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路人甲才能镇压大魔王吧》 1. 第 1 章 许若凡察觉自己生错世界观,是在八岁的一个清晨。 那一天,天气晴朗,风和日丽。 戴着红领巾的小学生许若凡站在红绿灯下,牵着一位老奶奶的胳膊,正要扶她过马路,突然福至心灵地回过头,看到地上扔着一把样式古老破旧的剪刀。 剪刀上方,飘着一个半透明的小东西。 小东西坐在半空中,没有长脚,托腮看着前方,无聊地吐出一口气: “这个世界好无聊……俺想按个快进了。” “!” 小学生许若凡瞪圆了眼,与它视线对在了一起。小东西眼神一滞,暗呼一声“糟糕”,便缩回了剪刀里,不见踪影。 许若凡放下老奶奶的手,屁颠颠跑过去,捡起剪刀,还没来得及细细查看,便察觉身后人群传来一阵骚动。 原来,是上班的早高峰期到了。 一群人突然出现,推着他,不断向前,直到将他推到了马路边上,高速行驶的大卡车前—— 等等,有人可能要问,为什么早高峰的城市街道上,会有一辆高速行驶的大卡车。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穿着小学生校服、戴着红领巾的许若凡,被推倒在这辆大卡车前。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车祸发生的前一刻,两个人同时出手,飞扑而来,将他揽在怀中,三人一同滚在了路边。 大卡车急刹,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拖痕。 许若凡揉着眼睛,屁股火辣辣的疼。他抬头,看到刚才救下自己的两人,正在一旁眯着眼对视,眼神充斥着欣赏、激情,不善的挑逗,和一点久别重逢的思念。 一个西装革履,一个随性自在,看起来莫名有种相反却奇异的和谐。 很久以后,许若凡才明白,这就是CP感。 哦,原来,那位是主角攻,这位是主角受。他们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而许若凡自己,是从未留下姓名,却多次制造了CP之间的误会、冲突与和解,并在他们身后贡献了无数羡慕眼神和氛围感喝彩的,重要路人甲。 ——这一切,都是他捡到的那把剪刀告诉他的。 剪刀说自己名叫“铰”。 铰孤独了许多年,终于找到唯一一个能够看到自己的人,每次都不厌其烦地趴在许若凡耳边念叨: “可惜了,可惜了,你这样的天赋,要是生在俺以前的世界观,什么龙傲天都不在话下,就算是反派,至少也是个大号BOSS,把主角扒下一层皮的那种……” 许若凡偏了偏头: “为什么要扒下主角一层皮?” 剪刀:“这……哪有为什么?这就是反派存在的意义啊,让主角经受磨难,然后飞速成长,只有这样,整本书才会精彩!” 许若凡疑惑地眨了眨眼: “可我,是路人甲啊。” “你……”铰恨铁不成钢地抖了抖,气哼哼地背过身去,不再说话。 许若凡淡淡一笑。 现在的他已经长大了,平稳度过了青春期。 他已不再纠结,自己是不是作者从其他文里拉来凑数的背景板角色。 他已经习惯了,并且享受于,作为一名路人甲,含笑站在一旁,看着主副CP恩爱纠葛。 看着别人爱到深处,爱恨纠缠;也有人迷失于权欲,无法自拔。 他游刃有余地活着,没有大起大落,也没有被浓烈深刻的感情侵吞了心智、附骨吸髓。 哪怕从剪刀口中,知道自己会在全书大结局后,死于20岁的生日,也并不慌张。 人嘛,终有一死。 与其在痛苦纠结中死去,不如平和安宁地拥抱终结。 于是,在此生的最后一天来临之时,许若凡仍穿着自己平时最爱的浅灰色T恤、深色运动裤和人字拖,晃晃悠悠地出了家门。 他有一株养了五年的白山茶。 这天,将它移植到了门外的小花园,好让它在无人照料的情况下,仍能被阳光雨露滋润生长。 他吻了吻陪伴自己七年的小橘白——阿咪,将它和平时最喜欢的玩具放在一起,交给了自己考察已久的领养人。 他把哭哭啼啼的小剪刀送到博物馆,让它能够和那些生出灵识的古物说说话,不至于没了他的陪伴,日子太过无聊。 许若凡是孤儿院出身,吃百家饭长大,孑然一身,没有什么更多的牵挂。 最后,他回到家中,打开房门,在门前挂上一个牌子—— “屋主已逝,屋内用具取用随意,但希望好好珍惜——屋主本人留。” 做完这一切,许若凡找了一个空旷无人的地方,静静地坐下,无聊地托着腮,等待死亡的到来。 铰告诉他,今日,他会应一个死劫。 死劫这种说法,就很玄妙。 听起来,像是什么修仙之人才会有的经历。 难道是天雷? 按理来说,他一个路人甲,不会有这么大的牌面。 可是许若凡还是不放心,生怕这个死劫突然砸下来,毁掉他细心打理许久的家。 所以他才独自来到了河边。 他等啊等,从白天等到黑夜,姿势从划拉着手机坐在河边,变成蜷缩成一团,抵御冬夜的寒风。 天雷,没有来。 午夜即将降临之时,他瑟瑟发抖地打开了昨天没有来得及看完的小说。 那是一本架构庞大、剧情却有些混乱的奇幻狗血耽美文。 许若凡本想要弃文的,要不是突然想起其中有一个炮灰配角与他同名,心里挂念,这才掏出来多看了几页。 没想到,才扫过几页,便看到了书中倒霉炮灰“许若凡”的结局—— 「从被献祭那一刻开始,许若凡的身心已经永远属于渊。现在渊选择吸取他的神魂,只留下一具貌美的皮囊,他也只能受着。再多的恨,再多的不甘,也永远没有办法告诉任何人……」 ? 许若凡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耐心往下看。 「……是的,他死了。那一天,世界上少了一个名叫许若凡的活人,多了一具被渊肆意使用的容器……」 许若凡啪地关掉app:“晦气。” 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站起身,打算回家洗洗睡。 哪料气血突然涌上头顶,眼前一黑,猛地栽倒在地…… 耳边传来嗡的一声。 周围的一切,很快化为了虚无。 那一刻,许若凡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早知道这死劫是半夜才来,他还不如多在家里躺一会…… 不过,现在这样想,也已经晚了。 总之,这一天,重要路人甲许若凡完成了他一生的使命,平静地回到了另一个世界…… …… …… 与此同时,另一个世界,赤红地崖的深处。 一把不起眼的灰色长剑,斜插在红黑土壤之上。 长剑锈蚀,落满了灰,好似已静止不动几千年。 许若凡死去的那一瞬间,长剑流窜过一道淡淡的白光。 其下镇压着的猩红之气,也莫名骚动起来…… 2. 第 2 章 …… …… “呜呜呜呜呜,儿呀,怎么偏偏就选中了你呢?” “呜呜呜……早知你竟会在那时诞生,就是疼死我,也要再忍上半个时辰……” “……我苦命的凡凡……呜呜呜,都是娘亲一个人的错……” 许若凡昏昏沉沉地睁开眼,胸前伏着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丽妇人,啪嗒啪嗒的眼泪落下来,沁入他胸前的衣裳,凉凉的。 “嗯?这是……穿越?”许若凡抚了抚脑袋,半撑起身躯。 入目的,是一室古色古香的家具。 挑高的黄花梨云纹大床、鸾凤雕花套几,样式古朴稳重,放到现代,应该能卖上个好价钱。 “凡凡,你醒了,穿、穿什么?冷吗凡凡……”美丽妇人抬起头,关切地捧着许若凡的脸。 许若凡晕乎乎地看着怼在自己眼前的女子。 女子面若芙蕖,唇若点脂,纤腰不盈一握,美得不可方物。 若不是挽着一个妇人的发髻,只怕看不出任何岁月的痕迹…… “你是谁?”他慢半拍地问。 妇人一愣,呜呜哭了起来:“娘知道,你终归要恨我……若不是我没忍过那半个时辰,你也不会生在阴时,成为这该死的祭品,让那狗皇帝……” 祭品? 许若凡一怔。 像是才真正装载完毕,记忆铺天盖地而来—— “他”,许若凡,许家最受宠爱的独子。懵懂快乐地度过了人生前20年,却在最后一天得知,自己从诞生开始,就注定会被献祭给深渊之下盘踞的魔物…… 等等,这熟悉的剧情,不是他刚刚看到的那本小说吗? 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镇魔》? 许若凡大概记得,书中是一个剑与妖魔共存的世界。妖魔作乱天地,人类无法与之对抗,只好以铸剑师的心头血,培育出各种各样的剑灵,制衡魔物。 这种情况下,诞生了几个因实力而闻名天下的镇魔世家,许家便是其中一个。 许家人不畏魔物,自我流放到大陆最偏远的边陲,镇守在“万邪之体”渊所盘踞的地崖边上,才保得一方百姓的短暂平安。 即使如此,人们仍然要在每一甲子,搜罗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阴命人,作为祭品,推入地崖,献祭给沉眠其中的万邪之体,祈求“祂”不要祸害百姓…… 这一代的阴命人,好死不死,竟是功勋赫赫的许家家主许崇威的独子——许若凡。 二十年来,许家人瞒着许若凡,明里暗里做过各种各样的抗争,最终抵不过一道圣旨: 要么,献祭许若凡,要么,许家灭族…… 所以,今天,许若凡将会被打包献祭给那个深渊底下的千年魔物。 虽然有着比较宏大诡异的世界观,许若凡却记得,这本书其实是篇正经虐文……真正的剧情,其实讲述的是主角白轻流与顾轩宇的爱恨纠葛,剜心、剔骨、追妻火葬场……要素齐全。 “许若凡”作为一个给两位主角的相遇垫戏的倒霉炮灰祭品,两个时辰后,就会因被魔物吸光神魂,在本书正式杀青,领盒饭走人…… 穿成许若凡的许若凡:“……?” 不是吧。 他才刚死过来,又要再死一次? 路人角色就可以这样压榨吗…… “婉儿,慎言!”威武浑厚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许若凡抬眼,看到云锦缫丝的屏风后,有一个模糊而高大的身影,似是已经独自在那站了许久。 那人从屏风后踏出,年龄约莫四五十岁,身后背着一把长剑,五官刚正,神情不怒自威,眼眶却泛着赤红。正是许家家主,许崇威。 “我说的,哪有错!那狗皇帝只会他夺人所爱,三皇子也是阴命之人,怎不见他把自己的孩子推下地崖,换百姓平安!” 赵婉儿刷地站了起来,杏目圆睁地瞪着自家相公。 许崇威一下子说不出反驳的话。 赵婉儿抽噎一声,低头抹了抹眼泪: “可怜我许家,舍弃京都繁华,镇守地崖多年,最后竟连一个后人也留不得……凡凡可是我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孩子啊……”赵婉儿呜呜哭了起来。 “你……唉,天威不可冒犯,小心隔墙有耳啊……”许崇威叹了一口气,本想将赵婉儿揽入怀中安慰,却被她一把推开,顿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抬眼,竟求助地看向许若凡。 许若凡:“……” 看我干什么?这是你自己的老婆啊。 《镇魔》书中,对这炮灰一家并没有太多详细的介绍。许若凡从接收的记忆才得知,许家家主许崇威是中年娶少妻,对赵婉儿疼爱得不行,却因不善言辞,经常造成误会,很多时候,都需要儿子许若凡进行调解…… 许若凡略一回忆,前身过往与家人的点滴记忆汹涌而来,俱都温馨而甜蜜。 二十年来,他们一家人一直过着平凡和乐的生活。若不是献祭之事,也不会导致眼前的分崩离散…… 若他能与自己父母有这样温暖平凡的二十年相处,也并无遗憾了。 “娘,别哭了。爹,多大点事,我不怪你们。” 许若凡笑了笑,从床上坐起身,开口,便认下了这对爹娘。 赵婉儿噗嗤一声,反而被他气笑了: “凡凡,说什么胡话,这都不算大事,还能有什么大事?常人入了地崖,绝不可能生还,更别提曾有多少妖魔死在许家人手上,‘祂’一旦苏醒,绝不可能放过你……”说着说着,她又淌下眼泪来。 “难怪……”许若凡抬手擦了擦赵婉儿的泪水,喃喃自语。 难怪书中献祭之后,那万邪之体会将许若凡折磨至死,又吸取其神魂,用他的皮囊行走于世…… 这是在报复……报复所谓的“镇魔世家”啊…… 可是,许若凡刚才也没有说胡话。 他在隔壁文做路人甲的日子里,也并非一帆风顺—— 每本书里的非主要角色,常常被作者用完即弃,很快消失在书中世界,什么痕迹也不留,更别提一个可有可无的路人甲。 许若凡能一直安安稳稳做他的路人甲,本身就是一个无法复现的奇迹。 虽然到最后,没能逃过铰口中的天劫…… 无论如何,做路人甲的心得,他还是有一些,比如合理规避剧情的方式…… 许若凡原本觉得,若是剧情确实需要,他就算晦气一点,忍一忍,听从安排,去下个世界赶赶场子也无妨。 可是这里,有一对这样爱他的爹娘…… 许若凡突然有点舍不得走了。 万一到了下一个世界,他又是个倒霉的孤儿呢? 他觉得,不如留在这个世界,在未来的某一天,带上父母,远离剧情,过自己的小日子…… 所以,眼前最首要的,就是处理好这个献祭的事。 他要悄无声息地在不改变原有剧情、不连累许家夫妇的情况下,活下去。 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 “时辰已到。” 一抹颀长高挑的身影进入。 那人一席浅蓝衣袍,面如冠玉,俊美无俦,神情却清冷疏离。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生死别离的一家三口,淡淡道: “该上路了,祭品。” 他冰冷的眼尾微微上挑,直视着许若凡。 许若凡看到对方腰间挂着金灿灿的皇命令牌,与他背后飘着的破天剑灵,顿时明白他的身份。 顾轩宇……本书主角攻,破天剑的主人,一个不择手段屠杀魔物的正道剑修,也是如今的无涯峰首席大弟子、未来的宗主…… 这次,他奉皇命前来,是要将许若凡押送到地崖,同时探一探渊的弱点,找机会将“祂”剿灭。 如果许若凡没记错的话,此时主角受——白轻流正借宿在许家,献祭结束后,马上会有两位主角的第一次相遇,也是一个比较重要的情节点。 许若凡对这种程度的垫戏习以为常,他本能地察觉,这里不能轻举妄动。 顾轩宇话音刚落,身后持刀的侍卫鱼贯进入房间,一下把整间屋子塞满了,也把许若凡的爹娘隔开了去。 最后一瞬间,赵婉儿往许若凡的手里塞进一包软软的小东西。 他还没有来得及确认那是什么,就被顾轩宇的人拉开了。 侍卫们架起许若凡,没有丝毫避讳,动作粗鲁地扯下他的外衣,换上一件赤红繁复的嫁衣。 嫁衣上,以金线绣着能够反噬魔物的强大阵法,绮丽而炫目。 许若凡低头看着那些阵法,沉思起来。 他好像更明白,为什么原身后来被折磨得那么惨了…… 这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祭品吧。 只要对方不是傻子,都不可能留他一命…… “凡凡,凡凡……”赵婉儿哭喊着。 许若凡被押走之前,回头望了一眼。 他这一世的爹娘,被侍卫们拦得死死的。 长刀架在他们肩头,他们却好像对此毫无感觉。 赵婉儿伤心地望着许若凡,妆容都哭花了,平常不苟言笑的许崇威也忍不住低头,抬袖擦了擦眼睛。 许若凡心中热乎乎的。 他朝他们咧嘴笑了笑,缓慢而笃定地说: “爹,娘,别担心,我会回来。” 冬日的星光疏淡,洒落在寂寥的边陲小院。 身着喜服,即将奔赴死亡的青年,脸上却露出了比春天还要温暖的笑容。 ——怎么看怎么碍眼。 顾轩宇眉心一蹙,抬了抬手。 大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彻底隔绝了许若凡的视线。 “押走。”顾轩宇淡淡道。 3. 第 3 章 …… …… 许若凡才被押出房门,便看到许府院里停了一台华丽的大红花轿。 花轿后头,跪了一地的许家人。 有平日在厨房帮佣、服侍主人起居的,有慕名拜师,被许崇威收为许家弟子的…… 此时此刻,他们都跪在地上,不敢出一声大气。 白晃晃的长刀,架在每个人的肩头。 许若凡虽然认了爹娘,可是对眼前的许家人,还是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陌生感。 他好像仍与这里的人们隔着一层玻璃。哪怕见到他们被制住,也不见得有太多情绪。 只有想起许崇威和赵婉儿伤心的神情,才会有一丝被触动的感觉。 一时间,他只是抿了抿唇,并没有说话。 疏朗月色下,顾轩宇负剑而立,不声不响地朝许若凡扔过来一团东西。 “这是?”许若凡隔空接住,观察着手中的黑色绳索,绳索两端,各绕成一个圆圆的圈套。 “子索,”顾轩宇淡淡道,“母索在我这里,两者相聚超过十丈,子索会逐渐缩紧,割断双手。” 这不就是手铐的意思么? 许若凡摆了摆手,递了回去: “……听起来是个好宝贝啊,你把它收好,可别让外人看到了……” 破空声传来。 下一瞬,冰冷的破天剑,抵在许若凡脖颈。 许若凡和那破天剑上飘着的剑灵,大眼瞪小眼。 破天剑灵和它主人的神色有几分相似,虽然是小小的一只,却双手抱胸,傲娇地昂头睥睨着他。 许若凡挑了挑眉。 它鼻子里哼了一口气,小胸脯挺得更高了。 许若凡不想戴那个诡异的子母索,扫了眼院子里瑟瑟发抖的许家人,想了想道: “整个许府的性命都拿捏在你手上,我怎么可能逃走?” 顾轩宇微微一顿,似是认可他的说法,却没有把剑移开。 “赵婉儿刚才给了你什么东西?”他说。 许若凡神色如常,取出从刚才开始一直攥在手心的小锦囊。 顾轩宇略一点头,身旁侍卫粗鲁地夺过锦囊,底朝上抖开。只见十几粒晶莹剔透的蜜饯,落入他的手心。 “尝尝么?我娘亲手做的。”应该是这样。 许若凡说。 侍卫皱了皱眉,没看许若凡,朝顾轩宇摇了摇头,将锦囊收好,扔回给许若凡。 顾轩宇冷哼一声,总算收回了架在许若凡颈间的剑:“上轿。” 许若凡看着面前火红喜庆的大花轿子,合理怀疑,这群人对于献祭的理解,走偏了不少。 究竟是谁告诉这些人,献祭需要用大红花轿的?? 在顾轩宇森冷而不善的目光下,他明智地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口。 临上轿前,许若凡扫了一眼庭院里数道白森森的刀影,顿住脚步,抬了抬手,理理系得过紧的大红腰带。 不经意般,开口: “献祭后果未知,许家镇守地崖多年,最熟悉地崖魔物的情况。若地崖失守,他们将是第一道防线。” 顾轩宇闻言,身形微顿,锐利的目光,抬眼望向许若凡。 “至少,半年之内,你不该动他们。” 许若凡伸了个懒腰,抻开被喜袍收紧的肩膀,喟叹一声,迈开腿。 顾轩宇垂目沉思,再次抬眼,只见那抹大红身影,已然上了轿,隐于轿帘之后。 一旁的侍卫试探性地询问:“顾提督,许家人该如何处……” 顾轩宇眼神微动。 片刻后,他摆了摆手,打断侍卫的话,轻喝了一声: “起轿!” 那侍卫略一思索,得令退开了。 一群黑衣侍卫,抬着大红花轿,浩浩荡荡离开了许府。 轿子离开许府的那一瞬间,悬在每个许家人颈间的森寒长刀,一把接一把,齐刷刷收了起来,回到侍卫们的腰间。 顾轩宇策马,在轿帘一旁,低声道: “许若凡,这次,我且留他们一命,但是你若敢在献祭前溜走,许家照样会灭门。” 顾轩宇说完,神色平静,无人知他方才内心所想—— 爱子被夺,许家人定不会甘心,以后少不了找他的麻烦,更会成为地崖防线的最大隐患。 顾轩宇本想灭口,许若凡刚才的一席话,却触碰到他心中最不安的部分。 其名为“渊”的魔物,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他们这一代人,从没有亲眼目睹过。 若“祂”果真十分强大,国师所预言的千年浩劫即将从此开始,许家人,也许还能为中原安危抵挡上一阵…… 至少,在找到剿灭“渊”的方法之前,他不能妄动许家。 不过…… 许家人已经得知三皇子的阴命之身,就算顾轩宇留得他们一时,皇帝也迟早会找借口,肃清这一家族…… …… …… 听到顾轩宇话语的一瞬间,许若凡身躯放松地向后一靠,长长松了一口气。 刚才的架势,许若凡略扫一眼,便看出不对劲的地方。 如果仅仅是要将他一人抓去献祭,顾轩宇不会动用那么多的侍卫,费尽心思制住许家的每一个人,还架好了刀。 这分明是——要灭门的架势。 若是刚才他刚才的一席话没有影响到顾轩宇,只要轿子一出许府,所有许家人,便要人头落地…… 这不是一个路人甲应该承受的重担。 许若凡揉了揉眉心,眼前缓缓浮现赵婉儿和许崇威的模样,目光一柔。 不过,他保护了他的爸爸妈妈…… 本来并不存在的,爸爸妈妈…… 这么一想,眼前的事情倒变得可以忍受起来。 许若凡独自一人生活惯了,很懂得如何自我调整,他的好心情来得很快,随手打开手中的锦囊,拿起一颗蜜饯,就要放进嘴里。 他低头,看着手中晶莹剔透的蜜饯,突然察觉,蜜饯里包裹着什么东西。 他轻轻捏开一角,看到一枚半透明的丹药—— 有关于赵婉儿的记忆,浮现在脑海: “凡凡,此药名为‘长醉’,若是那渊要折磨于你,你便将长醉伺机塞进‘祂’嘴里,无论对方是什么神魔鬼怪,顷刻便可毙命……” “若是……你实在反抗不过,娘亲不愿你遭罪,你便自己……把它吃了吧……” 他心口一暖。 赵婉儿心细如发,早就什么都想到了。 许若凡不会服毒自尽。但他仍是将那锦囊小心收好,放回了衣襟内的暗袋里。 就在这时,许若凡听到了脑海中传来的一道声音: 【许若凡,你竟救下了整个许家!】 一道不辨男女的孩童声音自他耳边响起。 许若凡动作一顿。 嗯……? 这该不会是……系统吧? 【正是在下。】那声音骄傲地说。 又来一个系统…… 这是不是要素过多了啊…… 许若凡心想。 更重要的是,系统怎么也不应该出现在一个路人甲身上吧? 系统尴尬地轻咳一声: 【这你别管……许若凡,《镇魔》你也看过,你知道,这次献祭后,你会死得很惨。】 “嗯,我知道,”许若凡点点头,平静地说,“我会被‘渊’杀死。” 系统的声音急促起来: 【那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我现在给你一个剧透,这个世界的“渊”,出了一点差错,“祂”如果苏醒,不仅会让你更加生不如死,整篇文都会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崩坏。】 【许若凡,你是唯一能真正杀死“祂”、阻止这一切的人!】 许若凡偏了偏头,指指自己:“你确定是……我?” 【对,就是你,也只有你!……许若凡,拔下凡间剑,杀了渊。我会让你成为被天地眷顾的主角。】 嗯?主角? 这本书的主角不是白轻流么…… 许若凡思考了一会。 ——他还是没想明白,自己光辉灿烂的路人甲履历,怎么竟匹配到一个翻身做主角系统。 他道:“可是,渊是《镇魔》里的最大反派,杀了祂,不是更会崩文么?” 【两害相权,须取其轻啊。】 系统稚嫩的声音不由自主透出一股子沧桑来。它哽咽一声,话锋一转: 【许若凡,我知道你从异世而来,身负异能,却被埋没多年,这一次,将是你夺走主角剧本、扶摇直上的好机会……】 许若凡额头跳了跳。 “从异世而来,身负异能”——正确。 “被埋没多年”——错误。 他路人甲当得好好的,何来被埋没之说,更不需要什么主角剧本,和扶摇直上的机会…… 他想要的是生活。 他不想过,被系统控制的一生。 许若凡摇了摇头:“我啊,不需要系统。你去找白轻流吧。” 许若凡说着,困意袭来,打了个哈欠。 系统:QAQ 怎么办,它说不动这个人!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系统道:【你、你现在只有两个选项:一、杀了“渊”,拿到主角剧本;二、被“渊”杀死,神魂破碎,世界崩塌。你只能选择一个。】系统的语气已经有些强硬。 “杀人是不对的,我选C。”许若凡说。 这样的选择题,许若凡在前世已经做过许多次。 作为文里唯一觉醒的角色,他有太多次机会,可以颠覆所有的剧情。 可他并没有这样做的野心。 【你……妇人之仁!】系统简直要气坏了。它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油盐不进的人? 【呵……等到“渊”用尽手段折磨你的时候,我不信你还犹犹豫豫的,做不出选择。】系统阴冷地说。 许若凡觉得,这个系统聒噪得很。 他索性闭上眼,把系统的声音当成空气中的噪音,无视过去。 许若凡阅文无数,知道系统存在的意义。 如果一个路人甲身上出现了系统,他不一定会变成主角,反而更可能成为一个跳梁小丑似的对照组。 他不想被命运肆意摆布。 许若凡的主意早就打定了,他要在渊的手下活下来,护住赵婉儿夫妇,从此远离剧情,过自己的生活。 ——至于这本书,往后会怎么崩坏,崩坏成什么样子,不关他的事。 浓墨般的暮色笼罩了山峰,赤红的喜轿,在山道间摇摇晃晃行走。 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怪风,吹起了喜轿的轿帘。 透过轿帘,可以看到喜轿内,清俊的少年,已经合上了眼,头斜斜靠在窗边。 似墨的乌发,散落在他颊边。 他的五官分开来看,说不上精致完美,合并在一起,却格外耐看。 流畅的面部轮廓没有什么棱角,眼尾微微下垂,呈现出一个温柔的、格外可爱的弧度。 窗帘久久没有落下,好似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它抬起。 良久,才无声无息地落下。 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4. 第 4 章 邪名远昭的地崖,离许家并不远。 只要越过芜丘,穿过一片荒凉冰冷的乱葬岗,便能察觉到脚下的土壤由浅变深,直到成为浓郁的血色—— 到了这里,便是地崖的地界了。 传说,地崖的红土,是万邪之体“渊”的鲜血和怨念流淌而成,才会呈现这样刺目的红色。 千年前,铸剑山庄的大铸剑师蚩炎,为了对抗“渊”,耗尽心血,造了一把举世无双的大剑——凡间剑。 其剑所生的神灵,以神魂俱碎的代价,把作恶多端的“渊”镇压在地崖的崖底,才保得人间千年太平。 只是,当初的一战,毁去剑中神灵,如今凡间剑只剩一把空剑,斜插在地崖崖底,渊的本体之上。 随着时间的流逝,凡间剑的力量越来越弱,到了如今,几乎已经无法封锁住“渊”的邪气。 邪气外溢,使得各路妖魔频繁作乱,专职镇魔的几大家族早已力有不逮,这才有了皇帝下发檄文,广招天下能人,镇压“渊”的事情。 顾轩宇,便是那应诏的人中,能力最为突出的剑修。 许若凡随着那摇摇晃晃的喜轿,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再次睁开眼,是被一股森寒的气息冻醒的。 不知何时,轿子已经落地。 系统的声音早已消失了,周遭却仍是吵吵嚷嚷,好像菜市场似的。 许若凡能听到远处隐约的议论声。 “作孽啊,怎么会是许家公子?许老爷子一家放弃功名,镇守地崖,唯一的儿子却要遭这罪……这世道,当真是好人无好报,祸害遗千年啊!”有人扼腕叹息。 “别胡说!小心‘那东西’在底下听着呢……” “是啊,祭品就是祭品!许家子又如何?天道要他献身,就算他是皇子,也得献身!”另一人不服气地说。 “怎么说许家也是镇魔世家,献祭了许家公子,定能把那妖邪之物镇住,往后我们就不必再这么担惊受怕了……”有人充满期待地猜测。 许若凡心情原本百味杂陈,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 这个想法很有趣。 若不是他隐约记得,“渊”正是在这次“进食”之后完全苏醒、为祸人间,他只怕要上前拍拍那人的肩膀,感谢他的话很好地安慰到了自己。 镇魔世家又如何?在底下那东西的眼里,不过是食物罢了。 食物,只有好吃和不好吃的区别。 鲜红的轿帘动了动,缓缓抬起。 顾轩宇站在几丈之外,以破天剑挑起了轿帘。 许若凡看到轿子正停在悬崖边上,分明是大喜的红色,却比那妖异的红土要黯淡几分。 不远处的地面,刻着半个残缺的法阵,是用某种已经发臭的动物鲜血,混合金粉绘制而成,原始而残忍。 “去吧,记住,许家上下的性命,在你一念之间。”顾轩宇说。 许若凡身形一顿,苦笑着点点头,低头从轿里出去。 还没站稳,一个身着奇异文彩的长袍老人撞了过来,撞了他一个趔趄。 对方苍老的脸庞几乎贴在他的面前,双眼直勾勾看着他,鹰钩似的鼻子近乎贴在他鼻尖。 “国师,国师,您慢点呀。”两个小童赶了上来,着急地说。 那个被称作国师的老人没理会小童,只死死盯着许若凡,暴突的双眼放出精光: “愤怒吧!愤怒吧!越是愤怒的祭品,才越是甜美……” 他的声音苍老可怖,合着手中摇铃,仿佛来自地狱的低语。 许若凡:“……” 这个国师好像有点什么大病的样子。 “那我可能一点也不甜美了。”许若凡自语道。 许若凡他,并不愤怒。 只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若是他现在掉头就跑,或许还能活下去。 可顾轩宇不会放过许崇威和赵婉儿,一旦他逃走,许家上下,必遭灭门。 若他心一横,踏进眼前的阵法,只怕再也出不来了。 他虽然有本事在剧情铁律下保命,却还没有本事到,可以直接与异世的超自然力量抗衡。 许若凡不怕死。 可是,当他闭了闭眼,想起这一世相处不过十几分钟的爹娘,有些眷恋地叹息一声。 他还是……不想就这样放弃。 “献祭的时候,渊……会出现吗?”许若凡问。 国师神秘地笑了笑,神情充满了惋惜: “上一次的祭品、上上次的祭品,都入不了‘祂’的眼。渊仍然沉睡着,未曾睁开眼。过去,我们会把祭品推下悬崖,送入祂口中。” 许若凡皱眉:“推下……悬崖?” “不过,你不一样。” 国师微笑,摇了摇头,抬起手,以手为梳,温柔地为许若凡梳理长长的黑发。 许若凡毛骨悚然,微微偏头躲了过去。 国师倒也不生气,只是看着许若凡,摇起手铃,笑意更深,皱纹随之爬满了脸颊: “你,是真正的祭品。” 许若凡还未来得及深思国师的话,下一秒,国师的笑容在一瞬间消失,神情变得空洞而苍白,苍老突起的浑浊眼珠子,直勾勾盯着许若凡。 好似透过他,看到了某个遥远的未来—— “‘祂’正疯狂地渴望着你………” 国师一甩摇铃,凑到他耳边低语: “‘祂’将把你撕碎,每一寸骨血,揉进‘祂’自己的身体……” 寒意从许若凡的脊背窜起,他的心脏微微抽动了一下。 视野一角微微一花,是一小阵七彩的眩晕。 国师说完,后退两步,抽离的神态逐渐恢复正常,仰臂大笑: “哈哈哈哈哈……愤怒吧,愤怒吧!越是愤怒的祭品,才越是甜美……” 他又说这句话了。 许若凡太阳穴突突跳动。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奇怪的不安感。 与此同时,他趁着国师不注意,略微抬手,勾了勾食指。 悬挂在国师腰间的宝石匕首,突然动了动,挣脱挂环,像长了脚似的,哒哒哒落入地面,冲到许若凡面前,跳进他的手心。 没有人看到这一幕。 除了飘在顾轩宇身旁的破天剑灵。 “主人,主人,你快看那里啊!”它举起小手,疯狂摇晃顾轩宇的肩膀,想引起他的注意。 然而,这时候的顾轩宇,还没有成长到可以看到剑灵的修为,他正仔细观察着阵法外围的土壤,看是否有异样之处…… 许若凡面带歉意地朝破天剑灵一笑,在它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将国师的宝石匕首快速收进怀里,藏了起来。 他的想法非常简单。 如果过一会儿,他会被推下悬崖,那么他在下落的过程中,把匕首插进崖壁,稳住身形,待上一阵,等悬崖上的这些人散了,再悄悄攀爬上来逃走。 这样,许家既不会被灭门,他也能活下来。 然后在假死状态下,顺理成章地远离剧情、避世隐居。 ——一切简直过于完美。 国师对发生的事情全无所觉,抬头看了看天色: “子时马上就要到了。去吧,让我看到,‘祂’有多么渴望你……” 不知何时,小童们已将整个阵法绘制完毕。 他们额上点着朱砂,灵活娇小的身躯围着许若凡转,把一条黑色的、涂满金粉和动物血的长带,缠绕在他身上。 许若凡暗暗挣脱了些许,为自己赢得更多活动的空间。 高悬的明月,不知何时,染上一层淡淡的血雾…… 献祭开始了。 国师苍老干瘦的手,像一道桎梏,牢牢钳住了许若凡的手腕,指甲割破他的食指,将鲜血滴在法阵之上。 滴答,滴答—— 许若凡捂住刺痛的伤口,脚步踉跄,踩入阵法之中。 他的鞋底沾了一点红色,不知是红土,还是那粘稠的黑红血液。 国师手中拿着摇铃和符纸,绕着阵法舞蹈,时而呢喃,时而高歌,白发凌乱,神情癫狂。 许若凡有些不安,不由自主地把手放进怀里,握住了那柄宝石匕首。 顾轩宇冰冷的眼眸紧紧盯着许若凡。 许若凡丝毫不怀疑,一旦他表现出任何的逃跑迹象,对方就会对许家满门直接下杀令…… 众人皆屏息等待着,就连远处围观的人群,也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 然而,一遍,两遍,三遍…… 一直到国师颠来倒去地把同一段仪式重复了五遍,周围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国师的神情由迷醉投入,逐渐变得清醒,和掩饰不住的失望。 许若凡猜,如果不是现在还是祭祀中,国师大概要冲进阵里,揪着自己的领子,质问他“你是假的吧”“怎么什么都没有发生”之类的话。 他悄悄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众人都不约而同放松下来的时候,周围有什么东西悄然发生了变化。 夜色变得莫名地浓稠。 血月消失了。 细细碎碎的星光,不知何时悄然黯淡下来。 如墨一般的黑暗,悄然笼罩,伸手不见五指。 这黑暗,不是纯粹的黑暗。 更像是某种不知名的、阴暗的存在。 许若凡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不由得暗暗捏紧了匕首。 他知道,有什么东西,自那席卷而来的黑暗中出现了。 或者说,“祂”,便是这席卷而来的黑暗本身—— 下一刻,寒风呼啸,所有的黑雾陡然收缩,尖刺般袭向了法阵正中的许若凡! 许若凡感觉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短暂的一瞬间,他感觉到了,黑雾中的存在—— “祂”在尖叫。 或者说,“祂们”在尖叫。 无数道绝望的、癫狂的、狂喜的、愤怒的声音,自他脑中响起,重重叠叠,轰然交响,又莫名地汇聚成和谐的低语,好似恳切地对他诉说着,又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恨意: “天地……不仁……” “……以万物……为刍狗……” “……祭……品……” “……我……的……祭品……” 这一刻,许若凡明白了—— 国师说得没错,“祂”,果然,想要撕碎他…… 物理意义上的,撕碎。 “‘祂’来了,‘祂’来了!”此时,国师浑浊的眼眸泛着泪光,凝视着面前的黑雾,神情癫狂而满足…… 顾轩宇的衣袍猎猎而动,他飞快地执起破天剑,捏起几个剑诀。 下一秒,许若凡所在的原始阵法外围,亮起一圈金色的、无暇的光圈。 那是顾轩宇提前在此布下的七杀阵。 一旦阵法被激活,阵内的活物将在瞬息间死去。 他要把“渊”,斩杀在复苏之前,守护世间太平。 而许若凡,将会成为一个微不足道的连带牺牲品…… 许若凡并不是没有注意到那个金色阵法的危险。 只是,他现在无暇顾及这个。 他的本能告诉他,比起七杀阵的杀意,此刻包裹着他的黑雾,更加需要全身心应对…… 他真是脑子抽了,才会想要在这种祭祀的过程中找到剧情的夹缝……这根本就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事。难怪系统一口断定,当渊来临,他一定会在生死之间做出选择。 现在后悔,确实是来不及了。 等这件事情过去,如果他还活着,绝对绕着所有的剧情走…… 层层涌现的金光,禁锢住阵法内的黑雾。 许若凡不安之下,抽出怀里的宝石匕首,护在自己身前。 与此同时,他所穿喜服上绣的道道金线,也一同迸发出金光…… “呵……你……也要杀我……” 黑雾中的数道声音仍在低语,好似就在他耳边。 “祂”声音里的受伤和不知从何而来的悲鸣之声,让许若凡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不,我没有想要杀你……” 许若凡摇头,下意识地想要解释。 可他忘了,只有神志正常的人,才可以用言语交流…… “……死……吧……我们……一起死……” 他听到,“渊”笑了。 极度的悲伤之后,是一种低沉的、空旷的笑声。 这一瞬间,许若凡是有预感的,正如他此前遭受那个天劫的时候一样。 死亡来临之时,会让人听见它的脚步声。 许若凡再次听到了死神的脚步声。 前世,他做惯了路人甲,行走在剧情的夹缝之间,无数次保全了自己。 可超自然的力量,他似乎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他大概是太托大了,以为凭自己一人的力量,可以扭转一切…… 一瞬间,许若凡回忆起他短暂而精彩的一生—— 漆成白色的温暖小楼房,黏腻可爱的猫叫,他亲眼看着分分合合的隔壁文男主们,许家夫妇慈爱却悲伤的眼神…… 还有那株他曾经精心呵护的,漂亮的、亭亭玉立的白山茶—— 现在,正是它的花期呢。 …… …… 冲天的黑气和金光,瞬间熄灭了。 七杀阵已被破开,原始献祭大阵之上,粘稠的黑血尽数枯竭,阵中空无一物—— 那名身着喜袍的祭品,连同阴森可怖的黑雾一起消失了,生死不明。 现场,横七竖八地倒着许多人,具都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只有两个人清醒着。 一个,是七窍流血地跪坐在地,却神情痴迷地仰望血月的国师。 他口中喃喃自语,趋近疯魔: “渊,渊……祂出现了……我看到了渊……” 还有一个,是顾轩宇。 “还未、完全苏醒,便已有如此可怕的力量……” 顾轩宇呢喃着,吐出一口鲜血,用破天剑强撑着自己的身躯,一下、一下地爬向法阵中心。 那里,静静地落着一朵半开的白山茶。 一朵顾轩宇后来费了大半辈子都没有理解的,白山茶…… 5. 第 5 章 【渊带走了属于祂的祭品,将他拖回洞穴,只为静静地享用。——《镇魔》】 …… …… 冷。 森寒的冷。 他的里衣早已经被冷汗浸透,此时一股寒意袭来,更是禁不住牙齿打架。 四周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许若凡感觉到周围已经换了地方,却不知道这团黑雾究竟将自己带去了哪儿。 他是已经逃过一劫了吗? 还是又死了…… 许若凡悄悄地伸手,扒了扒一旁的地面,摸到一些潮湿黏腻的泥状物。 嘶……什么玩意。 许若凡甩甩手,忍着一阵阵的头晕,缓慢地站起来,打算往外走走,走到有月光照耀的地方,找点柴火之类,生个火烤一烤。 否则今晚他估计就要被冻死了。 还没等他站稳脚跟,一股更加潮湿冰冷的气息,顺着脚底,缓缓爬上他的小腿。 然后,在他的膝盖窝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 “!”许若凡膝盖一软,刚站起的身子又跪在了地上。 艹,他想骂人了。 什么东西在戳他? “你……”许若凡张口刚要说话,那股冰冷潮湿的气息,轻轻贴着他的下巴尖,向上一抬。 许若凡瞪大眼,被迫抬头看着面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什么……东西? 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其他任何反应的时候,那股诡异的气息,撑开他的唇瓣,深深地探进去——吸了一口气。 诡异的感觉出现了。 许若凡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里,有什么东西,随着这一口气飘了出去。 灵魂好像瞬间轻了一半,周围变得更冷了。 他原本牙齿就在不停地打架,这时候,甚至连整个人都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 呼吸一下变得十分困难,眼前的黑色,冒出一阵阵彩色的星星。 与此同时,他听到耳旁响起一阵熟悉的,由千万道不同的声音共奏而成的,一声喟叹。 一声餍足的喟叹。 ——渊的喟叹。 许若凡一下子明白过来。 难怪,他会这样冷。 渊这家伙,在吸食他的魂魄…… 许若凡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摸怀里藏着的宝石匕首,发现那里已经空了。 他心底一凉,再去摸藏好的包着剧毒“长醉”的蜜饯。 蜜饯也没了…… 这下许若凡是真的郁闷了。 看来,原书的剧情还在照常进行……渊将祂的“祭品”带走,一点点吸食着他的魂魄…… 到不了第二天,他就可以领盒饭去下一个世界了。 那股冰凉潮湿的气息又贴了过来。 这一次,它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直接想要撬开他的嘴,吸取魂魄。 许若凡却是和它杠上了,死也不松口。 开玩笑,对方再吸上两口,他人就没了。 那股冰凉的气息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撬开,动作停顿了一下。 像是有点困惑的样子。 下一秒,另一道黏腻冰冷的东西,缓缓爬上他的脚踝,缠住。 然后,把许若凡整个人倒提了起来—— 救命…… 许若凡只觉得天旋地转,脑袋一下子充血,头都要被挤炸了。 他还是死死地闭嘴不松口。 提着他脚踝的那道触手上下用力晃了晃,像是摇存钱罐似的,想把他的魂魄从嘴里倒出来…… “停、停……”许若凡哭笑不得地松口了,“缓一缓,你听我说……唔……” 湿润冰凉的东西,再次探进他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大口。 “祂”才不管,许若凡想要说什么,只知道,又能吸到一口祭品那美味的魂魄了。 许若凡眼冒金星地感觉到,自己又轻了好多。 他真是欲哭无泪了。 耳边听着那道熟悉而满足的叹息声,许若凡气若游丝地闭上了眼: “满足……吗……” 反正都是一片漆黑,睁眼闭眼,已经没有区别了。 或许是因为渊确实感到十分满足和愉悦,“祂”终于有心情,回答他的话:“……嗯~” “再吸一口……我就会死了。”许若凡缓慢地说。 渊没有什么反应。 许若凡觉得,自己好像处在一片寂静的黑雾之中。 不似刚才献祭时的癫狂和杀意。 他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或许,现在是一个交流的好机会。 “我死后,只剩下一具尸体,你就什么也吸不出来了。”许若凡继续说。 许若凡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黑雾,明显地一窒。 好像平静澄澈的液体,混入大量不安的杂质,变得浑浊而滞重。 还掺杂着他无法理解的,愤怒。 许若凡知道,自己赌对了。 这只被封印在地崖的千年妖魔,喜欢他魂魄的味道。 甚至,有些上瘾。 渊仍是没有说话,周围的黑雾却还是越来越沉重。 许若凡听到了,许多个不同的声音,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地低语—— “人类……” “你……竟敢……威胁我……” 仿佛无数条来自地狱的恶鬼,正同时向他诉说着,伸出手…… 冰凉潮湿的东西,缓缓地缠上他的脖子,一点点收紧。 糟了…… 他这是……适得其反了吗? 许若凡欲哭无泪,脸色也开始发青,呼吸困难,仍是艰难地挤出一句话: “要不……先让我养养魂魄?往后你可以慢慢吸……十年甚至一百年……咱们讲究的是一个可持续……发展……” 许若凡:救命…… 他才不知道,被吞食的魂魄,能不能靠时间养回来。 他已经完全是满嘴跑火车、死马当成活马医的状态,张口就是画大饼。 他现在满脑子的想法,只有一个—— 活到下一秒。 对方的动作却是完全停了下来。 许若凡听到,黑雾中那个重重叠叠的低沉声音,低语道:“可持……续发展?” 许若凡忙不迭点头。 一点头,脑袋更是被晃得无比眩晕。他忍不住扶着脑袋吟哦一声。 这个渊的反应,好像有些迟钝…… 有机会。 “你想想,吸一口,和吸一百年。”许若凡忍着眩晕,继续诱惑。 黑雾窒了窒。 竟是一点一点变得稀薄了。 周遭的压迫感,骤然一松。 血色月光,透过薄薄的黑雾,洒了进来。 原来,月亮仍照耀着大地。 许若凡松了一口气,有些恍惚地摊在地上,衣物早被冷汗浸透。 那片黑雾虽然变得稀薄,却并没有完全散尽。 或者,与其说它有没有散尽,不如说,整个地崖的底部,都被这片薄薄的雾色笼罩在内…… 许若凡休息了一会,终于有心思观察所处的环境。 他好像正在一个洞穴里,身上那件画着无数杀伤阵法的喜服,早就被震碎了,只剩下白色的中衣。 借着月光,他能看到洞内有山涧流淌。 洞穴最深处,有一处略高的小台。 那里摆放着几样他熟悉的东西—— 一把从国师身上顺下来的宝石匕首,一包赵婉儿偷偷塞给他的蜜饯毒药“长醉”。 还一朵,漂亮的,白色的……山茶花? 花瓣娇嫩欲滴,花萼仍是绿色,花茎的切口新鲜平整,显然刚刚从树上剪下不久。 许若凡有些困惑地观察着那朵山茶花。 地崖土质贫瘠恶劣,连一草一木都萎蔫矮小,怎么会有花开放……还是他最喜欢的白山茶。 倒有点像,他家里养的那一棵。 他脚步虚软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想要将花拿起。 才走到高台面前,面前的黑雾骤然一浓,竟将他弹了开去。 许若凡不得不后退几步。 显然,渊不希望他碰到这些东西。 不知为何,渊似乎把这朵山茶花,和武器归为了一类,不肯让他触碰。 许若凡好笑又惋惜地叹息一声。 顺带着,深深打了个寒颤。 湿透的里衣像是冰刀一样紧贴着他,夺走他因为魂魄被吸食而本就已经很低的体温。 无论如何,渊暂时放了他一马。 他总不能又让自己冷死。 许若凡默默地把中衣和里衣脱下,湿透的里衣扔在一旁的石壁上晾着,中衣则暂时先穿回自己身上。 现在,他需要一点火,维持住自己的体温。 稀薄的黑雾平静地弥散在整个洞穴里。 许若凡试探着,向着洞穴外边走。黑雾并没有拦住他,只是静静弥散在空间内。 他悄悄松了一口气,以正常的速度走出了洞穴。 果不其然,洞穴之外,正是地崖的崖底,周围是高耸入云的红色岩壁。 稀薄的暗色迷雾,无处不在…… 难怪,渊完全没有阻拦他出去的意思。 无论他活动到哪里,都在渊所掌控的范围之内…… 视野正中,有一个小土坡,坡上斜插着一把灰扑扑的长剑。 许若凡的目光在长剑上停驻片刻便移开,并没有多加留意。 他现在需要的,是可以生火的木柴。 整个地崖的崖底,几乎可以说是寸草不生。 幸好,因为这里地势低的缘故,不时有山风卷着崖上的树枝,落入崖底。 崖底走向崎岖,树枝们被风带到各个角落,便停留下来,不断积攒,倒也在许多角落攒下了不少。 这些树枝都已风干数年,许若凡拾起一些轻轻掂了掂,就知道可以直接点燃。 崖底风大,他瑟瑟发抖地回到原来的洞穴,把树枝固定在地面上,试图钻木取火。然而搓了半天,都只搓出几个小火星子。 倒是自己热得大汗淋漓,浑身上下再没有一点寒意…… 许若凡不信邪,又搓了半天,终于把一个小火星子在干树叶上点燃了。他心下一喜,轻轻地吹气,很快,树叶子点燃了树枝,燃起了一丛小小的、温暖的篝火。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抹了抹额上的汗水,将之前湿透的衣服挂起在篝火边,烘烤着。 许若凡看着跃动的火苗,感受着来自其中的融融暖意。 他的目光放空了,思绪也随之飘远。 渊没有立刻将他杀死,他是否算是勉勉强强捱过了第一关? 他记得《镇魔》中,“许若凡”在崖底被吸食神魂的时候,顾轩宇也因为七杀阵被破的反噬而身受重伤。是白轻流将他救起,助他疗伤,开始了两人的孽缘。 不久之后,顾轩宇伤愈,他们将会一起下到地崖,追踪渊的下落。在这里,渊将被他们重伤,进一步黑化。 要避开剧情,他必须在两人赶来之前,离开地崖。 可如今地崖到处都是那片淡淡的黑雾,许若凡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无不在渊的掌控之中。 他或许需要用一点手段才能逃离这里。 就在他心思翻转之间,周遭的雾色变得更深了。 那道他熟悉无比的低语声,重叠交杂,在他耳边响起—— “现在……可以……吃了吗?” 这才过了多久,十几分钟不到,渊就等不及了。 祂还是想要,继续吸食他的魂魄…… 他要怎么才能拖延时间? 许若凡苦笑了一下,摇摇头,道:“还不行哦,养好一次魂魄,需要十天。” “十……天?” 许若凡肯定地点点头。 大概是十天吧。 十天之后,他就已经悄悄离开地崖了。 “祭品啊祭品……” 渊低语着: “你……又在欺骗我……” 6. 第 6 章 又…… 为什么是“又”…… 淡红的月光暗了下来,薄雾越来越浓,逐渐变得粘稠欲滴…… 许若凡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他不知道,渊究竟是怎么察觉自己在骗祂,他确实不知道魂魄是否还能再生…… 这一刻,他再次听清了,黑雾中那些层层叠叠的杂音。 好像是许多不同的人,同时开口说话: “……狡猾的……祭品……你竟敢欺骗……” “……所有的人类……都一样……” “杀,杀……杀……” 千千万万重声音,汇成三个字—— “……杀了你。”祂说。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他们已经相处了一小段时间,许若凡早已感觉到端倪,“渊”的思维方式,与人类有异。 “祂”说的杀,并不是威胁、周旋、试探。 仅仅是,想杀、要杀,而已。 他能感受得到,渊对人类的那种滔天恨意。 不知从何而来,却如此根深蒂固。 是因为千年来,渊都被凡间剑镇压在地崖的缘故吗? 许若凡虽是穿书而来,却也同样是人类,甚至是镇魔许家之后。 所以,渊同样也恨着他吗…… 熟悉的冰凉感觉再次缠上他的脖颈,将他缓缓往上提。 许若凡双腿已经离地,无法克制地有些颤抖,他仍是压下恐惧,凝视着眼前的黑雾,低声问: “我的魂魄,味道如何?” “渊”的动作——静止了。 静止了许久。 似乎是……有点不舍的样子…… 许若凡就维持着一个被提在空中的姿势。 他心脏仍是砰砰直跳,却终于松了一口气,无奈地缓缓用脚尖找着地面,试图稳住自己晃动的身躯。 然而,不多时,渊又将他向上提了一寸,他一脚踩了个空。 渊低语: “什么时候……可以吃……” 又回到这个老问题了。 许若凡确实不知道,魂魄如何能够再生。 可是现在,毫无疑问,如果他回答不出渊的问题,就会死。 许若凡目光微微一转,掠过那朵被渊和匕首、毒药扔在一起的白山茶,心念一起。 轻声道: “人类要养活一株花,需要给它浇水、施肥。如果你希望尽快吃到我的魂魄……” 他咳嗽一声,掩住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或许可以先让我吃点东西。” …… …… 对于渊所认为的“食物”,虽然许若凡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祂把他们扔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扶额叹息。 第一个被黑雾扔在洞穴内的,是个背着斧头的樵夫。 樵夫神色惊恐地看着盘腿端坐在洞穴正中、背对篝火的许若凡,神情好像在看一个鬼。 “山、山神大人饶命啊!小的是财迷心窍,才会在孟春入林,今后定不再犯……您、您就饶了小的,小、小的再也不敢了……” 樵夫反应过来,一下下地朝许若凡磕头,忏悔自己的罪行。 然而当他俯下.身去,看清脚下如血的红土,浑身抖得更厉害了。 血色红土,是地崖特有的标志…… “渊、渊大人……” 樵夫面色刷白,不敢再抬头看许若凡。 千年来,渊虽未曾现世,人们仍深深笼罩在祂所带来的恐惧之下…… “春天入林砍树,确实不厚道……不过,我不是渊,你认错人了。”许若凡说。 许若凡不知道,此时的他一身素白,背对火光,又独自坐在红土之上,看着确实诡异得很。 “是是,我认错人了,渊、渊大人!我、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樵夫显然没有听进许若凡的辩解。 他剧烈颤抖着,口吐白沫,身子一歪,竟就这样吓晕过去。 “喂……”许若凡忙上前检查樵夫的情况,确认还有呼吸,对着一旁的黑雾说: “这个不大行,你把他带回原处吧,记得要活的。” 许若凡特地强调要带回原处,只因他太过了解书中渊的本性,害怕渊将对方杀死,就这样弃尸地崖……他想了想,又道: “……你问问那些拿着炒锅或者铲子的人,他们是厨……”师。 他还没有说完,昏迷的樵夫已被黑雾倏然卷走。 不出片刻,黑雾重聚,又有另一个人影,自雾中怦然坠地。 倒也不必这么心急…… 许若凡看清黑雾中的人影,喃喃道:“还真找来个厨师?” 黑雾中坠地的那人,果真一手拎着铲子,一手举着一个大铁锅。 铁锅里空无一物,可许若凡看着它,肚子再次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前身得知自己即将被献祭的事,气晕过去,连晚餐也没有吃…… 那厨师一脸惊讶地环顾着周围,困惑地挠了挠头。 当他看到篝火前的白衣人影,面色一白。 却是强自镇定下来,挥舞起锅铲,朝着许若凡怒目横眉: “我太祖奶奶也是村里数一数二的镇妖师,斩杀过不知多少妖魔鬼怪!你是何等小妖,竟也敢对我下手?” 许若凡深吸了一口气: “渊……把他送走,我不吃人。” 那人听到渊的名号,第一秒难以置信,第二秒浑身石化一般僵在原地,缓缓抬头,瞪着许若凡。 半晌,竟是扔了手中锅铲,掉头就朝着洞外跑:“太、太祖奶奶救命……” 然而他还没跑几步,浓雾聚散。 刚跑出去的厨师,又被扔回了许若凡面前。 “渊啊……我不吃人,人都不吃人,”许若凡饿坏了,他认真地解释道,“我吃熟食,吃肉,吃菜,吃鸡蛋,吃零食……我吃不了人。” “许……若……凡……” 渊突然说。 许若凡第一次听见渊叫自己的名字。 祂不知从哪里,知道了他的名字。 很少被他人提起的姓名,从渊的口中唤出,听起来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就好像,黑雾中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他,要他全身心地将视线投入其中…… 许若凡不知不觉地转头,凝视着深不可测的黑雾,心脏跳动的速度,变得极为缓慢。 “你,在拖延时间。”渊低语。 洞中的黑雾更浓了。 无声无息,向着许若凡潜行而来,丝丝缕缕缠绕而上,将他全身包裹。 许若凡感觉到了,他无比熟悉的,来自渊的杀意。 可他好像……已经不再觉得那么恐惧。 第一次感受到这股杀意,许若凡听到了死神的脚步声;第无数次感受到这股杀意,他只觉得有些适应了。 或者说,有些疲于应对渊的反复无常。 “我都说了,我吃不了人。你弄点我能吃的东西来。实在不行……” 许若凡想了想,索性坐回篝火边上,看着那团跃动的、鲜活无比的火焰,把黑漆漆的后脑勺对着渊: “要不,你把我一口吃了吧。” 他不想再挣扎了。 《镇魔》中,“渊”是由万人怨气凝结而成的万邪之体,性情天生残暴、反复无常,又时常不愿聆听人言,与他交流有碍,再正常不过。 许若凡有预感,无论他多少次消解了渊的杀意,祂也会因为本性复苏,重新想要杀他。 渊:“……?” 一旁蜷缩着的厨师听得心惊胆战,不敢作声。 原来,这个看似是正主的白衣青年,也是被掳来这里的,听身世,竟比自己还要可怜…… 好像正是今夜地崖的献祭仪式中,那个倒霉的祭品。 是那个功名赫赫的许崇威的儿子啊……叫什么名字来着,他才刚听到,竟又记不清了…… 这究竟是为什么…… 厨师还未来得及多想,只见那股黑雾缓慢地朝自己萦绕包裹而来,然后——一举把他扔到了隔壁村的村口…… 厨师:喂,八卦还没有听完呢! 许若凡察觉到,身后的粘稠气息,默默消失了。 当渊离开的时候,这股淡淡的黑雾会变得异常稀薄。虽没有完全消散,但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那道存在感异常强烈的视线,并没有注视着他。 这次,渊离开的时间比较久。 许若凡拿起身旁的干树枝,向着将熄的篝火,添了几根,看着它们逐渐燃起,重新变得温暖。 等那种强烈的被注视感再次出现的时候,许若凡听到一阵咯咯咯的鸡叫声,然后,是一阵羽翅扑棱的声音—— 几只肥美的母鸡,扑棱着翅膀落了地。 同时掉在地上的,还有乱七八糟的食材,蔬菜、作料、熟肉、生鸡蛋…… 许若凡见状大喜:“干得漂亮啊,渊。” 他赞许地抬手,想要拍拍渊的肩膀,转头看到那片浓墨般的黑雾,举了半天的手,不知该落在哪儿。 倒是那浓雾不知怎么的,探了过来,像是好奇地碰了碰许若凡的掌心。 诡异湿润的雾气,丝丝缕缕,缠上他的手掌…… 许若凡触电似的收了手。 他低下头,开始整理落了一地的食材,把几只活蹦乱跳的母鸡从米袋旁边赶走,暂时驱赶到山洞的深处围了起来。然后挑了些新鲜的葱姜蒜和煮熟的整鸡,捡起厨师之前扔下的锅铲,在洞内的山涧简单清洗了一下。 然后,吸溜了一下口水,在篝火上架起了炒锅。 他看着渊弄来的那只煮熟的整鸡,思考了一会儿,手缓缓地伸向不远处高台的宝石匕首…… 他的动作顿住了。 因为,黑雾化为冰冷的实体,挡在了他手的前方。 “切鸡肉。做好了,也给你吃。”许若凡诱惑祂。 黑雾顿了顿,缓缓散开…… 许若凡再次朝着那柄宝石匕首勾了勾手指。 宝石匕首忽地“站”了起来,剑鞘着地,哒哒哒地朝着许若凡欢快地冲了过来。 砰地一声,再次撞上了黑雾。 许若凡看着近在咫尺的匕首,没有任何动作,耐心地等待着,也不开口说话。 果然,不一会儿,黑雾察觉到许若凡没有什么其他意图,自己散开了。 宝石匕首撒着欢,冲进了许若凡怀里。 许若凡微微一笑,取下剑鞘,简单清洗了一下匕首,用它处理好鸡肉,切了些蒜末,往锅里爆了些喷香的蒜末,鸡肉也下了锅。 他一人生活,厨艺只能说是尚可,做不出大厨级别的美味,但一点家常小菜,不在话下。很快,丝丝香气自锅中飘出,许若凡切了一点碎葱,洒在做好的炒鸡之上,深深吸了一口香气。 洞里没有筷子,许若凡心念一转,用匕首削了两根木棍,将就着用了起来。 他将细长的木筷夹起一块沾着碎葱的鸡肉,吹了吹气,轻尝一口,任那肉香味在口中弥散开来—— 嗯,真香~ 许若凡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埋头大吃起来。 黑雾迟疑地看着大快朵颐的许若凡,不知不觉,缓缓挪了过去。 许若凡吃了没几口,便感觉到那团黑雾盘桓在自己周围,淡了又浓,浓了又淡…… 渊那赤.裸裸的视线,近乎渴望地黏在他筷子夹着的鸡肉上。 他终于也是吃得有些愧疚起来。 “尝尝……么?”许若凡问那黑雾。 话音还未落下,黑雾扑来,将他筷子上的鸡肉卷走,鸡肉瞬间消失在幽深黑雾的尽头。 许若凡迟疑了一下:“我没有去骨……” 渊显然并不介意这点。 咽下这一口,渊仿佛打开了某种开关,像猛兽进食似的,囫囵把他面前的整锅炒鸡全部吞进了肚子里。 许若凡心疼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大锅。 他刚刚炒好的,那么一大盆炒鸡,居然转眼就没了…… 他还没有吃饱。 渊好像也是一副还没有吃饱的样子。 黑雾消失了片刻,不一会儿,再度出现,空中哗啦啦地掉下了许多的熟鸡肉。 “炒鸡。”渊说。 许若凡顿了顿,本是想要拒绝的。 渊的声音千回百转,好似万人同语,又道: “炒鸡。” 许若凡双眼含泪,点了点头,再次把铁锅架上了篝火:“你喜欢就好。” 这一晚,他化身炒鸡机器,一连给渊炒了十几盆炒鸡,胳膊都要把炒锅抡出火花来,终于把祂给喂饱了。 这一夜,不知道又有多少户人家,没做完的熟鸡悄然消失在厨房,最后进了渊的肚子…… 当天边出现第一抹天光的时候,许若凡筋疲力尽地瘫倒在山洞里,揉了揉酸疼的手臂,已经不想说话了。 渊终于没有继续要他做炒鸡…… 也没有把他吸食殆尽…… 昏暗的黑雾松松萦绕在许若凡周围,许若凡却没有感受到那种被注视的感觉。 祂好像,睡着了…… 7. 第 7 章 许若凡长舒了一口气,靠在赤红的岩壁。 渊似乎睡得很熟。 黑雾规律地翕动,嗡鸣声阵阵,低沉而轻缓,好似在均匀呼吸。 许若凡靠在赤红的岩壁,伸出手,指尖靠近那团黑雾,拨弄了一下。 修长的手指,穿过黑雾,没有触碰到任何的实体。 倒是黑雾,不舒服地缩了缩,好似马上要醒来。 许若凡顿时停住了动作,不敢再动。 开玩笑,要是渊醒了,继续要他炒鸡可怎么办…… 他魂魄本就被吸食了大半,又忙活了一整晚,再经不起一点折腾了…… 许若凡筋疲力竭地合上眼,正要沉沉睡去…… 【许若凡,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系统那熟悉的童音再度出现在他脑海。 许若凡疲惫地睁开眼,抚了抚额头:“你还没走呢?” 自从他上次睡了一觉,系统像是失踪了似的,再也没有声音,他还以为系统已经放弃他了。 系统郁闷道: 【唉,我只是没有办法在渊靠近你的时候出现……】 许若凡迟疑了一下:“你不怕祂现在醒过来?” 【这个形态的渊一旦睡去,很难被惊醒……】 系统说: 【先别说这个,许若凡,凡间剑就在洞外,拔下它,杀了渊,快!】 “祂是一团黑雾,剑怎么可能杀得了祂?”许若凡想起刚刚手指穿透黑雾的一幕,不大相信地摇了摇头。 【凡间剑不一样。渊无法承受凡间剑的一击,尤其当这一剑,是由你挥出的。】系统说后半句的声音很小,小到许若凡几乎听不清。 但他还是理解了。 渊的弱点,在洞外那把凡间剑…… 许若凡抬起头,微眯双眼,凝视着萦绕在面前的混沌黑雾。 今天,这坨黑雾还吃了他十几盆的炒鸡…… 这真的是《镇魔》里那个杀人如麻、颠覆三界的大魔头? 【渊还没有完全苏醒,今天和你在一起的,只是祂的部分神识,根本算不上是活物。】 许若凡微微一怔。 算不上活物? 祂明明能够和他正常对话,也能够理解他话语的含义…… “祂要怎样才会完全苏醒?”他问。 【不知道。】 许若凡以为自己听岔了:“……什么?” 【咳,不知道……】系统尴尬地重复,【书里没有具体描述……当渊占据许若凡的身体、离开地崖的时候,已经是完全苏醒的状态了。】 “亲爱的系统君,你需要精进一下业务,真的。” 许若凡说着,眼皮越发沉重,忍不住深深打了个哈欠。 【许若凡,你所剩的时间不多了,一旦渊完全苏醒,对于整个书中世界,便是一场毁天灭地的千年浩劫,再也无法挽回了。】系统严肃道。 系统等待着许若凡搭腔,良久也没有听到声音。 回应它的,是一阵均匀轻缓的呼吸声—— 【喂,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就这么睡着了?】系统咆哮。 许若凡迷迷糊糊中醒来了一瞬,却几乎是立刻重新沉下眼皮,声音微弱: “明天再说吧……” 今晚一直都在给渊抡炒锅,他实在是太困了。 许若凡嘟囔一声,靠在被篝火烤得温暖的红色岩壁上,在那混沌黑雾的笼罩下,睡着了。 系统:??? …… …… 月光中的血色逐渐褪去,重新变得清冷疏淡。 献祭大阵周围,横七竖八,到处是不省人事的昏迷者。 一个青色粗布打扮的青年,背着几个小布兜,吭哧吭哧爬上了小土坡,一脚踩进献祭大阵,蹲在昏迷的人们身上,低头翻找,挑挑拣拣。 不一会儿,他身上的布兜,便塞满了零零碎碎的金银珠宝。 还背上了一把锃亮华丽的……破天剑。 他站起身来,满足地抬起脸,长长叹息一声。 那面容,赫然是《镇魔》主角——白轻流。 白轻流本是一名私塾先生的孩子,才取了个这么风雅的名字。 然而在妖魔盛行的乱世,平安便是奢侈品。幼时的他,父母便为流民所害,惨死家中。他则流落到地崖,被许家管事收为了帮佣,一直默默地在许家打杂。 偶尔,也跟着四处镇压妖魔的许家弟子,趁着某些混乱的场合,赚一赚外快。 方才许府被劫持的时候,他并不在府内,是后来看到献祭的队伍,才悄悄跟了过来,在献祭之后的现场“打秋风”。 今天的收获,抵得上他好几年的工钱。 尤其是这把剑,一看便十分贵重…… 白轻流转头看着背上锃亮的破天剑,不自觉露出一抹快活的微笑,拔腿便要走人。 然而他的腿……拔不出来…… 一双有力的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脚腕。 低头一看,是一个趴倒在地的蓝袍男子,他刚刚才取走的那把剑的主人。 白轻流面色一僵,用力蹬腿,怎么也蹬不开这只手。 “烦人……”他一脸苦恼。 眼看着昏睡在一旁的国师小童隐隐有要苏醒的迹象。 他们要是醒来看到他,今天的收获可就不保了,还可能被告状给许家管事,罚去几个月的俸禄…… ——算了,先拖走,待会再找个地方扔掉。 白轻流咬了咬牙,索性俯下.身,把这个紧抓着自己的家伙翻了个面,打算一起拖走。 然而,当看清那人的脸庞,白轻流的心轻轻一荡。 月色下,那人一席锦绣蓝袍,虽染上些许脏污,却掩不去矜贵超然之色。 他面目清冷深邃,眉心却微皱,似是有什么未尽之事,割舍不下。 称得上……动人也不为过。 不扔了! 带走。 必须带走! 白轻流当下便做了判断,将地上的蓝衣男子扶起,背在自己肩头,系好一袋金银珠宝,火速逃离现场。 此时的白轻流还不知道,这个抓住他脚的美男子,就在两个时辰之前,差点屠了许家满门;未来,更是要与他纠缠一世。 剧情的车轮正缓缓转动,欲将他拽向心死如灰、粉身碎骨的结局…… …… …… 许若凡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细细的黑雾仍然弥散在崖底各处,只是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淡了许多。 渊还没有醒。 许若凡猜测,是昨天吃得太撑,祂需要慢慢消化的缘故。 现在正是他可以熟悉周围环境的好时候。 许若凡悄悄地往一旁挪了挪。 周围萦绕的黑雾,只是轻轻一颤,便回归宁静。 许若凡继续往旁边移动,自那黑雾的包裹下,慢慢地挣脱出来—— 好极了。 祂并没有被惊醒。 洞穴深处的母鸡见他开始活动,咯咯咯地叫。 许若凡找到昨天渊扔下来的米袋,抓了几把米粒,洒进鸡群里,顿时听到一阵快乐的拍翅声和啄米声。他在土里找到几个新下的鸡蛋,将它们放到栏外保存。 无论如何,如果他接下来的几天一直被困在地崖,渊又突然发狂,拒绝配合……他就得靠这些宝贝们续命了…… 做完这一切,许若凡在山涧简单洗漱了一下,走到洞外。 久违的温暖阳光照在他身上,他长长伸了个懒腰,深吸了一口比现代清新得多的空气。 嗯,很好,他又安全活过了一天。 地崖两边的峭壁有上千米高,若不是正午,阳光还照不到崖底。 许若凡沐浴着短暂出现的阳光,趁着渊仍在熟睡,慢慢地沿着峭壁一直走。 他想找,可以回到地面的路。 既然白轻流和顾轩宇后来能够下到地崖,这里就一定存在着一条可以向上走的路。 他已经做好了要独自找上好几天的准备。 然而,才往前走了一段路,便听到有争执吵嚷的人声—— “凭什么你们先走?” “明明是我们先到这里的,让我们先过!” 不远处,狭小的山口,站着几个面红耳赤的年轻人。 他们分成了两边,一边穿着黄袍,一边穿着蓝袍,鼻尖贴着鼻尖,吵得不可开交,谁也不肯让对方先走。 许若凡眼尖地看到,他们腰间缠着钩索,怀里揣着匕首,显然是从上面下来的人。 他停了下来,饶有兴趣地站在一旁围观。 一身黄袍的弟子语带嘲讽,高声道: “都说无涯峰的人最为霸道,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就连千里外的地崖,也要划分地盘,不许他人经过!” 蓝袍的年轻人则嗤笑: “你们铸剑山庄的人才是道貌岸然。自称隐居避世,其实什么都要争先、什么都要攥在手中!若不是山口狭窄让你们漏了本性,不知牌坊还要立到几时!” 许若凡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看得津津有味。 不知为何,好像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突然多出来的路人…… 原来,蓝袍这边是无涯峰的弟子,黄袍那边是铸剑山庄的弟子。 无涯峰,正是顾轩宇所属的门派,如今势头正盛,未来随着剧情的发展,更是会一统江湖…… 而铸剑山庄……他囫囵看书,对此没什么印象,只记得那是一个能够铸剑和召唤剑灵的门派,似乎超然于世外。 可如今身临其境,一看便知不简单—— 黄色通常为帝王之色,这铸剑山庄的弟子却都是一身鹅黄衣袍,若不是不识好歹,便是他们……要凌驾于帝王之上。 许若凡在一旁看了一会,才知道双方人马都是为了争夺凡间剑而来。 凡间剑可以克制渊,已经是整个江湖的共识。 地崖往日一直有幽深黑雾盘踞,唯有昨夜献祭开始,崖下浓雾清明了不少。各大门派的人都知道定是那祭品起了作用,如今纷纷派人朝着地崖赶来。生怕晚来一步,渊重新苏醒,届时无人再敢闯地崖…… 第一个赶到凡间剑所在之地的,便是无涯峰与铸剑山庄的年轻弟子。 他们在这里争了许久,也未争出个高下。 若不是自家长辈叮嘱不可随意与他门弟子拔剑相向,怕是早就血溅三尺。 现下已有铸剑山庄的黄袍弟子气不过,正在暗暗拔剑…… 许若凡看了一会,便觉得无趣,望了望他们走来的方向,打算去那里找找向上的出口。 不过,这时候,有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两个门派的几个弟子,不说是器宇轩昂、珠光宝气,好歹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可其中最矮小的一个无涯峰小家伙,却是邋里邋遢,头发乱蓬蓬的,衣服也明显大了一号,像是借来的。 细看来,他身上还有不少淤青和伤口,嘴角也有淤血。 他开口了,声音稚嫩,语气却极为成熟: “谁不知道,下地崖打头阵,正是整个门派里最脏、最危险的活儿。大家同为牛马,却要自相残杀……有趣,有趣。” 8. 第 8 章 啪—— 一记清亮的大耳刮子声。 许若凡听得心一颤,便看到那娃娃脸小家伙脸上,出现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余继轩,你再说!”一名看起来最为年长的无涯峰弟子收回手,指着小家伙破口大骂:“我们无涯峰见你孤苦,好心收留你,供你吃穿、指点你修行;你个小白眼狼倒好,忘恩负义、污蔑师门。我今日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替宗门除害!” 语毕,刷的一声抽出背后长剑,竟向着余继轩的脖子抹了过去。 一旁铸剑山庄的弟子们嘻嘻笑着,看热闹般指指点点。 无涯峰弟子们脸上是青一阵白一阵,师门的脸在铸剑山庄面前都被丢尽,他们都恨不得余继轩现在就消失,无人出手阻拦。 那余继轩仗着身材娇小灵活,险险侧身一闪,冷笑道: “怎么,说你是牛马,不高兴了?这偌大的无涯峰,竟是连一句实话也说不得?” “你……宗门逆徒!”年长无涯峰弟子一剑挥空,气得面色煞白,看向周围的无涯峰弟子:“愣着干什么,把他给我抓住!” 余继轩左躲右闪,终是敌不过所有的无涯峰弟子一起上前抓他,还是被拿下。头被摁在了地上,吃了一嘴的土。 他倒也不再反抗,只是转头,朝着年长无涯峰弟子,嬉皮笑脸道: “师兄,同门自相残杀,上报宗门,可是死罪。” 许若凡明白余继轩身上的淤青都是怎么来的了,不由得感叹: “真倔。” 一旁的铸剑山庄弟子闻言,转头瞥了许若凡一眼,搭腔: “啧,这无涯峰弟子也是拎不清,再怎么倔种,现下也不是清理宗门的时候。趁他们忙活,我们可要先进去取剑了……” 他冷笑一声,也不觉得身旁突然多出一个人有什么不妥,自然而然地说完话,便挥手示意铸剑山庄的人悄悄走入山口。 “好,你们去吧,”许若凡点点头,朝他们挥了挥手,叮嘱道,“记得脚步放轻点,渊在里面睡着呢。”祂很凶的。 “知道了,多谢提醒!”铸剑山庄弟子一拱手道,几人悄悄走了进去。 直到他们又向前走了一段,这名铸剑山庄的弟子才突然回过神来—— 地崖底下,不是只有铸剑山庄和无涯峰两个门派的人吗? 刚刚是谁……在和自己说话? 铸剑山庄弟子:??? 那一边,年长无涯峰弟子仍在对付余继轩: “同门相残?呵,地崖如此凶险,是你余继轩自己冲动行事,葬身在‘渊’的口中,和同门相残又有什么关系……你们会说出去吗?” 剑锋一闪,他抬起头,阴冷的目光望向周遭的无涯峰弟子。 “这……自然什么都是渊干的。”“对,渊干的。”其他弟子犹疑片刻,都移开了目光,装作没有看见。 年长无涯峰弟子笑道:“明白了吧!” 余继轩咬碎了一口牙,死死瞪着年长无涯峰弟子,眼睛布满血丝,几乎都要暴突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温润的、不起眼的嗓音,轻声说: “师兄,铸剑山庄的人进去了。” 说话的人,是一旁围观的许若凡。 年长无涯峰弟子一惊,转头回望,果然看到那些衣袍明黄的铸剑山庄弟子们都没了影,显然是趁着他们内讧的时候,先一步进了山谷。 余继轩见状,趁机灵活地一扭,挣脱众人的掌控,一溜烟跑了。 “余……你……这些个趁人之危的!快走!这下可怎么向顾师兄交代……” 年长无涯峰弟子一咬牙,一跺脚,再顾不得收拾余继轩,匆匆赶着众人进山去…… “记得脚步放轻点,渊在里面睡着呢。”许若凡望着他们飞奔而去的背影,再次叮嘱。 无涯峰的人走得匆忙,没人回他。 希望他们能听进他的话,许若凡想。 他上前几步,走到一枚巨大的乱石后方: “小朋友,问你一个问题。” 藏在那里的余继轩当下跳了起来:“你才是小朋友!老子已经成年了!” 他娃娃脸上都是淤青,尤其是最新的巴掌印,最为显眼。 许若凡顿了一下,从善如流道:“这位……成年男子……你可知道怎么离开地崖?” 余继轩正要回答,突然眼睛滴溜溜一转,看向一旁: “我凭什么告诉你?” 许若凡:“……”他知道余继轩为什么一身淤青了。 他也不理余继轩,站起身,扭头就走。 余继轩不知怎么的,慌了一瞬,叫住他:“等、等等。” 许若凡回头:“?” 余继轩目光慌乱地上下搜寻,良久,好像寻见救命稻草,目光落在他的腰间: “你、你这匕首我认得,你是个小偷!偷了国师的东西!” 许若凡低头看了看腰间的匕首:“哦。”掉头就走。 余继轩两步追了上来:“小偷,你不问我,要什么条件才告诉你离开地崖的路?” 许若凡:“不问。” 余继轩:“为什么?你明明想知道,你明明需要它!” 许若凡:“你会说吗?” 余继轩:“有什么不能说的,就在……”他顿了顿,看着许若凡,眼里带上一抹哀求:“你得把我也带上去。” 许若凡:“可以呀。” 余继轩没想到自己提出的要求就这么被答应了,愣了愣,憋在胸腔的一口气发不出来,居然也就这么化开了。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以往在宗门,他总是那个被欺凌和嘲笑的对象,后来学会了反击,也只是让身上遭受了更多虐待和毒打。 偶尔有人大发善心帮助他,也是一副同情和高高在上的样子,他最见不得那种模样,好像他是一坨卑微的泥,而对方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仙人,凭什么? 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这种正常的态度和他说话…… “这、这是你亲口答应的,如果后来没有做到,我、我要你好看!”余继轩凶巴巴地说。 许若凡瞥了他一眼,目光扫过他矮矮的个头,瘦骨伶仃的身躯,满脸的淤青,欲言又止半天,终于道: “……好的。” 余继轩心想:他怎会这样淡定,一定是有什么深藏不露的杀手锏,否则他这样威胁他,换做是那些无涯峰的人,早就抽他的大耳刮子了,这人却完全无动于衷的样子…… 他还需小心才是。 “前、前方有一处地势较缓的坡,我们看了好几日,那是地崖边上最缓的坡,人力可以攀爬,上去之后恰好有一个小村庄,还可以稍作休息。” 余继轩一边在前方带路,一边用余光偷觑许若凡,生怕他突然暴起,把自己处理了…… 许若凡却没有那么多心思,左右看着,认真记着路: “方才我见那几名弟子身上都带着钩索,我们可以就这样空手爬上去吗?” 余继轩:“只要不怕死,怎么都可以。” 许若凡扭头看他:“?” 余继轩凶巴巴地瞪了回来:“怎、怎么,你竟如此胆小怕事?” 许若凡叹了一口气:“你说对了,我可惜命了。” 余继轩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那你打算怎么办?” 地崖凶险,他一人绝不可能原路攀爬上去。 他需要许若凡的帮助…… “我得回去了。”许若凡抬头看了看天色。 “什么?”余继轩是真的慌乱了,“回哪里、回去做什么?” “渊生气了。”许若凡静静地说。 不知何时,弥散在崖底的黑雾,变浓了。 明明是阳光普照的白天,整个山谷却笼罩在一股阴沉灰暗的雾色底下,眼前静立的青年,也有些看不清了。 余继轩揉了揉眼睛,看着周围的黑雾:“渊、渊?这黑雾,是渊放出的?” 许若凡摇了摇头:“不,这黑雾,就是渊。” 一定是刚才那些进山的人,没有听从他的劝告,放轻脚步。 渊……醒来了。 9. 第 9 章 渊是真的生气了。 祂在地崖之下,沉睡多年,耳边从来没有这么吵闹过。 那些闲杂人等闯进祂的地盘,在祂头上踩来踩去,一直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像一群烦人的麻雀,不停地叫叫叫叫叫叫叫—— 已经好多、好多年,祂没有睡过这么平静、安宁的一觉。 往常,祂的梦境充斥着火焰、兵戈与无法瞑目的亡者,可这一次,祂居然梦到了很多美好的东西,像是晨光、山茶花和炒鸡,还有一个温暖柔软的白色人影…… 可这些擅闯禁地的吵闹麻雀,轻而易举地,打破了祂的享受。 不仅如此—— 醒来后,怀中的祭品,居然已经走到很远的地方,差点脱离祂所能掌控的范围。 暴躁的恨意像是一颗火星子,随风滋长蔓延。 很快燃烧成了一片熊熊烈火—— 渊决定,杀了这些人。 许若凡很快察觉,虽然黑雾渐浓,凝成一堵厚厚的墙壁,阻止他继续向外走,可是并没有瞬间把他扔回原来的山洞。 相反,中间的浓雾稀薄了些。 雾色似乎正向着洞穴所在的方向快速聚集。 隐隐有来自地狱般的低语和尖啸,自不远处响起。 许若凡的心沉了一下。 这场面他可太熟悉了。 只是上一次,他是被困在黑雾中心的人,而这一次,他是旁观者。 ——渊,要大开杀戒。 余继轩心慌得不成样子,疯跑了两步,被那堵黑墙死死拦住,无法再向前,他扭头看着许若凡:“我们该怎么办?” “你有两个选择,第一,留在这里,等我回来,可能要饿上一天肚子;第二,和我一起去找渊,看看是什么情况,可能会……”许若凡顿了顿,“死。” 余继轩琢磨了一下许若凡话里的意思,心想:这人一定是趁机甩掉我这个拖油瓶,才用死来威胁,我才不上这个当。他好像对地崖很了解的样子,紧紧跟着他,必定死不了…… 他当机立断:“我和你过去!” 许若凡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没想到,这余继轩还有点魄力,难道是书里的什么重要角色吗?只可惜他之前看书根本没有记事,根本不记得这号人物了。 不管怎样,多一个人,或许也能多一点底气。 两人脚步加快了些,几乎是小跑着往黑雾的中心而去。 许若凡魂魄几乎被渊给吸空了,体力本就不支,这一通猛跑,差点没背过气去。只是他实在不敢停,怕晚了一步,要见到一地死状可怖的尸体。 若他还要被困在地崖几日,他便要与这些尸体共度几日…… 余继轩整日上蹿下跳地躲同门的巴掌,体力比许若凡好上不知多少倍,只是他也精得很,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脚步,只跟在许若凡正后方,死死维持着半米的距离,明明有余力,却不肯再多往前半步。 许若凡转头白了他好几眼,他只当看不见。 待他们终于赶到黑雾的中心,许若凡果然看到,漆黑深沉的雾色之中,已然倒下了一大片人影。 灰扑扑的凡间剑,仍是好端端插在小土包上。 以凡间剑为中心,每向外一步,便倒了一个人。 十几个无涯峰和铸剑山庄的弟子,毫无生气地倒在凡间剑周围。 许若凡深吸了一口气,太阳穴突突的跳。 还是来晚了一步。 那余继轩见状,却反而忘了什么是害怕。 他径直蹿到年长无涯峰弟子身边,狠狠踢了他一脚: “狗仗人势的东西,你也有今天!” 年长无涯峰弟子因他这一脚突然坐起,竟是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余继轩吓了一跳,哆嗦着后退半步。 许若凡心中一喜,忙过去,撑住他的身躯,探了探鼻息:“太好了,还活着。” 年长无涯峰弟子半眯缝着眼,看着许若凡,嘴唇疯狂地颤抖,面上是极度恐惧之色:“……渊、渊……” 许若凡:“我知道你想说话,但你先别说。好好休息。” 年长无涯峰弟子眼一瞪,乖乖把嘴闭上了,眼角淌下一滴无助的泪。 许若凡见他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便将他安放在地上,打算看看其他人的伤势。 然而,黑雾中,那种被什么东西死死注视着的感觉,又出现了。 许若凡顿住脚步,轻叹一声,凝视着眼前那片包围而来的、幽深无边的黑雾。 “祭品……你……想逃离……我身边……” 黑雾中嘶哑断续的声音,尤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和汹涌而来的……悲伤。 许若凡被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悲伤撞了一下心口,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觉得脚底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动,低下头,只见一股黑气自他脚底蔓延而上,缓缓勾缠住他的身躯…… “只有撕碎……才能永远留下……吗……” 渊太喜欢昨夜的梦了。 那些温暖、明亮的东西,虽然断断续续又毫无章法,可是一幕幕,竟然给祂带来了满足安宁的感觉。 祂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因为是抱着祭品入睡的。 或许,只要把祭品撕碎,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就可以永远拥有这样的梦境…… 许若凡感觉自己的四肢正被湿润的黑雾拉扯着,关节一阵阵的疼痛,身不由己的疼痛。 祂是真的想要撕碎他啊…… 头疼。 许若凡艰难地开口:“你不爱吃……炒鸡了吗?” 渊的动作微微一顿,竟是止住了。 像是犹豫起来。 许若凡正松了一口气,那种四肢被拉扯的感觉又袭来了。 “吃了……炒鸡……祭品就会……离开我……”渊低声说。 许若凡欲哭无泪。 他怎么感觉渊比之前更难缠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我没有离开你。你知道什么是散步吗?” 渊的动作又顿了一下,像是有些困惑。 许若凡趁机小心地把四肢往回收了一些,终于不再有那种被极限拉扯的感觉,轻轻吐出一口气: “散步就是……人类的一种有益身心的运动,人会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这样心情就可以变好。人类都需要散步,我刚才就在散步,这并不是我要离开你这里的意思。” 渊试图理解他的话。 良久:“你……没有……要离开?” 许若凡不喜欢说谎。 但这一次,他不敢说实话—— “我没有要离开,渊。” 他的语气是那样真诚。 黑雾轻轻涌动着,逐渐平静下来。 漆黑厚重的黑雾,轻盈了许多。 “那就……好……”渊说。 许若凡陡然放松下来—— 幸好,渊是可以沟通的……祂好像并不如原书中所描写的那样残暴不堪。 “若你离开……我会……找到你……撕碎你……”渊说。 许若凡泪光闪烁:“……好的。” 他收回之前的想法。 渊果然是无法沟通的…… “不管你去了哪里……我都可以……找到你……”渊的声音逐渐变远了。 周围的黑雾,重新变得疏淡了些许。 虽然仍是灰蒙蒙的,好歹,能看清前路了。 许若凡看到,余继轩坐在地上,一脸惊疑地看着他。 渊居然没有动余继轩。 许若凡合理怀疑,祂根本就没注意到余继轩的存在…… “你看到了什么?”许若凡问。 余继轩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你从那黑雾中出来……毫发无伤……” 许若凡苦笑:“你差点就看到一坨碎肉了。” 余继轩惊恐:“渊要杀你?那祂为什么又放过了你?” 许若凡叹息一声。 他或许可能看透另一个人的想法……可看不透一团黑雾的想法。 他转头望了望身边横七竖八倒地的人们:“收拾一下,能救活的,都给他救一救吧。” “喂,小偷,你没有回答我!”余继轩追着他问。 许若凡已经埋头救起人来。 他也看不出这些人究竟受的什么伤。有的人是惊厥昏迷过去,有的人因为胸口卡着血,呼吸不畅,濒临窒息。 许若凡便叫余继轩照着先前那样,给他们各自踹了一脚,死马当成活马医,倒也救醒了几个。 ——他其实并没有来晚。 不过,这里没有医疗条件,再拖下去,这些还活着的人,也会慢慢丧命。 “渊,帮我一个忙。”许若凡说。 “……说。” “你把这一大帮子人,放到医馆门口吧,我不想这里全是尸体。” “……”渊好像不是很情愿的样子,良久没有回答。 “给你做炒鸡吃。”许若凡诱惑道。 咻的一声,眼前躺着的弟子们瞬间被黑雾卷走,消失不见。 留许若凡和余继轩,大眼瞪小眼。 “你要和他们一起走吗?”许若凡问余继轩。 “不、不不不不……不!”余继轩疯狂摇头。 他并不知道,这坨黑雾到底会把人带去哪里。 万一带到一半,把他吞了呢? 还是跟着许若凡安全些。 许若凡有些意外,但也没有解释。 他也有些饿了,又答应了渊要做炒鸡,于是便进了洞穴,打算备菜开火。 没想到,才进去,便发现栅栏围着的那群母鸡们,全都倒在地上,鸡爪朝着天空,死掉了。 之前取出来保存的几只鸡蛋,也被不明力量炸碎,黄黄白白的蛋液淌了一地。 许若凡心疼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他取来山涧里的水,清理了蛋液;然后又进了栅栏,把里面的母鸡们都收拾出来,堆在一旁。 它们本来应该活得更久些,却死在了渊一视同仁的怒火之下。 或许对它们来说,这是天灾吧。 许若凡情绪有些低落,也不怎么说话。 渊说:“还有……活母鸡……” 许若凡一愣,想了一会,才理解了祂的意思。 祂想再给他带些活的母鸡来养。 许若凡说:“算了,不想再看它们死掉了。” 渊:“……” 祂沉默了许久。 良久,黑雾聚散。 然后,是母鸡扑棱翅膀和咯咯叫的声音。 许若凡目瞪口呆:“你……” 十几只母鸡落地,鸡爪子欢快地到处爬,好奇地探索着山洞内的场景。 许若凡怕它们跑散了,忙又抓了一把米,把它们引到了栅栏内,重新围了起来。 10. 第 10 章 就在许若凡忙活着在洞穴里抡大锅的时候,被渊扔回医馆门口的两派弟子,已被各自的同门认领了回去,悉心照料起来,伤势一点一点好转。 也是自他们口中开始,这一日过后,关于地崖的新的传言,席卷了三界—— 他们说,地崖之下,有一无名男子,浑身浴血,自渊的巨口中将两派弟子救下。 他们说,那无名男子一身白衣,面覆白缎,看不清面容,却是身手超绝,剑剑生风,以一人之力对抗着邪魔渊。 他们说,那无名男子,为人类阵营奉献了一切,危险游走于地崖之间,与渊默默抗争了半生,不知救下了多少无辜之人…… 面覆白缎·无名男子·身手超绝·抗争半生·许若凡:……离谱。 许若凡记不清原书中内容,所以也不会知道,这一小段发生在地崖底下的、看似轰动惨烈的门派之争,其实也不过是《镇魔》中的短短一句话—— “他们曾经派了些年轻弟子进入地崖探查情况,但都有去无回。” 有去,无回…… …… …… 斜裂而下的地崖,红土焦灼。 崖底昏暗,雾色沉沉,分不清日夜。 然而,往日死气沉沉的崖底,此时却飘散着丝丝勾人的香气。 余继轩跪坐在一旁,一边勤勤恳恳拔着鸡毛,一边口水直流地看着许若凡在篝火上抡大锅,肚子咕噜噜地止不住叫。 可他一句话也不敢说。 因为,每做好一锅,那鸡肉便被那坨盘踞不散的黑雾,咕咚一口吞下。 那黑雾好似一个巨大的、永远填不满的胃,贪婪地吞咽着许若凡新做出来的菜肴,一点也不给其他人留下。 许若凡一副早就习惯了的样子,面无表情地大炒特炒,好似内心已经麻木…… 余继轩却是又饿又怕。 他饿得几乎要扑上前去,却因为恐惧那阵不可直视的黑雾,只能在原地按照许若凡的嘱咐,努力给刚才那些死掉的母鸡拔毛…… 他后悔了。 还不如刚才被渊带走,哪怕干脆地死掉,也比这样强…… 想到接下来还要经历不知多久这样被恐惧支配的生活,他顿时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雾色渐渐地淡了下来。 洞穴外的月光,淡淡透入。 许若凡略一抬眼,动作一顿,很轻地松了一口气。 黑雾仍然环绕在他身边。 可那种一眨不眨注视着自己的感觉消失了。 ——渊,又睡着了。 祂好像每次都是吃饱就睡觉。 ——许若凡感觉自己发现了一条真理。 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要他给渊做炒鸡吃,过后就可以有一段很长的自由活动时间了。 或许,某一天,他可以趁此机会离开地崖…… 许若凡揉了揉酸涩的手臂,别过头,看了看可怜巴巴的余继轩,把手中的炒鸡给他分了点,自己也吃了起来。 余继轩犹豫地看着那团缓慢呼吸的黑雾,不敢出声。 许若凡:“睡着了,快吃吧。” 余继轩如获大赦,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许若凡看着他饿极了的吃相,摇了摇头,边吃边道: “我打算在十天之内离开地崖,你呢?” 余继轩动作微微一顿。 是啊,他呢? 离开地崖,他又能去哪里? 回到无涯峰,继续被那些人欺侮,过猪狗不如的生活吗? 他早已受够了这样的日子。 可若不回门派,他竟不知要往哪去…… 余继轩沉默了一下,神情不再有白天的嚣张肆意,反而挂上一丝茫然: “我不知道。” 余继轩才刚说完,便觉不妥,很快地收起这种茫然,戒备地瞪着许若凡,反问道: “你和渊的关系这样亲密,也要离开地崖?” 许若凡含在口中的东西差点一口喷了出来。 他缓了缓,面色古怪地道:“亲……密?” “祂一直缠着你,又那么听你的话,你又给祂做吃的……”余继轩思索片刻,突然震惊地盯着许若凡,浑身僵硬地缓缓后退,“难、难道……所谓的上古邪魔‘渊’,其实不过是你饲养的一只……魔兽……” 许若凡:“?” “原、原来,真正要引发千年浩劫的人不是渊,而是……”余继轩继续发散,目光颤抖地盯着许若凡。 这样一个看起来温和无害的青年,竟然才是幕后操控棋局的人…… 他佯装善良,救下两大门派的年轻弟子,定已想好了更加不可告人的后手…… 许若凡:“打住!” 余继轩果真乖乖停下,不敢再乱说,目光颤抖地看着他。 许若凡感慨,他要是不好好澄清,岂不是成了狐假虎威的人。 他正要开口解释,余继轩居然两步上前,咚的一声跪倒在他面前,磕了一个响头: “师父,请您收我为徒!余继轩在无涯峰摸爬滚打十几年,受尽欺侮,早知天下人类没几个好货色,若您不嫌弃,我定想尽办法为您开疆拓土,纵是粉身碎骨,也要将这三川万界为您收入囊中!” 许若凡顿时感觉自己寿命大减,退了半步。 这余继轩不过比自己小两岁,这一膝盖跪在他面前……他当真是有些头疼。 “你既然有这样的目标……这样,等渊醒过来,我和他沟通一下,让祂收了你吧。” 许若凡思考了一下,觉得这是最好的方案。 这余继轩果然是有些反派才有的理想,说不定原本便是要拜入渊门下的,他更不能截胡,抢了人家的好徒弟。 “请您收余继轩为徒!”余继轩又磕了一个响头。 许若凡摆手后退。 “请您收余继轩为徒!”余继轩又连磕了几个响头。 看架势,如果许若凡不答应,就要一直这样磕下去。 许若凡见不得这一幕,忙道: “可我并非你口中那位‘要引发千年浩劫的人’,渊才是……” 余继轩只当他不想收徒才百般推脱,抢白道: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余继轩不管师父从何而来,要向何处而去,只要你愿意带着我、给我一口饭吃,我便为你上刀山下火海,哪怕要入十八层地狱……也绝不负你。” 许若凡再次长长叹息了一声。 若不是目睹余继轩被刁难,知道他浑身淤青,是长年受着同门的欺凌,他早就让渊把余继轩打包塞回无涯峰里。 就算现在余继轩心术已经不正,这样声声哀求他收留自己……许若凡终于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哪天你要是改变了想法,就告诉我……”许若凡说,“那你……先把这洞穴里收拾一下吧。” “是!师父!这点小事,轻轻松松!”余继轩抬起头,双目晶亮地看着许若凡,目光一扫先前的猜疑和颓靡,充满了信任和……斗志昂扬。 他被这混乱的世道欺压多年,如今终于寻得一个翻身的机会!终有一天,他学有所成,定要回到无涯峰,撕下整个无涯峰伪善的面具,亲手了结那些欺压过他的杂碎们! 余继轩士气一振,登时站了起来,动作麻利地收拾起洞穴内的东西来。 许若凡感慨地转过头去,凝视着那片自始至终都安然沉睡着,似乎对一切毫无所觉的黑雾,抹了一把辛酸泪,心想: 渊啊渊,越是关键的时候,你倒是睡得越熟啊…… 他日你若真的会完全苏醒,可别怪我抢了你的好徒儿…… 11. 第 11 章 许若凡看余继轩快活地收拾着洞穴,脸上是他之前从未瞧见过的坚定神态,也不再打扰他的兴致,转身出了洞穴。 洞外小土包上斜立着的,便是被两派弟子争抢的凡间剑。 抬头望去,地崖两侧的赤红绝壁高耸入云,遮蔽了所有的视野,只在中间,留下一道狭小的深蓝缝隙。 夜色自这条缝隙中展露,点点繁星点缀于深蓝幕布,好似一条绚烂的光带。 在现代,他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星空。 许若凡眯眼欣赏了片刻,周身舒畅地长舒一口气。 若不是渊总是突然兴致大发,想着要怎么把他撕碎,留在地崖生活,倒也还是个不错的选择。 渊在神识清醒的时候,就像一个万能口袋,好像什么东西都能取过来…… 许若凡懒病发作,只觉得这样的日子是相当快活。 【是你把铸剑山庄的弟子们送回去的?】 熟悉的童音在耳边响起。 许若凡现在已经习惯了,冷不丁便听到系统的声音。 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浓雾深沉地呼吸着,渊果然还在沉睡之中。 难怪系统同他说话了。 他点了点头:“嗯。” 【几个炮灰罢了,何必这么上心。当下你最应该做的,是拔下凡间剑,把渊斩杀在完全苏醒之前。】系统说。 许若凡动作顿了顿。 良久,他目光落在那把静静斜立着的凡间剑上。 在地崖待着的这几天,他无数次看到这把剑,却从来没有靠近过。 不知为何,他有些莫名地抗拒走向它。 他似乎下意识地不想要触碰它…… 【去吧,孩子——不必紧张……你只需要很轻、很轻地拔下它——】 系统的声音变得轻缓而缥缈,好似在蛊惑他…… 许若凡心念瞬时空了一下,缓缓走向凡间剑。 那把剑显然已经在这里插了许久,整个剑柄被灰尘淹没,本应锃亮的剑身也是灰扑扑的。 如果说一把剑也有生命,那么它应该已经是死亡的状态。 许若凡走到凡间剑面前,双手抬起,缓缓握住剑柄,正要将它拔出,突然有些清醒过来。 他在做什么? “我,不杀祂。”许若凡摇了摇头。 他果断地松开手,只见手心全是红灰。 刚才,他是怎么会突然走向凡间剑…… 【你……唉,我到底要怎么才能劝得动你。】系统说。 “你应该换一个宿主——一个愿意为你所用的人。我此生只想做一个默默无闻的路人甲。”许若凡说。 系统深深地沉默了。 许若凡淡淡一笑,伸出手,在凡间剑薄如蝉翼的剑身上,轻轻敲了一下。 剑身发出一阵空旷的回响。 空旷而……荒芜的回响。 许若凡看似随手敲的一下,其实在呼唤凡间剑的剑灵。 然而,这把剑里是空的,没有剑灵回应他。 连宝石匕首那样的普通剑灵也没有。 许若凡得出结论—— 凡间剑已死了。 而且,死得很惨。 他甚至能从刚才的一下敲击之中,品尝到某种残存的绝望回响。 将渊镇压了千年的大剑,却是一把空旷的、绝望的死剑。 难以置信。 许若凡轻轻用袖子掸去剑身上的灰尘。 他的动作很慢、很小心,把每一个死角都细心地清理干净。 就像在小心地收殓一具尸体…… 余继轩从洞穴里干完活出来,便看到许若凡摸剑的这一幕。 他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师父,你是要毁掉凡间剑,以免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用它杀死渊吗?” 如此流畅的推理…… “?”许若凡闻言,也愣了愣,“当然……不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余继轩已经两步走上前来,伸手便要帮他拔剑。 然而他的手放在剑柄上,再怎么用力,也无法把这把剑抽出分毫。 整个娃娃脸憋得通红,最后徒然松开手,跌坐在地上,气喘吁吁道: “怎么回事?凡间剑卡住了?” “不知道。”许若凡说。 难道这把剑已经被焊死在这里? 他也尝试着拔了拔,手才放上去—— 咻—— 凡间剑轻而易举被拔了出来。 一时间,一阵黑气自剑口下方冲天而起,直向着星空冲了上去,无数来自地狱的千万道低语,自他身后轰然响起—— “谁……” 许若凡忙又把凡间剑插了回去。 黑气瞬间消失,四周恢复了寂静。 许若凡收回手,抹了一把冷汗。 余继轩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师父你……竟能拔下这凡间剑……” “嘘——”许若凡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指了指洞穴里的渊,生怕渊已被惊醒。 余继轩见他鬼鬼祟祟的动作,更是恍然大悟: “原来,这剑只有你才能拔出,这样一来,众人为这凡间剑耗尽资源、争夺不休,却不知其实根本就无人能够将它据为己有,更是无人能够阻止渊祸乱天下。真是一手好棋!”他严肃地点头。 许若凡:“……”你说的都对。 他苦笑一声:“那你可别让他人知道,我能拔出这凡间剑。” “放心!余继轩誓死为你保守这个秘密。”余继轩信誓旦旦道。 许若凡发现,余继轩虽然对那些无涯峰的人很糟糕,叫了他一声师父后,对他几乎称得上是掏心掏肺,不免也有几分心虚起来,心中打定主意,要想办法让渊和余继轩拉近关系、好好相处…… 毕竟,他们才是真正志同道合的人。 “……秘密……” 混沌而遥远的阵阵低语,在许若凡耳边响起。 “什么……秘密……” 许是刚才拔剑后的响动太大,渊还是被惊醒了。 幸好,祂没有生气,许若凡想。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可以直接从黑雾呈现的状态,和祂说话的嗓音,来判断渊此时的情绪。 比如,黑雾不管来去快慢,只要没有浓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渊的情绪便算是稳定的。 祂的声音越整齐、越容易分辨的时候也是。 当渊情绪不稳的时候,那无数个声音,几乎像是各自在说自己想说的话,无法统一在一起,不会像现在这样,清晰地表达出渊想要表达的含义…… 余继轩虽已听到渊的问话,却想着渊不过是许若凡手底下的一头野蛮魔兽,看着再有气势,还不是任许若凡拿捏,鼻子是径直翘上了天花板: “你算个什么东西?师父要我保守的秘密,是你能追问的?乖乖回去躺着吧!没事别插嘴!”他凶巴巴地对渊说。 正打算要快速拉进两人关系的许若凡:“……” 余继轩这混小子……当真是本性难移。 果不其然,渊冷笑起来。 黑雾渐浓,丝丝呼啸的狂风,卷着冰刀似的浓雾,袭向了余继轩。 余继轩只觉得自己骤然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浓黑暗之中,整个人都无法呼吸。 黑暗中袭来的东西,像是锋利的刀子一样,刮着他的皮肤…… “师……父救……我……”余继轩声音断续,似是快要支撑不住。 许若凡心想,我一个自身难保的,要怎么救你? 他也并不知该如何是好。 眼看着余继轩的生息越来越弱,许若凡总算想到一个渊可能感兴趣的话题: “渊,凡间剑底下压着的东西,也是你吗?” 方才他见凡间剑拔出的剑口,有黑气冲出,那黑气和黑雾有几分相似之处,却浓郁不少,其中蕴含的力量,似乎是这黑雾的数倍…… 渊闻言,动作微微一顿。 余继轩果然获得了些气口,大口大口喘着气:“放我出去……混……球……救、救我……”声音越来越弱。 许若凡恨铁不成钢地听着余继轩的骂声和求救声。 渊再次逐渐收紧了黑雾,一边回答许若凡: “……嗯。” “……你先把他放下,我们好好捋一捋。”许若凡感觉余继轩人都快要断气了。 渊冷哼了一声。 咚的一声闷响,余继轩的人影落在地上,惊恐不安地蜷缩喘.息着。 许若凡松了一口气,缓缓走到余继轩和黑雾之间,挡住了余继轩的身体。 余继轩心有余悸地趴在地上,贪婪地大口大口喘着气,竟还强撑着从许若凡身后探出头来,对着黑雾做了一个鬼脸。 许若凡忙挡住他的脸,一巴掌把他推到自己身后,免得他继续挑衅。 他叹息一声,心想不知他这个新徒儿能在地崖活几日…… 黑雾深深,萦绕在崖底,均匀呼吸着,仿佛静静等待着什么。 许若凡看着那宁静的黑雾,竟觉得里面透出几分乖巧来。 他揉了揉眼睛,觉得这定是错觉,接着之前的话问道: “渊,凡间剑早已没有能压制住你的力量,你为何仍在地崖盘踞了千年?” 渊平静地弥散着。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许若凡察觉,渊的表现,像一只未经驯化的野兽,虽然表现得残暴噬杀、充满了恨意,思维却相当直接和……单纯。 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因为未完全苏醒的缘故—— 祂似乎……不会撒谎。 他仍是静静地等待着祂的回答。 良久,祂缓缓聚拢过来,粘稠的黑雾,裹住许若凡,像是将什么爱不释手的东西,搂在怀中: “……不……知道……” 祂的声音低沉而千回百转,仿佛自万人口□□吐而出,像是蕴含了许多深沉难辨的情绪,又似乎只是一声满足的叹息。 12. 第 12 章 许若凡低眼,瞳孔微微一颤。 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沉睡了千年。 原书所描述的“渊”,是地崖聚集人间怨念而生的万邪之体,天生的恶种。 祂自觉醒冲出地崖后,团结了本为一盘散沙的妖魔,先是整个端了铸剑山庄,又将自诩正道的各路门派屠杀殆尽,整个人间化为炼狱,几大镇魔世家也对祂束手无策。 直到大结局,白轻流才终于找到失落的凡间剑,一剑结果了渊。 ……可是,为什么呢? 只因祂是万邪之体……便天然带着对人类的恨意存活于世吗? 许若凡突然察觉,他虽然在献祭之后惊险突破剧情限制,多活了几天,却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时时掌控着他生死的“怪物”,究竟是什么东西,有着什么样的过往。 许若凡沉思片刻: “渊,你还记得,你的真实名字吗?” 渊回答:“……渊。” “……”许若凡尴尬地轻咳一声,“……生辰呢?” “不知道。” “那……出生时所在的年份,或者时代呢?” “不知道。” “可记得其他和你有特殊关系的人?比如朋友或者爱人之类的。” “不知道。” “最喜欢的食物是?” “……祭品。” “……”许若凡有一瞬间的窒息,良久,再问,“那你曾有过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这个问题,当是更不可能得到正经回答的了。 “……”渊停顿了一下。 黑雾翻涌,浑浊不绝,似是在思索。 良久,祂道: “颠倒这……昏庸乱世……杀尽天下……负我之人……” ……好的,目标相当明确。 许若凡深吸了一口气,太阳穴突突直跳。 “呵……连这记忆也残缺不全的混沌魔兽,竟也与我有着同样的想法。师父果然毒辣得很,一眼便看穿人心。”余继轩道。 许若凡:“……”咱能别这样夸人吗。 余继轩似是想到什么解气的场景,恶狠狠一笑: “有师父这样的布局,扒下那些禽兽们衣冠之日,定不遥远。渊,你说对吗?” 他话锋一转,竟然转到渊的头上来,俨然已经把祂认为“同门”。 对于渊而言,余继轩与其说是队友,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只总是时常发出刺耳杂音的烦人生物。 祂懒得理会。 许若凡只见黑雾渐浓。 待视野重新清明之时,余继轩双眼闭上,已经靠在山洞外的小土包上,沉入深深的梦境之中。 许若凡唇角微微一勾,忍不住噗嗤一笑。 渊虽未杀了余继轩,却是不知用什么办法让他入睡了,无法再说话。 渊:“……” 清冷山风拂过,虽有些微寒,却将空气吹拂得更加透亮。夜空里的星子也璀璨了许多。 ——如果无视这黑雾的话。 许若凡看这星星,来了兴致,索性用木棍从山洞里取来火种,在余继轩身旁的不远处,又燃了一丛篝火。 他也在篝火旁躺下,双手交叉在脑后,静静仰望着星空。 “这两日吃得太荤,确实有些遭不住了。”许若凡说。 “……” 黑雾弥散,似是在静听,又似乎已隐身而去。 “地崖底下也没有什么正经植物,可能是这种红土不适宜植物生存……若你有心,也可以带些花草和蔬菜的种子来……配上适宜的土壤,它们就可以在地崖扎根生长……” “当然,花花草草多了,可能不符合你地崖的格调……这个也要考虑一下……” 许若凡笑着,打了个哈欠,已经逐渐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你若是日后有了人身,也要记得吃饭该荤素搭配,不要因为喜食荤的,便一股脑吃肉……” “也别老想着吃我的魂魄,天底下有可多美食,你都去尝尝,便不会整天馋我了……” 地崖底下,清冽的嗓音絮絮诉说着,从温和清晰,逐渐变得困顿模糊。 到后来,就像是一首催眠曲。 唱曲的人,也渐渐睡熟了。 一切都安静下来,唯有风声仍在低语。 往日冰冷漆黑的地崖最深处,跃动着一朵橘色的火焰。 温暖的火光,照亮了周围小小的一圈。 黑雾一如千年间所做的,静静弥漫。 似乎是在思考,又好似在守护着什么…… …… …… 自上次那一帮年轻弟子被渊无差别击倒,打算夺剑的各门派消停了一段时间,暗暗谋划着更好的方法。 不时有人向地崖之下扔些信件之类的东西,试图和那名舍身救人的白衣剑客取得联系,希望和他里应外合,夺走凡间剑…… 不过那些信件啊、信物啊,都被半空呼啸的山风卷走,未能落在许若凡所在的位置…… 也幸好地崖半空风大,否则许若凡可能早就被这些善意的高空抛物砸了满头包,不知找谁说理去。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夺剑的人才退回去商量对策,另一边,地崖又来了不速之客…… 这一天,许若凡正在崖下某处给渊新带回来的土壤播种,一抬头,便见余继轩放下了手中的菜苗,神色古怪地依偎在墙角,耳朵紧紧贴在山壁上,不知在偷听些什么。 他顿时好奇地凑了上去。 余继轩察觉异样,微微偏头便发现许若凡已站在自己身旁,吓得脸色大变,幸亏及时捂住嘴,才没惊叫出来。 许若凡听到山壁后头的声音,朝余继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余继轩点头表示了然,做着口型:“好像是今天的第四个。” 许若凡严肃地点了点头,悄悄探头出去。 山壁后头不远处,跪着一个人。 确切来说,跪着一个像是人的妖怪。 那“人”皮肤好似坚硬的青石,唇边獠牙下勾,垂到胸前,眼睛如铜铃一般大小,却呆滞无比。 它凄凄惨惨道: “渊大人啊,您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我们都被欺压成什么样了……” “石万斤不过是地崖边上默默修炼的一只小妖,本与家中六个兄弟姐妹紧紧靠在一起,共同沐浴天地精华……那些个镇妖师是赶尽杀绝啊,若不是我一不小心滚入地崖,只怕我们家早就已经灭门了……” “求求您一定要收留我,石万斤真的什么都能给您做啊……” “渊呢?”许若凡低声问。 余继轩小声说:“这只石妖在这里跪了快一天了……可惜,渊现在只收魔……” 许若凡一怔:“收……魔?” 余继轩点头道,兴高采烈道:“今日祂已收了自离渊来的执魔,其他几个小妖都来了又走了。只有这只石妖,在这里一直跪着。” 许若凡望向静静弥散的黑雾。 渊好像没有注意到这只小妖似的,不为所动。 渊居然已经在搭建自己的势力。 ——确切来说,不是祂在搭建自己的势力,而是各路妖魔听闻祂即将苏醒,纷纷赶了过来,想要投靠祂。 而祂……未曾忘记自己的使命,细心为未来谋划着,挑选精锐。 许若凡不禁感叹,世上果然没有任何一名反派的成功是白来的。 早春的空气带着几分湿润。不一会儿,天色阴翳,整个地崖隐隐浮上一层水汽,雾蒙蒙的。 这雾不同于渊盘踞时所蔓延的黑雾,湿润润、细滑滑的,好像能沁到人的呼吸里。 下小雨了。 许若凡眼看今天种下的小葱和白菜数量差不多了,便也不想继续淋着雨,打算回洞穴生火取取暖。 他头一扭,见那石妖还是凄凄惨惨跪在原地。 青石般的膝盖不知何时生了根,整齐的石方块,扎进地崖的红土里。 许若凡眼睛一亮。 这石妖,能变出石头。 这一幕让他想到了许多—— 有一瞬间,他看到金石遍地,自己斜靠在金玉雕镂的江南亭台里头,惬意地喝茶赏荷…… 石万斤仍在凄凄惨惨地抹眼泪,哭到分不清淌在自己面容上的是泪水,还是细润的春雨,它哭得脑袋发晕,视野都模糊了。 ——渊还是没有理会它。 它的力量太弱,呼喊声太小,渊听不到。 或许,祂甚至没有把它的呼喊视作声音,只当是石头碰撞,叮当作响,再平常不过。 石万斤更是感受到了绝望。 不过这时候,它面前出现了一双破旧却干净的黑靴。 “石万斤,我知道,你是只好妖;希望你也能相信,我是个好人。” 黑靴的主人,声音很清冽。 石万斤抬起青石般的面容,看清了面前笑眯眯的白衣青年。 13. 第 13 章 石万斤的七个兄弟姐妹都已被镇妖师抓走了—— 它非常、非常不喜欢人类。 但奇怪的是,面前这个白衣青年给他的感觉,却并没有其他人类那么讨厌。 他像一阵微风吹来,不攻击、不掠夺,只是短暂停留,没有留下任何形迹。 明明有着相当清俊好看的容貌,可不知为何,总有一种让人记不住的感觉。 ……奇了怪了。 石万斤的脑子也像未经打磨的粗石一样钝钝的,并没有深想下去,只是问那青年: “你要做什么?” 许若凡道: “可以请你为我做几块大石板吗?就放在这里。” “做……石板?”石万斤费力地偏了偏自己的大方脑袋,不解。 “对,这么大的,两块——”许若凡一边用脚步在地面上丈量比划着,“这么大的,四块,还有这么大的……”他比划了好几种不同的规格给石万斤看。 石万斤愣愣地看着他的动作:“石、石万斤没有做过……” “按我说的做就可以。对了,要足够厚、足够硬,因为上面要放很重的东西……”许若凡想到些什么,又补充道,“我会给你一些东西作为回报。” 石万斤并没有想着要很多的回报。 只是,它孤身一妖在这里跪了很久,一直没有得到渊的回答,早就失望又难过。 不知不觉中,它也正渴望着,能有人来和自己说说话。 对于许若凡的求助,它便热心地帮忙了。 石万斤站起身来,手掌贴在地上,青石般的面容憋得通红。 一块厚重的石板,在它手底下缓缓成型。 待到做成许若凡想要的大小,它又再次生成另一块。 “师父,这是要做什么?”余继轩好奇地凑过来看,“难道你终于感觉到地面凹凸不平睡得一点也不舒服了么?” 许若凡尴尬地摇了摇头,轻咳一声: “不……我只是想到,未来无论要去到哪里、怎么生活,总得需要一点……盘缠。” 余继轩狐疑地看着许若凡,又看看卖力干活的石万斤和它手下的石板,没有察觉到盘缠与石板有什么联系。 许若凡说:“我有预感,接下来,地崖会越来越热闹。” …… …… 许若凡的话,很快应验了。 次日,余继轩自洞穴中醒来,伸了个懒腰正要出去,突然惊叫一声—— “啊!!!!!” “你醒了。”许若凡在一旁幽幽道。 “怎、怎么回事?这些都是什么东西?”余继轩惊慌地想要拔剑,良久才想起,自己的佩剑在下地崖之前就被无涯峰的同门收走了。 洞穴之外的红土之上,站满了硕大的……蚂蚁。 每一只,都有人类的腰部高。 余继轩脸色刷白。 许若凡虽然也是缩在洞穴一角,小心地尽量不碰到那些巨型蚂蚁,姿态却比余继轩从容一些。 他清了清嗓子,好像在和什么人说话: “新店开业,恐怕容不下这么多……人。” 蚁群之中,走出一个头顶长着触角的清秀黑衣少女: “能留下多少?” “您一个,最多再带一个随从……”许若凡扶额叹息。 黑衣少女皱了皱眉,瓷白的面容带上深思之色。 良久,点了点头。 她头顶的触角左右微微摆动,蕴含着某种规律。 不一会儿,洞穴外的蚁群有序地撤离,只留下她和另一名不知何时多出的黑衣男子——头上同样带着触角。 许若凡松了一口气,终于敢从那洞穴的一角走了出来: “跟我来吧。” 眼看着黑衣男女跟许若凡离去,余继轩心有余悸地抚着心口。 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唯独怕虫子。 可是…… 要复仇,要提高,必须克服恐惧! 余继轩默默地为自己打气,鼓起勇气,也出了洞穴,跟在几人身后不远处。 许若凡将那只像是蚁后的蚁妖,和她的随从,带到了几块石板叠成的简易房屋前。 那甚至算不上是房屋,只是有三面墙和屋顶罢了。 许若凡面不改色地在屋前站定,一只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另一只手也伸出,手心朝上,好似等待着什么。 黑衣蚁妖姑娘轻轻摇了摇头: “俗物罢了,我这里有的是。都拿去。”她往许若凡手中放下一小块银锭。 许若凡摸了摸银锭,微微一笑: “慷慨如您,一定能获得渊的青睐。” “承你吉言,许老板。” 黑衣少女忧心忡忡的神色,因许若凡的话而舒展开来,露出笑容。 “有任何需要,随时找我,也可以找刚才那个小伙,他姓余。” 许若凡说完,不再打扰这两只入住的蚁妖,转身退了出去。 迎面便碰上了神色怪异的余继轩。 “师父,这是……客栈?” “嗯哼,”许若凡点了点头,低头掏出宝石匕首,将那小块银锭一分为二,给了余继轩,“这半给你,这半帮我给石万斤。接下来约莫会是旺季,你们加油好好干!为师先去看看昨日种下的小葱和白菜如何了。” 许若凡哼着歌,飘然离去。 余继轩看着手中的银子和许若凡潇洒的背影,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又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 …… 许若凡折腾的这间地崖客栈,第一日便妖满为患。 入夜之后,他虽拉着石万斤,临时又多加了几间屋子,还是容纳不完那些因为没有被渊回应,准备一直守在这里的小妖。 这间客栈的条件,称得上简陋也不为过,入住的妖只能说是有一片屋顶和墙倚靠,再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但妖魔不是人类,大多数小妖都习惯了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对这样的条件大多也没有什么怨言。 更何况,这是地崖底下唯一的一间客栈—— 这里的老板,定是比常人知道得更多…… 许若凡准备回到洞穴的时候,就被一群翘首以待的小妖拦住了—— 许若凡等待了片刻,没有妖说话。第一个开口的,竟然是石万斤: “许老板,你说渊会回应我们吗?”它讷讷道。 许若凡想了想,道:“通常心诚则灵。但若是很长时间都没有收到渊的回复,建议还是另谋高就吧。” 对他而言,这些小妖都算是金主,自是愿意如实以告。 众妖闻言,失望地叹息。 在石万斤的带动下,众妖都开始跃跃欲试地想提问。 “可是明明有传闻,离渊的执魔得到了祂的认可……渊收留妖魔,是否也有隐性条件?”蚁后问。 许若凡说:“目前看来是有条件的,渊如今仍未完全苏醒,容纳能力有限,优先收留妖力强的大魔。如果大家执意要投靠渊,其实可以过段时间再来看。” 他诚实以告,倒不是为了自毁生意。 只是这些小妖对渊的执念很深,就算知道渊不想扩大阵营,怕是也不愿放弃…… 众妖闻言,果然更是失望。 却都不愿放弃。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们,渊到底什么时候能够接纳我们?” 许若凡说:“这个暂时无可奉告,因为渊目前没有告知我祂的计划。我只是看大家太过劳累,在此设了客栈以供歇息。日后有什么新的信息,一定第一时间告诉大家……” 众妖沉默了。 许若凡微笑:“如果大家没有别的问题,我就先……” 他的话音顿住了。 深浓黑雾瞬间席卷而来,疾速聚散。 众妖眼睁睁看着刚才还站在自己面前的白衣青年,就这样随着黑雾消失了…… “啊……是渊!” 众妖顿时沸腾起来…… …… …… 渊间断沉睡的时间里,一直在默默地自我修复过往的伤势,所以不易被惊醒。 祂只有在感应到强大的妖魔气息之际,才会短暂醒来,将那些有一定影响力的大魔收入麾下,然后继续假寐。 可当祂一直听到这些小妖在祂耳边絮絮叨叨,不免有几分不安与烦躁。 尤其那其中,有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一直在…… 掀祂的老底? “你都……做了什么?”祂咬牙切齿地问那人。 14. 第 14 章 许若凡沉吟片刻:“我看这几日地崖热闹非凡,许多小妖来投靠你,便为它们做了个遮风挡雨的处所……怎么,你不喜欢吗?” 他略微抬眼。 只见黑雾深深,辨不明情绪…… 良久,渊道: “……让它们走。” 许若凡心一沉。 这些小妖虽然才第一日入住,可有的妖出手阔绰,却是已经付了他留宿好几天的价钱。 如果贸然赶走,他岂不是需要把钱退回去。 此后恐怕生意都难做。 最主要的是,许若凡想在离开地崖之前,攒上一小笔钱。 如今他还是“祭品”的身份,不好光明正大回到许府。 而独自生活在外,只有钱能轻而易举地解决大多数问题…… 许若凡想了想,道: “你和我说过,要颠倒这昏庸乱世,杀尽天下负你之人。那你可曾想过,要如何去做?” “……”渊不语。 “我看你最近也在收魔,想是早已经有了计划,却不便和我明说。我也不逼你,只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咱们万不可只收留大魔,却忽视这些小妖的力量。唯有从微末之时开始培养,它们才最为忠心。”许若凡认真道。 言下之意—— 不要赶走这些小妖! “……” 黑雾涌动,浑浊不堪。 渊心想,祂的祭品,竟这样热心地为祂出谋划策…… 渊不知心头涌起的是什么情绪,只知道,这种情绪,让祂感到平静和温暖…… 祂低声道: “你……愿同我一起,颠覆这世界?” 许若凡自是没这个打算。 他愣了一下,连忙摆摆手,澄清道: “不不不,我只是不想地崖底下一直这样冷冷清清。” 然而在渊眼里,这句话不过是……口是心非罢了。 许若凡帮祂将这些投靠而来的小妖收拢在一起,怎么可能只是为了不希望地崖冷清? 他嘴上不邀功,却早已默默为祂打点了许久…… 渊长叹一声,竟认真与许若凡解释起来: “我的祭品啊……待我……力量全部恢复,定有十方……妖魔归附。如今还不是……时候,你……何必心急。” 许若凡觉得渊的这句话的语气,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没有细想。 他只是能明显地感觉到,渊此刻的心情,似乎不像方才那般愤怒。 许若凡于是小心试探: “那么,这客栈,我再多开上几日,你看如何?” 渊沉默了。 祂不喜欢任何聒噪的事物。 却更不忍见到祭品失望的神情…… “让它们……安静点。”祂道。 许若凡心下一喜: “好好好,那是自然。我这就去同它们说一声。” 他长舒了一口气,正要离开洞穴,告知那些苦苦等待的小妖。 渊却是跟了上来。 黑雾聚散,丝丝缕缕,将他裹入其中,轻轻一提,重新带回了洞穴最深处。 然后,带倒在了篝火旁的地面上。 许若凡:“?” 渊长长喟叹一声,缠紧怀中祭品:“我要……睡觉。” “……”不是吧…… 许若凡搜肠刮肚地想了许久,憋出一句: “我得过去说一声,若是那些小妖今晚又吵嚷起来,你又被吵醒可怎么办……” “这样……便不会被……吵醒了……” 渊说。 这样是哪样? 许若凡满心的疑问,下一秒便得到了解答。 黑雾将他裹入怀中,像是一个拿到心爱娃娃的小孩子,抱得紧紧的,怎么也不肯撒手。 许若凡挣扎了一下。 “别乱动。”渊说。 许若凡顿时不敢再胡乱挣扎,安安静静地躺好。 他全无睡意,只是睁着眼,望着眼前的黑雾。 这黑雾,似乎不仅是一团雾气。 当被祂笼罩着,许若凡觉得,远处的声音也模糊了,他好像沉入一个寂静的、悠远的空间里,与外界隔绝开来。心也变得很宁静…… 就在许若凡眼皮几乎要发沉的时候,他突然察觉到,眼前的黑雾有规律地翕动起来。 渊终于又睡着了。 许若凡静静望着眼前的黑雾,心绪变得空旷而沉静。 【许若凡——】 【渊苏醒的日子近了,你还是不愿杀祂吗?】 熟悉的系统音再度响起。 许若凡已经很久没有听到系统的声音。 他以为,上次把系统赶走后,它便放弃了他,不会再出现了。 【我说过,既然已经来到你这里,我便再也无法更换主人了。】系统长叹一声。 许若凡微微一笑: “那你便安心跟我过吧,只要别叫我杀人,怎么都好。” 恰好,他有许多问题,想要得到系统的解答。 【……】系统沉默了。 “那把死去的凡间剑,为何余继轩拔不动,我却能轻易拔下?”许若凡问。 【这……自是因为他力量弱小……】系统含含糊糊道。 “那它后来是被白轻流拔下的吗?我记得,他和顾轩宇很快就会下地崖来寻剑了。”许若凡问。 【……】系统沉默着。 许若凡:“?” 【不是。】 许若凡催促:“那是谁拔的?” 【是你。】 许若凡有些震惊: “我?不对……你是说,原书里是前身拔了剑?等等,这是不是有些混乱?他拔剑做什么?又是怎么知道自己能够拔剑的?” 【你……想反抗这宿命,却逃不过死亡的结局。正因如此,我才会在你身上被激活,帮助你改变人生。】系统说。 许若凡隐隐觉得系统的话,有哪里不对劲,却一时无法辨认,究竟是哪里不对…… 他喃喃道:“那我现在没有死,已经反抗成功了,你的使命也该完成了,为何还叫我杀了渊?” 【……】系统沉默。 许若凡轻声叫了一声:“喂……系统?统儿?” 对方仍然沉默着。 久久,没有回音。 系统居然……就这么消失了。 留给许若凡满脑子的问号。 许若凡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系统,对他抛出的问题含糊其辞,一个有效的解答也没有…… 连许若凡这种慢性子,有时候都想当面送它一拳。 只可惜,他这辈子恐怕都无法见到这系统一面…… 许若凡长叹了一口气,决定把这种没头没尾的事情抛在脑后。 不如多想想,这几日要怎么伺候那些妖魔客人,让地崖底下的生意更好一些…… …… …… 有了渊的首肯,整个地崖可以说是任许若凡折腾。 许若凡满打满算,决定将整个地崖都改造一下。 然而,第二天醒来,便看到余继轩的娃娃脸上顶着一双黑眼圈,有气无力地靠坐在洞穴的门口。 “徒、徒弟,你怎么了?” “师父啊……昨夜你怎么就……一去不回了啊……那些个小妖一直缠着我问这问那,怎么也不肯放我走……我好不容易才爬到这里……”余继轩委屈巴巴地说。 许若凡听得有些心虚。 昨日他被渊带回来后,一直没有继续出去料理后事。那些小妖缠着余继轩不放人,也在情理之中。 “你今天再多休息会,确实委屈你了……”许若凡同情地道。 见余继轩满脸空洞,死气沉沉,他轻咳一声,将余继轩手臂搭在自己肩上,一用力,将他边拖边抬进了洞穴里。 幸好,余继轩身高不高,也不算重,还比较顺利。 眼看着余继轩一脸委屈地靠在岩壁上,沉沉睡去,许若凡歉疚地叹息一声,离开洞穴,向着才运营一日的地崖客栈走去。 没走几步,许若凡便看到前方等着的各色小妖。 蚁后姑娘带着随从,站在最前方,翘首看着他。身后,是几十个奇形怪状、摇头晃脑的各小妖。 许若凡被这么多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头一次感觉到,自己身负重任。 “许老板,怎样了?昨日将你带走的,可是渊大人?”蚁后一双水目期待地望着他。 许若凡走过去,思索了片刻,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有些沉重地道: “昨日渊已经同我确认过了,祂这确实暂时不收妖了,大家可以先行回去。如果有哪位多交了房钱的客人,可以来找我退。” 许若凡没有隐瞒渊的态度。 他虽然要赚钱,却不想通过欺骗的方式,把这些不可能被接受的小妖绑在这里。 众妖沉默了一下。 片刻后,反应激烈地说: “不,我们不走!” “好不容易来到地崖,见不到渊一面,听祂亲口拒绝我,我绝不离开!” “我的家都被那些该死的镇妖师毁了,就算一人回去,又能怎样呢?” 眼看着声浪越来越大,浅淡稀薄的黑雾,隐隐有凝聚翻涌之势。 许若凡怕再度将渊惊醒,忙抬了抬手,道: “等等,各位先生小姐,请大家安静一下,听我说——” 众妖喘着粗气,气势汹汹地盯着许若凡。 许若凡清了清嗓子: “是这样的,虽然渊目前不招妖了,但是,地崖客栈仍会正常经营!各位若是不想离去,可以正常在此留宿。不过,有三个规矩需要遵守——” 众妖显然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样,能留在地崖,总是还有机会见到渊,被祂收入麾下…… “什么规矩?”有妖问。 “是啊,快说,告诉我们——” 眼看着众人又要吵闹起来,许若凡再也不卖关子,忙道: “第一,保持安静,不可大声喧哗,这条可是渊要求的,大家务必小声说话,莫要打扰到渊休息。” 众妖吵吵闹闹的声量,果然瞬间小了许多。 许若凡看到那凝起的黑雾又逐渐淡去,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看来,他这客栈还能开上几天。 石万斤按着第一条规矩,小声问: “那第二第三条呢?” 许若凡说: “第二第三条规矩,就简单多了……第二,按时交房钱;” 一只小葫芦妖道:“房钱我们当然要按时交,谁敢在地崖边上撒野!” 那可未必。 许若凡微微一笑: “第三,若是在未来,有人类留宿,各位不能在客栈里动手。有什么事情,去五十里外解决。这样,可好?” 无论如何,这也算是他亲手建起的客栈。他不希望日后成为人与妖魔之间的血腥战场…… 蚁后微微蹙眉:“人类?人类也要来此吗?” 许若凡点了点头,想到不久之后崖底初战的剧情,轻叹一声: “他们,迟早会来。” 而他,会在那日到来之前离开。 …… …… 距离地崖最近的镇子,名叫崖边镇。 这里虽然荒芜而偏远,人流量却不小,常有一些镇妖师,为了寻找妖魔而在地崖边缘徘徊,途经这个镇子,便留宿在此。 这几日,渊接受了祭品、即将苏醒的传闻,早已传遍了大江南北,更是有许多人来此驻守。 他们早已听说,当今几个门派探过地崖的弟子,都是竖着下去、横着上来,不禁心中不安,都正等着其他人先去探探路,想要自己后手再去寻剑。 于是,镇上所有的客栈全部爆满,住宿的价格都翻了两番。 然而即使如此,还是有许多人无处落脚。 白轻流拖着顾轩宇,已经在镇上徘徊了许久。 前几日,他们还是有地方住的。白轻流在镇上最好的酒店要了个雅间,同顾轩宇住在一起。顾轩宇的伤势,也在他的照料下好了大半。 只是到了第三天,那客栈老板坐地起价,雅间的价格凭空翻了两倍。白轻流当下便翻了脸,与那客栈老板大吵起来,被几名打手连人带着行李扔出了客栈…… 一起被扔出来的,当然还有顾轩宇。 顾轩宇往日锦衣玉食,哪受过这种待遇,当真是咬牙切齿: “这几个小钱有什么可计较的?待我回到无涯峰,十倍予你!” 白轻流大汗淋漓背着行李,狡辩道: “管他大钱小钱,我宁可露宿街头,也绝不当这冤大头!” 两人这一路过来,倒也从原本的无话可说,变得吵吵闹闹起来。尤其白轻流对顾轩宇一见钟情,更是百般使些小伎俩,不让他离开自己,回到门派之中。 然而这一日,一阵冲天的黑气,自地崖底部而起。 这黑气,便是许若凡当日拔剑之时,从剑下窜起的那一道。 虽然只持续了短短一秒,便完全消失,却让顾轩宇坐立难安。 他当下便决定先与无涯峰的人取得联系,然后考虑下一步的对策。 可白轻流哪肯轻易放他走。 他只说:“顾轩宇,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算不报答我,也不能把我像扔垃圾一样就这么扔了。” 顾轩宇眼见甩不脱白轻流,当下也只好决定带着他一起下去。 可究竟要何时下去、怎么下去……他亲历了献祭现场,心知渊有多么危险,更是无法贸然决定。 直到这一日,他亲自和白轻流去医馆取药,得知无涯峰与铸剑山庄弟子侥幸从地崖生还的事,这才敲定了计策…… 15. 第 15 章 …… …… 又是一日清晨。 许若凡醒来,像往常一样,在山涧简单地洗漱了一下,走到角落的围栏边上,撒下一把米,给茁壮成长的老母鸡们喂食。 又把新下的鸡蛋挑出来,放到一旁,准备晚点吃掉。 做完这一切,他放轻脚步,绕过那团安然沉睡的黑雾。 来到洞穴之外,他抬手敲了敲余继轩的房门: “乖徒儿,起床了!” “……知道了。” 余继轩收拾半天,一脸困意地打开门,抬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托石万斤的福,余继轩在地崖底下,也有了自己的小单间。 他不用再和许若凡一起露宿山洞,也不像在无涯峰时那样,总是要与同辈弟子同榻而眠,十几人挤一个大通铺,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许若凡本来也准备住进余继轩隔壁的。 可是,渊却表示了极大的反对—— 祂唯有在这个山洞中,才能最快地回复伤势。 这本来不关许若凡的事。 可渊非要抱着他睡不可…… 还口口声声说,这样祂才能安眠。 于是他便遭了殃。 想到自己身为“祭品”,还欠着渊一口魂魄,许若凡当下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含泪看着余继轩快乐地住进了小石屋,自己则在洞穴里头唉声叹气。 渊只当做没瞧见…… 祂从某户不知名的人家那里,顺来了一床柔软温暖的被褥,铺在山洞里。 许若凡便留在洞穴里,把余继轩隔壁空出的房间,改造成了一间厨房。 妖怪们虽然进食的周期比较长,但也是对食物有需求的。许若凡一人忙不过来,又见余继轩独自住着小屋、得意万分的样子,属实看不过眼,便把他提溜过来帮忙。 余继轩一开始也不乐意,消极抵抗,胡乱放调料……什么坏事都干。 直到他发现,无论他做的菜如何难吃,那些没什么要求的小妖们,都赞不绝口地说好吃。 夸得他通体舒畅、飘飘欲仙…… 余继轩是真的飘了。 他开始认为,自己有着绝无仅有的烹饪天赋。 许若凡好心地没有点破他的幻觉,反而心安理得地把厨房的事全部扔给余继轩来做,自己跑去一旁栽花…… 于是,余继轩便成为了地崖客栈的大厨师长。 如今,他的心愿已经由“学有所成,杀回无涯峰”变为“用美食为师父招揽精英妖魔,杀回无涯峰”…… 许若凡找了一处较高的岩壁,手脚并用爬了上去,在那里盘腿坐了一会。 微风吹来,掀起他漆黑如墨的发丝。 迎着微风,他微微一笑,隔着淡淡黑雾,俯瞰着地崖的一角——这间石板铸成的地崖客栈。 地崖客栈虽然才刚建成不久,却已有了许多微妙的变化。 一开始,它不过是几块由石万斤垒起来的大石板,没有床,没有桌椅,甚至没有门窗。小妖们在这里席地而坐,也不过比露天在外好了些许,只能说不必经受风吹雨淋…… 几天以来,蚁后指挥着她的部下,以筑蚁巢的方式,给客栈糊了几面侧墙,还围出了一个小院,以供客人们活动。 心灵手巧的蚕妖,织起了雪白的丝缎,给许若凡送来了许多桌布、门帘,还做了一面可以挂在门口,迎风招展的白旗。 小葫芦妖也不吝啬,几棵粗壮的葫芦藤爬在院墙上,绿叶青翠招摇,结出的小葫芦还在枝叶间颤抖。 小妖们来来去去,有的一住便是几日,有的才刚住下便因家中急事回去处理…… 可不约而同地,都留下些什么,让这客栈变得更有生气。 如果地崖不是剧情发生的重要地图,未来还要经历几番重大变故…… 或许,许若凡愿意留在这里,永远这样生活下去。 毕竟,只要对方不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不大介意与他来往的,是人还是妖魔。 许若凡仍是坐在那道山石上。 他低头取出怀中锦囊,把之前赵婉儿给他装满的剧毒“长醉”倒空了,填上妖怪们给他交的房钱。 又倒出来重新数了数,顿觉心满意足。 这些银子,不说能让他大富大贵,但大约已是能维持他一段时间的舒适生活。 他虽然打定主意要离开地崖,却一时没有找到好的机会。 每当他独自出去“散步”,走到当初余继轩指给他的出口,渊就会凝成实体,将他挡在那道缓坡之前。 一来二去,甚至每当他朝着那个方向行走半里,渊就会直接凝成实体,将他带回洞穴深处。 显然,祂也正提防着他离开。 也正是这时,许若凡才知道,渊虽然看起来已经十分信任自己,放任他折腾这间地崖客栈,内心却紧紧绷着一根弦,要把他牢牢地拴在祂身边,防止他悄悄离开…… 他担心这样一来,在白轻流他们来到地崖之前,他恐怕很难及时脱身、远离剧情了…… 许若凡叹息一声,收了锦囊,翻身下了山石,准备去收些小葱给余继轩。 虽然逃跑计划受到了阻碍,可每日该吃的该喝的,绝不能委屈了自己。 然而,他才走两步,便看到一身黑衣的蚁后,紧紧抿着唇,站在院墙之后,远远盯着某处,头顶触角有规律地摇晃。 许若凡好奇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灰扑扑的凡间剑,斜插在山洞前的小山包上。 凡间剑前,有两只小妖凑在那里,时而伸手去摸剑柄,时而去刨剑下的土,东张西望、鬼鬼祟祟的模样。 许若凡知道,很多妖怪都对凡间剑感到好奇和害怕。 对它们而言,凡间剑镇压了它们心中的至高邪魔——渊,是一种圣洁到近乎恐怖的存在。 哪怕如今它已没什么作用,也很少有小妖敢靠近它。 来来去去的妖魔们,巴不得绕着凡间剑走。 头一次见有妖怪上赶着去摸凡间剑…… “它们在做什么?”许若凡挑了挑眉。 蚁后似是吓了一跳,抚着心口看了许若凡一眼,又转脸回去,黑瞳紧紧盯着那两只小妖不放: “它们在凡间剑前徘徊了许久,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许老板,我不敢靠近凡间剑,要不你把它们叫回来……” 许若凡定睛看那两只小妖,只觉得有种莫名怪异的违和感: “是有些不对……” 那该是两只牛妖,头上竖着牛角,露在外头的皮肤,也是灰黑灰黑的,正是灰牛的模样。 动作虽然鬼祟了些……可这些小妖来自各地,经历不同,有的小妖一生偷鸡摸狗、不做好事,行为看起来鬼鬼祟祟的,也是人之常情。 到底是哪里不对? 许若凡想了想,轻手轻脚地走到它们背后的视野盲区,打算靠近去看。 才走了两步,便想起来是哪里不对—— 这两只“牛妖”,哪里是牛妖! 他们肢体灵活协调,不似有的小妖化形多年,连五指也不会好好使用;他们四肢比例正常无比,除去脑门上的牛角,再无其他妖怪的特征。 更何况,腰间还别着不知哪个门派的腰牌—— 他们分明是人! 许若凡的心咯噔一跳,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 “渊啊——”他轻声说。 不一会儿,黑雾自他身边缓缓凝聚,丝丝缕缕,纠结缠绕…… 蚁后掩唇看着那黑雾,眼底溢满了震惊与崇敬:“这……这是……” “祭品……找我何事……”渊低声道。 祂的声音重叠回转着,声声震在旁人的耳边…… “想再请你帮个小忙——”许若凡沉吟片刻,指了指远处两个围着凡间剑的“牛妖”的身影,抬头,黑眸清亮地望着眼前的黑雾,“请你帮我把那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扔出地崖。” 16. 第 16 章 将两只“小妖”扔出地崖,对渊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在祂醒来之初,最饥饿、最狂躁的时候,正是祂的祭品出现了。 自此,祂品尝到了世间最甘甜可口的魂魄,和最美味的炒鸡…… 祂还梦到,一丛丛灿烂盛开的白山茶。 即使渊并不想开口承认—— 祂其实,愿意为他效劳。 只为能够看到祂的祭品脸上,轻松温暖的神情。 然而,当浑浊的黑雾层层翻涌,向着凡间剑旁徘徊的两个“小妖”席卷过去,将他们重重包裹的时候—— 祂却顿住了。 渊:“……” “怎么了?”许若凡心觉异常,快步走过去,想要查看黑雾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深浓的黑雾,缓缓盘旋,萦绕,忽的,收缩成尖锐的形状…… “人……类……” “贪得无厌的……人类……” 霎时间,万重声音急促低沉,好似急雨拍打地面,风声呼啸而来—— “谁允许你们……来到吾……所在之地……”渊道。 糟了…… 许若凡心一沉。 渊是那样厌恶人类。 这两只“牛妖”,若是默默无闻地来了又去了,什么也没有带走,自是不会引起渊的注意。 可当祂此刻靠近他们,便立刻感觉到了那两人身上属于人类的气息。 此二人心怀不轨,伪装成妖魔混进客栈里,只为带走这把唯一能够克制渊的凡间剑。 渊下手本来就没有轻重,此时更不可能轻饶他们。 他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这两个人死在这里吗? 他该如何是好…… 电光火石之间,许若凡内心闪过许多想法,却都一一被自己否定了。 他已经从渊手底下救过好几次人,如今再用多少法子,怕是都难以再取信于祂…… 许若凡如今当真是感到束手无策。 “……渊!”他只干巴巴地叫了一声。 黑雾兀自积蓄着愤怒,好似没有听闻他的呼唤。 许若凡心里一急,快步冲向黑雾。 他没有看清脚下坑坑洼洼的红土,一不小心被绊倒在地,膝盖火辣辣地疼了一下。 “嘶……” 许若凡倒抽了口凉气,也不想管腿上的伤口,爬起来便要冲进黑雾之中。 那团黑雾却是完全静止了下来。 像是吟唱愤怒的咒语被打断,黑雾积蓄的怒气陡然消失了。 祂慢吞吞收了动作,黑雾围拢,缓缓逼近了许若凡。 许若凡只见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袭来,心中微微一窒。 直到那黑雾包裹住他的脚踝,将他右腿略微提起,裤腿挽到膝间…… 竟像是在仔细查看他的伤势。 这个姿势有点奇怪。 许若凡尴尬地轻咳一声:“小伤,小伤。” 他小心地把腿收了回去,一点点把裤腿重新放了下来。 为了不碰到伤口,他的动作很慢。 渊没再阻止他,也没再去理会那两个人。 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存在着…… 良久,祂道: “你……喜欢人类……” 祂的语气不是在询问他,而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祂看穿了,他的意图…… 许若凡动作微微一顿,叹道: “我不喜欢人类,也不讨厌人类……我就是人类。你忘了吗,渊?” 若非逼不得已,怎么可能有人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类惨死在眼前,却不出手制止…… 渊:“……” “你……不是……他们。”渊笃定地说。 “我怎么不是他们?”许若凡偏了偏头,饶有兴趣地问。 他这两只胳膊两条腿,两只眼睛一张嘴的,也没有生出什么多余的触角和羽翼,还能不是人不成? “你不是。”渊只说。 或许,渊想表达的是,他和那些人类都不一样,他是祂的祭品……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许若凡见局势已经缓和,也有了开玩笑的心思。他本就懒得去争辩,便笑眯眯地应和。 他站起身来,抻抻腰和腿,放松地长舒了一口气:“人生在世,吃喝二字,轻松活过便好。是不是他们又何妨?” 渊道: “天地不仁……若我……不杀他们,终有一日……他们将夺去我生存之地,碾碎我……肉身……神魂……” 许若凡动作停住了。 是啊,一旦纷争开启,定有一方,粉身碎骨。 这正是为何,渊被凡间剑镇压在此千年的原因…… 不过,昨日事,昨日毕…… 他笑笑,随口道:“再有那时,我来护你。” 他许若凡一个小小路人甲,这辈子虽不能攀上权利顶峰、大富大贵,在这浩渺人世间,藏起自己和一坨黑雾,总不是什么难如登天的事吧? 黑雾顿住了。 一动不动,良久没有回应。 “渊?”许若凡心觉不对,唤了祂一声。祂仍是没有反应。 许若凡耸耸肩,摸黑朝前走。 不出几步,亮光透入。他走出了这片漆黑深浓的黑雾。 黑雾之外,日光洒落。 灰扑扑的凡间剑,兀自斜立在土丘之上。 方才仍徘徊在这里的两个伪装成小妖的人类,已然不见了踪影。 蚁后仍倚在那墙后,好奇地探看着剑前的雾色,眼中满是崇敬之色。 若不是早答应了不能打扰渊,她只怕早就上前拦下祂,要求祂将自己收入麾下…… “方才那两只小妖呢,走了吗?”许若凡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眯眯问她。 蚁后点了点头,抬手指了指后方:“逃也似的跑了……”她顿了顿,想到些什么,犹豫一下,好心地提醒许若凡:“它们可付了房钱?” 坏了。 许若凡一拍脑袋,快步走进客栈之中,翻出一本皱巴巴的账本,从头到尾翻了一遍,良久,松了口气: “还好,多付了两日的……啧,我喜欢这样的客人。” 蚁后看着许若凡喜滋滋的样子,也随着他开心地掩唇笑:“那便好。” 许若凡目光一顿,突然定在账本上的某处。 他扯了一把竹椅过来,坐在上头,细细地重新查看起破旧的账本。 良久,他喃喃道:“今夜,或许不止一只‘小妖’要悄悄离开了……” “何出此言?”蚁后问。 许若凡抬眼,轻声道:“这几日住进来的,不只有妖怪。” 蚁后一愣,黑目凝视着他:“你是说,有人混进来了?” 许若凡点了点头。 他细思片刻,这两只‘小妖’的扮相这样成熟,这些镇妖师绝不可能是第一次扮作妖魔,或许已经潜入地崖底下有一段时间…… 这账本上的一些细节,更是佐证了他的推断。 除去蚁后这种背靠着一整个大家族、家产雄厚的大妖怪,那些一口气付了多日房钱的,多少有些猫腻…… 如今已有人身份暴露在渊的面前,那些人之中识相的,必然不敢久留。 “今夜,得告诉各位妖怪,务必闭紧门窗,小心不要被那些镇妖师收了去。”许若凡微微蹙眉道。 “镇妖师……”蚁后惊讶地深吸了一口气,良久,缓缓吐出,认真点头,起身离去,“我去提醒它们……” 许若凡看着蚁后离去的背影,轻叹一声。 他有明确的预感—— 今日之后,崖顶上徘徊的人们,很快便会找机会下来抢夺凡间剑。 崖底初战之日,一天天近了。 可他还没有找到离开的机会…… 如果他无法在这个重要剧情点到来之前顺利离开,以后事情恐怕会麻烦百倍…… 17. 第 17 章 …… …… 崖边镇。 往日清冷的夜市,近日因为新涌入的人流而热闹起来,摊位上处处挂起了彩灯。 “地崖客栈……白衣男子……” 顾轩宇眉头紧皱,喃喃道。 “又是这个‘白衣男子’……当初你们无涯峰那几个愣头青,贸然下了地崖,为他所救;如今那些个镇妖师假扮妖怪,在渊面前漏了陷,又是为他所救……” 白轻流两眼瞟着路边摊位,往嘴里抛了一颗蜜饯,随口道: “你说,他该不会是哪个镇魔世家安插在渊身边的眼线吧?” “不可能,”顾轩宇斩钉截铁道,“渊才刚刚现世,绝不可能有人来得及在祂身边安插眼线……” 此时的顾轩宇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这个所谓的“白衣男子”“眼线”,便是他几日前亲自护送到地崖献祭大阵之内、又差点用七杀阵将之绞杀的祭品——许若凡…… “谁知道呢……话说回来,那大夫不是说过,回来的无涯峰愣头青,少了一人么?他们说不定还知道些什么……” 白轻流突然想起些什么,一拍脑袋。 见顾轩宇目光灼灼地看向他,白轻流连忙摆摆手:“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我只是随口说的。” 顾轩宇还未开口,他便知道他要说什么,提前拒绝了。 顾轩宇果然道: “与渊之战,绝非儿戏。我需要集合整个无涯峰的力量,搜集所有已知的消息……” 白轻流果断拒绝:“顾轩宇,你欠我一条命,休想一走了之。” 顾轩宇知道白轻流此人难缠,闭了闭眼: “我答应你,此事一了,立刻回来见你。无论是天山仙草还是仙阁灵器,要什么,我都可以寻来给你。” 眼下最为着急之事,便是下地崖取凡间剑,为此,顾轩宇已是千般让步…… “免了免了,我不要什么仙草灵器……它们哪里比得上你的命?”白轻流的唇角逐渐上扬,“若你要离去,我要你——带我见同门,携我下地崖,与我寸步不离,直到偿还我对你所有的恩情。” “你……贪得无厌。”顾轩宇清冷的面容已然出现裂痕,拿剑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白轻流嘻嘻笑:“若有违誓言,你扒了全部衣裳,在师门狂奔三日。如何?你可敢发誓?” 顾轩宇额间青筋跳了跳。 良久,闭上眼,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可……” “这可是你亲口答应的。”白轻流笑眯眯地凑近顾轩宇。 少年的气息逼近,顾轩宇喉结滚了滚,以为他要趁机亲吻自己,没想到那人只是作势一晃便偏了开去,得意地看着他笑。 顾轩宇:“……” 连日来,白轻流的攻势早让顾轩宇几乎招架不住。他平日再怎么禁欲冷清,面对一个热情狡黠的清秀少年,日日缠着自己…… 若非他心系天下,一心斩妖镇魔,而白轻流只不过是许家再轻贱不过的帮佣…… 顾轩宇视线骤然变冷,他别过头去,冷冷道: “此次回门派,我还需要取一枚长命锁。” …… …… 暗流涌动的一夜……许若凡想过要蹲守在客栈门前,偷瞧到底有什么人会趁夜离开。 他拉着余继轩蹲了一会,最终扛不住困意,还是选择了……回洞睡觉。 次日醒来第一件事,他快步来到客栈,数了数里头的客房—— 空出了三间。 还好,由于昨日让蚁后提醒了诸妖,暂时没有发现有哪只小妖被镇妖师们收走。 许若凡站在地崖客栈大堂,长长叹息了一声。 “为何……叹气。”低沉熟悉的声音,自他身旁不远处响起。 许若凡下意识地回头,只见整个大堂空无一人。 只有一阵稀薄迷蒙的黑雾,若隐若现,充斥了整个空间…… 虽然已经在地崖之下与渊相处了多日,每当祂的声音突然自他身边响起,他还是会有一瞬间的恍惚。 若祂有个什么形态,哪怕是一只会开口说话的青蛙王子,或是一颗长了嘴的石头…… 也比这一片捉摸不透的黑雾,更让他感到安心。 黯淡黑雾无边无际蔓延开去,覆盖了整个地崖。 好似祂,无处不在…… 许若凡摇了摇头,清空思绪,只道: “你说我这客栈,还能开几天?” 渊:“……” “我觉得自己像个端水大师,一会儿怕你杀了人,一会儿怕人收了妖,天天劳心劳神的,怕是不容易长命。”许若凡说。 渊道: “凡人……生命皆短暂……就算平安一世,也不过转瞬。” 这倒是…… 对近乎永生的渊来说,一个人的一生,不过转瞬罢了。 许若凡道: “……虽是转瞬,也有人灿烂若烟花,也有人只是如微风拂过,未留痕迹。” “你……喜烟花?”渊问。 许若凡摇头,勾唇笑了笑: “我喜欢做那个边吹着风,边仰头看烟花的。” “……”黑雾微微一顿。 “最好手边还有点零食或者奶茶……”许若凡长叹一声,怀念起现代唾手可得的的事物来。 若是离开了地崖,再找个落脚点,他定要紧靠着这样的店家…… “这是……何物……”渊道。 许若凡想了想,道:“在我看来,是比炒鸡还要美味的食物哦。若是有原料,改日可以做给你吃……” 许若凡话音未落,便听见客栈之外,传来一阵越发嘈杂的人声……不,妖声。 十几只小妖在门外沸腾起来,有的慌乱,有的似乎是……欣喜? “外边怎么了?”许若凡问。 “……”渊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回答,良久,才缓慢地回复:“天魔。” “天魔?”许若凡微微一怔。 客栈开了也有十几日,来往的小妖无数,也有人扮成的妖混入过其中。可他却是第一次听说,有魔来了。 魔,是比妖的力量更加强大的魔物。如果说把妖魔比作军队,妖就像是士兵,而魔则是实力强劲的一方将帅…… 俗话说,一魔之力,可抵万妖,这并不为过。 许若凡有些好奇地站在客栈门口,向外望去。 只见红色岩壁之间,有一个庞然大物缓缓走来—— 它,或者说祂,有着赤红庞大的佝偻躯壳,约莫两层楼高,褐发凌乱,独眼狰狞,眼里布满了疲惫的血丝—— 祂身后,跟着几只跟班小妖,一行人朝着客栈走了过来。 妖怪们悄悄藏在一旁,自以为小声地窃窃私语: “这就是天魔吗?” “听说祂被无涯峰的前掌门收走后,百般□□,如今竟是终于逃了出来!” “太好了!” “天魔的实力,曾经也能在诸天万界排上号,你说渊会收留祂吗?” 天魔带着自己的随从,站在客栈前面,不动了。 许若凡仰头看着面前两层楼高的天魔,心咯噔一跳—— 完了,这是个留宿的? 这么大的一只魔,他那一间房才多大,怎么住得下? 天魔缓慢地道:“听闻这间客栈有……渊的消息。” “是的。”许若凡点点头。 渊,就在这里呀……祂无处不在。 只是不知为何,祂明知天魔来了,却没有和这只天魔说话。 天魔动作一顿,沉默下来。 不一会儿,祂身后的一只跟班小妖窜了出来,窜到许若凡面前: “哟,白衣男子,就是你吗?你是这个客栈的老板?”跟班小妖道。 说着说着,它忽然揉了揉眼,细细盯着许若凡。 这老板,看起来很眼熟,却有种怎么也记不住他的面容的感觉…… 这种感觉,好熟悉…… 许若凡点点头,微微一笑,礼貌地看着眼前的跟班小妖: “既是天魔,这里要价十两银子一夜。” 他暗想:这妖活泼跳脱,莫不是个猴妖? “十两?你抢劫呢?”跟班小妖气得一跃而起:“不住了,谁爱住谁住,我们走!”它招呼身后的天魔和其他人。 遗憾的是,身后一片沉默…… 天魔:“……” 天魔一动不动。 不一会儿,另一人从祂身后走了出来。 天魔顿了顿,低声解释道: “他虽是人类,但已入魔,投靠于我。” 走出来的那人,一身蓝衣,瘦削挺拔,面容却平平无奇,没什么记忆点。 他的身后,同样背着一把平平无奇的铁剑。 许若凡脸上礼貌的微笑差点挂不住了。 只见这“平平无奇的铁剑”上,飘着一只眼熟的破天剑灵,正傲娇地环胸睥睨着许若凡—— 不是顾轩宇又是谁? 顾轩宇正要说话,许若凡打断了他:“我刚才没说完,是一人十两。” 顾轩宇:“……” 若不是他十分确认,自己与佩剑都做了绝妙的易容,他几乎以为许若凡已经认出他来,是伺机报复他以许家上下性命,胁迫他成为祭品…… 没想到,这许若凡被献祭之后没有死,反而在地崖之下,开了一家红红火火的客栈…… 跟班小妖暴躁地拉起顾轩宇道:“黑心老板!黑店!我们走,别让他赚这黑心钱!” 顾轩宇轻轻拂开小妖的手,只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道: “三人,三间,三夜。” 跟班小妖嚷嚷道:“顾……你疯了是吧?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是吧?” 顾轩宇没有理会他,只示意许若凡继续处理。 许若凡扫了顾轩宇和那跟班小妖一眼,顿时明白过来,无奈地扶额叹息。 原来,这个小妖不是猴妖…… 而是易了容的本书主角,白轻流…… 18. 第 18 章 白轻流眼看局势已去,仍是挣扎着拦在许若凡面前,眼巴巴看着他手中的银锭: “两间便可,两间便可。” 这几乎已是他在献祭现场扫荡之后,换到的全部银钱…… 许若凡犹豫一瞬,抬眼望向沉默不语的天魔,道: “几间?” 天魔身形高大而佝偻,脖子上挂着一把斑驳的长命锁,神情疲惫极了,好像随时都能站在原地,就这么睡着过去。 祂只缓缓道:“三……间……” 许若凡不再多问,同情地瞟了一眼瞬间石化的白轻流,收起银子,到前面引路:“跟我过来吧。” 白轻流在许若凡背后,神情狰狞地对着一脸淡定的顾轩宇张牙舞爪,只恨没法当场把他完美的易容撕下来。 顾轩宇只是淡淡望着他,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 许若凡回头的一瞬间,白轻流及时收住了所有动作,变回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 许若凡只看到两人之间突然变得岁月静好。 他没说什么,沉吟片刻,仰头看客栈外那只高大的天魔: “我这里客房太小,怕是……” 天魔默默地走了过来。 许若凡眼看着那赤红庞大的身躯,几乎与客栈齐高。 临到客栈门口,却微微消失了一瞬—— 下一刻,天魔化成人形,泰然走入客栈之中,经过许若凡面前。 许若凡的眼睛微微瞪大,看着眼前的一幕。 天魔的人身,是一个俊秀少年模样,除了肤色相对他人偏红,眼中同方才一样布满疲惫的血丝之外,几乎与正常人无异…… 他的颈间,挂着一把斑驳的长命锁。 露在外头的皮肤,刻满了陈旧的鞭痕与刀伤。 不像是与他人打斗所伤,倒像是长年被欺凌的模样。 听说天魔曾经被无涯峰前任掌门收了去,饱受虐待…… “这便好了。”顾轩宇淡淡替天魔说。 许若凡点点头,不自觉轻叹了一声。 顾轩宇一行人的客房,只开了三间,住下他、白轻流与天魔三人。 其余的跟班小妖,便四散在地崖底下,寻找可以暂时歇脚的地方。 许若凡站在客栈高处,看着其中几人形迹诡异,所到之处,留下了泛着淡淡金光的符咒。 他想起曾在献祭大阵之上,亮起的那道七杀阵。 地崖初战之中,渊完全苏醒,此时,祂已陷入顾轩宇等人布下的重重阵法之中。祂本欲取顾轩宇性命,致命的一击却被白轻流挡下。 最后,白轻流受了重伤,他所遭受的伤害却也因自身具有的特殊反噬能力,反噬到渊身上。 此后,白轻流便被顾轩宇收至无涯峰,成为剑修;而渊完全苏醒,从此披着许若凡的皮囊,出世了—— 不过这一切和现在的许若凡没什么关系。 目前,他还拥有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 如今最要紧的事,便是趁着渊熟睡的时候,赶紧离开地崖。 他记得,赵婉儿当初制作长醉时,还说过这样一番话—— “长醉乃世间剧毒,无论妖魔人神,只要入口便必遭其药效作用。若你不愿杀人,只要把药量减少至一半以下,它便只会致人昏迷……” 许若凡在沉思之间,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回过头,只见白轻流所扮作的小妖,正站在他身后。 “老板,退一间房,我和那人共住一间便好。”白轻流凑到他耳边,小声道。 他伸出一只手,等着接许若凡退回的银子…… 许若凡看着白轻流,沉吟片刻。 此时的白轻流,满脑子都是下了地崖之后,意外支出的银钱…… 他心觉好笑,问:“你喜欢他?” 白轻流一愣,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转,点点头:“老板可真是火眼金睛啊,那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他勾了勾手指,再次摊开手掌,“退、房、钱。” 比起顾轩宇,他也很心疼钱,两者暂时还没能分出个高下来…… 许若凡笑了笑: “渊行踪难测,你们定了三日客房,难保不会延长时日。不如先把房钱放在这里,离去之时,我专门结给你便是。” “不不不……” 白轻流摇了摇手指: “我们,只住三日,一日不多,一日不少。” 一日不多,一日不少…… 这是一个太重要的信息。 许若凡勾起了唇角:“我退给你。” 白轻流欣喜:“真的?” 许若凡点点头:“今日你我有缘,我不仅要退房钱,还要送你一卦。” 白轻流嘴巴张成了O型。 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这岂不是……不要白不要。 他故作扭捏道:“我白轻流虽不信天地之命,但你执意要送我,我又怎么忍心拂你的好意。” 许若凡并不会算卦。 他笑笑,从锦囊中拿了点碎银,放入白轻流手中: “我观你此生,为情所困,求而不得。际遇因情而起,鱼跃为龙。 “然而最后,龙筋被抽,龙足俱断,落入深渊,不复往生。” 白轻流微微一僵,仿佛被银子烫着了,忙重新扔回许若凡手中: “银子给你便是,何必这样咒我?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许若凡又把银子扔了回去:“信不信随你。” 白轻流嘶了一声,把那银子收回自己口袋里,随口问:“怎么解?” 最好的解法,是远离顾轩宇。 许若凡也无法直说,他只是道: “我道行浅,就知道这些,你自己想办法查查典籍吧。” 白轻流,是他在看这本书时,最同情的人。 许若凡其实也在好奇,若白轻流已提前知道自己那悲惨的结局,是否还会义无反顾地,为顾轩宇付出一切…… 白轻流嘿嘿一笑,神情狡黠得意: “有意思,你卖这关子,莫不是想让我追着你,求入你的师门,然后你便可领抽成?” 世间千般套路,不过如此。白轻流混迹市井多年,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 他也不再同许若凡多言,挥了挥手,转身潇洒离去:“再见。” 许若凡看着白轻流得意的背影,噗嗤一笑,低声道: “希望不会再见。” 机灵是机灵。 却不知最后怎会落得原书那样的结局…… 不管怎样,他可要溜之大吉了…… …… …… 余继轩正躺在屋子里呼呼大睡。许若凡叫了他几声,他喃喃道:“好吵……别烦我睡觉……” 许若凡看着沉浸在梦中不愿醒来的余继轩,微微一笑,轻声在他耳边道:“无涯峰的人来了。” “什、什么?”余继轩猛地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慌乱地缩回墙角,又看向周围:“我、我不是余继轩!” 许若凡微笑看着他。 “师父!你为何这般吓我!”看清四下无人,余继轩松了一口气,埋怨地道。 “来的人,叫顾轩宇,你可知道他的身份?”许若凡道。 “顾轩宇……呵,”余继轩轻嘲,眼底有一丝钦羡,“堂堂首座弟子,未来的掌门,整个无涯峰谁人不晓得。” 许若凡点点头:“为师要离开地崖了。” “什么?”余继轩猝不及防瞪大眼。 “嘘,”许若凡左右看了看,低声道,“我知道你执意要向无涯峰报仇。当下最好的办法,便是紧跟在渊身边,告诉祂你的愿望。但须记得,若你做了选择——善恶终有报。” 《镇魔》的结局,生灵涂炭之后,渊终于也在白轻流的一剑之下瓦解。祂所创立的魔域中,妖魔随之沉眠,而那些背叛人类的,也将遭受非人的报复和审判……余继轩,或许便是其中之一。 许若凡把这选择权,交给余继轩自己。 余继轩却只是意识到——许若凡就要离开了。他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喃喃道: “不,师父你又想甩掉我……难道、难道这也是你计策的一环……” 许若凡心知再怎么解释,余继轩也不会相信,叹息一声,摸索片刻,从身后摸出一个打磨好的木质面具: “这是我这几日做的,送给你。戴上后,无涯峰的人便一眼认不出你了。” 许若凡懂些木工,将面具做成了猫脸的形状。 许若凡原以为,自己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料理地崖的一些后事。 如今猝不及防与主角二人组打了照面,再不离去,只怕是麻烦缠身,再也没有安宁之日。 余继轩不肯接面具,娃娃脸上,淌下两行清澈的泪水: “师父你休想骗我!” 许若凡断没有想到,余继轩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不知道,余继轩自从孤身一人上了无涯峰,便再没有尝到温暖是何滋味。年长弟子性格跋扈,见他弱小无依,肆意欺凌;其他人知道他性子偏激,又出身寒门,便也懒得加以制止。余继轩饥一顿饱一顿,又整天挨揍,能平安活过这几年已是不易。 这几日,许若凡以为自己与余继轩只是普通相处,却不知道,对余继轩而言,这是久旱而逢的甘霖…… 可如今他是非走不可,无法好好开解余继轩了…… 他叹气:“我没有骗你。徒弟,若以后渊向你问起我,你只需告诉祂,许若凡吹风看烟花去了。” “别丢下我,师父……我要和你一起走!”余继轩道。 “你不报仇了?”许若凡问。 余继轩愣住了。 他愣在原地,怔怔落泪。 许若凡给余继轩擦了擦眼泪,为他戴上那副木质面具,想起他如今厨艺也颇为了得,轻声道: “若有一日,你摘下面具,做出了四海扬名的美味佳肴,也许我们会再见面。” 那一天,一定已经是所有的风波已经结束之后的事情。 眼下的余继轩,一心想着报仇…… 便让他去做吧。 余继轩脸上挂着那副猫脸面具,眼睁睁看着许若凡离开了屋子。 许若凡离开余继轩,当下来到厨房,做起了炒鸡。 做好的炒鸡越堆越高,足足摞了半人高。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拿出装着银钱的锦囊,倒出了一颗半透明的“长醉”。 他将长醉切去五分之四,只留一小块,磨成粉,化入锅中汁水之中,淋入之前做好的炒鸡。 这样一来,吃了它,渊便会陷入沉睡之中。 系统的声音再度自许若凡脑海中响起: 【何须如此麻烦,你答应我的条件,拔下凡间剑,杀了渊,坐上主角的位子。此后剧情如何发展,还不是把握在你手上。】 “你总想让我杀渊,究竟是为什么?”许若凡问。 19. 第 19 章 系统提出的要求是那样直接而迫切,无怪乎,许若凡会觉得它真正的目的,仅仅是杀了渊,而非改变整本书的剧情。 更何况,上一次,系统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便消失了…… 【若不杀祂,生灵涂炭,天下倾覆。我已说过了。】系统道。 “杀了渊,便不会生灵涂炭、天下倾覆么?你看那只被俘的天魔,身上全是破溃的伤口;你看这把凡间剑,让多少门派争得头破血流。”许若凡说。 各门派争夺凡间剑,早已不只是为了掐灭那个缥缈的,有关于渊与千年浩劫的预言。 更像是要让其他门派清楚,谁,才是天下第一…… 若系统今天要他杀渊,明天要他杀渊二,后天要他杀渊三……他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系统沉默。 之前炒好的菜都已经凉了,许若凡抖了抖装着炒鸡的大锅,重新添上柴火,加热了一下,这才扛起来,向外走去。 他将这掺了长醉的大锅炒鸡,放在了洞穴之内。 洞穴一如既往的阴森潮湿,许若凡却已不再像第一次到来时那样不安和恐惧。 黑雾稀薄松散,弥散在整个洞穴之内,规律地翕动着,好似正在沉眠。 炒鸡的肉香味飘散开来,丝丝缕缕,撩动着人的食欲。 黑雾微微颤动,逐渐变得深浓难测—— 渊,醒来了。 这些日子以来,渊睡眠的时间越来越短,而且也更容易被惊醒了。 祂缓缓地凑近那锅喷香的炒鸡。 黑雾徘徊,萦绕片刻,却不像往日那样,急匆匆地将之囫囵吞咽下去。 许若凡注视着,心脏不免多跳了一拍。 炒鸡里头加了长醉……祂会察觉吗? 他故作镇定地说: “天魔住进了客栈,为何不见祂?” “天……魔……”渊缓慢重复着,带着一丝奇异的慵懒。 不知为何,许若凡总觉得,近日来,渊的声音变得集中了许多,不再如原先那般混沌不堪。 祂完全苏醒的日子,近了…… “祂还付了许多房钱。”许若凡说。 虽然这钱,显然是白轻流的。 “不急。”渊说。 “……” 许若凡呼吸一窒,眼睫颤动,抬眼看那阵黑雾。 雾色深深,看不到尽头。 一阵隐隐的恐惧,自他脚底升起,窜上他的后脑。 连带着,他微微后退了半步。 “为何……不急?”许若凡神情已然有些木然。 渊竟会说,不急…… 初见之时,祂满身的杀意,汹涌释放出来,袭向整个献祭大阵,差点把他也杀死。 后来在洞穴相处,祂也从不懂得何为忍耐—— 饿了,便要吃;吃了,便要吃光。 若不是许若凡撒了个小谎,许诺祂可以多次取他的魂魄,又给祂做了炒鸡,安抚祂的心神,恐怕他早就被吸成了人干。 无怪乎余继轩曾经误会,渊是许若凡饲养的一只魔兽。 兽,从不懂得何为隐忍,何为等待。 可是这一天,渊竟然会亲口对他说——不急。 不知不觉间,许若凡后背已贴在冰冷坚实的岩壁。 这给他带来几分安全感,呼吸也反而更顺畅了些。 “急什么?”渊道。 黑雾潮水般漫了过来,反而将许若凡完全笼罩,缓缓提起,离开了岩壁,放到炒鸡面前。 “你也吃。”渊说。 冷汗自许若凡额角滑落。 渊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祂早就知道,他往这炒鸡里掺了长醉,正要哄祂服下? 许若凡尴尬地笑了笑,摆摆手: “怎么,我做得不合你的口味?还是你已经不喜欢吃炒鸡了?要不要我再做些别的给你?”他心虚试探。 难道,渊已经知道了他的打算…… “不必,”渊说,“你吃。” 许若凡一时分不清,渊是单纯地想让他先吃,还是因为识破了他的伎俩,出于好玩,正吊着他的心思。 雾色浑浊而浓厚。 许若凡试图从雾中窥探祂的想法,却失败了。 许若凡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轻松笑道: “我今天已经吃饱了,实在吃不下了。若你不想吃,我把它放回厨房吧。” 到底是如何泄露的……糟心。 他站起身,双手一张,扛起大锅,撒腿便想要溜之大吉。 漆黑的浓雾,快速包围过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许若凡一愣,停下脚步,无措凝视着周身密不透风的黑雾: “渊?” 这一刻,他倒希望渊能痛痛快快地告诉他,祂究竟想要做什么…… 吃了他?杀掉他?还是要惩罚他? “你说,会护我的。”渊说。 许若凡微微一愣,眼睫闪烁地低下头。 他是说过这句话。 两人在洞穴里朝夕相处了多日。 无论渊初看起来有多么阴森可怖,祂终究给祂的祭品——许若凡,留下了一条活路。 所以,许若凡曾说,若有一日,渊被所有人逼入死角的时候,他会护祂。 可是,距离那时候,还有很久。 如今的渊,呼吸之间,就能把顾轩宇等人碾得渣也不剩…… 地崖初战,若不是白轻流身上有反噬的能力,双方根本无法打成平手。 这哪轮得到他来护? 许若凡只是点头: “若你果真到了毫无退路的时候,我自然会护你。” 渊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 这一声,低沉诡异,把许若凡笑得头皮发麻。 渊,当真越来越不像当初的渊了。 就在许若凡心底七上八下的时候,周遭的黑雾散了些,光透了进来。 “我吃。”渊说。 许若凡看到,他做出来的炒鸡,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渊吃掉了它们。 安静地,一点、一点地。 许若凡的手猛地颤抖了一下,大锅也落在地上。 渊仍是安静地、慢慢地吃着。 炒鸡消失殆尽之时,黑雾翕动。 就好像是那只邪魔,伸舌舔了舔自己的唇瓣。 “我吃完了。”祂说。 许若凡手足无措道:“好、好的。” 渊已经把掺了长醉的炒鸡吃得一点都不剩,药效怎么还没有生效? 那黑雾徐徐漫了过来,他的视野变得越发深浓。 祂像是一条黑蛇,将他缠紧了,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渊的声音自他耳边响起,重重叠叠,缭绕三尺—— “若你逃跑,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你。” 许若凡的心悬了起来,无法抑制地咚咚直跳。 下一刻,黑雾骤然散去。 阴暗潮湿的洞穴,骤然大亮,视野变得从未有过的清明。 他第一次看清了,原来,小溪里的水,是那样清澈。 里面竟然还有一尾游鱼…… ——跑! 许若凡知道药物已经生效,渊已然沉睡,当下顾不得再多想,头也不回地朝着山洞外跑了出去。 一路上,他路过了不知所措的蚁后,一头雾水的石万斤,目光审视的顾轩宇,还有一些零散的小妖。 他们都曾是他的客人。 小妖们不知道许若凡为何在这里狂奔,自然也就没有阻止,只是好奇地停了下来,观看议论了片刻,就挠着头散去了。 ——地崖客栈的老板啊,到了夜晚,总会回来休息的吧。他们这样想。 地崖崖底,洞穴。 黑雾近乎散尽,天光大盛。山洞最深处的一角,静静躺着一朵凋零到看不出本色的山茶花。 一阵风吹来,将它吹落入山涧。 这朵枯萎的山茶,随着涓涓流水,一点一点飘远了…… 20. 第 20 章 白色的身影,一路疾行,掠过赤红的地崖崖底。 许若凡沿着高耸的崖壁一路奔跑,直到身边崖壁竖立的角度,逐渐变缓。 这里,正是余继轩曾经指给他的,那道全地崖最容易攀爬的缓坡。 从这里爬上去,再走不远,便是一个村镇。到了那里,就可以找地方歇脚,打探周围的形势。 许若凡仰头看着高高的崖壁,盘算了片刻,掏出了怀中的宝石匕首。 “委屈你了。”他说着,将匕首一下插进岩壁之中,借助这力量,手脚并用,缓慢向上爬。 地崖深近两千米,若不是缓坡中部有歇息的平地,他也不敢就这么空手上去。 许若凡吭哧吭哧地爬了一会儿,便已是满头大汗。 他停了下来,仰望着仍旧遥远的崖顶,长长叹息一声—— 作孽啊!这得要爬多久…… 还没等他感慨完,一阵奇异的风刮过,吹乱他的头发,掀起他的衣摆。 一阵红色沙尘,自上而下扑面而来,呛得他直咳嗽。 “什么东西……”他呸呸吐着口中的沙子。 再睁开眼,只见黑压压的一大片影子,自天空俯冲而下。 许若凡打眼一看,原以为那是一群什么飞鸟,再定睛一看,才看清是一群御剑而来的人。 “原来……还能御剑。”许若凡低头看看自己手脚并用的样子,不禁有点悲从中来。 作孽啊…… 御剑的人原本正俯冲而下,领头的瞧见一个白衣人影孤零零钉在赤红崖壁上,方向陡然一转,朝他飞了过来。 于是,许若凡便吊在半山腰上,眼睁睁看着那群御剑者飘然站在自己面前。 “这位……小友,为何急着往回走?崖下可有了什么突发状况?顾轩宇难道……竟是失败了?”为首的那人鹤发童颜,长须飘到胸前,着急地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他们似乎以为许若凡是同顾轩宇一起下地崖的无涯峰弟子,由于顾轩宇计划失败,侥幸逃了出来,先走一步。 许若凡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闭口不言。 他不知道眼前人的身份,便没有急着说话。 那人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神色逐渐喜悦: “也是,无涯峰不过小门小派,就算他顾轩宇攀上了朝廷又如何,对上渊,终究支持不住。看来,我们虽晚了一步,仍有机会。走吧,我们下去。” “等等,尊上,这个人从地崖上来,一定清楚如今的形势,我们把他也带走吧。”那人身边站着的弟子道。 许若凡正松了一口气,闻言愣在原地,忍不住狠狠剜了他一眼。 他千辛万苦才爬了这么高,这人现在居然提议,要把他带回地崖! 那他岂不是白爬了! 许若凡摇摇头,坚定道:“我不回去。” “小友啊,你别怕,无涯峰的人若敢因此责备于你……”被称作尊上的人——柴光霁低下头,摸出一个腰牌,递给许若凡,“此后你便是我御虚宫门下弟子。御虚宫不比无涯峰好上百倍?”他挤眉弄眼,诱惑许若凡。 许若凡自是不肯接。 “尊上,少与他废话。”一旁弟子招了招手,身后御剑的人一哄而上,把许若凡架上了他们所踩着的剑。 柴光霁作不忍直视的模样,叹息片刻,移开了目光,只当没有看见许若凡被他门下弟子掳走。 许若凡:“……”好家伙。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踩在御虚宫弟子们的剑上,身下便是深渊。 千不该,万不该,他们不该让许若凡碰到自己的剑。 他所踩的这把剑,正是御虚宫大弟子千挑万选的本命灵剑,早已孕育出了剑灵。剑灵漂浮在许若凡面前,乖巧地看着他。 有了剑灵,便更好沟通了。 “上去。”许若凡勾了勾手指,那剑便乖乖载着他向上走。 御虚宫大弟子与他同踩着一把剑,大惊失色:“我的剑!怎么不听使唤了?” 柴光霁也是大惊失色:“追上去!” 他懊悔不迭,原来这看似平常的小友,竟是个深藏不露的…… 许若凡也不管身后追着的一大群人,提着大弟子的领子,便御使着长剑向上走。 往常普通修士需要领会半生才有机会窥得的御剑之术,对许若凡而言,轻而易举便做到了。 其实对他而言,他并不是在御剑,只是在“请”这剑灵,把自己往上带罢了。 待上了悬崖,他再把这剑,还给这个跋扈又倒霉的御虚宫大弟子,然后自己离开,从此远离剧情——许若凡原本是这样打算的。 然而这时候,他再次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许若凡,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系统感动地道。 许若凡:? 【原来,你所下的长醉药量,足够渊昏睡七日。眼下渊短期内是醒不过来了。地崖初战,或将成为本书的最终之战。】 许若凡:“……”不是吧? 【原来,你不愿杀渊,是因为不忍心自己动手。我不该要求来自现代的你亲手结束一条生命,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以后,我会委婉提出我的请求。】系统认真总结反思起来。 许若凡思索系统的话,猛地醒悟过来。 是啊,他对长醉的药效并不熟悉,虽然知道它减量使用,能够致人昏迷,却不知道要昏迷到几时。 他怎知道,他仅仅使用了五分之一的药量,居然能让渊昏睡十天? 这样一来,剧情确实因他无心的举措,被扭转过来—— 一个完全沉睡过去的渊,怕是无法像原书那样,抵抗住顾轩宇他们和其他门派的夹击…… 电光火石之间,许若凡突然想起渊在吃下炒鸡之前曾说的—— “你说,会护我的。”渊道。 许若凡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若你果真到了毫无退路的时候,我自然会护你。” 如今,正因他下的那剂长醉,渊提前陷入了死局…… 许若凡顿时忍不住扶额叹息…… 御虚宫众人追了半天,眼看着许若凡的身影越来越小,心中越发绝望。 柴光霁心中更是懊悔不迭—— 唯一可以提供地崖底下最新信息的人,居然挟持着他最得意的大弟子跑了……这可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就在众人已然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那白色身影却突然顿了顿,居然回过身,缓缓朝下方沉了下来。 柴光霁愣住了。 他停了下来,看着那把剑,带着许若凡和他最得意的大弟子逐渐下落,最终停在他面前。 一时间,他竟有点迟疑起来:“小友你……不跑了?” “不跑了。”许若凡内心已是泪流满面。 谁让他偏偏亲口答应了那人…… 许若凡扫了扫一脸迟疑的众人,想了想,问道:“可有什么易容之术,能彻底改变我的气息,让我不被渊……呃,顾轩宇认出来?” 柴光霁一愣,继而狂喜:“有!有!怎能没有!” 他低下头,从怀中掏出一枚金灿灿的丹药,小心翼翼递给许若凡:“这枚易容丹,是我从断肠殿偷……呸,求取而来,本想这次自己用的。服下此丹,容貌气息全数改变,就算是亲生父母站在你面前,绝对也认不出你来!” 许若凡点点头,接过丹药,毫不迟疑地服下,抬头看向众人: “走吧,我带你们下去。” 21. 第 21 章 许若凡对这枚易容丹的功效,并不是十分确定。 之所以就这么爽快地吃了下去,更多是因为——他已经没有其他选择。 服下易容丹,他的心跳猛地加快了好几拍,感觉脸上、身上各处肌肉和骨骼深处,有一阵奇异的蠕动感。 短短几秒,他似乎整个人都变矮了,衣服也松垮了几分。 柴光霁朝众人使了个眼色,便有弟子将一件深青色的御虚宫服饰披在了许若凡肩上。 “镜子有吗?”许若凡问。 众人面面相觑中,一名御虚宫弟子扭捏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小面铜镜,递了上来。 镜中人肤色比许若凡原来的模样黑了些许,五官也平了下来,主打的就是一个平平无奇。 在众人眼里看来,许若凡像是从一朵缥缈、看不清形状的云雾中落了地,变成一个矮矮的、黑黑的、相貌平常的人。 许若凡看着镜中陌生的面容,赞叹:“好东西!”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什么后遗症吧?” 柴光霁拈着长须,拍了拍胸脯道:“绝无!” “好,我信你!”许若凡点头。 柴光霁道:“敢问小友,不,少侠如何称呼?” 许若凡思索片刻,深沉道:“叫我凡若许便可。” “樊少侠!”柴光霁当下便道。 许若凡踩着那名大弟子的佩剑,缓缓行在前方,穿行在赤红地崖之间。 他的身后,乌压压跟了一大片御虚宫弟子。 柴光霁在他身侧,目光警惕地观察着周围:“樊少侠,我们就这样下去?渊不会察觉么?” 许若凡沉默了片刻。 渊现在已经被他弄得几乎睡死过去,怎么可能察觉? 他叹息一声,胡说道: “渊耳力极佳,双眼却不易视物,只要我们放轻动作、小心行事,就不会被祂察觉。” 柴光霁恍然大悟,暗自记下了:“渊竟有目盲的弱点。” ……并不。 许若凡轻咳一声,道: “这几日,渊似是隐在某处休养生息,若无庞大嘈杂之声,便不会现身。你们可以趁此机会,先行布置。但是崖底有众多小妖,它们都是渊的眼线,要记得必须避开它们行事。” ——渊将昏睡七日。 无论如何,他要尽可能地将这些人收网的日子,再拖上一拖。 “这几日,渊都未曾现身?”柴光霁问。 “是。”现在,祂也现不了身了。许若凡想。 柴光霁思索片刻,疑惑道: “既然渊未曾现身,樊少侠为何独自逃离了地崖?” 许若凡笑容微微变形,片刻后道: “说来惭愧,樊某对斩妖除魔并无执念,相反,甚至有几分畏惧。惭愧,惭愧。” 柴光霁沉吟片刻。 他可以理解许若凡的说法——妖魔本就伤人,一些信念不坚定的剑修临阵脱逃,也是常有的事。 却不知他为何突然又改变了想法,重回地崖。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地崖客栈的不远处。 一路过来,地崖底下皆是空寂无人,只有来到客栈附近,才逐渐热闹起来。几名小妖坐在崖壁旁,睁大一双妖眼,戒备地看着御虚宫众人。 御虚宫众人看到这些妖魔,便征求性地望向御虚宫宫主。然而柴光霁摆了摆手,只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柴光霁道:“这里是它们的地盘,目前暂无万全之策,我们先见机行事。” 御虚宫众人应是。 许若凡点点头道:“这附近是地崖客栈的地界,人与妖不能在五十里之内起冲突,否则,是会被赶出去的。” “地崖客栈?”柴光霁遥望着那一栋造型奇异的灰色小楼。 小楼主要是由青石板构成,中间夹了些不明所以的白旗、藤蔓之类的装饰,看起来有几分……违和。 许若凡长长叹息一声。 他辛苦折腾了一天想要逃跑,最后却又不得不回到了这里,本来已经没什么心情管其他事,眼下只想尽快把眼前的这群人塞进地崖客栈,然后忽悠他们多待几日,晚点考虑对付渊的事。 没想到,再次回到地崖,这里又有了新的不速之客。 正是在地崖客栈的大堂里,几名背着剑的黑衣人,围住了中间的常服男子。 许若凡正打算绕过他们,耳边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 “我家凡凡究竟去了哪里……快点交代他的下落!”一个悦耳的女声道。 许若凡愣在原地,回头去看,只见那几个黑衣人之中的两位,正是许崇威和赵婉儿! 方才他离去的时候,居然与他们擦肩而过…… 许若凡很想上去认亲,却因为此时已经易了容,不好上前…… 这几个黑衣人都是许府中人,许若凡看到好几个眼熟的面孔。他们显然是听说了崖底有关白衣男子的传说,怀疑许若凡没有死,前来寻他的。 而许家人围着的那个常服男子,赫然是当初跟着顾轩宇闯进许家,将许若凡带走的那名侍卫…… 常服男子只道:“献祭当日,先有渊现身压阵,后又有七杀阵催动,那祭品定然已经粉身碎骨了,你们何必抱着这等妄念追入地崖。” 今晨和许若凡真正打过照面的,只有顾轩宇、白轻流和那只天魔,在那之中,只有顾轩宇认得他,知道他还活着。 而在其他人心中,那名为了暂时镇住渊而献身的倒霉祭品,早就已经死了。 只有许家夫妇仍抱着一丝希望,不愿相信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赵婉儿气得拔下身后的剑: “混账,要不是你们强闯入许府逼他献祭,凡凡怎么会受那罪!” 许若凡心急如焚,他晃到许家夫妇面前,想要引起他们的注意,然而无论他盯着他们看多久,他们都只是淡淡扫过他一眼,便重新用愤怒的眼光,盯紧了那名侍卫。 许若凡不由得扼腕叹息。 好家伙,这易容丹,当真是亲生父母站在面前,都认不出他来! 许若凡两步走到大堂前方,戴着猫脸面具的少年——余继轩旁边,低声问:“喂,这里不是不许起冲突么?快把他们分开。” 许若凡知道顾轩宇已经带了许多人在崖底布阵,生怕许家夫妇伤了侍卫,重新被他拿捏,想要让他们先一步离开。 余继轩懒懒抬眼,扫了一眼这个陌生男子,百无聊赖地重新低眼下去: “当初我师父说的,是不许人与妖起冲突,现下那边是人与人在争,那便让他们自己争个头破血流吧。” 许若凡:“……”这个孽徒! 另一边,反倒是柴光霁看了会热闹,便拈着长须,乐呵呵地横插进去—— “哎哟哟,原来是顾轩宇的人,都说此人冷心绝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果不其然,将这忠心耿耿的许家逼成了这副模样……”他摇头晃脑哀叹。 那常服侍卫不满道:“谁准你这样说顾提督的……” 柴光霁倒也不理他,只是问一旁的余继轩:“店家,这里还有多少空房?我御虚宫全包了!” 余继轩懒洋洋抬眼,了无生趣地说: “空房,有啊!不过今天刚来了个天魔,把空房全都给占了。要不,你和祂,去五十里之外打一架,谁打赢了,谁就有得住。” 许若凡:“……”果然。 果然,他就不该留余继轩一人守着地崖客栈! 22. 第 22 章 御虚宫虽然声势浩大,其实也是近百年间才崛起的门派。比起无涯峰的谨小慎微,他们一直广收天下弟子,以壮大人丁为第一要义,因此人员繁盛,在民间有着极高的知名度。 即使如此,他们的长项,却并非对抗妖魔。 柴光霁此次亲自下地崖,不过是举全宫之力,想要跟在顾轩宇后头捡个渔翁得利的大便宜。没想到顾轩宇还没有开始行动,而且地崖底下除了渊,居然还有天魔这么一号人物。祂若已归附了渊,情况便更棘手了。 柴光霁听到天魔二字,面色当下一沉: “无涯峰连个手下败将也管不住,让天魔跑出来祸害人间!无能之至!” “怎么,御虚宫的人,胆子就这点大?”余继轩冷笑一声,只当柴光霁他们不敢应战,仍是不停地煽风点火。 自许若凡与他告别离去,留他一人在地崖,余继轩心中便憋着一股悲伤、失望、难过交杂的恶气,正愁没有地方撒火。如今这群人正是撞在了枪口上。 况且,地崖是渊的地盘,他再怎么嚣张,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伪君子又能在这里奈他何? 果然,柴光霁当下就变了脸色。 他身旁的大弟子看气氛不对,抬剑指向戴着猫脸面具的余继轩: “你又是何方小妖,竟敢侮辱我御虚宫!我御虚宫十万弟子岂是你一人能随意编排的?” 许若凡在一旁听得脑壳嗡嗡响。 这一刻,他怀疑以余继轩的臭脾气,在原书可能都没有活过三章…… 他轻咳一声,引起众人的注意,提醒道: “这个,各位啊,别忘了,大家今天在这里,都是为了找渊的。大敌当前,大家应该先找个地方落脚,熟悉熟悉周围的情况,而非被挑拨争斗,消耗了力气。” 御虚宫众人闻言,顿时冷静下来。 反倒是余继轩埋怨地瞪了许若凡一眼:“你又来做什么和事佬!” 许若凡只当没有看到他幽怨的眼神,来到许家夫妇面前,温声道: “我知道你们夫妇二人暂别爱子,心中难过。只是如今许若凡还未有死讯传出,地崖又如此凶险……若他果真逃过一劫,平安回了家,反而看到自家爹娘为救自己葬身地崖,只怕是更要悔恨终生。” 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听懂他的暗示。 赵婉儿强撑着一股气,咬牙拖着众人找了许若凡许久,如今听到这个陌生人一番宽慰的话,眼泪登时又落了下来。 许崇威叹息一声,安慰地拍拍她肩膀。数日不见,他整个人似苍老了几十岁,鬓角已是银丝缕缕。 许崇威朝许若凡作揖:“多谢小友开解,只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们此番下地崖便是为了寻人,无论是死是活,都要见到凡凡一面。” 许若凡心口微微一热,低下头,藏住微红的眼眶。 他知道,自己是劝不走他们了。 我就在你们眼前啊……他在心中呐喊。 然而他如今易了容,又正处在剧情发展的重要关口,他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就这样暴露身份。否则,所有逃跑的努力,就此功亏一篑。 眼看着许崇威牵着赵婉儿,带上身后许家众人准备离去,继续满地崖寻人。 许若凡捏紧手心,忍不住叫了一声:“等等!” 许崇威和赵婉儿闻言回过头来。 许若凡喃喃道:“千万保护好自己,令郎一定正等着你们……” 白日的闹剧,因御虚宫众人偃旗息鼓告终。 余继轩不情不愿亮出最后一间空房,开出高价给了御虚宫众人,便由宫主柴光霁独住进去。 而许家夫妇他们离去后,朝着另一个方向,继续漫无目的地寻人。 夜里,许若凡与其他御虚宫弟子靠在崖壁边上休息,其他人已是闭眼酣睡,唯有他大睁着双眼,怎么也睡不着,索性和守夜的那名弟子换了班,静静坐着。 他担心许家夫妇的安危,也害怕由于自己的失误,渊提前死在了地崖…… 此刻,时时盘桓在他眼前的,是许崇威那苍老的身影…… 良久,他终于是按捺不住,起身叫住了旁边一直偷觑的小妖——石万斤。 石万斤装作一块石头立在一旁,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没想到一下便被眼前的陌生人拍到了肩膀,顿时吓得瑟瑟发抖。 它生平最恨也最怕的,就是这些穿着深青色外袍的人类。 当初正是他们之中的一人,拿了它的几个兄弟姐妹去换酒钱…… 如今竟也轮到它了么…… “石万斤,帮我去找今日那几个许家人,告诉他们,许若凡还活着,让他们回去,不要再徘徊在地崖。”许若凡说。 石万斤认不得眼前的人是谁,只是摇头。 许若凡叹息一声,像第一次给石万斤酬劳时那样,掰了一小块碎银,放到它手心。 石万斤震惊而困惑地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人类:“许、许老……”板? 许老板,是它唯一不讨厌的人类。 可他怎么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许若凡点点头,严肃地嘘了一声:“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是我。” 石万斤忙不迭点点头,拿着银两去了。 许若凡终于放下一桩心事,也不再觉得夜色漫长,想着终于可以歇息了,却见白天见到的那名侍卫蹑手蹑脚走进了地崖客栈。 随后,其中一间房,亮起了烛火。 他心念一动,悄悄跟了上去,趴在一旁听墙角。 石缝之中,恰好能看见屋里的人—— 正是易容之后的顾轩宇,以及扮作小妖、和他合住进一屋的白轻流。 侍卫似乎是刚汇报完情况,正低头站在一旁。 顾轩宇坐在桌前,擦拭着破天剑,眉头微蹙: “我们之所以成功混入地崖,正是靠天魔的魔气,遮盖住了自身的人气,才没有被渊察觉。如今御虚宫那群人就这样大摇大摆来到客栈,渊怎会毫无反应?” 许若凡的心微微一沉。 原来,那天魔的作用,竟然是为了掩盖住他们身上的人气…… 这样一来,柴光霁他们来到地崖这件事,岂不是直接透露了渊如今的状况…… 白轻流倒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嘴边衔着一根长长的狗尾巴草,口齿不清地道:“我看,要么,祂根本就已经逃之夭夭了。” 顾轩宇道:“渊的原身被钉在凡间剑下,剑在,祂在,绝不可能自行逃走。” “那便是睡死过去了呗,”白轻流随口一言,便言中事实,他勾唇轻嘲道,“你们成天怕这怕那,非要做到万全的准备才行事。等你们准备好了,那家伙都睡饱了,更把你们打得落花流水……” 顾轩宇眉头微蹙:“渊不是普通妖魔,不可轻率行事。” 白轻流也不与他争辩,耸了耸肩,满不在乎的神情更让顾轩宇心觉窝火。 一旁的侍卫道:“如今腾蛇阵、同归阵都已布置完毕,再将催动的七杀阵做成,便可收网了。” 白轻流轻嗤一声:“磨磨蹭蹭,怕这怕那。” 顾轩宇闭了闭眼,不理他,反问那侍卫:“要等到几时?” 侍卫说:“那些小妖盯得紧,有的还会肆意破坏……约莫还需一日。” 白轻流一下子坐起身来,摘下口中狗尾巴草,用它扫了扫顾轩宇清俊的脸庞: “要我说,现在便是最好的时候,打祂个措手不及,也免得后来的那些破门派来与你抢。别画那些个破阵法了,你们的准备,够多了!” 顾轩宇微微皱眉,避开那根狗尾草,思索片刻,说道: “渊的力量不容小觑,为保万无一失,此阵必须完成。今夜加紧布阵,我要你们在两个时辰内布置完毕。做得到吗?” 侍卫咬了咬牙,点点头:“全力布阵,两个时辰,可以!” “好。两个时辰后,即刻行动。”顾轩宇一锤定音。 许若凡眼看那侍卫马上就要出来,忙侧身闪在一旁,屏住呼吸。幸好那侍卫忙着布阵,匆忙而去,并未注意到一旁躲藏的他。 两个时辰…… 许若凡长叹了一口气。 老天爷这是在逼他啊…… 许若凡离开客栈,仰望着赤红地崖上方,那一线幽暗深蓝的夜空,思绪放空了。 系统:【你竟会想救那混沌邪魔?怎会如此?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它似乎感到有点迷茫。 许若凡道:“我答应祂的。” 【……】 系统沉默了片刻: 【若你当初听我一言,拔剑杀之;或是像今日这般撒手离去,不管不顾,或许剧情还会得到扭转。可有时候,若你想要的太多……事情也许反而不会有丝毫改变。】 许若凡道:“我知道。” 他闭上眼,就是那黑色迷雾缓缓弥散着,安静地吃下炒鸡、问他是否会护祂的模样。 系统叹息:【你是真的想救祂……这样的话,便只有一个选择了。】 许若凡点点头:“是的。” 深蓝夜空宛如一线,赤红的地崖拔地而起,仿佛要吞没深空。 就在许若凡前方的不远处,立着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小土包。 那里,斜插着一把灰扑扑的、平平无奇的死剑—— 凡间剑。 这一日,顾轩宇、白轻流,以及御虚宫的众人早就多次来到这里,几乎把这小土包都踏平了,却无人能拔出这把剑。 于是,他们只是派人紧紧盯着,都没有再行动。 许若凡用半个时辰的时间,在洞穴里找了他当初留下的一些废弃的布料等,在客栈后边,燃起了一把熊熊燃烧的大火。 待众人都被那无名大火吸引而去的时候。 他独自一人,走到那把灰色的长剑前,单手握住剑柄—— 毫不费力地将它拔了出来。 23. 第 23 章 就在凡间剑离开地面的瞬间。 一阵磅礴的黑气,自剑下冲天而起。黑气组成了一道巨型黑色气柱,掠过赤红狰狞的地崖岩壁,直直灌入云霄。 明明破晓将近,天色早已蒙蒙亮,霎时间,整个天空,都重新被笼入漆黑的雾色中…… 那恍若来自地狱的千万道低语,在整个地崖之间回荡——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祂,又在说这句话。 许若凡才拔了剑,整个人便反应迅速地立刻向后狂奔,不想仍是被这黑气掀翻在一旁。他呻.吟一声,下意识反身将长剑压在身下,深深藏了起来,随后便因这巨大的撞击之力失去了意识…… 黑气冲天的这一瞬间,整个天地,都为之震颤起来。 九州地界之上,万妖倾巢而出,仰头望着漆黑异常的天空,妖目亢奋极了—— “渊、渊!是渊!祂醒来了!” “渊,请救救我们——” “渊,渊,渊!” 国师一身华服,站在地崖之畔,身边仍跟着几个小童。 苍老布满皱纹的手指,抚摸着一本被摩挲到光滑如新的竹刻古籍。 他早已热泪盈眶,虔诚念诵着什么,向着那道冲天而去的黑柱,深深跪了下去。 地崖客栈内,顾轩宇当即从桌前站了起来,抄起破天剑,快步走了出去。 “喂,你怎么了?不是还有一个时辰么?”白轻流连忙跟了上去,追在他身后。 “你听到了吗?凡间剑被拔出来了。”顾轩宇道。 白轻流挑挑眉:“所以呢?” 他们才走出地崖客栈,便见一个又一个的小妖,向着某个方向狂热而激动地飞奔过去,白轻流一人便被撞了好几个趔趄:“喂,看不看路啊?” 没有一只妖理会他。白轻流不禁微恼地瞪着眼。 “渊马上就要完全苏醒!我们的阵还未完成……只有使用下下策。” 顾轩宇三两剑斩去两只挡路的小妖,快步冲向黑气四溢的黑柱底下,一捏手中长命锁,下一秒,一阵痛苦的嘶吼声响起,脖子上戴着长命锁的天魔出现在两人面前,祂化了原型,双腿跪在地上,神情痛苦。 白轻流道:“天魔和渊可不是一个等级的魔物,就算你能驱使天魔,胜算也不大……喂!” 顾轩宇无暇理会白轻流的话,只是口中轻声念咒,下一刻,天魔身上出现层叠繁复的印记。 每一道印记,都深深勒进祂身躯,直到渗出细密的鲜血。 魔血滴落在地,地面上逐渐呈现出一个古老的法阵。 “九死阵可以代替七杀阵,催动其他两个阵法,威力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可能会造成反噬。”顾轩宇道。 他白轻流对这些有些兴趣,便随口为他解释。 “什么反噬?”白轻流看那天魔受罪的模样,心中掠过几分不忍。 顾轩宇道:“魔气入体。幸者修为突飞猛进,不幸者经脉瓦解,此生不可持剑。” 此生不可持剑? 白轻流一怔,转头瞪向他:“顾轩宇,你疯了?” 顾轩宇扯出一抹白轻流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淡淡笑容: “我与妖魔,此生不共戴天。” 印记再度深入,天魔哀嚎一声,躺倒在地抽搐着。 阵,也成了。 顾轩宇面无表情地竖起破天剑,催动了九死阵。 下一秒,九死阵牵引着腾蛇阵与同归阵同时发动。先前无涯峰弟子提前布置好的若干个阵法,自四面八方亮起。 几十条金光铸成的腾蛇,身披血丝,化作道道锁链,牢牢锁住那条冲天而起的黑气。 一旁源源不断冲向渊的无数小妖们见此情景,不禁急怒攻心:“他们要杀了渊!拦住他们,不能让他们得逞!” 许若凡再次醒来,便是被这些轰隆隆的声音惊醒的。 他下意识摸了摸身下的地面,空空如也,随后大惊失色地睁开眼:“剑呢?” 石万斤熟悉的青石一样的脊背,出现在他面前。 石万斤小声说:“在这里。”它头也不回地把手中的剑扔给了许若凡,好似正全神贯注地观看着什么。 许若凡接了剑,松了一口气。脱下深青色长衫,将灰扑扑的长剑包裹起来,小心地藏好。 “怎么这么吵?”许若凡问。 “打起来了。”石万斤仍是不回头。 许若凡看了看四周,他们正藏在半山腰上一个半凹陷的石洞里,从这里可以对下方混战的情况一览无余,却无人能从下方看到他们。 “方才我瞧见你昏倒在那里,怕你被大家踩扁了,便把你带了上来。”石万斤解释道。 “谢谢你,石万斤。”许若凡道。 幸亏石万斤把他带了上来,否则依照下面的形势,他恐怕真的被一人一脚踩成了肉泥,剑也给丢了。 许若凡也学着石万斤的模样,趴在这里向下看。 一眼便看到了那冲天而起的黑柱被几条金光牢牢缠紧的模样,不禁又是大惊失色:“怎么,渊还是打不过他们么?” 石万斤摇摇头,一脸认真道:“除了凡间剑,渊大人没有对手。” 许若凡低头看看怀里包得严严实实的凡间剑,心虚了一瞬。 地崖底下,一群小妖向着顾轩宇等人扑了过去,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样子,却由于力量悬殊,被顾轩宇不慌不忙地斩杀。 地崖底下小妖虽然众多,却耐不住顾轩宇所带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精锐。 许若凡也看到一些客栈里曾经的客人。他有些不忍地别过眼去。 他知道在这个人与妖魔相争的世界,这一天迟早会来的,却没想到会这样赤.裸地呈现在他面前。 “渊,剑都给你拔了,你倒是给我动一动啊!”他喃喃道。 地崖底下,无涯峰与众小妖仍在混战之中。而战场外围的更远处,早已新来了一群服饰各异的人。 这其中,有原本便计划坐收渔利的御虚宫众人,还有来自铸剑山庄、万花崖等等一些乱七八糟的门派。 许若凡眼尖,一眼便看到了其中的许家夫妇。 众人都知此时战场危险,便止步不前,唯有许家夫妇一心向着黑柱中心赶。 “石万斤,你不是帮我转告他们孩子还活着,暂时不要靠近这里了吗?”许若凡问。 石万斤小声说:“我是已经说了,可他们不信我,非要找到那个告诉我这个消息的人……”它小心看了许若凡一眼。 许若凡叹息一声,正打算翻身下去阻止许家夫妇。就在这时,一直没有动静的冲天黑气,动了。 它不再向着天空喷薄而去,相反,缓慢收缩着,隐约呈现一个被黑气包裹着的人形。 天空重新亮了些许。 顾轩宇见黑雾仿佛大势已去的模样,当即一喜:“收!” 腾蛇阵金光更加强盛,缠紧了那个浓郁黑气包裹着的人影。 没想到,下一刻,那黑气猛地爆发开来,挣脱了十几条金光闪烁的腾蛇。 顾轩宇生生后退三步,口中喷出一口赤红的鲜血。 白轻流担忧地接住了他:“喂,没事吧?” “阵,破了……”顾轩宇怔怔望着黑气中心那道模糊的黑色人影。 人影周身狂舞缭绕的黑气,随着这一次爆发变淡了些许,却并没有完全消散,相反,几乎是在瞬间重新变得浓郁起来。 黑雾升腾而起,化作利剑,直直向着顾轩宇刺了过来—— 顾轩宇知道,这一击,自己必死无疑。 他不想就这样死去。 白轻流抱着顾轩宇,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情急之下,只想带着顾轩宇侧身避开那黑气。没想到这黑气却像是长了眼睛,追着顾轩宇不放。 正当他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脱困之时,顾轩宇似是轻轻拽了拽他的手臂。 白轻流脚下一个踉跄,身体微微倾斜,生生以身躯接住了那道黑气的穿刺…… 白轻流口中也喷出一道鲜血来。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怀中沉默的人影。 那人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好似在看一个并不怎么熟识的人。 白轻流后退两步,手一抖,将顾轩宇松开,自己倒在了地上。 这一瞬间,他脑中掠过那个客栈老板曾对他说的话—— “我观你此生,为情所困,求而不得。际遇因情而起,鱼跃为龙。 “然而最后,龙筋被抽,龙足俱断,落入深渊,不复往生。” 难道这便是那人所说的……关于他的一生? 也正是白轻流口吐鲜血的那一瞬间,黑雾似是受到一记重击,猛地收缩回去。 黑色人影周身缭绕的黑气,骤然散去了。 于是,一直隐于黑雾之中的,渊的面目,便显露在众人面前。 许若凡看到渊化为人形的模样,简直想要喷出一口鲜血。 只可惜,他现在状态好得很,吐不出血来。 他眼睁睁看着黑雾散去,黑气正中,浮现出一个无比眼熟的白衣人影。 那“人”一袭白色衣袍,长发如墨,肤白似雪,面目流畅温和,桃花眼明亮戏谑,眼尾却是微微下垂,垂下一点异常可爱的弧度。 ——这“人”,不正是长着一副许若凡自己的模样! “他”抬袖,擦去唇边黑色鲜血,似是才刚刚意识到,自己于黑雾中现了身。 下一秒,“他”的眼神变得慵懒戏谑,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人,也好似扫过了隐在暗处的许若凡。 许若凡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自己”,声音低沉地道: “怎么,想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