眼神一亮,跪拜道:“咱家定会用心,不辜负皇上、皇后重托。” 朱允炆挥了挥手,让赵贵退下,走到桌案旁,展开了大明舆图,目光中透着担忧。 马恩慧走近,见朱允炆盯着舆图北面,便关切地问道:“皇上,北地应没什么事吧?” 朱允炆微微摇头,叹息道:“北平的新军之策出现了大问题,不知道张昺、平安他们能不能找到破解之道。” 第九十八章 找皇上要一个许可 夜幕微降,华灯初上,北平府依旧喧腾热闹,酒楼中的乐器、酒令之声传出许远。 商人在大肆庆贺。 新商业之策给了所有商人最基本的尊严,无需再挂籍任何户籍。 商人便是商人,商籍与民籍、军籍相等,再没有无籍一说。 商人不得穿绸缎的祖制也被废除,只要不违背朝廷礼制与民俗,你把绸缎裹身上十八层,也没人管你。 就在商人醉酒而歌的时候,都司衙门内,却显得十分沉重。 平安来回踱步,张昺坐在一旁眉头紧锁,盛庸唉声叹气。 “都司大人,您就别走来走去的了。” 张昺被平安晃得头疼,揉着眉心说道。 平安止住脚步,看向张昺,道:“朝廷的文书你也看了,你素日才高,倒是出点主意。再这样下去,新军之策要不要继续了?” 张昺端起茶碗,打开茶盏一看,空了,重重搁在桌上,说道:“新军之策断然不能停,必须施行下去。” “施行,施行,如何施行?新军之策,重训练,重强军,可现在呢?抽调各地卫所的军士,人心浮动,都在惦记着那点地,哪里还有心思训练!” 盛庸敲了敲桌子,不耐烦地说道。 张昺瞪了一眼盛庸,说道:“问题便在这里,朝廷不说清楚办法,我们便需要想想,如何即让军士训练,又不耽误屯田生产。” 盛庸冷哼了一声,说道:“盛某不懂那么多,但也听闻过,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如今张布政使,即想吃鱼,也想吃熊掌,世间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张昺起身,厉声道:“那你说该怎么办?皇上让我们自己想法子,我们还能再去问皇上不成?” 盛庸顿时噎住。 皇上允许了新商业之策施行北平,却没有处理北平卫所新军之策的问题,只给了一句“自己想办法”的批示。 就这么直白,明了。 皇上的态度很明显,训练不能松懈。 至于屯田生产的问题,需要自己想办法。 平安虽然是北平都司,让他打个架,杀个人,破个阵,没问题,可涉及到军屯问题,就抓瞎了。 军屯虽然是军政,但其实和民政没本质区别。 平安处理不了,也处理不好。 盛庸也差不多。 所以,虽然是都司的事,但平安还是将张昺请了过来。 张昺主管北平民政,又是一个相对强势的人,一条鞭法,遏兼并国策,在北平府及周边推行速度之快,连平安等人也吃惊不已。 按照张昺的速度,未来十优州府中,必有北平府之名。 平安希望张昺可以贡献智慧,帮助自己解决新军之策最大的难题。 “盛庸,慎言。” 平安皱眉责怪道。 盛庸叹了一口气,靠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平安亲自给张昺倒了一杯茶,说道:“你也知道,当下北平城内的军士,除基本守卫、都司军士、燕王三卫外,皆是地方卫所调入,如怀采卫、延庆卫、白羊口所、渤海所等,人数多达八万。当下已近三月,麦苗总需要有人照管。” “若是放他们回归卫所,耕作屯田,那新军之策便会流于形式,强军之路夭折,我们没办法给朝廷交代啊。再找不到法子,我与盛庸,恐没有活路了。” 张昺看着一脸忧愁的平安,也知道他此时的难处。 虽然当下北平府已完全在朝廷控制之下,燕王三卫也已归心,但燕王三卫依旧受制于燕王府。 朱棣不在北平,朱高炽便是燕王三卫的最高统帅。 至少,在朝廷没有裁撤燕王三卫之前,名义上是如此。 所以平安一直在北平府保持着大量的军士,一是遴选军士,强化训练,二是以防万一,有备无患。 可现在来自各地卫所的军士,着急回去给麦子浇地呢,那让他们回去,还是不让他们回去? 让他们回去,等收了麦子再来? 好吧,收麦子。 麦子收完了,回来训练吗? 军士说了,长官,俺还得种棉花。 给他时间,种完棉花,回来刚刚训练了一个月,又开始打报告:“俺得回去浇地。” 打马回去,把浇地好了,返回北平继续训练,没两个月,又要收棉花了。 棉花收完,等等又要种小麦了。 麦子种好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回北平报道:“忙完了,训练吧。” 一阵风吹过来,冬天来了。 一年到头,种田八个月,路上一个月,训练三个月,猴年马月能出精兵? 可是你不让他们回去吧,卫所制与屯田制又在那里摆着呢。 五十亩地,十八石的粮食,军官收粮食的时候,可不会管你训练没训练,只看粮食。 缴纳不够粮食,那你要赔。 没钱? 不可能吧,军兵都有军饷,扣掉总可以吧。 军士问了,不让我们回去种田,到时候军官扣我们的军饷,我们能找你们要吗? 平安、盛庸也犯难,八万军士,一百四十四万石粮食,折合七十二万两银子,两位就是把府邸卖了,裤子当了,也补不上这么大一个窟窿。 “我们把问题说清楚。” 张昺面色凝重起来,看向平安与盛庸,说道:“新军之策要走强军之路,所以,放军兵回去屯田劳作,一定不可取,是这样吧?” 平安重重点头,严肃地道:“绝不能让他们再种田!他们是我大明的军人!军人手中握着的,只能是长矛马刀!” 张昺坐了下来,端起茶碗,目光凌厉起来,说道:“好,现在我们就不要再讨论军士回不回去的问题,确定了,军士不回去!从这一刻起,所有的讨论,都要以军士不回去为前提,我相信,一定有解决之道!” 盛庸想说话,却被平安瞪了回去。 平安恭敬地请教道:“张大人,军士不回去,最大问题,便是卫所军士的屯田无人打理,田地一旦荒芜,没了产出,卫所征收屯粮时,如何应对?” 是啊。 没人种田,你总不能指望长出庄稼来吧。 卫所制要军士种田,新军之策要军士训练,一个军人同时干不了这两件事。 对啊! 一个军人同时干不了两件事,但如果再拉一个人过来的话…… 张昺喝着茶,一口接一口,似乎喉咙有些干燥,总也无法缓解,将空了的茶碗放在桌上,沉默了会,张昺看着平安,严肃地说道:“那就找皇上要一个许可!” “许可?什么许可?” 平安与盛庸连忙站起,同时问道,眼神中充满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