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陷修罗场的我统治了咒术界》 1、第1章 卷一·东京现世: 我是一把流血的剑,柔软而锋利。1 ——[波斯]贾拉鲁丁·鲁米 ——— 2018年3月15日,刚过下午4点。 东京咒术高度学校,某间教室。 “弥夜老师,已经迟到2个小时了。” 戴眼镜的少女梳着利落的墨绿色马尾辫,她坐在椅子上,左手握着长刀的柄,右手捏着麂皮布,擦拭刀刃。 她的大刀在教室去年新换的节能式顶灯下,泛出渗人寒光,正如她的犀利棕眸。 “她再晚点来,我们可以直接下课了。” ——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这座静谧伫立于莽莽山林中的古老学府,是青瓦如鳞片的全木制结构,建筑物内部亦是老派:吱呀作响的木地板,磨损颇重的木桌椅,昏黄且费电的老款白炽灯,在这里你找不到一间符合当今标准的现代化教室。 唯有这间教室除外,这儿的硬件设施簇新先进,不差过非术师一般人就读的顶尖高中,甚至更为人性化,角落里还有诸如小冰箱和咖啡机的物件,自带一个小型休息室。 这里是东京高专史上最年轻的女教师——赤泽弥夜的专属教室,从前也是陈旧的,被她成功改造。 她的四个学生正在此地等她现身。 “弥夜老师准是被那个迟到大王眼罩男带坏了,任何人和那家伙混久了,都会堕落。” 银亮刀刃映出真希杀气四溢的面孔。 “不如就让我这把大刀,教会他们为人师表必要守时的道理吧。” 少女的三位同学,对她这幅骇人模样,反应不尽相同—— 白短发少年面无表情,紫眸呈死鱼眼状。 蓄着鸦黑短发的少年欲言又止,他眼下带着黑眼圈的黑眼睛透出慌乱无措。 胖达开口劝和道:“真希你消消火,别生气啦。悟是迟到惯犯,弥夜只是偶尔迟到啦。” ——胖达称呼他人,都是直接叫名字。哪怕那两人是他的老师,还都是特级,他也这样做。 [赤泽老师从海外乘机回来,今早凌晨才落地,]狗卷棘在手机上打字,[她可能太累,睡过头了吧。] 和几乎从不离开本土的五条悟不一样,同为特级的赤泽弥夜常去海外做任务,仅在去年,她就被总监部派往异国四次。 两个月前,她去了墨西哥,今早才回来。 “棘啊,弥夜她不可能睡过头啦。”胖达用爪子托着下巴,“她可是有着常年睡眠不足但依然精力无限的超人体质啊!以她那个卷王性格,现在可能正在某个地方祓除诅咒呢。” ——全东京高专人人皆知,五条悟和赤泽弥夜都有极限作息表,一般人尝试半个月就会没命的那种, 可是前者会反转术式,能自我修复身体;后者却不会反转术式,还没猝死纯属奇迹。 “赤泽老师甚至没有黑眼圈……”被咒术师的过劳生活折磨得黑眼圈很重的乙骨忧太诚恳道,“好让人羡慕啊。” “一人拉高了本土咒灵的难搞程度,另一人拉高了本土咒术界的内卷程度……”真希嘀咕着,“这些特级术师真是害人不浅……” “大家下午好哇,俩月没见,你们有想老师我吗?我可想你们啦!” 一道声线清亮、语调轻盈的女声响起,众人循声看去。 从教室前门走进来一位女子。 她最多二十岁,红茶色的明眸,缎子般的黑直发垂至腰际,右耳戴着一只红翡翠质的枫叶耳饰;一身深绀色教师制服,高领外套配及膝裙装;脚上则是高跟鞋,衬得她本就纤长的身姿更高,鞋跟踏过地板却没响,悄然如猫。 妍丽面孔上绽着粲然笑容,明朗气质犹如晴好秋日,这让人一见难忘且心生好感的女子,正是赤泽弥夜。 在去年三月成为高专老师的赤泽弥夜,截止目前已执教一整年了。 去年四月入学的真希、胖达、狗卷棘,加上后来转学过来的乙骨忧太,这四人是她的第一届学生。 等到了今年四月,这四人就要升入高二了。她将成为高二生的负责人,同时也会为新来的高一生授课。 现在四个学生纷纷和她打招呼。 “只能听你的网课,我本来有点想你。”真希语气冷淡道,“但你给我们布置了太多功课,压垮了我对你的思念。” 英语、诅咒史、和咒术实践,是赤泽弥夜负责的课程。在海外待了两个月,她一边执行任务、一边给学生们上网课。 她明白自己留作业比起其他高专老师稍微多了点,却没有超出学生们的承受范围。其实她教育学生时,已是十分温和,在其他事上她更追求极致。 真希是个面冷心热的,而赤泽弥夜和这个唯一的女学生又关系特别好,她忽略了少女的控诉,拽了把椅子坐到少女旁边,这才笑眯眯开口道:“我才没有布置很多作业啦——快问快答时间!真希酱,你知道burrito和softtaco的区别2嘛?!” “……哈!”真希一愣,“不要轻描淡写地带过你用作业折磨学生的事实然后用莫名其妙的句子去转移话题啊!” 胖达:“什么玩意?!bu……bu啥?” 狗卷棘:“……鲑鱼?” 乙骨忧太:“???” “老师我啊,出差时吃了超多墨西哥饼,已经是‘饼学专家’了。”赤泽弥夜扬手摘下真希的眼镜,戴到自己脸上,她认真道,“burrito和softtaco都是白面饼,搭配牛肉或鸡肉,但burrito更大,是卷起来吃,softtaco则比饺子皮大两圈,是对折起来吃。饼,是一门很深奥的学问,老师我可以为你们讲解——” “老师,你可以,但没必要。”真希伸手拿回自己的眼镜,“你总是嫌弃吃饭太费事,出差时也没好好吃饭吧?” ——工作优于一切,其他事情靠后,这是赤泽弥夜的人生信条,她的活法是:全年无休每天加班,日均睡眠4小时,一天只吃一顿饭。 狗卷棘在手机备忘录输入文字:[老师肯定每天都在吃墨西哥饼配辣酱。] 赤泽弥夜粲然一笑,竖起大拇指,“狗卷君猜中了欸,加10分!” 胖达双手抱拳以示佩服,乙骨忧太面露敬意。 “赤泽老师你买医疗保险了吗?包含治疗胃疾的那种。”真希说,“你要是没买,我给你买一份。” “我没买医疗险啦,但买了人身险!”赤泽弥夜用双手捧着脸,笑道,“我投保的公司是超靠谱的意大利企业~我死掉后,保险公司会赔偿东京高专一艘游艇,是不是超赞的!但你们不能因为想在船上晒日光浴就希望老师早逝噢。” 连好学生乙骨忧太也忍不住吐槽道:“……所以为什么是游艇?” “赔偿款能选择现金或游艇,老师我选了更cool的一种。” “……”真希抬手掩面,“我有时候真不知道,该如何表述你的离谱行为对我造成的精神冲击。” “哈哈哈哈哈,真希酱真可爱!” 胖达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所以弥夜今天下午,为什么迟到了啊?” “抱歉抱歉,老师我不是故意的,是开车来高专的路上不小心迷了路……我在校内放置了‘坐标’,本来一边驾车、一边感应着‘坐标’,就能顺利抵达学校了。可’坐标’过期了,我就迷路啦。” 赤泽弥夜微微蹙眉,脸上流露出歉意。 “我在盘山公路上绕了好久,车没油后,在半山腰熄了火,手机刚好也没信号。我正苦恼该怎么办呢……幸好遇到了硝子,我就坐她的车来了高专。” 四个学生默然。 年仅20岁的赤泽弥夜是公认的咒术界no.2,全才系咒术师。她唯有两个弱点:其一,不会反转术式;其二,方向感奇差,完全不认路。 如果她会反转术式,在单体战斗力上,她会是与最强的六眼术师难分输赢的另一个最强。 不过,论综合能力,她已是最强。 可赤泽弥夜无比乐意当no.2,她对no.1这个地位的渴求,正如一条鱼于自行车的渴求——约等为零。而她的路痴程度,严重到一条鱼看了都着急,恨不得骑着自行车为她引路。 幸而,她的生得术式,能让她在去过的地方留下“坐标”。她的“坐标”几乎遍布东京,确保她能正常生活。 “怎么不联系辅助监督送你来高专?”真希满面疲惫道,“你竟然敢自己开车来……你难道忘了吗?上次你自驾来高专,偏离路线开到了横滨。” “那次虽然迷路了,但吃到了横滨中华街的麻辣粉,超赞!”赤泽弥夜灿笑着,“新田小姐午后有任务,伊地知先生感冒请假啦。” “去年,还有一次,弥夜从东京坐新干线去名古屋,”胖达补充案例,“她坐错车,到了仙台县。” “我记得那次‘走丢事件’,”乙骨忧太回忆道,“还是一个仙台县的好心少年,亲自把赤泽老师送回了东京……” 狗卷棘无奈地摇头,“……鲑鱼。” 胖达又问:“弥夜你为什么不打车?” “我想锻炼增强我的方向感,就没打车,试着自己驾车来高专。”赤泽弥夜唉声叹气道,“没想到又是大失败呢……好啦好啦,别说老师我啦。” 她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了四只纸袋子。 “这是老师从墨西哥给大家带的土特产!是超好吃的魔鬼辣椒酱哦!” “……谢谢,但请允许我拒绝,”真希嘴角抽搐着,“不是谁都像你一样能吃辣,我无能消受魔鬼辣椒。” “可这个超好吃欸!你们真不想尝尝吗?” 挚爱超辣食物、最近着迷于用辣酱配everything的赤泽弥夜,真心实意地想把自己新发掘的绝赞辣酱分享给可爱的孩子们,她用热切的视线扫视过四个学生的脸庞。 来自魔鬼卷王的注视让学生们背后发毛。他们不约而同地齐齐想到——开什么玩笑,自己还年轻,并不想死。谁吃了重度嗜辣者赤泽弥夜评价为“超辣”的辣椒,谁就会被连夜送往东京医科大学病院肠胃科,最后在icu里抢救失败而亡。 满面失望、看起来可怜兮兮的赤泽弥夜,打开了四只袋子中的一个,里面竟然是包装精美的巧克力,不是辣酱。 “唉,老师我啊,早就知道你们永远也不会接纳老师我的口味……”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笑容多了苦涩意味,“我给你们准备的伴手礼,其实是当地的手工巧克力啦。” 四个学生接过了四份巧克力。 “可恶……她这样子,让我好内疚!”真希说,“我也不想让这家伙失望,可我吃了她喜欢的辣酱,我就会死啊!” “……我也。”x2 “鲑鱼……” “老师我才没有想让你们吃魔鬼辣酱,我在逗你们玩啦,”赤泽弥夜变脸似的,又露出粲然笑容,她用手轻轻摸了一下真希的脑袋,“好了,该上课啦。” 今日午后的课,是咒术实践课。 黑长发女子站到了讲台上,从挎包中取出u盘,置入电脑,调出文件。这里是她的专属教室,窗明几亮,有现代设备,本土的两座咒术学府,只有一间教室是这样的。 许多咒术师的五感都优于一般人,赤泽弥夜的五感,却跟一般人差不多,不过这称不上是弱点。教室顶灯关闭,黑板被推开,其后的显示屏亮起,成了唯一的光源。在昏暗中看发光的电子设备会让她的眼睛有点不舒服,于是她戴上了防疲劳眼镜。 只有镜片的无框眼镜,在她的脸上微微反光,她斯文像一个即将围绕新浪漫主义展开讲座的美术教授。 显示屏上的,却不是艺术品。 三张照片,三具尸体,皆是三四十岁的男人,肤色青灰且神情痛苦,躺在三条不同的人行道上。 伸缩式教鞭被展开,黑长发女子手握纤细且长的银色钢制鞭子,其尖端划过每一具尸体。 光线暗下来的教室中,她右耳的红翡翠质枫叶坠子漾着细碎红芒,与她莫名鲜艳了点儿的红茶色眼瞳甚为相称,她微笑着,缓缓道。 “这三起‘街头猝死案’,就是你们必须解决的实践课题。” 2、第2章 2018年3月15日,下午3点。 京都,咒术总监部,特殊会议室。 当特级女教师驾着车,在前往东京高专的盘山道上迷了路,京都总监部的几位长老正在开会—— 细高的立式烛盏摇曳着昏黄的光芒,偌大的室内,竖立着三十六扇屏风,每扇屏风后皆摆着一把椅子。 其中五扇屏风上,是五道身形各异的黑影。 一场秘密的小型会议即将召开。三十六位长老中,有五人参与此次会议。 ——三十六位长老,组成长老会1,他们是咒术界的高层,统治着隐藏于一般人社会中的咒术师社会。 有人群聚的地方,就有分歧与派系,咒术总监部的长老会不是例外,其间多股势力、错综复杂。 从前御三家的家主,皆为长老会的成员,可如今,禅院五条两族,无人担任长老一职。 近几十年,禅院没出一个特级咒术师,现任家主禅院直毗人又嗜酒如命,日落西山的禅院家失去资格加入长老会。五条家也无人才,仅靠五条悟撑着。五条悟和所有高层关系紧绷,拒绝入会。 御三家中,唯独加茂的家主,加茂忠行2,是三十六位长老之一。 今天这场秘密会议,加茂忠行只是参与者。发起者另有其人:咒术界保守派的代表人之一,京都咒术高专的校长,乐岩寺嘉伸。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一扇显着佝偻黑影的屏风后,传出耄耋老者的苍老嗓音,正是乐岩寺嘉伸,“忠行,你把监视记录带来了?” 保守派和加茂家关系要好,加茂忠行尊敬着乐岩寺嘉伸。属于加茂家主的屏风后,站着一个黑发褐眸的男人,他有加茂一族的特征——眼型尤为狭长,气质庄重文雅。他是京都校学生加茂宪纪的父亲,父子二人有六分相像。 “乐岩寺长老,我把东西带来了。”加茂中行虽这样说,却没把监视记录拿出来。 因为他知道,这份记录和这场会议,都毫无意义。这些年来,他们一直想杀了那个“不详之人”,却找不到契机,对方则是愈发生龙活虎了。 所谓“不详之人”,是指现今唯一的特级死缓犯——赤泽弥夜。 一张年轻女子的面庞,浮现在加茂忠行的脑海,对方姿容极佳,却让他厌恶。 加茂忠行不由得想到了更多事情。 原本有两个特级死缓犯:赤泽弥夜,乙骨忧太,但后者的刑罚已被撤销。当代出了两个特级死缓犯,这是史上头一遭的异常局面。 是六眼术师引发了异象。——二十八年前,当五条家迎来了六眼神子的降生,生来注定成为最强的神子,让咒术世界变得不正常。 五条悟导致一切失衡了。 首先是诅咒师们倾巢而出,狩猎那颗价值一亿的白发蓝眸的婴儿脑袋。他们的下场当然是死,没人能在擅闯御三家之一的五条家府邸后活着离开。随后,咒灵数量激增且更加难杀,新生代的咒术师们也越来越强。 “六眼”造成的“失衡”所引发的种种异象中,最让咒术界人心惶惶的一例,是“因業”3的出现。 从古至今,只在平安京时代有过一个“因業术师”,那人十六岁时被处死。千年之后,在1998年,当代再次出生了一个“因業”。 赤泽弥夜就是“因業”。一想到这个名字,加茂中行就皱起眉,感到深深的厌恶。 她活到了十五岁,才被长老们所发现。总监部的长老会对“因業”判处死刑,让彼时二十三岁的“六眼”去行刑。 然而,他不仅没杀她,还把她带回东京高专收为学生,又用他那嬉皮笑脸式的威胁手段,让长老会们把她的死刑,改成了死缓。 那个“六眼”……永远不会听命于任何人,也永远不会加入他们,加茂忠行想到。 “因業”从十五岁长到了十八岁,她从东京高专提前毕业,做了一年的术师,随后成了东京高专的教师,迄今已执教了一年。她和最初的她大相径庭,方方面面都强得过分。长老会愈发想杀她了。 乙骨忧太,是去年5月被判死缓的新晋特级咒术师,他原本也是长老们的心腹大患。但在去年12月24日的百鬼夜行中,乙骨击败了特级诅咒师夏油杰,还解咒了过咒怨灵“里香”。他变得能御使自身力量,不再具备高度危险的不可控性,长老会因此撤销了他的“死缓”。 在长老们眼中,赤泽弥夜比乙骨忧太可恨太多了。可他们一直没有正当的理由能杀她,毕竟她没有违背咒术法则,一直全心全意为东京咒术高专效力。 ——异国咒术组织,向霓虹的咒术总监部借人,长老会遂派出赤泽弥夜。从今年1月15日到今年3月15日,她一直在墨西哥执行任务。 以前,总监部只是留意赤泽弥夜,却没真的监视她。但她当死缓犯当了太多年,他们想把迟迟未能执行的死刑提上日程。于是,她出差时,他们遣人监视她,想找茬杀了她。 “忠行,把记录拿出来吧。”乐岩寺嘉伸催促道。 ——对方打断了加茂忠行的沉思,人脑的思考速度极快,他方才想了那么多,现实中只过去短短几分钟。 监视赤泽弥夜的人,是加茂忠行的亲信。他的亲信也去了墨西哥,在暗处跟踪她,写下了监视记录。乐岩寺嘉伸今天召开秘密会议,就是为了看那份记录。 “……好。” 加茂忠行扬起手,手中捏着五份册子。仅用几盏烛灯照明的会议室十分昏暗,从近乎全黑的角落,走出一个为总监部效力的术师。 那人悄然疾步来到加茂家主的屏风旁,用双手恭敬接过册子,拿去给其他四位长老。 加茂忠行早已看过监视记录。他坐在椅子上,暗忖着另外四位长老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事实确实如此,乐岩寺嘉伸读着册子,褶皱纵横的苍老脸庞面色阴翳。 【day1,赤泽早上8点离开房间,和当地术师在酒店大堂见面,一同执行任务,直至下午5点。她随后前往a餐厅,吃了该餐厅的特色辣酱,配墨西哥饼。她晚上7点左右返回酒店,给学生们上完网课后,写完6份报告,然后看了书,凌晨4点上床睡觉,一夜未醒。】 【day2,赤泽早上8点离开房间,和当地术师在酒店大堂见面,继续执行任务,直至下午6点半。她随后前往b餐厅,吃了该餐厅的特色辣酱,配墨西哥饼。她晚上8点左右返回酒店,给学生们上完网课后,为接下来的课程备课,直至凌晨3点半。她吃了两包超辣三角片,凌晨4点半上床睡觉,一夜未醒。】 【day3……】 ……这是什么玩意?! 乐岩寺嘉伸活了七十六年,第一次如此无语。 整整2个月来,赤泽竟然一直过着“酒店-任务地点-餐厅”的三点一线的生活,只不过她每天都去不同的当地餐馆…… 老者因愠怒而手背青筋暴起,“啪”地合上了册子。 这份监视记录毫无价值,只配被丢进垃圾桶。他让人监视赤泽,是想找出她的过错,作为理由处死她,结果她却敬业得过分,就是脑子有病……正常人谁会吃那么多饼卷辣酱?谁会用超辣三角片当宵夜? “赤泽弥夜监视记录”干脆改名叫《墨西哥辣椒酱大赏》得了。乐岩寺嘉伸看了太多遍“辣”这个字,几乎不认得它了,他感觉老眼昏花、舌头发辣。 加茂家主的屏风后,加茂忠行也重读了一遍记录册。 ……看完后,不认识“辣”字了,脑仁还发辣。 这个赤泽,白天在外面奔波、执行任务,全天只吃一顿饭,还是人类一吃就住院的魔鬼料理,她晚上回到酒店,仍有精力继续写报告、备课、读书,她只睡4个小时左右……她每天都这样生活…… 海军陆战队的特种兵面对她都要不可置信自惭形秽直呼厉害,还要请她开办时间管理讲座,加茂忠行掐着眉心,心想,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卷了…… 忽而,乐岩寺嘉伸说:“……散会吧。” 无人有异议。赤泽弥夜出差期间的行为固然奇葩,却堪称模范术师,他们找不到理由杀她。 “忠行,”乐岩寺嘉伸嘱咐道,“让你的人继续盯她,但别每天都跟着她,容易被发现,间隔性地监视她就行。” 加茂忠行回道:“好。” ——— 长眉灰白的佝偻老者走出了总监部的会议室,走到了室外的庭院。 身着西装的水蓝发少女正在院中等待,见到老者,她即可礼貌地颔首道:“乐岩寺大人。” 这是京都高专的高一学生,三轮霞。 乐岩寺嘉伸瞧见三轮霞的脚边,搁着一只超大号快递箱,便问:“三轮,那是什么?” “这个啊……”三轮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您刚刚去处理工作,我等待您的期间,在总监部的院子里散步……走着走着,我到了大门口,看见地上有一个快递箱,寄件人是匿名,签收人是’总监部’,于是我就把箱子抱回来了。” 在总监部工作的术师,不会把这里当作收货地址。寄件人不详,这就更不正常了。岩寺嘉伸想,这个快递显然有问题,三轮霞竟把它带进了总监部。此人老实,又出身普通人家庭,极好控制,所以他让她当自己的跑腿秘书,可她有时真是蠢得令他厌烦。 心中再烦,面上却是一片和蔼,他笑呵呵道:“三轮,把箱子打开看看吧。” 大快递箱上没有诅咒的气息,他要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 三轮霞麻利地撕掉了胶带。 白须鸡皮的老者,眼中骤然涌现杀意。 箱子里,是一袋袋咖啡豆。 还有一张手写便签。 【这次海外出差,我带回了三箱的当地咖啡豆作为伴手礼,总监部、京都高专、东京高专,每个部门都有一箱。小小礼物,不成体统,望笑纳。】 【总之,感谢诸位一直以来对我的关照。】 【——赤泽弥夜】 3、第3章 【这次海外出差,我带回了三箱的当地咖啡豆作为伴手礼,总监部、京都高专、东京高专,每个部门都有一箱。小小礼物,不成体统,望笑纳。】 【总之,感谢诸位一直以来对我的关照。】 【——赤泽弥夜】 “原来是赤泽小姐寄来的包裹!是墨西哥的咖啡豆!”三轮霞拿起便签条,惊喜道,“她好有心哪,给每个人都准备了伴手礼!” 全咒术界无人不识这位论力量排行no.2的特级女术师。有许多人认为她比no.1的五条悟更可怖,还有传闻说她是异常的天才。 但三轮霞不这么认为,她觉得赤泽弥夜是性格最正常的咒术师。不过赤泽弥夜各方面的天赋,确实是厉害到不正常。 她见过赤泽弥夜几次,特级女术师那出彩的美貌,晴朗秋日般的气质,令她倾慕不已。她看不穿对方的智商,但能感受到对方的情商极高。和赤泽弥夜相处,令她感到如沐煦风。那样的爱笑的大美人,怎么可能性格有异常呢? 她向赤泽弥夜要了一张自拍合影,后来被她母亲看见,还以为她和艺人合照了。 三轮霞蓦地注意到,校长的神情很吓人,怯怯问道:“乐岩寺大人,您,您还好吗?脸色不太好呢,是身体不舒服吗?” “……无事。”乐岩寺嘉伸缓缓道,“三轮,走了,该回去了。” “嗨以!” ——— 坐在车内,白眉老者闭目养神。 如果赤泽只寄了咖啡豆给他,他就能确定,她知道他派人在她出差的2个月间跟踪她,只是没跟他计较,还送他墨西哥特产以表嘲讽。 可她没落下整个总监部,甚至是京都校和东京校。她送了三个部门的所有成员咖啡豆,没有针对他。 乐岩寺嘉伸无法判断,她是否知道她被监视了,是否在挑衅他。 按理说,她不可能发现自己被跟踪,因为负责盯她的加茂家主的手下,有藏匿气息的术式,是最顶尖的跟踪者。 她没有“六眼”,如何发觉跟踪者?难道只凭她的观察力?乐岩寺嘉伸拧着眉想,他知道赤泽的头脑很好,却不知道她聪明到什么程度。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赤泽很会演戏,她的一举一动总是完全自然,毫无破绽。 他看不穿赤泽弥夜。但不论她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份伴手礼都让他无比膈应。 最近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讨人喜欢了……让他这个老人家,杀心四起啊。 必须尽快除掉赤泽弥夜这个“因業”。 ——— 2018年3月15日下午4点半,京都,承载着乐岩寺嘉伸的轿车驶出总监部的大门,驶向京都高专。 与此同时,东京,赤泽弥夜的专属教室。 “这三起‘街头猝死案’,就是你们必须解决的实践课题。” 说完,站在讲台上的黑长发女子倏地屈肘,用肘部掩住口鼻,打了一个大喷嚏。 真希扬起眉毛,“弥夜老师你感冒了?” “怎么会呢,老师我身体超好的说,大概有人在念叨我吧。” 赤泽弥夜想到了什么,她掏出调成静音模式的手机。 几分钟收到了新短信,来自快递公司。 [您的包裹已送到指定地点,谢谢您使用风纪速递。] 关了灯的教室很昏暗,女子右耳的红翡翠质枫叶耳坠闪着红色细闪,她在昏暗中莫名红艳的眼睛注视着手机屏,唇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一时间空气有些凝固。 “啊,原来是礼物送到了。” 老师的笑容有时真的很瘆人,说不出来哪儿不对劲,但就是慎得慌……像是魔瓶的盖子没拧紧,有什么暗物质渗了出来……真希在心底吐槽着,嘴上问:“什么礼物啊?” 赤泽弥夜收起手机,灿烂一笑,凝然的空气又轻快流动起来,“是品质糟糕的咖啡豆,送给我讨厌的长辈们。” 这番莫名其妙的话让四个学生都满头问号,“……???” “来,我们继续上课,请看照片。” 赤泽弥夜掠过“咖啡豆”的话题,用教鞭轻轻敲了敲显示屏,学生们凝神看过去。 照片的拍摄时间估计是大清早,光线是淡淡的乳白。三个死者,倒在三条不同的人行道上,他们都躯体俱全、衣衫齐整,没有肉眼可见的伤口。他们除了神情十分狰狞,看起来没有其他异常之处。 “死者是在公共场合被发现,遗体由警方带走调查,我们咒术师方面无法对遗体做尸检。”赤泽弥夜说,“我设法收集了死者们的照片,请大家根据照片进行推理,这些死者的死因是什么?他们和诅咒又有什么关系?” “尸身从头到脚都是完整的,肯定不是死于咒灵爪下。”真希说,“凶手是诅咒师吧。” [应该是不属于任何组织的、单独行动的诅咒师。]狗卷棘在笔记本上刷刷写道,[去年12月24日的百鬼夜行后,特级诅咒师夏油杰死后,他带领的组织也解体了,其他诅咒师组织都噤若寒蝉,命令自家成员别惹事。只有不受约束的独狼诅咒师,才敢犯事。] 胖达用爪子挠挠头,说:“尸体上没看到伤口,衣服也很干净,所以死因大概是心梗之类的吧? “死因的确是心梗。”赤泽弥夜点点头,又摇头道,“但胖达你不可以因为死者看起来整洁且无伤,就判定对方是死于心梗。” “你思考得越多,对敌的胜算就越大。哪怕不在事发现场,面对有限的情报,也要考虑多重的可能性——或许,凶手杀人后,清理了尸体,为其更衣,把致死伤藏在了衣服之下;或许,诅咒师用某种手段破坏了死者的脏器,内脏出血致人死亡,只看人的外表是看不出来的。” “弥夜还是一如既往地严谨和严格啊……”胖达砸了咂嘴,“可是我们是咒术师不是侦探啦,咒术师只用祓除诅咒就ok了。” “咒术师可不是那么简单的职业哦。”赤泽弥夜笑道,“我可爱的生徒们,你们都知道我的执教理念——祓除诅咒是最危险的工作,因此咒术师必须成为全才,才能胜任工作。” ……你根本就是想把我们都教成像你一样的全能系卷王,四个学生在心底默默想到。 “在这个充满诅咒的世界,”黑长发女子微笑着,用右手食指点了点太阳穴,“只会打架的术师死得早,兼具头脑和力量的术师,才能疯得慢一点,活得久一些。” 四名学生中,乙骨忧太性格最为内向,集体讨论时,他总是静静聆听、最后发言,今天亦是如此。 “判定死因是心梗的依据……是尸斑。” 乙骨忧太轻声道。 “弥夜老师去年在课上提到过,猝死者的尸血不凝而易于沉积,尸斑会程度重、颜色深1。屏幕上左数第一个尸体,枕部有一块紫红的尸斑,好像还有青紫的出血点?这种类型的出血点也是猝死者的尸表特征之一。不过尸斑并不严重,是因为拍摄照片时,受害人才逝世不久吧?” 乙骨忧太面前的课桌上,是一份写得密密麻麻的大笔记本。这份笔记不如真希的精简扼要,不如狗卷棘的字迹工整,它承载了过多信息,几乎把老师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了。少年没有超凡的记忆力,却有过人的认真与耐心。 “认真且谦逊的咒术奇才。” ——去年某天,夜蛾正道和赤泽弥夜聊天,这样形容了有着鸦色短发和瞳孔的少年,那时十六岁的乙骨忧太才转学到高专一个多月。她听到校长的这番高度评价,不禁笑了起来,她回了什么话?似乎是…… “确实是个特别乖的好孩子。” 回忆一闪而过。此刻,赤泽弥夜看着这个性格内敛但未来可期的好学生,感到无比欣慰。她的第一届学生们都十分优秀,去年五月才转学来到高专的乙骨忧太,是最大的天降惊喜。 赤泽弥夜放大了那具尸体的图片,和少年所说的一样,枕部真的有一片紫红色。只是该受害人穿着中领毛衣,遮住了颈部,必须很认真观察才能发现有尸斑。 “忧太,”胖达目光幽幽地盯住少年,“你要背叛我,成为学霸吗?” “他学习本来就比你好。”真希毫不留情地打击胖达,“去年的期末考核的评分,狗卷第一,我和豆芽菜齐平,最后才是你。你加把劲儿吧,又不是真正的大熊猫,每天只用吃竹子啥也不用做。” 胖达陷入悲伤,开始思考“同样都是熊猫为啥我要学习要工作”,坐在他左右两边的狗卷棘和乙骨忧太,拍他的左右肩膀安慰他。赤泽弥夜忍着笑,继续道: “1号死者,平村仁,在2月27日的早上4点多被发现,猝死时间是早上2点左右,地点是东京市练马区1丁目。” “2号死者,石下胜,在3月9日的早上5点多被发现,猝死时间是早上3点半左右,地点是东京市杉并区2丁目。” “我在墨西哥就留意到了这两起‘街头猝死事件’,总监部派了术师去查案,但毫无进展,于是我要来了这个案子的处理权,当做你们本次的咒术实践的课题。” 赤泽弥夜稍稍停顿,又说:“在今天,3月15日,我在凌晨1点半落地成田机场,在3点到家后,我接到消息——有一个醉汉在东京市中野区4丁目,发现了一个猝死街头的男人,该死者名为井内刚人,我在3点半赶到了最新的案发现场,但诅咒师已经逃掉了。” “这个任务,考验的是你们的头脑,不是武力。”她坦言道,“我已经把任务档案发到了你们的邮箱,不过档案里只有18张照片,其余破案所需的情报,请大家自行调查。” “顺带一提——‘街头猝死案’的破案时限是72小时,犯人很快就会再次犯罪。”赤泽弥夜歪头一笑,“如果大家没能抓到犯人,需要老师我亲自出马……那么就请你们各自为我呈上2万字的手写检讨书~” 讲台下的四个学生闻言,都睁大了眼。 ……出现了,是魔鬼卷王!他们齐齐想到,时隔2个月,魔鬼卷王再次降临,第一天回国,她就要让一切卷起来…… “等等……老师你的意思是,凶手将在3月17日的夜晚到18日的凌晨,再次杀人?老师怎么会知道这种事?”真希嚷道,“为什么你每一次都清楚凶手会如何行动啊!” “真希说得对哦。”赤泽弥夜对少女的“你怎么会知道”的质问置若罔闻,轻快道,“1号死者平村仁和2号死者石下胜,都已经被安葬了。今早遇害的井内刚人,他的尸体目前在警方的法医部门。虽说我们是法外狂徒一般的咒术师,但也不能做出‘从条子那里偷走尸体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这种糟糕的事,所以我建议大家把案发地点作为调查的重心哦。” 她不紧不慢的语速变得极快,她一进入工作状态就会这样。她拿出手机查看时间。 “现在是下午5点10分,我已经事先委托了新田小姐,她是你们本次任务的辅助监督。她大概再过20分钟就到高专了,会开车送你们到井内刚人被发现的地点。在她现身前,你们可以为本次任务制定行动方针,20分钟足够你们写2份600字的计划书吧?请最迟在5点半前把你们的plana和planb发给我。” “老师我还有其他工作,就先走啦,请大家加油查案哟!” 说完,黑长发女子拎起挎包,走下讲台,她灿烂笑着跟学生们挥挥手,就离开了。 [看来这次和往常一样,赤泽老师已然知晓事件的真相了。]狗卷棘在纸上写下字句,[她为我们出的题目,永远是她早就清楚答案的题目。] “抛出必须在72小时内解决的难题,只给残缺的解题条件,还设定了惩罚项目,这是多么恶劣的老师啊……”满面生无可恋的真希望着天花板,说,“她不是今早凌晨1点多才回到本土?又在3点半跑到3号死者的出事地点……她不累吗?不用倒时差吗?这魔鬼对周围的人狠,对自己更狠……” 胖达呢喃着:“我好想当动物园里的熊猫啊……” “大家,”乙骨忧太拿起纸笔,凄凉一笑,“新田小姐马上就要到了,我们快写计划书吧……好多呢,要写1200字。” 4、第4章 5点40分,两份600字的计划书的文档被真希发到班级群里,收获了赤泽弥夜的回复和点赞。 5点45分,四个学生坐上了辅助监督新田明的车,前往“街头猝死案”的3号遇害者井内刚人在今早凌晨被人发现尸体的地点。 新田明平稳地驾驶着车辆。真希坐在副驾驶,面色戚戚地说:“……幸好弥夜老师没计较我们交计划书迟了10分钟。” “大概是因为她今天上课迟到了,才放过了我们。”坐在后排的胖达说,“你没看到她刚刚发在群里的表情包嘛?” 真希掏出手机点开line,只见群聊天里,有一个超长的文字表情包。 [一般情况下deadline过了也不会有任何人die~但我们咒术师错过deadline就会有人die啦,所以请尽快完成任务哟~] ……这是什么地狱笑话,真希想,不愧是你啊,魔鬼卷王赤泽弥夜。 赤泽弥夜喜欢自制表情包,最爱把学生的照片做成可爱的表情包,她兔塑了真希,犬塑了狗卷棘,蘑菇塑了乙骨忧太(就是给他画上卡通的蘑菇头套),让胖达保留了自身的熊猫形象,她已经集齐了八套表情包。真希不明白对方每天那么忙,是怎么挤出时间做图的。 真希面无表情地关上了手机。距离3号死者井内刚人的遇害地点还有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她决定和同窗们再讨论一下案情。 赤泽弥夜发的文字图是地狱笑话,却是大实话,永远有无形的deadline压在咒术师身上,只要他们行动得不及时,或许就会有人死去。 “新田小姐,”副驾驶位上的真希开口道,“请问你能帮我们调查一下,平村仁,石下胜,和井内刚人这三个人吗?还有他们在人行道上猝死时的周边监控录像。” 这是合理的要求。为咒术师们搜集情报是辅助监督的职责之一。 “当然可以。”正在驾车前行的新田明回答道,“不过我的能力有限,监控倒是能弄来,受害者们的档案,大概只能查到最基础的……请问需要我联系黑客,搜集更详尽的资料吗?” 咒术师们有点像私家侦探。政府知晓也允许咒术界的存在,却没有给予咒术师任何官方许可。术师们处理事件,常常要使用非法手段,以潜入各种地方、获取各种情报。 其实高官们不介意给咒术师们一些权限,例如借助政府系统查监控录像、人员信息之类的,因为他们需要咒术师来保障社会的稳定。 可咒术界高层不想和官方制定协议。 信奉“传统即为正统,变化带来毁灭”的腐朽长老们,不希望咒术界出现任何新变化,只想稳固自身的统治地位。况且长老们又不用执行任务,只用发号施令,才不愿意和官方谈合作,为咒术师们争取便利。 “新田小姐不用找黑客啦。”坐在后排左边座位的胖达说,“弥夜说了,让我们把案发地点当作调查的重心。她总喜欢把提示放在她说的话里。她这么说,证明遇害者们本身没什么好查的,案发地点一定有抓到凶手的关键线索。” “那就请诸位遵循赤泽小姐的提示行动,对事发地进行地毯式搜查吧。”新田明的语气充满了仰慕和敬意,“我也会努力辅佐大家完成任务,不让赤泽小姐失望的!” ——京都校的学生三轮霞是五条悟的粉丝,东京校的辅助监督新田明是赤泽弥夜的迷妹,这是两个咒术界热知识。 “胖达好厉害啊,”后排右边靠窗座位上是乙骨忧太,他说,“捕捉到了老师话中的提示呢。” “你这个写了六本笔记、能瞬间辨别尸斑类型的好学生就别称赞我了,我感觉你在嘲笑我欸。” “那么就按照plana行动,我们先一起去3号死者井内刚人猝死的地点,着重调查一番。”真希说,“然后我们再兵分两路,去1号死者平村贵和2号死者石下胜出事的地方。 坐在后排中间座位的狗卷棘比了个ok的手势。胖达和乙骨忧太都点点头。 “现在差不多是晚上6点,我们查完三个地方,至少需要5个小时。”真希说,“我们不吃东西就没法集中精神做调查。等会儿下车了,去便利店买食物吧。” 其他三人听完真希的话,都表示赞成。 “也不知道弥夜老师今晚吃什么。我们只是偶尔在吃饭上随便凑合,那家伙却从不好好吃饭,烦死人啦……”真希嘀咕着,“要想办法改变她糟糕的生活习惯,不然我们恐怕很快就会收到她的人身险的赔偿,坐着游艇在海上晒日光浴了。” “可赤泽老师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身体,而且也不听劝,”乙骨忧太小声道,“我有一次听到硝子小姐劝她,她笑着答应了,但依旧没改……” “毕竟对弥夜而言,工作高于一切。况且她对食物毫无热情,不像大多数人喜欢美食。”胖达用爪子挠了挠毛茸茸的面颊,”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帮她改变吧,她这种生活方式太伤身体啦。” 狗卷棘点点头,“鲑鱼。” —— 到了任务地点附近,四人下了车。新田明独自驾车离开了,去收集三个遇害人的基本档案,和三个案发地的监控录像。 四人找了一家便利店买食物。 乙骨忧太在货架上挑面包时,旁边两个看起来和他同龄的女高中生站在漫画专区,一边看漫画一边聊天,聊学校的日常、升学的压力、周末去哪里玩。 她们的对话内容,在他听来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站在货架前的鸦黑发少年不由得陷入了思绪。他想,自己已经完全脱离了一般人的轨道了啊。 那种平静而正常的日子并不坏,但他不感到怀念。他更喜欢现在的生活,尽管祓除诅咒十分危险,可只要他的身边有同伴们和老师们,他就无所畏惧,能一直前进。 和其他三个出身咒术界的同窗不一样,他来自一般人家庭,不知道世间存在着“诅咒”,直到16岁那年的一个下午,他才被那个人告知了,有一个名为“咒术界”的社会,隐藏在一般人社会的影子里。 更多的回忆在乙骨忧太的脑海浮现。 他在去年的五月从寻常高中转学到东京高专,五条老师是他的班导,教咒术理论和咒术实战,而赤泽老师是他的任课老师之一,教英语、咒术史和咒术实践。 从周一到周五,差不多每天下午,高专的学生们都要进行咒术实践,也就是做任务。 赤泽弥夜亲自为学生们安排实践的任务。她六成时间自行在民间寻找诅咒事件,四成时间从总监部的清单上挑选任务,乙骨忧太以为咒术实践课就是这样,直到同窗真希有一天告诉他并非如此。 “传统上,是总监部为学生们指定实践课的任务,老师只负责辅助学生。”真希对他说,“但是总监部不靠谱,观测并评级咒灵经常出错,害死了不少咒术师。我用一个真实事件举例吧……七海先生读高二时,跟同期灰原去执行一次咒术实践,总监部把一级咒灵土地神错估为二级咒灵……灰原就这样牺牲了。” “去年四月,忧太你还没转学过来,总监部给我和棘下达了一个实践任务,去某座废弃工厂祓除三级咒灵,结果我们遭遇了两只二级咒灵……”一旁的胖达也开口了,“那次真的好险,棘差点失去了一条腿,幸好弥夜及时赶到,救了我们。从那之后,弥夜再也不准总监部给我们指定实践课的任务,她说她要全权决定她的课程。” “弥夜老师不让总监部插手她的课,烂橘子们就气炸了,”真希嘟囔着,“那段时间,她被召去京都好多次,烂橘子们对她施压,还说要对她判刑……不知道她做了什么,长老会最后竟然同意了她的要求……于是我们的咒术实践,由她亲自为我们筛选祓除的目标,确保我们不会越级挑战过强的咒灵。” [赤泽老师不希望我们因为总监部的错误而陷入险境。她一定和长老会达成了某种协议,做出了很大的牺牲,才换来“咒术实践课的自主决定权”。]狗卷棘把打在手机备忘录的句子给他看,[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她最重视同伴们了。] “可就算她牺牲很多,也不能完全护住我们。她不让总监部给我们安排咒术实践,但长老们能对我们指派特别任务。每做完五六个实践任务,我们就会收到一个特别任务。”胖达叹了口气,“所以说,我们要努力变强,这样就不需要她来保护我们了。” “啧……”真希说,“她和五条那家伙一样,都是为理想而自愿背负枷锁的大笨蛋。” ——猝然,现实中的真希的话语闯入乙骨忧太的耳朵,打断了他回忆中的真希的声音。 “豆芽菜,在面包货架前愣着干什么呢,快点去买单,我们要走了。” “噢……对不起……” “……干嘛道歉!又没人怪你。你这家伙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就说对不起,能不能活得硬气点。” 鸦黑发少年付完钱,拎着面包走出便利店,他的三个同伴都在外面等他。 四人朝要调查的地点走去。 “你怎么忘记买饮料了?”胖达看了一眼乙骨忧太手中的塑料袋,“我买了橙汁,你喝嘛?” “你还是留着自己喝更好,”真希一边走一边吃着她的三明治,“豆芽菜不爱喝甜的。” 很有男子气概的胖达总是很照顾同窗,但乙骨忧太诧异于真希记得他的口味。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完全被他们接纳并熟悉了。 他感到自己被人戳了戳,侧首一看,是狗卷棘。白发少年从自己装了好多瓶饮料的便利店袋子里,拿出一瓶茶递给他。 “还是棘细心,帮每个人都买了水。”胖达雀跃道,“好欸,我有两瓶橙汁可以喝啦。” 所以说啊……真的非常、非常喜欢现在的生活。同伴们和老师们都太好了。 鸦黑发少年垂下薄薄的眼皮,丛密的睫羽掷下阴影,本就不带亮光的黑瞳更暗了,很深的发色和瞳色衬得他尤为苍白。转学到高专大半年,他从瘦弱蜕变为劲瘦,可日益茁实的体格无法驱散他周身近乎病气的忧悒气息。少年与生俱来就是如此,似灰白的浓雾,似安静的深潭。 他发觉手中的茶饮料是限定口味,过段时间即将下市。右肩上挎着装有长刀的黑色剑袋,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攥住了挎带。 不会让这种好不容易得到的生活,变成会消失的限定款。 他想。 为了守住这种生活,他愿意做任何事,这把刀也愿意斩断任何东西。 5、第5章 时间倒回数小时前。 咒术界向来缺人,特级术师尤其忙,赤泽弥夜出差2个月,回来后有一堆待办事项等着她。 今日凌晨1点半落地机场,3点刚到家,就又出门,赶到第3起“街头猝死案”的事发地,再回家已是早上5点,赤泽弥夜洗过澡睡了一会儿,就起了床。 她把近期必须完成的工作都大致过了一遍。首先处理份内之事:备课、批改作业、浏览总监部公布的待祓除的咒灵清单。然后做了一些额外工作:利用自己的情报网,粗略排查了全东京的潜在危险。最后,以各项事情的优先程度制订一份详尽的短期日程表。 做完这一切,时间临近中午12点,她出了门,前往东京高专。 赤泽弥夜喜欢高效率,不做无用功。 不过,她偶尔也会做一些或许不会有收获的事,就像天才音乐家闭上眼随意翻动琴谱或轻敲琴键,只为激发灵感、娱乐消遣。——比如说,自行驾车上班。 赤泽弥夜一边感应着放在东京高专的“坐标”,一边前往学校。 和她预计的一样,出门约50分钟后,在距离高专还有10分钟车程的地点,“坐标”死亡,她与它的联系断开。这是不出她意料的意外,她离开本土太久,留在东京的许多“坐标”,都濒临失效、亟须更新。 明知“坐标”将死,你为何还自行驾车?——如果其他人这样问她,她会回答,我想自测方向感是否有所提升。 赤泽弥夜没了“坐标”就难以辨别方向。她驾车兜兜转转许久后,下午3点左右,没了油的车在山道上熄了火。 她出门前就叫好了拖车公司,让对方在3点出头来东京郊区的某条盘山路上拖车。3点10分,对方出现在了她面前。 ——— “您的车很久没保养了,我们公司有很好的服务,请问您需要吗?”业务员对她说。 “可以。”她微微一笑,“要最全面的保养套餐。有劳你们了。” 希望你们的服务足够细致,这样就能发现黏在车辆底盘上的微型定位器了。 黑长发女子勾着唇角目送自己的轿车被拖离远去,想到。 她选择自驾上班的目的,是为了让拖车公司接管她的车。自测方向感,只是借口。 特级诅咒师夏油杰的十年叛逃史被写上句号,解咒后学会了控制力量的乙骨君被撤销死缓,她成了最后的特级死缓犯,也成了长老们最大的心头之患。 她去海外出差,他们不仅遣人跟踪她,还在她留在国内的车上放了定位器。他们这样做,实在是急功近利得可笑了。 暂时还不能和长老们撕破脸,赤泽弥夜只能佯装不知道他们在监视自己,可她也不想任由对方定位自己的车。 她倒不如演一出戏,把车交给一般人,正如把麻烦的皮球踢出去一样。 她工作太忙,把车送去保养,会很异常。但……如果她是驾车上班途中,不甚迷路,车又没油,只好联系拖车公司,顺便给车做保养,就很自然了。 ——总监部的眼线们很快就会向长老们汇报,一般人带走了赤泽的车,定位器极可能会暴露。为避免一般人发现那东西后联系她并报警,长老们只能派人尽快拆除定位器,短时间内也不敢安装新的。 拖车带着私家车往山下开去,站在盘山路边的赤泽弥夜取出手机,准备叫车去高专,眼角余光却看见有熟悉的车驶来。 她碰巧遇见了前往高专的硝子,这是真正的意外之喜。她被她的车捎上了。女医师和女教师的关系极好,两人一路上聊得十分开心。 赤泽弥夜没把自己迷路的真正原因,告诉家入硝子和四个学生。 她做的太多事,都不能让同伴们知晓。告诉他们,只会让他们为她担心,甚至让他们陷入险境,却不能解决实际问题。她会独自解决所有问题,如果事情超出自己的能力,就突破自己的上限。 她是一个真诚的人,但为了实现目标,为了保护同伴们,她许多时候只能说真假参半的话。 ——— 时间回到下午5点10分。 结束了咒术实践课,暂别了学生们,赤泽弥夜朝她的办公室走去。 东京高专的一条走廊内,两扇相邻的木门皆挂着名牌,一个写着“五条”,一个写着“赤泽”。学校面积大成员少,每个老师都有独立办公室。 赤泽弥夜没有敲响五条悟的办公室的门,因为几个小时前,她收到了他的简讯,知道他下午要外出办事。 家入硝子来学校是为了拿资料,她驾车上山时凑巧遇见迷路的赤泽弥夜。女医师把女教师送到了高专,取过资料就又离开了。夜蛾校长今日也外出做任务了。跟赤泽弥夜关系好的人们此时都不在校内。 赤泽弥夜从挎包中取出钥匙开门,进入自己的办公室。 东京高专有传说级咒术师天元的特殊结界的庇护,因此连灰尘都很少。女教师的办公室和她离开时别无二致,四处洁净,物品极少。仅有的非工作必需品,是桌面上的几个相框,全是她的同僚们和学生们的照片。 这间屋子和她的教室一样,呈现出鲜明的“赤泽风格”,总体极其冷淡。有温度的细节,是教室角落的小冰箱和咖啡机,办公桌上的相框。可这些东西是因为她的同伴们才存在。 桌上最显眼的,是一个银色相框,框着一张记录了2016年4月的某天的照片。 校园内的古老樱木盛放,黑发少女站在树下,怀抱一份封皮印着漩涡状校徽的毕业证书,她对镜头笑着。淡粉花瓣落在她的肩头,也落在她身侧的男人的肩头。——这是十八岁的赤泽弥夜,比起现在的她,面庞更圆润,头发更短。 最强教师的最优学生以卓异成绩提前毕业的那天,两人拍了合照。可白发男人的抢镜的蓝眼睛却没看镜头,他垂下眼帘看着黑发少女。罕见地,他笑得不带一丝轻悄散漫之意,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笑。他对她的成长感到欣慰,而且抱有更多期待。 许多认识赤泽弥夜的人,都认为她性格好爱说笑。在人前时,她总笑得灿然,跟她相处令人觉得如沐暖风。可当她独自一人,她极为安静内敛。 她正如一个明朗暖融的秋日,只在有太阳高悬时温暖,太阳不在时,就显露其寒凉的本质。 她在乎的人们就是她的太阳。 此刻,女子走到办公桌边前,目光扫过桌上的相框,她那不带什么表情的面容上,唇角才勾起了一个柔和的笑。一看到这些照片,她就心情很好。 然后,她落座,启动电脑。 赤泽弥夜坐飞机从不睡觉。在南美飞回东亚的漫长航班上,她差不多搞定了整份报告,丰厚的页数足够让那群最爱挑刺的长老们哑口无言,她只剩结尾要写。世上没有一种工作她不擅长,只有厨师和向导两个职业是她无法胜任的。 她一边打字一边想——为了“感谢”他们监视自己的“伴手礼”,送到他们眼前了。车上的定位器也处理掉了。不知道乐岩寺今晚能否吃下晚餐呢。 有76%的概率是吃不下。最近几天,乐岩寺嘉伸会烦躁地琢磨,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出差时被监视了。 身为京都高专的校长,总监部长老会中的保守派代表人,一级咒术师乐岩寺嘉伸绝非善茬。 老头儿看过那份“赤泽监视记录”,还有箱装咖啡豆和“感谢关照”的便签条,他那干瘪橘皮般的老脸,想必表情十分难看,吓坏了身边的秘书小姑娘三轮霞。她寄到总监部的咖啡豆,现在肯定在垃圾箱里。 她在墨西哥待了俩月,加茂忠行的心腹手下像幽灵般跟了她俩月——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此事,但什么也没做,毕竟她还不想和长老会撕破脸皮。 任由烂橘子们监控她,让他们以为自己掌控全局,反正她的举止无懈可击,他们命人盯她只是白费力气,再用赠送每个人土特产的礼貌且合理的行为,膈应对方。这是她喜欢的做法。 她太清楚咒术界高层都恨她至极,其中缘由太多,罄竹难书。 她不在乎被他们憎恨。他们迟早要覆亡,正如朽木终将倒坍。 写完报告,赤泽弥夜把文件发送给总监部。 5点40分,桌面上的静音模式的手机亮起,有新消息来了。她解锁手机查看,是真希把两份行动计划书上传到了班级群里。 她的四个学生十分优秀,在学习和执行任务上,都不需要她过于操心。这两份由四人共写的计划书很好,她读完文档,回复并赞了他们。 赤泽弥夜不再想关于那群烂橘子的任何事,又打开了一个名为“期末考核”的文档,继续工作。 学生们将在下个月迎来期末,然后从高一升入高二,她将四人的所有特质都纳入考量,为他们设计针对性考核。 ——— 时间悄然淌走。三月正是春时,窗外的古木发出新叶,夕阳在绿叶疏密的树桠敛去最后的金晖,天彻底暗了。 沉浸于工作的黑长发女子无暇开灯。办公室一片昏暗,唯有电脑屏发出幽光,撒在她无表情的面庞,无框眼镜后的红茶瞳,在昏黑中竟是更鲜红了,流露出冷然的专注与理性。 差不多该动身赴约了。她关闭电脑,扬手摘掉防疲劳眼镜。 手机还没被长老们监听。赤泽弥夜拨通了一个号码。 对方很快接听了。 “晚上好,坂口先生。” 月辉穿透玻璃窗,照着女子不笑时极具距离感的侧脸,她坐在靠背椅上向后仰首,伸展脖子,优美的肩颈使人想到湖畔遗世而立的水鸟。离开同伴时的她看起来有一种冷淡的倨傲与散漫。 她分明没在笑,声音却带着礼貌而友善的笑意。 “我现在出发,我们在约好的地方见。” 6、第6章 三月的夜来得较早,黑长发女子穿过夜色走向校门。 咒术界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飞鸟时代,从飞鸟至奈良至平安京,在这三个时代咒术界正式建立并兴旺至鼎盛。东京高专仅仅建校一百多年,为纪念咒术界的诞生期,建筑采取了飞鸟时代的形制1。 一座座古雅庄重的全木框架楼宇在暮色中化为影影绰绰的形状,幽长廻廊环绕,深青瓦片成列,屋檐稍稍翘起。三重塔之上的高耸塔刹由数层露盘和铜质宝瓶构成,被岁月磨损的宝瓶,在初升弯月下反射出暗淡的光。 旧日时诅咒肆虐生民涂炭,拥有殊异能力的人们,秉持舍命保护凡人的信念建立咒术界,可时世异时移,如今的咒术界早已不是当初的咒术界,如朽烂古木,如腥秽水潭,只剩下一群贪婪腐尸为维护自身地位和利益而屡屡造孽。 春夜的凉风迎面吹拂她的面庞,风送来校园四面山林释放的氧气。东京高专在夜蛾校长的带领下成了咒术界最开明的地方,此时空气如此清新,可她仍能嗅到腐朽的气息,只要那群人居于高位,这气息永远不会消散。 必须,驱散瘴气,颠覆死水。 她会改变一切,她会保护同伴们。赤泽弥夜想,为了实现这两个目标,她不介意做任何事。 东京高专的校园,入夜后靠石灯笼照明。野面石灯笼的火袋内燃着蜡烛,经过咒术加持的烛火在最恶劣的天气也不会熄灭。一朵朵穗黄的光依稀照亮前方,赤泽弥夜迈过校门的门槛,她微微一顿。 今夜的月轮很亮,从远处走来、向她愈行愈近的男人,披着一身银纱般的月光。而他的一头白发,在夜色中泛着柔和的白芒,比月辉更明丽些。 两月未见,他一点没变。确切来说,她认识他五年,他的外表始终跟她初见他那天一样。他比她年长八岁,可他取下眼罩换上私服,看起来就像她的同龄人。 每个人心中都有那么一个存在,你一见到他或她,就会发自内心地笑。 她心中的这个存在,是她从前的老师、如今的同伴,五条悟。 发现对方的那一瞬,赤泽弥夜就笑了。独处时的疏冷气息消散,她望着他,弯弯的红茶眸明亮如星。 对方比她更早地开口了。身披月光的、瞧着比月光更皎白的白发男人,对她挥了挥手。 “六十多天没见,见面时不该很激动嘛?你这么冷静,老师我会难过哦。” “五条先生,好久不见。” ——她已毕业两年,早就改称他为“五条先生”,他在她面前却仍自称“老师”。 她走向他,掩唇一笑,“很抱歉我没能长出翅膀飞向您。” 他嘴角带笑,双手随意揣兜,“弥夜从前几天看不到老师就会哭,见到我后会像小鸟一样飞扑过来,现在你却变成和我别离数月,也内心毫无波澜的大魔王了。” “毫不留情地揭露我的黑历史,五条先生您才是大魔王吧。” 赤泽弥夜走了五条悟面前。他很不客气地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把她一头黑直发揉乱了。 “你这样有朝气多了,年轻人最好别太深沉,会未老先衰哦。”五条悟伸出左右食指,在没有任何不好看纹路的脸上笔画出两道纹,“你看七海的法令纹,你小心变成他那样啦。” “五条先生,请小心七海先生追着砍您。” 赤泽弥夜的发质很滑,她随手一拨头发,乱掉的头发就恢复了原本的垂顺。 “如果拿七海举例,能让你停止每天想那么多,老师我就算被他追杀十条街,感觉也很值欸。” “您多虑了,我一向很有朝气。”赤泽弥夜说,“夜蛾校长说了,今年要定制一张’东京校最有精力、最喜欢笑、最能吃辣的人’的奖状,在年终颁发给我呢。” “那么多名头印在一张纸上,是不是有点太小家子气了?其实印’卷之王’三个字就够了啊。“五条悟鼻梁上的墨镜下滑了点儿,那双在夜色里依然璀璨的蓝眼睛看着她,“所以,你现在要去哪儿加班呢?” “今天不加班了。” 赤泽弥夜说着,扬手摘下他的墨镜。 她自己戴防疲劳眼镜,会随身带擦布。她一手拿着墨镜,一手捻着布块,细致地擦起了镜片。她微微垂首,语调轻柔,面庞在夜色中白得朦胧,此刻的她给人的感觉很温柔。 “听说横滨那边有一家拉面馆,推出了超辣拉面,我打算过去尝一尝。 “是难得的你不加班的日子欸,超罕见诶。” 她垂首为他擦拭镜片,他注视着她,空气就这样安静了一小会儿。 他伸手从她手中拿走墨镜,重新给自己戴上,漆黑镜片遮住他那蓝眼睛中的情绪。他的唇角带笑,抬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一触即离,他收回了手,把这接触约束于亲切而非亲密的范畴。 “yaya不用这么拼命啊,还有老师我呢。”五条悟听起来和往常一样漫不经心,“你这次出差又瘦了吧,目测3斤?脸上几乎一点肉都没有了。” ——弥夜的发音是“miya”,她还是五条悟的学生时,他常常叫她“yaya”。她毕业后,他偶尔会这样叫她。 她正扬着脸看他。他亲眼见证了她的成长,她的面孔是他最为熟悉的。 从前她有一张稚气圆润的脸庞,双眼空茫。而光阴荏苒,如今的她像耀眼却不刺目的秋阳,双眸清亮而充满坚定,是当今咒术界论实力仅次于他的强大存在。 她变了太多,唯一没变的,是她看他的眼神,永远充满无条件的笃信。 可她的眼底,有她不自知的、唯独他洞察了的偏激,这份偏激令人感到不安定。 “我出差时,五条先生在本土也处理了很多棘手的事。我全都听说了。” 赤泽弥夜温和却透着不赞成的话语,打断了五条悟的思绪。 “有太多工作都只能是您本人来做。追捕咒灵、回收咒物、稳固结界什么的,就姑且不提了。总监部那边再次对夜蛾校长施加压力,逼他交代制造胖达的方法,是您去跟总监部谈判,才让他们老实下来。总之您近期不曾好好休息过,不是吗?” “我也想对您说一样的话。” 她那好似燃着温煦火焰的红茶眼看着他,黑色镜片挡住了他天空般的蓝眼睛。 “您放轻松点也没关系,因为有我在您身旁。” 我已经不是曾经的我了。我不用老师您保护我,轮到我保护您了。我会成为每一个同伴的庇护伞。 赤泽弥夜没有说出这后半句话,她不喜欢直白的发言,喜欢用行动去实现心中的信念。五条悟戴着墨镜,她看不清他的眼神,但从他镜片下的下半张脸来看,他已经猜到了她想说、却没说出来的话。 良久,他勾起一个笑,“虽说我不喜欢干活啦,但让我的好学生为我任劳任怨地分担工作,连我也会有一点良心不安啊。老师我距离变成该退休的老爷爷有好多年,目前依然能靠自己做到许多事。” “五条先生,我早就毕业了……” “你不是要去横滨吃饭嘛?快去吧。记得多吃,你太瘦了,要长胖一点才行。我得回办公室制定期末考核,夜蛾校长一直催我,我耳朵都快长茧了。” 五条悟越到她的背后,手掌抵住她的肩,把她往前推了一步。她听到他的笑声从她后上方传来。 “不过,如果某人不认路,老师我也不介意当司机送一下某人哦。” ……到底什么时候,五条先生才能把她视为可以依靠的、与他并肩而立的存在呢?她想守护每一个同伴,包括他。她想。 不论心中怎么想,赤泽弥夜的表情依旧自然,她笑着摇头,“您每次都到考试前一天才把考核题目交上去,让夜蛾校长为寻找场地而苦恼不已……您去忙您的事就好,那家餐厅旁边有我的’坐标’,我自己能找过去。我的车今早因为没油被拖车公司带走了,我等下开我停在学校的备用车。” “你那辆备用车在停车棚那边。欸,你留在高专校园的’坐标’,都失效了吧,不换吗?” “刚走到校门口,正准备释放新坐标呢,然后就遇到了您。” “那就快点更新吧。”五条悟的视线落在她的挎包上,他知道她总是把“坐标”放在包里。 赤泽弥夜时常背着挎包,这使得她看起来像要去银座购物的都市女性,可包里却装满了她身为咒术师要用的物品。 她从包中取出了一只亚克力小盒。盒上有透气的小孔,其中盛着近十只休眠的蝴蝶,皆是最常见的普通品种,出现时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力。 小盒被打开,她捻起三只蝶搁在手心,沉睡的昆虫被外界的空气唤醒,微微抖嗦小巧纤薄的蝶翼。 赤泽弥夜伸出右手食指,悬在左掌心的蝴蝶的上方。 术式发动。 ……【孽血御术】,其一,【寄生】。 无需锐器刺入皮肤,她的鲜血从内向外穿透皮肤,自食指尖渗出,血珠在坠落的刹那,分裂为三缕血丝。 血丝仿佛具有生命,犹如触手捕食般,向蝴蝶探去,随即融入其身躯,消失不见。 躺在她左掌心的三只蝶都剧颤了一下,接着振翅起飞,却不飞离,恭顺地萦绕飞舞于她周身。 站在她身侧的五条悟扬手,一只黑色凤蝶落在他的指节上。他垂眸打量着它,弱小的昆虫,被特级术师的血液寄生后,就成了她的一部分、她的武器。 “去吧,”她对蝴蝶们轻声说,“多谢你们了。” 她和他望着三只蝶飞走。它们的蝶翼上有赤红脉络,就像是随心跳震颤的血管,被她的鲜血所寄生操控的生物,身上都有这种脉络。只有她作为“孽血”的操控者,和拥有能看穿一切咒力的“六眼”的他,才看得到这些纹路。 赤泽弥夜阖上眼,脑内出现一片红海,由大量的赤红色光点组成,每个光点都是一只“活体坐标”。三只在东京咒术高专,其余一千多只遍布全国各地。 她能感应到“坐标”的精准位置,还能和“坐标”共享感官,感知其周边情况。蝴蝶是她最常用的“活体坐标”,视力不好但嗅觉极佳,最大缺点是短寿,需要频繁更换。 “ok,弥夜同学的’坐标’换新完毕,老师我可以安心回办公室出考题了。” 五条悟步子轻快地走进了校门,他跨过门槛,回头看向仍在原地的赤泽弥夜。 “那就明天见了。请弥夜同学早点睡,不要凭一己之力拉长东京高专的人均加班时间啦。” 隔着几米对望,她仰着脸对他笑了笑。 “嗯,您也是,明天见。” 7、第7章 3月15日,晚上9点左右。 东京高专的四个高一学生,查完了今天凌晨出现第三起“街头猝死案”的地点,四人分成两组,分别前往第一起案子和第二起案子的事发街道。 同一时刻,跟五条悟告别后,赤泽弥夜来到高专校园外的停车棚,这里停着她的另一部车。 特级咒术师的薪水极为可观,她买了两部车。一辆是常用的,停在自家公寓的地库。另一辆是备用的,放在东京高专。 被长老们安装了定位器、被她设法交给拖车公司的车,是常用的那辆。 长老会今天没有派出跟踪者,刚好方便她去见人。会面地点附近有“坐标”,只要感知着“坐标”前进,她就不会迷路。 遇到红灯,车在十字路口停下。赤泽弥夜单手握着方向盘。 微微有些走神,往昔在她的脑海清晰重现。 “老师,为什么不把那些人都杀了呢?” 十五岁的她,在某天这样问她的老师。 “老师的话,一瞬就能灭掉所有高层。哪怕是我,拼命努力一下,也可以控制他们每个人。” 她看不清他的面庞,只感到他用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那样做是治标不治本,咒术界好比一个死水潭,捏死潭水中的臭虫们,还会有新虫子冒出来,说到底是整个环境都坏掉了。也不能简单粗暴地杀光那些人,只会让自己成为大反派,现实不会有好的改变啦。” 他近乎永远开启着“无下限术式”,外界的一切都被他隔绝,她无法触及他的体温。他微凉的手搓乱了她的头发,是冷的,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力度。 她听到他说。 “所以我选择执教,让新力量像洁净的水流一样,冲刷咒术界。” “老师认为,制度和人员都出了问题,然后您想要教出人才,让人才去改变咒术界,对吗?” “是哦。” “那么我也会努力当上no.2,变成no.1的老师的帮手。” 那人听了,只是笑。 “弥夜只要走下去就行了,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我所期待的,是生徒们成为他们最好的自己。大家就像是一颗颗太阳,当大家的亮度达到自身的最亮,那么咒术界这个黑黢黢的鬼地方,也会彻底亮起来吧。” 回忆退潮,红灯转绿,赤泽弥夜发动车辆。 他希望学生们成为最好的自己,不必试图追到他身处的远方,因为他所在的境界,对其他人而言,太遥不可及了。 这是他身为最强术师的温柔与傲慢。 如今她称他为“五条先生”,但在她心底,他永远都是她的老师。 傲慢且温柔的老师,教育了生徒,却没有真的把自己肩负的事物分给学生们,因为他清楚学生们难以承受。 只要神明般的六眼术师立于世间,他就会以一人之身担起最沉重的一切。 可是她担得起。 车辆前行着,窗上映着女子的侧颜,明晰眉骨与鼻骨形成漂亮折角。她的侧脸比正脸有棱角得多,正如她的本质远比表象锐利。 她要用自己的方式,守护所有人,并改变一切。 ——— 横滨。 夜幕四合,华灯阑珊,临街的西餐厅中,钢琴曲轻灵流淌,吊灯落下琥珀色光芒。 一间包厢内,坐在椅子上的黑发青年向后仰颈,薄眼睑阖着,长睫凝然,像沉沉睡着了。 青年的白色风衣的袖子挽起,小臂缠满绷带,黑色衬衫领口之上,他的脖颈也受到绷带的围裹。他颇为苍白,当他面无表情闭着眼,好似无法被疗愈的病患陷入了永恒的长眠, 但他绝对是醒着的,只因他身旁的戴眼镜青年,一直在絮叨。 “我以为只有我遭遇了这种异常的困局,没想到你竟然也过来了……” 坂口安吾正襟危坐地说道。 “今晚我要见一位非常不同寻常的女士,我本人是第一次见她……太宰,你可不能搅局,一旦露馅,你我都会陷入危险。” “你也绝对不能触碰到她。我们暂时还不知道’人间失格’对咒术师是否有效,万一你导致她的术式失效,被她察觉到异常,就糟了。” 坂口安吾在自己脑内的陌生记忆中,提取有用的信息。 “那位女士的武力极高,头脑也很好。不过她的脑力应该还是属于正常人的范畴,从记忆来看,我和她接触过很多次,她总不至于是装的……反正你忽悠她想必很轻松。” “事态太过特殊……总之,你我暂时休战,之后设法破解困局。” “啊……失败了。” 长叹了一口气,好似被从甜蜜的永眠中吵醒了,黑发青年不情不愿地睁眼。 别致吊灯自屋顶垂下,穗黄的光却照不亮他鸢色的眼瞳,光陷进消亡在他眼底。 “之前在网上看到过,说用特别的坐姿,能让自己窒息死去。”他坐直了,揉着被椅背硌得难受的后脑勺,抱怨道,“根本没用啊,还很痛苦。” “……在我认真跟你说明当前情况,并积极提议你我该如何行动——”坂口安吾看了一眼腕表,“——的37分钟内,你一直在尝试自杀吗?” “是哦。”太宰治点点头,“还有,我可没答应过那种事哦,跟你一起手拉手想对策什么的。” “为什么会这样啊……”他嘀咕着,“一睁眼,就看到从前方街角,走出来一个安吾。我以为自己在做噩梦呢,心想既然是梦,就变出一枪把他崩开花吧,结果我却变不出武器。” “本该被梦境主宰者的我所杀死的安吾,看到了我,露出了超级震惊的愚蠢表情,冲向了我,把我拽进了一家餐厅,对我啰嗦了一大堆,什么咒灵、咒术师,特事科,超莫名其妙的欸。” “自杀没成功,后脑勺却被椅子硌疼了。这份痛觉很真实啊……一切不是梦,是现实呢。这简直是最糟糕的噩梦了。” 暖气融化了玻璃杯中的冰块,青绿罗勒叶与亮黄柠檬片漂浮其间。 从走廊飘进包厢的钢琴曲,如碎星坠落般清脆,伴着乐曲,太宰治耷拉着眼皮,用长柄银勺戳烂了柠檬片。 “每个世界的西餐厅,供应着一样的柠檬水,播放着一样的音乐。甚至每个世界,都有一个讨厌的安吾。” “不论在哪儿,一切都一样无趣。”他轻轻地呢喃着,“千篇一律的体验中,唯有死亡的体验,是独一无二且不可复制的。” 他忽而拿起餐刀,像转笔般轻巧捷速将其旋转。 “其实还是有差别欸,我这双手没有用枪磨出的茧,倒是有一股颜料味,好不习惯哦。” “……我不认为你有终结你现在这具身躯的生命的权利。”坂口安吾绷直了嘴唇,“档案还剩三个月就能清洗完毕,你很快能从地下去到你想去的地上。你等了差不多两年,何必在目标即将实现之时放弃自身。” “安吾竟然安慰我,真让人感动呢。”太宰治笑了笑,“目前双方没有利益冲突,虚伪的你就开始对我说好听话了呢。可我不想听你啰嗦,我只愿倾听会陪我殉情的美人。” 坂口安吾还想说些什么,太宰治却倏然竖起食指比出噤声手势。 前港|黑干部除了开锁,也身怀其它绝技,包括稍微优于常人的听觉。在这家餐厅待了半个多小时,太宰治已记住了负责这一排包厢的三个侍应生的脚步频率。 正从走廊隐约传来的脚步,不属于那三人。是其他侍应生在为客人带路。 奇怪的是,完全听不见那位客人的步伐。 方才坂口安吾喋喋不休时,反复强调了他要见的那个人,是这个世界武力值top级的存在。如果是超常规的人,走路没声音就很正常。 尽管极不想那只漆黑的蛞蝓出现在自己的脑海,可说到高武力者,太宰治就不由得想起中原中也。人都难免有点先入为主的陋习,他脑补了即将出现一个暴脾气的黑衣女。 包厢门被推开。太宰治眨了眨眼。 ……还真是一个黑衣女子。 他不动声色地将来者从头到脚观察了一遍。她过腰的长直发像黑丝绸,长风衣和尖头高跟鞋,皆是纯黑。 但并非沉郁的黑,年轻的女子笑着走进屋,像一阵秋日的暖风。 侍应生接过她脱下的风衣挂在衣帽架上,她在他们对面落座。 “晚上好,坂口先生,久违了,最近还好吗?” 黑长发女子抬手将滑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右耳垂上,戴着一只外围嵌钻的枫叶耳坠,在颈侧轻摇微闪。 她的视线从嘴角带痣的青年身上,转向了黑发鸢眸的青年,微笑着问道。 “请问这位先生是……?” “他是特事科的成员,太宰治。” “我是你想殉情时的最佳人选。” 两道男音同步响起。 “如春风亦如秋叶般的美丽之人啊,”黑发青年诚挚道,“请问你愿意和我一起入水吗?” 表情管理良好的坂口安吾破功,有那么一秒戴上了痛苦面具。 赤泽弥夜眨了眨眼。 “不喜欢入水的话,”他弯起一双鸳眸,轻快道,“跳楼也可以哦。” 8、第8章 大众对诅咒一无所知,在社会金字塔顶端的权贵者却和咒术界过从甚秘。 ——“特殊事件对策科”1,简称“特事科”,是官方部门,负责联络咒术界处理诅咒相关事件,办公处在横滨。坂口安吾是一年前上任的科长。 坂口安吾是有能力的实干家,他顶着压力尽可能革新了糟糕的特事科。特事科近期做成了不少事,高官们勉强接纳了他的革新举措。 从高专毕业后,赤泽弥夜开始逐步追求自己的目标。 她需要官方提供一些小帮助,却不想和官方直接合作,因为高官们和长老们关系很好。 坂口安吾是理想的合作对象。他在政府的职位不低,又是革新派,和她是一路人。 去年,赤泽弥夜去海外出差了四次,其中有三次任务,委托人是官方。 ——例如她刚结束的墨西哥的任务,是墨方的咒术组织,找上官方借人,报酬是数笔巨大的贸易订单。官方又找到总监部,要求外派一个术师给墨西哥,长老们便让她去了。 当他国咒术组织找到本土政府,特事科负责与其沟通。坂口安吾把他国的诉求给到总监部,她完成任务后,他也是获利者。——她尽善尽美地做好海外任务,就是为了让他相信她值得合作。 坂口安吾是个通透的人。3个月前,她向他摊牌,希望越过官方和总监部,和他私下合作,他接受了。这是互利的合作。 赤泽弥夜需要官方的人给她一些小帮助,坂口安吾也乐意有一个特级术师成为他在咒术界的人脉。 她从不做白活。今晚坂口安吾会把她应得的报酬给到她。 —— 赤泽弥夜在适应生的带路下进入包厢。 屋内坐着两个人。嘴边有痣的戴眼镜青年,是她认识的坂口安吾。另一个黑发微卷的鸢眸青年,她却是第一次见。 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她就作出了判断——两人都有问题。 赤泽弥夜的学生们认为,她各方面的天赋都异于常人,从咒术到体术到头脑到吃辣能力。 事实确实如此。当她走进新环境,看到其他人,她即刻就能洞察许多事。 她和坂口安吾是合作关系,也是一般好友。今天他见她却有点紧张,哪怕他表现得自然,她仍察觉了异常。 ——当他看到她的一瞬,脊背和椅背的间隙从约3cm增至约5cm=从戒备到更戒备。 他的皮鞋鞋尖朝向斜对面的包厢门=他想离开。 她看向适应生时,坂口安吾瞟了一眼黑发青年=他对青年有一定的信任和依赖=青年比他更加优越。 青年眨眼频率较少,低于正常情况的1次~3次/1分=他的微表情透露他很怠慢,坂口安吾令他厌烦。 脊背后倾+双腿舒展=他十分从容。 左大拇指内侧的茧子+风衣手肘处直径约0.8cm的白点+有别致走线的昂贵手工皮鞋+过量信息……=他绝非特事科成员。 结论一:坂口安吾完全不信任她。 结论二:他和黑发青年相互了解又彼此猜忌=破裂的友人(?)=双方出于某种隐情不得不合作,临时建立了同盟关系(?) ——从起疑到观察到分析到定论,仅仅用时49秒。 在旁人看来,黑长发女子只是走进包厢,把视线从坂口安吾身上,转向了侍应生。 她笑着把风衣递给侍应生,后者把衣服挂到落地衣架上。 “谢谢。” 对侍应生道完谢,赤泽弥夜在两位青年的对面落座。 “晚上好,坂口先生,久违了,最近还好吗?”她看向黑发青年,“请问这位先生是……?” “他是特事科的成员,名叫太宰治。” “我是你想找人殉情时的最佳人选。” 两道声音同步响起。 “如春风亦如秋叶般的美丽之人啊,”黑发青年诚挚道,“请问你愿意和我一起入水吗?” 他弯起一双含情脉脉的鸢眸看着她,“不喜欢入水的话,跳楼也可以哦。” 表情管理良好的坂口安吾破功,有那么一秒戴上了痛苦面具。 赤泽弥夜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些微诧异。 他们果然有问题,她心中平静地想到,名为太宰治的青年绝不属于特事科,坂口安吾却说他是。 ——— “赤泽小姐,请别介意。”坂口安吾心里骂人,脸上笑着打圆场,“太宰他喜欢开玩笑。” “太宰先生,初次见面,我是赤泽弥夜。” 黑长发女子弯眸一笑,她看起来相信了坂口安吾,毫不介意太宰治的发言,也开起了玩笑:“我倒是第一次受到这种邀约呢,我会好好考虑的。” 太好了,对方看起来没发觉他们的异常……坂口安吾刚在心底松了口气。 就又听到她说:“太宰先生是特事科的新人吧?我之前拜访特事科办公处,没在职员栏里看到太宰先生呢。我这人记性不太好,但像您这样出色的人,我只要见过照片,肯定会有印象呢。” 坂口安吾心下一惊。 她是在试探他吗?赤泽只在四个月前去过一次特事科办公楼,没想到她对职员照片栏还有印象……若说太宰是新人,该如何解释他带着一个新人来见她?这可是一次秘密会面…… 早知道不让太宰治一起来了,他是半个多小时前意外遇到了太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把他押在自己旁边,否则这个自杀狂一定会跑没影。 诡异地魂穿成了平行世界的自己,他简直快疯了……他还想借助太宰的脑袋,找到回到原本世界的方法呢。 坂口安吾还在苦思如何回答,而太宰治这个不嫌事儿多的,一张骗人的脸挂着骗人的笑,笑道:“其实我加入特事科很久了,不过我同时为其他机关效力,身份需要保密,就没有在特事科录入照片。” 他又单手端起了下巴,“既然大美人小姐这么欣赏我,觉得我出色到令人过目不忘,请你务必好好考虑和我一起入水,真的超棒哦。” 呵,身为港|黑史上最年轻的干部,你确实很出色。你就是来给我添乱的吧,不过你这个谎扯得不错……坂口安吾面色如常,心情复杂,真不该让太宰参加饭局,只能祈祷赤泽不会发觉什么。 “太宰先生真风趣,坂口先生和你一起共事,一定很愉快。”赤泽弥夜笑道,“坂口先生最近工作忙吗?” ……愉快得想死。他身为“异能特务科”的成员已经很累了,没想到来到这儿还成了“特别事件科”的科长,升职后更累了,打工直到猝死就是他的宿命吧。 坂口安吾维持着微笑:“我再忙也比不上赤泽小姐您辛苦,您可是最优秀的咒术师。” “坂口先生过奖了,我只是一介寻常术师。还请坂口先生不要过度操劳,保重身体。” “也请赤泽小姐注意健康,多多休息。” 客套话是必要的,毕竟双方是互利关系。 太宰治没参与对话,只是低头笑着,用勺子搅拌杯中的柠檬水。 坂口安吾把菜牌递给赤泽弥夜,“请您点菜吧。” 三人点完菜,食物很快上桌。 可上天又和坂口安吾过不去——才刚咽下一口意面,手机就响了,他只好去走廊讲电话。 走到赤泽弥夜的背后,他对太宰治使眼色。那家伙却看也不看他,只是笑眯眯注视着坐在对面的大美人。 坂口安吾愤愤走出包厢,再次确认这轻浮的绷带精就是行走的灾难。 ——— “赤泽小姐,”青年轻缓地叫出女子的姓氏,语调温柔得像双方很亲昵似的,“您不工作时,都做些什么呢?” 轻浮,犹如浮在水面的斑斓泡沫,泡沫之下是幽黑深潭——赤泽弥夜面带微笑,这样想到。 她的一双纤手握着刀叉优雅切割牛排,太宰治笑看着这赏心悦目的一幕。 “我全年无休,不过会抽空看书。” “看书吗?真是个好习惯。” “画画也是很棒的爱好呢。” 赤泽弥夜抬眼看他,浓黑长睫下是棕调的红瞳,红茶色眼眸清澄明亮,令你觉得她只是在友好地同你聊天,绝无其他意思。 “特事科工作繁忙,太宰先生能挤出时间画画,真令人钦佩。请问您能否告诉我,今天画了什么?我也很喜欢油画呢。” 太宰治清楚,她话里有话。 她说话时,视线落在他抵着桌面的左手肘。 他大大方方地抬手,去看自己的肘部有什么——白风衣的手肘处,有一块很小的钛白色污渍,和白色面料几乎融为一体。 手肘算是视线盲区,人不会特意反过胳膊去查看该部位,太宰治之前也没发现自己衣服上沾到了东西。 哎,不小心漏出破绽了——他这样想着,笑弧却愈发上扬了。 每个世界都一样无聊,但偶尔也能发现有趣的存在,就像这个特级咒术师小姐。 她问他今天画了什么,可今天是周一,他身为官方机构的成员,只能在上班,怎么能画画呢?她的问题是一个陷阱,他答不好就会露馅。 随机应变可是他的强项啊。 他笑着,回道:“我最近在休年假,在家闲着没事,就画小尺寸风景画打发时间。赤泽小姐怎么看出来我有这个爱好呢?” “很抱歉,我喜欢观察他人,是职业病。” 女子的笑容多了几分歉意。她生得实在妍丽,黑发似墨缎,眼梢微挑的红棕眸像两杯馥郁的红茶。 这分明是一张精致到自带攻击力的面孔,可明媚的笑容,与晴好秋日般的明朗气质,奇异地化解了那份攻击力。她周身充满真诚感与亲和感,令人不由自主就对她产生好感与信赖。 “您穿黑衬衫配波罗领结2,领饰是黑翡翠,领绳则是墨绿色。”赤泽弥夜说,“黑翡翠是缅甸的名贵玉料,其价值在于看似是纯黑,在光照下却会透出绿调。您选择了与之相称的墨绿领绳,证明您对色彩极为敏锐。” “像太宰先生这样注重色彩搭配、对美感精益求精的人,风衣上的白点只能是油画颜料吧,总不可能是牙膏渍之类的,我是这样想的。” “世上有很多种颜料,油画、水粉、水彩、岩彩、丙烯……您如何能确认,我衣服上的白点就是油画呢?”太宰治笑着问,“您又怎么看出,我的领饰是黑翡翠?咒术师都像您这般博学吗。” ……你的左手大拇指内侧有一层薄茧,只有常年手持油画颜料盘的人,才有这种茧子。你的皮鞋皮料鞋底纹路里,有许多斑驳痕迹,是长期在画室中行走,踩到滴落地面的油画颜料所造成。你的鞋抵得上坂口安吾身为科长一个月的薪水。事实上,我好像看过你的画作。但我不会把以上几点都说出来。 赤泽弥夜面色自然地浅笑着。她想,说得太多,吓到你就不好了。 她只是想要试探他,而非揭穿他。要制造一种假象——让他觉得,她只是察觉到了他的小异常,但没能看穿他。 “我并不博学,只是普通人,不过我对翡翠稍有了解。”她扬手指了指自己右耳的枫叶耳饰,“这是我的老师送我的,是红翡翠。收到这份礼物后,我自学了点玉石方面的知识。至于太宰先生外套上的白点是哪种颜料,我是猜的。感觉油画和您的相性最高呢。” “赤泽小姐您说对了。我确实是一个业余的油画爱好者啦。” 太宰治嘴角挂着笑。如今的他是一名货真价实的油画家,却绝不会承认。 她不仅留意到他的外套肘部有白点,还猜出是油画颜料。她认出他戴着波罗领结,领饰宝石是黑翡翠,也洞察了颜色搭配的细节。她真有意思。 太宰治依然从容。 他不认为赤泽弥夜看穿了他。他对自身的演技很有信心,他的答复也毫无破绽。她最多对他存疑,却没法确定他有异常。 既然她分析了他,他也该回礼。其实他不该说太多,会给安吾引来麻烦。 可他不在乎。他在地下洗白将近两年,那个人逝世也将近两年了。他不会原谅安吾。 “赤泽小姐真敏锐呢,”太宰治扬起笑,“为特事科工作让我练就了一些眼力,也让我也说出我对您的观察结果吧。” 9、第9章 “也让我也说出我对您的观察结果吧。” 青年双手交叉,撑着下巴,不疾不徐地微笑道。 “赤泽小姐是特级咒术师,只有身为科长的安吾有权限知晓您的行程,我只知道您先前去了海外,却不知道是去哪个国家。” “——我想,您刚从墨西哥回来。” 赤泽弥夜爱吃辣食,可跟不熟的人吃饭,总不能让自己的口味吓坏对方,所以她点了正常的牛排。她咽下最后一块清淡得尝不出滋味的牛排,笑了笑:“太宰先生说对了,请问您是怎么看出的呢?” “是手表哦。”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左手腕上——白衬衫袖口微微挽起,看得见窄窄皮革带上的小巧表盘。 “您的手表乍看之下和一般手表别无二致,有三根指针,细看后却发现是双时区表,有一根针是greenwichmeantime时针1。”太宰治说,“一根粗时针,一根细的gmt时针,共用一根分针,两根时针随着分针走圈而同步转动。” “粗时针对应着东九区时区,即为京都。而细的gmt时针显示的时间,比京都慢15个小时,对应着西六区时区,即为墨西哥城。您是才从那边回来,还没来得及把gmt指针调回格林尼治标准时吧。” 双方隔着餐桌面对面而坐,和硬币差不多大的表盘在青年眼中是颠倒的,可他仍看出它是双时区表,并读出了两根时针分别所指的时间。他还清楚东九区和西六区的时差。 他绝非寻常之辈。赤泽弥夜想。坂口安吾今天很古怪,被他带来的名为太宰治的青年更古怪。 她需要知道,坂口安吾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今天不是解谜的日子,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用纸巾擦拭过本就干净的唇角,赤泽弥夜扬起笑,“我确实在那边待了两个月。我原本还想去洛杉矶观光,毕竟从墨西哥城飞洛杉矶的航线很短,遗憾的是,没能抽出时间。” “天使之城吗?是一个迷人的地方。”太宰治眨了眨眼,“等您有空,我们或许能相约一起去那里旅游。” ——— 坂口安吾挂断电话,从走廊回到包厢。他一进屋就看到两位食客相谈甚欢,判断出太宰治配合了自己,没有暴露他并非特事科成员。 ……人间大灾难and绷带精and黑泥怪,重要关头还是靠得住的。 暗暗松了一口气,坂口安吾回到座位坐下,踌躇开口道:“赤泽小姐……我突然有急事,必须先走了,实在是万分抱歉……” “欸,这就要走了吗?”太宰治不满道,“安吾你好扫兴啊,我和赤泽小姐聊得正开心呢,我难得遇到这么投缘的人。” “是工作上的事,太宰你要跟我一起去。” “有急事很正常,坂口先生不必道歉。” 赤泽弥夜表示理解,依旧面带清浅的笑。 “太宰先生和我确实投缘。下次我与坂口先生聚会,太宰先生若有空,请务必来参加。” “赤泽小姐,您寄给我的墨西哥特产,我收到了,感谢您如此有心。” 坂口安吾把一只装着礼盒的袋子放到餐桌上。 “这是我的家乡新潟市2的特产——新潟米菓,只是一些聊表谢意的小回礼,还望您不要嫌弃。” “新潟白米名天下,我却从未尝过,这米菓一定很好吃,谢谢坂口先生。”赤泽弥夜接过手提袋,“我点的一道汤还没上,请二位先走吧。” 坂口安吾和太宰治走出了包厢。 ——— 离开餐厅后,坂口安吾压低声音对太宰治说:“那么你我就先各回各家。我继承了我这具躯壳的记忆,你也继承了吧?我们得好好演戏,别让其他人察觉到异常。” “对哦,我脑子里有好多不属于我的记忆呢。”太宰治从衣袋里拿出车钥匙,logo差点闪瞎坂口安吾的眼,“坂口科长你要保重身体啊。你一旦猝死,就没法回到原本的横滨了吧。” “你还没告诉我,这个世界的你是什么身份呢……” “每幅画平均能拍卖到420万美金的画家,一年只出售3幅画。” “……”坂口安吾深吸了一口气,“我觉得我很难与你和平共处了。” 他魂穿到这儿一周了,每天忙得要命,还经常看到丑得要命的咒灵……同样都是魂穿,怎么太宰这家伙的身份卡就那么好! 太宰治扬手抽走坂口安吾的眼镜,戴到自己脸上,他东张西望起来,“你就是靠这个特制眼镜看到咒灵的吧?咒灵在哪儿嘞?” “咒灵一般出现在没人气儿的地方,这里是闹市区,当然没有。”坂口安吾夺回眼镜,“我明天也给你寄一副特制眼镜,能看到咒灵就能规避许多危险,但要记住,绝对不能和咒灵对上视线,会激怒它。你我的异能力没法对付那种可怕的怪物。” 他又补充:“被咒灵杀死是非常痛苦的,你别想着利用咒灵自杀。” “好吧。”太宰治砸了砸嘴,接过坂口安吾递给他的手机,在备忘录输入一串地址,“这是我现在的住址。” 还要回特事科处理公务的坂口安吾抬脚就走,“之后我会再联系你,再见了。” 忽而想起了什么,太宰治叫住了他,若有所思道:“我好像,已经掉马了呢。” “怎么会?!” “我突然想起来,’我’在洛杉矶有一个长期的小型画展。刚才在餐厅,那位女士告诉我,她很遗憾在墨西哥出差时,没能抽空飞去洛杉矶玩。”太宰治微微一笑,“安吾,你觉得,她的话是有意还是无意呢?” 戴眼镜的青年愣在原地。 “才到这儿没多久,我已经发现两件有趣的事了欸。” 黑发青年转身离去,夜风拂动他纸白色风衣的下摆,他的背影在华灯绚烂的横滨街头,好似一个格格不入的苍白幽灵。他带着笑意的很轻的声音,被海浪般的人间喧嚣所淹没。 “这个被诅咒的世界,好像值得稍微待上一会儿呢。” ——— 3月15日,晚上10点40分。 两名青年离开至少20分钟后,赤泽弥夜才走出了包厢。 她没点汤,等汤上桌是借口,是为了避免她被人看到和坂口安吾同行。坂口安吾对此也心知肚明。今晚长老会没派人监视她,但谨慎行事总没坏处。 一只小小的蝴蝶,在餐厅门外的绿植盆栽上轻颤着翅膀,无人留意它。姿容出众的黑长发女子穿过餐厅大堂,在许多人的瞩目下离开。 她步行前往自己泊车的停车场。她感应着那只在轿车引擎盖上的蝴蝶,代表它的赤红坐标在脑内闪耀着,为方向感不佳的她指明方向。 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时,赤泽弥夜掏出手机,垂眸看用浏览器搜出的文章—— 是外国杂志网站上的一篇纯英文的文章,标题为:“anenigmastrikingtheworldwithhisstrokes——yoshichikosuga”. [用笔触触击世界的谜样之人:小菅银吉3] 小菅银吉,当代最优秀的油画家之一。他在艺术界收获无数赞誉,却不为大众所知,只因他极其低调,出道至今不曾露过脸。 这篇访谈文章发布于半个月前,是小菅银吉初次接受采访,全文没有他的一张露脸照,只有一张十指交扣放在桌上的手部特写照。 赤泽弥夜只在必须撒谎时撒谎,她95%的时间是100%的真诚。她方才告诉太宰治她全年无休,没有娱乐,会抽空看书,这是真话。 她读书读得很杂,两年前在一本艺术类书籍上认识了小菅银吉。他的油画笔触平滑、色调沉郁,风格幽微细腻压抑,特色鲜明到使人过目难忘。她记住了这个天才画家,并开始关注他。 她之前在网上看了他的线上画展,也知道他在洛杉矶有长期画展。半个月前,她还在海外做任务,特地抽空读了杂志对他的采访。 赤泽弥夜记性很好,记住了采访文章中的画家的手部特写照。刚才在餐厅,她看到太宰治的手,就觉得眼熟。 此刻,赤泽弥夜看着手机上小菅银吉的双手,回忆着太宰治的双手……她彻底确认,两人就是同一个人。 他以为他演得很好,殊不知她已经知道他是画家了。 她能感到坂口安吾和太宰治对她没有敌意,只是不信任她,但他们确实在对她隐瞒着什么。 她没揭穿太宰治,只是提到了“洛杉矶”,是为了让他对她心存忌惮,而非心生敌意。他一定会思忖,他是否被她看穿了。当对方不清楚自己有没有暴露,对方行动就会举棋不定、有所顾忌。 她没兴趣窥探别人的隐私,可坂口是她的合作对象,她需要知晓他和太宰的共同秘密,是否会对她造成威胁。 红灯尚未结束,站在路口的赤泽弥夜从手机相册,翻出一张照片。 ——是偷拍照。一个女人坐在餐厅角落的桌子吃饭。 女人名为堀内静子,容貌姣好,二十七岁,二级自由咒术师,是加茂家主加茂的手下。赤泽弥夜在海外期间,堀内一直跟踪着她。 堀内监视她的时候,她也反向监视了堀内。 堀内静子将是她的一张好牌。 倏然,赤泽弥夜察觉从后方漫过来淡淡的熟悉气息,即刻按下手机锁屏键。 能隐藏自身气息接近她,直到离得这么近才被她发现的人……只有一人。 她转身仰头,看到一张约两小时前才见过的面孔。 “……五条先生。” 10、第10章 “……五条先生,您怎么也来了横滨?” “在办公室呆太久了,觉得头疼,想到横滨中华街的杏仁冰淇淋很好吃,就过来买了,顺便透个气。” 夜晚的横滨街头灯火灿烂,为五条悟的浅色头发镀上暖调光泽。 “没想到会偶遇你欸。你去尝试的那家店的拉面,好吃嘛?”他笑着说,“从照片来看,是弥夜你喜欢的口味。” 早些时候,赤泽弥夜在开车前往横滨的途中,收到了真希的“威胁短信”,真希携其他三个同学,四人集体要求她今晚必须好好吃饭,还要拍照为证发到班级群。 她响应了学生们的要求,9点半左右把晚餐照发给了他们。但不是她去的那家西餐厅的牛排,是另一家店的拉面。五条悟也在群里,也看到了照片。 她仰面看他,笑了笑,“拉面味道很好,就是不够辣。” “可那个汤底鲜红到只看一眼就觉得胃在燃烧欸。胃部真的没事吗?”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他喜欢摸学生的脑袋,把头发揉得乱糟糟,哪怕会惹得真希暴跳如雷,招来狗卷棘的死鱼眼,他也不改这个嗜好。但赤泽弥夜不会因此生气,她永远也不会对五条悟生气。 两人皆是个高且外形出色,只是站在路上,就引来许多路人的侧目。 她早先把教师制服换成了私服,此刻外穿长至小腿肚的黑色风衣,直顺乌发垂到腰间,夜色模糊了她的年轻容颜,她看起来比白天的她成熟得多,这样的她被他摸头确实是奇特的一幕,招徕了更多视线。 远处有人惊叹“真是好配的一对”,两人都听见了。她仍是一脸坦然,她早已习惯了陌生人对他们的关系的误解。他那墨镜后的蓝眼睛,把她的反应看进眼底。 他笑着拨了几下她的乱发,帮她理顺了发型,他抽回了手。 “看来老师我得想想办法,让你变得能欣赏清淡的食物。” “您还是别白费功夫啦。不过,您如果少吃甜,我也会跟您学,少吃辣的。” “弥夜越来越狡猾了啊。” “我是您教出来的。” 五条悟在她的额头弹了一记很轻的凿栗,“我带学生都是放养的,你是自己长歪了。” 从风衣兜里掏出车钥匙,赤泽弥夜用食指勾着钥匙扣,潇洒地将其转动了几圈,笑道:“时间不早了,我的车停在桜木町那边的停车场,我送您回家吧。” 才往前走了一步,她就被按住了肩。 ——五条悟的双手从她后方探来,按着她的两个肩头,帮她转了个向。 “你走错方向啦。” “我是根据留在车上的坐标的方位走的……”脑海中有上千个鲜红光点,她锁定其中一个,随即发觉了不对劲,“欸,这颗坐标什么时候移动了……?” 赤泽弥夜的生得术式,使她能通感并操控所有被她寄生的生物,但这样做会消耗大量体力、透支脑力。 “六眼”能时刻洞察一切咒术相关的情报,而五条悟日常戴着眼罩屏蔽感知,就是为了不让大脑负荷过载。 和他一样,她平时也会关闭自身与大多数被寄生物之间的“通感”,就像是屏蔽自身散落各地的“触角”。 方才只是感知着那只蝴蝶的位置,赤泽弥夜现在把自己与它的通感度从30%开启到100%,确认它的周围情况。 “是被人捉走了吧。”五条悟从她背后走到她身侧,“虽说你的''''坐标''''都是最常见的普通蝴蝶,但还是有一些人会想要它们。” “我留在车顶上的''''坐标'''',被小孩子抓住装进塑料瓶带走了。”赤泽弥夜查看过情况,如实说道。 她向来气色很好,此时面颊却没了血色。 “你怎么了?”五条悟问,“欸……不会是因为被装进了瓶子,被晃晕了吧?” 被赤泽弥夜的血液所寄生的生物,等同她自身的一部分。彻底开启“通感”后,她等于是遭到小孩的捕捉的那只蝴蝶。 身在黏糊闭塞的空饮料瓶里,随着孩子一蹦一跳的步伐,剧烈颠簸着前进,这比坐最惊险的过山车难受多了。 即刻关闭了“通感”,她蹙着眉,面色微白道:“自己平时和咒灵打架上蹿下跳,和被小学生塞进瓶子带着上蹿下跳,是不一样的……” “被小学生击败的、又迷路又晕车的特级术师,太惨了。”五条悟笑得不行,拍了拍她的脑袋,“不过你迷路也没关系,反正我认路。” “确实是。幸好您总是为我指路,我只要朝着您指的方向,向前走就行了。” “怎么突然说好听话,是想让老师我给你带路嘛。” “被您看穿了。” “欸,走吧。” ——— 他双手揣兜向前走去,她和他并排前行。尖头高跟鞋走得悄然似猫,尖头男士皮鞋走洒脱悠然。 “虽说我很乐意给你当向导啦,但也想收到一点报酬呢。” “请您说。” “嗯……比如说——” 五条悟朝前走着,他轻快的语调沉了下来,透着淡淡的诱导感与压迫力。 “弥夜能告诉我,你今晚见了谁吗?” 赤泽弥夜面色不改,唇边仍带着浅笑,“您为何这样问呢?” “是直觉啦。” “你去见任何人都是你的自由啦。但如果事情涉及同伴们,还是告诉我更好。我说过的嘛,看着我最好的学生每天辛苦工作,心事多到快早衰,我也会于心不忍啊。” 五条悟用只有二人听得见的音量,边走边说。 “我也知道,你没有坏心思,却最会演戏了。就算我这样问你,你也能拿出证据,证明你来横滨只是为了吃拉面吧。” ——挎包里装着拉面馆的餐巾纸,以及店员赠送的起于今日截止后天的优惠券,这都是赤泽弥夜早就准备好的“证物”。她做任何事,都喜欢做好万全的准备,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既然你让其他人知道了’你在横滨吃晚餐’,就表明你今晚在这里做的事,就算被我知道也没关系。或者说,你迟早会把你今晚做的事,告诉我。” “如果弥夜永远不想让我知道某件事,会瞒得天衣无缝,我不可能察觉。” “五条先生,您的直觉总是准得惊人呢。” “老师我是十七岁之后才多长了几个心眼啦。”五条悟笑了起来,“但谁的心眼能多过你呢。既然你夸我,就是承认我说对了吧。” “确实被您说中了。” ——直觉与力量都一样锐利的、随性嚣张的最强捕猎者。把自身的异常隐藏在明朗表象之下,内敛慎密的最佳控场者。这就是他和她。 赤泽弥夜很清楚,五条悟知道她的理想和他一致,却不知道她追求理想的方式和他不同。他猜不到她的计划,也猜不到她已经做了多少。 但她毕业后为实现理想而行动着,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在眼里,他必然察觉到了什么。 他已起疑,夜蛾校长也是,所以她选择,在当前阶段就暴露整个计划中无关紧要的一小部分,让他们以为她只是在小打小闹。 赤泽弥夜没有对眼前之人出示挎包中的“证物”,只是笑着回答: “我今晚来横滨只是办点小事,我见了坂口安吾。他送了我一点东西,作为他欠我人情的回礼。” “是那个特事科的眼镜男啊。” 说话间两人不曾停下脚步。黑长发女子忽而扭头看白发男人,她面带浅笑,上身倾向他,她伸出左手握了握他的右手。在外人的眼中,是一对情侣牵起了手,看起来像是女方在感受男方的手冷不冷。 只有五条悟知道,她保持着距离,她的手根本没碰到他的,她在他掌心留下了一只小巧的金属物。 ——在西餐厅道别时,坂口安吾赠予赤泽弥夜的特产礼盒,拆开之后,十二独立包装的米菓缺失了一枚,取而代之填满凹槽的,是两个形似优盾的装置。 刚好路过一家玩具店,橱窗内摆着一只两米高的毛绒北极熊。雪白的大熊戴着天蓝的围巾,憨态可掬极了。许多人都在拍照。赤泽弥夜驻足,五条悟也随她停下。 在路人看来,这是一对被玩具吸引了的养眼情侣。 黑长发女子看着这可爱的白熊,唇角绽开了笑,随后她转头,对个子极高的白发男人轻声说了什么。男人低头侧耳听着她,也笑了起来。看着他们这幅样子,不难想象对话的内容。她必然在对他说,你看着这个多像你呀。 “五条先生,这只熊有点像您呢。”她确实这样说了,语气却不带一丝旖旎色彩,只是跟同伴说话的亲切口吻。 “是嘛?”墨镜后的苍蓝眼,把目光投向北极熊旁边的黑色小企鹅,他笑道,“虽然觉得它的配色有点像你,但你完全不是这种单纯可爱的小家伙啊。弥夜更像虎鲸呢。” “是么?谢谢您的夸奖。”她的红茶色眼睛弯若月牙。 她接着轻声说:“把这个外设装置放入电脑,能登陆官方内部系统查询海量资料。利用这个装置进行调查,比辅助监督更高效,也比任何情报贩子都靠谱。” “装置共有两个,仅供自己人使用。其中一个是给您的。哪怕是五条先生,也无法拒绝如此便利的工具吧?我知道您也不喜欢和那些情报贩打交道。密码是7zzb19h。我本想过段时间把东西给您,没想到今晚就被您察觉,只好提前上交了。” ——她所指的自己人,是他、她、家入硝子、七海建人、夜蛾正道,以及四个一年级生。 “另一个给学生们用,这样他们做任务会更便利。请五条先生帮我保密,不要告诉真希他们装置的真实来源。他们还是未成年的孩子,不应该知道太多。至于其他人那边,我会去解释。” 话说完了。在玩具店橱窗前短暂停留的一对男女继续往前走。 “很多时候,我都会觉得,”五条悟感受着手掌心的金属物的轻巧重量,漫声道,“yaya真是让人完全不用担心,又让人完全不省心啊。” 轻风拂面,天气似是彻底转暖了,春夜特有的温煦柔风微微撩动她披着的乌黑长发。她和他并肩而行,间距不多,他闻到了她长发散发的清淡香气。 她的声线质地明丽,平日里语调轻盈,好像要宣告什么好消息似的,令听者感到心情很好。 但她低语时,清亮嗓音变得十分低柔,带着永远不散的笑意,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独特的动听。 她就是如此矛盾,方方面面都充满矛盾,像是一个引人入胜的谜题。他这样想着,听到她低声地问: “您觉得我太宠着学生们了吗?” “你确实太宠学生了,不过没到过分的程度。说到底,你是过于为每一个同伴着想了。但你想怎么行事都是你的权利,我不会干涉啦,况且就算我叫你不要那样做,你也不会听啊。” 赤泽弥夜无比清楚,五条悟确实如此。他固然强势,却不会不尊重同伴。 咒术界永远人手紧缺,一级术师十分难得,几年前七海建人离开东京高专,去金融会社工作,他也不曾阻拦,只是笑嘻嘻地让对方保重发际线。 “不过yaya做的每一件事都很合理,就像这个装置一样,它对于术师处理各种事件有极大帮助。连我也做不到对你说,我才不需要这种东西呢。” “大家今后能更高效地执行任务,这不是很好吗?您知道我喜欢效率。” 他听到她轻轻笑了一声。 “我也喜欢被大家依赖,尤其是您。” 11、第11章 “我喜欢被大家依靠,尤其是您。” 春夜轻风煦暖,长街华灯阑珊,他与她并肩行过今夜安然的横滨街道,他眼角余光看见她在笑,她黑发间的红枫叶耳坠荡漾着粼粼微光。 “这样下去,那群家伙会被你惯坏的,”他轻快而散漫地说道,“保不准连我也会哦。” “真的吗?”她弯着眼眸回道,“那正合我意呢。” 赤泽弥夜个高腿长,步幅很大,而五条悟更高,走得更快。他放慢了脚步,配合她的步调。两人一时间没再说话,只是向前走着。 外界仍在喧嚣,他和她都在思忖。 2017年一整年,总监部给了赤泽弥夜四单海外任务。其中两单是一级术师也能胜任的难度,她本可以拒绝,却接下了。长老会对此较为满意,认为她是被他们吓到服软,不敢再忤逆他们。 五条悟回想着。 去年四月中旬,赤泽弥夜执意要得到“咒术实践课的自主决定权”,长老们却不准许。她这一挑战咒术界传统与总监部权威的举动,让长老们怒不可遏,想把她身负的死缓之刑改成直接执行。 四月下旬,长老会对赤泽弥夜下达最后的传唤,忽略了前四次传唤的女术师,终于动身前往京都。 她奇迹般地达成了“长老们被气得发狂却保留了她的死缓,还同意了她的要求”的局面。整件事,以一纸绝密协议而终了,只有赤泽弥夜和长老会知道协议内容——甚至连他也不知道。 他了解她的性格,她从不做无用功。他早就隐隐感到,她去年频繁去海外做任务,是有隐情。 四件任务,两件是只有特级才能做,两件是一级也能做,她全接下了,如此一来,既能避免和长老们又起冲突,还能跟特事科的科长打好关系,可谓是一石二鸟。 ——他国组织向本土官方借人,本土官方再找到咒总监部,三方的沟通,由特事科包揽,赤泽弥夜做好任务后,坂口安吾也会被记功。 把己方人员变成特事科的关系户……这大概就是她去年总出国的原因,也是她瞒着大家在做的事。他这样想到。 ——— 他总让她联想到雪山。 一望无垠的苍蓝天穹之下,被万丈日光照耀的、皓白到炫目的恒古雪山,不可战胜且不可靠近,风景宏丽却令人生畏,放射出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与压迫力。 赤泽弥夜深悉这座雪山。此刻,他在她的身侧,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让他知晓她和坂口安吾在合作,是希望他认为,她多次出国是为了和特事科负责人交好,也是为了适当缓和自己和长老会的关系。 至于真实目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就可以了。 ——— 双方之间的安静持续了几分钟,他和她抵达了停车场。 五条悟忽而开口了。 “被yaya你骗了,老师我原本有点不开心啦。”他半真半假抱怨着,“你这家伙又背着大家偷偷努力。可是你被戳穿后承认得超干脆,还把装置密码设成我的生日,你这样子显得盘问你的我像个坏人了诶。” 他太熟悉她了,很清楚她的一些习惯。比如说,她设置密码,喜欢用一串有意义的数字,将其顺序颠倒,单数保留原样,双数则被替换成字母。2对b,4对d,6对f,8对h。特殊的0,对应zz. 7zzb19h,按照她的思维,把字母逆推,得出702198,再把这行数字颠倒,就是891207,正是他的生日。 “您其实还在生气吧。”赤泽弥夜回道,“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叫我‘yaya’呢。” ——她的全名读音是“akazawamiya”,唯独他叫她“yaya”。她毕业后,他只是偶尔这样称呼她,今晚这个昵称的出现频率却变高,必有原因。 “没有哦。” “五条先生最喜欢独自狩猎了,不是吗?就像是雪豹一样呢。我是师承于您,所以说您可不能怪我独自行动。” 停车场内很是昏暗,她抬脸看他,面上始终笑意盈盈,棕红眼瞳在黯淡光线中变得更为鲜红,这是她的生得术式所导致的。 ——她时不时会流露出一种难以描述的、非人似的异质感。他无比熟悉这种质地,因为他的灵魂也是同样的质地。 “老师我只是关心你啊,谁让我是一个时刻心系学生安危的好老师。”他笑了起来,伸出食指戳了戳她的脸颊,“万一那个眼镜男是坏人呢,他戴一副圆圈眼镜,看起来好有心机的。” “您不也戴着圆圈墨镜吗?请您相信我的眼光,坂口先生是值得合作的人。”她笑着摇头,“好啦,请您别不开心了。咱们不是扯平了吗?您没去中华街,我在那个路口见到您时,你明明是刚刚从高专来到横滨吧。” “不要拿我和奇怪的人做比较啦。老师我这么天真,永远是少年,哪里来的心机。”五条悟大言不惭地说,“哎,被看穿了呢,买冰淇淋什么的,确实是我随便编的啦。” “嗯……”赤泽弥夜无奈一笑,“总之,五条老师,请别生气了。” 墨镜滑下来了点儿,五条悟眨了眨眼,继而笑了起来。 “多叫几遍嘛,眼睛睁大一点,再加几声猫叫,就更好了。” “那是不可能的啦。” “好小气哦。弥夜毕业后几乎不叫我老师了,老师我好难过啊。” “因为我已经毕业了嘛。” ——— 在停车场寻见赤泽弥夜的车之后,五条悟很自然地坐进了驾驶座,把副驾留给了她。 无所不能的六眼术师的操控交通工具的水平绝佳,只是因为太懒,平时才一直使唤伊地知。 长手长脚的白发男人霸占了整个驾驶座,他扭头看她。 “睡吧。” “欸?” “你的航班今天凌晨1点多才落地,你连时差都没倒,怎么可能不困嘛。” “多谢您的关心,但我不怎么累。”赤泽弥夜倚着车窗,“每到这种时刻,我就会羡慕您呢。您会反转术式,睡得再少也没事,如果我也会就好了。” 她确实度过了漫长的一天。 凌晨下了飞机,很快又赶往第三个街头猝死案的现场,上午把近期事务都理了一遍,下午处理了被安装定位器的轿车,送出了膈应长老们的伴手礼,给学生们颁发了咒术实践课的任务,在办公室写报告出考题,晚上秘密会见坂口安吾…… 但无人知晓她一天做了这么多事,她也不会说出来。 “也许你哪天灵感爆发,就弄懂了反转术式。”车驶出停车场,五条悟单手握着方向盘,“会反转术式也要睡觉啊,毕竟黑眼圈治不好,你看硝子就知道了。” “黑眼圈什么的无所谓啦。”赤泽弥夜打了个哈欠,“……您这是往哪儿开?” ——中控台液晶屏显示出车载导航,地图上有一辆小汽车在前进着。她的方向感奇差,记性却好,小汽车走过的道路名称,是去她家的路。 “送你回去,然后我再回自己家。”五条悟伸手调节空调温度,“困就别说话,难道要老师我给你唱摇篮曲,你才能睡着嘛?” “那倒是不用……”赤泽弥夜又打了个哈欠,声音变轻了,“虽说您唱歌很好听就是了……” 乌黑长发垂在脸侧,簇着女子的纤巧面庞,薄眼皮阖上了,长且丛密的黑睫毛好似小扇。当她闭着眼,遮蔽那清亮而沉静的、给人稳妥成熟感的眼神,她瞧着就是她的真实年龄——十九岁半的应有模样了。 赤泽弥夜有一个改不了的小毛病:她只在她确认是百分百安全的、建筑物内的封闭空间才能入睡,例如,她自己家,她做过检查并布下了安保措施的酒店客房。她单独乘坐十几个小时的长途航班时,都是全程醒着。 但若有她信任之人陪伴在侧,她也能在外部环境中入眠——正如当前,她旁边有他。 五条悟不用香水,总吃甜食带来的淡淡甜味、以及他自带的一种冰雪般的清冽气儿,形成一种他独有的极淡的气息。此时,这气息环绕着她,令她感到安心与放松。 的确需要睡一会儿了,赤泽弥夜闭着眼,这样想到。 她的意识愈发朦胧,坠入梦乡前,呢喃了一句。 “不用安眠曲什么的,您只在这儿,就足够了……” ——— 他一向清楚,他是她最相信的人。 从上车到现在,仅过去几分钟,她已然睡熟了。 她就像是最警惕狡黠的猫,他不由得联想到,她只在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旁边,才放松下来、打个盹儿。 东京夜幕四合,轿车平稳前进。修长手指无声敲击着方向盘,宽大手背上的脉络微凸清晰,沿途路灯使得车内忽明忽暗,昏昧的光,闪烁着照亮银白发男人唇角微扬的面庞。 她是不属于任何人的独行者,也是与他走在同一条路上的、永远不会背叛他的同伴。一个奇异的矛盾体,一个令人看不穿的谜题。 是红灯,车停在路口。车内静谧而黢暗,她的呼吸声绵长,应当是睡得很好。 驾驶座上的人看向沉睡者,一双蓝若天穹的眼瞳在昏暗中依然鲜亮剔透。 其实对方的瞳色很像火焰,他想。可火焰不容接近,谁知道该如何捉住、并拥有一捧火呢。 暂时就维持现状吧。 会有别人想要盗取火焰,但赢家将是不会输的他。 12、第12章(小修) 赤泽弥夜是一个睡眠很浅的人。车驶入公寓的地库,她便醒了。 “到站了哦。”驾驶座上的人说,“这位同学,请你说:‘谢谢最好的五条老师’,再喵喵叫几声,作为本次的特惠车费。” “谢谢五条先生。”她不禁笑了。 她发现五条悟把他的外套盖到了她的双腿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做的。 她外穿的是无扣子的黑风衣,内里是下摆及膝的连衣裙。她睡相很老实,入眠时是什么姿势,醒来时还是一样,不会发生不甚走光的情况,但他还是考虑到了。 总是嬉皮笑脸的男人,其实有十分绅士的一面。 赤泽弥夜心中不由得苦恼了一秒钟。 只要对方在自己身侧,自己就彻底放松警惕,连对方靠近也毫无察觉……她哪一天才能改掉这个毛病呢。 “唉,又是超委屈的一天呢。” 五条悟从兜里摸出一颗糖,撕开包装袋,甜丝丝的味道和他孩子气的抱怨声一起弥漫。 “被那群烂橘子指使到鸟都没有的鬼地方,整个下午都在找咒灵,每次找它们像寻宝一样耗时,之后祓除它们又像戳碎泡泡一样无聊,期末考题还没出完,可爱的学生也不愿意学一个猫叫来慰藉老师我疲惫的心灵……” “我很乐意帮您出题啦。” 赤泽弥夜无奈地笑了,她刚刚睡醒,语速比平时慢,带着鼻音的声音听起来很柔软。 “可夜蛾校长找过我了,他说如果我像去年一样帮您设计期末考核,他要对您降下柔道极刑呢。” ——夜蛾正道是柔道高手,时常通过“后摔”“扫腰”“勒颈”等招式,对学生们传达他凶猛的爱意。五条悟从十五岁开始承蒙这份师恩,是被夜蛾正道锁喉最多次数的人。 “是你和我联手作案欸,为什么只罚我,太不公平了吧。” “我问了夜蛾校长这个问题,嗯……他说他就是偏心。” 她低着头,用手掌心轻柔地抚平搁在她膝头的、他外套上的褶子。 “不过,我或许能为您做点别的,您想听什么样的猫叫呢。” 赤泽弥夜转眸看五条悟,发觉他正单手托腮看着她。驾驶座对他而言不够宽敞,他像一只卧在小垫子上的白绒绒的大动物。也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开心,他一副笑眯眯的表情。 “那老师我勉为其难地给你示范一下吧。就像是小猫崽一样的。喵,喵喵~大概这种感觉。” 还别说,他学得是真像。 下一秒,那双流光溢彩的蓝眼睛稍稍瞪大了。 ——赤泽弥夜面带浅笑地举起手机,扬声器里传出了他模仿猫叫的声音。 “喵~喵喵~” “你被真希狗卷那群熊孩子带坏了,”五条悟一脸备受打击的表情,“你竟然也开始收集老师我的黑料啦。” “真是抱歉呢。”赤泽弥夜这样说着,脸上却毫无歉意,她笑得眉眼弯弯,“因为您学小猫咪学得太像了,让人忍不住想录下来。总之,十分感谢您送我回家,也感谢您为我提供新的短信提示音。” “你越来越厉害了啊,我刚才完全没发现你用手机录音呢。” “是因为您累到降低了警觉性呢。”她注目着他,“我在海外出差两月,您在本土没有一刻闲着,您今天也忙了一整天。您已经不记得上次睡到太阳晒脸是何时的事吧?您需要多休息一些。” 累是真的很累,每天都不轻松。五条悟想,好在十七岁时顿悟了反转术式,变得能自我治疗身体,可以一直工作下去。他再也不会因为疲倦而酿成大错了。他方才有点松懈,是另有原因。 ——赤泽弥夜的车内没有车载香氛,她也不用香水,但他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洗发水的香氛,来自她的长发。 正如她信任他一样,他也信任她。被最相信的人的气息环绕,他也感到放松。 可他对自己一时松懈的真正原因绝口不提,只是漫不经意地笑着说:“弥夜的睡眠时间也不比我多,你的规劝没什么说服力呢。嗯……你说你要把我的声音设置成提示音?那样的话你要付我版权费哦。” “五条先生手机里有那么多大家出丑的照片,也没为大家的肖像权付钱呀。” “你啊……真是彻底变坏了,明明从前是那么乖巧贴心的一个孩子。” ——— 下车后,她扬手把外套物归原主披到他的肩头。 “虽说这位同学变了很多,”五条悟笑着抬手拍了拍她的头,“但其实还是很体贴嘛。” “多谢肯定。”赤泽弥夜仰面看他,微微一笑,“请您尽快回家吧,大概再过10分钟,就有快递到了,等着您签收呢。” “?” “我在海外为大家挑选伴手礼时,没看到您会喜欢的东西。”她说,“所以给您准备了其他礼物,是小樽的芝士蛋糕1,请您姑且把这个小樽特产当成墨西哥特产吧。” 五条悟有点惊讶,“那个超好吃,但是要提前几个月预订欸。” “嗯,我落地墨西哥的第六天,距离今日是五十多天前,就给那家店打电话下单了。” 五条悟伸手戳了一下她的眉心,“你这家伙是怎么做到同时能做这么多事啊,小心cpu烧掉噢。” “您不也是吗?大脑后台总是运行着无数程序。” ——— 两人乘坐电梯离开车库。他去一楼,从大堂走人,她去高层,回自家公寓。 他出了电梯,她挥手和他告别。 “五条先生,晚安。”她说。 “晚安哦。” 电梯门闭合,他背身离去。 蓦地却听见从门内传来了带着笑意的声音—— “喵。” 他不由得笑了。 是真像猫啊。 —— 次日,早上5点。 赤泽弥夜的早晨简单又不简单:起床,洗漱,护肤,防晒,更衣,早餐。 “你总在外面跑,不能不用防晒霜,我每天不是坐办公室就是面对尸体,都还会用呢。”——这是家入硝子对她说过的话,正是在硝子的推荐下,她用起了防晒霜。 赤泽弥夜的家是极简风格。她的冰箱,是家中最极简的地方,除了各式辣酱,几乎没有其他食物。 她早上起来一向没胃口,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辅助监督伊地知发来了新的任务档案。她一边饮下寡淡的牛奶,一边浏览档案。 ——— 还不到早上6点,赤泽弥夜驾车抵达高专,她去了自己的办公室。她上午没课,下午有一节咒术实践课。 隔壁的五条悟的办公室空着,他又出去办事了。 午休时间到来,真希在教室办公室门口冒头,她把坐在电脑前沉迷于工作的赤泽弥夜拎起来,押去食堂吃饭。 东京高专有食堂,味道还不错。 “……能随时随地掏出辣椒酱的人,全世界只有你了。”真希看着赤泽弥夜从挎包里拿出一罐辣酱,满满地铺到了米饭上,她的面目狰狞起来,“这完全是致死量吧。” 一位身着白大褂、褐发褐瞳的女子出现在了食堂,她从取餐口拿了一份三文治,接着朝她们这桌走来,“午安。” “硝子小姐,午安。”真希点头道。 “硝子!快过来呀!” 赤泽弥夜热切地呼唤来者,家入硝子坐到她旁边的座位,摸了摸她的黑长发。 “硝子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呢,”她也伸手摸她的棕长发,“你昨晚加班啦?” “嗯,昨晚在家写了好几分尸检报告。”女医师的秀美面庞透着倦意,“弥夜每天都在熬夜,却永远这么有精力,真让人羡慕啊。” “还好啦,我昨晚休息得很早,凌晨3点钟就睡了。” 家入硝子还买了一瓶咖啡,被她放在桌上,赤泽弥夜拿起瓶子帮她拧开盖子,递给她喝。 “弥夜老师昨天跑去横滨吃晚餐,就像是太阳雨一样稀罕。”真希对家入硝子说,“我决定督促她改变她糟糕的饮食习惯,硝子小姐要不要一起?” “好,我完全支持。”女医师喝了一口咖啡,她侧眸看赤泽弥夜,“你对美食向来不感兴趣,竟然开车跑去某个地方吃饭,这真少见啊。” “听说横滨那边有一家店的特辣拉面很赞,我就去试了,味道还不错。” 在真希惊悚的目光下,赤泽弥夜用叉子戳起盘中沾满辣酱的大块西兰花,送入口中,辛辣的味道让她满足到眯起了眼。 ——她和同伴在一块儿时,吃相十分随意,却相当好看。如果她吃的是正常食物,以她的吃相,能引发每一个旁观者的馋虫。可她的口味过于狂野,让别人看了想发疯。 “就是吃完饭迷了路,找不到停车场了。” “那你怎么回家?”家入硝子问。 赤泽弥夜用勺子挖起一大勺铺满鲜红酱料的白米饭,一口吃掉——与其说是辣酱盖饭,不如说是米饭点缀辣酱。真希不禁用手按住胃部,替自家老师感到了灼烧感。 她嚼着米饭,两腮圆鼓鼓,含糊地说:“比较幸运的是,偶遇了五条先生。” 女医师和女学生闻言,即刻四目对视,前者发问:“只是遇到了?” 赤泽弥夜吃饭吃得香,食量却很小,她差不多饱了,就拿起桌上的番茄酱瓶子,在真希餐盘中的炸猪排上画画,她没发觉另外两位女生交换了眼神,“他开我的车,把我送到了我家。” “弥夜,”家入硝子说,“我以为不要让可疑的人靠近自己家,是一种众所周知的常识。” “我的常识可丰富了,”她为炸猪排画上豆豆眼和点点红晕,“五条先生是同伴啦。” “没救了,”真希嘀咕着,“太迟钝了。” “挺好的,迟钝的家伙最棘手。”家入硝子幽幽道,“这是某些人的福气。” 又用番茄酱在女医师的三明治上画了一朵小花的赤泽弥夜:“?” 倏地想起了什么,她问:“哦对了,真希,你们昨天傍晚离校去调查’连环猝死案’,有收获吗?” “没有。”真希皱起眉,“昨天时间有点晚了,我们只调查了三个案发地,还没来得及问周边的人,打算今天下午去问话。新田小姐昨晚在连夜整理监控录像和死者资料,她说今天午后会把文件打包发给我们。” “请别灰心,继续努力。”赤泽弥夜微笑着说,“老师我可以给你一个小提示——犯人,是女性哦。” “我就知道你早就清楚一切的真相了……”真希露出死鱼眼,“弥夜老师你知道吗……每当你露出诡异的笑,说出离谱的话,我都忍不住会怀疑——犯人就是你吧?” 家入硝子端着下巴说:“如果没成为咒术师,弥夜一定是犯罪大师。” “不会发生哪种事啦,我第二想做的职业可是厨师耶。”赤泽弥夜说。 “你的独家料理是给所有食物添上致死量的魔鬼辣椒酱,”真希由衷道,“你做饭和犯罪有什么区别吗?” 毫不介意被学生吐槽,黑发红瞳的特级女教师笑容不改,她用右手握拳敲了一下左手,似乎是想起了其他事。 “硝子,我寄到你家的快递,收到了嘛?” “昨天晚上就到了,”家入硝子点点头,“谢谢弥夜给我准备的墨西哥特产,我很喜欢。” 真希好奇地问:“什么礼物啊?” “一具身着墨西哥亡灵节风格的华服的人体骸骨,”女医师淡笑着揭晓答案,“它很美丽,我已经把它放进我的收藏室了。” 真希瞳孔地震,“是真骸骨还是假骸骨?” 女医师笑而不语,女教师眨了眨眼。 “……从土里挖出来的墨西哥人,还真是地道的土特产啊。”真希听起来有些恍惚,“硝子小姐,你到底在收藏着什么……你不当医生,也一定会堕入犯罪之路吧。” “好耶!”赤泽弥夜一把搂住家入硝子的肩膀,“如果对象是硝子的话,我愿意放弃术师和厨师这两个dreamjob,和硝子共赴一场浪漫的逃亡。” “虽说我最喜欢弥夜,但我不会和你一起逃亡,我会独自开溜。” 家入硝子扬手,把赤泽弥夜脸畔的碎发别到耳后,她用食指和拇指捻了捻她右耳的红翡翠枫叶形耳坠。 “你如果叛逃,绝对会被某个人追杀到天涯海角,我才不想被殃及欸。” 13、第13章 3月15日晚上,真希、胖达、狗卷棘、乙骨忧太,四人调查了三个“街头猝死案”的事发地,却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当晚,辅助监督新田明连夜搜集了案件相关的监控录像和死者档案。 此刻,是3月16日,下午2点。 东京高专,赤泽弥夜的专属教室,咒术实践课正在进行。——约10分钟前,新田明把她搜集的情报打包发到了真希的邮箱,四个学生正在研究现有情报。 “1号死者平村仁,在2月27日遇害;2号死者石下胜,在3月9日遇害;3号死者井内刚人,在3月15日遇害。” 真希用教室的打印机把三个死者的基本档案打印了出来,她正皱着眉翻阅纸张。 “这三人,都是年龄在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的一般男性,是上班族,有妻子和孩子。”她说,“但是他们彼此毫无关联,虽说他们生前都住在东京,却不曾有交际。” [从档案来看,这三个人家庭生活和睦,职场表现良好,一直遵纪守法,无不良嗜好,更没有仇家。]狗卷棘用圆珠笔在纸上写道,[他们是好父亲、好职员、好公民,这样符合普世价值观的平凡好人,怎么会被诅咒师盯上呢?] “他们大概只是倒霉吧。”胖达用爪子挠挠下巴,“这个诅咒师可能想报复社会,于是随便挑人来杀害,就像是那种持刀冲到街上乱砍的疯子一样。” “根据基本档案,这三名遇害者,的确是好人。”乙骨忧太轻声说,“但新田小姐提供的,只是死者们的最基础的个人资料,如果深入调查他们,或许会有其他隐情……诅咒师不是彻底的随机作案,而是瞄准了一类人,我觉得对方这样做很奇怪,为何要针对普通的上班族男性呢?” “可弥夜老师说了,三个死者不具备调查价值,她让我们把查案重点放在事发地。她给我们关于任务的建议时,从不会坑我们,所以我们按照她的提示行动就行。——哦对了,她还说,凶手是女性。但我觉得知道凶手的性别,对破案也没太大帮助……”真希说,“总之,三个死者的档案,我们都看过了,结论是:他们都是普通人,彼此没有交际,也没有共同仇家。我们来看三起案件的事发当晚的监控吧。” “竟然是女性连环杀手啊,挺少见呢。”熊猫感叹道。 乙骨忧太闻言,垂下眼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犯人是女性吗……” [新田小姐说,她看过了录像,没发现新线索。]狗卷棘掏出手机打字,[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自己再看一遍吧。] 胖达把黑板推开,启动黑板后的显示屏,乙骨忧太用手机把监控录像投屏到屏幕上。 学生们耗时2小时,开倍速研究了1号死者平村仁和2号死者石下胜遇害时的监控录像,却毫无收获。 ——每段视频近8小时长,内容几乎没有区别:画面始于死者被杀前的两三个小时,一条晚上的街道,午夜前沿街店铺仍开着,也有行人和车辆。而后到了凌晨,沿街店铺都关门,街上变得空荡无人,出现了一个上班族男子,男子在人行道上走着,猝然倒地,抽搐几秒,便不再动弹了。男子倒下时,周边没有任何车或人。他的尸体躺在路边,又过了数小时,才被人发现。 学生们又点开了第三段视频,即为3号死者井内刚人出事时的监控。 这段录像和先前的两段录像也高度相似。午夜过后,东京市的某条街,苍白的路灯照着空寥的街道,人行道上没有人影,马路上没有车影。到了凌晨3点,一个穿着西装、拎着公文包的男人现身于这条街——正是结束了加班、步行回家的井内刚人。他走着走着,猛地倒在路面,猝死了。 “跟前两个受害者一样,井内刚人死时,也是独自一人,监控摄像头没拍到其他人。”真希面露不解之色,“难道诅咒师是靠术式远程作案吗?” “我觉得不太可能。”胖达挠挠头,“世上没有那么多能隔空杀人的生得术式。” “有啊。”真希扬手拍了拍她身侧的人的肩膀,“这家伙不就能做到嘛,只要她想,她坐在这间教室,就能ko地球上任何地方的人。” ——在学生们钻研情报、讨论案情时,始终坐在一旁、垂眸盯着电脑、双手飞速打字的赤泽弥夜,被真希cue到后,她抬起了头,眨了眨眼,“?” “所以我才说——‘世上没有那么多能隔空杀人的生得术式’。”胖达用爪子托着脸,“弥夜是超罕见的天才,千年难遇的那种。” “老师我没有那么厉害啦。”赤泽弥夜摆摆手,“我觉得我最大的才能是,用我的心灵贴近学生们的心灵。” 狗卷棘举起他的笔记本,只见上面写着:[弥夜老师最显著的才能是,用你永不停歇的内卷行为,让整个咒术界都倍感压力吧。] 他的三个同窗纷纷竖起大拇指,对他的精准吐槽表示认可。 “我早就想问了,老师你怎么没回办公室?你不是有其他工作嘛。”真希捻起一络赤泽弥夜的黑色长发,给她编起了麻花辫。她觉得老师的头发摸起来超解压,顺滑柔韧,还特好闻,老师就像是一只洗得香喷喷软蓬蓬的长毛黑猫。 只听黑色猫猫说:“因为老师我出差了俩月,回来后想多陪陪大家嘛。反正书面工作在哪儿都能做,我也不必回办公室。” 真希的编发手艺很差,她放弃了为赤泽弥夜编麻花辫,转而为她梳丸子头,梳好了,却不太美观。女教师不介意自家女学生折腾自己的头发,她头顶是一个乱得像鸟窝的大丸子,瞧着十分喜感。 “赤泽老师在写什么?”乙骨忧太好奇地问,“老师你的电脑屏幕上都是英文呢。” “是我上个月开始写的一本小书——《本土假想咒灵与欧洲及美洲假想咒灵的简易比较分析学》,日文版已经写完了,我在写英文版,下周就能搞定啦。”赤泽弥夜微微一笑,她戴着防疲劳眼镜,无框镜片后的红茶瞳明亮如星,“你们一定会喜欢这本超有趣的书~” 手很笨但不放弃、正在尝试把自家老师的发型调整好看的真希闻言,手一抖,险些薅掉赤泽弥夜的一缕黑发。 四个高一生:“………………” 他们不约而同地忽略了女教师的言论,继续讨论案子。 ——那本书绝对会成为她负责的某个科目的必读书籍,那前景过于凄凉,令他们有点崩溃,他们目前只想装作不知道悲惨命运即将到来。 狗卷棘用遥控器,把显示屏上的视频调到井内刚人从直立到倒地到身亡的十几秒,他反复观看这一小段,想找到蛛丝马迹,过了几分钟,他把视频定格在某一帧。 他把画面放大,用纸笔写道:[我好像看到了奇怪的地方,包中似乎有某个东西一闪而灭。] “我貌似也看到了……井内刚人倒下时,他的包里好像有什么亮了一瞬?”乙骨忧太盯着显示屏,画面上的男人倒在人行道,他的翻盖式公文包掉在地上,包口敞开着,“可监控录像太糊了,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看到了什么。” “你俩眼睛好尖,我啥都没看到。”胖达说,“把这一小段录像的画质提高,就能看清包里有没有东西发光了吧。” 真希看向全教室唯一会修复视频的人,“弥夜老师,请问你能帮助我们吗?” 赤泽弥夜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可以哦。” “你帮我们,我们要付出什么代价吗?”真希警惕地问。 “不会啦。我只希望你们在战斗上成为全才系,不要求你们成为技术型。”赤泽弥夜回道,“我觉得咒术界的技术人员太少啦,只有辅助监督完全不够,应该多聘请一些人。” 她没花多久就把井内刚人从站立到倒地的视频的画质调高了。 “画质提高后,确实看得到,死者的包里有某种东西,亮了一瞬,又灭掉了。”胖达用爪子端着下巴说。 [我觉得,那东西是咒符1。]狗卷棘在手机备忘录打字,[这个诅咒师,估计不是用术式杀人,而是用咒符杀人。] “咒符的杀伤力低,对付咒灵几乎无效,却能轻松地杀死普通人……”乙骨忧太缓缓说,“我们去年在诅咒历史课学过,镰仓时代发生了术师用咒符杀死132个一般人的恶劣事件,总监部因为该事件全面禁止了咒符,咒符到了当代,早就失传了。” “出现啦!”胖达怪叫了一声,“是学霸忧太!” “凶手用了被列为禁术的咒符嘛?”赤泽弥夜一脸惊讶地说,她脑袋上是真希给她扎的凌乱丸子头,配上她的表情,看起来怪可爱,“哇,好稀奇,好恶劣,大家要赶快抓住这个坏人才行呢。” “你装什么吃惊,禁止瞪眼卖萌啊!”真希伸出双手去拆她的丸子头,“你这个早就知道答案的出题人,就不要给痛苦解题的学生们施压啦!” 恢复了原本发型的赤泽弥夜笑眯眯地继续打字,写她的《本土假想咒灵与欧洲及美洲假想咒灵的简易比较分析学》。 “犯人用了哪种符呢?”乙骨忧太说,“我们只在诅咒历史课学过咒符被禁止的缘由,并不了解这种东西……” “这个无所不知的魔鬼,绝对非常懂咒符,”真希瞥了一眼黑长发女子,极其小声地对同窗们说,“可我不想问她,她为我们讲解符咒后,一定会让我们写短论文。我宁愿问眼罩男。” “啊啦,还要老师我帮忙吗?”赤泽弥夜抬头说,“由于你们已经对我求助了一次,你们发起第二次求助,老师我就要收费啦,需要你们写点东西来回报我——” “谢谢,不要。”x3 “木鱼花。”x1 四个人里,就算被坑100次也100%尊敬五条悟的傻子好学生乙骨忧太,负责给五条悟打电话。 “死者的公文包里,有燃烧一瞬就熄灭的咒符?”从听筒里传来五条悟总是轻俏散漫的嗓音,“弥夜给你们安排的新任务听着还挺好玩呢。” 五条悟今天早上就外出了,四个高一生不知道他当前身在何处。他那边风声特别大,罡风中似乎还有什么东西被削得皮开肉绽的动静。 学生们了然——五条老师正在飞呢,一边飞一边暴打咒灵。 “我只是小时候在藏书阁随便翻看过符咒相关的书。”电话那头的五条悟说,“你们应该去问弥夜啊,她之前把我家藏书阁的所有书都读透了。” 围着乙骨忧太听电话的其他三人,都睁大了眼。 ……你什么时候带她去了你家!五条府藏书阁的书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看完的,难不成她在那儿还住了一段时间?听到猛料的胖达十分激动,真希和狗卷棘的八卦魂也有点燃烧。 满心只有任务的乙骨忧太继续道:“因为五条老师你的咒术理论知识量特别高,我们觉得问你更好……” “你们是害怕被安排额外的作业吧?如果你们问她,她一定会让你们以咒符为主题写短论文。”五条悟笑了起来,“嗯,我想想,咒符的种类可多了……” “啊,我想起来了。确实有一种符——” 电话那头的五条悟被人打断了。乙骨忧太等人听到听筒里多出一个压着怒气的少年嗓音。 “只是在看戏的家伙别挡着我!我可是一个人在对付两只二级啊!” “老师我只是在高处呼吸新鲜空气啦,惠你操控鵺的水平有待提升,差点撞上我了欸。” 四个学生都认识伏黑惠这个即将在一个月后入学的后辈。 ……原来他是飘在天上,旁观弟子和咒灵恶战。 伏黑惠的声音消失了,估计打咒灵去了。 “有一种咒符,术师写两张,一张符留给自己,一张符放到目标身上。当术师和目标离得近时,术师撕毁自己的符,目标身上的符会咻地烧成灰,然后目标就死翘翘啦。”五条悟轻快道,“死法根据符纸上的咒文而定,有全身自燃、七窍流血、内脏碎裂、猝死……花样可多啦。” 真希激动到差点跳起来,乙骨忧太把手机给她。 “太好啦!如果诅咒师用咒符杀人,就能排除对方不在案发现场,是隔空杀人的可能性了!”她抓着手机问,“五条老师,术师和目标距离多近,咒符才能生效?!” “我记得古籍上写着,不能超过8町——町是本土古代长度单位,1町约等于现代的109米。“五条悟解答道,“反正是越近越好,否则咒符可能会失效噢。” “谢谢五条老师。”真希回道,“有时候感觉你蛮博学、蛮可靠欸。” “我一直是个完美无缺的greatteacher,ok?弥夜可以为我作证。” “弥夜给人的感觉太成熟了,”胖达用口型对其他三个同窗无声地说,“我经常会忘记她其实是我们的师姐欸……” 不知道那边又发生了什么,四人听到五条悟发出一串被逗乐的、听起来极欠揍的笑声,伏黑惠怒气冲冲地大吼了一声。真希特别想撤回她刚刚对这位缺德教师的赞美。 这俩特级,都是坑学生的一把好手…… 14、第14章 “目前能确定,诅咒师用咒符杀害一般人,”乙骨忧太以他一贯的平缓语调说道,“而咒符生效有距离限制,根据五条老师所述,术师和目标相隔不能超过8町,也就是872米。” 四人结束了与五条悟的通话,黑发黑眼的少年拿回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3月16日,下午5点45分”,这串数字映入他的漆黑眼瞳,使他稍稍蹙起眉头。 17日夜晚至18日凌晨期间,犯人将再次杀人——这是赤泽老师的预言。他想,时间越来越紧张了。 “总之……”乙骨忧太平接着说,“死者猝死于街头时,凶手就躲在同一条街上的某个地方。” 黑长发红茶眼的女教师默许了学生们寻求外援,假装没看到他们呼叫另一位特级教师。 此刻,她正对着电脑打字,纤长十指翻飞如灵蝶。四个学生都清楚,这位看似正常、实则聪明到异常的女术师知道凶手将在何时何地行动,如果他们无法破案,她将亲自出马,事件会被她完美解决。 ……无人能看穿赤泽老师,一切总在她的预料与掌控之中。乙骨忧太的视线落在她布满密密麻麻的英文的电脑屏,感到心头被愁云笼罩。哪怕他是好学生,也不想读关于假想咒灵的书,更不想写检讨书。 对方察觉到他的目光,朝他灿然一笑,举起握拳的右手,做了一个打气的手势,“乙骨君很期待老师我的书嘛?等实体书印刷出来,老师我会第一时间送你一本!请你努力破案。” 黑发少年挤出一个凄惨的笑容,配上他显著的黑眼圈和无光的黑眼睛,他看起来能随时登上法制节目以身为例,证实咒术界对于高中生的无良剥削。胖达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们仨知道,她最让人火大的一点是什么吗?”真系用手托着下巴,“她明明是一个魔王,却永远笑得阳光朝气,整个人瞧着真挚又无害。这家伙不当术师,绝对能当影后。大家都别看这个魔王了,小心被她抽走灵魂。” 真希思忖片刻,又说:“可我们已经看过了监控录像,死者倒地身亡时,整条街上只有他自己,周边没有任何人或车,沿街的商店也关着。那么诅咒师到底藏在哪儿呢……也许,凶手躲在街上的某家商店?当目标在凌晨经过店外,凶手就撕毁手中的咒符,事先放在对方身上的咒符随即生效,对方就倒地猝死了。” “我觉得真希的话相当合理。”胖达开口道,“诅咒师想避开一般人的视线潜入商店,可太简单了。弥夜也说过,让我们把重心放在案发地点。我们昨天只查了三个死者出事的街道,因为时间不够,没能进入沿途商铺去查,也没能问话店员,或许破案的关键线索就在店里呢。” [1号死者平村仁和2号死者石下胜好些天前就遇害了,前两个案发地时隔已久已没什么价值了。]狗卷棘拿出手机飞速打出字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觉得我们应该去查井内刚人昨天凌晨出事的那条街上的店铺。] “好耶。”赤泽弥夜合上笔记本电脑,“那我们出发吧!” 真希睁大金棕色眼睛,“你要跟我们一起去?” “对呀,我说过了,老师我想多陪陪大家嘛。” 赤泽弥夜把笔记本电脑装进她那只好像有无限空间的迷之挎包,她伸手把四个学生的脑袋挨个摸了一遍。 “questiontime——请问大家今晚想吃什么呢?魔王决定宴请人族小朋友们!” “……可恶啊,”真希小声地咕哝着,“每次看到她一副毫不在乎钱的傻大款样子,我反倒不忍心宰她……五条那种不乐意请学生吃大餐的家伙,让人特别想宰他……” 狗卷棘赞同道:“鲑鱼……” “那么,”坐在课桌边的胖达举起爪子说,“我们去吃汉堡吧!” “老师对待我们的确是既严厉又溺爱……”乙骨忧太用试探的口吻说道,“其实比起被请吃饭,我更希望2万字的手写检讨能减免一些字数,请问老师……” “那不可能啦,检讨书一个字都不能少。”赤泽弥夜笑得温柔,语句残酷,“我还会查重哦,你们四人可不能写得差不多。——说到汉堡,果然还是shackshack最棒啦,等下就去它家吃吧,大家觉得怎么样?” ——— 于是一行人离开了教室。辅助监督新田明在校门口等待。 一路上,四个学生沉浸于“美味汉堡在冲自己挥手”与“检讨书不能缺字数而且要查重”共筑的甜蜜而悲痛的复杂情绪。 新田明是赤泽弥夜的迷妹。她见到从海外归来的爱豆,表现得有点激动。当爱豆从挎包中拿出为她特别选购的伴手礼,她更激动了。 胖达、狗卷棘、乙骨忧太,搭乘辅助监督的车。真希坐自家老师的车。 赤泽弥夜为经常乘坐她的轿车的人们,准备了符合他们喜好的音乐。真希一上车,她就放起了她爱听的歌曲。 ……这个令人又爱又恨的、做任何事都完美无缺漏的魔鬼。真希在心里嘀咕着,系上安全带。她倏地想起一个盘踞心头已久的问题,开口问: “弥夜老师,我知道你看到一个人后,马上就能洞察对方的许多事……比如说对方的职业、爱好、婚配状态,对方今天去了哪儿,见了谁……那个,你平时会分析我们吗?” 赤泽弥夜踩下油门,跟上新田明的车。 “我会避免分析高专的大家啦,因为我不想冒犯你们的隐私。” “你怎么做到的……你洞察他人的能力,难道不是天生的、被动的吗?” “嗯,我从前无法控制自己,任何人或物映入眼帘,大脑就会开始剖析对方。不过我训练了自己,如今能做到‘想分析什么时,才会去分析’。”赤泽弥夜单手握着方向盘,“简而言之,是命令大脑,不准思考看到的每一个东西所包含的信息。” “就像五条老师佩戴眼罩屏蔽过多情报一样,”副驾驶座上的真希说,“你给自己的脑子安装了过滤网,是这个道理嘛?” “是哦。”赤泽弥夜用左手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额角,“这个''''情报发掘器'''',只会分析我想分析的事物。” 真希从中控台的杯槽里捏起两颗糖,她的太阳穴跳了跳。 ……这是那个白毛男最近爱吃的一款糖。 弥夜老师只喜欢吃辣味食物,他把他的甜食放在她车上做什么?他昨晚驾车送她回家,应该是那时留下了糖……这么做的意图是什么,占据地盘宣布主权吗…… “你偶尔还是分析一下身边的人吧……”真希把糖丢回杯槽里,用指节揉眉心,“算了,顺其自然吧……迟钝是对抗一切的魔法。” 赤泽弥夜:“?” ——— 一行人抵达了3号死者井内港人出事的街道。 众人定好了分工——狗卷棘留在街上的咖啡厅,继续研究监控录像。乙骨忧太、胖达、真希去调查沿街的商铺。新田明开车四处转悠,看看能否找到更多线索。 井内刚人的猝死身亡的人行道上,摆着市民们献给他的花束。 乙骨忧太隔了四五米望着那些花束,都是赠予逝者的寻常品种。有小学生手绘了画报,上面用童稚的字体写着“请已逝的井内叔叔安息”。还有一捧白纸剪成的花束,大概也是来自小学生。 “那束纸花还挺精致。”真希猜测着,“是手工制作的吧?做起来应该很费事。” “新闻报道了井内港人的事,大众觉得''''过劳猝死’的井内太惨了。”胖达挠挠头,“还有社会学家以井内之死为主题写了文章,讲述猖獗的资本主义与畸形的东亚社会,是怎样联手杀死了一个平凡的好男人。” 真希翻了一个白眼,“没有任何资本家比咒术界高层更懂如何压榨员工。” 乙骨忧太举起手机,拍下那些祭奠的物品。 警方对井内刚人做了尸检,认为他猝死是加班后过度劳累所导致。他的家属接受了此说法,毕竟他是凌晨2点多独自步行回家的途中,猛然倒地心脏停止跳动。在不知晓世界上有诅咒的一般人眼中,他就是因过劳而猝死。 乙骨忧太看过井内刚人的档案——此人是大企业的中层员工,和妻子育有一对可爱儿女,他相当符合社会对于一个男性公民的期待。他猝死街头的新闻引发了一定的关注度,大众觉得他被高压生活害死,十分同情他。 三起案件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呢?他思考着,拿起手机又看了一眼时间。 此刻,是3月16日晚上8点半,破案时限,仅剩一天多。 15、第15章 东京市,中野区,某条街道。 “那么就按计划行动——将整条街分成三段,我,胖达,真希同学,一人负责一段,进入街上商铺调查,从店员口中套取情报。” 夜幕四垂,华灯初上,纵然昨天凌晨有人在此地猝死,这条不算太长的街道依旧热闹。黑发黑眼的白衣少年站在路灯下,对两个同伴如是说道。 “为了防止一般人把我们当成可疑的怪人,我们需要合理的借口……”他思考片刻,说,“就跟店员们说,我们是高中新闻社的成员,对不幸过劳猝死的井内先生深感同情,想围绕他写一期报道……怎么样?” “这个理由很好诶。”胖达点点头,“忧太越来越会胡扯了呢。” “豆芽菜总是一副透着歉意的真诚表情,给他增添了可信度……他撒谎时眼睛都不眨一下,语调也平静……”真希推了推眼镜,“我看他有潜力当影帝。” “被夸会骗人,感觉心情很微妙呢……”乙骨忧太扬手摸了摸后脑勺,“……但也没有什么场合需要我演戏吧。” “你是潜移默化间被那个最会演戏的魔鬼卷王教会了骗人吧。”真希扬起眉毛,“你们特级都好会演啊,真可怕。” ——去年十二月,百鬼夜行之后,乙骨忧太因为成功破除诅咒,将被禁锢的里香的灵魂解放,他从特级降到了四级。三个多月过去,他现在已重回一级,并且通过了新一轮晋级审核,等下周手续办完,他就又是特级了。 “很会演戏的特级小哥,走吧,”胖达拍了拍乙骨忧太的肩膀,“咱们该行动啦。” ——— 转眼间,2个多小时流逝了。 胖达、真希、乙骨忧太,打着“收集新闻材料”的幌子,查完了街上的商铺,对店员们问了话,回到同一条街上的咖啡厅。 他们在外面调查时,狗卷棘待在咖啡厅里,把案件相关的死者档案和监控录像再次研究了一遍。 可惜的是,外出的三人组和驻守的咒言师,都没发现新线索。 四人在咖啡厅集合,他们都有一点沮丧,唯有一人在笑。 “……弥夜老师,虽说你笑得明亮又爽朗,但我看到你笑,只觉得胃好痛……”真希一脸疲惫,“请你对被你折磨的学生们仁慈一点,别笑得这么愉快了……” “我感觉头很疼……”乙骨忧太气若游丝地说道,“我宁愿对付特级咒灵,也不想做这种考验头脑的任务……” 看起来精神恍惚的胖达呢喃着:“我啊,想转行去动物园当熊猫。” 狗卷棘举起手机面向同窗们,只见屏幕上是一行大字:[我想转生成为,无忧无虑的饭团。] 黑长发女子端着下巴,笑盈盈地注视着四个学生。她也在咖啡厅坐了一下午,却一刻没闲着,处理了一堆工作。她合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伸手把学生们的脑袋都搓了一遍。 “别不开心啦,老师我请你们吃饭去~或许咬下一口美味的汉堡,破案的灵感就会随着肉饼的汁水一起迸发了呢。” 窗外有什么吸引了乙骨忧太的视线,他不太确定地说:“井内刚人倒地的地点聚集了好多人……似乎是电视台记者在采访某人?” 胖达趴在玻璃上张望着,“啊,那个被采访的女人是井内刚人的妻子!我在井内的档案里看过他和家人的合照!” 坐在椅子上的黑发少年蓦地站起身,一把抓起倚桌而立的黑色剑袋往肩上一挎,他大步流星地朝大门走去,“我去看一下。” 胖达紧随其后,“我也一块儿!” “豆芽菜走得还挺有气势……他最近是不是变壮了,好像也没那么豆芽菜了……”真希望着白衣少年和大个子熊猫离去,她也站起来,“这条街的所有店的员工,都被我和他俩套了话,只剩下这家咖啡厅的员工还没被问,我现在去问。” 狗卷棘坐在原位,看着真希走向柜台,和店员对话。 他忽而听见自家老师清亮轻盈的声音传入耳中。 “狗卷君,你的头发长了很多呢,是打算不剪了,换发型吗?” 咒言师少年去年四月入学时,畜着短刺猬头,近一年过去了,短短的白发留长,白浏海盖住了眉头。 他转过头,紫水晶般的眼瞳看向女教师,他点点下巴,“鲑鱼。” “你马上要升入高二成为学长啦,新学期配新发型,很nice呢。”赤泽弥夜笑着说,“但是——不能因为有刘海的掩护,就总是蹙眉哦。” “鲑鱼子?” [老师为何这么说?我没有在皱眉。] ——胖达的狗卷语水平是十级,赤泽弥夜则级别更高。拥有不寻常的大脑的女教师,能洞彻许多事物,也能通过观察咒言师学生的眼神,从而理解他的话语。她能和他完全无障碍沟通。 “你心里头,在皱眉呢。” 特级女教师侧眸看着咒言师少年,她红棕眼在咖啡店的橘色灯光下暖调更浓,更像醇厚而暖融的红茶。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包含大量调查工作的事件,因为要和很多人打交道。” 赤泽弥夜降低了音量,确保其他人听不见这段对话,她轻柔地说道: “自己不方便说话,与人沟通缺乏效率,自己的咒纹又像纹身,总会吓到一般人,只能旁观同窗们去问话。感觉自己每到这种时刻就帮不上忙,有点苦恼呢。如果只是同咒灵战斗就好了。——狗卷同学是这么想的吧。” [弥夜老师,请不要看穿别人的想法,然后全说出来,太令人毛骨悚然了……]少年用眼神这样说道。 “你只用成为你自己最好的样子就足够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和短板,把那份短板留给同伴去补全就行。术师祓除咒灵的本质是单人作战,但也有机会跟同伴并肩作战,所以请你享受组队的美好时刻,把自己的薄弱面交与同伴们去增厚吧。” 身着教师制服的黑长发女子从外套口袋拿出一把糖,递给白发少年,弯着眼眸笑问:“吃糖吗?这是五条先生留在我车上的,应该很好吃。” 狗卷棘捻起一颗糖,拆开吃掉,“鲑鱼……” [人无完人,人都需要他人——这句话被老师你说出来,毫无说服力啊……你和五条老师都是完美的全能系术师,做任何事都独自行动,从不依靠同伴。] “世上不存在完美之人哦。五条先生不是经常因为闹得动静太大,被夜蛾校长教训嘛?他的放养式教学法,不也被你们吐槽?”她笑着,“我的缺点更是多到数不清呢——独断专行,严苛无情,留太多作业,出刁钻难题,方向感差,生活习惯恶劣……我时常会想,你们这群孩子不嫌弃老师我,真是太好啦。” 白发少年闻言,面露无奈之色,“鲑鱼……” [除了最后两条,前面几条根本不是缺点啊。老师你是不是太爱内省了……你可以从改变倒数第一个缺点做起,每天按时吃三餐,多睡会儿觉。] “我有在改啦。”她眨眨眼,“为了不让关心我的同学们失望,我最近每天都吃两顿饭呢。中午在高专食堂吃,晚上不管吃什么,都在班级群里发图打卡。” “鲑鱼。” [请老师你继续保持。] “那也请狗卷君不论遇到何事,都不要质疑自身价值,你对于老师我而言是珍宝呢。”她轻轻地笑着说,语气像叙述真理般平静笃定,她眼角余光瞧见咖啡厅门口有人进来,“胖达君和乙骨君回来啦,我们可以出发去吃饭了呢。” 真希也回来了,重重地叹气,“……咖啡厅的店员也没提供任何有效信息。我快饿疯了,去吃饭吧。” 黑长发女子站起身,把少女一把楼入怀中,“可爱的小真希想吃多少汉堡都可以噢!” “不要揉我的头啦!你为啥和眼罩男一样喜欢祸害学生的毛发啊!你怎么不听我说话?你也就在这种时候任性得像个十九岁半的人了!” 赤泽弥夜和真希闹出了一点动静,胖达捂着肚子在笑,乙骨忧太不好意思地向其他客人道歉。狗卷棘低头看着手掌心的糖果包装纸。这是他的另一个老师近期爱吃的糖,却是弥夜老师给他的。 弥夜老师,亦师亦友,亦如长姐。他想。她是一个矛盾的、多面化的人,可世界上没人比她更好。 也不知道那个人究竟如何看待她……总觉得,两个特级之间的微妙平衡,不久就会被打破了。 16、第16章 汉堡店。 “弥夜老师跑哪儿去了?”真希东张西望着,端着餐盘在卡座坐下,她和辅助监督新田明坐在同一边,“她在收银台点好饭买过单,人就不见了。” “没事啦,她那么大一个人又不可能跑丢。” 胖达坐在真希的对面,左边是狗卷棘,右边是乙骨忧太。他咬了一口汉堡,就意识到自己的话不严谨,“呃……弥夜在这一带,留了坐标吧?” 拥有“孽血操术”的特级女术师,能将她的血液注入昆虫等生物,将其变成任由她控制的“被寄生物”。不过她几乎从不使用“被寄生物”战斗,她只是操控了上千只蝴蝶,把它们放置在各地,作为她个人的“坐标”。每一只蝶的活动范围,一般都是其初始地点的1km内。——这是她的同伴们和学生们都知道的情报。 “狗卷刚刚在手机上点奶茶,但派送时间很长,他就没要了。”真希无奈地摇头,“弥夜老师看到了他想点外卖却没点,她肯定去买奶茶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坐标引路,好怕她会丢失方向……” “我真羡慕你们呀,能当赤泽小姐的学生。”新田明满面憧憬地说,“我也想被她当作小孩子宠着,太幸福啦。” “可我们不是小孩子啊……” 一头鸦黑短发的少年用叉子戳起汉堡的面包,塑料叉在他长期用刀而长着茧子的大手中显得特别小。 店内的金橘灯光柔润笼罩在他无奈浅笑着的白净俊容,正处于面部软组织消退、骨相愈发明晰的年纪,他的隽秀眉眼已很深刻,漆黑双眸陷在高低落差的黑影,令他看起来忧悒而稍稍成熟。尚未长成的少年已初现青年英姿,周身萦绕温和的弱气,却也流溢沉甸甸的长刀一般的可靠感。 “有时候想起赤泽老师没比我们大几岁,因为一直以来总是被老师关照而感到不安的心,就更加不安了呢。” “这位已然十七岁的留级生小哥,”胖达抬爪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明年三月就十八岁了,请你像弥夜那样提前毕业,争取成为吾等的班导,然后取消所有普通科目的作业。” “提前毕业的要求十分严苛,我不觉得自己能达标……不过我确实也想在将来成为教师。”乙骨忧太拧开瓶装水喝了一口,他不太喜欢甜食,汉堡店饮品单上的矿泉水最符合他的胃口,“但我会选择和赤泽老师一样的教学法。” “……你,你已经被魔王同化了吗?!”胖达面露惊恐之色,往狗卷棘那边挪了挪,口吻惊惧而叹惋,“天呐,全高专最老实最好的孩子,竟然要堕魔了……” ——东京高专的两个特级教师,都是坑学生的一把好手,可坑法却截然不同。 五条悟的摸鱼工作法和放养教育法,已合二为一达到至臻,他不介意让学生直面任何情况,希望他们在充满现实性的残酷战斗中学会随机应变和适者生存,他就做得出来把20级的学生丢去挑战40级的小boss这种事——当学生无法化解危机时,他会姗姗来迟却又恰到时机地出现,随便一弹指就ko敌人。 赤泽弥夜却采取万全周详、循序渐进的教学法,她会让学生们在她精心安排、难度逐增的课程与任务中提高全面能力,她让学生们感到像在攀登陡峭的楼梯,一阶一阶地爬,真真是辛苦,过程中却磨砺提升了全身从内到外的每一处。 尽管后者比前者严厉,本质仍是成熟沉稳且温柔体贴,还十分宠着他们。四个学生都很清楚,她明明有一堆任务在身,今天却抽空陪了他们一整天,还请他们吃晚餐,她向来极为关爱他们。她是他们的老师,也像他们的姐姐。 [弥夜老师回来了。]狗卷棘举起手机,备忘录里写着,[她买了奶茶,好像还带了其他东西。] 赤泽弥夜从正门走进来。 身形高挑的妍丽女子极为亮眼,食客们都忍不住看她。深绀色制服外套是短款,内里的白衬衫下摆扎进一步裙,腰尤其细。她不怕冷,从不穿打底袜,好长的一双光洁的腿,脚踩着高跟鞋,她走得轻盈而落落大方,哪怕手提着塑料袋也尽是美感,快餐店被她变成了秀场。 “世界上怎么有人随时随地都如此完美……” 新田明举起手机对来者“咔嚓”拍了一张照,随即设为自己的新锁屏壁纸——好性格的赤泽弥夜并不介意她这样做——她一脸陶醉道:“赤泽小姐结婚那天,我一定会由于过度嫉妒新郎而昏倒……” 一旁的真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色登时变得古怪,语调微妙道:“你不用昏倒……这亲事肯定成不了,某个没当上新郎的恶劣宾客绝对会毁掉婚礼现场。” 新田明不懂她的意思,而她只是抬指推眼镜,双眸透出“真相早已被我看穿”的睿智犀利的目光。 胖达和乙骨忧太也没get到真希,两人头顶问号。捏起一块沾了蛋黄酱的鸡块的狗卷棘掀起眼帘看向她,他明白了她。 “我和狗卷才是头脑派。”真希把自己的一盒蛋黄酱推给白发少年作为给同盟的赠礼,“大熊猫和豆芽菜的脑仁是炸鸡块。” 狗卷棘左手握着手机单手敲字:[弥夜老师本人也迟钝得像是炸鸡块。] “大家,我回来啦!” 赤泽弥夜在真希旁边落座,把手中的塑料袋放在桌面。 “这附近有一家有名的饮品店,我去买了一些。” 她说着,把符合每个人口味的饮料从袋里掏出来,她记性奇好又心细,永远清楚记得身边人的各种细节。还有一个小袋子,被她递给了乙骨忧太。 其中是一份和式定食,纯素菜,还很烫,显然是才买回来。黑发少年有点诧异地眨了眨一双黑眸。 他是不喜欢肉类的素食派,也不怎么中意甜食。今晚来吃汉堡,大家都很爱吃,唯独他不是。而他的老师知道他的口味,特意给他买了他爱吃的。 真希抬指戳了戳自家老师的脸颊,柔软细腻的手感让她不由得又捏了一下,她的语气恨铁不成钢:“你啊,能不能不要太惯着这群家伙啊!” 赤泽弥夜把一根吸管刺入她爱喝的水果茶,举起杯子递到她嘴边,笑盈盈道:“真希酱,趁冰块还没化,快喝吧。” “我宣布,我要永远追随大魔王,”胖达满足地吸了一口奥利奥奶昔,“没有人能拒绝魔王!” 正在喝芋泥奶茶的狗卷棘点点头表示赞同。 赤泽弥夜从不浪费食物,可她对吃不感兴趣,她的固有陋习是一天一顿饭以维系身体运转。为了回应学生们对她的健康的关心,她在努力改了。她今晚点了一小份套餐,店员赠送了她一个汉堡模样的指套玩具,她把q版汉堡套在食指尖,举起她的黑咖啡,清清嗓子笑道: “时隔两月,老师我和大家终于再次聚餐啦,这么棒的日子,怎么能不干一杯呢?” “又不是喝酒,碰什么杯嘛。”真希说着还是举起了水果茶。 赤泽弥夜在外面时是社牛,也是活跃气氛的高手,其他人都笑了,也举起饮料。 “祝大家能成功解决’街头猝死案’!老师我其实也不喜欢批阅检讨书啦。”她眨了眨红茶色眼睛,“等人族小朋友们成年了,魔王我会请大家喝昂贵的美酒~” “我听硝子小姐说过,弥夜老师你酒量很好,但也不是喝不醉,”真希豪迈地猛饮一口水果茶,“我有信心喝趴你哦!” 狗卷棘默默举起手机,只见备忘录写道:[弥夜老师的酒品超差啊……你们三个没见过她喝醉,我亲眼目睹过一次,我还没跟你们提起过……老师的酒后行为相当震撼,真希你还是不要试图灌醉老师比较好。] 赤泽弥夜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一罐辣椒酱,正在用塑料刀为她的汉堡涂抹致死量的酱,她一下子就想起了狗卷棘所说的那次“醉酒事故”。尽管被学生揭短,她也不羞不怒不心虚,依然满面笑意。 “是你去年入学前,来东京高专参观,我和硝子、还有五条先生带你出去吃饭那次吧?吓到你真是太抱歉啦,老师我极少喝醉,竟然被你撞见我发酒疯,这真是太不幸了呀。” [就是那一次。]狗卷棘在手机上输入新句子,[你喝多了要揍五条老师,你们差点打起来,那大概是东京市最接近毁灭的至暗时刻。] “……”真希沉默片刻,“我和她拼酒一事,待议。” ——— 吃过饭,四个学生和辅助监督继续忙案子的事,赤泽弥夜要前往某地祓除咒灵。 真希陪她走到了露天停车场。 坐进车的驾驶座,车窗降下来,她侧首仰面看自家学生。夜风用十指轻柔拨乱她偏分的长刘海,周遭甚为昏黑,她那红茶色的虹膜,一到暗处就变得更红,犹如泛着鲜丽亮泽的赤红宝石,右耳的红翡翠枫叶形耳坠极衬她的瞳色。 她那一双清亮而沉静的红眸柔和地注视着少女,唇角微翘,似笑非笑。 “干嘛这么慈爱地看着我?我胳膊上都起鸡皮疙瘩啦……”真希搓搓手臂,“你想对我说啥?” “也没什么,只是觉得……仅仅两月不见,你们就有了好多变化,让老师我既开心又失落呢……我十分欣慰你们在成长,却又忍不住想……如果你们能像小鸟一样,一直待在我的羽翼下,那该多好呀。”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说,“真希,你上周回了趟京都,和家族吵架了,还跟父亲打了一架,对吗?” “……你怎么知道的?!”真希错愕道,“那时候你明明还在海外……请不要用你遍布全岛的坐标监视他人,太可怕了吧!” “我没有利用’被寄生物’监控你噢。我知道上周六你一整天都不在学校,我昨天返校,看出你身上有伤,可你却瞒着大家,也没找硝子小姐,我就想你肯定和禅院那边起了冲突。” “只是轻伤,无所谓的,硝子小姐都没察觉……五条老师倒是看出来了,但他什么也没说。不会是他告诉你的吧?” “当然不是啦,五条先生其实很照顾学生们的心灵,才不会把真希不愿透露的家事到处说,是我自己发现了你隐瞒伤情。” “……你真的是人类吗?” “我只是一个爱护学生的greatteacher啦。” 赤泽弥夜用食指,极轻地点了一下真希的胃部。 “你的伤口在这里,是刀伤呢,你父亲总是用刀啊……今晚你回到学校,必须找硝子治疗。别担心,我会为你保密你的私事。我已经给硝子发了简讯,跟她说了,今天午休你和我切磋,你用双刀对付我,不慎弄伤了自己。” 梳着墨绿色马尾的少女站在车窗外没吭声,黑长发女子启动车辆。 “我走啦,你们加油做任务哦。” “拜拜,老师你早点回家休息,别加班太久啊。” 少女目送轿车远去。 ……全咒术界只有弥夜老师会在乎未成年咒术师的心理状态了。她每天无数事务压身,却能游刃有余地完美处理每一件事,还有精力关照身边的所有人,她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存在……真希想,这种天然撩的全能系选手,确实是太恐怖了。 这么好的人,谁不喜欢啊……那个家伙最好别悠哉了,小心弥夜老师被人撬走。她一个看戏的,都替他着急了。 不过更烦的是……如何抓住那个犯人。 明晚,就是期限了。 17、第17章 次日。3月17日,午后。 赤泽的教室,咒术实践课。 “我们差不多彻底查完了三条出事的街道,问过了所有能问的沿街商铺的店员,没人目击可疑的人物或现象。” 真希正在对赤泽弥夜作报告。 “目前只有四件确定的事:其一,犯人是单人行动,因为百鬼夜行后诅咒师团体都不敢行动;其二,对方利用禁术咒符杀人,而咒符的发动有距离限制,所以案发时犯人必在受害者附近;其三,犯人是女性;其四,她将在今晚到明天凌晨期间,再次杀人——后两点是老师你告诉我们的。” “哎,还有一件事很确凿,我们要手写2万字的检讨书了……”胖达嘀咕着,“现在是下午3点半,我们只剩不到12个小时了啊……” 狗卷棘闻言闭上了紫眼睛,少年总是平静的清秀面容隐约透出绝望。 “我和狗卷同学,昨晚又研究了三个死者的档案,他们怎么看都是遵纪守法、家庭美满、职场和睦的普通人……” 乙骨忧太轻声说着,他的额发有点长,戳到眼睑,他一边苦思着,一边下意识地扬起手把刘海向后拢。他和狗卷棘一样,头发长了但没剪,要换发型了。 “诅咒师为什么盯上他们呢?真让人想不明白……” “其实感觉有点像情杀。”真希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可三个死者生前毫无交集,没有共同认识的女性,而且他们都家庭美满,是疼爱妻子和孩子的好男人。况且女性诅咒师根本看不上一般人男性,诅咒师正是因为轻蔑鄙夷一般人才会去当诅咒师啊。” 真希的话让乙骨忧太想起了一个人,他的神情微微一变。 回忆在脑海浮现——去年,那个一袭袈裟的眉眼细长的男人,前来高专下战书,宣布他将在12月24日发动“百鬼夜行”。对方用双手攥着他的手,语调激昂地向他“布道”,那主旨是“消灭世间所有非术师”的言论,极度的傲慢、偏激、笃定,令每一个听者都竖起一身寒毛。 但不得不说,那个人十分强大,也有惊人的气魄,讲述自身所信奉的疯狂信仰时,那双深紫色瞳孔疯狂却冷静,令人联想到幽邃黑洞与激荡漩涡。 对方在自己看来只是诅咒师,自己是抱着必死的觉悟,才重伤击退了对方……乙骨忧太想,可是对五条老师而言,那个人是他的挚友,他亲手终结了他,这不能不说是不残酷的…… 他间接杀了一个被判死刑的诅咒师。 确实有一条人命因他而死。 ——每当意识到这个事实,不到一年前还在普通高中上学、过着正常生活的少年,都感到心情微妙。 “喂,豆芽菜,你别胡思乱想。”真希敏锐地发觉他的心情有变化,她扬起了眉毛,“绝对不要因为除掉了坏人而背负罪恶感,怀抱着那样天真的心情,可没法在咒术界活下去。” 乙骨忧太哑然片刻,才回道:“罪恶感什么的,其实也还好……” “你在口是心非吧?你的表情明明就变得更沮丧了。你本来长得就像乌云很多的阴天,现在那些云简直要实体化,从你脸上飘出来嘞。” “我……” “长得像乌云很多的阴天”,这个巧妙比喻,让一旁的赤泽弥夜笑了起来。眼看少女直言不讳劝说同窗,而少年支支吾吾难以应对,她便替他解围,拍了拍双手。 “老师我还有5分钟就要走了哦,请大家抓紧时间向我汇报进度~” 总是很忙的赤泽弥夜今天也很忙,她听过学生们的汇报,就要外出做任务了。而学生们也要离校,继续去查案。 狗卷棘握着笔在笔记本上写道:[很显然,诅咒师并非随机作案,而是瞄准了一个特定群体,如果我们顺着对方的逻辑去思考,就能得出一个正确率不会低的推测——对方选择作案地点,也不是任意挑选。] “犯人分别在练马区、杉并区、中野区的三条街杀了人。这三个区彼此毗邻,所以我们能大致确认凶手的活动范围。”乙骨忧太看着自家老师,说,“只要找出那三条街的相似处,即为犯人挑选行凶场地的规律,再在犯人的活动范围内筛选类似的街道,就能大致确定犯人今晚将在哪里杀人了吧?” “弥夜老师让我们着重调查事发地,就是希望我们解开’死者走过那么多条街,凶手为何选这条街杀人’的谜题,再去找同类的街道吧?”真希追问道。 “大家的思路都没错,真是很棒的汇报,大家越来越厉害了,老师我好欣慰呀。” 该动身了,赤泽弥夜站起身拎起挎包,接着她把围着她而坐的四个学生的脑袋,一个不落地搓了一遍。 “请大家加油破案,还有一些时间呢。”她说,“我也会尽快解决我这边的事。晚上我们再见啦。” ——— 特级女教师离开了教室。 “哦对了……”胖达说,“昨晚在井内刚人去世的地点,记者采访了他的妻子和儿女,我和忧太围观了。新闻社估计已经把视频发到了网上,我们要不要再看一遍?或许能发现新线索。” 真希和狗卷棘都点头。乙骨忧太用手机搜出采访,四人一起看。 ——视频中,中年女人搂着十岁的女儿和六岁的儿子,她泪如雨下地说着:“我丈夫那天早上跟我说了,他要通宵加班……” “大概是工作提前做完了,他在凌晨两点多从公司往家走……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没选他总走的那条最近的路线……我丈夫是特别好的一个人,对我很好,对女儿更是宠爱到溺爱……好到挑不出毛病的男人,因为过劳而猝死了……这个社会太病态了,上班族们需要更多权益……” 手机摆在桌上,采访播放完毕。真希托着下巴,盯着屏幕上的仨人。 她用食指尖点了点屏上被母亲搂着的女儿和儿子,“你们不觉得这两个小孩有点怪吗?他俩都没哭呢。” 胖达抬起爪子挠挠头,“女儿十岁,儿子六岁,他们这么小,还不懂生离死别的意义吧……” 乙骨忧太正望着窗外,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他蓦地开口道:“那个人,是谁啊?不是我们高专的人员啊。” 其余三人也扭头看向玻璃窗外的校园。 三月中旬的高专校园,古木已换上崭新绿衣,石板道的缝隙间绽放着微小野花,一片春意中,看见了一道纤长窈窕的女子背影,那随风微动的黑长发漾着明丽光泽,如画般的女子,正朝校门走去,而门内侧站着一个人。 这男人身着和洋折衷的大正风和服,金色短发是时髦的渐变染法,发梢呈黑色。他身量颇高且挺拔,面容也甚为英俊,只是他的倨傲神色严重贬损了他的外形,他令人看了感到生厌。 金发男人显然在等黑长发女子。随着两者离得越来越近,他本就抬得很高的下巴,简直要抬到天上去了。 真希的脸色黑如墨汁,“弥夜老师今天下午的任务,竟然要和这个恶心玩意儿合作吗?” 她的语气充满厌恶,不了解情况的乙骨忧太微微一愣。 “那是特别一级咒术师,禅院直哉。”胖达凑到他旁边小声说,“也是一级人渣。” 狗卷棘举起手机,只见屏幕上是一行大字:[据硝子小姐所述——他还是一个四五年前对弥夜老师说“低微的女人,我赏赐你嫁给我的荣誉”,然后被弥夜老师拒绝,并被五条老师暴揍的人渣。] 一时间接收过多信息,乙骨忧太怔住了,过了好几秒才回过神,“……四五年前?赤泽老师那会儿才十五岁吧……” “是啊。”真希翻了个大白眼,“所以才说,那东西是渣滓。” ——从教室的窗户看向校园,遥见黑长发女子走到了校门口。金发男人张了张嘴,不清楚他对她说了什么。但从他欠揍的表情来看,绝不是友好地打招呼。 黑发长女子目不斜视,长腿踩着高跟鞋走得轻快优雅,她径直越过他、走掉了,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而他不依不饶地跟到她背后,双唇还在翕动。 可他却很怂,和她保持了一定距离,想必是害怕把她惹毛了要挨打。 赤泽弥夜和同伴们相处时,是十足的好脾气,但她对外人可不是这样。 这有些滑稽的画面,令乙骨忧太想起了自己的国小时代,他经常看见小男生追着小女生,说无意义的话,揪对方的辫子。 这人要是打得过赤泽老师,绝对会扯她头发吧…… “禅院直哉……”乙骨忧太诚恳道,“他好像小学生啊。” “那东西的确只读过小学。他国小毕业后一直在家,禅院家的恶臭老头们教给他各种糟粕,他深得真传,也超级恶臭。” 真希犀利地说。 “总之,那是一个被封建毒窝的老僵尸们宠大的二十六岁巨婴,我迟早要砍死他。” 18、第18章 3月17日,下午4点半。 辅助监督伊地知驱车驶出高专。 虽说每天上班心情都像上坟,但伊地知今日的心情尤其沉重,因为……他旁边的副驾驶是赤泽弥夜,他背后的座位上是禅院直哉。 总监部的长老会,今早向对赤泽弥夜下达了一个新任务——让她寻找泉本财团董事长的失踪的独生子。伊地知是她的新任务的辅助监督。 伊地知回想着任务详情——八天前,名为泉本裕太的八岁男孩,晚上8点结束了马术课,从马场被司机接回家。中途那男孩口渴,让司机去买饮料,司机把车停在路边,下车去便利店,他把车的门窗都锁死,只离开了5分钟,他在8点半左右回来,原本坐在车内的男孩却消失不见了。 泉本裕太在锁死的轿车内消失,他不见时,没有目击证人。行车记录仪被破坏,停车点附近的监控摄像被毁掉。 泉本先生有惊人财富,警方因此推测他的独生子陷入了绑架勒索案。泉本先生的相关人员都被仔细调查,却无人被查出有异常。更古怪的是,泉本裕太失踪后,其父亲没接到任何索要赎金的电话,完全不明白绑匪为何带走了那孩子。 “泉本裕太失踪案”,诚然是个不太寻常的事件。 伊地知一边驾车一边暗想。 可截至目前,没有线索指明,该案和诅咒、咒灵、或诅咒师相关——这意味,此案只是一般事件。 一般事件由一般人解决,绝不该落到咒术师身上。咒术师十分稀缺,大家祓除诅咒都忙不过来,哪儿有空管其他事? 可咒术界高层,与普通社会的政界高官和商界富豪,双方之间有一张密切的利益网。 ——所以,长老们做得出“命令咒术师为有权者和有钱人办事,为咒术界高层谋利”的劣行。不过由于这种劣行容易被戳脊梁骨,长老们不敢太明目张胆,只敢指使自己势力范围内的术师。 一个八岁男孩失踪了,而且他大概率是被普通人绑架。长老会让赤泽弥夜出动,实在是大材小用,就像命令一艘能灭世的超级军舰,去浅滩捞小螃蟹。长老们这样做,是为了维系自身和泉本财团的利益纽带,毕竟泉本裕太是财团董事长的独生子。 伊地知想不通的是,赤泽弥夜竟接受了这个“捞小螃蟹”的任务,她本可以拒绝。 五条悟和高层关系恶劣,相比之下,赤泽弥夜和高层显得平淡,至少表面上没有大矛盾。——唯有一次,去年,高专开学不久,她为了“咒术实践课自主权”,和长老会闹得剑拔弩张,最后却和解了。据说两边达成了秘密协议,伊地知暗忖着,或许是那份协议拿捏了她…… 常年和五条悟和赤泽弥夜打交道,伊地知有清晰的认知,这俩特级看似是正常人,实际上却是几乎超出人类的存在。 ——前者不敛锋芒,耀眼炫目。后者不卸伪装,不可捉摸。长老会压根不知晓,赤泽弥夜的思谋与手段的真实水平,伊地知自然也看不穿她。 但他明白……赤泽小姐,是不能惹的大魔王。 听着后排的禅院少主,过几分钟就说一些尖刺话,好似一个没话找话、就想挨揍的皮痒小学生,伊地知听得心慌,生怕赤泽弥夜会微笑着,把禅院直哉揍到半死、从车天窗丢出去。 她要真那么做,他必须叫她停手,因为调和矛盾是他的职责。赤泽小姐是温柔的魔鬼,她会听他的好言相劝。 可如果被五条先生知道,赤泽小姐揍禅院直哉时,被他制止……伊地知绝望地设想着,自己绝对会被那个恶劣男人狂扁一顿。 命运为何这样残酷?他只是普通打工人,却被特级术师与特级术师与渣滓的修罗场所波及…… “你最近敢照镜子吗?绝对不敢吧!你会被镜中自己的粗糙皮肤吓疯哈哈哈!这就是女人违背侍奉男人的天职,成天往外跑的报应!” “赤泽,你没有女人最该具备的驯顺美德,再不维护你的脸,你拿什么去讨好男人啊。” “你年纪不小了,很快就要过期了啊。你毫无危机感吗?难道不知道女人这种东西,年老色衰后就只配进垃圾焚烧炉吗?” “喂,你聋了?你听不见我跟你讲话?” 赤泽弥夜像是失聪了,只是垂着眼帘看手机。伊地知的余光看见她的手指在飞速打字,是在处理工作。 ……她压根不在乎后排那个一直在狂刷存在感的家伙啊。伊地知默默想,能来个人教教禅院直哉正确追求心仪女性的方式吗?算了,这家伙已经被封建剧毒彻底侵蚀了,无法被改造。 “我啊,最近听到了特别可笑的蠢事——那个没眼镜就看不见咒灵的废物女,下个月要晋升为三级咒术师,由九十九由基提供了推荐信。” “赤泽,是你拜托了九十九对吧?真希不愧是废物啊,十六岁了才从四级升到三级,还是靠老师的人际网,才得到了推荐信。她太丢禅院家的脸了,她真该退学嫁人,早点生出有术式的男孩,这样她父亲那没有儿子、只有弱小女儿的屈辱人生,才能得到一点慰藉。” 在禅院直哉充满讥讽的声音中,伊地知脸上划过一丝极度的痛苦之色。 禅院少主!你可太会作死了!赤泽小姐不在乎别人怎么讲她,但别人要是说她的同伴们和学生们,她是真的会生气…… 赤泽弥夜在手机上敲字的手,停下了。 ——就在此时,抵达了目的地。 伊地知停下车,心中庆幸,只要赤泽小姐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收拾禅院少主,他就不用劝架了…… “伊地知先生,辛苦你了。” 黑长发女子微微一笑,笑得明媚如晴好秋日,妍丽面庞像一幅鲜活的画印在视网膜。尽管伊地知满心憧憬着家入硝子,仍会被这个人的容貌惊艳到,真的是既有清爽的少女感,又有成熟的女人味…… 所以说……连那个最轻浮的男人,也难以抵抗这个人啊。 “请你去忙吧,我有事再联系你。”她说完,拉开了车门。 ——— 来到了横滨,是下午6点。 这儿是一条没什么人的街道。 黑长发女子下了车。蓄着一头黑金渐变染短发的男人紧随其后。 “赤泽,你怎么一直不吭声啊?”禅院直哉满面嘲讽,扯起嘴角笑着,他的红宝石耳骨钉闪着光,“是被我说得正中痛处、哑口无言了吧?” 他个子不低,一米八多,但她净身高一米七,并且穿高跟鞋,他在身高上无法压制她,在气势上更是被她狠狠压制——他输在面部表情过于丰富,而她始终从容微笑着,看他表演颜艺。 但其实,赤泽弥夜十分不悦。 她几乎从不动怒,因为她是实用主义者,她知道生气无法解决任何问题;更主要的原因是,她有极强的包容心——一种强者独有的倨傲的包容,就像是天界的神明,不会跟爬到祂在人界庙宇中的神像的脚趾上的虫子计较。 然而,她并非毫无脾气,她的雷区,是她在乎的人们。 赤泽弥夜绝不会把自己的真实情绪暴露给外界,哪怕她厌烦长老们到想把他们都折磨致死,她和他们打交道时,也保持着表面的客气。 哪怕她很想让禅院少主趴在地上哭,她脸上还在笑呢。 “泉本财团的董事长和禅院家交好,他早就委托了我帮他找失踪的儿子。鬼知道那个肥猪蠢货泉本发什么疯,竟然觉得只有我不够,又联系了总监部,拜托长老们再安排一个术师和我一起行动。” 禅院直哉扬起下巴,眼尾飞挑的绿眸眯着睨她。 “啧,如果我早知道那群老头子要派你,我会退出。我才不要和你组队。” 两人对立。她那漂亮剔透的红茶色眼瞳,定定看着男人那双猫咪般的翠绿眸。 四目对视了许多秒,他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恶声道:“你……你看什么看?!” ……这个人,只有痛哭着摇尾巴的时候,看起来才比较顺眼。他自认为掩饰得极好的模样,也挺有意思。赤泽弥夜的笑容加深了。必须让他为侮辱真希而付出代价才行呢。 想把这颗封建毒瘤,打一顿、剥光了,挂到路灯上,感觉那个画面蛮令人愉悦。她想,但那样做,后续问题会很麻烦。 总之,先调|教一下他。 “直哉君,我听说你最近活动得相当活跃,祓除了许多诅咒,半个月前还在长崎的端岛,击败了一只特级咒灵,真是厉害呢。” 赤泽弥夜的嗓音轻柔悦耳,她笑着,走向禅院直哉。他听到她的话,微微一怔。 ……他近期确实做了很多任务。他是禅院家的少主,又是不属于总监部的自由咒术师,他压根不用活得又忙又累。只是看着某个未满20岁的女人,能完美做好超多任务,在本土和海外都大放异彩,他的好胜心就蓬勃了,想证明自己不比任何人差。 只是,她怎么会关注他的行动?禅院直哉心想,她甚至清楚他半个月前的任务的详细地点,那个时间点她还在墨西哥。她在海外竟然也留心他的事……! ——赤泽弥夜走到他面前,他才回过神,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从清晨起就期待下午见到她……明知会被她收拾,也要挑衅她……她一靠近,他就紧张…… 为什么他会因为这女人而犯蠢?禅院直哉对她感到恼火,对做出傻事的自己更恼火。 “直哉君。” 金发男人拧着眉,语气不善道:“我比你年长,你该叫我’禅院大人’!” 她总是这样轻蔑地称呼他。最让他烦躁的,是她这样叫他,他还觉得蛮好听…… 双方离得很近。黑长发女子倏地扬手,伸向他,这玉琢般的纤手,似乎是要摸他的耳朵。 他在迎面袭来的她的长发清香中僵住了。 ——她并未触及他的耳朵,只是用指甲,碰了一下他耳尖上的红宝石耳骨钉。 那红宝石的颜色颇像她的瞳色。 不想被发现、又期望被发现的细节,终究被她戳中。禅院直哉觉得自己的心率乱了拍子。 “新耳钉,真适合你呢。”赤泽弥夜收回手,低低笑了一声,“嗯……预计用3个小时,就能找到泉本裕太。在那之后,夜还很早。直哉君今晚有别的事吗?” “我的行程,你配知道?!”禅院直哉厉声道,蛮俊的一张脸表情很狰狞,“……我今晚倒也没其他事!” “那么……你要和我约会吗——”黑长发女子那令人头晕目眩的迷人笑容,似乎透着凉气,“——你不会以为,我要这么说吧?” 禅院直哉感到自己的后颈一凉——有液体,钻进了他的皮肤! 猛地抬手去摸,他却什么也没摸到。 她神不知鬼不觉释放的微量血液,已渗透他的肌肤,在他体内扩散开来…… 他成了她的“被寄生物”。 她能操控他的躯体,对他的大脑下达指令,还能单向享用他的全部感官。他逃到天涯海角,她也能精准定位他。 认识她五年,他清楚她的术式是什么—— 她是拥有“孽血操术”的“因業术师”。这千年难遇的诡奇术式,能寄生并控制包括人类在内的一切生物,是究极的反人类的术式。 根据目标物的体型大小和意志强弱的区别,对其注入血液的量也不同。0.5毫升的血,能操控一头大象。而6毫升的血,足以操控一个一级术师。 她能随意决定,对于“被寄生物”的“操控程度”。假设她寄生了某个人——当操控度是0%,此人属于自我,能随意行动;升到70%,此人要遵循她的指令行事;升到100%,此人就是无意识的提线木偶。 寄生是可逆的。禅院直哉暗自庆幸着,他还有救。赤泽弥夜能把她的血,从生物体内抽出,不会造成负面后遗症。 他咬牙切齿地问:“你想对我做什么?!” “你放心,我永远不会对你有兴趣。” 赤泽弥夜打了个响指。 下一刻,禅院直哉感到他的身体不属于他了——嘴巴张不开,身子站起了军姿。但她没操控他的大脑和眼球,他能在脑内骂她,用眼瞪她。 “直哉君,从你我见面到目前,你一共对我说了46句有侮辱性的话,但我并不在乎。” 赤泽弥夜的红棕眸弯如月牙,用略带遗憾的语气说道。 “如果你没侮辱我可爱的学生,我也不会收拾你。” “我不曾拜托九十九小姐为真希写推荐信,那孩子是凭借自己的出色能力,赢得了她的认可。” “不过由于禅院家总是利用自己的人脉,让总监部以各种理由拒绝真希晋升,我也用了我的人脉,让总监部这次对真希说了yes。” “直哉君,如果你想从一级升到特级,我愿意调动我所有的关系帮你。” 她笑着摇头,语气轻快,话语却令他感到被深深嘲笑羞辱。 “可你太弱,永远,没法,晋级啊。” ——有那么一瞬,赤泽弥夜那温煦明朗,待人有礼的外表彻底破碎,她看向他的眼神尽是轻蔑,流溢出强者的冷漠与倨傲。 ……她太像悟君了。他心情复杂地想。 看见她右耳晃荡着的红翡翠耳坠,心中更加愤懑了。 那耳饰,是五条悟送她的礼物,正如醒目的标记物,让旁人望之却步。 为什么是悟君呢?他心情复杂地想着,如果是别人,他有自信与其竞争……悟君却是他打心底认可着的强大存在…… 猝然,一串“喵喵喵”的猫叫声,打断了禅院直哉的思绪。 翠绿眼死死盯住赤泽弥夜。 ——声源是她的挎包。她拿出手机,接听电话。 禅院直哉听出来,那循环播放的“喵喵喵”,是五条悟的声音! 这是多么邪恶、多么可恨的一个女人……不仅让他做出蠢事,还让最强之人学猫叫…… 赤泽弥夜背过他,讲电话。禅院直哉听不见手机另一端的人在说什么。 只听见,她悦耳的嗓音轻缓了,语调柔和,盈满宠意,仿佛一双暖手抚平了心灵的褶皱,这是一种无人能抵御的温柔。 “五条先生,您到北海道了?您刚下飞机啊。那先去旅店,休息一会儿吧。” “这个任务不紧迫,请您别太累、慢慢来。您的航班在明天下午,明早做完正事,还有时间,可别忘了观光呀。” “北海道的雪没融化完?那想必是很美。您希望我现在就过去看?可我有任务在身呢。嗯,等以后有空,大家一起去吧。” 禅院直哉盯着她。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赤泽对他残酷无情,对悟君却永远那么好…… 悟君下飞机后第一时间给她打电话,还跟她分享他看见的风景,没想到悟君居然会做这种事……看来任何心有所属的人,都会做出不符合自身一贯风格的举动……就像是他自己一样,他愤恨地想。 赤泽弥夜挂断电话,扭头就看到金发男人的眼神古怪。 她无法感知“被寄生物”的每一个想法,只能感知其总体心情。她察觉他的情绪糟糕,可她不care。 “失踪的泉本裕太,由我来找到。” 赤泽弥夜再次打了个响指,笑着说。 “至于直哉君你……请你去街头,帮助20位女性,年龄不限,从婴儿到老者都可以。” “然后,你要去麦x劳,用你最大的音量对店员说:‘请给人家10份最卡哇伊的儿童套餐!’你要吃光10份儿童餐,再打包10份大人套餐,送给流浪汉们,还要倾听他们向你诉苦。你不准说一句难听话。——做完这一切,你才能回家。” 一阵眩晕后,禅院直哉发现自己能动弹了,可他只能做她吩咐的事情,就像是一台内部被输入指令的机器人。 赤泽弥夜转身离去。 他黑着脸,身不由心地去搜寻需要被帮助的女性,他听到她透着愉悦的声音从风中飘来—— “直哉君,请你加油,我很期待有人送你‘东京好市民锦旗’哦~” 19、第19章(大大大修) 面色沉郁的金发男子走过横滨的街道,眼观周围搜寻需要帮助的异性。思绪有些发散,回忆飘浮开来。 初次见到那个人,是在2013年。 御三家中,最擅长为自家敛财谋权的、在咒术界和一般人社会都混得风生水起的,是加茂家,禅院远远比不上加茂富有,不过也不差钱。 禅院的资产必将由他来继承,禅院直哉如此笃信着。清楚自己一生不必辛劳也能锦衣玉食,他接任务就很怠慢,但不曾在训练上松懈,毕竟他绝不容忍自己退步变成弱者。 2013年的深冬的某天,他接到一个任务,执行者是五条悟,而他随行提供情报。 悟君对他一向不屑,与悟君一同行动,他会遭受极恶劣的对待。但他敬慕强者,从不介意悟君的态度。 不过,最让他期待的,不是能近距离看到最强者祓除咒灵时的天神般的英姿,也不是任务完成之后的酬金,而是……那个人。 ——akazawamiya,赤泽弥夜。在2013年的夏末,这个名字猝然惊现,在本土咒术界掀起轩然大波,高层们震惊不已、人人自危。 她拥有极其罕见的、先天变异的生得术式:【孽血御术】。这种术式能控制包括人类的生物,但无法操控咒灵,可谓是最可怖的反人类的力量,因此,持有者被视为必须死的邪异之人,被称为“因業术师”,犹如罪恶的化身。 头一个拥有这种术式的人,诞生于平安京时代,遭到杀死。千年之后诞生于世的她,是第二人。她本该在觉醒术式后就被处死,可有人隐瞒了她的存在,把她秘密养长。直到她长到十五岁,咒术界才发现了她。 一系列事件后,她没死,五条悟悖逆所有高层,一人作担保将她保了下来。她变成了他的学生,在2013年的秋天入学东京高专。 彼时,身负死缓之刑的问题学生,已在高专上了三四个月的学,禅院直哉从未见过她。只听说她弱极了,只能用血寄生小虫子什么的,评级是四级咒术师。他不禁质疑——她的术式当真那般邪门厉害吗?高层们恐怕是老得牙齿和胆量一起脱落了,竟因一个弱得像鸡崽的小姑娘而如临大敌。 禅院直哉还听说,五条悟对新学生相当上心,大概是因为她的情况过于特殊,他待她时会收敛几分顽劣,甚至破天荒地有了一些正经老师的样子。 “六眼”时常随身带着那个“因業”。他今天出任务也让她跟着来,与禅院直哉碰头前,他找了个地方让她在那儿等他回来。而禅院直哉就在等着,看看能不能见到她。 鄙夷着所有弱者和异性的禅院直哉,对那个赤泽,感到既好奇又厌恶。 “你想见我的学生?在做什么梦啊,脑子被咒灵踢了嘛。你这样卑劣的家伙可没福气亲眼看到那种珍宝。” 白发术师识破了他的意图,白绫条缠绕着那张绝伦雕塑般的面孔的上半张脸,下半张脸扬起轻悄笑容,莫名地令人心生畏惧,感到被神明睥睨般的被蔑视感。 又抬手端起了下巴,自语了一句:“不过……有时候也想向其他人炫耀我得到的宝藏啊,毕竟实在是太可爱了。” 说完,他打了个响指,“决定了,给予渣哉你隔着超远距离觐见我家学生的殊荣。只准看一眼哦,你敢多看,我就揍你。” “…………” 来到人山人家的商场,禅院直哉被五条悟命令站在门口。 “……她在这里?” “是哦。”五条悟看起来心情极好,竟然回答了问题,”那孩子超社恐、超怕人的。所以我让她待在人很多的商场里的人最多的咖啡店,以此克服人类恐惧症。” “……” 把对花生过敏的学生丢进花生酱大池子里,这种脱敏疗法真够过激的……悟君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劣啊,是谁谣传你对新学生很好?禅院直哉在心底嘀咕着。 总之,他远远地看见了赤泽弥夜。 在满员的咖啡店的角落,是身着白色高专校服的少女,那扎眼的白宣告着她是咒术界的死缓犯。 约莫一米五五高,她完美阐释了“纤弱”一词。纯黑柔亮的头发才过锁骨,她苍白到有透明感的小脸上,三指宽的白绫条裹住了双眸。可就算不露眼,也足够惊艳了。好似一株花骨朵雪白纯净、爬藤枝纤细如丝的花。 她显然极为不适,整个人缩在咖啡厅的小角落,她低着头,宛若姣美花苞被滂雨淋得低垂,楚楚动人。 直到自带聚光灯的白发男子踏入店内,引来顾客们侧目,她才抬首。 然后她就奔向他了。 远观的禅院直哉的瞳孔微微一动。 她跑得那样快,好似这次重逢是隔了半个世纪,明明只是分开了一个下午。她从她深深恐惧着的密集人堆中挤过,肩胛骨都在颤抖,可她还是像一只小鸟,那样快、那样轻盈地,飞扑向了他。 她的头顶才堪堪到五条悟的胸口,那张不比他的手掌大多少的脸仰起来,绽开了笑。而他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她那种跨越一切奔向对方的姿态,有可恨地搅乱人心的魔力。禅院直哉回忆着,他大概就是从那一天起,栽进了名为赤泽弥夜的陷阱。 停止追忆,他返回当下。 在傍晚的横滨街头,他找到了第一个他要帮的人。 —— 中原中也怀疑自己疯了。 昨晚加完班回到家,他洗了澡就睡觉了。 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陌生的、属于普通男子高中生的卧室。 中原中也第一时间检查了自己。这具身体和他的高度相似,只是手上没有常年使用武器磨出的茧子,身上也没有各式各样的疤痕。异能力还能使用,但威力缩减,只能发挥出正常水准的60%,似乎遭到了某种不明力量的压制。 他的脑内,出现了不属于他的海量记忆——名为中原中也的、家住横滨市的十七岁dk的记忆。 结论是——他的灵魂穿进了平行世界的他的躯体。 中原中也拿起枕头旁的手机,上面显示着:2018年3月17日,早上6点30分。 ……他的世界和这个世界,在时间上,并不同步。他那边可是夏天。 为什么他会穿到平行时空?是纯属意外?还是遭人算计?这一切是真实?还是幻觉? 中原中也正坐在床上,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房门却被打开,一个年长女人走进屋,催促他起床去上学,不然就要迟到了。 他看着年长的女人拿起一个粘毛滚筒,帮他粘校服外套上的灰尘,一边温和笑着,一边絮叨着“快去吃早餐,煎蛋要凉啦”,“午饭便当是你最爱吃的炒面”,“爸爸这周末不加班,我们仨可以一起去看棒球赛”…… 从他脑内的“dk中也”的记忆来看,此人是“dk中也”的母亲。 中原中也今年二十二岁,是港口黑手党的五大干部之一。在他十六岁,击败了魏尔伦之后,森首领找到了他父母的下落。他去拜访了那一对在乡下过着静好生活的夫妇,只远远看了他们一眼,就骑上机车回了横滨。 而眼前这个女人,跟他六年前见过的那对夫妇中的女人,一模一样。 ……这里果然是平行时空,两个世界的他的母亲的长相,是一致的。 暂时不知道怎么回到原本的时空,就走一步看一步吧。中原中也这样想着,撤销了暗中蓄势待发的异能力,起床更易洗漱,吃过早餐,就提着书包和便当,步行去了学校。 于是,重力使体验了横滨市某高中的dk的一天。 整整一天,中原中也的思想都在“我是真穿越了”和“我其实疯了吧”之间反复横跳。 但dk的生活,竟意外地很不错…… 高二的课程很有趣,数学课让他感到苦手;中午他去天台和一群“朋友”吃了便当,“妈妈”做的便当很好吃。 下午上声乐课,老师竟然让他领唱!被他以“嗓子不舒服”为理由推掉了……同班的女生们都露出失望的表情,嘟囔着“好想听横滨歌姬中也的天籁之音呀”之类的话,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对他的精神打击最大的,不是温热蜂蜜水般软化人的意志力的dk生活,而是他放学后在自己班级门口看到的人。 ——蓄着微长黑短发的少年的酒红眼眸笑得微弯,很友好地对他打招呼。 “中也君,走吧,该去彩排了。” ……这不是boss吗?!虽说他没见过首领的旧照,但如果那男人只有十八岁,绝对就是这个长相。 中原中也的蓝眼睛睁得像铜铃,他把那句差点蹦出来的“boss你怎么返老还童了!”吞回了腹中。 这是什么噩梦般的海市蜃楼?港|黑的森首领才不可能是dk啊!!! 尽管继承了“dk中也”的记忆,可由于信息量太巨大,就像超长的电视剧,他还没看完,尚未看到有关“森鸥外学长”的内容。 当黑发红眼的少年出现在他眼前,他脑中才冒出了对方的信息。 ——这是dk森,十八岁,这座高中的风云人物,是学生会长,也是“seasidemafias”乐队的键盘手,在本校论坛“最想约会的男生”“感觉最温柔最绅士的男生”等投票中连续三年蝉联冠军。 “seasidemafias”乐队,即为“海滨黑手党”。高二的中原中也是主唱兼吉他手,高三的森鸥外是键盘手,高一的双胞胎芥川兄妹也是成员,哥哥芥川龙之介是贝斯手,妹妹芥川银是架子鼓手。 这个乐队的成员名单怎么看都像疯子在梦里臆造的,槽点最低的大概是“海滨黑手党”这个名字,意外地很贴切……中原中也站在班级门口,怔怔看着森首领像是做了抗衰医美、逆龄的脸。 他心想,如果把印着“港|黑首领”“重力操控使”“不吠狂犬”“黑蜥蜴十人长”的四个名字的演唱会传单,在他熟悉的那个横滨市派发的话,人们会以为世界末日要来了吧。 精神恍惚的中原中也,被dk森拽去了礼堂彩排。 ——— 高中,礼堂。 彩排了很久,时间已过晚上7点。 中原中也觉得心很累。 这具躯体在音乐方面的天赋与技巧超高,他拿起麦克风就会自然地唱起来,嗓子也不疼,就是心灵太羞耻。 毕竟他是真的不习惯手握麦克风站在舞台上啊…… ——芥川龙之介生病了,这周没来上学。芥川银每天放学后回家照顾哥哥。两个乐队成员都缺席,只有他和dk森在彩排,无法现场奏乐,只好播放伴奏。 最美好的是,在平行时空,他和太宰治毫无关联。“dk中也”的记忆中,从未出现过太宰治这个人。舞台上的赭发少年暗自想着,如果那条青花鱼也是乐队成员,他会用麦克风敲爆那家伙的头。 “中也君,你还好吗?” dk森的声音,打断了中原中也的思绪。 “你今天走神了好多次,是身体不舒服吗?” “……我没事,只是刚刚在想一些事。” “中也君有最好的嗓子,只有充满情感的现场伴奏才配得上你的歌声。” dk版森鸥外笑了笑,把碟片从音响中取出装入盒子。 这个令全校女生上头的黑发红眸的少年,用适合弹琴、也适合握柳叶刀的修长大手,把玩着碟片盒,“这种预先录制的配乐果然不行啊……等龙之介君病好了,和小银一起回归乐队,我们就能更好地彩排了。没事,距离校庆还有半个月,一定能为大家带来最棒的演出。” “我很快就要毕业了,这对我而言,是最后的演出了。”他很轻地叹了口气,右手拂过立在一旁的电子琴,“中也君,请带着乐队继续前进吧。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做到。” ……身体,确实不舒服。看到boss你这张十八岁版本的青春无敌的面孔,就觉得胃部超级痛。中原中也默默想着,努力控制着自己很想抽搐的面部肌肉。 他很想说……boss,请你不要用平时吩咐我去剿灭敌人的语气说出青春校园漫中的伤感台词……在校庆日,我们是不是还要遇到乐器损坏天降暴雨,但我们克服万难成功演出,最后一起又哭又笑纪念青春?芥川兄妹最好还是不要出现在我眼前了,我怕我真的会疯…… ——— 真是说到谁,谁出现。 站在舞台上的中原中也,瞧见有两个人走进了礼堂。 是芥川龙之介和芥川银。 “咳咳……两位前辈,晚好。”有一头看起来违反校规的从黑渐变到白的短发的少年,咳嗽着说道。 一旁的jk少女微微一笑,“森学长,中原学长,晚上好呀。” “啊,是龙之介君和小银啊,”森鸥外说,“龙之介君的身体好点了吗?” “多谢关心。在下的肺病是旧毛病了,固然是顽疾,却也不至于危及性命,森学长不必在意。” ……这个十六岁的芥川,和他那个世界的芥川看起来没啥区别,连说话方式都一样,只是哪怕眉宇间略带沉郁,看起来也比那只不吠之犬开朗得多——话说一个dk自称“在下”真的合理吗?中原中也这样想着。 芥川这家伙还挺适合穿dk制服的,至少看起来比森首领合适多了,没有带来很大的视觉冲击和精神打击。中原中也摆出自然的表情,也打了个招呼。 “芥川君,银,晚上好啊。” “哥哥身体刚刚好了点,就非要来学校参加彩排。”芥川银甜甜一笑,“不能和森学长和中原学长共奏音乐的卧床养病的日子,对哥哥而言是度日如年啊。” “如果还没康复,就不要勉强了,身体更重要。”森鸥外回道。 “在下无事,”芥川龙之介摸了摸摸芥川银的头,神情流露出无奈,“是舍妹言重了。” “总之热烈欢迎你们回归,”森鸥外说,“小银也辛苦了,最近一直在照顾你哥哥。” ……芥川那家伙是摸了他妹妹的脑袋吧?嘴角好像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中原中也表面正常内心抓狂,看着那个港|黑的疯犬表现得如此温和,饶是他也感到惊悚。 “请森前辈和中原前辈在此稍作等候,”dk芥川以手掩嘴又轻咳了一声,“在下和舍妹去活动室搬贝斯和架子鼓过来彩排。” “你现在可不能搬重物啊,”森鸥外很体贴地说,“我陪你俩一起去。” “啊,那个,我也去。” “谢谢,但不用啦,”芥川银笑吟吟道,“中原学长的力气小,是全乐队最柔弱的,你还是在礼堂等我们回来吧。” 中原中也:“?” ……他异能者a5158从没想过自己和“柔弱”这个词会有联系。 那三人离开了。中原中也从礼堂的舞台上跳下来。 整个礼堂只剩他,高高天花板上的灯洒下暖黄的灯光,从敞开的几扇窗户吹进来冬末夜晚的凉风,一切如此安宁。他四下走动,活动筋骨。 这个世界太平静,他一时间很不习惯。东京还能这么和平?不应该有各种超自然力量者在这座城市搞事吗?感觉和平的东京都变得不像是东京了。 ……其实穿越到这儿也不算太糟,体验了平行世界的自己的生活。中原中也心想,最nice的一点是,dk中也,身高是165cm. 虽说对于“平行时空的自己竟然也不是高个子”感到超级不满,但165cm至少比160cm高,他找个帽子戴上,不就有180cm了嘛! 骤然,赭发少年气场一凛,蓝眸犹如蓝钻雕刻的刀,扫向一扇打开的窗户。 “谁在外面?!” “抱歉,是吓到你了吗?” ——窗外的灌木丛颤了颤,钻出来一个黑长发红棕眼的少女。 “啊啦……校园怎么这么大啊,我有点迷路了……” 中原中也微微一愣。 ……这个穿着他们高中制服的超漂亮jk,是谁啊?“dk中也”的记忆里没有这号人物。 “这位同学,晚上好。” 礼堂窗户外,长着令人移不开眼的面庞的、看起来有点迷糊的少女微笑着,对他作出自我介绍。 “初次见面,我是弥山夜子,请问怎么称呼你呢?” 就像是不久前,中原中也看到十八岁版本森鸥外时,在心底直呼:“港|黑森首领才不可能是dk!”如果真希胖达等人在此,也会惊恐万分地大叫—— “魔王弥夜老师才不可能是jk啊!” 20、第20章(小修) 此刻是,3月17日,夜间8点22分。 地点是,横滨,某座高中,礼堂。 时间倒回2个多小时前—— 8天前的晚上,泉本裕太在私家车内失踪,当时车停在横滨市的一条马路的边上。 横滨有许多赤泽弥夜的“坐标”,她在这儿不会迷路、能行动自如。 她来到泉本财团小少爷的失踪地点,马路边是一辆高档轿车,正是泉本裕太消失时乘坐的那辆。伊地知已安排好了,还原了案发现场,供她调查。 这案发现场干净至极,路边、车内、车外,都没有咒力残秽。 术师使用术式,就会留下残秽,或多或少,总之不可能没痕迹。 术师对残秽的感知力也不尽相同,浓厚的,弱的术师也能发觉,稀薄的,只有最优秀者才能看出。 而赤泽弥夜,论综合能力,是最强。 ——调查后,她在轿车内的一角,发现了一缕极淡极淡、几乎不可察觉的残秽。 能发现如此之淡的咒力痕迹的术师,除了拥有“六眼”的五条悟,就只有她了。 赤泽弥夜发现残秽后,毫不吃惊。她接下长老会下达的“寻找泉本裕太”这一任务,首要原因是她不得不接受,次要原因是她早已知道泉本裕太的失踪,看似只是一般案件,实则和诅咒有关。 术师们的咒力的颜色都不同1,很容易分辨——举例,赤泽弥夜的咒力是赤红色,真希的咒力是金色,而乙骨忧太的咒力是黑色。而人与人的残秽的区别,就很微小,就像是各个人的发丝粗细不一样。同样只有最厉害的术师,才能辨析不同的残秽。 记下那缕超淡残秽的气息,赤泽弥夜开启了她与每一个坐标的通感,在全国范围内搜寻着相同的气息。 ——她用血液寄生生物,当她把自身与其的通感,上升至100%后,她能完全操控被寄生物的大脑与身体,就像是,她把自己的灵魂放入了其躯壳。她能使用被寄生物的一切,五感也包括在内。 找到了。 ……与泉本裕太在横滨路边失踪时,乘坐的车内的残秽一样的残秽,出现在了横滨市的一座高中的校园中。 她还不忘顺便检查了,上千只被寄生的生物中、唯一的人类的状态。——禅院直哉正在一家麦x劳,想必正在吃儿童套餐呢。 烦人的家伙正在社死,优秀的学生们正在抓着最后的时间侦破“街头连环猝死案”,而她自己很快便能解决“泉本裕太失踪案”。赤泽弥夜心情很好,前往那座有残秽的横滨高中调查。 术师查案不能惊动一般人。她从学校附近的校服专卖店,以“帮妹妹买制服”为理由,买了一身制服,又简单易容了一番,潜入了那所高中。 她来到了那股残秽气息的源头:高中的礼堂。由于室内有人,她只能在室外,隔墙感知着礼堂中是否有诅咒或咒物。没想到,她竟被人发现了。 被察觉后,她在对方面前直接现身。当然,不是以她的真面目,而是以她捏造的假身份“将在下个月转学来此校的jk弥山夜子”。 早就看过并记住了这座高中的许多资料,她认识那个发现她的少年——正是该校的风云人物,风靡横滨的超人气高中生乐队,“海滨黑手党”的主唱,中原中也。 时间回归此刻—— “初次见面,我是弥山夜子,请问怎么称呼你呢?” 距离赭发少年几米远的窗外,是从灌木丛中离奇钻出的陌生少女。 一身jk制服的少女有过腰的黑长发,梳成半扎半披的公主头,头顶还戴着红色蝴蝶结。她的发型和服饰显得她十分青春。她的面孔毫无缺憾,红棕色眼睛让人联想到醇厚红茶,或是暖融火焰。 对方看起来会被某些媒体称为“百年一遇美少女”。就是头发有点乱,还沾了很多树叶杂草,她好似地底冒出来的奇妙精灵什么的。 她浑身都是破绽,显然只是一般人,中原中也对她作出初步判断。 “我叫中原中也。”他面色平淡道,“你是迷路了?你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我下个月要转学到三年b班,班主任森田先生允许我提前来校参观。只是我方向感不太好,天黑了,校园又比较大,我不小心迷路了……”弥山夜子的笑容透着不好意思,“那个……同学你是海滨黑手党的主唱,中原中也吧?” “我是你们的粉丝,最喜欢你们的单曲《dieinhakoyama》(死在横滨),今天能见到主唱真是太好啦。我超期待你们半个月后在校庆日的演出。”她顿了顿,面颊微红,试探地问,“请问中也君能为我签名吗?” 反倒被对方塞了一堆信息,中原中也一时语塞。 世上没人看起来比这个少女更真诚。如果她在扯谎,那她的演技连影后也望尘莫及。一个普通少女不可能有那么强的演技。况且她很清楚这学校的事,还是乐队的粉丝。 所以她不是可疑者。中原中也打消了狐疑,略僵硬地回道:“你是转学生啊,怪不得不认路。呃……我可以给你签名。” ……这话说出来真的太羞耻了。 但没办法,他不能ooc,不能让这个平行时空的人们发现他来自另一个时空,他还要想办法回到原本的横滨。 “那真是太感谢中原同学啦。” 黑长发少女用手摘干净了满头的叶子,看起来准备从窗外翻窗进入室内。 留意到对方穿着jk格子裙,中原中也提醒道:“你还是走门吧。”他走到窗边,抬手指向一边,“礼堂的小门就在侧边。” 当弥山夜子走进室内,站到他眼前,他发觉她长得很高。 ……目测净身高170cm,随便穿个平底鞋都172cm起步。 中原中也很快接受了“从灌木丛冒出来的奇妙jk比他高”这一事实,他抬手看了眼运动腕表。 ……只有dk中也才会戴运动腕表。中原中也想,老实说今天一天他都不想照镜子,看到自己一身男高中生制服,就觉得好怪。如果太宰看到他这幅打扮,一定会笑到在地上打滚,还要拍下海量照片在港|黑传播以羞辱他,幸好那条青花鱼不在。 “现在差不多是晚上八点半。”他掀起眼帘,钴蓝眼瞳看向弥山夜子,“你要离开学校吗?我可以送你到大门口。” “我的确该走了。如果中原同学愿意给我指路,那真是帮大忙啦。” “我的同伴们去音乐器材室拿东西了。等他们回来,我带你去校门口。” “那个……”弥山夜子双手合十,露出有些害羞的、jk式的笑容,她从口袋里拿出小笔记本和笔,“请中原同学签名。” 表情淡淡的赭发少年,在本子上写下一串颇为潦草、但流溢着洒脱感的签名。 赤泽弥夜接回纸笔,视线落在字迹。她想,“此人有异常”的观察结论,变得更确凿了。 目测肌肉量占总体重30%,低于同龄男性=少年略微荏弱。 左手五指,有横向硬茧,是按和弦所导致=弹奏吉他,超过10年。 她在礼堂外,他发现了她=超强直觉。 从容率性却蓄势待发、核心有力的站姿,流露锐气的、也隐含不自在的眼神=历经许多战斗,对自身力量充满自信,不擅长演戏,对现况感到稍稍无措。 她先前在网上看了seasidemafias乐队成员在专辑封面上的签名,他的字迹和封面上的字迹,有细微但确切的不同。 结论一:他的确是seasidemafias乐队主唱,中原中也。 结论二:他的意志和躯壳,严重割裂,他还在竭力掩饰这种不和谐。 这个赭发少年,给赤泽弥夜的感觉,就像是校园偶像dk的壳子内,塞着一个危险人士的灵魂。 ——他让她想起,她两天前见过的,名为“太宰治”的青年。 自己最近真是遇到了不少有趣的人,赤泽弥夜想,直觉告诉她,有必要深入调查这些人。不过当务之急是找到泉本裕太,再去跟真希、胖达、狗卷棘、乙骨忧太汇合。“街头猝死案”的犯人将在今晚再次杀人,如果那四个孩子捉不住犯人,只能由她出手。 她收起签名,红茶眼亮得像星星,语气雀跃地对赭发少年说:“谢谢横滨歌之王子!我永远都是你的粉丝,会一直支持你的!” ——“海滨黑手党”乐队的粉丝,都称呼主唱为“横滨歌之王子”,或是“横滨歌姬”。 少年那张毫不愧对“校园偶像”这一身份的帅气面孔,维持着冷淡表情,“……谢谢。” 只是他宛若蓝碧玺的眼睛透着别扭,赭色发丝中冒出的耳朵尖泛着粉红色,被赤泽弥夜看在眼底。 留意到她穿制服不方便翻窗,主动提出带她去校门口,对粉丝的支持言论感到害羞……他携带秘密、来历成谜,却是个好孩子呢。 改天再来会会这孩子吧。她想。差不多已经搞清楚泉本裕太是被何人带走,她该去做任务了。 就在这时,一串来电铃声在礼堂内响彻。 中原中也从口袋取出手机。 “森……森学长,怎么了?” 好险,他差点下意识地喊了“boss”……中原中也暗想。 从听筒发出一道镇静的、但仍透出焦急的少年音。正是十几分钟前离开了礼堂的森鸥外。 “中也君,我和芥川兄妹刚才去乐器室拿东西,发现门被锁上了。于是,我在原地等着,芥川兄妹去找门卫要钥匙。”森鸥外说,“因为他们去了挺久,还没回来,我就打电话给小银,问她怎么了。” “电话被接听了,我听到小银呼吸很喘,像在奔跑逃命,对我说——” “‘哥哥’,被击昏塞进了车里……那些奇怪的人在追我……他们来了!’” “紧接着,我听见她尖叫了一声,电话随即被挂断……不管我再拨打多少次,都是无人接听……” 听电话的赭发少年的钴蓝瞳孔微微一缩。 他还以为这是一个和平的平行世界,真是下结论过早了…… “芥川兄妹大概率是被绑架了。” 手机那头的森鸥外如是说道。 “我打算去报警。中也君跟我一同去吧。” 港|黑首领,决定报警,去救不吠狂犬,这简直是全横滨最大的黑色幽默。若不是当前情况很危急,中原中也都想笑了。 “森学长,我们先在校门口汇合。” 他说完,挂了电话,看向一旁黑长发红茶眼的少女。后者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 “发生了一些事。”中原中也没有对她解释太多,简洁道,“我把你带到保安室,你能在那儿等着,打电话让你家人来接你吗?时间有点晚,你独自回家,不安全。” 语气不算温和,但却是一片善意。 赤泽弥夜正拿着手机,屏幕亮起,她垂眸飞速扫了一眼。 [硝子:我刚在今晚的《东京好人好事》节目看到了禅院直哉被采访,他的表情笑死我了。] [据说他单手拎着坏掉的轮椅,背上驮着老奶奶,爬了十几个坡道,把她送回了家。节目组要寄锦旗去他家呢。是你强迫他的吧?] [你的四个学生都绝望了,正在发生猝死案的练马区、杉并区、中野区,无头飞虫似的到处乱跑,希望能碰好运抓到犯人呢。] [弥夜啊,你真是个邪恶的魔王。] 还有另一条简讯。 [五条先生:yaya,给你看我堆的超cool雪人!你快来北海道和我一起玩雪嘛quq.(图片)] 来不及回信息,假冒jk的、扎着可爱的公主发型的魔王把手机揣回兜里,对赭发少年点点头。 “那就麻烦中原同学带我去保安室了。” 21、第21章 泉本裕太在上了锁的轿车里消失,车内有咒力残秽。这所高中内,有和车内残秽一样的残秽。 能确定,某个诅咒师带走了泉本裕太,而且此人来过这座校园。 赤泽弥夜还在校园中,发现了其他术师的咒力痕迹。 基于此,能推断,泉本少爷的失踪,是由诅咒师团伙所作。他们没对泉本先生勒索赎金,其目的并非钱财。他们还盯上了这座高中的某个学生,专程来校园里踩过点。 泉本裕太被何人绑架,被关在哪里,赤泽弥夜接到任务后的10分钟,脑中就差不多想出了答案。此刻,她撞上芥川兄妹被绑走,她能确认,泉本裕太失踪究竟是怎么回事。 赤泽弥夜的五感的敏度,在术师中算差的,但也略微优于一般人。电话中传出的森鸥外的声音,被她大概听清了。所以哪怕中原中也没告诉她芥川兄妹遇险,她也知道了。 她正跟着赭发少年,前往校门口。 当真是不美好的巧合,她想,同一群诅咒师,八天前掳走了泉本裕太,今晚劫走了芥川兄妹。诅咒师们来过这个高中踩点,他们的目标正是这一对双胞胎。 身侧的赭发少年步伐沉稳却快。他看起来毫不惊慌焦急,可赤泽弥夜发觉他刘海下的眉头微蹙,蓝眼睛也更加锐亮。他显然心系同伴。 所以说,他尽管可疑,却不是坏人。 太宰治则不一样。他和中原中也,都给她“灵魂与躯壳相当割裂”的异常感,可她很清楚,那人绝不纯善,只是在遵循着自身的秩序。 赭发少年的钴蓝眼睛,让她想起自己的熟人。 做什么都能做得完美的五条先生,想必是在北海道堆了特别棒的雪人,她没空看他发的照片,要先处理工作。可她太晚回复他,他一定会抱怨。 五条先生的确性情恶劣,哪怕是赤泽弥夜也不得不承认这点。 他做任何事,几乎都全凭心情,随性而为。你给他发消息,很难预测他会怎么反应:不阅不回、已阅不回、被告知严峻事态却发来无关梗图……这都是他的常规操作。 不过,当她找他时,他都会理她,最迟会在一天内回消息。可他找她时,她要是超过10分钟不理他,他就会不满。 说到底,那人颇为孩子气,但赤泽弥夜并不介意。她喜欢保护并包容她在意的人们。 她和中原中也来到校门口,一个黑发红眼少年在此等待。 “中也君,”那少年开口道,“我问了门卫先生,他说,他看到芥川兄妹走出了校门,一路走出了他的视线。” “我没有打电话报警,因为我没有目睹芥川兄妹被人劫走,也没证据能证明他们遇险。”他神态镇静,但酒红眸透出担忧,“如果我拨打110说,’我给学妹打电话,听到她被坏人掳走’,接线员不会认真处理。还是去警局,用严肃态度对警察说明情况,才能让他们重视。” “芥川兄妹不是来找门卫要乐器室的钥匙吗……”中原中也不解地自语道,“他们怎会主动离开学校?” 大概率是,诅咒师靠术式催眠了那对兄妹,把他们引走了,赤泽弥夜想,但想必这催眠是浅层的,极易破除,否则妹妹不会清醒过来,还反抗逃跑。 发觉那酒红眼的少年向她投来目光,就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弥山夜子。” 当前没时间询问这个少女是谁,森鸥外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她。他随即对中原中也说:“我又想了一番,觉得另一种安排更好——中也君,你去报警,我留下来,搜一搜学校附近。就算找不到人,找到线索也是好的。” 中原中也正想出口反驳,却听见弥山夜子说:“那个,我感觉森学长有必要去警局……你是最后听到那女孩的声音的人,警方很需要你的笔录。” 看来在森鸥外给他打电话时,被她听去了,但这也没什么。中原中也点点头,“确实。森学长你应该去报警,我在学校周边找线索。” “那怎么能行?万一撞见歹徒,荏弱的中也君会很危险。我的话,可是会柔道的。” 中原中也脑补了一个画面——18岁dk版的森首领顶着人畜无害的一张脸,用柔道制服歹徒并将其扭送至警局。他感到胃又有点疼,无奈道:“你真不用担心我……” 忽而听见一旁响起少女的嗓音,语气戚戚、惹人生怜:“摩西摩西,是巡警先生吗?我,我是xx高中的学生……需要你们的帮助……” 弥山夜子不知何时走到了七八米外,背对着他们打电话,她音量越来越小,带着委屈哭腔,他们听不清她又说了什么。钴蓝眼睛和酒红眼睛齐齐看向她,她挂了电话,转身走回来。 她笑了笑,这是一个能安抚人心的清甜笑容,“巡警将在6分钟内赶到,搜索工作就交给他们吧。” “……你怎么说服了巡警?”中原中也扬了扬眉,“只是说‘在电话里听到,有人被追赶’,是没法说动他们赶过来的吧。” “我说我放学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暴露狂,被对方夺去了书包,而我逃回了学校,书包里有我的贵重财物。” 弥山夜子摘掉自己头上的蝴蝶结发夹,扬手抛进草丛深处,她用手把发型弄乱了些,又搓了搓脸,把鼻尖和眼尾都揉红。她看起来完全是一副奔跑过、又哭过的样子。 “我在保安室等巡警。请中原同学和森学长去警局报案吧。” 被楚楚可怜的少女所激发了保护欲的巡警,会恨不得把这周边掘地三尺,找出变态为她主持公道……中原中也心道,她只是一个没经历过什么事的普通学生,却很擅长随机应变和利用自身优势。 此人是个很有潜力的人才,他无声评价道,哪怕她没有异能力,首领也会乐意挖她去港|黑。 dk版本森鸥外却没有挖人为自己打工的心思,他只是对少女说:“那就按弥山同学说的办。” ——— 两个少年没走多久,森鸥外忽而说:“芥川兄妹遇险一事,我们算是空口无凭,哪怕去警局也可能不被受理,我们不如去两个不同的警局,这样被立案的成功率更高。” 哪怕这个dk森比boss森要纯善太多,心思也极缜密。中原中也想,这话说到了他心里,他正琢磨着怎么单独行动,当即应道:“好。” 几分钟后—— 夜色渐深,路上空洞,街灯的桔光照着独行的少年。 此刻四下无人,他不再伪装,扯下约束了他一天的领结,把围堵咽喉的衬衫领解开许多颗扣子。校服穿得没个正形,他白净俊秀的面孔无表情,蓝瞳有明晃晃匕首似的冷锐感,这白日的校园偶像变作了令人畏惧的不良。 正是和森鸥外分开后,折返回来的中原中也。 比起报警,他选择自己救人,他更相信自己的能力。况且黑手党才不会求助于警察,那也太侮辱他作为黑手党的骄傲了。 被铁栅栏围起的校园外,过了马路,有一座公园,茂密树林静谧无人而黑影重重,直觉告诉中原中也那边可能有线索。他向那儿走去。 ——— 刚步入树林,就察觉不对劲。 单脚用力,男高生的黑皮鞋,竟是硬生生踏碎石板地,一块块碎石飞起,凶猛射向一片大树! 夜风忽起,吹乱赭红发丝,中原中也眸光锋锐割人,沉沉的嗓音划破公园的寂静。 “滚出来!” 数十棵大树轰然倒地,巨响吞没他的尾音。 他紧盯的方向,却没有人,藏在树上的人不知去向。 树倒下激起尘土,满公园的夜栖枝头的鸟儿被惊散,一群杂乱的黑点,脆鸣着飞上夜空。 骤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道耳熟又陌生的女声—— “由暗而生,比黑更黑,污浊残秽,皆尽祓禊。” 不知发生了何事,在中原中也眼中,一切毫无变化。可他发觉那些鸟儿,高飞时撞到了无形的障碍,无法离开,惊慌乱窜。 如果重力使不是异能者,是咒术师,就能看见——方才的几秒内,暗影在高空延展,向下流淌,形成圆球,罩住整个公园,正是“帐”。 中原中也转身,凌厉眼神刺向那人。 少女立在十米开外,合体的高中生制服显出她高挑纤美的身段,丝绸般的黑长发,挺拔的站姿,让她犹如一个极具人气的优等生。 只是她望着他,红瞳孔在无光环境竟然更加鲜亮,好似赤血暗流的血池,加上她的微笑,给人一种难以描述的邪异感。 少年的长腿蕴含惊人怪力,鞋尖一踩,石板地面碎得更狠,一条大裂纹如巨蟒,窜向少女脚下的地面。 “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打电话给巡警,说留下来等待,只是在演戏,为了把别人支开吧!” “弥山夜子”向后撤去,一瞬便退到二十米外。 黑长发因闪现般的动作而乱了,她优雅地扬手把落至脸颊的发丝别到耳后,唇角依然带笑。 “我也想问中原君一样的问题呢。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此时的声线,与之前的,其实没区别,语调却截然不同,让她从女高中生变成了大人。 神态则是彻底变了。这会儿的她,令人一看就知道,她虽年轻,但已成年。 她听起来如此清亮轻快、从容泰然,哪怕他面露怒意,杀气全开,周身萦绕着上百块碎石,准头直指向她。 “你叫我,‘中原君’?”中原中也一字一句道,“你是真的想死。” “你才十七岁,和我的一个学生同岁,我就叫他’乙骨君’。” 中原中也的杀气近乎实质,若是寻常之辈,早已吓得瘫软在地。赤泽弥夜却仍笑得温煦,好似跟熟人聊天一样,对他说。 “哇,中原君真是好厉害。”她满面欣赏之色,看看地上巨大的裂缝,又看看漂浮环绕着他的碎石,“虽说你不是咒术师,但戴上特制眼镜、使用咒具,就能祓除诅咒呢。我们东京高专求贤若渴,请问你考虑转学过来吗?” 根据她的话,判断出她属于某个组织,并担任“导师”这类职位,中原中也的眉头紧拧,戾气道:“芥川兄妹被掳走,就是你在搞鬼吧?把人还回来,我会考虑让你死得轻松点。” “想害他们的另有其人,不是我。”赤泽弥夜摇了摇头,“中原君,我们有误会,我之后会向你好好解释。” “你最好,现在就讲清楚!” 重力使对疑似绑架了自己同伴的人,可没有好脾气。攻击又起。大大小小的碎石,弹雨般射向目标,他如一枚赭色子弹,向她杀去。 “我也想。” 她竟然站在原地,看他朝着自己袭来,唇边的笑多了无奈意味。她看他,就像在看一个晚辈,她极有老师的姿态,让他尤为火大。 “可是有其他人来了呢。” 措不及防,不知从哪儿冒出的五六根红线,缠上中原中也的脖子,这纤细如丝的、赤红如血的线,似活物般贴着他的颈部皮肤游走。 危险!这东西极其危险!直觉嘶吼着对他说。身经百战、懂得避害的身躯,停下了突击的动作。 “弥山夜子”看着他,松了一口气。 “你再往前的话,我就不得不寄生你了,那样我会有麻烦的。要是被高层知道我寄生了一般人高中生,他们会把我的死缓改为立刻执行。”她风轻云淡地说着,面上透出歉意与安抚,“抱歉,先委屈你两分钟。” 中原中也面色黑沉,下一秒,瞳孔猛地一缩。 ——不远处,凭空出现了一个青年。 青年全身上下,被一条条极细黑线,紧紧缠着。而那黑线,来自“弥山夜子”的右手袖口。她似乎携带着某种隐秘武器,藏在外套之下。 在赤泽弥夜眼中,青年不是凭空冒出。他方才在帐外,被她伸出账的“墨绳”,捆住拖了进来。 限制了中原中也行动的,是她的血液化作的“赤绳”。 把男人五花大绑的,则是吸了她一些血的黑色丝绳,被她起名“墨绳”。 她的血脱离身体后,哪怕没有寄生对象,血液暴露在空气中,停留在死物上,仍能保持10分钟的活性。10分钟后,血才会死去。——就像是病毒。她把少量的血液,融入极细、极富韧性的黑色丝绳,如操控触手般使用它。 赤泽弥夜一年四季都穿长袖外套,袖子掩住了她右手腕的手镯。这古朴典雅、刻着枫叶纹样的鎏金镯子,约三指宽,内里是上百米长的超细丝绳。这武器的原理类似袖箭。 对待强敌,用通体由血液凝成的赤绳,对待弱敌,用注入了少量血的咒具墨绳。赤泽弥夜这样做,是因为她不会反转术式,消耗太多血,会贫血。 那青年看清她的脸,浑身颤若筛糠。她仅凭意念就驱动墨绳,把对方拽到自己脚边。 “晚上好,这位诅咒师小哥。” 她笑得明朗,让人感到有暖风拂面,可她实际上正居高临下地俯视青年。她在咒术界极有名,他认出她是谁,害怕到快昏厥了。 “你的雇主,那个新兴邪·教,花钱找了三个诅咒师,绑架了五个一般人,是不是?”她用陈述的语气问,“你的同伙们呢。” “赤泽大人……您,您说得都对……我的俩同伙,带着刚抓到的那一对兄妹,去基地了……”青年哆嗦着说,“我的生得术式能消除残秽,我回来,是为了清理现场……” “难怪现场几乎没有咒力痕迹,是你做了扫除啊。” 赤泽弥夜微微一笑,盘绕着青年躯体的墨绳猛然收得更紧,青年全身变得血肉模糊、不堪入目,几乎可见森森白骨,他发出无比惨烈的嘶叫。 “嘘,安静。你想舌头变成一坨肉泥吗?”她竖起食指抵着唇,语气好似慈爱家长温柔说教小孩,“晚点还要审讯你,我不想弄烂你的整张嘴,那样硝子还要治疗你,她会很累。” 青年噤声。 鲜血流淌,她向后退,以免鞋子被弄脏,她掏出手机。 “伊地知先生,我捉了个诅咒师,请你过来接收他。这人已残废了,没威胁性,你不用紧张。” 缠在颈间的赤绳,无声无息地撤离,中原中也恢复了自由。 已抽出、凝成绳的血液,不能重回体内,但这些血没浪费。——赤绳被赤泽弥夜勾指召回,化为血,融进了墨绳。 毫发无损的赭发少年,望着jk打扮的黑发女子。 “你到底是谁?” 她回头一笑,极年轻的脸妍丽惊人,烁红的红眸弯若月牙。 她分明岁数不大,却尽是稳练感与强大感,也隐隐流露不安定的尖锐性。她分明在惩恶,却让观者感到寒意。 一张卡片被她抛出,他扬手接住。 ——是一张证件卡。印着一枚螺旋样的漆黑校徽,以及一个小小的“特”字,蓝底两寸照上,是她在笑。 “赤泽弥夜。” “只是东京咒术高专的一名教师罢了。” 22、第22章 伊地知要至少40分钟才能赶来。 赤泽弥夜将昏迷的诅咒师丢进草丛,下了一个小型的帐罩住他,以防一般人被吓到,她随即撤掉了覆盖整个公园的大型帐。 结界被及时释放,方才打斗的动静没吸引来任何人。可树却是倒了一片,石板路像遭了地震似的崩坏,这座公园明天一定会上早间新闻。 这个横滨在表面上十分安定,不像他来自的那个横滨,各大组织干架毁坏城市是家常便饭……中原中也思忖着。 芥川兄妹失踪,而她高度可疑,所以他攻击了她,结果却是一场误会…… ……公园被他拆了一角,想必会给她造成一些麻烦。 被部下们评为“全港·黑最有良心的人”的重力使,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黑长发女子却一副不介意的样子,看起来甚至心情非常好,眉眼弯弯,唇角勾起,正用手机对毁坏的地方拍照。 中原中也发现这个人很爱笑,伪装成jk时,恢复原本姿态后,战斗和处理敌人时,她始终面带或多或少的笑意。 察觉到他打量的视线,她侧眸看他,“你不用担心。我的老师和我的学生们出任务总是弄坏东西,毕竟咒术师祓除诅咒的过程都不轻松。只要不被普通人目击,一切都好解决。辅助监督会联系特殊事件对策课,特事科会处理后续事项。” “嗯……伊地知先生要把诅咒师转运到京都的咒术监牢1,他接下来几天会超忙,”赤泽弥夜说着,纤长食指在手机屏幕上轻快点触,“所以还是由我联系坂口先生,让他安排人修公园吧。ok,照片和消息都送达。” ……坂口先生?中原中也捕捉到了这个字眼,他想起了从前为港·黑效劳,实际上却是卧底,早在两年前就叛逃的坂口安吾。 既然这个平行世界有他,有森鸥外、芥川龙之介、芥川银,那么想必也有其他人。但“坂口”这个姓氏相当常见,所以赤泽弥夜提到的“坂口先生”,大概率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安吾。 他要想办法回去啊。若是能遇到和他一样的魂穿者,一起商量对策就好了。当然,那条混蛋青花鱼除外,他死也不想见到那家伙。 感觉此人对他并无恶意,她是本世界的原住民,有强大而诡异的力量,在她所属的组织中地位也高。客观而言,和她处好关系对他是有利无弊,没必要与她交恶。 中原中也神色平静地问:“你为什么主动向我透露这么多信息?” “因为我十分希望中原君来我们东京高专。”赤泽弥夜眨了眨眼,满面的和善与坦荡,“我绝不会拐骗任何人来当术师啦,所以在此郑重说明——咒术师是一份超级高危的工作。中原君要是真想做这一行,也请务必慎重考虑。” “不过,如果中原君成了东京高专的学生,也不用过于忧虑自身的安危。自从五条先生八年前当上教师,我校学生死亡率就大幅降低,差不多是零。” “如今我也是教师,我和五条先生在,大家都不会有事。”赤泽弥夜弯眸道,“中原君要是愿意当我的学生,我会保护你的。” 那张教师证仍在中原中也的手里。白色塑料卡片,骤然泛起猩红光芒。它的重力被他所控制,飞向了她。 卡片飞得略快,在距离她鼻尖还有几十厘米的地方,骤然停下,直直下坠,她微笑着伸出手掌接住它。 “你是特级,和你同级的人,不多吧。” “是哦。原本有五人,一人去年过世了,还有一人降级了——不过下周就能重回特级了。目前,包括我,只有三个特级。” 对方毫无芥蒂地告诉了他很多情报,似乎完全相信了他的人品。她极有分寸感,知晓他不是普通人,却没探究他的秘密。中原中也对她的戒心又降低了些。 教师证显示,赤泽弥夜出生于“1998年9月xx日”,到了今年九月就年满二十岁,比当前才十七岁的他年长。中原中也为人直率却不是毫无礼节,他改了对她的称谓,口吻生硬道:“……赤泽小姐,你知道芥川兄妹在哪儿,对吗?我也要去。” 赤泽弥夜掏出诅咒师的手机,中原中也知道她已破解了密码,但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她解锁那手机,翻看着,找到了需要的情报。 “关人的地点距离横滨有些远呢……不过,我不能带你去哦。依照咒术法则,术师不能无缘无故把一般人牵扯进来。请中原君回家吧,我保证芥川兄妹会平安归来。” “有点远?你要怎么去那里?” 赤泽弥夜眉目弯弯:“打车。” 中原中也:“……”真是一个正常到不正常的答案。 “你说不能无缘无故把人卷入事件,可若是对方能帮助你,让对方同行,不就很合理吗。” 赭发少年冲某个方向扬了扬下巴。赤泽弥夜也看过去。 ——公园外,马路边,停着一辆机车。它属于那个昏睡着的诅咒师。他落到赤泽弥夜手中的手机上,就挂着机车的钥匙。 “嗯……我要尽快解救被绑架者,还要去抓捕猝死案的凶手,时间有点紧迫呢……机车确实是比轿车更好的交通工具,可我从未驾驶过。”赤泽弥夜笑道,“中原君会吗?” 赭发少年扬起眉毛,“当然。” ——— 来到车旁,赤泽弥夜戴好头盔,又把另一个头盔递给中原中也。 “根据咒术法则,紧急事态下,术师也可以向非术师求助。所以,就拜托中原君载我一程啦。” “你其实根本不在乎那些法则吧。” 赭发少年跨上机车,很亮的钴蓝眼隔着头盔防风镜看她。 “确实,我也没那么守规矩。” 对方坐上后座,他听到她含笑的嗓音轻柔飘过来。 “如果我拒绝让你同行后,你还是执意要去救人,我会带你去的。” “因为中原君是有能力还有趣的、我的潜在学生嘛。我对自家学生们,几乎是有求必应。” ——— 3月17日,晚上10点55分,横滨。 机车飞驰着,疾速且灵敏,惊险穿梭过夜间主干道上的稠密车流,改装过的机车近乎无噪音,漆黑车身划出残影,似黑色幽灵。 骑手,乘客,皆戴着头盔,但身形与着装一看就是高中生。 乘客尤为引人注目,纤美身姿与风中飞舞的乌黑长发,令观者不由得遐想——如果是自己驾车载她,会想就这样开下去,直到世界尽头吧。 夜空蓦地飘起了流苏般的细雨。 ——— 3月17日,晚上11点30分,东京西郊。 诅咒师c感到心神不宁。 今晚,他,a,b,三人遵循雇主的要求,对双胞胎兄妹下手了。迄今为止,他们已绑了五个未成年人。 c,a,b,都是诅咒师,原本互不认识。大概一个月前,有人分别联系了他们仨,出巨资雇他们仨组队,目标是绑架未成年的普通人。 a,b,c,当然不是这三人的真名。他们是临时搭伙,不愿交换真名,就用代号称呼彼此。 雇主极其神秘,从未露脸,一直通过邮件下达指示。不过,a和b和c都知道,雇主是某个邪·教,因为被绑来的未成年人,即将被用于做献祭仪式。 诅咒师a是一个青年,拥有能清理残秽的术式,负责打扫作案现场。今晚,抓住芥川兄妹后,b和c把少年和少女带到关人的基地,a留下做扫尾工作。 只是a去了太久,一直没回来。诅咒师c在基地焦急等待,满心都是不祥预感。 ……那家伙不会被咒术师抓了吧?不可能吧……c想,他们仨联手犯案,优势互补,手段高超到堪称完美。 ——以“泉本裕太失踪案”为例,现场无比干净,只有一点稀薄到极点的残秽,看起来全然是寻常事件。诅咒师c认为,除了六眼术师,无人能发觉那一丁点残秽。 放置绑来的五个未成年人的基地,是一座废弃仓库。五个孩子,分别被关在五间屋子。最小的,是八岁的泉本裕太,最年长的,是十六岁的芥川兄妹。 诅咒师c检查了整个基地,一切如常。b去休息了。那五个孩子,在各自的屋子内昏睡。被迫吞服了特制药品,一天差不多22小时都在沉眠。 c心想,我可不弱,就算有咒术师追来基地,我也有自信杀了对方。 仓库外在下雨,听得见淅淅沥沥的雨音。 突兀地,“哐”地一声巨响!c猛地一颤,抬头看声源。 ——仓库的铁皮天花板,竟然凹了一片,好似有重物从天而降砸到了上面。 紧接着,整个金属天花板,被撕碎、掀飞了! 只见一身高中生制服的赭发少年凌空而立,踩在一大块散发红光的铁皮之上。他周身也散发红光,俊秀眉目间充斥戾气,浅色西裤勾画出修长的腿,那腿一抬,把一片漂浮的铁皮踹向诅咒师。 诅咒师一个打滚,险险避开,差点被那金属片削成两半。 “把芥川兄妹还回来!你们竟敢对港·黑……” 中原中也从高处睥睨着诅咒师。雨水打湿了他,水洗过的钴蓝眸更亮、更锋利。 发觉下意识说了不该说的,他的话语猝尔中止。 诅咒师被这气势惊人的少年震慑住了,怔坐在原地。 忽而听见仓库的门,“吱呀”开了。诅咒师转头去看。 只见一个笑意盈盈的年轻女子,迈着轻快优雅的步伐走了进来。黑长发如绸缎,棕红眼瞳如温茶,她妍丽精致到令人移不开眼,让灰暗的废弃仓库都明亮了几分。 她随意丢掉被她徒手拧掉的钢质门把手。 和白发蓝眼的六眼术师一样,黑发红眼的因業术师,也是咒术界无人不知的超规格强者。诅咒师认出了来者,当即跪倒求饶。 赤泽弥夜看向从空中落了地的少年,“中原君真的很适合当咒术师呢,这份乱来的劲头很让人欣赏。” “我不会当咒术师的,我已经有了自己要为之付诸一生的事。”他说。 ……你也很适合当黑手党,中原中也心道。 右手腕鎏金镯内的墨绳,早就放出去了。极细的绳,吸了血后,变得像是有生命的食人藤,将躲在暗处的诅咒师b捆住,揪到了赤泽弥夜的脚边。 墨绳吸收了血液,而血液在死物内能维持10分钟活性,这意味着,赤泽弥夜把少量的血注入墨绳,就能操控它10分钟。时间过了,添血即可。 她总是划破右掌心,让血流出,以飨墨绳。她的体质有两个特殊之处:造血和止血的能力都优于常人。掌心几乎已愈合,只在微微渗血。 这只仍在渗出丝缕赤红的手,检查了五个被绑架者,确定他们都无恙,只是睡着了。 “我发了消息给我最可靠的同僚,他还有几分钟就能抵达此地。请中原君在这里等他。”赤泽弥夜说,“不过,还请中原君不要在我的同僚面前暴露你的能力,你的力量稍微有些惊世骇俗呢,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哦。” 两个诅咒师被她关照了一番,都全身骨折并陷入昏迷,不具备威胁性。让本就能吊打他俩的中原中也,在这儿等七海过来,没有任何问题。 被对方多次给予善意,中原中也感到心情微妙,心领了她的好意,岔开话题道:“……你什么时候联系了人?” “在过来的路上,中原君咻咻飙车的时候。”她说,“我有下一个场子要赶呢,那么我就先走啦。” 就在此刻,听到了“喵喵喵”的猫叫。 ——中原中也看着赤泽弥夜掏出手机。 有人打来了视频。 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选择了接通。 随即,屏幕中出现了一张不论看多少次都感到惊绝的面孔。柔顺的雪白短发好似云朵,璀璨的苍蓝眼瞳宛如碧空。 “弥夜同学!为什么不理老师我!被派来执行无聊的任务,我快无聊死啦——” 白发男子坐在酒店床上,抱着一个枕头,大只的枕头,在更大只的他怀中,显得很小。语调夸张的控诉忽而停下,他那生着浓长白睫毛的蓝眼睛眨了眨,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我是中了能造成幻觉的诅咒吗……”五条悟自语着,“为什么会看到jk制服版的弥夜?简直可爱到了可怕的程度啊……只能是假的吧?” “晚上好,五条先生。”赤泽弥夜的蝴蝶结领结歪了,她把它摆正,“您没有中幻术。我只是为了任务,做了简单的易容。” “原来如此啊。” “您刚刚截图了对吧?我听到了’咔嚓’声呢。” ——本土版的手机,拍照和截图都没法静音。 “哎呀,被发现了。” 视频通话里,五条悟盘腿坐着,单手托腮,笑眯眯道。 “难得看到你打扮得这么可爱,当然要截图留影啦。你目前在哪儿呢?” “东京西郊。” 赤泽弥夜把摄像头从前置调为后置。 然后五条悟看见,满地都是人。 ——五个昏睡的未成年人,两个濒死的诅咒师,以及身穿dk校服、神情看起来略僵硬的赭发少年。 五条悟“哇”了一声,“好多人啊。欸,那位站着的小哥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赤泽弥夜的手机没电了。 在特级女术师的手机关机5分钟后—— 是夜间12点38分,东京市,练马区。 在下雨。 三月中旬,夜风寒冽,细雨迷蒙了街道。在这凄冷的夜,室外已没了行人。 乙骨忧太站在街边的屋檐下。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乙骨忧太收起了手机。 “连环街头猝死案”在破案上毫无进展,依据赤泽弥夜的预测,诅咒师将在今夜杀死第四个人。四个学生商量过后,决定放弃任务,请老师逮捕凶手。 可是,四人都联系不上她。 斜飘的细雨打湿了少年的漆黑额发,他攥着剑袋背带的五指收紧,走进了夜色中的雨帘。 赤泽老师大概在执行棘手的任务,不确定她能不能赶来。 看来只能努力靠自己解决事件了。 23、第23章 3月18日,12点45分。 东京,郊区。 手机没电是意料之中。由于要易容成jk,她把挎包和原本的衣物寄存在了储物柜,充电宝也在包里。 如果不接视频电话,手机能多撑一会儿。可她忽视了对方的消息良久,再不理对方的话——这只已满二十七岁却常有幼稚行为的大型猫,会有情绪。 倒不会闹脾气什么的,他看起来是跟随情绪而活的感觉至上主义,实则情绪稳定,极少真正不悦。他会用“心情被你伤害啦,需要看dr.sweets(甜点医生)”这类狡猾又孩子气的说辞,驱动她买礼物补偿他。 不过哪怕他不说,她平日也总是订购各种美食,让店家派送到高专。不仅为他,也为大家。她的专属教室有大储物柜,塞满了食物。 毕竟她工资高,又继承了不少资产,日常开销少,钱没地方花。 没电后黑屏的手机上,映出一双长睫浓密、微微弯着的眸子,赤泽弥夜笑着想到,自家的四个学生,大概已放弃了“街头猝死案”,想求助于她,可她的电话目前打不通,他们应该很焦急。 要去救场了。坐机车从西郊一路飙车到市区,大概要1小时,来得及。 感觉机车的确是很棒的交通工具,明天也去买一台,下周再考个机车驾照——富婆赤泽弥夜这样想到。 “那么,这里就拜托七海先生来处理了,请您务必照顾好五个被绑架者。” 仓库门口,一身淡蓝色jk制服的她坐在机车后排,全身衣着板正妥帖,前襟的蝴蝶结是正的,外套扣子都系好,百褶裙下的长腿足尖点地,木耳边袜子配圆头小皮鞋。她侧首看着站在一旁的浅金发男人。 而掌舵车把的赭发少年的制服,则穿得毫无正经样,衬衫领大敞着,锁骨清晰可见,领带不知所踪。 芥川兄妹依然躺在仓库内昏迷着,尽管诅咒师交代了,他们再过两三个小时就能醒来,可中原中也还是感到心情不佳,他不言语,微拧眉头透着淡淡戾气。 不好惹的装束与神态,使得俊秀少年看起来俨然是不良。 七海不认识少年,也无意探究其身份。他只是觉得,眼前这一幕,看起来像是文艺电影——优等生少女迷上不良少年,两人要抛下全世界去私奔的那种。 ……某个在北海道出差的人,看到这一幕,会气坏吧。 “请安心。” 从睡眠中被电话吵醒后,七海以最快速度从家赶到了郊区,着装和平时一样妥帖,只是没来得及抹发胶,质地颇软的浅金额发垂在深刻眉眼上,瞧着倒是年轻了些,他语调平平地说道: “特事科派了医疗队,在赶过来的路上。我也会把这三个诅咒师押送回东京高专的临时地牢,之后再转运到京都的咒术监牢。” “请七海先生多注意诅咒师c,”赤泽弥夜指了指地上两个血肉模糊的昏迷的诅咒师之一,“这家伙有催眠类术式,能让人短暂陷入梦游,为他所控制。” “知道了。” “总之,很抱歉喊七海先生来加班,我回头请你喝酒。拜拜啦。” 雨仍在降下,骑手载着乘客,机车飞速离去,飞入濛濛雨幕。 地上的诅咒师c哼唧了一声,有醒来的征兆。七海俯身,利落挥刀,刀背落下,诅咒师的太阳穴受击,陷入更深的昏迷。 他想,赭发蓝眼的少年最多十七岁的样子,和乙骨差不多。而赤泽小姐似乎和那少年十分合得来。 赤泽弥夜是一个令人看不穿的人,很难想象她会喜欢哪种类型。 大胆猜测一下……对方也许喜欢年下也说不定。 虽说一直期待着那个令人火大的白毛男人受挫,但七海也不由得为他感到丝丝悲凉。 那家伙亲手把一朵随时会熄灭的小火苗,养成了能够庇护众人平安度过极寒黑夜的天火,可是火不准许人靠近,火变幻莫测,不可持有,外焰热烈,内焰冰凉。 手机震了震,七海收到了新消息。 真是想到谁,谁就出现…… [五条:娜——娜——明——你能联系上弥夜酱嘛?她刚刚突然挂了人家的视频欸!超冷酷超恶劣的说!] 不仅做作地模仿了jk语气,还发了一串软萌到让人想飞去北海道给他破颜拳的小猫咪流泪表情包。七海面无表情地打字回道: [赤泽小姐和人私奔了。] [五条:?] ——— 3月18日,12点50分。 东京,市区,居民区。 少年奔过一条又一条街道,漆黑的刘海湿漉漉地黏在他一向没血色的白皙面庞,他幽黑的眼眸时刻观察着深夜无人的街道,纸白的校服外套使他好似一道森白的幻影。 尚未传来有人被杀的消息,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乙骨忧太的身心愈发紧绷,柔和细雨似乎也化作无数尖针,密密麻麻扎在焦虑的心尖。 对凶手毫无头绪,又打不通赤泽老师的手机,只能到处转悠,冀望撞见犯人。 他的同窗们和他一样正四处奔走着。——凶手截至目前在三个相邻的行政区杀了人,根据刑侦学方法,他们把三个案发地在地图上连接,确定了一个大致范围,在其间搜寻凶手。 诅咒师,今夜会在哪条街动手? 乙骨忧太走边回忆着已知线索。 凶手写好两张符咒,一张放到目标人物身上,一张留在自己手里。 当凶手和目标的距离不超过9町——町是本土的古代长度单位,1町约等于109米,5町约等于981米——只要凶手撕毁手中的符,目标身上的符会燃烧。符咒烧完,人就猝死。 赤泽老师对他们说过,案发现场是破案关键。 他想,只要找出三个案发地的共同点,就能类推出凶手今晚的杀人地点。 1点12分,手机突然响起,是狗卷棘在群聊发起了语音通话,乙骨忧太进入一座电话亭避雨,接听通话。 四人连上了线。 胖达:“你们联系到弥夜了吗?!” 乙骨:“没有……” 真希:“我给眼罩男打了电话!他说弥夜老师和矮子dk私奔了,这是什么胡话?!我快气死啦!” 狗卷棘在群语音里,但不说话,而是打字发到群聊:[我联系了硝子小姐和七海先生,七海先生说,弥夜老师正在从郊区往这边赶。] 胖达:“那太好啦!我们可以松一口气啦!等等——松个啥啊!我是不是现在就该开始手写2万字检讨书了?” 乙骨:“从郊区过来吗?那需要挺久的……既然如此,我们不能放弃寻找诅咒师,毕竟对方随时可能杀人,赤泽老师却不知何时能到。” 真希:“可恶啊!我们明明是按照赤泽老师的指示,走在正确的调查方向上——弄清楚凶手选择作案街道的规律,找到相似街道,以此抓住凶手——可为什么,我们会陷入僵局啊?!” 胖达:“诅咒师利用咒符,在三条街,分别导致三个人猝死,这三条街一定有某个共同点,只是我们没发现……” “正确的调查方向”——听到真希这样说,乙骨忧太冷不丁冒出了一个想法。 人只有错了,才会进入死胡同,而他们目前正身陷僵局。 也许……他们迄今为止的调查方向,并不正确呢? 赤泽老师一直告诉他们,时刻思考,时刻警觉,要成为全才系咒术师,而非只会打架的武夫。在赤泽老师的精心教导下,他确实感到自己日益聪敏。 黑发红眸的教师那总是含笑、清亮悦耳的嗓音,重现于他耳畔——1月1日,她还在海外出差,在群聊发了祝他们新年快乐的语音,有一句话是: “新的一年,新的学期,希望大家getready,接下老师我充满爱意的新招!” 赤泽老师说一不二,她说了新年有新招,那么就一定会有……乙骨忧太想。 “大家觉得,”外界在飘雨,黑发少年握着手机,站在电话亭内,“赤泽老师误导我们的可能性,有多大?” 群语音里的真希和胖达发出不可置信的“哈”声,狗卷棘打出一堆问号。 [难道,破案的关键,是受害人,而非事发地吗?]狗卷棘很快反应过来,[与其纠结三条街的共同点,不如弄明白,三个看似绝无关联的死者的共同点吗?] “确实……”真希说,“我们信了弥夜老师的邪……只弄来了死者们的基础档案,没有深挖。” “我现在打电话给新田小姐,请她深入调查三位遇害者。”乙骨忧太说完就挂了电话。 等待着新田明接听电话,聆听着忙音,少年的漆黑眼瞳的视线,穿过电话亭的雨滴密集、细水蜿蜒的玻璃壁,望向外面。 从基础档案来看,三个死者毫无问题、也毫无关联,但若是深入调查,他们大概率有共同点。说不定他们认识、或见过诅咒师。被谋杀的人,通常是被认识的人所杀死。 乙骨忧太倏然又想到,赤泽老师说过,犯人是女性……那么诅咒师和被杀者,也可能有感情纠葛。 可就算,能确认诅咒师和三个受害人有某种关系,也难以判断,诅咒师今晚将在哪条街哪个人。 现实才过了几秒,电话在“嘟嘟”作响,乙骨忧太持续思考着。 说要通宵加班却提前离开会社、绕路步行回家、猝死在路上的男人……案发时空荡无人、商铺全关的街道……不曾拍摄到死者以外的任何人或车的监控录像…… 施术者把一张符放到目标身上、隔着至多九百多米撕碎自己手中的另一张符,才能生效的禁术…… 明面上绝无问题、完全是好男人的上班族……市民自发吊唁,献上鲜花和纸花…… 3号死者的遗孀接受电视台采访,泣不成声地诉说丈夫是多么好……看起来并不悲伤、连眼泪都没流的女儿和儿子…… 新田明没接电话,乙骨忧太按下挂断键。 纷杂信息在脑内飞舞,绚丽光彩在眼角忽闪,乙骨忧太蓦地扭头看向一侧。 ——那光彩来自现实。 他在电话亭内,转头,仰望,几百米外,一家二十层高的旅店,其霓虹灯招牌,在雨幕中闪着光。 少年的漆黑瞳仁猛地一缩。 终于,终于,找到了真正的重点。 他脑内乱成一团的毛线一瞬间变得条理通顺。 其实赤泽老师没有完全误导他们,他相当了解自家老师——当她想要欺骗别人,她会基于真实编织谎言,因为真假杂糅的诡叙最难识破。她指示学生们调查案发地,不是把他们引向错路。 然而……只调查地点是不够的,不能忽视死者。 三个死者的共同点,三条街道的共同点,犹如两个道具,能合成一把钥匙,开启真相之门。 ——平村仁、石下胜、井内刚人,他们猝死之地的邻近街道上,都有高层建筑式的旅馆。 发动咒符的距离限制是9町,超过此距离,咒符会失效。 乙骨忧太此时意识到:己方掉进了思维盲区,认为犯人躲在地面某处,撕毁了手中咒符。 其实,犯人藏在高处,在旅店屋内,俯视着目标。 东京寸土寸金,街道紧密相邻,旅店也多到不计可数。当线索就摆在眼前,反而容易被忽略,谁会在意那些常见的旅店呢?况且,赤泽老师始终在误导他们,让他们满眼只有发生命案的街道,忽略了该街道的周边。 目标走在路上,凶手从邻近街上旅店的房间中,睥睨观察着目标。双方的距离,正如一个直角三角形的斜边,只要斜边不超九百多米,咒符就能成功奏效。 手机响了,乙骨忧太查看,是群聊消息: 胖达:[我想通了!凶手撕符时是躲在某个高层建筑里吧?像是狙击手一样!] [我刚扒出了3号死者内刚人的妻子的社交媒体小号!]真希发了一堆截图,[她发的推,内容都很哀怨,外界认为她丈夫是一个好男人,实际上她丈夫经常出轨!] 群聊突然弹出一张照片——是市民们放到井内刚人猝死地的鲜花,其中有一捧精美的纯白纸花,该照片由乙骨忧太之前拍摄、共享给众人,此刻被狗卷棘再次发出来。 [我方才在网上搜到了,1号死者和2号死者的死亡地点的祭品鲜花的照片,也出现了这种纸花。我数了,每束纸花都是14朵,第一束绑了一根缎带,第二束绑了两根,第三束绑了三根。]狗卷棘发了一大段消息,[这纸花,想必来自凶手。] 他又补充:[纸花的造型模仿石斛兰,石斛兰被誉为“父亲之花”。我暂时不明白凶手送这种花的意图是什么。] 乙骨忧太也简明扼要陈述了自己的发现——旅店是凶手动手时的藏身处。 四名东京高专的高一学生,正位于三个行政区内的四个地点,他们使用各自的脑力与视角,从混沌中开采了不同的真相的碎片。 四人合力,即能破局。 猝尔,新田明打回了电话,乙骨忧太连忙接听。 “新田小姐!请你帮我搜查,在练马区、杉并区、中野区,今晚有哪些旅店14层的144号客房,是被家住东京市的已婚男性所预订?!请局限于那种价格不高且管理松散的旅店!” 群聊里,真希发了一个绝望表情包。 [弥夜老师到底在哪儿啊!deadline已经来了,她再不来,就真的有人要die啦!] 24、第24章 3月18日,1点20分。 夜晚暗淡,细雨凄寒,城市除了闹市区都陷进寂静,机车迅猛飞过柏油路,漂移转弯时轮胎发出尖叫声,让绷着的神经拧得更紧。 少年的驾车技艺令人叹为观止,专业选手也会甘拜下风。头盔早已被摘下,是因为雨滴布满防风镜阻碍视线。 浸透的赭色浏海贴着额头,钴蓝眼是洗濯般的明锐,水珠在糅和青春感与骁悍感的俊容上蜿蜒,沿着下巴流过颈部又滑进衬衫。 重力使不知不觉间已进入工作模式,此时爆发的气势约莫是他单枪匹马剿灭敌对组织时的三成。 尽管不太清楚赤泽弥夜要做什么,但中原中也已猜到,有人命不久矣,需要被她所救。 既然由于不明原因魂穿到平行时空,就得遵循开局拿到的“身份卡”:“秩序善良阵营的男高生中原中也”,他要一边伪装成dk生活,一边找回家的方法。 这世界有隐藏的一面,赤泽弥夜熟悉那一面。他协助她救人,和她打好关系,都是合理举动——他这样告诉自己。 ——如果太宰治在这儿,他会直截了当地揭穿中原中也:“啊啦,小蛞蝓的坦诚程度和身长一样低得可怜呢,不愿意承认自己是热心市民嘞。” 乘客一开始就告诉了机车手目的地:一家位于练马区的旅店。中原中也继承了dk中也的记忆——dk中也时常在本市举行地下演唱会,对这个时空的东京相当了解——他虽然无法精准定位该旅店,但知道那个街区。 距离那个街区越来越近,为了避开交警,两人驶离主干道、走小道。 机车飙进一条窄路,他的脊背忽而觉察另一具身躯倾了过来,耳廓被温热鼻息吹拂,他听见明丽嗓音压过风雨:“中原君,请停下。” 风声太盛,想讲清楚话,只能凑近讲。对方并未挨到他,但极少有人离他这么近。 他被雨浸湿的颈部,能感到对方散发的不烫却不容忽视的热力,后颈霎时炸开寒栗,车把差点脱手,忙不急一脚踩下刹车。 ……这具dk的躯壳,不仅比他自己的身体弱小,也更敏感——换而言之就是纯情……中原中也觉得自己像一只炸毛的猫,自己的耳廓还发烫,心率还很乱,后排的乘客已下了车。 和他一样,她也早被雨淋透了,但并不狼狈,她有面对一切都气定神闲的、舒眉展眼的气度。手机没了电,她垂眸看腕表,1点23分,时间来得及。 “十分感谢中原君帮我,请你尽快回家吧,明天要上学呢。” “回家”“上学”“母亲”这些字眼太陌生,野惯了的中原中也花了好几秒,才深刻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每天要上学的未成年人。 他手机也没电了,估计父母已打过了一堆电话……可恶!作业还没写呢! “你这么晚不归家,双亲肯定担心坏了。”赤泽弥夜将一张卡片递给他,“这是我的名片。你回家后,可以告诉你父母,你送别人去医院才耽误了时间。让他们联系我,我会说明情况。” 他收下名片,只见上面写着:“朱川久美,风纪医院委员会副长”,还有一串号码。 风纪医院?那不是属于风纪财团,总院在爱知县并盛町1,在全国有多家分院的一流私立医院吗?中原中也的脑内出现dk中也具备的常识。这个赤泽真是有很多的假名和身份啊。 “……谢谢。” “中原君是有事想问我吧?”她弯眸一笑,“我大概还有10分钟时间,只要是我能说的,我会尽力回答。” 又来了,那种老师对待学生一样的语气……他想,但并不讨厌,她没有那种惹人烦的“全世界我最懂”的说教感,而像是有渊博知识与包容胸襟的亲切智者。 这个人有一种,让人不由自主想依赖之的可靠感。 “你在公园时对那个犯人说:’邪·教雇了三个诅咒师绑架了五个普通人,对吗?’——原句不是这样,总之是这个意思。芥川兄妹为何被盯上,绑架案的真相是什么?你都清楚吧……我也很好奇啊。” “啊,其实很简单。” 两人来到屋檐下避雨。她继续道: “我今早被派遣了新任务:‘泉本裕太失踪案’。我下午开始行动,先在泉本失踪的车辆内发现了一丝残秽,又感知到你们高中有相同的残秽,就去调查,然后在校园发现了诅咒师踩点的痕迹。” “其实早上接到任务后,已在吃早餐时上网做了小调查,锁定了三个早于泉本裕太的失踪者。虽然四起案件看似各不相干,但我的直觉确认了,三人和泉本,是被一个团伙所绑架。那时候就明白了,幕后主使是邪·教,收钱办事的是诅咒师。” “你怎么想明白的……?”他问。 “我非常非常非常讨厌邪·教,同时也非常了解他们。”她依然面带笑容,连用四个“非常”,她难得听起来有点孩子气,“包括泉本裕太在内,已失踪的四人的生日,分别对应二十四节气中的四个节气。节气在隋唐时代从邻国传入本地,现代人已不在意了。” “——当我发觉四个失踪者都降生于节气之日,就想起我高中读过的古籍中,有一种可行性未知的禁术,集齐二十四个诞生于二十四节气的童子童女,将其炼化,能制成某种咒具。” “谁会冒险实施这种不一定会成功的大型禁术呢?诅咒师在百鬼夜行后都偃旗息鼓,只剩由普通人构成的邪·教了,没脑子,不差钱,爱找死,说得就是他们。我在海外出差了两月,前天才回来,这两个月,东京的邪·教无人严打,就像杀不完的臭蟑螂似的又冒头了。” 简单总结,是利用名侦探般的直觉,深厚的知识储备量,大概还有覆盖全东京的情报网,洞察了真相……他不动声色地转眸看了她一眼。看来她是真讨厌邪·教,虽然脸上还在笑,可说话变毒舌了。 侧脸比正脸更让人印象深刻,有种凌厉感,虽说正脸已经够让人移不开眼了——停!他在想什么? 不过,欣赏优秀的人,其实也没问题吧…… “听到森同学给中原君你打电话,说芥川兄妹被人掳走,我就查了二人的生日——刚好也对应一个节气呢,由此能彻底确定,绑架案是邪·教雇佣诅咒师所为。” “我说完啦,还有别的我能为你解答的吗?” “没了,多谢。” “那就改天再见了。” 雨势稍缓,赤泽弥夜走入淅沥雨帘,淡蓝制服化作一抹远去的变暗的蓝影。 好似想起了什么,她倏地回头道: “一开始骗了你,十分抱歉,这个是赔礼哦!” 她笑着,抛出了一个东西,他扬手接住。 “不过,是真心喜欢你们乐队的歌。除了《dieinhakoyama》(死在横滨),还喜欢《liveintokyo》(活在东京),希望你们能做出更多的好音乐。” “总之,中原君,我很高兴认识你。” 那人走掉了,他垂眸看手中的“赔礼”。 外包装上写着“超级辣辣辣糖”。 这是什么啊…… 中原中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 1点22分。 他焦急地等待着,电话终于再次响起。 “乙骨同学,我查到了!”新田明激动道,“练马区的一家旅店的144号房间,今晚被预定了,订房者是东京市的上班族!我现在就把地址发给你!” ——乙骨忧太刚好就在练马区,这是不幸中的幸运。他即刻动身前往新田明发来的那个地址。 犯人身在位于14楼的144号房间,能俯瞰许多条街道。他不清楚受害人会步行经过哪条街道,与其费力找到对方将其保护起来,不如直奔酒店抓住犯人。 而找受害人的工作,就交给同伴们——这样考虑着,乙骨忧太边跑边用手机把酒店地址发给三个同窗,呼叫他们尽快赶过来,在周边寻找受害人。 希望犯人已经入住了客房,在屋内擒人,比在其他地方擒人隐秘得多,不易惊动一般人……心思缜密的黑发少年思索着,等下他该怎样潜入旅店?避开保安和前台,使用货梯吧……到了第14楼后,要第一时间降下“帐”,笼罩整个楼层…… 他在路口遇到了红灯,过了马路就是旅店大门。 深夜,雨依然在轻轻坠下,身着白衣的少年的步伐突兀停顿,他望着对面人行道上的、一个撑着白伞的身影。 白伞遮住她的脸,只看得见极瘦的身形,她正在朝旅店走去,十分寻常的衣着打扮,看起来和任何女子初中生都没差别。 但一种强烈直觉在乙骨忧太的脑内高声宣布——此人就是凶手。 天赋异禀又经受训练的身躯反应极快,剑袋落入地面水洼,少年五指一拢紧握刀柄,冰凉清越地一声“飕”,长刀出鞘,他的眼神与刀刃一样锋锐雪亮。 仅需挥刀一次,便能让敌人溃败,但要克制,否则那一整栋旅店都将荡然无存。 他向前驰突,似一道白色的电闪。 “由暗而生比黑更黑——” 他极快的吟诵声被更快的尖利女音所覆盖。 “由暗而生比黑更黑污浊残秽皆尽祓禊!!!” ——女诅咒师察觉危险,抢先于他降下了她的“帐”。她抛下白伞,向旅店飞奔,从口袋抓出一大把咒符,统统撕毁。 对方的实力远不如他,他能轻易破开对方的“帐”。问题不是结界,是那些咒符。 乙骨忧太的黑瞳骤然猛缩。 ——爆破声轰然响彻,火光在建筑的第十楼炸开,烈焰炸碎窗户,热浪激烈喷射,他看见从一楼大堂涌出前台们和保安们,他听到女诅咒师的大喊声。 “我在这栋楼里放满了能爆炸的咒符!你不放我走,我就炸死每一个住店的人!” 十楼燃起了火灾,更多客人和员工从旅店逃出来,才两三分钟就有了上百人,可一座中型的“帐”已落下,人们被看不见屏障所阻挡,在直径四五百米长的“帐”内惊慌兽群般乱跑。 这一小块街区,陷入一片混乱。 一时间找不到女诅咒师,她可能混入了人群,也可能躲进了旅店大堂。如何破局?乙骨忧太思维如疾风般思考着,有慌不择路的小孩子撞到他身上,被他一把捞起交给一旁的大人。 旅店十楼化作了火场,应该有人困在那一层,幸而火尚未蔓延到其他楼层。他无法拯救所有人,最优先事项是捉住诅咒师——作出此判断后,乙骨忧太有一瞬诧异于自己的冷酷理性。 可是,这种“你没法避免有人牺牲”的觉悟,正是咒术师必须懂的道理。五条老师和赤泽老师,都是这样教导他的。 意外总是频发。当黑发少年跃上车顶,借高地搜寻女诅咒师时,他看见一个看起来惊恐到崩溃的男人钻进了停在路边的车里。 同时,他也发现了女诅咒师——她正奔向帐的另一头的边界处,大概要逃跑。 混乱,一切如此混乱。不大的帐像一只倒扣的碗,黑色弧顶之下,旅店的十楼在燃烧,逃出来的人们在乱窜。被吓疯了的男人在倒车,他忽视周围,差点撞到人,他要倒出一段距离,再加速冲刺,他想撞开限制了他离开的无形屏障。 车向前狂飙,冲向乙骨忧太看得见的帐的内侧边缘,只要三四秒,就能撞上。 ——那边缘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女高中生。 即将逃跑的诅咒师,即将被撞的一般人,这是今夜摆在他眼前的小小的艰难的抉择,咒术师一生将无数次面对这种选择题。 诅咒师逃跑后会杀死更多人,而发疯的司机只会害死一个人。 ……无法为长远的利好,漠视眼前的生命。 特级的体术被施展到极致,少年顷刻间闪到了待救者的身旁。他更擅长破坏而非保护,但他也会努力发挥短板。 电光石火间,他一手攥住对方小臂,猛地将人拽到他背后。他的漆黑眼瞳,映照着疯牛般冲来的车辆,人群惊恐尖叫着,他单手握刀、横向劈刀。 ——长刀荡开磅礴的气流,路面崩开一条横向裂谷,长上百米,近一米宽,车头砰地栽下去! 裂缝仅半米深,让车停止前进,却不至于毁坏。车哔哔哔叫着,安全气囊弹出,驾驶座上的司机昏了过去。 乙骨忧太的左手仍拽着女高中生,对方被他护在背后、毫发无损。 被真希称为“豆芽菜”的少年,只是看着瘦弱,实则力气极大。方才情急之下,他去拽对方的右臂,忘了收敛手劲,对方的右胳膊必然有了淤青。乙骨忧太忙撤了手,转身问:“……这位同学,你还好——” 话语戛然而止。 远看没察觉,近看才发现……这个一身浅蓝制服的“女高中生”,分明是他的熟人。 被雨打湿的公主头发型略微凌乱,她的脸和平时有点不同,狭长的红茶色眼变得圆润,大概是调整了眼线。那双总是眸光明亮的含笑红眸此刻亦是弯起,她扬手摸了摸他湿漉漉的黑短发。 一看见这个人,他就感到安心,听到她说话,更是觉得全部情绪都被抚平了。她是大家的安定剂。 “赤泽老师……” “乙骨君,你做得很棒。” 她灿笑着,抬手帮他把那些长长的、扎眼皮的黑刘海往头顶拢,她眨了眨眼。 “虽说没能完美地解决事件,但也差不多搞定了八成。嗯……你的两万字的手写检讨书,就改成两千字吧。” 她又拍了拍他的脑袋。 “接下来的,交给老师我吧。人多的场合不太适合杀伤力高的乙骨君呢。” ——帐内昏黑,建筑燃烧,人群沸腾。帐把天降的雨隔绝在外,取缔细雨的,是纷飞的血滴。 极小的血滴,落在一百多个人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穿透表皮进入血管,将他们变作她的所有物。 人们安静下来,上百张无表情的面孔齐刷刷看向她,他们犹如朝圣者,望着微笑的神女。 好似有一阵无形的风,以她为中心吹开,而那些人像是被吹倒的麦穗,一波一波地陷入昏睡倒在地上。这一幕如此邪异,又如此神圣。 她不疾不徐地走过满地静谧的入睡者,走向帐的另一头的女诅咒师。 敌人已被控制,无法动弹。 她的手仍在淌血,墨绳从手镯中发射,血浸润了绳,极细的绳犹如触手,攀上捆绑了女诅咒师。 “柳内百枝。” 赤泽弥夜说出她早已知晓的对方的名字。 “你被东京高专逮捕了。” ……是的,是控制力,赤泽老师拥有绝对的控制力。他想。 五条老师和他,都以破坏力而取胜,而她不一样,她控制一切。 25、第25章(二更) 3月18日,下午2点,东京高专,赤泽的教室。 室内没有女教师的身影。今天凌晨逮捕诅咒师的事闹得太大,赤泽弥夜有一堆后续工作要做,此刻她正在办公室忙活。 “弥夜审讯了诅咒师,对方全招啦。她把’连环街头猝死案’都整理成了案卷,这个是我刚从她办公室拿来的。”胖达挥了挥手里的档案袋,“就由我来为大家念一下,柳内百枝交代的内容……据说很沉重,请大家做好心理准备哦。” “柳内百枝,今年十三岁,她自幼就是孤儿,被一对无子女的夫妇收养,生活在远离东京的偏僻山村。” “据她所述……她的养父,在她上小学后就开始猥·亵她。养母对此心知肚明,却不制止……在她上五年级后,猥·亵直接变成了……” 胖达没有念出那个词,但另外三人都明白了。 “被养父母迫害的柳内百枝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初一就辍学了……她辍学后,被禁止出门,遭到了更严重的伤害……” “她曾经逃出山村,去山下的警局报案,然而警察们和村民们是熟人……在那种小地方,根本没有法治……警察又把她送回了家……” 胖达的声音越来越低,他听起来快要念不下去了。 “柳内的咒力高于常人,但没有生得术式,她从小就看得见咒灵。大概三个月前,她被单独关在家时,收到了一封匿名信,神秘人在信里,简单说清了关于咒术界的事。” “神秘人还写明了,’猝死符’的制造方法……无术式者,能利用咒符杀人,柳内对此感到心动。” “过了几天,柳内收到了一个包裹,里面是’猝死符’的材料包。再也无法忍受养父母的柳内,在深夜用咒符杀了他们,然后她带上所有钱逃走,临行前一把火烧了家里的房子。” “她逃到了东京,伪装成初中生,在大城市东躲西藏地生活着。某天,她在夜间的街头游荡时,被一个上班族男人拦住,问她:‘你做援·交收费多少?’” “柳内一直以为,只有她养父那样粗鄙的村夫,才对小女孩有兴趣。她在电视剧里,看过那些美好的中产家庭,严慈的上班族父亲,温柔的主妇母亲……她一直渴望着那种家庭,看到衣冠楚楚的男人对她暴露下流的真面目,她感到世界再次崩塌……” “属于她的现实早已溃烂,连梦中的憧憬也碎裂了……不论是村夫,还是高级职员,人们都一样丑恶,哪怕她投胎重生,也仍有可能被伤害……她对一切彻底失望,她想,是不是只有她的肉身死去,才能避免被丑恶的欲·望残害?” 四个学生默默想着……难以想象,赤泽弥夜是如何亲耳听完柳内百枝的口述,并将其转为文字。她的精神稳定度,一直是旁人望尘莫及。 胖达念不下去了,真希拍拍他的肩膀,她从他手里抽走纸张,读了起来。 “‘猝死符’的材料包没用完,柳内又做了一些咒符。她决定向世界复仇,她在街上游荡,等着被男人搭话,或是主动搭讪男人。” “当她确定一个男人是她理想中的父亲——三四十岁、有家有室的上班族——她就借由肢体接触,把伪装成名片的猝死符塞到对方身上。她邀请对方约会,时间是深夜,地点是旅店。” “她要求对方步行来见她,说她喜欢跑着来见她的人。她的少女式的小请求,听起来天真又可爱,所以那些男人都欣然答应。” 真希感到反胃,她按住不适,继续道: “到了约定的日子,她早于男人入住旅店,在客房窗前,用望远镜看着男人走过街道、走向旅店。她观看自以为将享受香艳夜晚的男人的迫不及待的恶心表情,等她看腻了这小丑般的表演,她便撕毁自己手中的咒符,男人身上的咒符一瞬燃尽,随即就猝死在了路上。” “案子真相就是这样……” 真希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 “档案里,还有几个细节——” “2月27日,柳内杀死第一个人后,在旅店客房留了纸条,上面写着‘3月9日’——是她决定的第二次杀人的日期。柳内觉得,‘怪盗偷东西前,会发布预告函’,真的很酷,所以她效仿了。可惜没人意识到她的纸条是杀人预告函……” “有人意识到了。”乙骨犹太突然开口道。 “3月15日的凌晨,死了第三个人,井内刚人。” “——在同天下午,赤泽老师把’街头猝死案’的咒术实践任务交给我们,她对我们说,破案时限是72小时,新的死者,将出现在3月18日的凌晨。” 乙骨犹太从真希手中拿过案子卷宗,他翻看着。他垂下眼帘,纤细长睫投下阴影,黑瞳显得更黑。 “赤泽老师预言了犯人的行动,是因为她早已看穿了一切。” “她知道15日凌晨,柳内杀死第三个人时,待在哪家旅馆的哪间客房,所以她清楚,柳内在那间客房放置的纸条上的日期,表示将在18日再次杀人。” 胖达“嘶”了一声,“可是!弥夜是3月15日凌晨1点多,才下了飞机抵达机场啊!她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谁知道她为什么知道呢,没办法,她可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魔王啊。]狗卷棘举起写着句子的笔记本,[我早就习惯她的“全知之力”了,她甚至知道我想说什么……] “弥夜老师也没有那么全知全能啦。”真希的嘴角抽了抽,“她方向感巨差,吃饭口味也奇葩,在感情上还迟钝得要命。” ——五条悟今天下午从北海道回来。真希昨晚给他打电话,问赤泽弥夜在哪儿,他说了一句:“和小矮子小白脸dk私奔啦!”然后就挂了电话。 真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很清楚某人掉进了醋缸子。她一想起对方那个酸溜溜的语气,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呵,喜欢弥夜老师的人越多越好,大家快来跟那个眼罩男抢人,让他狠狠受挫——真希设想着那画面,感觉心情好多了,她又开口:“还有一个细节……在柳内百枝的十三年人生中,她有十四次被虐待到濒死的经历。” [14,对她而言,是特殊的数字。] 狗卷棘在纸上刷刷写着。 [她选中杀害的男人,是她理想中的父亲……因此,她才在死者们的猝死地点,献上仿造石斛兰的纸花,石斛兰是“父亲之花”。给1号死者的花,是14朵,系了1根丝带,给2号死者的花,也是14朵,但系了2根丝带……] [她要求男人们订房时,选择旅店的第14层。新田小姐调查出来——1号死者,订了141号房间,2号死者,订了142号房间……] “……她还蛮有仪式感。”胖达砸了砸嘴,“是忧太察觉14朵纸花和不同数量的丝带,有隐藏的意义,立即联系了新田小姐,让她调查定居东京、却不回家,在18日预订了144号客房的男人,由此才找到了凶手的所在地——忧太是本次任务的mvp啊。” “他甚至嘱咐了新田小姐,只调查价格便宜、管理混乱的旅店……他那时候一定已经猜到了,那些男人对家人谎称通宵加班,实则要去旅店春风一夜……正规的高级酒店,不会接受疑似是援·交少女的未成年人入住。”真希托着下巴,“豆芽菜,真是越来越有特级的样子了啊。” “虽然事情闹得很大,但无人死掉,只有几个轻伤者。”胖达说,“幸好忧太很好地处理了那个胡乱开车的男人,如果忧太不在,那家伙一定会撞死人。” “如果我没赶到,诅咒师也不会炸那家旅店……”乙骨忧太摸了摸鼻子。 “又不是你让她炸的!不管她遇到哪个咒术师,她都会炸楼啊!”胖达宽慰着同窗,“反正旅店10楼无人入住,爆炸没殃及任何人。” “我感觉,柳内,是专门挑了没人的10楼去炸。”真希低语道,“她只是一个十三岁的绝望小姑娘啊……” “可她杀了人,也是事实……”胖达叹息道。 [我想起来——3号死者的遗孀接受采访时,一直说她的丈夫有多好,是为了遮掩丈夫出轨买·春的丑陋真相吧。他的两个孩子面对镜头并不悲伤,想必是清楚父亲的劣行。]狗卷棘握笔在纸上写着,[是一个表面美好、内里千疮百孔的家庭啊。] “家丑不可外扬嘛!有太多家庭都是表面fine,内里全是shit。”真希接话,她忽而扬起眉毛,“等等!案件卷宗,只写了柳内’猝死符’的由来。可她分明用了另一种爆破符,炸了旅店的10楼!每一种咒符的制作方法都不一样,她从哪儿学会了爆破符?” “她估计又找了那个神秘人吧……”胖达猜测着,“神秘人,究竟是谁啊?” “这你得问弥夜老师。”真希说,“我们的弥夜·福尔摩斯,绝对会抓住那家伙的。” [神秘人就交给弥夜老师处理吧。]狗卷棘又在本子上写道,[我们该写手写检讨书了。mvp乙骨同学只用写2000字,我们三个却要写3000字。] “吾辈已很知足啦。”胖达两只爪子合十,一脸庆幸,“原本可是要写2万字啊!” 三人开写,而乙骨忧太却不动笔,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 下午4点。 写文件写得大脑作痛,七海摘下护目镜,抬手掐眉心。 “赤泽小姐。”他看向黑长发女子,“你的防疲劳眼镜,是真的能防疲劳啊。” 从凌晨5点起,对方在高专地牢一边审讯犯人,一边手写案件详情书,到上午10点,她离开地牢时,手里已经拿着一份完美的档案。 然后她回到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在电脑上撰写其他文件,从10点到16点,6个小时,不曾休息,连一口水都没喝过。 所以连七海也不禁怀疑,她戴着的防疲劳眼镜,实则为能防止全身疲劳的神奇物品。 “只是普通产品啦。”赤泽弥夜摘下无框眼镜,“七海先生需要补充能量吗?” 对方扭头看他,明朗笑靥尽是朝气,她从桌下的斗柜里拿出了什么,随后走向他,把东西递过来。 七海伸手接下——一包出自东京知名烘焙店的面包,是他喜欢的口味。一看日期,是昨天才生产的。 对方那么忙,竟然有时间买新鲜面包……真是究极的时间管理大师…… 自己一直照顾他人,唯独赤泽这个后辈总是照顾自己。心情微妙的七海撕开面包的包装袋,同时又为某个正从北海道返回东京的白毛感到悲哀。 那个谁完蛋了,注定要栽到这个强大而完美的人的手里啊。 “赤泽小姐,你的一天是有48小时吗?请你出一本时间管理的书吧。” “还好吧。我只是对睡觉和吃饭都没什么兴趣,所以每天会多出很多时间。” “我觉得人类的睡眠和进食,不是怀揣着’不感兴趣’的心情,就能省略的……你真的算是在人类的范畴内吗。” “当然是啦。” 浅金发男人吃过同僚友情提供的食物,又喝了一口水。 良久,才问:“……这次,寄生了一百多个一般人,真的没事吗?” 【孽血御术】只能寄生活物,对咒灵无效,全然是反人类的术式。 ——由于这份邪异的天才禀赋,赤泽弥夜五年前被赋予“死刑”,在五条悟的担保下,改为“死缓”。她平时只用血液操控昆虫作为路标,不碰其他生物。咒术界高层的神经极其敏感,她此次寄生了上百个一般人,长老们恐怕要借机立刻处死她。 她抹消了那些人的记忆,也已经把自己的血液,从那些人体内抽离。旅店10楼爆炸,对公众宣称是因为电器短路而引发的火灾。 寄生普通人会让赤泽弥夜陷入麻烦,但当时没有更佳的方法,能稳定住惊慌的人群。 况且那些人都亲眼看见了诅咒师柳内,以及拿着管制·刀具的乙骨忧太。必须让他们忘记相关的事。要消除他们记忆,也只能由她寄生他们,再命令他们遗忘。 “多谢七海先生关系,但我不会有事。”赤泽弥夜笑着摇了摇头,“我操控那些人,是合情合理的破局的最优解,长老们很清楚,没法借机发挥杀了我。” “你……”七海顿了顿,最终还是坦言道,“这一回,其实玩脱了吧。” “嗯……”赤泽弥夜依然在笑,“确实,发生了我预料之外的事呢。” “其实早就清楚了事情的真相,只有一环,是我不知道的——那个神秘人的真身。” 黑长发女子坐到单人椅上,端起黑咖啡喝了一口,瓷杯中凉透的特浓饮品极苦,她却表情自然,似乎完全不觉得苦。 “一开始查出来,那个神秘人,是个鲜少活动的四级诅咒师,不是大威胁。我监测到,自从柳内百枝来了东京,她没有跟那个神秘人再次接触。我原本打算,擒获柳内之后,就去捉他。” 她眼睑微垂,浓密长睫的剪影让她的红棕眸变得微暗。 “爆破符,不在我的预料之中。我不知道神秘人何时又联系了柳内……我问了柳内,她说,她来东京后,没过多久,就再次收到了神秘人的包裹,里面是现成的爆破符。” “我的‘坐标’遍布东京,‘坐标’就像是我的眼睛和触角,我一直监视着柳内。那个人能瞒过我,寄包裹给柳内,确实是有点本事。” “目前能确定,我之前查到对方是四级诅咒师,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身份,只是对方抛出的假身份,是迷惑我的烟雾弹。” 她明丽的嗓音沉了下去,语气让人难以辨析她的情绪。 “我并未重视他,没去逮他,他就给了柳内百枝更危险的咒符——只会使用猝死符的柳内,只能攻击单人,无法发起大面积袭击——让事态脱离了我的控制。现在再去查他,估计什么也查不到,他必然已经抹干净了所有痕迹。” “有人设局,针对你。”七海皱起眉,“幸好你把一切稳住了,如果有大量一般人死亡,那就……” “不,对方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赤泽弥夜笑道,“本该100%被我所掌握的局面,变成只有70%为我所控……有些事,已然埋下’因’了。” “我写案卷档案时,对旅店的爆炸,作了‘避重就轻化’处理,只写到了火灾。如果长老们问起来,再解释。”她又补充道。 七海未能理解对方的意思,但对方似乎不打算说更多了。 “我为什么觉得,你心情很好?”他不禁问,“有人在针对你啊。” “心情确实很不错。”黑长发女子扬唇一笑,白玉般的手指轻轻叩击单人椅的扶手,“棋逢对手,真有趣呢……好久没遇到,能让我提起兴致的敌人了。” “……恕我无法理解你们高智商人士的思维。其实赤泽小姐你才是反派吧,黑暗物质快要从你的笑容里涌出来了。”七海站起身,“多谢款待,面包很好吃。关于’邪·教雇佣诅咒师绑架一般人事件’,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在报告书里阐明了,我先走了。” “欸,五条先生刚才发消息告诉我,他在从机场回高专的路上,”赤泽弥夜看了一眼手机,“啊,他说他还有20分钟就到。七海先生,不和大家一起吃晚饭吗?” “抱歉,我今晚有其他安排。”没有任何安排的七海如是说道。 “好吧,那拜拜啦。” 七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特级女术师的办公室。 正是因为那家伙回来了,他才要走。 他才不想看到一只高一米九的巨型醋坛啊。 26、第26章 3月18日,晚上。 东京,某家中华川味料理店,包厢。 “所以说!弥夜老师你为什么误导我们啊!你以前从不坑我们,每次都告诉我们正确的做法!” 绿发少女一边恶狠狠说着,一边站起身,伸手把圆形餐桌上的辣子鸡和麻婆豆腐等辣菜,换到了黑发女子的面前。 赤泽弥夜坐在她对面,笑眯眯地看着少女把她爱吃的辣菜挪给她。口嫌体正直说得就是真希。 限定版jk已下线,女子换回了平时的装束。黑长直发,教师制服,这样的她充满了大人感,是亲切的,却不失威信。 “弥夜老师你反复对我们说,受害者们不具备调查价值,案发街道才是关键。” “——被误导的我们,全心全意在查那三条街,甚至忽略了其周边,最后才意识到,凶手可能躲在案发地附近的高层建筑里。” 真希说着,胖达、狗卷棘、乙骨忧太,齐刷刷地点头。 “我们只搜集了死者们的基本档案,如果我们一开始就深挖死者们,查一查家庭真实情况、银行卡记录什么的,就能发现他们是死在去旅店的路上,再调出旅店监控,就能发现柳内百枝了!” 赤泽弥夜正要回答真希,却被人递了杯饮品到嘴边,玻璃杯装着西瓜汁。 “这家餐厅的鲜榨果汁很好喝哦,超甜的,你试一试嘛。”递饮料的人这样说道。 “喔,好的,谢谢。” 那人的视线透过黑眼罩,转向少女,竖起食指晃了晃,“真希同学,不可以凶弥夜哦。既然你是学生方面的代表,那么我也当一下弥夜的发言代表。” “五条老师,”真希摆出死鱼眼,语气不明道,“请不要一回来就猛刷存在感。” 五条悟充耳不闻,糯米糍粑摆在他眼前,他却拿起公筷夹起辣菜,放进他旁边的人的碗里,还把不能吃的几颗花椒夹出来丢开,嘀咕着:“只是闻着就觉得胃在烧欸,yaya的口味真是可怕啊……” 继而道:“再过半个月,你们就要升入高二了。按照弥夜的循序渐进教学法,你们今后的任务会更难,所以她用错误提示给你们增加麻烦,不是意料之中的事嘛。” “但是,我一直不赞同某个过于溺爱小孩的家伙,把任务难度渐渐抬高什么的,也太温柔了吧?不过我觉得让学生们写计划书、总结书、检讨书什么的,倒是很好,只是我心太软,不舍得让你们辛苦地写东西。” “五条老师是因为不愿意批阅文字才不让我们写吧……平时连总监部发来的文件都懒得看,更别提认真阅读我们写的东西并给予反馈了……”乙骨忧太小声说。 胖达正端着碗大快朵颐川味炒饭,狗卷棘被水煮鱼辣到两只耳朵都通红,两人都竖起大拇指,赞同同窗的吐槽。 “忧太也进入叛逆期了吗?好让人伤心啊。”五条悟叹了口气,“总感觉忧太以后会越来越难管啊,管你这件事,还是丢给弥夜吧。” “说到底,还是我最了解她嘛。” 他抬手摸了摸黑长发女子的脑袋,她双手捧着果汁,真的很听他的话,把一整杯都喝完了,她的瞳色和西瓜汁还挺配。 “我早就猜到啦,她在新学期给你们出的题目会更难,套路也更加难以捉摸。” 胖达不满道:“别小看我们学生啊,忧太很了解弥夜的!他也及时发现她误导了我们啊。” 这时,服务员端来一份煎糍粑,配了两碟红糖浆,是赤泽弥夜特地要的。她清楚某人的口味——把糖浆淋满金黄微焦的白糯米条,再夹起来,均匀而薄薄地沾上一点点嫩黄的豆粉,粉末绝不能多,多了就不脆,他不喜欢。 看着她处理好糍粑,夹到他的碟子里,而他笑着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真希脊背冒起了鸡皮疙瘩。 ……虽说知道女方对男方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可每次看到双方充满默契的互动,就觉得被塞了狗粮。说实在,这两人现在就能原地结婚,然后和谐生活到终老。 感觉这家伙今天和往常不一样……真希心想,他之前还算收敛啊,从不会在学生面前掐她的脸什么的。大概是因为他清楚她是只爱工作的卷王,万一被她察觉他的心意,她一定会和他拉开距离,所以还不如维持朋友关系。 转而想起来,她之前问对方弥夜老师的去向,对方酸溜溜地提到了“个子很矮的小白脸dk”。 所以说……他这是被潜在的竞争对手刺激到了?决定不装了,要出手了? “吃光了,还要。” “嗯,好。” 那笑得甜腻的男子,戳了一下自己的腮帮子,“直接喂嘴里吧。” “如果您哪天手断了,我会喂您的,但您目前并不需要我的帮助呢。” “哪里,我好需要弥夜你的。” ……好吧,这家伙是真要行动了。 真希努力克制着自己想要疯狂抽搐的面部神经。 这他大爷的是什么巨型猫咪嘤嘤嘤求投喂现场吗?五条悟你的师德的总重还没有这张餐桌上的那碟黄豆粉重吧?!不要当着学生的面,对你喜欢的人撒娇啊!!! 气氛过于微妙。原本只有狗卷棘和真希知道内幕,但此刻胖达的眼神也变得犀利了起来,连夹小炒肉的乙骨忧太的筷子也僵住了,弄掉了一块青椒。 五条悟,你可以啊。真希在心中冷笑。先在学生们面前宣布一下立场,为你接下来的行动做预热,对吗? 拥有读心术般的洞察力的赤泽弥夜,出于对同伴们的尊重,从不分析其情绪,她不清楚包厢怎么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开口道:“我不会经常误导大家啦,今后只是会颁发任务后,不再给提示。嗯……大概偶尔还是会设计一些小局,所以大家别忘了保持警觉哦。” “能被你们全心全意地相信,我真的幸福。”她明亮的红茶眸温柔地看过每一个学生的面孔,“请大家永远信任我,我会一直陪着你们的。” “人不用孤身奋战,可以将自己的背后交给同伴。大家一起行动,长短互补,是很棒的正确的做法。本次‘连环街头猝死案’,正是你们四人合力想通了真相。” “可是,在最关键时刻,人只能靠自己呢。用五条先生的话来说——是‘殒命之时,皆为孤身’。” “大家信任同伴时,更要信任自己。” “听取上级命令,采纳他人建议时,也要保持独立的思考,当然也不能一意孤行啦,请避免变成独断者或顺从者哦。” “快吃饭呀,菜都快凉啦。够吃吗?想加菜的话请随意~” 毫无说教意味的教育,是特级女教师的另一个特征。 但此次任务后,学生们会始终记着,她希望他们学会的道理。 ——— 差不多吃完了饭,赤泽弥夜离开包厢去洗手。她其实有轻微的洁癖。 洗过手,刚走到走廊转角,迎面遇见了黑发黑眼的少年。 他跟她打了招呼,随后顿住了脚步。 “乙骨君,怎么了?” “……那个,请问老师的胳膊还好吧?”乙骨忧太轻声问,“我当时手劲有点大……” “不用在意的,只是一点点小淤青,过几天就会消掉啦。” 春季款白衬衫质地较薄,隔着面料,隐约看见,左小臂处有深色印记——那是他的指印。 ……虽说超级强但毕竟不是铜墙铁壁,仍会被掐出淤青。老师的胳膊也是真细,他用拇指和食指就能环住了。乙骨忧太默默地想。是魔王,也是女孩子啊。 只听她又问:“乙骨君,还有其他想问的吧?” “赤泽老师,我……” 少年看起来很是犹豫。 刚满十七岁的少年正在窜个子,赤泽弥夜在海外待了两月,回来后发觉他又长高了。她今天凌晨抓诅咒师时还是jk装扮,回高专后洗澡更衣,但没像平时一样穿高跟鞋,选择了更舒适的薄底鞋。 这会儿,她面对少年,还得微微仰头看他。 去年夏天,第一次见他,是在一座高中。那时的他,和现在的他区别很大。 她把他一把从教室墙角拎起来,夕阳透射窗户倾倒金橘余晖,地上是被她控制后昏迷倒下的不良少年们,空气中漂浮着即将攻击她的咒灵里香,苍白俊秀的少年满面绝望,瘦削的身体展开双臂挡在她前方,祈求里香不要伤害她这个好人——那画面,她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事实上,是不了解她的他多虑了。赤泽弥夜能操纵人类,咒术师也能为她所用。 ——那时尚未学会驾驭自身力量的乙骨忧太,不懂如何控制里香,她用血液寄生了他之后,就能替他把里香安抚下来,她甚至能让里香,在短时间内恢复理智。 连五条悟也能被“孽血御术”所操纵。只要她用能破坏术式的咒具——例如天逆鉾、黑绳——阻断保护着他的无下限术式,把她的血注入他体内即可。 任何人,从特级术师到各国首脑,只要她想,都是她的傀儡。唯一的弱点是,不会反转术式的她自身血量有限,最多同时寄生上百人。 比起能毁灭一切的力量,能控制一切的力量更可怖,所以她被称为“因業”,所以许多人厌恶惧怕她,想让她早点死。 此刻,在东京的川菜馆,能在20分钟获得整个国家的至高权利的内女子,看着能在2分钟内把全岛夷为平地的少年,只觉得特别开心,满心慈爱。 尽管暗中有不明的敌人算计了她,接下来有超多麻烦事要解决,可她依然心情极好。本就情绪稳如磐石是一方面原因,更主要是和她最喜欢的大家聚餐了,还吃了她最爱的魔鬼辣麻婆豆腐。 这个身穿白色校服的、有着黑短发和黑眼睛的学生,让赤泽弥夜时常联想到——冬末时飘着小雨的灰蒙蒙天空下的白桦树林,微寒而忧悒,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孤寂。 但是,如果你带着阳光去拜访这片白桦林,你会发现那儿的风景非常好。 初次见面,这孩子还偏矮,现在净高都至少一米八了,在好好长大呢,真好。——赤泽弥夜这样想着,完全不觉得她称呼一个小她三岁的人为“孩子”有什么不对。 “想问什么,请不必犹豫尽管问,老师我不会轻易被冒犯到的啦。” 少年的眉骨很立体,构成深邃的眼窝,这使得淡淡的阴影总是笼罩着眼睛,他的黑瞳黑如点漆。可当他见到同伴时,展露淡笑,弯起眸子,他的眼中就有了亮光。那是一种幽灵从到小鹿般的转变,让人觉得奇妙又可爱。 他正用带着光的黑眼睛看着他尊敬的老师。 “是不方便在走廊说的话吗?” “姑且算是……” 走廊一侧,有一间门敞着的空包厢,二人移步入内。 屋内十分安静,连两道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一个很轻柔,一个略沉些。 他终于发问了。 “赤泽老师,是什么时候,查到了‘街头猝死案’的犯人的真身呢?” “……是在柳内百枝杀了第一个人后,还是在她杀了第三个人后?” 27、第27章 把在心头徘徊了许久的疑问说出,乙骨忧太感到如释重负。 他留意到一个被别人忽略的细节。 ——2月27号,柳内初次杀人,3月9号,柳内二次作案。那时,赤泽弥夜还在海外。 3月15号的凌晨,赤泽弥夜抵达机场,柳内第三次犯罪。 如果在2月27号,出现1号猝死者后,在异国的赤泽弥夜,利用她遍布本土的“坐标”,很快远程搜寻到了犯人……她可以将情报上报总监部,柳内会被立刻抓捕…… 她是在凶手杀了第一个人后,就知道凶手是谁,却任由着对方又杀了两人呢? 还是凶手杀了第三个人后,她才查清楚对方是谁呢? 乙骨忧太需要知道答案。 她看着他,神情自若,面上依然带着笑。 “3月15日凌晨3点半,我抵达发生第三起猝死案的街道,我调查了周边,在邻街的旅店的143号房间,发现了诅咒师的残秽,以及写着下次作案时间的小纸条。” “我记住了残秽的气息,让我的坐标们在全东京搜寻相同的气息,终于在3月17日晚上11点左右,发现了诅咒师。在3月18日凌晨,我找到并逮捕了诅咒师。” “——这是我交给总监部的报告书中的说辞,但乙骨君想听的,是真相,而非谎言吧。” 黑发女子背倚着墙,笑着扭头看他,她漂亮的红茶瞳清澈剔透,好似白雪捏成的耳垂,坠下一只细钻镶嵌的红翡翠耳环,于纤长颈侧闪耀光彩。 赤泽老师总是戴着五条老师赠送的耳饰,她对待他是那样好,把最好的爱意给他,实际上又不爱他。赤泽老师如此的温柔却残酷,若是有谁遇见她、爱上她,会是莫大的幸福,也会是可怕的折磨。 乙骨忧太有些发散地想到。 谁会是下一个不幸的幸运儿呢? “柳内百枝在2月27日杀了第一个人,次日,仍在国外的我,用一只坐标找到了躲在东京某地的她,从那天起就监视着她。” “本该在2月28日被逮捕的人,直到3月18日才落网……”她看着他,轻柔笑着,“是的……是我默许了她。” “柳内的2号目标,石下胜,初中时□□了一个国小女孩,通过家中财力摆平了事件,这些年来也不曾停下侵害幼女。而被他伤害的女孩,出事后第二年就自杀了。” “3号目标,井内刚人,曾在高中时□□了一名同班女生。那女生没敢报警,好在她已走出阴影,现在过得很幸福。井内这些年来,一直猥·亵着他的女儿。你也看到了吧,那孩子听到父亲的死,一滴泪都没掉呢。” “至于4号目标——也就是我们今早抓住柳内后,救下的男人。他是第一次找援·交,罪不至死。不过我倒是把他出轨女同事的床照、在网上找援·交服务的证据,发到了他公司的内部论坛,他的生活不会好过。” 乙骨忧太静默地听着她。 “就算乙骨君你不问我真相,我也会告诉你。因为我有单独想要教给你的一课。” 走廊有人经过,赤泽弥夜降低分贝,多了沙哑的嗓音摩挲听者的耳膜。 “乙骨君,我们是特级,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特级拥有极端的自由,没有什么能约束我们。” “当一切对你而言,都是无意义的,感觉就像是脱离了城市的道路,来到沙漠之中,反倒陷入迷失。” “我们是没那么像人类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遵守制度,是我们是维系宝贵的人性的方法。” 她说。 “但是,要在内心建立正确的秩序,然后,永远、永远把自身的秩序置于最高点。” “乙骨君,当你的秩序想蔑视什么,就去蔑视吧,这是特级的特权。” “这就是特级术师之道,是五条老师教会我的真理,我现在把它转交给你。” 她始终注视着他,清明的红眼睛,目光温柔干净,亦有微凉的理性。 “我把真相告诉你了,也请你为我保密,当一次老师我的共犯吧。” 他点了点头。 十分确切地感受到,对方在自己心中本就很重的份量,又重了许多。他想,大概一生都会不会忘记,今晚听到的话。 自己每一天都在变得更加尊重敬爱赤泽老师,那么五条老师,也必然是每一天都在变得更加喜欢她吧。 对方正是这样一个充满矛盾的、引人入胜的存在。 乙骨忧太,些微亮光在黑瞳仁中闪着。 “我会一直相信老师,一直当老师的共犯。” “那么老师我也会努力,不辜负大家的。”赤泽弥夜温和地笑,她垂下眼帘,像是想起了什么人,“本土发生百鬼夜行时,我在海外出差,没能和里香说再见,真是十分遗憾……乙骨同学,最近有空吗?可以的话,一起去拜访里香吧。” 小时候就因车祸而逝世、魂魄受到诅咒变为咒灵的女孩,魂魄已经成佛离开。她长眠于家乡宫城县仙台市,一座风光秀美的山上。 乙骨忧太点点头,抬指摸了摸自己的项链,“当然可以……我这几天都有时间,老师你随时联系我就行。” ——白衬衫领子微敞,能看见,一条银链,穿过一枚素戒,戴在少年脖子上。那正是里香留下的戒指。 “在国外时,有一天路过了一家手工店,里面有很多漂亮又漂亮的饰品,我为她挑了一个有许多闪钻的蝴蝶结发卡。”赤泽弥夜背靠着墙,嘴角含笑,“这次去见她,想把发卡给她呢,希望她会喜欢。” “赤泽老师最了解里香的喜好了,她一定会喜欢你为她准备的礼物。”乙骨忧太的话语总是很轻,“里香离开时,让我向老师你带话……她说,她其实一点儿也不讨厌你。” “是吗?”赤泽弥夜笑着摇头,“那孩子总是这么不坦诚,太可爱了。” 全世界大概也只有赤泽老师会发自内心地认为,咒灵状态的里香是可爱的小姑娘。乙骨忧太想着,往昔的事,划过脑海—— 变成怨灵的里香,几乎不具备理智,就像是任性的小婴儿、狂暴的小动物,会咬碎撕烂自己不喜欢的任何东西。她以咒灵状态,在他身边待了六年,他始终无法让她平静,也不懂怎样控制她,只能每天祈祷不要有人被杀。 直到16岁这年,他被同学欺凌,而那四个霸凌者,被里香塞进了同一个储物柜。这起不自然事件闹得沸沸扬扬,总监部被惊动,遂命令一位特级术师去调查。——被派去的,正是赤泽弥夜。 随后,他从普通高中转学到东京高专,在两位特级教师的教导下学习咒术。当里香有暴走倾向,赤泽弥夜就用自己的术式,接管他的躯壳,帮助他平复里香。她还能让里香恢复理智,最长七八个小时。 里香对他充满占有欲,讨厌除了他的所有人,这当然包括赤泽弥夜。混沌模式的她,想攻击她;清醒模式的她,知道打不过对方,就通过话语表达敌意——“你这讨厌的女人,离我和忧太远一点”“你送我花做什么?忧太你干嘛告诉她我喜欢花!”“你要给我念绘本?我才不听呢。”“……上次的绘本的后续是?小兔子和小鸭子结束旅途了吗?”。 哪怕外形是骇人咒灵,里香终究只是小女生,心思稚气又单纯。而赤泽弥夜有无穷的耐心,总在里香清醒时陪着她,不论她做什么,她都不生气。双方的关系逐渐改变了。——去年的某天,看到咒灵模样的里香坐在女子面前,等着她帮自己戴上漂亮发箍,乙骨忧太觉得不可思议至极。可事实却是如此,特级女术师用强大的力量与温柔的心脏,与特级咒灵小姑娘成为了朋友。 “乙骨君。” 他飘远了几秒的思绪被她唤回,他听见她说。 “百鬼夜行时,你做得很好,请不要为一些事感到苦恼。” “……老师是担心,我因为间接杀了夏油杰,会产生心理阴影吗?”少年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干净却幽邃,“老实说……想要伤害我同伴的人因我而死去,我并无负罪感,反倒内心感到安宁……我希望会威胁到我喜欢的人们的事物,全都消失。” 她安静地倾听他,她的目光使他感到被包容,心里话自然地流露。 “只是目睹了真希同学、狗卷同学、还有胖达濒临死亡后,我真正理解了对抗诅咒的危险性……一想到大家明天就可能会死,而我的刀可能保护不了每个人,我就觉得不安极了,几乎快无法呼吸……我不害怕死亡,可我害怕同伴们离开……赤泽老师,我是不是很懦弱呢?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说完,乙骨忧太眨了下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由自主地将最深处的想法全说出了。顿时很是不好意思,他面上泛起薄红。极其内向的他从不找人倾诉,可赤泽老师似乎有魔力,她像是某种旷远、包容、明亮的存在,让人想要对她展露内心。 ……强者是无所不能之人吗?不是。强者也会感到无力并质疑自己吗?是的。赤泽弥夜想到。她尤其期待见证乙骨忧太的成长,因为她在这孩子身上看到了她自己的一些特质。 黑发少年很白,面上红晕极显眼,她不由得弯眸,随后移开视线,留给他空间处理自己的羞赧,温声道:“三年前,我十七岁,正处在你这个年纪,我那时有着与你一模一样的苦恼。” “想保护同伴们,可到底该怎么做呢?关于这个复杂问题,我也不知道满分答案。但我想,或许我本人就是一种及格答案吧。” 乙骨忧太的黑瞳微微一颤。 “有一条永恒的定律,”她扭头对他笑,“想守护什么的心情,只会让你变得更强大。” “赤泽老师,我明白了……”他说。 走廊上传来真希的声音,她正在找不见的两人。 “老师我今天就唠叨到这里为止啦。”赤泽弥夜拧开门把手,往外走,“乙骨君,聚餐结束,该回学校啦。” “嗯,好的。” ——— 把学生们都送回了东京高专,赤泽弥夜来到自己的办公室。 用手机打了一通电话。 “赤泽小姐,晚上好。” 坂口安吾的声音响起,夹着其他杂音,一听就知道他正在办公室加班。 绑架案和猝死案的扫尾工作,四成由咒术师方面处理,六成交给特事科,坂口安吾身为科长已经陀螺般连轴转一整天了。 “坂口先生还在忙吧?抱歉打搅你,我只是想咨询一下被卷入绑架案的五个孩子的状况,毕竟他们被特事科的人带去医院了。还有,半个小时前,三个诅咒师被东京高专的术师,押送到了京都的咒术监狱了,你可以将此消息汇报给你的上级。” “谈何打搅,没有那种事,赤泽小姐你同时解决了绑架案和猝死案,才是真是辛苦了啊。” 坂口安吾听起来疲劳不已,大概是靠着特浓黑咖才没昏睡。 “那五个孩子被芦野催眠了——芦野就是那个拥有催眠型术式的诅咒师——又被下了药,完全不记得被绑的经过,以为是遭遇了普通绑匪。我的下属们赶到那座仓库,和七海先生汇合,然后把孩子们送去了医院,他们都无恙,今天下午就出院回家了。” “这真是太好了呢。我并非质疑坂口先生的优秀的善后能力,只是被绑架者中,有我朋友的同学,就是芥川兄妹,我比较在意那两人,所以才特意打电话问情况。有劳坂口先生,那么就改天再见了。” 挂断电话,赤泽弥夜看向办公室门口,神情多了些无奈。 “五条先生,您还要站在那里多久?” “直到你跟我一起离开为止。” “?” “弥夜同学。” 他倚着门,拖长了声音,笑着慢悠悠地说。 “加什么班嘛,来和老师我约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