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当反派去说书[穿书]》 1、在线穿书 宁景闭目躺在床上,其实他早便醒了,只是脑海里庞杂的记忆和后颈的伤让他感觉头闷闷的疼,索性没出声,默默消化着记忆。 而在他思考时,外间院子门被踹开,杂乱的脚步声进来,停在他房门外,被人拦下。 宁景睁开眼睛,默不作声听着。 “诶!诶!你们想做什么?这么多人,想强闯民宅不成!”一道高亢的女人声音响起,宁景瞬间认出,这是原主宁秀才的母亲,宁何氏。 有男人冷哼一声,道:“让宁景出来说话,莫要以为装死这件事就能过去!” 房间外,宁何氏脸色变了一下,却极力镇定下来,一叉腰一跺脚,把惯来的泼妇模样作出来,喝骂道:“你们怎么说话的!你这个姓涂的莽夫不问青红皂白把我儿打成那个样子,我告诉你,要是我儿有个三长两短,我这个老骨头就跟你们拼了命!我半夜去吊死在你家门口信不信!” 那个男人道:“做了什么事宁景心里清楚,况且他做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们大家伙现在可都不放心他得很,今儿请了村长过来主持公道,你们宁家要么迁去外边住去,要么就让宁景来签下保证书,要是下次还犯这种事,就拎他去见官!” 男人的话一呼百应,旁边人也纷纷出声道:“是啊是啊,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还是个秀才郎呢,书都读狗肚子去了!” “嘿,谁说不是呢?他夫郎都是用这种下三滥手段娶到手的,这尝到了甜头就连别人夫郎都惦记上了。” “可惜了啊,柳静秋居然跟了他,要早知道这样就能娶到手,我早下手了……” 宁何氏一人挡不住这些人气势汹汹的架势,从她身后又出来一人扶住她,那人身量高挑纤细,穿着一袭浅蓝色长衫,秀美玉颜,气质清冷,眉间一点血痣如红梅落白雪,此人正是宁秀才的夫郎柳静秋。 他才出来就听到那些越发没谱的污言秽语,神色微变,随即垂下眼眸,一脸漠然,仿佛没听见般浑不在意。 不仅是他,宁何氏听了那话脸色也不好看,有心骂回去,但想到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就怕把这些人激怒了动起手来。 “我儿没做那回事!他现在被你们打的在床上昏迷不醒,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呢!我告诉你们,我儿可是秀才郎,你们打了秀才等着官老爷抓你们去坐牢吧!” “做没做我们都看在眼里,叫宁景滚出来说话!” 外面吵闹不停,闯进来的一方铁了心要宁景出来给个说话,宁何氏拼命拦在门口不让,顾左右而言他,屡次把话题拉到他们动手打人这回事上,摆明就是要护着宁景。 房间里,宁景叹了口气,心里有些惆怅,本以为人死两眼一闭的事情,没想到居然又活过来了,还是穿书了。 宁景平日里是没时间看小说的,但是这本小说里有一个角色名字和他一样,小侄女觉得有趣,就强拉着他看。 说实话,人看到同名的时候,下意识都会看几眼,宁景也不例外,而他又是个有点小强迫症的人,既然看了就会看完,所以对这本书剧情还算了解。 这是一本重生种田文,主角柳和宜是一家农家的幼子,上面还有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但是身为幼子,他不仅没有得到偏爱,反而被家里各种苛待,脏活累活全是他干。 与之相对比的就是他的三哥柳静秋,同为哥儿,柳静秋得尽家里人的偏宠,不仅从小什么活都不用干,还能去私塾里读书识字,养的跟城里的小公子似的,长得也是村里一枝花。 柳和宜很是不忿这样的对待,屡次抗议,不过都被他性格柔弱的娘劝阻了。 于是,柳和宜和柳静秋就像两个对照组一样长大。 上辈子,柳和宜嫁给了原主宁秀才,虽然起因不光彩,但那是他唯一压过柳静秋的一次,因为宁秀才是村里唯一的秀才郎,人们都以为他会娶柳静秋,没想到居然是柳和宜。 但是,婚后生活并没有如柳和宜期望那样幸福,反而是一脚踏进火坑。 宁家只有秀才郎和他母亲宁何氏,其父早逝,由宁何氏把人拉扯大,供成了秀才郎。 未成婚前一家子重担都压在宁何氏身上,宁秀才则是光鲜亮丽的秀才郎,除了读书什么也不干,还时常要置办体面的衣衫饰品,家里可以说一贫如洗。 柳和宜嫁过来后,就接替了宁何氏,被宁家母子当牛马使唤,动辄还要被恶婆婆嫌弃打骂。 而看到夫郎被打,宁秀才不仅没有制止,还怪怨柳和宜做事不利落,赚钱少,转头拿走柳和宜的钱去了城里花天酒地。 柳和宜一腔苦怨无处诉说,想找娘家撑腰,结果柳家对他漠然无视,两个嫂子还冷嘲热讽,最后他绝了心思,开始麻木度日。 但没想到,没多久后,天降灾劫,洪水肆虐,瘟疫频发,地里也颗粒无收。 宁家本来就穷,一家人好不容易躲过洪水瘟疫,却没了口粮,只能三个人饿瘫在房中,苟延残喘。 在柳和宜感觉自己要饿死时,家里进了几个人,将他从床上架起上了称,直到他傻愣愣被装进笼子里,看到宁家母子欢天喜地接过半袋子米时,他才反应过来,他被卖了! 柳和宜是被当“两脚羊”卖的,在极致的痛苦中,他昏死过去,再睁眼居然回到了他十五岁时。 就这样,柳和宜开始了新的一生。 说实话,对于主角,宁景是同情的,以读者视角来说,柳和宜重生后对宁家柳家展开的一系列报复他觉得没问题,唯一无辜的可能是柳静秋。 这辈子,柳和宜没有嫁给宁秀才,反而是柳静秋嫁了过来,而且方式极为难堪——两人是被全村人捉奸在床,然后才匆匆成婚。 半个月前,柳家大哥儿子满月酒,宁秀才前去吃席,当晚就被全村人抓到和柳静秋衣衫不整在床上,两个人都醉醺醺,没人知道是两人情投意合还是宁秀才闯入柳静秋房间强迫他。 但是,宁景看过剧情,知道这一切都是柳和宜的手笔。 前世宁秀才确实看上的是柳静秋,前去提亲却被拒绝,一气之下就想用脏手段生米煮成熟饭,没成想阴差阳错把柳和宜睡了,于是两人只能灰溜溜成亲。 也因此,柳和宜一直记恨,觉得自己会落得那个下场完全是因为柳静秋把宁秀才招惹来的,这辈子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宁景送到柳静秋床上,全了他们做夫妻的缘分。 而柳和宜这辈子,先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他娘离开了柳家,两人独自生活,还机缘巧合下认识了猎户涂格。 书中涂格这个人身份大不简单,后来做了大将军,而且极度疼爱妻子,柳和宜上辈子没活到涂格做将军的时候,但是看在他疼妻子会打猎的份上,这辈子嫁给了他,两人红红火火过起了小日子。 柳和宜自己过舒服了也没打算放过宁秀才一家,他深知宁秀才的喜好,几次故意勾引后者,让后者对他痴迷,并且在未成婚前还给了宁秀才一些似是而非的暗示,让宁秀才兴冲冲去门上提亲,然后当着许多人的面拒绝,让宁秀才落了好大的脸。 成婚后,柳和宜几次故意去宁家,看宁何氏刁难柳静秋,顺便刺激他们,让宁秀才对自己念念不忘,更加针对柳静秋。 不过见柳静秋过得不好,柳家老太心疼了,明着暗着接济他,去宁家说好话劝阻,又拿银子又拿吃的,让柳静秋日子稍稍好过了一些。 柳和宜看在眼里心里恼恨的不行,尤其是宁秀才因此过得快活,他更是心里恨得滴血,牙都要咬碎了。 于是这一次,柳和宜将手伸向宁秀才报复,他将宁秀才敲晕到野地里,做出非礼自己的样子,然后喊来人救命,结果把涂格和一众兄弟全部喊来了,众人一见状况,不分青红皂白冲上去对着宁景就是一顿打,直接将人打昏死过去,最后还是柳静秋来将人背回去的。 至于为什么说不分青红皂白,因为那时候宁景已经穿越过来了,被打的是他。 宁景也是莫名其妙,他刚出车祸死了,一睁眼发现自己又活了,然后看到一个清秀少年冲着自己大呼小叫,说自己非礼他。 他有心安抚少年冷静下来,就看到少年扑向自己,然后猛的一推,宁景没倒,自己反而倒地上了,宁景想去扶他,转头就被一伙人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也不知是谁打到他后脑勺,一下就将他打昏过去了。 想到这,宁景摸向自己脑后,刚醒来他就觉得这地方仿佛裂开一下,一抹就是满手血。这处本来就是人体致命的位置,原身宁秀才怕不是直接被柳和宜一闷棍打死了,才让他穿越过来了。 外面还吵闹个不休,涂格这伙人今天是铁了心要给宁景一个教训,毕竟在他们看来,宁景先是用脏手段娶了柳静秋,现在又试图非礼柳和宜,这人也太肆无忌惮,厚颜无耻了。 谁家里没有个妻子夫郎,要是任得宁景这样行事,哪天再被他得手,那些女人哥儿的清白可就被毁了! “宁景,你个不要脸的孬种,是个男人就出来说话,躲在女人哥儿身后算什么本事!” 宁景闭了下眼,心里叹了一声,缓缓开口道:“娘,麻烦您请了他们进来说话吧。” 2、当场劝退 “不好意思,身体不便,不能出去和你们说话,只能劳你们进来了。” 房间门被推开,阳光随之进来,照射到床边坐起的男人身上。 那男人约莫弱冠之年,模样俊美,皮肤白中带点蜡黄,两颊凹陷显得有些穷酸,而且此时男人脸上数处青紫伤痕,眼角更是肿起一块,看起来好不狼狈。 不过就算如此,男人脸上神情倒是淡然,一双狭长凤眸看过来,目光平静,光泽闪动,恍若点星。 不得不说,宁秀才虽然人是个十足十的混蛋,但长了一副好皮囊,就和宁景本人一样,不过就是营养不良,瘦了点,看着落魄,不愧穷酸书生之名。 宁何氏和柳静秋两人被众人推着进了房间,目光忐忑看着宁景,这回的事在他们看来也是过分,轻易怕难善了,而且涂格刚刚提了两个选择,要么搬家要么写保证书。 搬家肯定是不可能,那只能是后者,可是让堂堂一个秀才郎写那种发誓不再骚扰良家妇女哥儿的保证书,怕不是比杀了他还难受。 宁景先是看向宁何氏,目光带着无声的安抚,然后看向柳静秋,对他轻轻一点头。 没事,我在——不知为何,柳静秋读懂了这个意思。 他怔了一下,低下了头,和宁景错开了目光。 宁景也不在意,他记得在原来剧情里,这次宁秀才确实是选择签下了保证书。 宁秀才是个典型欺善怕恶的性格,被这么多人逼上门,吓得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最后被涂格一脚踹开门拎出去,可谓丢尽了脸。 在众人一声声唾骂声讨下,宁秀才痛哭流涕,也不敢辩解,一个劲道歉认错。 本来村长看他是村里唯一的秀才,不想让他太难堪,有心偏帮一下,现在被他这个样子丑到,也是叹息一声,在众人见证下起草了一份保证书,让宁秀才签了。 书里这个剧情看着确实解气,毕竟惩戒恶人谁不喜欢看,就算宁景和宁秀才同名同姓,看着有点别扭,但也只是一笑。 只是,现在这个人变成了他,那保证书肯定不能签! 这不仅是丢一时脸的事,这件事后面会被无限放大,不仅他们村子的人知道,后来传到了镇上,然后是城里,最后甚至成了一个经典故事被人说笑,宁秀才这三个字可以说被完全钉在了耻辱柱上。 现在,宁景就是宁秀才,他只要还想在这个世上生存下去,那这保证书就不能签。 而且,他记得,这件事后来还传到他城里私塾夫子耳中,本来说好明年举荐他参加秋闱的事也黄了,夫子当场和宁秀才断绝师徒关系,并将人赶出了私塾。 因为名声臭了,宁秀才堂堂一个秀才郎,找不到任何营生的事,只能躲着在家中,啃母亲和夫郎,而且因为心中抑郁,没事就会拿柳静秋出气,把后者折磨的不成人样。 “宁秀才,这次的事情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房间狭小,不是所有人能进来的,大部分人堵在门口,从人群里走出一位老者,身穿干净体面的灰色长衫,头上束巾,姿态有几分威严,正是村长柳相德。 他们所在的村子和安村算得上是个大村,村长家富庶,他本来也是个童生,可惜没啥读书天赋,连个秀才都考不上,平时对待宁秀才颇有几分客气看重,现在宁秀才做出这种事,他十分痛心。 私心里村长是不想把事情闹大的,毕竟附近几个村子的秀才都是有数,可以说秀才代表的就是村子的脸面,宁景丢了脸,和安村也丢脸,他这个村长自然也是面上无光。 可这次事情闹得大,若不给出个解释,怕难安众怒。 他心下一叹,也是怪怨起宁景,自家已经娶了柳静秋这么好的哥儿,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偏还要去招惹柳和宜。 “村长。”宁景向村长手上行了一礼,目光看向柳静秋,后者也知礼,忙搬了凳子给村长坐下。 “这事,有误会。” 顶着众人压迫的目光,宁景面不改色的道。 村长目光一闪,哦了一声,道:“什么误会?” 人群安静下来,都盯着宁景,看他能编出什么花来。 宁景笑了一下,缓缓道:“我娘平日里喜欢吃后山那块的野菜,昨日我恰巧有空,就自告奋勇去摘,没想到路过岔口的时候正遇上了涂家夫郎,他后面有一条蛇在追,一溜从山上跑下来,跑得急了身上衣裳都被树枝挂到,有些凌乱,虽然本着礼节,我应该转身而去,但是那蛇委实凶险,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只能上前赶走了蛇,涂家夫郎摔在地上,我就想去扶他起来,但是涂家夫郎可能受惊严重,误会了什么,所以才大喊大叫起来。” 他说完,看向宁何氏,后者本来听的一愣一愣的,见状连忙点头,道:“没错,昨儿是我让景儿去后山摘野菜去了。” 她说完心脏砰砰跳,别人不知道难道她还不知道? 宁景十指不沾阳春水,会摘个屁的野菜,估计野菜从他脚下踩过都不认识。 不过作为无条件偏袒宁景的娘,就算宁景说的再离谱,她也会打掩护,这也是宁景为什么说谎要拉上宁何氏的原因,不然说为柳静秋去摘野菜还能立个爱妻人设,更有利于后面说服众人。 村长身边一个高大男人站了出来,冷硬着一张脸,喝道:“胡言乱语!” 宁景看过去,根据记忆他认出,这男人正是柳和宜这辈子的丈夫,涂格。 涂格身高起码一米九,在一众平均身高没有一米七的人群里委实引人注目,他长得不俊,甚至有些平平无奇,但是一身气势吓人,像手底下有过人命。 不,应该说,手下曾经血流成河。 在书中,涂格并不是后面才成为将军的,他本来就是功高盖主的大将军,只是京城局势变幻莫测,他拥护的皇子夺位失败,涂格只能弃了身份躲在这个小村庄里,后来局势变换,他再度出山,才重新当上将军。 此时他冷冷看着宁景,给来的压迫胜过所有人一起带来的感觉,甚至犹有过之,宁何氏只是在旁边被他余光扫过都感觉胆战心惊,像衣服被人扒光了一样。 然而,宁景依旧一脸平静,甚至淡淡笑了一下。 他道:“涂猎户,我理解你的心情,若是我夫郎遭遇同样的情况,我也会不顾一切想为他做主,讨一个公道,毕竟这事关夫郎的声誉清白,但这事确实是误会,宁某不才也读过几年书,知礼义廉耻,贵夫郎同样是良家哥儿,怎么可能做的出那种不知羞耻的事。” 涂格眉头一皱,这段话委实厉害,若他坚持不是误会,岂不是说自己夫郎不懂礼义廉耻,不是良家哥儿? 而且这宁景嘴一张一合,就把本来强迫的事说得像他们偷情,他就算想指出来,也难以直言说宁景强迫了他夫郎。 左右说来都不是,真是好圈套,好一张嘴。 而且涂格心里有事难言,因为他知道宁景说的话也许有几分真。 别人看不出来柳和宜的把戏,但是他当时就看出来点不对劲,那时两人背对着他,宁景挡在前面,赶过来的人就看到柳和宜猛的和宁景分开,像是宁景想强迫柳和宜被后者挣脱了。 当时没来得及细想,过后回想时就琢磨出一丝不对,只是涂格不想细思,他也不能明白,柳和宜会拼着清白不顾,去冤枉宁景么? 恰在这时,村长道:“哦,原来如此啊。” 村长松了一口气,看向村民,笑道:“那应该是一场误会了,我就说咱们和安村的人都是知礼守礼的人,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更何况是宁秀才。” 人群一阵骚动,也不知是谁突然喊一声:“狗屁的知礼守礼,他还强迫静秋哥儿了呢!” 场面顿时一静,都不动声色看向柳静秋,目光有戏谑,有幸灾乐祸,更有某些□□意味,打量在柳静秋身上。 柳静秋身体一僵,牙齿咬着口腔侧边的肉,强迫自己冷静。 这个华夏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姜朝,也如古代一样男尊女卑,比女子地位更低的哥儿自然也一样,清誉是他们比命还宝贵的东西。 清誉有损的女子哥儿,就像一颗本来完美无瑕的蛋,被破开了一个小口子,然后就有无数苍蝇围过来,用他们龌龊的思想和目光看着这些女子哥儿,并期许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叮上一口。 这时,一道清朗的声音道:“那是宁某喝醉了,而且我和静秋本来情投意合,本应该发乎于情,止乎于礼,是宁某失礼了,不过以后不会了,更不会对他人如此,若有下次,宁某自去官府请罪,涂猎户觉得如何?” 他看向涂格,目光微闪,从容自定。 涂格旁边的人听了他这话,眼珠子一转,拉了拉涂格,道:“涂哥,我看这小子一张嘴太厉害了,但是那事情咱们都瞧在眼里,不能让他就这么过去,实在不行,咱们报官吧。” 涂格沉默了,他看着宁景,心里微沉,知道这件事可能只能如此作罢了。 他的身份肯定不能去见官,不管这里的父母官认不认识他,他也不能去冒这个险。 而且,这事柳和宜做的太过想当然,如果真去官府,被审出个所以然,那柳和宜就毁了。 这次虽然拿宁景没有办法,但就这样退走,起码柳和宜的清誉也保住了,因为就算宁景罪名定下了,是他强迫的柳和宜,也不会是所有人同情柳和宜,也会有人背后骂是柳和宜不检点,不然为什么宁景不骚扰别人,就骚扰你呢? 事情就是如此无奈,只能说柳和宜做出这种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书里也提过一句,日后也真的有地痞流氓为此骚扰过柳和宜。 所以,宁景笃定,涂格不敢去见官,他主动提起这个话头不过是在隐晦提醒他一下而已。 果然,涂格摇摇头,低声道:“走吧。” 众人讶异,但他这个当事人的丈夫都罢休了,他们也不能说什么,只能看着他离去,没多久,人群也散了。 宁景又和村长说了几句话,后者安抚了他两声,然后也离开了。 3、要努力鸭 人都离开后,宁景让宁何氏留下,柳静秋则去了厨房。 宁景招了招手,让宁何氏附耳过来,道:“娘,你去涂家门口闹一闹,问他要个一两银子,就说是伤药费,要是他们不给,也无碍。” 宁何氏啊了一声,不解道:“这怎么好去要,好不容易让他们离开了,咱……要不算了吧……” 她是知道宁景撒了谎的,而且前不久宁景还央求着她给柳和宜提过亲,当时她可是大不同意,在她看来自家儿子是村里唯一的秀才郎,以后肯定是要娶个良家女子,又体面又好生养。 可是宁景就是和她闹,摆明一副非柳和宜不娶的样子,所以当听到别人说宁景非礼柳和宜,她立马就信了。 宁景一笑,道:“他们无缘无故把您儿子打了一顿,现在‘真相大白’,娘您不去闹一闹,岂不是说明咱们心里有鬼?” 宁何氏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连道:“对对对,娘这就去,白打了我儿就想跑,哪有这么好的事!” 他要这一两银子不为别的,只是以宁何氏的性子,如果自己儿子真的是清白,那是得理不饶人,若真的一言不发,那就是说明心虚。 去涂格家闹一闹,反而让人相信他和柳和宜是一场误会,他没有做非礼之举,柳和宜也是清清白白,于双方都有好处,至于他们给不给钱,都无所谓。 看着宁何氏兴冲冲跑出去,宁景靠在床上,目光变得幽深。 他自己的身体已经死了,看样子以后只能用宁秀才的身份在这个异世活下去,既然承接了别人的身体,自然也接下了原主的因果。 且不提和主角前世的恩怨,单是以宁秀才这个身份活下去就不容易,他熟知剧情,所以知道四年后就会降下天灾人祸,原主一家三口,宁何氏和柳静秋都会死在灾年里,宁秀才则靠着卖妻卖母活了下来。 但是,才度过灾年,宁秀才就被卷入一场当年的科举舞弊案里,最终被斥革功名,流放千里,死在了流放路上。 现在怎么看,宁景都是死路一条,他是做不出原主卖妻卖母换粮的举动,所以说他以后要么饿死,要么就被流放。 两者比较起来,都别有一番痛苦啊。 宁景揉了揉额头,现在他感觉全身都痛的慌,不比出一场车祸伤得轻,涂格打人尽下狠手,从外表看不出来什么,可他这个当事人知道苦楚。 这时,门外走进一个人,正是柳静秋,他端着一碗清粥过来,先放在一旁,倒了水递到宁景嘴边。 宁景唇色发白,唇上干裂起皮,他也确实很渴,刚刚都没来得及喝一口水,就跟着人讲了一堆话。 他动了动身体,一阵酸痛无力传来,遂熄了自己动身的心思,就着柳静秋的手连着喝下三杯温水,才道:“够了,谢谢夫郎。” 他对着柳静秋微微一笑,后者一愣,垂下眼,淡淡回了一句:“夫君多礼了。” 柳静秋的声音清脆悦耳,像玉石相击发出的叮鸣之声,透着股冷清,和他外表极其符合。 可是在书中,他这个人性格和清冷完全沾不上边,整个一逆来顺受。 宁景看的时候还感慨,原来清冷和高冷是有区别的,他身边有几个冷气嗖嗖的朋友,一个个都跟别人欠他二五八万似的,所以潜意识以为这类人都比较傲气。 反观柳静秋,看着冷,骨子里温柔和顺,就算宁家一家子不是人,宁景挨了打,他还是去将人背了回来。 那时宁景身上才发生那样丢脸的事,不知情的人都以为他强迫柳和宜不成,还有人说他对柳和宜余情未了,这样情况下,柳静秋背他回去一路上遭受何种嘲弄指点可想而知。 宁景觉得,主角怎么算计宁家母子都不过,他也接着,可是将柳静秋拉下水,未免过分了。 宁景心里盘算了一下,他有意和柳静秋和离,放他离去。 可是这个朝代和离对女子哥儿并不友好。 男方和离,人们会说是女方哥儿不检点,才被夫婿不要;女方哥儿和离更是惨,哪怕人人都知道是男方的错,但是女方哥儿依旧会被拉去关三年大牢,才能和离。 柳静秋的生母便是如此,当初他母亲刚生下柳静秋,他父亲就把柳和宜母子带进了柳家,柳静秋母亲性子刚烈的很,死活不同意纳妾,就和柳父和离了,蹲了三年大牢,出来后身子骨弱的不行,直接一命呜呼。 而这也是柳家一家子不待见柳和宜母子的原因,柳父在的时候还好,但他在柳静秋母亲去后没多久也去了,柳和宜母子就在柳家过起了水深火热的日子。 当初这事闹的挺大,不过风向大多是说柳静秋母亲善妒不容人,柳家在村里是数得上的富户,养个妾本来就算不得什么。 柳静秋神色依旧很是冷淡,这可能是他唯一表达出他对这门婚事抗议的地方所在,到宁家后便没有笑过。 他坐在床边,耐心的一勺勺喂宁景喝粥,每一口温度都恰到好处,看得出来他服侍人熟练。 宁景的目光从他脸上落到手上,那双手纤长白皙,肤色似玉,可此时上面有着数道结痂的红痕,还有干瘪的水泡印子,这些伤都是来宁家后留下的。 柳静秋在柳家是不用干活的,以前是柳和宜干,后面有嫂嫂干,他平日就服侍一下柳老太,然后念念书养养花,生活悠闲自在。 柳家也想的很好,柳静秋养的这么好,那肯定是嫁去城中人家当少奶奶,然后帮衬娘家的,也确实有城里人来相看过,但还没下定论,就发生那样的事,便被匆匆嫁入了宁家,一脚踏进火坑。 宁景感觉肩上担子很重,他得想办法改变现状,肯定是不能跟着剧情走,可这里面有几个难题。 首先,从反派这个设定中跳出来,他现在是宁秀才,行事自然和原主不同,不需多言,需要重点改变的是宁何氏。 书中宁何氏可以说是恶婆婆典范,不论前世对待柳和宜或者今生对待柳静秋,都是一样的刁蛮刻薄,可以说这个人物除了对宁景好,对其他人无差别攻击,唯一的致命弱点,也是宁景。 用宁景这个身份去改变宁何氏倒也容易,只是需要长时间潜移默化,不是一朝之事,除非也能像宁景一样,给她换个魂。 其次,想要在灾年带着一家人活下去,那肯定得有钱有家产,而且书中灾年城里有官兵把守,比村里安定,宁景觉得有机会的话,带着一家人迁去城里比较好。 这说来说去,得先赚钱。 最后,最致命的一个就是,科举舞弊。 这点让宁景很头疼,他现在对这个朝代制度也不熟悉,根据以前了解到的知识,科举舞弊这种事九死一生,要么直接砍头,要么抄家流放,偏偏原主就是犯了这个事,真是神仙也救不回来。 还有四年时间,若是改变不了,那他只能赚下足够的家产,让宁何氏和柳静秋度过灾年,好好活下去。 所以,调教好宁何氏显得很重要,这样在他离开后,起码柳静秋能得到善待。 宁景也想得开,左右自己死过一次,现在这条命也是赚的,再死一次又如何,现在还能看看异世古代的风光,也值得了。 宁景喝下一碗粥,一直撑着等宁何氏回来,后者回来时脚步轻快,一脸喜色,原来是涂格真的赔了一两银子当医药费。 听宁何氏说,柳和宜本来是死活不愿意的,但被他娘劝阻了,然后涂格给的银子。 宁景听了淡淡点了点头,涂格是做过将军的人,看的清楚,一两银子算不得什么,但是能把这件事掩过去就好,因为真的闹起来,谁能保证柳和宜做的事不露馅呢? 毕竟,他确实没有非礼柳和宜,而且原主已经被柳和宜一棍子敲死了。 只是这样一来,以柳和宜的性子他肯定不会罢休,现在剧情偏离,还不知道他要怎么针对自己。 宁景对宁何氏认真交代了几句,让她以后不要去招惹柳和宜一家人。 宁何氏不以为意,在她看来涂格都赔了银子,肯定是自己不确定那事情,反而心虚了,那她就安心了,还有点想得寸进尺。 宁景摇了摇头,只淡声道:“涂格那人不简单,像是手底下见过血的人。” 宁何氏一愣,啊了一下,道:“真的假的,那、那我们要不要报官啊!” 宁景道:“不用,咱们最好不要去招惹他,不然逼急了,我怕他动手,这荒山野地的,埋个人谁也不知道。” 被他这一说,宁何氏有点毛骨悚然,缩着脖子点点头。 她的性格和原主如出一辙,都是欺善怕恶,涂格越不像个好人,她越怕,自然不敢去人家门前晃悠。 本来宁何氏还有点心思想去找柳和宜麻烦,现在被宁景一吓,瞬间心思熄了大半,这也是宁景的目的。 在他想来,只要自己一家人不去作死,那和主角起冲突的几率就减少一大半,剩下的见招拆招了。 等宁何氏走了,宁景终于撑不住,倒头沉沉睡去,结果这一睡就起了高烧,一连两天不见好,三天后才渐渐退烧,人才安稳下来。 4、农忙送饭 农历六月,农忙。 便是早上,太阳就开始展示出夏日特有的毒辣,空气变得燥热,树下知了叫个不停,偶尔吹来的风带着一股热气,还夹着稻香。 和安村地处南方,早一批稻谷已经熟了,田间便是人影,都在自己家田地里忙活。 宁家人少地也少,当初宁父还在的时候还有十来亩良田,但是他走后就剩下宁何氏一个人耕种,她便是再能干也是一个女人家,而且儿子读书需要花银子,她便把许多地卖了,剩下个三亩自己种,因宁景秀才之名,他们家也不用交税,也足够自己吃了。 现在有了柳静秋帮衬,又多了一张嘴吃饭,宁何氏琢磨着什么时候再攒钱买两亩地回来种。 想着这事,宁何氏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柳静秋,见他弯着腰割稻子,动作轻而斯文,看着颇有些赏心悦目,不像干农活,活像在侍弄花草。 这让宁何氏心里冒火,骂道:“你没吃饭啊?都像你这样干活,这稻子烂地里算了!” 柳静秋顿了一下,手里动作快了几分,没两下白皙的手背上就被稻子划出道道红痕。 宁何氏看在眼里,心里嫌弃得要命,真是娶个谁回来不好,娶个这么娇滴滴的哥儿。 这么多田里干活的哥儿多了去了,一个个手脚麻利无比,有些比之男人也不遑多让,就比如那个柳和宜,涂家田地和他们家一样少,他和他娘早早做完就回去了,涂格都不需要下田,听说人去了山里,想来这一趟下来,又能打好多猎物,赚好大一笔银钱。 只要这样一比较,宁何氏就觉得娶了柳静秋回来太亏了,难怪当初儿子看上柳和宜,那确实是个顾家一把好手,要是娶了回来,儿子就能安心念书了,自己也能轻快不少。 越想着,宁何氏越看柳静秋来气,嘴里就拦不住道:“真是个吃白饭的东西,整天就会装个娇弱狐媚样子,要不是自己下贱做出那等事拖累我家景儿,他娶谁也不会娶你这种不干不净的哥儿!” 宁何氏声音越骂越大,旁边地理的人都直起腰来看过来,见是宁何氏在训柳静秋,脸上都露出看热闹的表情,还有人交头接耳起来,时不时对他们指指点点。 “当初静秋哥儿多风光啊,听说城里的公子都来相看,结果他自视甚高,居然给拒绝了,啧啧。” “诶,谁说不是呢?当初我家小子就看上他,死活央着我去说媒,那时我就感觉这静秋哥儿看着不正经,就没去,果然啊还是咱们这种人有眼力见,说不得那时候这静秋哥儿已经和宁秀才……” “哎呦,你这一说,我也觉得对劲!这人啊还真不能看表面的……” 那些声音窸窸窣窣传过来,柳静秋一用力,镰刀错开些许,居然一下割到了他手上,顿时一股血红止不住的涌出,衬着白嫩的肌肤,显得触目惊心。 宁何氏见状,把镰刀一丢,抓起他的手看,又看了看他手里的镰刀,松了一口气,道:“你怎么这么没用,割个稻子也能割到手!幸好是刚买的刀,不就破开个小口子,不碍事。” 柳静秋手颤了一下,一双远山轮廓般的眉皱起,纤长如扇子的睫毛垂下,遮住颤动的眼睛。 他沉默的从袖中摸出帕子,按在伤口上,雪白的帕子瞬间晕开一大抹血红,而他的手很用力按着伤口,像按捺住什么,不让其宣泄出来。 不知不觉,时间近了午间,日头已经非常大了,但这两天是收稻子的好时机,收起来好晒,不然耽搁下去,要是来了一场雨,稻子遇水发了芽,收成就得大减,所以即使很晒,也没人回去吃饭,而是在地里继续忙活,等着家里人送饭。 宁家就那么三个人,宁何氏站起身揉了揉腰,打算自己回去把饭做了提过来,柳静秋就留在地里干活,虽然他干的不快,但能做一点是一点。 正想着,她突然眼睛一顿,有些不敢置信看向不远处的人。 那一身青衣,头戴方巾,手里拎着一个木盒悠悠走来的人,不是宁景是谁? 一阵风吹过,稻田如海浪此起彼伏翻涌,宁景的衣袖随风飘扬,他将耳边一缕发丝拂开,目往远眺,根据记忆往自己家田地走去。 说来可笑,他领着饭盒出门的时候想了好一会,才从原主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扒拉出他们家田地的位置,原主以前是没有下过地的,为数不多几次来地里,也是来找宁何氏拿银子。 距离他穿越过来已经有大半个月,他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所幸当初那伙人动手到底顾着他秀才郎的身份,没敢下太重的手,不然哪里骨折一下,就没有那么好过了。 而原主回家时,是休的田假,顾名思义是让他们这些学生回来帮家里务农,但对原主来说就是回家偷懒的,干活是不可能干活的。 宁景也是看隔壁人家给地里的人送饭才想起这茬,去厨房一看有宁何氏早上就焖着的粥和馒头,他又摸了点咸菜,从房梁上拿了块腊肉,下厨随便炒了个菜,配着粥和馒头就出来给他们送饭了。 他来的这会儿已经有些晚,别人家都坐在树下开始吃了,有些吃完的倒在阴凉处休息,还有鼾声传来。 宁景走到自己家田旁,道:“娘,夫郎,快来吃饭吧,活待会再做。” 宁何氏放下镰刀,在身上擦擦手,迎过来接过饭盒道:“哎哟,你怎么来地里了,这太阳多晒啊,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别晒出毛病了。” 宁景只是轻轻一笑不说话,目光看向地里的柳静秋,相比于他一身干净清爽,柳静秋此时一张漂亮白嫩的脸蛋晒得红彤彤的,额角是一缕缕被汗水湿透的发丝,嘴唇有些干裂发白,一双眸子低垂,神情恹恹。 他目光下移,落在柳静秋垂在一旁的手上,那里绑着一块白布,上面有血迹渗出。 “夫郎,先上来吃饭。” 宁景说着,将手伸向下方的人,示意拉他上来。 柳静秋沉默了一下,抬起没受伤的手,轻轻放进他的手中,随即一股力传来,将他轻巧的拉上田埂,一路带着走到树荫底下。 宁何氏已经打开了饭盒,顿时哎哟一声,道:“我儿,你怎么还下厨了?还烧的一个荤菜,真是的,我们吃点粥和馒头就好,这太浪费了。” 她说时十分痛惜的看着里面那碟咸菜炒腊肉,她就房梁上挂了两条肉,平日里都是宁景从书院回来时才切一点点烧给他吃,看这菜里的分量,怕是用了不少肉,她能不心疼么? 宁何氏眼睛一转,连忙拿起一个馒头,将它撕开,用筷子把菜里的肉挑出夹入其中,直到夹不住了才停手,然后将馒头塞到宁景手里,“我儿肯定也没吃好,跟着一起吃点,多补补身体,好读书。” 宁景轻轻一笑,从善如流接过,而柳静秋看着几乎只剩咸菜的碗中,喉咙滚动了一下。 他嫁来宁家快一个月,基本就没见过荤腥,人久不吃肉骨子里都感觉缺油水。 当初他还在柳家时,每天早上都有一个鸡蛋吃,平日里要是有荤腥,那也是先紧着给他吃,由于柳老太的偏袒,其他人也是敢怒不敢言。 但现在,他是宁家夫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日子过得再糟糕,也没人会护着他了。 菜里仅剩的肉渣也很快被宁何氏挑走,她坐在旁边毫无形象大口吞吃,柳静秋沉默的端起一碗粥,夹了一点咸菜转过身去一旁吃。 他才喝了一口粥,就感觉宁景挨着他坐下来,然后一块东西掉进他的粥里。 柳静秋定睛一看,眼睛微瞪,偏头看去,宁景将食指竖在唇边,眼中含笑,笑而不语。 柳静秋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他的粥中浮沉的,可不是那个夹满了肉的馒头嘛。 宁景看柳静秋默默吃着馒头,笑了一下,站起身转头看向另一边。 这条田埂上有三处阴凉地,零零散散休息了十几个人,离他们近的是隔壁李婶子家,这户人家也没有男人,不过有三个儿子,都长大了,最大的那个孩子都五岁了,刚刚还和宁景一起来送饭。 此时,李婶子的大儿子李乾,二儿子李坤都吃好饭在休息,见宁景看过来,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说实话,宁景在村里名声实在糟糕,不提他连着“骚扰”柳家两个哥儿的事,平时他就十分自命清高,对村里的人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看人都恨不得用鼻孔瞧。 而且村里人都十分实在,喜欢勤快的人,最恨懒汉,宁景是个秀才郎,倒也不能直接骂他懒汉,但是他们家都快穷的揭不开锅了,都靠宁何氏东凑西扣的撑着,现在又来个柳静秋,但看宁景,一身光鲜亮丽的打扮,更显得这强撑的虚荣十分可笑可叹。 总而言之,宁景就不是个值得尊敬的读书人。 宁景对这些态度无所谓,看向李坤,道:“李二哥没在饭馆里忙啊?” 李坤平日里都在城里饭馆里当跑堂,也就现在农忙才回来做活,至于他们家老三在镇上的私塾读书,指望也能像宁景一样考个秀才回来。 “天气热,饭馆生意不太好,放我回来一段时间。”李坤冷淡的道,生意不好的时候饭馆不养闲人,等需要了才通知回去做工。 宁景笑了一下,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和李坤聊天,话里话外打听起城里干活的那些门道。 他说话语调轻缓,让人神经不由放松,李坤和他聊了会后态度也热络了一些,将自己知道的那些事都说了,顺便和他吐槽起饭馆遇到的一些奇葩客人,旁边的人见他们说的有趣,不由一个个凑过来听。 一时间一颗树下就聚了一堆人,将宁景围在里面。 5、初闻说书 “那客人上来就骂我一句‘你个狗杂碎的,没长眼睛啊,没看到大爷在这,还不上茶?’,我当时脑子就蒙了,想我好好端个茶也能招惹你了?那桌客人先来,我自然要先给他上茶,你后边来的,总得讲个先来后到吧?” 旁边的人听了连连点头,感同身受。 李坤哎了一声,继续道:“可咱只是个跑堂的,哪得罪得起吃饭的客人,被平白无故骂了就骂了吧,出去做事哪有不受气的?可是想是这样想,我这心里还是膈应得紧,好几次想甩了不干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我掌柜的来了!” 他笑起来,一背手,一挥袖,学着样子道:“客人,我店小怕是伺候不起您,请您另寻他处用饭吧。” 嚯! 众人都是惊奇,兴奋道:“你掌柜的真这样说,这样做了?” 李坤笑着,挺起腰,与有荣焉道:“那是,咱掌柜的说,虽然咱们都是出来讨口饭吃的,但是骨气不能低了,别人要是平白无故骂你,就站起来怼回去,不要怕,他给撑腰。” 众人纷纷鼓掌,称赞道:“真是个好掌柜!” “好东家啊,为了你得罪客人,李坤你跟着这个东家干,有前途!” 李坤点点头,也是一脸认同,可是很快他又叹了一口气,有些忧心道:“可惜啊,张掌柜这生意也不好做,前天辞了一个小二,还多给人发了五百文钱,说实在没办法雇那么多人了。” “啊?这……怎么好人的生意都不好做啊!” “是啊,张掌柜真是个厚道人,可惜了。” “可不是嘛,咱们种庄稼的也帮不了他什么忙,饭馆吃饭太贵了,不然怎么也去捧个场。” 宁景一直淡笑听他们交谈,听到这若有所思,道:“李二哥可知道是什么原因么?” 李坤看过来,道:“知道啊,还不是对面那‘食香阁’生意太好了么?把客人全抢去了,我还特意站门口招呼,都没什么人进来。” 宁景笑道:“那食香阁为何生意比张掌柜的好呢?是味道还是什么?看张掌柜的作风,应该不是服务不周到吧?” 李坤想了想,摇摇头,道:“掌柜待人厚道极了,现在还能撑下去全靠熟客,味道嘛,说实话,掌柜的偷偷买回来过对面的吃食,我们尝着其实大差不差,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对面那说书先生的问题!” 说到这,他一拍腿,愈加确定,道:“肯定是因为说书先生!” 见众人好奇看来,他解释了一番。 原来,两家酒楼对面而开已经有好十几年了,本来生意一直都差不多,偏偏一年前,食香阁聘请了一名说书先生坐堂说书,食香阁的生意就越来越好。 平日里,不是饭点,人们也爱有事没事去食香阁坐坐,听听书,喝喝茶,和这一比,张掌柜的品佳楼就门可罗雀,一直靠熟客支撑,现在越来越差。 张掌柜也想过请一个说书先生来,但这并不好请,一来说书先生本就稀少,姜朝读书难,说书先生基本都是肚子里有墨水的读书人,而读书人重面子,少有几个肯舍下脸面去大庭广众下抛头露面说书的;二来,就算请来一个说书先生,怎么就能保证说的故事比对面强? 若是故事不好听,来的人还是少,不过白费力气罢了。 “那说书先生讲故事,能白去听么?”有人问道。 李坤瞟那人一眼,道:“能啊,但是不点茶水不能上桌,只能找个地儿蹲着。” 村民听了,有人眼睛亮起,琢磨过段时间有空去城里见识一下,顺便免费去听听书。 宁景没说话,眼眸闪动,心里有了几分盘算。 休息过一阵,便又开始干活,众人便都散开回了各自田地,抓紧时间把谷子割回家。 宁景走回自家这块,刚刚他们聊天都是男人扎一起,女子哥儿都在一旁竖着耳朵听,那么多男人他们也不好靠近。 宁何氏挽着袖子,对宁景道:“景儿,你快些回家去吧,外面晒。” 宁景手里却摸出一把镰刀,这是他刚刚和李家借的,他们家就两把。 见宁景拿出镰刀,宁何氏和柳静秋明白了他的意思,前者连忙道:“儿啊,用不着你下地,你身子没好利索,而且你一个读书人,手里就应该拿笔杆子写字,怎么能做这些粗活!” 宁景笑了一下,将镰刀放在一旁,又从袖中拿出两条撕好的布条,拉过宁何氏的手,后者的手是做惯了农活的,粗糙枯黄,道道沟壑纵横,宁景一个男子握在手里都感觉扎手。 在那手背上有几道被稻谷拉开的口子,宁景用布条包住手心手背,道:“看娘为了这个家忙活,孩儿心疼,孩儿现在长大了,也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娘就让我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吧,不然我心难安。” 宁何氏看着手上的布条,心里一阵颤动,良久才用带了一丝哽咽的声音道:“好,但你累着了就说,不要逞强。” “嗯。” 宁景笑着应了一声,看宁何氏下了田,他一把拉住默默从旁边走过的柳静秋,后者看过来,他微微一笑,从袖中又拿出两条白布。 他拉起柳静秋的手,那手纤细白嫩,像煮熟的鸡蛋清,可是现在这双手伤痕累累,左手大拇指上包着的布已经被血染出好大一块。 宁景没有说话,他用布仔细把那双手包好,然后放下,自己又拿了两条布,给自己包起来。 柳静秋目光复杂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就转身下田。 真是麻烦,也不知道这个朝代有没有手套卖?也许,这也是一个商机? 宁景想着,打算过两天就去城里逛一逛,看看这里的商品,如果有手套就买两副,没有的话看看能不能做两个。 他包好手,拿起镰刀也下了地。 下午日头更是难熬,只干了一会,汗水就顺着额不断滴落,还有些滑进眼中,顿时眼睛感觉酸涩。 宁景没有干过农活,不论今世还是前生,他以前就是个出身富贵的公子哥,从出生就有一辈子花不完的钱,和泥土地唯一的交流就是闲时养养花,就连拿镰刀都是第一次。 虽然他速度比柳静秋还慢,但好歹是三个人干活,终于赶在日头落下,他们家三亩地全部割完,稻子先放在地里晒两天,到时候再来运回家。 回到家时,三个人都像是水里捞出来的,匆匆忙忙把饭烧上,就一个个排队用晒好的水洗漱。 本来是想让宁景先洗,宁景不肯,直接将宁何氏先推进去,随后是柳静秋,最后是自己。 做菜的时候,宁景又念叨着馋肉,宁何氏没办法,一狠心又切下一块腊肉,炒了一个荤菜,三人美美吃了一顿。 古代的夏夜,晚风清凉,漫天星辰璀璨,银河浩大梦幻,夜空干净的不染一丝尘埃,看得人心旷神怡。 宁景负手在院子里看了一会儿夜色,才带着一身微凉的气息回了房间,柳静秋已经乖乖躺在里面,盖着薄被,双手放在被子下面,闭着眼,不知睡着没有。 说来也是有趣,原主和柳静秋成婚后两人虽在一个房间,但是是分开睡的,原主睡床,柳静秋打地铺。 而且两人到他穿越过来之前,没有发生过关系。 也不知是不是原主这辈子痴迷柳和宜,对柳静秋看不上眼,反而很有几分厌恶,新婚之夜也不碰他,倒头就睡,也不让人上床,柳静秋在凳子上坐了一晚,第二天夜里就打了地铺。 不过宁景自然不会如此,开始他还以为是柳静秋性子烈,不愿意和他睡一块,从记忆里找出原因后,就劝人到床上睡了。 于理,他们现在是夫夫,于私,虽然柳静秋是哥儿,但在他眼里也是个男人,睡一起没什么。 “睡了吗?” 宁景清润温柔的声音在房中轻轻响起,柳静秋犹豫了一下,睁开眼半坐起身看他。 宁景一笑,对他轻轻招手,道:“过来。” 宁景把烛火拿近,坐到床边,从袖中拿出一瓶药。 他将柳静秋的手拿过来,就着烛光将药轻轻撒在伤口上,看了看这道狰狞的伤,道:“这两天尽量避着点水,不然灌胧留疤了,就不美了。” 柳静秋怔了一下,抿起唇,轻轻点头。 宁景微微一笑,将他的手放回去,熄了烛光,上床睡觉了。 此后一连两天,宁景都在家呆着,没事就在书房看书,偶尔用毛笔练字。 他是会用毛笔的,因为他家老爷子最喜欢附庸风雅,为了从众多子孙里突出,宁家每个孩子基本都会练练琴棋书画,宁景一手字就写的极好,当初被老爷子夸了又夸。 只是老爷子走后,可能觉得没必要再争了,宁景就很久没有碰毛笔,没想到现在又要拿起来,一时手还有点生疏。 等帮家里背完稻子,宁景就收拾了一下,一大早上就起床,身边柳静秋还在睡。 他穿上一身青衫,头戴方巾,手拿折扇,带着自己仅剩的二十枚铜板,出了门。 6、未来探花 清晨的风凉爽,天空夜幕将褪未褪,还有零星几颗星子坠在一角,美如一副画卷。 宁景出了门,一路走到村口,这里有一人家做牛车载人的生意,每日卯时初出发,申时返回,过时不候,和某些乡村公交车似的,一天就一趟。 等宁景到时,发现还有四个人等在了门口,两个哥儿、一个女子和一个衣着干净的少年,他们看到宁景过来,两个哥儿和女子脸色一变,连忙往后挪开几步,如避蛇蝎,那少年看到宁景,也是嘴一撇,啧了一声,转过身背对着。 宁景察觉到他们的动作,止住脚步,这户人家特意在院子里放了桌椅,还有茶水,等着的人可以在里面喝茶,宁景也不进去了,就在院子外站着,晨风拂过他的衣袖,他看着远山孤星,表情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村里人都起得早,就站了一会儿就看到几个人挑着担出了村,这些人都是赶着去镇上或者城里卖东西的,挑着的货物有山货有鸡鸭还有自己做的零嘴,挑担的大多是男人,也有一两个哥儿。 这个朝代虽然哥儿也能生育,但是大多数农家也把他们当个男人使唤,和男人干一样的活,难免接触过多,但要是哪个哥儿和男人出了风言风语,马上就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而男人什么事都不会有,反而还有人以此为荣。 等了一会,门口就站了七个人,见时候也不早了,有人开始不耐烦,牛车主人柳相途拉着牛车出来,乐呵呵对他们道:“上车吧,大人两文钱一个,小孩老人一文钱一个。” 坐车的人都知道他的规矩,一个个交了铜板上去,只到了之前宁景看到的少年时出了一点岔子,少年觉得自己还小,只愿意出一文钱,车主不允,因为少年的身量已经和普通成年女子般高了,人家都给两文,你给一文不合理。 见他们僵持着,车上的人催促道:“林家小子,你到底坐不坐车,不坐别耽搁了别人。” “就是,相途叔这规矩又不黑心,你若是两文钱都出不起就别坐了,早早趁着时间走去城里吧。” 宁景已经坐在了车里,旁边的人都自动避开了他,倒让他一个人站了一块地,落得舒坦。 听到旁边人称那少年林家小子,他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因为这小子在书里还有些来头。 林家是新近迁来村子的,所以原主并没有见过这些人,记忆里也没有他们的印象,所以宁景才没有认出来,不过一说到林家小子,他就反应过来了。 原剧情里,这户人家和涂格关系挺亲近,因为两户人家都是刚来村子不久,都安家在村东一块,互为邻里。 在书中,当初柳和宜刚重生,执意要和柳家撇清关系,设计让村子里的人看清自己母子被柳家欺压的惨状,然后请了族老和村长来见证,当时这事全村都去瞧热闹了,对柳和宜批判的有,同情的有,其中林家婶子说话声音最大,柳和宜也因此承她的好,两人熟络起来。 后来,柳和宜母子分出柳家,就被林婶子邀去村东住,在那里安了家,就连他和涂格的事也由林婶子做媒,所以两家关系越走越近,之后林家借了主角的东风,本来揭不开锅的家庭,一家人富的富,考功名的考功名,可以说完完全全靠抱主角大腿躺赢了。 而其中考功名的就是这林家小子林惠泽,莫看这人年纪小,却是书里少有的神童,十四岁童生,十五岁秀才,十七岁中举,十八岁成了姜朝最年轻的探花郎,同年被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公主看中,成了风光无限的驸马爷。 有意思的事,书中原主舞弊案就由他负责,那时林惠泽高高在上坐于明堂,动动手就判了原主流放千里,路上解差对原主重点“照看”,未尝没有这人的授意。 只是没想到,未来风光无限的驸马爷也有为了一文钱和人争执不休的时候。 宁景觉着有几分意思,探头去仔细打量这个少年,十一二岁的模样,身上穿着洗的发白的棉布青衣,头发梳的整洁,模样清秀,双目有神,此时因众人的话羞的脸颊涨红。 看到众人不耐烦和嫌弃的目光,他咬咬牙,从袖中囊袋里又摸出一文钱,一言不发给了车主,然后噔噔上了车,扫视了一眼,不情不愿坐到宁景旁边,又嗤了一声,转过头去。 宁景突然有种感觉,仿佛自己到了鄙视链最低端了,这让他有点哭笑不得。 牛车很快出发,沿着颠簸的路缓缓前行。 和安村夹在平遥城和岑溪镇中间,离镇上近,人们一般步行前去,去城里远,中间还有一个村子,牛车路过时会停下,便又上来三个人。 一直到巳时,牛车才晃悠悠进了城,宁景挑开帘子看向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这上一趟城路上就花了近两个时辰,真不容易。 往日原主进城都要小住几天,但他今天没带住宿的银子,主要是为了来城里踩踩点,了解一下,晚上就回去。 到了一处茶馆外,牛车停下,它会在这里停一天,到申时再回返。 宁景下了车,将衣服上的褶子抚平,舒展了一下手脚,往四下打量。 在原主记忆里他看过这些地方,但那和看影片似的,哪有如今身临其境感受深刻。 茶馆位于十字路口,四处青石板道路纵横交错,街边店铺林立,几步就有小摊位摆物品叫卖,人来人往都衣着整洁体面,透着一股热闹欣荣之意。 这边是城南,居住的多是平民百姓,生活气息很足,有酒楼饭馆,布庄书店。 林惠泽从宁景身后出来,抱着一本书径直去了书店,宁景看他一眼,在车上时,那么颠簸这少年也一直在看书,小心翼翼又求知若渴的模样,想来他不辞辛苦,花费钱财进城一趟是为了来还书租书的。 姜朝读书十分不易,贫苦人家孩子上不起私塾,有些人就来书店租书自学成才,毕竟一本书价格几百文到几两银子不等,还有一些书有钱也买不到,租的话就便宜很多,只是要小心不能弄坏了。 这林惠泽倒是刻苦,后面会成功除了主角提供钱财外离不开他自己的努力。 宁景想着事,展开折扇挡住日头,看了一下方向,走入人群。 他先是去路边包子铺买了两个馒头果腹,然后去各条街道逛了逛,一直过了午饭时分,才踩着步子来到食香阁。 宁景到时,食香阁里面除了留小二过路的道和一两张桌子,空的角落已经挤满了人,毕竟听书免费,不占这便宜白不占,现在想进去,除非是掏钱点个茶水占一桌。 宁景摸了摸囊中十几枚铜板,一壶最次的茶要二十五文,一碟点心二十文,他是怎么也凑不齐的,而且他还得留两个铜板坐车回家。 至于走回去,宁少爷他不想。 他往旁边打量,除了他外还有人想进去,但是都被小二委婉劝退了。 毕竟说是可以免费听书,但不可能让人一窝蜂挤在里面,那挤挤攘攘场面不好看不说,气味肯定难闻,他们免费是为了吸引人气更好赚钱,又不是做慈善,可不能让里面花了钱的客人差了体验。 宁景看到一个和他打扮差不多的书生在门口叹气,想进去又一脸肉疼的模样,捏着钱袋子在犹豫。 他眸光一闪,笑着走上去,道:“这位兄台有礼了。” 那书生一愣,看向宁景,见他仪态闲雅,姿容俊美,但两颊微陷,青衣半旧,看着有一股落魄味道,这让书生很灵敏的嗅到一丝同类的气息——穷酸书生。 书生向宁景回了一礼,疑惑的看着宁景,不知他找自己为何,他们又不相熟。 宁景只是一笑,凑近他低语两句,书生顿时眼睛一亮,稍稍一想,就点头道:“那便如此了。” 说罢,两人一起走过去,这一次,书生挺直腰背,中气十足对小二道:“劳小二哥给我们兄弟俩空一张桌子出来,上一壶好茶和一盘点心。” 他说完,将一包铜板递给小二,后者颠了一颠心里就明白他说的好茶和点心不过是最低标准那档,但他自然不会戳破,热情笑道:“好嘞!客官里面上座!” 宁景二人进了酒楼,在边角落里坐下,此时台上还没人,听李坤说这说书先生一般是未时一刻开始说书,到酉时会歇上一会,晚上继续。 “兄台可是来对了地方,这魏先生说的话本那是顶顶新颖有趣,我本来惯常在听风楼听书,现在都不乐意去那边,可惜这里来晚了就难以进来,今日幸亏是遇上了你。”那书生感叹道,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又给宁景倒了一杯。 宁景笑而不语,他也没对这人说什么,不过就是表示两人可以一起拼座进去,他出十文钱,茶水点心都不要,书生本来想咬咬牙自己进去的,现在能白得十文钱,自然一口答应。 其实这也算一个小小的漏洞,一个人进去坐一桌标准消费是四十五文,两个人进去也是四十五文,他们俩拼一拼,何乐而不为。 不过估计店家也无所谓,人家只要这一桌的钱,至于你来几个人他都行。 两人也没有互通姓名,不过萍水拼个桌,听完这场说书就散了。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突然听得一声锣响,“铛”的一声,从台后走上来一个人,说书开始了。 7、柳家之事 那说书先生约莫不惑之年,深褐色绸缎大袖长袍,束鬓冠,姿容儒雅,蓄着一把美须,颇有几分风骨。 他踱步到案后,坐下,一展折扇,拿起醒木一拍,“噔”的一声,满场皆静,所有人都瞩目着他,等他开口。 说书先生摇着扇,笑道:“夏暑炎炎,劳诸君捧这个场,在下姓魏,今日带来一段江湖奇闻,邀诸君一听。” 他再是一拍醒木,声音端正起来,比起刚刚的随性,多了一份温润低沉,十分悦耳,“却说那二十年前,凌洲杨府……” 宁景这次来的巧,正遇上说书先生讲一个新故事,不用听个尾巴没有头。 众人都聚精会神听着,心神都跟着说书先生一举一动提拉起来,说到精彩处,一个个喝出声,转而到主角遇难之时,一个个又捏紧手里的东西,为主角担忧。 宁景听了一会儿,脸色有些古怪。 却因为这魏先生说的,就是一个江湖少侠幼时家门被魔教所灭,然后被义父收养,从小教导上乘武功,而他背负血海深仇,一日不忘去报仇,终于少侠长大成人,奉义父之名去做一件任务,结果路上和一美艳女子纠缠不休,一来二去竟然互生情愫,就在两人想私定终身时,女子身份曝光,居然是那魔教圣女。 宁景抿了下唇,嘴角忍不住上扬,他不是说这个故事不好,真的…… 好吧,他承认了,这个故事真是老掉牙了。 他甚至不用听,就能把剧情猜完,这是来自身为一名华夏子孙的文化自信。 果然,接下来的剧情就是两人忍痛分手,恰在这时,主角又冒出一个未婚妻,是正道门派的少宫主,和主角郎才女貌,然后陷入三角恋,这时又有宝物出世,被主角拿到手,然后就是争夺宝物,主角和各路女人虐恋情仇,狗血指数飙升。 但座下观众却一个个听得如痴如醉,就连和宁景一起进来的书生都听的双目放光,两颊微红,活像磕了什么,让宁景咋舌。 对于说书的受欢迎程度,有些出乎他意料了。 宁景只知道这个朝代平民受教育困难,却不知很多人一辈子都被困在泥土地里,听到的接触到的都是一些家长里短,哪里听闻书中广阔的天地和精彩的人物。 对他们来说,这个老掉牙的故事已经是出乎他们的想象了。 宁景喝了一口茶,目光一闪,若有所思。 这些天他将书房里的书翻了个遍,发现这个世界文化极其匮乏,有记载以来的历史不过千年,诗词歌赋基本没有,而且华夏历史上流传甚广的民间故事也没有,比如白蛇传、七仙女、沉香救母等等。 他有信心,单把这些故事随便拎出来一个,都够开阔人们眼界,一饱耳福。 魏先生还在滔滔不绝,宁景却听的意兴阑珊,目前为止,所有剧情都在他意料之中,实在提不起兴趣去听,只是到底花了他十个铜板,不听完就亏了。 他摇了摇折扇,往窗外瞥了一眼,目光一顿,看向人群里一道身影,直到那人隐没在人群里,才收回目光。 那个身影,好像是夫郎…… 人群里,柳静秋突然感觉背后一紧,像有谁在盯着他瞧。 他微微偏身往后看去一眼,却什么也没有,有些怀疑是自己多疑了,却又将脸上纱巾拉高一些,街上又不少女子哥儿如他一般要么带着纱帽要么纱巾遮脸,他倒也不惹人注目。 柳静秋找了好一会,才在一家专卖时鲜瓜果的店铺找到荔枝,他松了一口气,走上前看了看。 这些荔枝色泽鲜艳,旁边还摆了冰块保鲜,要知夏日冰块价格十分昂贵,就城里一些富贵人家才用得起,若不是荔枝宝贵,也不会拿来保鲜。 柳静秋衣着普通,见他想碰荔枝,跟过来的老板娘猛的咳了一声,柳静秋止住了手,眉头微蹙,淡声道:“老板娘,这荔枝作何价?” 老板娘眉毛一挑,道:“八百文一斤。” 这还是因为他们这里离产地不远,别的地方荔枝普通人见都见不到。 柳静秋挑出绑好的一把,道:“就拿这串吧。” 老板娘有些意外,拿过去一称,道:“正好一斤多点,给一两银子就行。” 柳静秋没说话,从袖口翻出一锭银子递过去。 买好荔枝,柳静秋又一连去了几个地,等都买好,他将东西放在背篓里,用布仔细盖好,此时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但他不敢耽误时间,连忙往回赶。 紧赶慢赶下,他终于在太阳微微西斜时回了村子,后又做贼时的回到了柳家,一路进了柳老太房中。 一入门,扑面而来一股潮湿的药味,房间里暗乎乎,就算是白天也需点灯才能看清楚情况。 柳静秋将背篓放下,转身打开窗户给房间通风,带着阳光味道的夏风吹进房间,带走阴郁气息,床上传来一阵咳嗽声,有个苍老声音道:“秋儿?” 柳静秋回过身,温声道:“奶奶,是我。” 床上一位老人坐起,伸出枯枝般的手挑开床帐,道:“我就知道是你,除了你现在还有谁记挂我这老不死的婆子。” 柳静秋没有接话,他扶老人坐好,喂她喝了水,道:“奶奶,我给您带了好东西过来。” 柳老太见到他就高兴,笑呵呵道:“秋儿给奶奶带了什么?” 柳静秋将背篓拉过来,拿出里面的东西,蜜饯、糕点、肉脯以及最后那一把荔枝。 看到前面时,柳老太还是平静的笑呵呵,等看到荔枝,她瞪大眼睛,似有些不敢相信,“这……这是荔枝?” 她反应过来,顿时又是心疼又是感动道:“你买这东西干什么,太贵了,你……你拿回去,给宁秀才吃吧,我一个快死的老婆子吃这种东西浪费。” 柳静秋鼻头一酸,道:“我特意给您买的,镇上没有,又去了城里。” 柳静秋没出嫁前听她时常念叨很多年前柳爷爷在城里一户人家做工,那户人家老爷赏了两枚荔枝给他,他带给了柳老太。 那是柳老太第一次吃荔枝,也是唯一一次,后来就算柳家日子在村里算富裕,可荔枝这种东西也舍不得买。 柳老太念时也不知是在念荔枝还是念柳爷爷,那时柳静秋还道,等他嫁去城里富贵人家,让柳老太天天吃荔枝。 前天柳静秋路上遇到二嫂子,说柳老太眼见是不好了,让他有空回去瞧瞧,他思来想去,趁着今日宁何氏看他看得松,偷偷去城里买了荔枝和这些东西回来。 不顾柳老太推拒,柳静秋剥了荔枝喂她,祖孙俩其乐融融时,掩着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女人探头进来,犀利的眼神在里面一扫,道:“原来是静秋哥儿回来了,这还带了不少好东西啊。” 来人正是柳家大哥媳妇,柳静秋大嫂柳陈氏,两人没想是她到来,手里一紧,柳老太不动声色将一把荔枝塞入柳静秋袖子里,冷冷道:“什么风把老大媳妇吹来了,不是嫌看到我这个老婆子晦气么?” 柳大嫂目光看向那个竹篓,目光闪动,笑着走进来,道:“瞧奶奶说的什么话,那是我不想见您么?我是怕您见了我不高兴,反而坏了身子。” 当初柳大郎娶她时,柳老太就不同意,柳大嫂虽然长得好,但是性格出了名泼辣。 那会儿柳爷爷尚在,他城里做工的老爷人厚道,看他大孙子未婚,就把府里一个丫鬟说给他,柳老太见那丫鬟虽说相貌不出众,但是其他样样都好,大户人家出身,哪怕是丫鬟,见识也比小门小户的女儿强。 娶妻娶贤,柳老太那是一万个同意,但偏偏她柳大郎不体谅她的心意,喜欢柳大嫂的好颜色,执意和柳大嫂在一起,甚至为此二人不惜生米煮成熟饭,到此,柳老太再反对也没用了。 柳大嫂丝毫不在意柳老太冰冷的目光,在竹篓里翻来覆去,嘴里啧啧道:“静秋哥儿真是孝顺,凤翔店的点心蜜饯,百香楼的肉干,呀,这还有荔枝呢!” 她拿起一颗荔枝,两眼放光,直接剥了往嘴里塞,吃完一颗后,直接抓了一把用衣服兜着,又要拿,被柳静秋一把挡住,他冷冷道:“这是我买来孝敬奶奶的。” “嘿,不就吃你两颗嘛,瞧你着急的,这嫁出去了就是不一样啊,还跟我这个嫂子生分了。” 柳大嫂拿不到荔枝,又把肉脯都拿走,柳静秋抿着嘴,到底没说什么。 祖孙俩又说了两句话,见天色不早了,柳静秋就起身告辞,柳老太让他把吃的带点回去,他却摇摇头,然后转身出去。 等到了门口,柳大嫂正靠着门吃着肉脯,见他出来,将人拦住,笑道:“静秋哥儿不留下吃个饭再走?你大哥晚上要回来,你们好久都没见了。” 柳静秋淡声道:“不了,我还得回去做饭。” 柳大嫂嗤的笑了一下,拍了拍手上的渣子,凑过来,道:“静秋啊,最近你大哥镇上的生意不好做,我这奶水也不足,你家侄子羊奶都快吃不起了,你这个做小叔不帮帮忙么?” 柳静秋瞥她一眼,道:“我没钱。” 这话让柳大嫂笑出声,道:“你这话就能唬唬宁家人,我还不知道老太婆把她压箱底的东西都给了你?你说你,带去宁家也不安全,当初才成婚两天人家就逼你拿出来,要不是你跑回娘家,说不得嫁妆都要被人拿光了,但是你也不能次次遇事都往娘家跑,那些嫁妆你拿走遭人惦记,不如放在嫂嫂这,嫂嫂给你保管着。” 柳静秋理也不理她的话,那些嫁妆真给她保管,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见柳静秋毫不回头离去的背影,柳大嫂哼了一声,眼中寒光一闪,冷笑了一下,转身回房。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宁景这边,看到那道疑似柳静秋的身影时他想了一下,但没想出个所以然,便懒得去猜他进城做什么,继续听说书。 8、在线剧透 啪! “话说情之一字难难难,英雄难过美人关!莫少侠何曾想竟是玲珑仙子背叛他,联合那老邪怪将他打落悬崖,这悬崖深不可见底,万丈而高,便是鸟儿落下去,也难活命!” 魏先生一拍醒木,将满座听客的心猛地拔高悬在空中,好像和书中人一起坠了崖似的。 除了宁景,在座其他人一个个眼巴巴看着魏先生,期望他快点讲后续,可魏先生却吊起众人胃口,慢条斯理抿了一口茶,悠悠拍着折扇,摆明了要打赏满上才讲后面的剧情。 这也是说书盈利的一种方式,除了和酒楼老板合作拿的那份雇佣钱,他还可以讨赏,听客给多给少就看他的本事了。 众人也识趣,一个个掏出铜板往一旁小童端着的罐里投去,一时就听得锵锵响。 可是,这魏先生瞥了眼罐子,却像不满足似的,继续摇着扇子,不论台下人怎么催,他就是卖着关子不说下去,还道:“诸位不如猜一猜,猜到了今儿客人的茶水点心老朽请了。” 一听到这个,宁景顿时眼睛一亮,他摸了摸袖中几个铜板,剧透还能被请客,还有这种好事? 他轻咳一声,道:“那在下斗胆一猜。” 此言一出,众人看去,见是角落里一位青衣方巾的年轻男子在说话。 这男子约莫及冠之年,眉目温润俊朗,身量极高,可惜双颊凹陷面露菜色,身板单薄,一眼看去人们就想到四个字——穷酸书生。 魏先生气定神闲道:“公子请言。” 宁景也不起身,不急不缓道:“俗话说,主角坠崖自有奇遇,在下猜,这崖下有孤坟,坟前有秘籍,主角练之,神功大成,强势杀回,力挽狂澜……” “啪!” 他还未说完,说书先生就是一拍醒木止住他的话,众人刚听得有趣,见后者如此纷纷不满看去。 “可是这位郎君猜对了?” “八成是的,这话本倒是有趣,坠崖不死竟还有奇遇!” 魏先生看下面议论纷纷,面色有些涨红,这书生竟将剧情猜了个七七八八,还说了出来,要知这个话本还是第一次在平遥城讲,就指望靠它赚钱呢,现在倒好,后面全剧透了,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宁景看他神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这种跳崖奇遇的故事是个现代人都耳朵听出茧了,不是都成主角跳崖定律了吗? 偏偏在这里,这是最新颖的故事。 在众人追问下,魏先生涨红了脸,但就是憋着不承认宁景猜对了剧情,请这人一壶茶和点心是其次,主要是承认了后面的剧情,听客的兴趣就大大下降,不好捞银子了。 这话本是魏先生花重金从别处买来,稍加润色改编,准备好好赚他一笔,结果现在被自己玩砸了。 他又是一拍醒木,硬着头皮道:“非也。” 宁景一挑眉,来了点兴致,准备看他能现场编出个什么花来。 其他人见此也是兴起,纷纷催促他快讲出个所以然来。 可这现编故事容易,编的有趣却难,魏先生东拉西扯讲了一堆,最后主角还是跳崖没死,还得了奇遇,不过不是孤坟,是在一个山洞里。 “这有什么区别,魏先生这不是耍赖么?!” “就是,山洞和孤坟差在哪里?山洞里的孤坟么?” 众人嗤之,有些人更是直接离去,场面都有些控制不住。 魏先生好歹是多年说书人,很能稳场子,他抑扬顿挫、眉飞色舞继续讲着故事,把悬崖奇遇情节快速跳过,主角出关奔赴决战现场,和幕后仇敌大战三百回合,讲得是神色俱全,激情飞扬,底下也安静了,一个个聚精会神听着。 “……却见千钧一发之际,竟有人以身相护帮莫少侠挡了这致命一击!黄沙满天,血色四起,风萧萧兮,佳人香消玉殒,可悲可叹!” 魏先生沉沉一拍醒木,满座的人心都被他抓在了手里。 “诸位可猜猜是谁挡了这一剑?” “小魔女!” “肯定是黄姑娘,她最痴情不过!” 面对众人猜测,魏先生一一摇头,场面被稳住了节奏回了手中,他又自信了。 他看向角落里的宁景,傲然道:“这位公子可敢再猜一次?” 宁景一脸淡然,吐出两个字:“玲珑。” 座下一静,人们看向魏先生,就见他面色僵硬,嘴角似乎都在抽搐。 嚯,不会又猜中了吧! 但魏先生怎么可能承认,他又僵着道:“非也,是小魔女!” 宁景:“哦。” 真没意思,脸伸过来让他打,打肿了都不承认。 不过这个女角色无关紧要,其他人也没有追究,继续听魏先生说书。最后讲到幕后人被打掉面具掉马,魏先生习惯性又卖关子,这次宁景旁边的书生直接问他,“兄台可猜猜是谁?” 这不就是让他剧透么? 这么缺德的事,不会真的有人做吧? 宁景:“义父。” 不好意思,他的免费茶水没了,当事人很不开心,道德去特喵的。 他们声音小,魏先生没有听到,而且他也不敢再卖关子太久,直接揭晓答案,还就是主角的义父,顿时宁景旁边的人一脸赞叹,就差竖个大拇指。 话本听完,时间也晚了,宁景和那书生告辞了一下,就起身打算离开,铜钱进来之前他就给书生了,后者正拿出一块帕子,将点心装好准备带走。 就在宁景走到门口时,一名等在旁边的童子拦住了他,说魏先生请他有些事。 宁景了然,跟着过去了。 转去酒楼后院,魏先生客气的请宁景落座,并殷勤的倒了茶水,便单刀直入问道:“公子今天对这话本走脉如此清楚,可是之前在哪听说过?” 宁景摇摇头。 魏先生长呼一口气,这话本买时那人可说从未给过别人,他才花了那么多银子,若是他处卖过,自己可不就被坑惨了。 “原是公子大才,今日之事请恕在下得罪,欠了公子茶水点心,小小心意望公子不要见怪。”他说着,递了一枚银子给宁景,略略一看应该有一两。 宁景眼眸一动,知道这不仅是赔礼,更重要的是让他封口。 “魏先生言重了,今日那些话不过在下随口一说,先生话本剧情跌宕起伏、精彩绝伦,难怪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在下也长了不少见识。”他说着,将银子收下,心里愉悦起来,第一桶金,有了。 不过,宁景话锋又一转,道:“其实在下也有些新颖的话本小说,剧情也颇为不俗,不知先生收不收?” 魏先生眼睛一亮,道:“公子说来听听。” 宁景略略一想,将《白蛇传》的故事略微说了一些,魏先生只一听就知道这个话本绝对能火爆起来。 魏先生激动道:“公子这话本可是完整写出来了?作价几何?” 宁景道:“还未曾,不过给在下两日时间,可以默写出来。” “默写?”魏先生抓住重点,皱眉道:“这不是公子所作?” 宁景缓缓点头,道:“此乃华夏奇闻异志,在下也只是听说而来。” 华夏? 魏先生自认去过不少地方,但没听说过这名。只是他神情有些冷下来,眼珠子一转,道:“既然是道听途说,那价格老朽怕是给不了多少。” 宁景看他那模样就知道他要压价,淡淡道:“那先生出什么价呢?” 魏先生想了想,比了个五。 “五十两?” “五两。” 宁景无语,撩起衣摆起身,“此价在下无法接受,告辞。” 见他要走,魏先生连忙道:“故事又不是你写的,五两银子已经顶了天,整个平遥城就老朽能出得起这个价,不信你可以去别处试试!” 宁景没有留步,出了茶楼走到街上,此时天色不早,他需得赶牛车一起回村,不然就得花钱住在城里,或者踏着夜色回村。 穿越过来半个月,宁景还是第一次身上有这么多银子,这趟进城没白来,想着家里的人,他顺路买了一只烧鸡,又到点心铺买了点心,让人分成两份装好,才提着东西往牛车方向走。 等到了地,宁景还没上车,就听到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哟,宁秀才买这么多东西,又偷拿夫郎的嫁妆了吧!” 宁景一挑眉,往那处看去,茶馆里坐着一桌人,三个汉子,穿着短打粗布衣裳,袖子卷起露出鼓鼓的肌肉,他们个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脚边放着担子,看得出是来城里卖货的,现在在这里喝口茶,再回去。 宁景认出来,这些人和涂格是一伙的,涂格打猎一把好手,这些人跟着他经常能猎到好货,以他马首是瞻。 见宁景看他们,其中一个马脸汉子对着其他人大声道:“大伙儿看到没?这可是和安村唯一的秀才郎宁秀才,他啊,新婚第二天抢夫郎嫁妆,夫郎不给,还打人哩!” 茶馆其他人一听,纷纷看过来,见宁景一表人才的模样,有些不敢相信,交头接耳起来,还有人探头问那汉子什么情况。 那马脸汉子姓林,正是林惠泽大哥林惠祖,他毫无顾忌把宁景原身那些事添油加醋说给旁人听,听的那些人连连咋舌,看向宁景的目光顿时异样起来。 有人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啧啧。” “我刚刚还看到他在食香阁听书呢,那肯定是拿了他夫郎银子才能去听书!” 林惠祖三人听了,酸了吧唧道:“哎呀,秀才就是好命啊,还能去听说书。” “就是,哪像我们每天做活,就算有银子,也没那个时间。” 宁景一直默不作声,此时却一抬眼,慢条斯理道:“半天时间都没有,你赶着明日去投胎么?” 9、礼尚往来 场面气氛顿时凝固,林惠祖三人没想到一直默不作声的宁景会还嘴,还如此轻描淡写。 在他们预想里,宁景肯定是被这些话臊的不行,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毕竟那些事又不是他们造谣,虽然有夸大其词之嫌,但宁景确实做过,他赖不掉。 堂堂一个秀才郎,多风光高尚的身份,居然做出那些不堪入耳的事,便是一些没读过书的粗人也做不出。 闯入未婚哥儿房间毁人清誉把人娶到手,逼新婚夫郎交出嫁妆,非礼别人家夫郎…… 当然,最后那件事他们没说,因为涂格叮嘱过这件事不许再提起,他们平时就跟着涂格混饭吃,不敢在背后到处说他夫郎被宁景非礼过。 “哟,神气了,敢还嘴了!” 林惠祖三人卷起袖子走过来,俨然一副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架势。 可宁景看了却想笑,他以前说好听点叫世家公子,不好听点就是个二世祖,平日里看着斯文儒雅,也做过抡酒瓶子和人干架的事,只是后来成熟了,这种事亲自做觉得丢分,都是让身边的人去做,但不代表他真的那么好欺负。 只是他刚想拉袖子动手,就感觉这具身体里传来的一阵虚浮,他心里暗骂一句,以前一直维持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还有他心爱的六块腹肌,这一穿越全特喵没了! 肚子上这块肉九九归一,肋骨根根分明,像剃好的猪排骨似的。 眼见三人逼近,他淡定收回卷袖子的动作,对着目露凶光的三人,道:“姜朝律法有定,无故殴打身有功名者,可判三年大牢。” 言外之意,我是秀才,你们懂的。 林惠祖三人一愣,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顿时一个个爆出粗口。 宁景轻轻一笑,十分欠揍的吐出一口风凉话,“不好意思,让你们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 “你!” “宁景你给我等着,你晚上别给我逮着!” 宁景一笑,道:“好啊,有你这句话,以后哪天我被伤了,凶手准是你。” 那汉子顿时大急,连连道:“不是我,你污蔑我,不要脸!” 宁景一哂,道:“那你就祈祷我别受伤吧。” 他道完,懒得理这些人,转身上了车,里面的人看他进来,纷纷让开,似看到他刚刚无赖的模样,生怕他也赖上自己。 宁景绝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若不是原主那些事确实做了,他能把这些人怼的开不了口。 现在他深深感觉这样下去不行,若让这些黑料一直跟着自己,日后行事绝对受影响。 刚刚他想过,若自己也走说书这条路,那绝对要有个好名声,不能他在上面说,下面几个人起哄讲他骚扰过几个女子哥儿吧? 该怎么办呢? 车又等了一会儿,林惠泽最后一个上车,气喘吁吁的模样,怀里小心翼翼抱着两本书,宁景随意瞥去一眼,后者很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个侧身避开,怒目瞪他。 宁景已经看清楚那些是什么书,凉凉道:“这书我有,我还有一书柜的其他的书。” 林惠泽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炸起,道:“我不稀罕!” 宁景一笑,不再说话。 他这话没夸大其词,宁家这么穷的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把钱都供原主读书了,当初宁父刚刚离世,宁家还算富裕,但读书费钱,尤其是买书本。 上私塾的话,不可能还一直租书,租书明确不能损坏,但几个读书人不做笔注的,就一定得买书本。 宁家一柜子书在村里独一份,平日敝帚自珍,除了嘴上和人吹嘘,便舍不得拿出来分享。 宁景眸光闪动了一下,他身份是个秀才啊,若想搞好名声,其实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教书育人。 自然,不是让他去开私塾,就单在村里教教这些渴望读书的孩子,对他而言举手之劳,又是积攒声望的好方法。 人活在世别说不注重名声,好名声一来愉悦自己,人人夸赞总比人人喊打体面舒坦,二来,也方便日后行事。 牛车晃晃悠悠走在小道上,天边斜阳散发着一天最后的余热,田野间青黄色稻谷随风起伏,阵阵稻香吹来。 天色微暗时,宁景回了这个世界的家,半砖瓦半泥土混搭的房子,外面围了一圈篱笆,院中种了一颗枣树和柿子树,还养了几只鸡鸭。 此时,一盏灯笼已经点起,挂在门口,走进了才发现门前一直坐着一个人。 宁何氏眼睛不太好,眯着看了好一会,才确认是宁景回来了,顿时起身跑过来,道:“儿啊,你终于回来了,怎么一言不发去了城里,也不找娘拿钱,今天可吃饭了?饿着没?” 宁景笑道:“孩儿好着呢,还给娘带了好东西。” 他扬了扬手里的烧鸡,又将点心塞进宁何氏怀里。 “呀,你哪来的银子买这些东西,这点心不便宜吧?我儿真是心疼为娘,娘太欣慰了。” 宁景道:“我在城里找了些事做,以后家里有我,娘不用那么辛苦了。” 宁何氏一怔,眨了眨眼睛,低头抹了一下,道:“娘哪辛苦了,你最重要的还是考功名,不要乱用心在歪门邪道上,家里有我和你夫郎,你安心读书便是,好了,进去吃饭吧,就等你了。” 两人走进屋里,桌上菜还飘着热气,饭也盛好了,灯下少年的眉目清冷,正是柳静秋。 “夫君。”他淡淡道。 宁景微微一笑,“夫郎。” 对于柳静秋冷淡的态度,他求之不得,虽然这个世界有三种性别,柳静秋身份是他的夫郎,但对他而言,柳静秋和男人没什么区别,若柳静秋整日娇滴滴看着他,对他各种柔情似水,宁景估计立马收拾东西跑路。 烧鸡另外装了一个盘端上桌,三人都入座用饭。 宁景刚尝一口,就知是柳静秋的手艺——不,他就没有手艺这种东西,咸苦的菜,夹生的饭,宁景吃的面不改色,令宁何氏连连看他好几眼。 “今晚的饭菜味道如何?”宁何氏道。 宁景咽下嘴里的饭菜,道:“挺好的,合孩儿胃口。” 宁何氏顿时怪异的看着他,连柳静秋都看过来,刚刚他都准备好挨两人的各种挖苦,没想到宁景如此说。 宁何氏把筷子一放,气闷道:“你就护着他吧,做的什么东西当我吃不出来吗?哪家夫郎做饭做成这个样子,也就是嫁到了我宁家,随便去谁家里都得被人婆婆追着骂!” 你这也没差啊,宁景忖道,不过这话肯定不能这样说,他笑道:“还是娘会教导人,夫郎刚来时什么也不会,现在已经做的很好了。” 看他这样说,宁何氏脸色才好了一些,哼了一声,拿起筷子继续吃饭,又不经意间道:“今儿个人也不知道瞎跑去哪里,一整天不见人,晚上才回来,谁知道做什么去了。” 宁景一顿,想起下午那会儿城里看到的身影,道:“我和夫郎都这么大个人了,娘还不放心什么?” 他说的模糊,一时也让人分不清他说的是两人一起进城,还是其他,幸好宁何氏也没细问,他也便不提。 柳静秋全程没有说话,低头扒着自己碗中的饭,在听到宁何氏那句话时握着筷子的手指不自觉用力了一些,指尖发白,突然一个东西掉入他碗中,一看却是一只鸡腿。 他呆了一下,抬头看去,宁景仿佛没事人似的啃着一只鸡翅,再看宁何氏,后者正恶狠狠瞪着他,她碗里也有一只鸡腿。 宁何氏剜了他一眼,低头去啃鸡腿,柳静秋沉默了一会儿,夹起鸡腿小小咬了一口,低垂的眼眸却在轻轻闪动,显然心中并不平静。 宁景对于他们暗地里的交锋不在意,对于处理这对婆媳关系,他有自己的思量,首先肯定得护着柳静秋,但又不能护的太明显,就宁何氏这个性格,但凡他明目张胆偏袒柳静秋,她便会觉得儿子有了夫郎忘了娘,届时只会闹得更凶,这只能潜移默化,慢慢来。 但不管如何,柳静秋在这个家的地位取决于他的态度,只要他一直在中间化解,宁何氏再刁难他也有个度。 夜里洗漱睡下,柳静秋已经在里侧躺好,宁景才带着一身水汽进来,他坐在床边,拉过一张凳子,将烛火放在近处,侧身对里面的人道:“夫郎,把手给我。” 床里安静了一会儿,缓缓伸出一只手。 宁景握住那只手,将人轻轻拉起,他把手拿到灯光下,白白嫩嫩的手背上三四个水泡触目惊心。 有些已经破了,有些还鼓鼓胀胀,这是今天做饭时留下,柳静秋也不敢碰它,只能任它留着。 宁景手里是针和帕子,拉过来的凳子上还放着药。 他将水泡挑破,擦去溢出的液体,再涂上药,动作轻而柔。 等处理好水泡,他又检查上次的割伤,见恢复良好,才将他的手轻轻放在被褥上,去收拾东西,嘴上习惯性道:“这几日我和娘说,你就别下水做事了,把手上伤养好,莫要留下疤了。” 柳静秋把自己埋在被子里,露出一双清冷的眼睛,眨了眨,似有水光闪过,他闷闷道:“谢谢夫君。” 宁景收拾好东西上了床,忽然被塞过来一把东西,他疑惑的看去,微讶道:“你哪来的荔枝?” 柳静秋轻声道:“我奶奶给的。” 安静了一瞬,宁景轻笑一声,道:“谢谢夫郎。” 柳静秋不做回答,翻了翻身体,却被宁景按住,递过来一包东西,“喏,给你的。” 他定睛一看,是一包点心。 他知道宁景给宁何氏带了一包,没想到自己也有。 “礼尚往来。”他听见宁景道,温润的声音里含着淡淡笑意,像一把小羽毛在耳间轻拂,扰得人耳朵痒。 沉默了一会儿,柳静秋坐起身接过东西,双手捧着,眉头微蹙,又道了一声:“谢谢夫君。” 宁景将荔枝放一旁,躺下身,阖着眼睛,淡淡道:“你晚饭吃的少,吃点填填肚子,你还要长个子呢,不要饿着。” “……嗯。” 10、嫁妆风波 第二天,念着宁景过两天要回学院,一走又是月余,宁何氏便想着做一顿好的给他补补。 村子里有个屠夫,平日里都在镇上摆摊,卖不完的肉会拉回去便宜卖给村里人,村里的妇人哥儿也高兴,现在光景不错,都乐意时不时买点肉给家里人开开荤。 宁何氏提着篮子来时,屠夫家院子前已经有四五个妇人哥儿在买肉,一边还说叨着什么。 那里面有宁何氏交好的妇人,她见此也想上去凑凑热闹,顺便炫耀一下自己儿子最近怎么孝顺自己,但还没靠近,就听到有人道:“那还能有假?柳家大媳妇亲口说的,又买肉干又买荔枝的!荔枝你们知道吧?那老贵了,我就听人说过,那是官老爷才能吃的东西,柳老太好福气啊!” “静秋这孩子就是孝顺,不枉费柳老太疼他,不过他这哪来的银子买这种金贵东西,不会是宁家给的吧?” “嘿,你真是高看他宁家了,他家那婆娘什么样子你不知道?还给银子买荔枝,你买个屁吃吧!那肯定是用的静秋哥儿自己的嫁妆啊,柳大媳妇说了,那柳老太是把棺材本都给静秋哥儿了,买个荔枝算什么。” “那嫁妆得多丰厚啊,难怪柳家那两个儿媳都不待见这个小叔子,把家里钱都带到别人家去了,柳老太也拎不清!” “啧啧,你这话说的,人家老婆子的钱爱给谁给谁,有你什么事……” “别吵吵,我就想知道静秋哥儿给柳老太买了,给宁家那个买了没?” “给宁家那个买什么?就何春香那个泼皮,对静秋哥儿不是打就是骂,我要是静秋哥儿,东西喂狗都不给她吃!” 几个妇人笑作一团,却不知被他们嚼舌根的人正在后面听着。 宁何氏也就是何春香只觉头上青筋直跳,不仅是被气的,更是心疼这些人嘴里柳静秋花的银子! 那可都是他们宁家的银子啊! 她儿子都没吃到的好东西,全便宜外人了! 好个柳静秋,当初信誓旦旦说嫁妆只有那几床被子,原来好东西都自己藏着! 宁何氏几要咬碎一口牙,肉也不买了,急冲冲往家里跑。 而院子里,柳静秋并不知即将到来的疾风暴雨,他正将鸡鸭赶回窝里,宁景在书房里看书。 砰! 院门突然被一脚踹开,一道人影冲过来,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扇在柳静秋脸上。 啪! 接着就是一连串声音大的三里地外都能听闻的咒骂。 “吃里扒外的东西,拿我宁家的钱买东西送回自己家长脸面啊!” “真是给你好脸色看了以为自己是这个家主人了?什么事都做不好小心思倒是多,贱人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勾引哪个野男人啊?!” “在外面怎么编排我这个婆婆的倒是说说啊,别整天一脸委屈装给景儿看,你以为魅着景儿我就不敢动你是吧?我告诉你,我是景儿亲娘,你永远不过是个外人,我让他马上休了你信不信,看你这个破鞋以后还有谁敢要!” 一连串谩骂把隔壁几家人都吸引了过来,有吃饭的人干脆端着饭碗隔着篱笆墙看一婆一媳对峙,也有人象征性的劝了两句,但也仅限于嘴上,然后啧啧看着戏。 宁何氏骂着不解气,抄起一旁赶鸭子的竹条就往柳静秋身上抽,后者被一顿骂和耳光扇得半晌没反应过来,捂着脸又迎来一顿狂风暴雨般的抽打,他往一旁躲开,宁何氏就逮着他的脚踝抽,人一下倒在地上蜷成一团,承受这番抽打。 而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闷闷痛哼两声。 “娘,住手!” 宁景从书房冲出,拦住宁何氏手里的竹条,事发突然,等他反应过来从书房跑出这短短时间,柳静秋已经受了不少打。 宁何氏看到宁景,撒开竹条,就哭喊道:“儿啊,你可知你娶了个什么没良心的媳妇么!好东西都紧着往娘家拿,还到处和外人说我的不是,我天天给他吃给他喝,还被人指着脊梁骨骂,我活着没意思了,不如死了算了,称了某人心意!” 她哭着,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大腿就要寻死觅活。 外面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宁家的篱笆院子拦不住任何视线,此时看着婆媳二人一个坐地上一个趴地上,真是好不热闹。 而人群里,柳和宜冷眼看着一切,嘴角上扬。 他身边跟着邻居林家的小哥儿林小水,两人似刚从地里归来。 林小水看着这混乱的一幕,拉了拉柳和宜的袖子,不忍道:“秋哥哥真惨,遇到这么个恶婆婆,还好宁秀才护着他。” 柳和宜皱眉,眼中情绪翻涌,低声道:“小水,你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惯会表面做样子,私底下说不定是个靠卖妻卖母保全自己的无能懦夫,宁家这伙人就没一个好东西,你不要接近他们,知道么?” 林小水点点头,似懂非懂。 柳和宜嘴角笑意愈深,这才哪到哪,柳静秋,后面还有得你受的,上辈子你害我被宁家母子作践,现在终于轮到你尝尝这个滋味了,日子还长呢。 院子里,宁景一个头两个大,他突然发现比起赚钱,更让人头疼的怕是这恐怖的婆媳关系。 但他脑子转的很快,瞥了一眼外面越聚越多的人,和地上哭喊不止的宁何氏,心里顿时有了招。 宁景低下身,凑到宁何氏耳边说道:“娘,您这是要作践儿子么?儿子堂堂一位秀才,家里事全被村里人看去了热闹,以后让儿子如何做人?您为儿子想想吧。” 此言一出,宁何氏顿时一僵,看向外面指指点点的人群,看样子还有人闻讯而来。 要说宁何氏最在乎谁,那自然是宁景,若是损坏到了宁景的利益,为了宁景的脸面,她万事都会三思而后行,做出退让。 瞬间她止住哭喊,从地上爬起来把院门一关,冲着外面骂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快滚快滚!” 而这边,宁景搀扶起柳静秋,后者腿一瘸一拐,一边脸颊肿得老高,双眼忍着泪,抿着嘴唇一言不发,整个人狼狈不堪。 宁景干脆将他一把抱起,快步走到他们房间,把人放在床上。 他要松开手,发现自己的衣襟被人抓着,柳静秋控制不住颤抖着小声呜咽起来,眼泪一滴接一滴落下。 虽说古代孩子早当家,但其实柳静秋才十六岁,放在现代也就是个高中生。 宁景皱着眉,用袖子轻轻擦去他的眼泪,将人抱在胸口柔柔拍着他的后背。 他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感觉,是心疼是恼怒亦或是自责。 未穿书前,书里的人物对他而言都是纸片人,就算描述的再惨他也无动于衷。 然而,当那天他被柳静秋背回来时,一切都生动真实起来。 沉默却性子软的柳静秋,会给他温柔的喂粥,给他洗涤衣物,在他洗漱后会帮他擦拭头发,他们朝夕相对一个月,每晚睡在一起时传递的温度都做不了假。 此时,他被欺负了,拉着自己憋着声委屈的哭着,明明书里写过他灾年被卖时都没有哭。 怎么现在会在自己怀里哭呢? 宁何氏把外面那些人打发了,一进来就看到柳静秋埋在宁景怀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不要脸的贱货,就会缠着景儿装可怜,我本还以为你是个好的,结果只会装样子,嫁到我们家里不想着帮衬,还胳膊肘往外拐,今天儿我非得教教你什么是规矩,省的你以后爬上了天!” 宁景回眸,目光微冷,道:“娘,夫郎做了何事,让您如此大怒?” 宁何氏不知为何心头跳了一下,但很快不在意,立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刚刚听到的话添油加醋说给宁景知道。 眼见她说的过分,柳静秋抬头想反驳,却被宁景一把按住,轻轻摇头。 宁景道:“娘,此事却是您想岔了。” 宁何氏闻言勃然大怒,道:“连你也说为娘不是,果然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宁景放开柳静秋,走过去为她顺气,道:“您怎么总听外人嚼舌根,不回来问问我们呢?本来想给您一个惊喜,现在倒好,弄巧成拙了。” 宁何氏被他扶到一旁坐下,明显不信,道:“此话怎讲?你休想糊弄我。” “唉……”宁景一叹,装作无奈的道:“这事其实赖我,本是我犯了懒,却害得夫郎平白遭了冤枉。” “前些时候听闻柳奶奶身体不好,我和夫郎便一直想去探望,昨儿得了空,我与夫郎就去了城里买了些东西想孝敬奶奶和您,但当时我贪在城里听书,就让夫郎先把奶奶的那份买了,让他先回去拿给奶奶,至于孝敬娘的这一份,本应该是我来买。” “结果,孩儿一不小心听书过了头,时间太晚我懒得绕路去买那些个东西,就买了烧鸡和点心回来,这些东西,娘昨儿不是吃了吗?” 宁何氏听的有些愣着了,道:“那些东西不是你买来孝敬娘的么?” 宁景笑道:“是孩儿买的啊,但是银子……娘你懂的,孩儿身上哪有银钱啊……” 一听这话,宁何氏看了看宁景,又看了看默不作声的柳静秋,就信了三分,她自己儿子自己知道,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昨天出门也没问自己要银子,哪里来的钱买烧鸡和点心,那只能是别人给的。 莫非,真是她错怪了? “当真如此?” 宁景点点头。 这一下,反倒把宁何氏搞得不自在了,就算再无理取闹脸皮厚的人发现冤枉了人,总有一瞬间感觉尴尬。 她咳了一声,道:“好吧好吧……” 然而下一秒,她话锋一转,道:“既然这样有孝心,如今家里也困难,我看你们小两口也不会管理钱财,花钱大手大脚的,不如静秋把那些个东西交给娘保管,以后你们要买什么和娘说一声,娘再给你们吧。” “……” 11、娘家舅哥 柳静秋拉着宁景的手一下捏的紧紧的,后者反握他一下,安抚住他。 “怎么?不愿意?” 宁何氏冷笑道,她又不傻,虽然信宁景的话,但不管事情如何,她的目的就是柳静秋的嫁妆,铺垫再多也只是借口。 宁景眸光一凝,想着对策,恰逢其时,外面响起声音。 “弟夫可在家?” “姓宁的,你给我出来!” 两道声音,一个客气一个火爆,正是柳静秋的两个同父同母亲哥哥,宁景的大舅子们。 书中对这两个大舅子描写不多,只行事多是寡恩薄义,不论前世对柳和宜还是这辈子对柳静秋,在宁家如何被苛待,他们也都无动于衷,现在来这里倒是有些突兀。 对于他们的到来,宁何氏有一瞬间的慌神,但很快冷静下来,左右他们也不敢对长辈动手,而且婆婆教训儿媳天经地义,她一点没觉得自己错了。 宁景走了出去,院子里已经站了两个高大的男人,一个身上穿着干净得体的纯布衣衫,一个穿着棉麻短打,裤腿上还沾着泥。前者是柳大朗柳安易,在镇上经营着一家酱肉店,虽然高大但看着斯文有礼,后者是柳二郎柳安简,管着家里几十亩地,脾气最是火爆不过,原身也最怕他。 “大哥,二哥,天气热,有什么事进去喝杯茶慢慢说。”宁景瞥了眼外面探头探脑看着热闹的人,淡淡道。 “不必了,宁家的,今儿你娘无故打我弟弟,就真当我柳家没人吗?不给个交代今天你娘怎么打小秋我就怎么打你!”柳安简直接挥了挥他的拳头,大有上来动手的意思。 这被柳安易伸手拦下,“阿简,别上来就动手动脚,弟夫有功名在身,你打了他想进牢房蹲着么?” “难道就看着他欺负小秋?!” “秀才郎真是了不得,用下作手段娶了小秋,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把小秋供起来便罢还动辄打骂,真以为我们不敢和离?大不了蹲三年牢,出来后我们两个哥哥也能养他下半辈子!” 两人红脸白脸骂着,宁景眉头皱起,他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再说这事也怪不到他头上,若是说怪他没有保护好柳静秋,他也只会嗤之以鼻,没有他的到来,柳静秋只会更惨。 而原文里,柳静秋最后被卖的时候,这两个哥哥又在哪里? 他眸光微冷,道:“两位舅哥既然这样想,那便将静秋接回去养几天吧,我宁景没本事,给不了他好生活。”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安静了。 宁何氏本来想冲出来护崽,现在一看,直接嗤笑道:“是啊,你们要养就接回去养,我宁家又没说不让。” 房间里,柳静秋也是愣住了,不知为何他突然心里很慌,明明他不喜欢宁家的生活,但是一想到要被接走,他就下意识抗拒。 柳安易尬笑了一声,道:“弟夫莫要听这憨子胡言,嫁出去的哥儿哪有回家的道理,只是我们两个哥哥也不想看弟弟白白遭了一顿打,却是要为他讨个公道。” 宁景神色淡淡,这人的反应他早就料到,倒也不意外,他道:“此事是我宁家不对,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他是我的夫郎,我自会护着他。” “你护着?在家都能被你娘打,你拿什么护着?上次做那种不要脸的事还是小秋将你背回来的,我安简就没见过比你更孬种的男人!” 宁景看着这个面红耳赤,挥着拳头想打人的男人,道:“我再不好,我也是他的夫君,我会养着他,你若是真的觉得我不够格做这些,就将静秋接回去好好待他,嘴上说的好听算什么?” 一说到养,柳安简憋了又憋,他脾气是直还暴躁,但不傻。 他们哥俩来这里不过是因为事情闹大了,现在整个村子都知道柳静秋挨了打,若是他们这些娘家哥哥不出来说个话,以后村里人谁看得起他们?! 但真把柳静秋接回去却是万万不可,一个嫁过人的哥儿回娘家养着,不说废粮食,家里的婆娘都能翻白眼翻死他,嘴上说说做个样子不要紧,真接回去才是闹了大笑话。 也真是奇了怪了,以往他挥挥拳头宁秀才就会抖着腿唯唯诺诺,何时这样牙尖嘴利,胆子还大的很。 “姓宁的,如果这种事还有下次,你夜里走路上给我小心点!” 柳安简放下狠话,直接转身踹了一脚篱笆走了。 宁景心里一哂,这些人怎么威胁人也一样,这夜路真危险。 柳安易又好声好气和宁景说了两句话,也离开了。 见他们灰头土脸的走了,宁何氏可高兴坏了,嘴里啧啧有声,道:“这娘家的也就会嘴上说的好听,真要养个人就紧巴着家里那点粮食,都是做样子给外人看。” 宁景回了房,看向床上的柳静秋,这事说来最不好受的应该是他。 娘家哥哥如此靠不住,等柳老太一去,他便什么依靠都没了,也难怪书中他会有那样的下场,这个世道,哥儿、女子都不容易。 “你想回去么?”他走过去,淡淡问道。 柳静秋低头沉默了一会,仰起脸看他,苍白的脸上眼泪不停落下。 “夫君……” 宁景叹了一口气,冷淡的神色散开,轻轻给他擦去眼泪,低声道:“我不应该如此对你说话,今日的事我有失职,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这种情况,我是你的夫君,定会护着你,养你。” 这下,柳静秋彻底忍不住了,埋头进宁景怀中低声呜咽起来。 晚间用饭时,宁景端着饭菜到房里,没让柳静秋下床,他的脚踝被抽肿了,涂了药,以后几天怕是只能静养。 吃完饭后,宁何氏将宁景叫到书房里,话里话外就是柳静秋现在没人护着,何不逼他把嫁妆交出来,以后想怎么拿捏他都可以。 宁景看了眼门外,在地上的影子处瞥了一下,回首对宁何氏道:“娘,现在不是时候。” “啊?”宁何氏不解,在她看来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就冲今天柳家兄弟的态度,柳静秋就算挨欺负了估计都不敢再往娘家跑,而柳老太眼见快不行了,谁还能护着他,还不是任他们拿捏。 宁景不急不缓,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道:“上次逼迫夫郎拿出嫁妆的事好不容易才压下去,如果再让人知道我们又强逼夫郎,闹大了的话终究对孩儿名声不好,若是传到同窗甚至老师那里,您让孩儿以后怎么去见他们?” “这倒也是……”宁何氏皱眉,“那我们不让别人知道不就行了?” 宁景摇头,“天下无不漏风之墙,再说又不是只有强抢之法。” “夫郎性子温和纯良,最是好哄不过,现在他没有娘家依靠,只要我们对他好一点,他的心自然向着我们,到时候哄一哄他,不难让他自己交出嫁妆,这样一来钱到了手,也不会有碍儿子名声,岂不是两全其美?” 宁何氏眼睛一亮,拍手道:“还是儿子想得周到!为娘就说你怎么转性了,对柳静秋这般好,原来如此,还是景儿有先见之明,那就按你说的做,等把他嫁妆拿到手,再慢慢收拾他也不迟!” 宁景只是摇摇头,没有说话。 再看门前,那一道影子已经消失了。 夜里睡觉时,一向安静平躺的柳静秋罕见的翻着身背对着宁景,哪怕没有声音,但是能感觉到轻微抖动,但宁景只当不知道。 他不是什么大善人,也装不来深情。在他看来柳静秋太单纯了,听到那些话对他们有防心是好事。他的处境已经十分不妙,嫁妆是他最后的倚仗,若是聪明的话就应该牢牢握在自己手里,有银子傍身比什么都安心。 至于那些话,自然也不单单是吓唬柳静秋,主要目的还是哄宁何氏。 宁景很清楚,他在的时候能护着柳静秋,但他不可能时时刻刻在。而且若他太刻意偏帮柳静秋,宁何氏就会越针对后者,这治标不治本。 婆媳关系得慢慢来调解,人都是有感情的,只要他在中间疏导的好,迟早有一天宁何氏会把柳静秋也纳入家人范围。 而这其中还有一个关键——银子。 贫贱家庭百事哀,只要他能带着宁家富起来,宁何氏自然不会只盯着柳静秋那点嫁妆瞧,许多问题就能不攻而破。 至于在目标达成前,柳静秋会不会伤心难过,他却是管不了。 宁景睁着眼看着床边,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照进来,洒下一地清晖,桌上还有一副未绣完的针线,那是柳静秋的手艺,他的针线活很好,看着像绣了一朵并蒂莲。 他无端有些心闷,夜里太寂静,轻微的抽泣声都清晰可闻。 宁景沉默了一会,突然翻了个身,长手一挥落在里面人的身上,连着被子将人揽进怀里。 那人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停了。 不知过了多久,平稳的呼吸声响起。 柳静秋感觉到吹在后脖颈的热气,愣愣看着床里面,良久,他闭上眼,眼眶微凉的泪珠滑下,他微微往后倚去。 12、大赚一笔 经过宁景的一通连哄带骗,宁何氏终于消停下来,只是她这种刻薄惯的人突然之间也装不来柔情,若真的变得和善慈祥,怕还要把人吓出病来,宁景也不指望她如此。 花了两天时间,宁景将《白蛇传》默写了出来,只是故事他只记了一个大纲,很多细节却是一下想不起来,只能一遍遍看稿子,然后补充上去。 他默写出来的这一版是潘老师版本的,其实他觉得《新白娘子传奇》可能更吸引这里的人,但那些唱戏他是真不会,还是不为难自己了。 倒是他想着剧情时,突然想起《白蛇传》的歌,一边写,嘴里不由自主的一边哼,柳静秋路过书房时就听到里面的动静,不知他在干什么,凝神一听,原来是在哼歌。 “说声再见心盘起,缠绵眷恋千百般……” 柳静秋听了一会,眨了眨眼,去房间搬出自己的刺绣坐在书房外,一边听一边绣着。 宁景自然不知道这个,从《今生你作伴》唱到《青城山下》,又兴起哼了两句《渡情》,等把补充部分写完,他放下毛笔,拎起写满字的纸,吹了吹墨,满意的看着,嘴角勾起一抹笑。 成了。 他准备再去城里问一问有没有人收话本,他是有些想自己亲自上阵,他也不是怯场的人,要是自己当说书先生,还能避免中间商赚差价。 可是,他没有做过那一行,不懂规矩,再则找个说书的场地需要时间,现在他想尽快赚些钱回来,将银子放在家里改善一下家人的生活,还有五天他就要去书院了,再回来就是一个月后,至少离开前,给家里留够生活费吧。 宁景将写好的纸张收好,推门出去,正好看到柳静秋提着刺绣篮子从面前经过,不知为何他从他身上感觉到一点点心虚的感觉。 宁景有些莫名,试着喊了一句:“夫郎?” 结果那个人像火烧屁股似的,“嗯”了一声,拔腿就回了房间。 宁景歪了歪头,有些疑惑。 宁景再次来到城里,这次他没有来食香阁,而是来了从那个书生嘴里故事不爱听了的听风楼。 这是一家茶楼,有专门的说书先生,在食香阁没有请说书先生之前,这一家是城里人经常去的休闲场所,除了说书还能听曲。 这里不同食香阁,进去就要交十文钱,可以把大部分占便宜的人拒之门外,以前因为它是城里数一数二的休闲场所,这个规矩也正常,不过最近因为食香阁的缘故,听风楼的客人越来越少,还能来的基本都是老顾客,念个旧情,或者想把未完的故事听个完整。 宁景进来时,偌大的厅堂,上座率不过三层,大部分桌椅都空着,此时没有在说书,而是有一队女子在上面吹拉弹唱。 她们唱的都是古时民谣诗歌,宁景没有听过,索性就坐下来安静观看着。 过了小半个时辰,歌女退下,一声锣响,听风楼的说书先生上台了。 来者是一位蓝衣青年,容貌俊雅,气质出众,他没有坐于台前,而是长身玉立在台上,一手折扇,悠悠扇动,嘴里讲着的是才子佳人的故事。 这故事太风雅,除了个别人,着实难以吸引人的注意,毕竟那坠崖奇遇姑且算个爽文套路,才子佳人的故事,几个人能共鸣呢? 一则故事道完,台下稀稀落落的掌声,说书先生下场。 宁景抿了一口茶水,招手唤来小二。 “客人,可是需要什么?” 宁景将袖中卷好的纸张交给他,淡笑道:“劳烦小二哥将此物交到苏先生手里。” 苏先生正是刚刚的说书先生,听风楼有两位说书先生,今天是他坐班。 小二素养很高,没有问什么,直接拿了东西到后院,交给了正在休息的苏悯。 苏悯正在翻着手里的话本,这是听风楼老板新买来的话本,讲的是赶考书生和富商家小姐的缱绻深恋,书生借住富商家中和小姐一见钟情,奈何身份悬殊,两人约定待书生金榜题名就回来娶小姐。 小姐为让书生安心科举,将自己所有私藏给了书生,书生走后,小姐直接将自己关进闺阁再也不出门,抗拒父亲订下的婚事,穿着一袭嫁衣日日夜夜等书生回来。 而书生不负所望果然高中,可因满腹才华,相貌俊雅被公主看上,圣上赐婚,书生心系小姐,可皇命不可违,更害怕连累家中老母,不得已接受赐婚。 故事最后几经波折,结局是公主发现了小姐的存在,宽宏大度让小姐也进了门,二女共侍一夫,皆大欢喜,书生得享齐人之福。 苏悯看完话本,哂笑一声,将之丢在一旁。 这话本算是不错,也不知是哪个书生的臆想之作,但结局在他看来着实荒诞,不说公主和人共侍一夫多荒唐,书生口中对小姐山盟海誓,最后还不是让人做了妾? 他有心将话本改一番,正想着事,小二进来将宁景的纸张交给了他。 这也不是第一次,有些客人听了故事可能会有自己的感想,可以写书去到说书先生这,若是接纳,当场改换剧情也不是不可以。 苏悯随手打开纸张,漫不经心看去,但很快,他目光一动,神情凝起,逐字逐句看下去。 突然,他猛的一站起,对小二急道:“快去把人请进来——不,我去见见这人,你快带路!” 宁景没等多久,就看到刚刚风轻云淡的苏先生在小二的带领下疾步向自己走来,他看着宁景上下一打量,郑重一礼,道:“在下苏悯,见过这位先生。” 宁景起身回了一礼,道:“苏先生好,在下宁景。” 见过礼,苏悯便迫不及待问道:“刚刚那话本可是宁先生给在下的?可是宁先生所著?” 宁景摇摇头,道:“确实是在下给先生的,但不是在下所著,此乃华夏奇闻异志,只是在姜朝,还无人知道。” 苏悯目露疑惑,他和魏先生一样,也算见识不浅,但也不知道华夏是什么地方。 不过,这故事在姜朝无人知道这话他信,至少他说书这么多年,可还没有听说过这个故事。 千年白蛇为报恩,西子湖畔再续前缘。 苏悯有信心,只要把这个话本拿到手,足以改变现在听风楼的窘迫,回到当初的地位。 “还请宁先生里面说话,外面人多耳杂,恐有怠慢。” 宁景点头,欣然跟人去了后院。 到了后院房间,两人分次落座,宁景也没有卖关子,直接又拿了后面几页故事出来,苏悯接过一看,目露奇光,连连赞叹。 “妙!妙极!” 他看向一旁含笑的宁景,认真道:“先生这话本卖么?” 宁景颔首,道:“自然是要卖的,不知苏先生能给什么价?实不相瞒,我前段时间曾去食香阁处谈过,可惜价格实在不如我意,只能作罢了。” 对于他的坦诚,苏悯倒也不恼,笑了一声,朗声道:“自然不会让先生吃亏。” 他回首,对身边小童耳语一句,后者依言去了后面,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拿了一个木盒递过来。 苏悯也不看,转而双手呈给宁景,道:“先生可以一看。” 宁景也不矫情,接过木盒一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了一排银子,粗略一看,百两有了。 他暗暗咂舌,叹道:“苏先生好大的手笔。” 他心理价是三十两,这波属于是超级加倍了。 苏悯倒是风轻云淡,摇了摇折扇,道:“苏某不是不识货的人,这个话本能带来的收益值得这个价,而且先生应该明白苏某的意思,这个话本,我希望先生不要再说与别人,而且……” “若先生还有别的话本,请优先考虑听风楼。” 宁景点了点头,将木盒合上放在一旁,从袖中将剩下的故事全部拿出,郑重道:“苏先生如此赤诚,在下也不会让苏先生失望,除了话本,在下还有一些东西交给先生。” 他将几张纸单独拿出来,道:“这是华夏关于这个话本编出来的歌谣,若说书之前来几段歌曲,将更能提起听客兴致,这几首歌曲我便赠与苏先生,当结个善缘了。” 苏悯拿过来仔细一看,良久,笑了一声,道:“善!” 接下来的时间,宁景将歌曲在几位歌姬面前唱了几遍,又和苏先生仔细讨论了一下剧情,直到时间不早了,他才抱着一盒银子坐上回去的车。 今天实在顺利的让宁景意外,有些云里雾里,直到到了家,他再次打开那盒银子才有了一点真实感。 这就……赚了一百两? 感谢华夏麻麻的馈赠,让他在异世还能享受这种福泽,不然就凭他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小胳膊小腿,去哪里赚这么多银两? 不过这些银子不宜现在一下拿出来,不然一下把家里人吓到怎么办,毕竟赚钱最快的办法都写在刑法里,不是抢劫就是诈骗。 不过有了这些银子,宁景也一下安下了心,对一直以为原剧情给的压迫减轻了几分,总算不在那么提心吊胆了。 又过了两天,宁景便该去学院了,他趁着柳静秋不在,偷偷将宁何氏拉来,递过去五两银子。 宁何氏顿时一惊,吓道:“这、这是哪来的?儿啊,你莫不是去……” 她一脸见鬼的表情,这还只是五两,若一下拿出一百两,估计当场两腿一蹬晕过去。 宁景只是一笑,神秘兮兮道:“是夫郎的。” 13、未来状元 宁景话音落下,宁何氏一脸又懵又疑的看着他。 “柳静秋的?他怎么给你了?” 宁景一脸理所当然道:“他不给我给谁?我早说了夫郎最好哄,这两天咱娘俩对他不好吗?不要他干活,好吃好喝供着,他心里感动,这不看我要去学院,自己拿了这些银子出来给我了。” 宁何氏顿时瞪大眼睛,喜不自禁,道:“算他识相,既然给了这么多银子,儿啊,你可看到他到底有多少银子了吗?” 宁景煞有其事道:“我就看他偷偷拿出来一个盒子,里面满满都是银子,估计不下百两。” “嚯!这么多!”宁何氏一个机灵,马上道:“那你看到他藏哪里没有,咱们快些把盒子抢过来!不,要不我偷偷去拿?” 宁景摇头,道:“何至于此,娘,你看他现在都愿意拿给我用了,那盒子里的银子迟早都是我的,用得着做那种偷摸举动么?” 宁何氏一想,确实如此,虽然很想得到那个装满银子的木盒,但她更在意儿子的名声,只能忍痛不去想了。 宁景见状,笑了一笑,道:“娘,你看儿子这个法子有用吧,不过夫郎现在也就对我比较信任,他对您还是不够亲近,这些日子我要去书院,不能继续哄着他,这个重任现在就得交给您了,不过儿也不想看娘去伏小做低,您只需平常对待他,不要让他干什么重活,更别打骂他,平日里多做些好东西,你们俩一起吃,过一段时间他说不得就放下心防,像对儿子这样对您了。” “毕竟,现在咱们俩才是他的家人,他不靠我们靠谁啊?” 宁何氏脸上露出思索,她还是有些不甘心,道:“不让他干活就罢了,还做好的给他吃?有那钱我还不如留着等你回来买两斤肉做给你吃。” 宁景摇头,晃了晃手里的银子,道:“娘你想想那整个木盒的银子,咱们不能因小失大,再说买肉的银子也是夫郎自己出的,您这是跟着吃肉补补,何乐而不为。” 这样一想,宁何氏眼睛一亮,是啊,反正买肉的银子不是她出,她跟着吃肉何乐为不为,“好,好,娘听你的。” 宁景轻轻一笑,将银子塞宁何氏手里,后者让他留着点,他道:“我再找夫郎要点去。” 这话一说,宁何氏连连点头。 看着宁何氏欢天喜地离去,宁景无奈的摇头笑了笑,他这个办法其实参考的是民间的一个故事。 一个老人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结果三个儿子都不愿意给老人养老,苛待老人,女儿看不下去,只能想出一个法子,说老人有一木盒子的金子,哪个儿子孝顺就留给哪个儿子,三个儿子一听,连忙去老人面前献殷勤。 在老人最后的日子里,三个儿子为了那一木盒的金子将老人照顾的很好,最后老人离去,还将老人风光大葬。 至于一木盒金子,自然是假的。 现在,在他的忽悠下,宁何氏以为柳静秋有一木盒的银子,自然会在他不在家的日子善待柳静秋,就为了哄骗他的银子。 宁景不怕宁何氏去问柳静秋,因为后者哪怕竭力否认,宁何氏也不会相信他没有,而是觉得是他不愿意交出来。 五两银子足够两人美美过一个月,书院每一个月有五天假期,到时候他再回来看看情况,顺便留下下个月的伙食费。 晃眼,就到了宁景返回学院的日子。 他所在的青山学院在玉周城,离家有百里远,路上需花一天时间。 宁景并不是一个人来去,他有个同窗是隔壁村的,两人一般同去,路上一起出钱拼个车。 早上天未亮,宁景就起来了,柳静秋跟着起身,给他整理好行李,宁何氏也做好了早饭,做了一盘肉馅饼子,一笼大肉包子,一碟咸菜,这些不仅早上吃,还装了让宁景路上吃。 说实话,宁何氏手艺也一般般,以宁景尝惯美食的口味,宁何氏做的包子太油腻,他有些吃不惯。 不过在村里,人们都喜欢这种油腻的包子,觉得吃着油水的滋味美妙,瘦肉反而不受欢迎。 出了门,门口柳相途已经在等着,今天他送宁景去镇上,他和同窗约好在那里先集合,然后再一起去学院。 柳相途的牛车今天算被他包了,来去一趟镇上给他五十文,这买卖划算,人家也乐意做。 “去吧,路上当心些。”宁何氏细细叮嘱了好一会,才依依不舍道。 宁景含笑点头,目光看向柳静秋,后者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是眼睛一直看着宁景,见到他目光看过来,眼神闪了一下,缓缓垂下,嘴唇不由微抿。 连柳静秋自己都没感觉到,他心里竟有几分不舍和惶恐。 “娘,夫郎,我走了,你们在家照顾好自己,别不舍得吃好的,儿子下次回来,要看到你们每个人都长两斤肉啊。” 宁景调笑道,其他三人不由笑了一下,再一挥手,他放下帘子,牛车缓缓动起来,离开了宁家门口。 一路颠簸,巳时一刻,宁景到了镇上,拜别柳相途,他带着行李坐在一家茶楼里等着,点了一壶茶,悠哉悠哉看着外面街道。 “兄台,你可是听说城里听风楼最近推出的那个话本么?” 突然,一道闲聊声音引起宁景的注意,他不由凝神听去。 “没听说啊,现在都去食香阁听书,听风楼收费贵故事也就那样,没意思,还是魏先生说书精彩。” “诶,你一看就是消息落伍啦,你不知道最近听风楼推出的那个人蛇情缘的故事,真真是前所未闻,居然讲的是千年蛇妖为报恩,和凡间书生相爱的故事,听说还有相应的歌舞表演,现在城里都在讨论这个,今天就要首场说书了!” “啊?人蛇情缘?还有这种故事!” “是啊,兄台你我何不一起去听了看看……” 宁景轻轻一笑,没想到听风楼动作也快,想来被食香阁这一年来打压的够呛,现在迫不及待开始反击了。 而听风楼这边,门口挂了一张招牌,画了一位清俊书生和一位白衣女子在桥上执手相望,旁边落笔:白蛇情缘,千年未了,前世今生,西湖再聚。 另一边挂有一副字,提笔: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此时不少人聚在门口看着,对着这些字画指指点点,讨论的热闹非凡。 这其实是宁景给听风楼的一个小提议,往日他们讲新话本都是上一个话本快结束,才在谢场的时候提一下,让听客知晓。 而现在这一手,就相当于对全城预告,同时还请了人到处传告,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知道听风楼马上要推出一个名为《白蛇情缘》的话本了。 宁景有些遗憾不能亲去现场看看效果,不过路上听人议论就知道火爆的程度了。 喝了一会儿茶,外面走进来一个人,弱冠之年,身材高挑修长,一身蓝袍,面容俊郎,目带冷意,看起来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那人扫了一圈,目光落向宁景,走上前,拱手一礼,道:“让宁兄久等。” 宁景起身,微笑回礼,道:“无碍,冉兄有礼。” 这位正是宁景的同窗,冉书同,在记忆里,这人和宁景关系一般般,若不是每回来去同路,压根不可能有交集。 在书院里,原主喜爱攀附那些富家子弟,跟着他们去花天酒地,附庸风雅,其实人人都知道原主是个什么料子,但谁不喜欢后面跟这个狗腿子拍马屁呢?不过把原主当个乐子罢了,偏偏原主还引以为豪。 而冉书同不一样,他家境不比宁家好多少,但为人清傲,不喜虚浮,而且也不会溜须拍马,话少且直接,在学院里没几个人亲近他,但他学问却是数一数二。 值得一提的是,书中,他会压住林慧泽,成为姜朝有史以来第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两人一起去了车局,租借了一辆马车,期间都是宁景来交涉,冉书同一言不发,等谈妥后才摸出一锭碎银给宁景,然后上了车坐定。 宁景没说什么,将银子收好,同样提东西坐进去。 一路行去没什么好说的,路上停过两次,让两人吃饭解决生理问题,但相处了一天,宁景感觉到冉书同从开始对自己漠然置之,慢慢的目光打量过来,开始还是隐晦的看两眼,到后来则是光明正大看着。 他有些无奈,这人不对劲啊,记忆里冉书同不是对他十分看不上眼么? 而且这人确实够直的,哪有这样盯着别人看的。 宁景咳了一声,道:“冉兄可是有什么话要问宁某?” 冉书同细细看他,突然道:“你和以前不一样。” 宁景心里一个咯噔,他融合了原主的记忆,而且行事尽量不突出,就是怕人看出什么端倪,连宁何氏都只是以为他是被一顿打变了性子,没有怀疑他。 倒是这个人,一语道破。 宁景笑了一下,道:“冉兄有所不知,我这次回家成了亲,才知以前行事荒唐,我这是从少年变成了男人,自然不一样。” 他故意说的暧昧,露出一抹大家都懂的笑容。 冉书同看他一眼,只哦了一声,淡淡道:“既然如此,你以后就不要再做出格的事了,那种强迫良家夫郎的举动,千万不要再有。” 宁景一顿,道:“什么?” 14、流言蜚语 冉书同也没有卖关子,直言最近宁景做的“那些事”已经在他们村子附近传了个遍。 “那些话我不会去学院嚼舌根,但其他人难免言语两句。”冉书同淡声道,他平日里少与村里人接触,现在连他也听到了这些流言蜚语,可见传播的多嚣张。 宁景面色有些沉重,若别人只会担忧自己名声受损,被同窗师长排挤嘲讽,他想到的却是剧情。 在原本剧情里,这个时候确实他会陷入舆论风波里,在村子里抬不起头,不敢出门,好不容易熬到去学院,路上冉书同也与他一言不发,显然是不想与之为伍。 原主也看不上冉书同清傲的作风,只心里暗骂两句,想快快去学院,远离现在的处境。然而他没想到,这流言早传去学院里,他被同窗讥讽排挤,没多久就被夫子知晓,逐出学院,扬言再和他无关系,没有这样的学子。 当初事情发生时,他临阵发挥,也不能说完全堵住了村民的嘴,但至少不会到处乱传,毕竟当事人都和他达成表面和解。 而近个把月,柳和宜都没有动静,他也一直提防着,知道柳和宜现在忙着和涂格在城里盘个店铺,是做山珍美食的,林和宜手艺非常好,又有涂格供货,一时生意倒是不错。 但这只是表面,谁知他有没有背地里做什么,毕竟柳和宜可不是善茬,在书中他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前世负他的人都被他或明或暗加倍报复了回去,而对他好的人也一个个鸡犬升天。 这个主角敢爱敢恨,骨子里其实不坏,对弱小善良同情,是个个性十分鲜明的人物,如果可以,和他做朋友绝对是明智选择,但宁景没得这个选择,至少目前没有可能。 这事,他得先查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推动,是剧情自我圆回,还是柳和宜暗地里报复。 宁景笑了一下,对冉书同淡声道:“空穴来风罢了,宁某行的端坐的正,何须理会那些流言蜚语。” 冉书同点了下头,不再多说,他本就对宁景印象不好,只是今日见他不同以往,身上的虚荣浮夸洗去,笑容清雅自若,让人见了竟不由心生好感,思来想去,他才开口提醒这么一句。 接下来两人都不说话,踏着夜色,他们到达了学院。 青山学院在郊区,此时人声寂静,宁景和冉书同拜别,就各自回了住所。 学院提供学子住宿伙食,但学子每年需要交五两银子,另外每月自带一些食材过来,或者多交银两才能吃上好东西。 可以说,能把宁景供来这里读书,已经是宁何氏倾尽所有才能做到的事。 现在光景不错,别人家隔三差五能开个荤腥,但宁家除非宁景回去,不然宁何氏就清汤寡水吃着,唯一的油水就是一块猪油擦锅,直到油水干了成了油渣子,她才舍得吃掉。 宁何氏可能对不起任何人,但她对宁景掏心掏肺的好,这也是宁景穿越后接受原主记忆知道的事,所以他才对宁何氏一直礼待,不是正面去驳斥她,反抗她,而愿意哄着她,让她慢慢改变。 宁景揉了揉肩,点起油灯,将月余没有住人的房间稍稍清理了一下,他没有书童,这些只能自己来。 等一切打扫干净,随意洗漱两下,就躺下睡觉了。 而在宁家,柳静秋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宁景的枕头,黑亮的眸子在夜间闪了闪,良久才闭上。 第二天,就算无人来喊他,柳静秋也在鸡鸣一声后快快起了床。 他收拾好自己就主动进了厨房,打开柜子发现里面有面粉,米,还有一篮子面条,他的目光落在面条上,有些犹豫。 柳静秋早上挺喜欢吃面条的,但面条价格不便宜,他不敢擅作主张下了来吃,若是惹得宁何氏不高兴,少不了对他责骂。 而现在宁景不在,也不会有人拦着了。 况且,那人是真心拦着宁何氏么…… 柳静秋眼睛暗了暗,看了一眼面条,最后决定还是淘一把米煮粥,揉点面粉蒸馒头,这些东西够他和宁何氏吃一天了。 而在他刚把米淘洗好,宁何氏就挽着头发进来,看他一眼,眼神本是刻□□惯性暗含三分挑剔,但想了想宁景的话,她努力柔化自己的目光,看向柳静秋手里洗米的动作,道:“怎么不下面条吃?我昨儿才买来的,就准备今儿下来吃的,景儿不喜欢面条,正好我们吃。” 柳静秋微讶,手上动作一顿,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宁何氏嘴里尖酸挖苦的话差点脱口而出,但想一想宁景说的那一木盒的银子,硬生生尬笑出来,道:“米洗了没关系,煮了粥中午吃,我们早上吃面条,我听说你也爱吃面条,正好再拌点咸菜,那滋味美得很。” 柳静秋被她的反应弄得浑身不自在,以往一直有宁景在他们中间周旋,现在那人一不在,他和宁何氏说话都感觉无所适从,比两个陌生人还不如。 但他青涩,宁何氏却是人精,她泼辣刻薄是没错,但不代表她傻,相反正是懂人情世故,她才会如此做派,不然她一个寡妇带着个孩子怎么守得住家业,还把孩子供上秀才呢? 她笑着接过柳静秋手里的活,将人赶出厨房,还道:“你一个刚嫁人的小哥儿会做什么,快些出去,你就将自己好好梳洗打扮着,待会娘想进城一趟,你便跟我一起去吧。” 柳静秋整个一胆战心惊,便是宁何氏打他,也比现在这个笑面虎的样子好,起码一个明着坏,一个是暗着算计,后者肯定图谋更大。 越想越是令人不安,柳静秋突然感觉宁家就是狼窝虎穴,让他光是站着都感觉如坐针毡,没有一丝一毫的安全感。 明明,宁景在家的时候,不是如此…… 柳静秋心神不宁的吃完早饭,便被兴冲冲的宁何氏拉去村口坐车进城,以往宁何氏是舍不得坐车的,来去一趟可是四文钱,她辛苦去镇上城里卖卖山货都只能赚个几十文,有时候遇到运气不好,十文钱都难挣。 但是只要一想这钱是花的柳静秋的,她心里就舒坦了,再一想那一木盒的银子,她当即决定要坐车。 而上车时,宁何氏眼珠子一转,又起了心思,故意直接坐进去,也不提给钱的事,柳静秋垂着眸子,默不作声给了钱,然后上车。 等到了城里,许久没有这样轻松进城的宁何氏简直神气四射,往日她哪次不是挑着山货进来,到的时候累的气喘吁吁,现在却一身轻快,从牛车上下来时,那慢吞吞、施施然的模样,像恨不得告诉所有人,她今天是坐车来的。 值得一提的是,刚刚在路上,宁何氏还真的挑起过帘子,对路上走路过来的人问他们怎么不坐车,车上还有位置,轻快极了。 这模样,真真是一言难尽。 柳静秋心里叹一口气,跟在宁何氏后面,看她想干什么。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逛了点心铺,布庄,时鲜店,杂货铺等地,零零散散买了大堆东西,柳静秋手里已经提不下了,宁何氏也没好到哪里去,她两只手满了,就夹在咯吱窝下,恨不得用嘴提。 而逛了这么久,买了这么多东西,宁何氏没有出一文银子,都是柳静秋掏钱。 宁何氏看在眼里,心里笑开了花,对柳静秋不停的夸,这次倒是有一分真心实意了。 其实这是宁何氏和好姐妹商量出来的招,既然明着叫柳静秋拿银子不好,那就变着法让他给家里花银子不就行了? 吃的,用的,穿的哪个不花钱? 宁何氏不怕柳静秋推拒,只要他敢拒绝,她就直接往地上一坐骂他不孝顺婆婆,他一个年轻哥儿要脸皮,不怕他不就范。 现在柳静秋这样识相,也省的她用招了。 两人逛到快过了饭时,才想到找一个地儿用饭,便随便进了一家饭馆,将东西放在一旁,准备吃点东西。 宁何氏问了小二有什么吃食,就毫不犹豫点了两个肉菜,又要了一个汤,至于青菜她还不爱吃,就让小二下去了。 自始至终,柳静秋都没有说一句话,神色淡漠,若是宁何氏问他如何,他就点点头,偶尔会道一句:“都听娘的。” 这令宁何氏更加满意了。 而在吃饭时,宁何氏哼哧哼哧旁若无人般大快朵颐,引得旁边的人不由侧目,待看到柳静秋时目光停留了一下,然后才转开。 柳静秋夹了两口菜吃着饭,耳朵却悄悄立起,听某处传来的议论声。 “和安村那个秀才……非礼别人夫郎……” “果真?” “还能有假?听说还强迫了一个哥儿,还把人娶回去了,把人哥儿嫁妆都霸占了!” “朗朗乾坤,竟有人做出这种事!怎么没人报官啊?” “这哪有人敢说,人家哥儿也要声誉,直接嫁给他了,而且人家是秀才郎,见官不跪,真到了衙门,谁吃板子还不一定。” “那倒也是,只是这人也忒不要脸了,你可知这秀才郎叫什么?” “好像姓宁,叫什么不清楚,但是现在都传遍了,等会儿我去打听打听。” 柳静秋眉头蹙起,往那边看去,是两个不认识的人,不是村里的。 这事,怎么传得到处都是了,而且真真假假,夸大其词…… 他心里想着事,吃完饭又乖乖把饭钱给了,然后又陪宁何氏走了走,才又坐车回去。 一路上,宁何氏见人就夸柳静秋孝顺,给她买这些东西,直要把柳静秋高高捧起,让他以后不好拒绝继续给家里拿银子。 柳静秋也没有反驳,只看着他表演。 一直到回了家,宁何氏欢天喜地放置买来的东西,柳静秋回了房间。 他坐到床边,将袖子里零碎的银子拿出,从床头摸出一个荷包,倒出几枚银锭子。 他忽然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抿了抿唇,不知自己是何心情。 这个荷包里总共有十两银子,是宁景离开前给他的。 15、众人凑钱 柳静秋不知宁景给自己这个荷包是为何,那是临行前夜,宁景忽然塞入他手里,道:“该用就用,别舍不得。” 他摸出来里面是银子,而且数目不小,又惊又疑,不知道宁景想做什么。 他不是贪图自己的嫁妆么?怎么还反给他银子? 莫非是打着以小套大的想法? 他的嫁妆确实比十两多得多,他有娘留下的一些嫁妆,另外柳老太把多年攒下来的银子首饰都给了他,林林总总价值二百多两,这事除了他和柳老太无人知道。 怀璧其罪的道理柳静秋明白,这些银子是他立身的根本,就算被宁景休了,他也能靠这些银子过得很好。 而在和安村,普通人家能有个几十两银子就乐开花,家境富裕的也不过二三百两,他一人就足以抵过别人一家,如果让人知道他有这么多银子,肯定想方设法来抢夺,到时候银子能不能保住另说,性命都有危险。 那一晚他摸着那个荷包一夜难安,等宁景走了后,他将自己的银子翻出来仔细核对。不能怪他多疑,而是他担心这十两银子是宁景从他藏银子的地方拿出来,又想用在他身上施以小慧谋夺更多。 这种情况不是没可能,他也承受不了带来的后果。 但是直到柳静秋将所有银子清点了,才发现,宁景是真的另外给了他十两银子,还让他想用就用。 这让柳静秋一下心里五味杂陈,还有一丝羞愧。 莫非真的是他错怪了宁景? 可是,他曾经和宁何氏说了那样的话,也确实有过强逼他交出嫁妆的举动…… 柳静秋有些迷茫,宁景到底想干什么? 今天宁何氏的用意,柳静秋也看出来了,他知道以宁何氏的性子,若是不如她意,今天怕是难以善罢甘休,索性他这里有宁景给的十两银子,随便她买,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柳静秋也想好了,若是宁景回来看到他用了银子责骂他,那这人肯定就是打着以小博大的心思,装个样子罢了,大不了他把银子还给他,以后对这家人更加提防,等之后看看有没有机会逃离。 若宁景什么也没问…… 柳静秋抿了抿唇,到时候再说吧。 这些宁景自然不知道,他只是了解宁何氏,知道就算他说的再好,宁何氏当时也答应了,落到实处肯定变卦。 所以,他才另外又给了柳静秋十两银子,这样就算宁何氏耍什么心机,柳静秋也不会吃亏。 宁景也是真想让这俩人好好养养,吃点好的,穿点好的,他宁景不可能说连个家都养不起吧。 宁景回了学院三天,其他学子也陆陆续续回来,清冷的学院热闹起来,也有人邀请宁景一起出去聚聚。 对于这种社交,宁景不会拒绝,他从来不做那种自矜身份而不去和人来往的事,多认识一个人他消息来源就广泛一分,而且多一份人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用上呢? 只是连着赴了两次约,宁景就发现原主结交的人几乎都是些酒肉朋友,一群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书生聚在一起夸夸其谈,满脑子臆想今后金榜题名,美娇娘在怀,但据宁景所知,在场的人基本都是脑袋空空的草包,和原主一路货色,在学院不思进取,只想讨好富家子弟,做别人的狗腿子。 今儿个做东的人是他们这伙人里比较有身份的人,名唤齐鹤来,其父举人出身,在衙门领了个主簿职位,听说和他们的一位夫子是同窗好友,所以平日里周围的人都以齐鹤来马首是瞻。 原主和这人倒是有几分交情,不过这交情说来可笑,原主有个表妹长得娇俏可人,也是个想飞上枝头的人,看不上村里的小子,托原主认识了齐鹤来,做了这人的侍妾,也因着这层关系,原主算得上齐鹤来的头号狗腿。 宁景没有做人狗腿子的喜好,全程默不作声吃菜喝酒,不动声色听他们交谈,以期听到些有用的东西,但这些人聚在一起不是聊那个楼里姑娘俏就是谁家哥儿长得好,三句话不离开□□里的事,有个别人说的尤其猥琐,偏偏还能逗得其他人哈哈大笑。 “诶,宁兄今儿可是有心事?怎都不见你谈谈你的高见?” 有人看向宁景,往日里他是最喜表现,讨论这种事也极为放的开,今儿个倒是沉寂。 宁景微微一笑,心里有些无语,他想起第一次进原主书房时在桌上看到的几本书册。 那书册就放在左上角,随手可拿的位置,书的边角都摩挲的起毛卷起,可见是平日时常翻阅。 当时他还挺好奇,就顺手拿来一翻,一下人就顿住了。 有图有配文,竟然是传说中的…… 宁景当即就把那一摞书找了个隐蔽地方藏起来,心里也了然,难怪原主学问不好,整日在书房看那种书,脑子都撸出去了吧,还有个鬼的心思学习! 可怜宁何氏,要是她知道自己辛辛苦苦攒的钱被原主买了这种东西,会不会当头撞死? 这些书可不便宜,市面上禁止售卖,原主脱人辛苦弄来,一本价格就花了一两多,这些加在一起,十来两银子都有了。 不仅如此,原主还向同窗炫耀过这些书,还一起传阅过。 那些人见宁景没有说话的欲/望,就没有硬拉着他聊,又过了一会,不知是谁起的头,谈及夫子寿辰将近,就想一起凑钱给夫子送礼,这事齐鹤来也十分赞同,第一个站起来大声道:“师长如父,待我等恩重如山,夫子生辰,你我若不表达一二实在说不过去,不若如此,我等凑一笔银子,当天给夫子送上一份大礼,如何?” 他话一出,其他人纷纷赞同,饭局散了后,齐鹤来几人就相约去给夫子看礼物,本来邀请宁景一起去,但被推拒了。 “这个宁景,最近倒是寡言了,也和我等不亲近了。”有人嘀咕道。 另一人突然嗤笑,道:“你们还不知道吧,听说他回去这一趟已经成亲了,而且……” 几人凑近,一阵低语,顿时有人惊呼,道:“果真如此?!” “那还能有假?而且你们看他现在穿的是不是比以往体面风光多了,我看八成如传闻中说的那样,将夫郎嫁妆霸占了!” “强行污了人家哥儿清白将人娶到手,还抢人嫁妆,婚后还非礼良家夫郎,啧啧,没想到宁景这般孟浪。” 齐鹤来一直没有说话,眼睛一转,看向那个喋喋不休说得起劲的人,道:“你说他霸占了夫郎的嫁妆?” 那人道:“是啊,听说那夫郎本是他们村数一数二富户的哥儿,长得也是顶出色,附近几个村子的人踏破门槛求娶,最后却被宁景强行娶了去。” 那些人还在可惜那么个漂亮哥儿便宜了宁景,齐鹤来眸光一闪,随即笑道:“走,趁着天光大好,去为夫子好好挑选个礼物,方能体现我们一番心意。” 宁景无心理会这些人,他绝对下次他们再喊他,他便抱病不去赴约,有这时间,他不如想想接下来将哪个话本默写出来。 他有意《欢天喜地七仙女》,这个故事可以分成七个单元,将七仙女的故事做成一个系列,十分有利于他初期说书积累人气。 说实话卖话本比他亲自去说书来钱快得多,他大可把故事都卖出去,幕后拿钱就行了。 但是,他所知晓的故事迟早有被他卖尽的一天,赚来的钱也有数,但他若是自己说书,就算后期自己没了故事,但是他有说书这门技术,还有积累起来的人气,那时候再买别人的话本来说,就能靠此吃一辈子的饭。 这就是鱼,和授渔的区别。 而且宁景有一种直觉,扬名会给他带来极大的好处。 他不确定扬名天下对他担心的那事有没有帮助,但与其犹豫,不如先行动起来,等事情发生了,就知道有没有用了。 就在宁景潜心将七仙女的故事默写出来时,有人敲响他的房门。 宁景打开门,是那群狐朋狗友里的一位,姓赵名群,和原主并称齐鹤来两大狗腿之一。 赵群也没有和宁景卖关子,直接在门口和宁景说明来意,原是为了夫子生辰礼凑钱来的。 宁景思考了一下,也很爽快问每个人出多少银子。 赵群比了个五。 宁景眉头微蹙,平心而论,单个人这个数他觉得高了,也不知道这些人想送什么。 “大家都出这个数么?”他问道。 赵群点点头,看着宁景。 宁景颔首,回身进房,没一会拿出一个钱袋子,递给赵群。 赵群笑了一下,对他一拱手,道:“宁兄爽快人,某到时候肯定在礼单前面为宁兄留名。” 宁景回礼,道:“有劳。” 言罢,赵群离开了,他一路回了齐鹤来房间,将收来的钱袋子交给后者。 齐鹤来将钱袋子一一拆开,将银子用一个盒子装好,而除了宁景的,其他人钱袋子倒出来的不过二三两,只有宁景的是五两。 “倒都是乖觉。”齐鹤来一笑,道。 赵群脸上谄笑,道:“齐师兄说话,他们哪敢不听,一个个都是麻溜拿钱,不敢耽搁一下。” 齐鹤来轻笑了一下,抓了两枚银子丢给赵群,后者连忙惊喜接住,连连拜谢。 “那宁景也没有推拒么?” 赵群恭敬回道:“没有,一个不字都没有说。” 齐鹤来颔首,眼睛一抬,暗光闪过,道:“那便好,你明儿再去各处一趟,就说想买的东西被人抢了先,现在只能换一样买,每个人再交五两,至于宁景……” “让他拿二十两出来。” 16、破罐破摔 第二日,宁景就再次见到赵群。 “二十两?”宁景皱眉,心里一沉,脸上却不动声色,慢慢流露出一缕为难,道:“宁某家境贫寒,怎拿的出如此多的银两。” 赵群却是一笑,道:“宁兄自谦了,谁不知道宁兄出手大方,且尊师重道,这次师长大寿,想来谁也没有宁兄上心,区区二十两银子,想来问题不大。” 宁景注目赵群一会,出乎意料的道:“不,问题很大。” “啊?”赵群没想到他这样反应,一时有些错愕。 宁景既然看出了问题,也不想和他多说,只道:“这些钱宁某拿不出,那五两是宁某力所能及最大的心意,望老师不嫌弃。” 言罢,他将门一关,不想再多说一句。 门外赵群吃了一个闭门羹,不由气恼,道:“宁景,你那些事我们都已知晓,你乖乖把银子送上来大家都给你留一个面子,你不要不识好歹!” 然而不论他如何大呼小叫,房内都没有声音传出,见此,赵群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宁景听到他离去,想了想,也打开门出去,找了几个那天相聚的人交谈几句,一圈下来,他已经知道事情大概了。 果然,其他人都只交了二两银子,有人也故意多交一些孝敬,但没人像他一样一交就是五两,现在还来管他要二十两。 真把他当冤大头了。 不过赵群说的那些话宁景也留意到了,显然这些人知道了什么,以为拿到他的把柄,想以此要挟他。 宁景想到那些流言,想来也应该传到学院了。 这些天他托人去打听事情从哪里传来,可惜他现在一没有人脉二来钱财也不足,打听到的消息少,只听到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 不过他也从中得到了一个重点——别人都知道他和柳静秋成亲不光彩,婚后还试图强迫一个哥儿,但是这个哥儿是谁却没人知道。 人就算想造谣,也会下意识把自己摘除出去,宁景并不能由此完全断定是柳和宜做的,但也相差不远了。 若事情如此发展下去,他还是会走上原剧情的道路,被逐出学院,名声扫地,以至无人接纳,穷困潦倒。 宁景眸光闪动,仰头看向碧蓝的天空,一只孤鸟长空翱翔,既然无法改变僵局,不如破而后立,另辟蹊径。 晚间,宁景的房间迎来了齐鹤来,随行的还有赵群。 宁景脸色如常,自然的请二人落座,倒了茶。 齐鹤来端起茶盏轻吹了一下,闻了闻,漫不经心道:“清香盈鼻,色泽清浅,好茶。” 赵群跟着喝了一口,道:“是比以前的茶好了不止一筹,”随即又谄笑道:“还是不如齐师兄那里的上好龙井。” 齐鹤来抬了抬手,止住赵群的溜须拍马,看向默不作声抿茶的宁景,道:“想来宁师弟知道我们来此的目的,现在所有人都交上了银钱,只宁师弟这里一直拖着,让礼物买不成,实在耽搁了大家的事,若是这礼物再被人抢了先,下次要交的钱,说不准就又要翻倍了。” 赵群也跟着帮腔,道:“是啊,宁景你一个人耽误我们所有人孝敬老师,到时候老师不高兴了,你担当得起吗?” 他们看着宁景,这一番话把责任直接推给了对方,按照以往宁景的性格,肯定极力驳斥,或是被他们压的不敢造次,交出钱财是迟早的事。 今天还是齐鹤来亲自来的,宁景从来对他言听计从,所以两人说完话就老神在在等着宁景就范。 然而,这次他们注定失望了。 宁景放下茶盏,神色淡淡,哦了一声,道:“礼物不是每个人出同等的银钱一起购买吗?唉,怪宁某家境贫寒出不起多余的银子,各位若是荷包充裕,就再平摊一下每人多出个一两,礼单上也不需要写我宁景的名儿了,至于宁某给的那五两,就当孝敬老师的一点小心意。” 这俩人进来先是说他的茶比以前的好,暗喻他还有银子买新茶,又将耽搁买礼物的罪名怪到他头上,话里话外不过逼他快点把二十两银子交出来。 先不说二十两不是小数目,单就这二人特意针对他,宁景是不可能给的。 况且现在他们敢一气要这么多,有一就有二,只要他这次给了,马上就有新借口找他要更多,像蚂蟥一样死死咬住他,直到把他吸干。 听他如此说,赵群一拍桌子,喝道:“宁景你不识好歹,我们特意给你个机会在老师面前表现一番,你不感激就罢了,还和我们装样子,你怕是不知道你做的那些肮脏事我们都知晓了吧?要不想我们捅到老师那里去,你就乖乖听话,不然有你好看!” 宁景闻言一下笑出声,道:“这个机会给你要不要?” 见这两人一下被噎住,宁景又道:“宁某我行的端坐的正,自不怕那些流言蜚语,两位若要告老师,去吧。” 他摆了摆手,做出送客的姿态。 齐鹤来看了他一会,见他满不在乎,心里对那些流言也不信了几分,不过他信不信无所谓,流言真不真也无所谓,他要的不过一个借口。 “宁景,你真不在意?”他沉声道。 宁景勾勾唇,笑而不语,其意已经很明显了。 当一个人破罐破摔的时候,就没有什么能威胁他了。 简单而言,宁景,他摆烂了。 剧情不是要“宁景”这个人物走上这条路吗? 行,他走。 齐鹤来冷哼一声,睨了宁景一眼,拂袖离去,赵群也跟着离开了。 第二天,天未亮,宁景就背着行李离开了青山学院,让他等着被人奚落嘲弄,那是不可能的,他先收拾收拾去城里住着,看看情况,如果真的如剧情走向一样,那他就不回去了。 宁景这边面临的情况,柳静秋自然不知道,但他这些天留意到那些流言越发甚嚣尘上,还有小童编成曲儿唱起来。 这不禁让人担心,过两天宁景会不会就出现在话本里,成了那欺男霸女的丑角了。 这天柳和宜难得从城里回了村子,这段时间他一直忙着经营自己的店铺,推出数道招牌菜肴,其中尤以冰镇果汁和麻辣烤串最受人欢迎,毕竟炎炎夏日夜晚出来撸个串喝点酒水,比什么都快活。 他回村子是想来招两个帮手过去,现在生意火爆,人手就不够了,他想着林家的人一直帮他诸多,现在生意稳定,说什么也要拉他们家一把,把林婶子和林小水带去做工,多给开一些工钱。平日里他想直接给银子人家一直推拒,这次可拒绝不了了。 然而,柳和宜刚走到家门外,就迎面遇上了一个人,柳静秋。 柳静秋一身蓝色轻衫,墨发用同色的发带高束,手里提着一个篮子,里面装了十几个新鲜的桃子,还带着绿叶,看样子是刚摘下来的。 柳和宜一顿,目光不由细细打量柳静秋,见他衣着干净,身上也没有伤痕的迹象,整个人神色淡淡,清清爽爽,看得出生活的还不错,和当初在柳家时一样。 柳和宜心里诧异,这怎么可能? 他深知宁何氏的性子,她根本不会把儿媳妇当人看,这样的夏日只会把人赶着到处干活,地里,山上,河里,不会让人歇息一下。 若是什么活都没有,她都要给你制造一些活干,比如把灰倒在地上,然后把人揪来痛骂一顿说他怎么干的活,好像辱骂欺压儿媳,就能体现她的权威,以此获得快乐。 柳静秋能这样体面,莫非是柳老太又往宁家送东西了? 柳和宜想到此,眼神暗下来,后牙咬紧。 明明都是柳家的哥儿,柳老太何其偏心!前世他被宁家母子磨砺至死,都不见柳老太过问一句,现在轮到柳静秋了,就如此委曲求全。 柳和宜一语不发盯着柳静秋,后者却一拐路,走到他面前。 “吃桃子吗?” 柳静秋递过来两个桃子,柳和宜看了一眼,心里异样感升起,一股意味不明的滋味蔓延开来。 “不吃,谢谢。” 他们虽都是柳家的哥儿,但平日里交流很少,柳和宜有做不完的活,柳静秋不是去学堂念书就是跟随在柳老太身边,而且柳静秋从小寡言少语,不会主动和他说话。 今儿,倒是反常了。 柳和宜垂下眼眸,心头突然浮起一抹不安,像自己做的事,好像被人看得清清楚楚一样。 突然,他听到柳静秋低声道:“以后不要做那种事了,终究于你名声也有损。” 柳和宜一顿,猛的抬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柳静秋回望他,清清淡淡的眸子像看透一切,脸色却很平静,他道:“哥儿名声何其重要,何必做那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 柳和宜藏在袖子里的手抖了一下,脸上却很镇定,笑了一下,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有事先去忙了。” 他转身欲走,却被人一把拉住袖子。 “我知道。” 柳静秋平静的道:“我知道那晚有人扶我进房间,也知道,有人将宁景扶进来。” 17、套话露馅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柳静秋敏锐的感觉到抓住的那只手微微抖动了一下。 他眸光一动,目光审视的看着柳和宜。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柳和宜没有回头,声音平静的道。 柳静秋淡声道:“你我心知肚明不是么?” “自从一年前你落水醒来,整个人行事就不同以往,而且总带着某种很明确的目的。” “三个月前,宁景从学院回来本是想向我提亲,这事我早便知道,奶奶知我不愿,就让我先出去躲一躲,没想到路上我看到你拦住了宁景,之后他便再不提向我提亲。” “我本以为是你想嫁给他,但是你却当众拒绝了宁景,转头嫁给了涂格,让宁景落了颜面,之后……” “那晚其实我没喝酒,我从来滴酒不沾,是有人往我茶里加了东西,我不知道是不是你,但是扶宁景进来的是你,我看到了。” 柳静秋走到前面,认真看着柳和宜的脸,试图从他神色中找出一丝不对,“我知你从小就不忿我得家人偏爱,你让我嫁给宁景报复我,我也认了,但是你三番四次想害宁景,是为了什么?” “那次所谓的强迫,也是你自导自演的吧?还有现在甚嚣尘上的流言,也是你在传出来的对不对?” “你就这么想让宁景身败名裂?你为什么这么恨他?” 柳静秋语气平静却字字珠玑,像刀子切入柳和宜心口,迫得他不由后退一步。 柳和宜脸色发白,定定盯着柳静秋,他自以为做的隐秘,没想到全被人看在眼里,柳静秋确实猜到了很多东西,除了不知道他重生。 柳静秋靠近一步,眼睛盯着他,道:“我说的对不对?” 这一步像踩在了猫的尾巴上,柳和宜猛的想抽出被拉着的手,但未抽出,他顿时怒道:“是又如何!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恨宁景,身败名裂算什么,他欠我一条命,我恨不得他死!宁家人该死,柳家的那伙人也该死!还有你,柳静秋,你装什么清高的样子,要不是你招来宁景,我不会落得上辈子那个下场,都是因为你!” 一滴滴眼泪从他脸上落下,他愣愣的也不知擦去。 他很想大声告诉柳静秋,你知道什么! 你知道上辈子我在宁家过的什么猪狗不如的日子么?你知道我被卖的时候,被吊在集市上,被人当牲口一样,切割身上肉的滋味么?! 他恨死了宁家母子,也恨冷眼旁观的柳家众人。 他觉得老天爷让他重生回来,就是惩罚这些人的。 但这些话,他不能对任何一个人说,哪怕是涂格。 说他是重生回来,说上辈子遭受过的一切? 谁会信他,怕不是以为他得了臆想症吧。 所以在别人看来,他对宁景的敌意莫名其妙,宁景最多只是对他表达过喜欢,提过亲,还被拒绝了,但他却要将人整得身败名裂。 他们的恩怨在前世,他却带来了这辈子。 但他不应该报仇么? 若是旁人来看,都会觉得柳和宜这个状若癫狂的样子是魔怔,但柳静秋却眉头一皱,捉住了一个关键词,“上辈子?” 柳和宜一怔,顿时警惕瞪着柳静秋,嘴唇紧抿,显然他也意识到自己一时被激说错了话。 柳静秋见他神情就知道这个人不会再和自己说一句话,遂也不再逼迫下去,而是忽然一笑,像春日梨花绽放,他道:“那你是承认那些事都是你做的了。” 柳和宜不想理他,抽了抽手,发现柳静秋握的十分用力,显然他不给个回答就不松手的架势。 “是,是我又如何,你已经嫁给了宁景,他现在名声也臭了,就算我现在什么也不做,附近村子的人,城里的人,都知道了,你能怎么……” “和宜!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突然一个声音如平地惊雷,吓得柳和宜一个震颤。 他转头一看,篱笆拐角处有一颗枝叶茂密的大树,树后不正是他满脸震惊不敢置信的母亲柳杨氏么? “娘,你怎么……”在这? 柳和宜话未说完,看到柳杨氏挎着的篮子里装的桃子,哪还不明白,柳静秋和他娘一起摘桃子回来,故意逼他在他娘面前说的那些话。 他母亲柳杨氏性子懦弱,体弱多病,但为人却善良正派,从不许他做那些算计人的事情,若是让她知道自己的所为,肯定对他失望透顶,以后他不论做什么都会来阻拦他。 柳静秋识趣的松开了手,对走过来,双目通红的柳杨氏行了一礼,道:“姨母。” 柳杨氏连忙回礼,“静秋,这事……给你们造成太大麻烦了,我代和宜给你磕头赔罪了!” 她作势要跪下去,柳静秋和柳和宜连忙去扶住她。 柳静秋道:“姨母不用这样,事情已经发生了,道歉有什么用,现在要做的就是挽回损失,我已经嫁给了夫君,那事我就不提了,但我夫君近日名声被害,和宜需负极大责任,之后望姨母能督促和宜解释清楚这件事,等我夫君从学院回来,再亲自来向他赔罪。” “姨母以为如何?” 柳杨氏连连点头,道:“没问题,我一定带和宜去向人解释清楚,不会污了宁秀才的清誉,等他回来,我们再登门道歉。” “我不!”柳和宜张嘴要抗议,被柳杨氏狠狠掐了一下,他甩开柳杨氏,眼眶通红,狠狠瞪了柳静秋一眼,转身往房内跑去。 柳杨氏又向柳静秋道了歉,然后跟着进去了。 柳静秋看了一会,也转身回去了。 他确实是故意引诱柳和宜说出那些话,没想到事情真的如他猜测那般。 很多事,其实他都知道,但不敢确信。 然而知道又能如何,事情还不是发展到了这一步? 就算柳和宜愿意出面澄清,有多少人能信呢。 闲话少叙,却说宁景在城里居住三天后,果然打听到夫子把他逐出学院的消息,而且事情真真假假,不仅有那些欺辱良家夫郎的谣言,还有传言他在学院偷盗东西,欺压同窗等等,反正什么脏水,往他身上泼就对了。 据说,有人翻了他的房间,还从里面找出了数本香艳话本,被其他同窗纷纷唾弃,齿与他为伍。 宁景无语扶额,好像原主是有几本颜色小说藏在床角,他忘了毁尸灭迹了。 怎么办,他那么大一个清白啊! 玉周城的一间茶楼里,一身青衣的宁景正坐在下面,桌前一壶茶一盘点心,悠闲看着台上挥着折扇,神采飞扬,抑扬顿挫说书的先生。 这是玉周城生意最火爆的茶楼望春楼,说书先生是倍受人追捧的吴先生,此时正在讲一个人鬼情未了的异志,他讲的很有几分感染力,下面的听众有时被他吓得一怂一怂的,但还是眼巴巴等着他讲下去。 这个世界本来话本就匮乏,鬼故事更是少,能遇到一个讲鬼故事的说书先生不容易,宁景也津津有味听着,结束时毫不吝啬的送上掌声和打赏。 这些天他都准时来茶楼听书,吴先生登台他就在下面,讲完了走了他才离开,而且次次奉上丰厚打赏,现在吴先生看到他已经会稍稍点头示意。 宁景自然不是单纯来听书的,见时机成熟,今儿也是个好天气,吴先生下场后,宁景提了礼物就登门拜访了。 “多谢公子多日捧场,”吴先生请了宁景坐下,道:“不知公子贵姓,找在下何事?” 宁景一拱手,道:“在下姓宁,此来是为拜师学说书。” 吴先生神色一动,抬眼仔细打量着宁景,一身得体文雅的青衫,相貌俊逸,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番自信风度,第一眼看去都会以为是哪家书香公子,这样的人怎么会来学说书? 倒不是指说书先生这份工作上不得台面,但毕竟是需要抛头露脸,时常被人指指点点,有一些清贵读书人就十分看不起做这一行业的人。 吴先生想了一想,缓缓道:“恕在下失礼,在下早已发誓,再也不会收徒了。” 他顿了顿,又解释道:“不是我敝帚自珍,实在是不敢再收徒了。” 宁景微讶,道:“为何?” 吴先生苦笑一声,叹了一口气,道:“也不是什么隐蔽的事,公子可知踏雪楼那位鱼先生?他曾是我徒儿。” 这一段话信息量颇多,宁景听出了不少东西,这两人有恩怨,且不小,曾是徒儿,那便已经逐出师门了,而这背后的恩怨就是吴先生再也不收徒的原因。 宁景来拜师之前也打听过消息,吴先生的名声在玉周城十分好,不仅是他故事讲的好,人也是十分仁厚,善教诲世人。 在玉周城的角落有一座伶仃堂,里面有二十多名无父无母的孩童,还有几位无人赡养的老人,建立这个地方的人就是吴先生。 吴先生不仅给那些孩子饭吃,有空还会去教导他们读书识字,若是附近有孩子想学,也可以一起去,此举深受人们敬佩。 宁景和人打听时,有人提吴先生曾广收徒弟,只要想学说书都可以来找他,但没人告诉他里面还有辛秘。 踏雪楼他也知道,就在望春楼一条街外,也是一座休闲茶楼,不过宁景还没有去听过书。 吴先生十分歉意的对宁景拱手,看样子确实不想再收徒了。 宁景也没有强求,两人又聊了两句话,便告辞离开。 但宁景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他觉得有必要去踏雪楼一行了。 18、师门恩怨 未做一行前不懂这行的内情,等宁景用心打听吴鱼师徒二人的恩怨,才知道其中竟有如此内幕。 宁景将一枚碎银子给了眼前衣着普通面容穷苦的男人,那人对他千恩万谢,然后将银子掖在怀里,左右看了看,偷偷摸摸潜入了人群。 这是专门做打听事情的一类人,叫耳探子,城里不管是上面老爷夫人的香艳秘事还是下面街坊邻里的家长里短,他们都有过耳闻,专业点的甚至还能书写下来贩卖。 果然,狗仔不论哪个世界哪个朝代都存在。 宁景眉头蹙起,情况比他想的还棘手。 吴先生曾经确实收过几个徒弟,均精心教导,不仅教人说书,还帮他们寻找东家场地,可以说无不细心妥帖。 这些徒弟均是寒门出身,有人是孤儿,有人家境贫寒吃不起饭,吴先生收下这些人,一是看他们有说书的天赋,二则是想教他们一门存身的本事。 而这些徒弟里面,除了鱼卿席,还有几位口才十分不错,再有吴先生在后面提供话本,一时之间玉周城几处茶楼里说书先生一职可以说被他们包圆了。 但很快事情出现转机,那几个弟子接连爆出丑闻,不是和人私通就是苛待家里父母,还有什么偷盗,和听客起冲突的事不一而足,很快那些弟子就在玉周城混不下去,和东家解除合同,去了他处寻差事。 其中有一位弟子素来洁身自好,孝敬父母,和妻子琴瑟和鸣,为人谦和有礼,谈吐风趣,别人也寻不出他的黑料,就每逢他说书就派人去捣乱,在台下起哄,剧透他的故事,拿他衣着举止开玩笑,没过多久,这位弟子说书场就门可罗雀,无人再去了。 毕竟听客来听书是为了休闲有趣,而不是来看这种腌臜事,那些人甚至还对忠实听客动手动脚,惹得听客愤然离去。 显然,这些事都是鱼卿席的手笔,那之后整个玉周城只剩下他和吴先生两位说书先生。 若听到这里,或许有人以为是鱼卿席还有些尊师重道,虽然排挤其他同门,好歹没有对师父下手,其实不然。 吴先生是玉周城老牌说书先生,人脉广泛,听客众多,而且他的为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他就像玉周城说书界的常青树,根本不可能撼动。 若真的对吴先生出手,鱼卿席很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若就这样两分天下,还能得个尊师重道的便宜名声。 而这些年,鱼卿席并没有就此罢手,除了望春楼他不敢染指,玉周城其他茶楼等适合说书的场地都被他侵入,他自己也收徒,然后让那些徒弟去占场子说书,收入得分他一半,渐渐的玉周城除了吴先生这块地,其他地方基本被鱼卿席把持。 而吴先生说的发誓不收徒,似乎是鱼卿席拿住了他什么把柄,迫得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 若单纯是师徒反目的恩怨就罢了,现在是整个玉周城的说书市场都被人掌握,根本容不得外人来分这碗饭吃。 其实这种情况下,去外面发展就行了,毕竟鱼卿席再怎么样手也伸不到那么长。 但是,这里交通不便,离了远门,人生地不熟,有什么情况都不好说。 再则,现在家里还不知道他被逐出学院的事,以往他每个月就回去一趟,宁景不想改变这个规律,也不打算让家里人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让他们担心。 所以他不会离开家太远的地方。 就近的话只剩下两个选择,平遥城和玉周城,平遥城的话离家太近熟人太多难免掉马,现在他名声可不好,到时候被人认出来,都不需要有人捣乱,现场就乱了。 想来想去,好像只剩下一条路——想办法打破这个僵局,从玉周城闯出一个天地。 过了两天,宁景再次找上吴先生。 “阁下想也知道了那些往事,玉周城并不适合公子发展,若公子真心想学说书,我有一挚友在幽水城,他的才学更高于我,我可修书一封给他,让他细心教导公子。”吴先生神情温和的道。 宁景略想了一下,摇摇头。 吴先生确实是好意,但是他说的幽水城距离太远,来去少则七八天,多则十来天,以后想回家太难。 “公子这样,倒叫在下难办。”吴先生叹道,他是个典型的好人,为他人着想,若换成了别人被人这样纠缠,早就不理会了,他却想为人解决烦恼。 宁景轻轻一笑,拱手道:“宁某不会让先生为难,先生虽发誓不再收徒,但没说不能教人说书技巧啊。” “只要我不拜师,先生就不算违背誓言。” 吴先生一愣,脸色有些古怪,又有些无奈,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只要宁景白嫖说书技巧不拜师,好像是没有问题。 “公子学了这个有什么用,若没有好的场地东家,背后没有人脉拿不到好的话本子,说书技巧也不过让公子多会一些口舌,你若不是我的徒儿,我不会帮你牵线这些东西。” 吴先生故意如此说道,他还是不愿意钻这个空子,而想让宁景知难而退。 宁景还是一脸淡笑,道:“这些不劳先生费心,只请先生教导我那些技巧便好。” 吴先生见他意已决,叹气一声,点头应了。 宁景也不是只会强求人,这样到底会令吴先生心生芥蒂,不会倾囊相授,可能吴先生心胸大度不会如此,但他却不能这样想。 于是,宁景用了两天将《聊斋志异·奇女子》里的《连城》默写下来,交给了吴先生,当做谢礼。 他着重解释,这是自华夏传来的话本,不是他所著。 吴先生本就喜好这些神神怪怪的故事,对《连城》赞不绝口,细细连读两遍才平静下来,他倒是非常想拜访写这个话本的人,但宁景只摇摇头。 吴先生有些惋惜,但也理解,每个说书先生都认识几个写话本的文人,有些人不喜虚名,不爱被打扰。 而这些话本可以说是每个说书先生手里极为重要的资源,宁景不愿意引荐他认识也属正常。 宁景露出这一手反而让吴先生放心,他能轻松拿出这么好的话本送人,说明他背后有个极会写故事的人,那宁景日后极有可能在说书行业站住脚,不需要自己去担心什么。 于是,宁景开始跟吴先生学起了说书,为了方便,吴先生给他在自己家准备了客房,免得来回奔波。 宁景十分感谢吴先生的好意,又买了许多礼物送来,还交了住宿费。 说书讲究抑扬顿挫,神色并茂,让听众如临其境,同悲同喜,这对说书先生讲故事的水平要求非常高,同样一个故事,有人一开口就能抓住人的神经,不由沉浸进去,反之有些人讲故事如同嚼腊,让人听了索然无味,只觉得无聊聒噪。 宁景的声音非常温润悦耳,低声讲话时像一根羽毛拂过人的心头,哪怕是在人声鼎沸的闹市,他一开口声音都非常抓耳,让人不由看去,愿意仔细聆听他想说什么。 可以说,宁景先天条件很优越。 但吴先生还是不满足,他既然教人,那他就不会看你本来就有多优秀,而是想方设法让你的长处完全发挥出来。 宁景每天清晨天未亮就起来,随吴先生到一处水房,这里封闭,四角放有水缸,人一说话就能清楚听到自己的声音。 吴先生拿出两颗圆润石子交给宁景,让他含在嘴里,然后照着念一段非常拗口的话,这是练声练音。 一直到巳时,宁景才吐出石子,漱漱口,去用早饭。 饭后,早上的剩余时间就和吴先生讨论话本剧情,分析里面人物的动作情绪,念台词时的语气,对着镜子练面部神情。 听客听书时不止是听,他们也会看说书先生的动作,而动作神情都是非常有利加深感染力,让听客更加专注,代入故事。 下午,吴先生说书,宁景就跟着去看,现场学习台上的流程。 有时会遇到突发情况,比如听客可能对话本里某个角色不满,会起来提问,有些人语气激愤,显然代入过深,吴先生就会停下来,认真听他诉说,然后一一解释人物的行为,有时候还会小小剧透一下,下一个钩子更加吊住台下听客的心。 可以说,这些都是经验和技巧,都是宁景要学的东西。 一晃眼,时间过去二十天,宁景该回家一趟了。 他特意提前和吴先生请假,此时他们已经非常熟稔了,吴先生也理解他,爽快放他回去七天。 宁景这些天一直都在花费,身上只剩下不过四十两,而他也没有再卖话本,没有进项,再这样下去,身上的银子就不够了。 本来还以为一百两很多,结果在城里花起来,根本不算什么,稍微买些东西就得散去。 不过想是这样想,宁愿还是在玉周城好好逛了逛,给自己夫郎和母亲各自买了礼物。 离家二十九天,这天清晨,宁景提着东西赶往车局,准备和人拼个车回家,若是没有人去平遥城,他就只能自己一个人包车了。 没想到,到了车局,一眼就看到站在外面左右张望的人——冉书同。 19、归家诸事 宁景有些疑惑,他这时间和以往回家来说迟了三天,没想到冉书同也是如此。 他才走近,冉书同就看了过来,见是宁景,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宁景倒是大方,上来放下东西,拱手一礼,道:“冉兄,好巧。” 冉书同抬手回了一礼,却没有说话。 宁景不由仔细打量他,眼前这个男人神色憔悴,双目疲惫爬有血丝,显然长久未合眼,身上深灰色长衫皱巴巴,整个人透着一股焦躁颓废之感,显然遇到了难事。 “冉兄可是要回家?不若我们一起吧。” 冉书同听了这话,深深一点头,立马应允了,显然他已经等了许久拼车。 要知包一辆马车来去八百文,两个人只要各付四百文,负担少了一半,当然如果还能找到一个人就更好了。 等车局给他们安排好车,两人上了车分开落座,冉书同靠在车厢上合上眼睛,显得非常疲倦。 宁景有些疑惑他遇上了何事,但贸然开口询问不太好,正在他斟酌语句时,就听到一声咕噜噜的声音,他一愣,看向冉书同,那声音可不是对方肚子发出来的吗? 冉书同依旧闭着眼睛,嘴唇却不由微微抿起,显出一分窘迫。 宁景摇头,有些失笑,但他很快收住心情,一阵油纸翻动的声音响起,宁景道:“冉兄起这么早想来还没有用饭吧,正巧我也没有,一起用一些早点吧。” 他拆开的包装里是一包还带着热气的米糕,还有两个大包子,这确实是他的早饭,刚刚路过早餐铺子顺手买的,本来准备多买点中午凑合吃了,现在正好够他们两个男人吃。 冉书同睁开眼,看到递过来的吃食,犹豫了一下,终究难抵饥饿,接过来,有些狼吞虎咽吃下去。 见他吃得急,宁景又递过去水袋,后者东西都吃了自然也不会再推拒,接过水一口气喝去半袋。 “多谢。”冉书同的声音低沉,略微嘶哑。 “无事,”宁景笑了一下,道:“冉兄这是遇上何事了?如此憔悴。” 说憔悴都是轻了,应该是落魄颓废。 冉书同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我母亲身体不好,长久吃药,家里本靠父亲独撑,前几天我父替人盖房子不小心落下,大夫说可能醒不来了,家里大变,急需用银子,没想到我妹妹竟为了钱把自己草草许给了村里一个恶霸。” 宁景默然,这好大一个惨字。 冉书同一声长叹,靠在车厢上,整个人沉寂下来,透着一股死气。 原书中对冉书同的描述极少,宁景只知道他日后会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风光无限,但不知道他曾经也有过这样的困境,也不知道他是否跨了过去,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他。 他想了一想,从袖中摸出一个钱袋,拿出几枚银子,然后将整个钱袋递给了冉书同。 冉书同一怔,道:“宁兄这是何意?” 宁景淡笑,道:“你我相识两年,虽说平日交情浅淡,但我一直仰慕冉兄风骨,这里是二十两银子,冉兄且拿去急用,等日后有富余再还给宁某便是。” 冉书同沉默良久,他眼中闪过挣扎,但很快坚定下来,他接过钱袋,竟直接在车厢里弯膝欲跪,被宁景眼疾手快扶住。 “宁兄大恩大德,我冉书同无以为报,以后宁兄但凡有事,知会我一声,我必义不容辞。”冉书同斩钉截铁的道,谁也不知他这两天心中煎熬,他找过许多人借银子,但和他亲近的多也是贫寒家庭,拿不出几个银子,更多的人是听说他家里的惨况,觉得他不可能翻身,钱借给他担心他还不起。 宁景轻笑一下,安慰了他几句。 宁景当然不是什么圣人,他知道冉书同日后怎样风光,后者现在落魄,那就是老天爷给他机会让未来状元郎欠他人情,他赚大发了。 钱好赚,人情难得。 只是一下给了冉书同二十两,他现在身上不过十八两银子,他准备还照上个月给家里留十五两,那只能自己成穷光蛋了。 又得想办法赚快钱了。 宁景突然好羡慕以前看书的那些主角,不是有异能就是运气逆天,随便上个山就猎物满满或是采到百年人参,一下暴富。 要让他去山上,怕是走着进去被人背着出来,还打猎,他山路都不认识。 得亏他发现说书先生这条路,不然真得喝西北风。 宁景按了按眉心,回家后他准备去平遥城看看,到时候看情况行事。 车到了镇上天已经黑了,宁景本想留冉书同一起住一晚再走回去,但后者摇摇头,踩着夜色就离开了。 宁景提着大包小包,看了看无云夜空的明月,叹了一口气,也走入夜色中。 一个时辰后,宁景走到家门口,里面漆黑一片,想来都睡了。 古代晚上没有娱乐活动,夫妻之间还能有点夜生活,大部分人吃完洗漱了就睡。 宁景犹豫了一下,脑子一抽,不准备敲门把人喊醒,衣摆一撩,跨过篱笆往院子里钻。 突然,一阵奶声奶气的狗叫响起,在夜里十分刺耳,宁景才进了院子,借着月光看去,就看到前面三只小而圆的身影包围了他,离他三米远,不停汪汪叫。 小奶狗? 宁景眼睛微瞪,他家何时养狗了? 凭宁何氏那吝啬成性的样子,还舍得养狗? 宁景险些以为自己走错了院子。 恰时,两道门一起打开,宁何氏熟悉的声音响起,“是哪个?!” 院子里宁景背对着月光,看不清他的脸,柳静秋定定看着他,眨了眨眼。 宁何氏眼睛估摸有些近视,见大晚上院子里钻进来个男人,家里就她和柳静秋,连忙去摸墙角的扁担就要打去,柳静秋见状连忙拉住她,道:“娘,是夫君回来了。” “景儿?” 宁景本来弯腰准备去逗逗小奶狗,见他们出来,笑道:“娘,夫郎,家里何时养狗了?” 宁何氏顿时大喜,迎上来,道:“真是景儿啊!怎这么晚回来了?” 柳静秋聪明的去点了一根烛火过来,母子两已经回来厅堂,宁景将东西放在桌上,宁何氏在倒水给他喝。 “早几天便应该回来了,有些事耽搁了。”宁景接过水,道。 宁何氏道:“是啊,我本想着你早几天就应该回来的,担心你有什么事,还拜托了余嫂她儿子顺路问问信。” 余嫂是宁何氏的手帕交,她儿子做挑货郎,到处走,顺路帮人带信。 烛光将屋子照亮,几只小奶狗跟着进了房间,都凑在柳静秋脚边,其中一只白色头顶有花纹的狗子还趴在柳静秋鞋上,软乎乎的小肚子挤扁,看着就可爱。 宁景目光不由落在那三只小奶狗身上,有些欢喜道:“什么时候养的狗,倒是喜人。” 宁何氏却没好气道:“前儿柳相山一家搬去镇上住,家里养的狗不要了,带着一窝小狗崽丢在村里,结果母狗不吃不喝饿死了,剩下几只小狗,娘死了都不知道,还咬着奶,你夫郎倒是好心,全捡回来了,真是嫌家里粮多。” 柳静秋蹲着身摸小狗,沉默了一下,道:“本来有四只,其中有一只死了,还剩下三只,过两天我找个人家给送去。” 宁景起身,走过来蹲下,几只小狗还有些警惕的看着他,呜呜的恐吓,往柳静秋身下躲。 宁景打量了一下三只小狗,笑道:“一黑一白一灰,这三个颜色倒生的好,有名字么?不如就叫小黑、小白、小灰好了。” 柳静秋微愣,道:“还未取名字。”一般人家不会贸然给小狗起名字,除非是要收养它。 “夫君,要留下它们么?”柳静秋轻声道,目光有些希冀的看过来。 宁景含笑回视一眼,道:“留下啊,一个完整的家怎么能少了养狗。”宁景是很喜欢狗的,只他个人来说,家里没有狗不完整,当然,这是个人而言。 “我常年不久在家,家中只有夫郎和娘,我也不放心,要是养了三条狗,倒是能看家护院,将那些有歪心思的人拒之门外。” 听了他的话,柳静秋嘴唇微抿,嘴角却不由勾起,手一直无意识逗弄着小狗。 宁何氏听了宁景的话,眉头皱起,有心想反对,但见二人一起开心逗着小狗,她叹了一声,没有说话。 等逗完狗,宁景就去洗漱,宁何氏年纪上去撑不住,早早去睡了。 柳静秋在院子的鸡窝旁边为三只小狗搭了个窝,下面放着稻草,上面盖了一件宁景的旧衣服,那是刚刚宁景拿给他的。 宁景洗完澡出来,穿着一件白色亵衣,耳边的碎发还沾着水汽,他转目看到院中柳静秋还蹲在狗窝旁边,便也走过去。 狗窝旁边有一只碎碗,半边碗里有泡软的米饭,三只狗狗挤着脑袋抢饭吃,小爪子都踩进碗里,把米饭染成黑糊糊。 柳静秋看得入神,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回头一看,见宁景站在他身后,一时脸上有些慌,但很快恢复平静,轻声唤道:“夫君……” 宁景目光从小奶狗身上移到柳静秋这,笑了一下,伸手,道:“夜深了,先回房休息吧,明日再来看小狗。” 柳静秋怔了一下,将手放在他手心,随着人回了房间。 20、夏日宁和 进了房躺下,柳静秋有些心神不宁,稍犹豫了一下,他半起身,看向一旁已经闭上眼睛的宁景,道:“夫君,你还记得给了我十两银子么?” 宁景睁开眼,看他,道:“怎么啦,不够用么?” 柳静秋一愣,摇摇头,道:“不是,我这还剩下四两,夫君要收回去么?” 这一个月宁何氏变着法花银子,简直恨不得顿顿吃肉,还学人饭后吃甜点水果,所以才花去了六两,不然像他们才两个人生活的普通人家一两银子就顶天了,顿顿吃饱,几天能吃一顿肉,非常滋润。 宁景哦了一声,温声道:“你存着便是,总有需要用银子的时候,再说你是我夫郎,理应管家里银两,若是不够,就和我说。” 他道完,打了一个哈欠,困倦的闭上眼睛,他今天舟车劳顿,又走了那么久才回来,早就累了。 柳静秋看他平静如常的模样,心里有些惊疑忐忑,宁景的反应是他从未想过的,本来他已经做好被训斥的准备,毕竟一个月花六两太过大手大脚,便是钱都是宁何氏花的,宁景责骂也只会骂他。 但万万没想到,宁景竟是问他,不够用么? 柳静秋躺下来,偏头看向宁景的睡颜,昏暗中只能看到他五官的起伏,他均匀的呼吸,胸口一起一伏,窗外的蛙鸣声远去,周围静的只剩下宁景的呼吸声。 困意上涌,柳静秋闭上眼睛,把自己埋入被子里,不知何时他也睡着了,却不知自己的头偷偷偏向了宁景,额头贴在了宁景肩上。 翌日,天明。 宁景醒来,初醒眼神还有点迷茫,过了几秒,眨了眨就回复了清醒,他刚想动一动,才发现睡姿不对劲。 以往他和柳静秋睡觉都非常安分,一人一边,睡姿笔挺,谁也不越界。 也不知是不是他昨儿太累了,睡得沉睡姿就放肆,现在他将柳静秋当抱枕抱在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头顶,对方则缩在他怀里,双手蜷在胸口,充分变成一个抱枕乖巧躺在他双臂间。 清晨空气微冷,他们的被褥是夏日的薄被,稍微有点凉意,两人相互依偎温度刚刚好。 柳静秋发间有一股淡淡香味,幽幽浅浅,宁景也分辨不出是什么香,这里洗头用皂荚,有人会往里加入自己喜欢的香料调拌,也不知道柳静秋加的什么,怪好闻的。 看来柳静秋还是个精致男孩,宁景有些迷糊的想着。 他有些意识到,柳静秋毕竟不是纯纯的男孩子,在意外表,爱美是正常的。 当然,也不是说男孩子就不能爱美。 宁景迷迷糊糊想了一堆有的没的,在家的早上太好懒床了,等他想起来,已经过去了好一会。 他轻轻拿开自己的手,掀开被子一角悄悄下床,顺手就被褥给床上的人捻好,取过架子上的衣服披上,踩着鞋出了房间。 而在宁景关上门后,床上的人眼皮动了动,雪白的手臂一捞,将被子蒙脸,却有半截耳朵露在外面,微微泛红。 等宁景洗漱好,厨房里宁何氏在准备煮粥,宁景走进去,看了看橱柜,拿出面条对宁何氏道:“我记得您和夫郎喜欢面条,你们吃面条吧,再炒个咸菜,煮几个鸡蛋,我瞧着刚刚好。” 宁何氏听他说一堆,嗔道:“就你麻烦,行行行,按你说的做。” 宁景又看了看厨房角落,竟然还发现两个西瓜。 “咦,你们还买了西瓜啊?” 他走过去,敲了敲,“嘭嘭”两声,显然熟的很好。 宁何氏看过来,笑道:“还不是知道你要回来,赶紧买了等着你吃呢。” 她像是想到什么,贼笑起来,一脸得意,压低了声音对宁景道:“景儿你不知道,这一个月我用着柳静秋的银子买了多少东西,你瞅瞅这个家里,多少东西都是新的!我还买了不少布匹,待会给你量量,做两身新衣裳。” 宁景轻轻一笑,道:“好啊,娘你也做两身。” 宁何氏笑呵呵道:“好好好!” 接着宁何氏下面,宁景又缠着她切了一碗肉片下去,煮出来一锅香喷喷的肉丝面,等早餐准备的差不多,柳静秋洗漱好进来端碗筷子,三人去了饭桌吃饭。 宁景喝着粥吃着咸菜,宁何氏另外炒了一小碗肉倒入他的碗中,他吃了两块,看到三只小奶狗闻着香味爬进来,绕着桌下转,顿时玩心一起。 他挑起一块肉,拎在小奶狗鼻子上到处晃,小奶狗闻着味跌跌撞撞跟着跑,急得呜呜咽咽的叫,如果狗狗会说话,这话可能有点脏。 宁景闷着笑,将肉撕开丢给它们吃,全程宁何氏紧紧盯着,看他如此浪费肉,真真是急得想捶胸顿足,但是能怎么办呢,这是她儿子啊。 败家子! 柳静秋也跟着看,见他逗小狗,嘴唇抿了抿,似笑非笑,但看宁何氏见宁景拿肉喂狗不太开心的样子,他连忙收敛了笑意,低头乖乖吃面。 吃完饭,柳静秋去洗碗,宁何氏拿着锄头去地里,宁景则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里逗狗。 他抓起一只小狗,不顾它急得乱叫,看了看它的肚皮,“公的。” 又连着查看其他两条,发现除了小黑是公狗,其它两只都是小母/狗。 这三只小狗都不过月,牙齿只长了几颗,一只只婴儿肥圆滚滚,小短腿走路连滚带爬,偏偏遇到陌生人还凶得很,非常护主。 宁景想起刚刚自己还拿肉喂狗,这么小其实还不适合吃肉,吃母乳最好,可惜它们妈妈已经没了,只能退而求其次,看看有没有羊奶喂。 宁景摸着下巴琢磨着,若是宁何氏知道他想用羊奶喂小狗,估计得气的跳脚吧。 柳静秋收拾完出来就看到他盯着那些小狗若有所思的模样,也走过来,蹲下来,几只小狗闻到他的味道,一只只都挤了过来。 宁景撑着下巴看他逗狗,也许柳静秋不知道,他摸小狗时整个人都柔和下来,连眼睛都带着柔软的笑意,嘴角若有似无勾着。 宁景忽然觉得,小狗护不护家是一回事,光能陪伴他的小夫郎就值得养。 他的夫郎还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啊,在华夏他还是个高中生,应该在学校无忧无虑读书,而不是成了人夫,担起一个家。 夫郎以前也上过学,也不知道还想不想读书了。 宁景脑子里忽然有一个主意,这段时间他不仅和吴先生学习说书,同时还整理出来三个故事,《欢天喜地七仙女》、《聊斋异志·奇女子》、《宝莲灯》。 奇女子他没有写完,目前只默写出《侠女》和《辛十四娘》,这次他回来也把这些带回了。 “夫郎,”宁景突然喊道,柳静秋随之看过来,目光带着询问,宁景笑道:“我这次回来带了几个话本,你平日若是无聊可以去书房拿了看,要是喜欢,我下次回来再给你带。” 话本? 柳静秋有些疑惑,但他想了想,还是点点头,道:“谢谢夫君。” 宁景一笑,看他还在摸小狗,便道:“这几只小狗还没有项圈,夫郎你会刺绣,不若给它们做个项圈,绣上名字,以此告诉别人这是咱们家的狗。” 柳静秋听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疑惑道:“项圈是什么?” 宁景笑着向他解释了一下,柳静秋意会,去洗了手,拿出自己的绣盒,两人坐在屋檐下,宁景给小狗脖子比好了尺寸,辅助柳静秋做项圈。 在绣名字时,柳静秋看向宁景,道:“小黑、小白、小灰?” 宁景想了想,道:“黑黑、白白、灰灰吧。” 拜托,叠词词,超可爱好嘛! 柳静秋颔首,手指如飞花,在细长的布条上绣着字。 宁景托腮看了一会,闲着无事,拿出自己的话本,在旁边抑扬顿挫念起来。 柳静秋本静心绣字,却不由自主被他的故事吸引,到最后速度越来越慢,经常听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动作停下来了,连忙继续绣。 宁景念了一个回合,停下来,柳静秋也停了下来,半天他才绣好一个项圈,目光却紧巴巴看着宁景,斟酌着话,缓缓道:“二公主橙儿……下凡之后找到青儿公主了吗?” 宁景被他那个小心翼翼的紧张模样逗笑,故作出一番深沉样子,看得柳静秋眼里紧张之色更甚,甚至都开始担心青儿公主不会遭遇不测了吧。 这时,宁景才突的笑出声,拉长声音道:“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柳静秋不由啊了一声,失落之色顿显。 宁景轻轻一笑,接着道:“承蒙客官特意来听书,那我们书接上回,只说那橙儿公主……” 一直到晚上,三条项圈绣好,接口处缝了纽扣,两人为三只小狗带上,从此以后它们也是有名有姓有家的狗子啦! 晚上吃了饭,柳静秋切了西瓜,宁家三人坐在院子里吃瓜纳凉。 明月高挂,银河璀璨,田野间蛙叫蝉鸣,阵阵清凉夜风送来。 宁景没有看稿子,随口将故事讲来,柳静秋和宁何氏都目不转睛听他讲着,偶尔讨论两句,三只小狗困不住睡意蜷缩在他们脚边酣眠。 夏日的夜,如此宁和美妙。 21、酒楼一行 鸡鸣晨晓,万物苏醒。 今儿宁景准备进城,一来准备去听风楼看看《白蛇传》的成果如何,二来去找找有没有新的赚快钱的好事。 宁景不打算过多售卖话本,他自己以后是要做说书先生的,那些是他的重要资源,便打算先找找其他赚钱的法子,要是实在来不及,再卖一本便是。 因为要赶车,他早早起来穿衣洗漱,却不想柳静秋也跟着起来了,披着头发,睡眼惺忪走出房间,身上披着一件深蓝色长衫,里面是白色里衣,没有系上,松松垮垮披着显得非常懒散闲适。 他小小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眼睛,似乎还想睡。 宁景也是突然发现,自己的小夫郎好像十分喜欢睡觉,之前只是怕他和宁何氏刁难,才每天早早起来,现在感觉到一丝放松,就有点“原形毕露”了。 不过,小孩子嘛,睡眠多也正常。 “怎么起来了?不多睡会。”宁景嘴角含笑,道。 此时天色将亮未亮,不过卯时,深蓝色的天空一角被晨曦映出金白之色,另一边银钩斜挂,还有几颗星子作伴。 柳静秋默然了一会,才缓缓开口,声音懒懒的道:“夫君是不是要进城?” “嗯,是啊。”宁景一边漱口一边道,嘴里都是盐水的咸味,他皱着眉想似乎听人说有地方卖一种类似牙膏的东西,只是价格不菲,等他日后有银子了,肯定给自己一家人安排牙刷牙膏。 柳静秋道:“昨儿娘说给你做衣服,想做美观一些,让我再去买两匹好布料。” 宁景了然,笑道:“那你随我一起去吧,我去打水,你把衣服换好,一起来洗脸。” 两人匆匆收拾好,喂了小狗才出门,他们要是不喂,估摸宁何氏是不会喂的,因此他们多泡了一点饭,应该能撑到他们回来。 喂小狗耽搁了一会儿,到村口时,牛车正好准备走,两人连忙赶过去,宁景先扶了柳静秋上车,自己付了钱,才上去。 柳静秋本想自己来付钱,见宁景动作反而有些愣住,在他想来,宁何氏让他去买布料,宁景让他一起进城,不就是打着让他出钱的意思么? 车里还有四个人,见了他们进来,挤了挤让开位置,那些人的目光打量着宁景,倒也没有说什么。 前些时候流言确实嚣张,不过多是在邻村和城里流传,他们村子属于吃瓜第一现场,而且知道“内幕”,反而反应最小,还有人和别村的人据理力争,表明都是误会,是谣言,宁景没有做那种事。 因为归根到底,宁景是和安村唯一的秀才郎,代表的是村子的脸面,现在被外人说三道四,连着他们这个村子的人出去都感觉抬不起头。 但外面那些人就是为了看个热闹,不闲事大,听他们解释的没有几个人。 宁景目光扫去一眼,停了下来,他看到了李坤。 宁景坐在柳静秋旁边,对李坤打招呼道:“李二哥,好巧啊。” 李坤见他也有些意外,道:“是挺巧,我昨天才听你娘说你回来了,没成想今天就见到了,你这是和夫郎进城去?” “是啊,去城里逛一逛,买点东西。” 突然一道妇女声音插过来,道:“你这是带着静秋哥儿去花他的银子吧?” 宁景一愣,转头看去,是边角坐着的妇人,约莫四十来岁,衣服半旧但干净整洁,发髻梳的一丝不苟,还插着一根银簪。 宁景并不认识这位妇人,但感觉到她的鄙夷和敌意,他有些疑惑,还未说话,柳静秋忽然抬眸看过去,冷淡的道:“陈婶管别人家的事倒是宽,我们家我管银子,不是用我的还是用你的不成?” 陈婶? 柳静秋似乎察到宁景的困惑,偏头过来小声道:“林小水的母亲。” 宁景顿时恍然,原来是柳和宜身边的人,难怪对他颇有敌意。 陈婶哼了一声,道:“你这个小哥儿不识好人心,婶子这是为你说话,你还呛过来了,看来是我白做好人了,你就活该被夫家欺负。” 她这话颇是阴阳怪气,不仅宁景二人听了不适,李坤也是皱眉,道:“人家自家的事,你一个外人说三道四什么,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况且宁秀才对夫郎哪不好了?这些日子我家婆娘都说宁家待夫郎好着呢,顿顿吃肉,你家是想都不敢想吧。” 陈婶被他说的臊红了脸,捏着帕子,犟着脖子呛道:“那吃肉的银子还不是静秋哥儿出的!宁家有几个银子经得起这样吃喝,肯定是用了夫郎的嫁妆,你们这些汉子不懂,我们这些妇人哥儿不懂么?嫁妆是夫郎私有的钱财,现在全被哄骗着贴了家用,以后嫁妆没了被夫家嫌弃了,哭都没地方哭去!” 柳和宜可是和他们都说了,宁家现在这样风光全靠吃喝柳静秋的嫁妆,那柳老太还时不时送银子过去,等嫁妆吃完了,柳老太没有银子了,宁家母子又不事生产,到时候全家就指望柳静秋,要是柳静秋喂不饱他们,有的是打骂等着他。 她就是知道这些才唱黑脸说那些话,想提醒一下静秋哥儿,也让宁秀才没脸光明正大用静秋哥儿的银子,偏偏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静秋哥儿若以后落得那个下场,也是活该! 陈婶那些话其实说的在理,可她不知道内情,柳静秋想反驳却被宁景按住手。 宁景握着柳静秋的手,淡笑道:“陈婶说的也在理,但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我们自家知道自家的事,不劳您费心了。” 陈婶只觉得宁景道貌岸然,她这么大的年纪什么人没见过,有些人光鲜亮丽,骨子里都烂了,在她看来,宁景就是这样的人,偏偏柳静秋还乖乖被他骗。 牛车不疾不徐行进,其他人不再说话,只有宁景和李坤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据李坤所说,他平日里是舍不得做牛车的,但今天实在身上累,才舍得钱坐车进城,宁景顺着他的话问他为何这样累,他才道出原因。 原来,那品佳楼的张掌柜见生意每况愈下,不得已想出了一个法子拯救——送外卖。 没错,就是外卖。 古时其实也有外卖,但那一般是主人家想吃什么,差遣下人去酒楼传话,做好送上门去,也算是外卖了。 但到底远远不如现代,食客在家里想吃动动手指下单,酒楼那边就可以接到消息,然后做好送去,他们这里不知道哪些人想吃,哪些人有意下单,除非食客主动来店里说,但都来了店里,那还不如吃现成的,所以根本做不大外卖这个生意。 张掌柜也算个脑袋活络的,每逢饭点之前,他就派小二主动去几家熟客那里转悠一圈,问问人家有没有意愿用饭,可以送上门去。 这样下来,辛苦是辛苦,但是生意倒挽回一些,就是苦了几个小二,以前满楼跑,现在满城跑,还得赶时间。 李坤就这样跑了十来天,回来休假一天,腰酸背痛根本不想走路了,就选择花两个铜板坐车去。 “掌柜的每送一家就给我们加一文钱,工钱是比以前多了几个子,但是太累了!”李坤重重叹了一口气,锤了锤小腿,这些天跑下来,他都感觉脚不是自己的了,而且鞋子都快磨坏一双,说来真的是得不偿失,要不是张掌柜确实待他们好,谁也不愿意去干这活儿。 宁景摇头,道:“这样下去确实不是长久之计,劳人也不赚钱,你们一天也只能跑那么几家,人家也不是餐餐都要吃酒楼的饭,容易白跑一趟。” 对于此话,李坤深以为然,但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按照掌柜的说的去做。 这时,他眼珠一转,看向宁景,道:“宁秀才见多识广,不知可有办法?” 宁景沉思了一会,未正面回答李坤的话,笑道:“我和夫郎出来的急,还未用饭,待会随李二哥去品佳楼吃个饭吧。” 虽然没有听到办法,但揽到一个客人,李坤还是非常高兴,点头笑道了一声好。 宁景他们确实没有吃饭,不过带了些糕点在身上。宁景拿出糕点,递给柳静秋,后者捻起一块吃下,推了推宁景的手,示意他也吃。 看他们俩腻乎,旁人默不作声,陈婶倒是连翻两个白眼,认定宁景在做样子。 到了城里,宁景三人下车,跟着李坤一路走去品佳楼。 现在还是早上,品佳楼也有早点提供,到了地方落座,没一会就看到李坤围了个裙兜出来了,招呼他们点菜。 墙上写有菜单,宁景询问了柳静秋两声,点了一碗面,一碗粥,一碟包子,葱油饼,还有两碗豆腐脑。 “有些多了。”柳静秋难得嘀咕了一句。 宁景笑了一声,道:“没事,你吃不下我来吃。” 等吃的上桌,宁景才发现多了两个煮鸡蛋,原来是李坤和掌柜说他们是老乡,掌柜送他们的。 果然是会来事的厚道掌柜,宁景不由赞了一声,两个鸡蛋不算什么,但这服务舒心妥帖,不得不让人心生好感。 用饭期间,宁景不时看着菜单,心里也有了几分盘算。 等用完饭,宁景去付了钱,并不急着走,又点了壶茶和点心,让李坤去将掌柜的请来,他有事相商。 没一会,宁景就看到李坤引着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来了。 22、宁景赠策 “秀才公,小老儿张举贤有礼了。”张掌柜笑呵呵上来行礼道。 宁景回了一礼,请张掌柜坐下。 他边给人倒茶边温声道:“宁某也听说了张掌柜的一些事情,知掌柜烦恼,不才有几分见解,还请掌柜有暇一听。” 张掌柜来之前就听李坤提过这事,他对秀才郎还是很尊崇的,忙点首,拱手道:“劳秀才公费心,小老儿愿闻。” 酒楼现在除了宁景一桌没有客人,其他人听宁景如此说,纷纷围过来,也想听听他怎么说。 面对众人期许热切的目光,宁景淡然一笑,抬手指向墙上菜谱,道:“宁某刚刚观贵店菜单,发现贵店擅做家常菜,可对否?” 张掌柜顺着看向菜单,点头:“是如此,这酒楼是我爷爷传下来,他老人家一手家常菜烧得味道极好,可惜我没有学到几分皮毛,味道却是差远了。”说着,他长叹一声。 酒楼能开这许多年,自然有底蕴在,曾经他爷爷从一个小摊做成酒楼,靠的就是一手绝佳家常菜,很多人吃了就差直呼妈妈的味道。 现在没了这个手艺,他们酒楼最大的优点也去了,所以生意比不过食香阁也正常,并不完全是说书先生的关系。 宁景只是一笑,这家酒楼优点是家常菜,缺点是没有特别有特色的招牌菜,简单来说,其实就是没有上得档次的镇店之菜肴,落败下去是迟早。 为今之计,最好的做法,就是——转型。 宁景道:“不知日常来酒楼吃饭的客人,是什么身份?” 张掌柜一愣,虽不知宁景问这个做什么,还是回答道:“大部分都是城里的普通居民,少有两位是城东的老爷,那还是我父亲那辈的老熟客,一直吃着我家的味道,习惯了。” 宁景颔首,这便好办了,他抿了一口茶,道:“如此,掌柜的何不换种经营方法,或可将酒楼起死回生。” 张掌柜目露疑惑,紧张问道:“秀才公此话何解?” 宁景淡淡一笑,道:“不知掌柜的可听过,自助餐。” “自助餐?”在场所有人都懵了,这不仅没听说过,这字都不认识。 宁景颔首,接着细细为他们解释了一番自助餐的经营方式。 前世,宁景手里有一家自助餐厅,对经营模式也算略知一二,而自助餐的优点也很鲜明,菜的种类多,顾客选择多,价钱平均,吃多吃少看顾客自己。 这里可没有自助餐这个东西,食客上酒楼只能点自己这一桌子菜,而酒楼菜的种类那么多,就算有人想尝个遍也不行,不然就得浪费了。 而自助餐,就能让食客各个都尝尝,一顿饭吃几十个菜都行,模式可以说非常新颖。 依宁景的意思,品佳楼既然擅长做家常菜,不如价格亲民一些,吸引大部分做工的人来吃,米饭管饱,菜样够多,酒楼薄利多销,这不比满大街拉单好得多? 而且品佳楼以前的客人大部分都是这个水平,自带客源,可以说是非常适合的路数了。 张掌柜听的目露奇光,但很快提出疑虑,道:“这菜夏日还好,冷的慢,若是到了秋冬日就不妙了,摆不了一会儿就得凉个彻底,要是反复加热的话,容易破坏口味,而且夏天饭菜也不能放太久,容易馊。” 这个主意好是好,但古代没有保温保鲜的手段,确实是个烦恼,就算只在白天摆自助餐,也难保证食物味道和品质。 宁景沉吟一下,道:“保温的话,不知掌柜的可知北方那边修建的炉子?” “炉子?” 于是宁景又给他解释了一下地炕和炉子,只要在放菜的长桌下做一条烧火的炉子,保温就能解决了。 张掌柜点头,道:“那夏日呢?” 宁景一笑,道:“若这模式做起来了,一盘菜上去怕没一会就得光,掌柜的不如想想如何做起来吧,夏日做菜就得把握好量,管够的同时不要做多了,这就能及时更替保持新鲜。” 张掌柜想了想,点点头,确实也只能如此了,毕竟夏日想保鲜只能用冰块,他还没有那么奢侈,只能控制好量,大不了到时装清凉的井水摆在四角,勉强降降温。 思及此,张掌柜起身,深深对着宁景一拜,道:“秀才公大恩,小老儿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宁景笑着将他扶起,他只是提了个意见,能不能做下去就看张掌柜的自己。 “今儿秀才公吃这饭小老儿就不应该收银子,不若这样,以后秀才公和夫郎来这里用饭,我品佳楼不收一文银子,二位随时来,我随时恭候!” 宁景连忙回礼,道:“掌柜的厚赠了。” 接下来,两人又有关自助餐经营聊了许久,等看时候不早,酒楼也陆陆续续来了客人,宁景就提出告辞。 张掌柜一路送宁景到门口,又将人喊住,转身从后面接过东西,递给宁景,道:“秀才公的恩情,小老儿无以为报,万请收下这些小礼。” 见他真情实意,宁景也没有推辞,道谢接过,随后在张掌柜和李坤的目送下,携着柳静秋走入人群。 刚刚宁景和人交谈,柳静秋就一直在旁边无声听着,偶尔喝喝茶,吃一块点心,可以说非常安静乖巧。 宁景看向他,含笑道:“可有感觉无聊了?” 柳静秋微仰头看他,眸若秋水,嘴角似有一丝笑意,轻声道:“未曾。” 他以前没见过宁景和人谈公事的样子,却不知竟是如此博学多识,风度翩翩。 柳静秋都有些不明白了,如此模样的宁景,怎么以前就声名狼藉,不招人待见呢? 以前连他自己,也是对宁景退避三舍,知晓宁景对自己的心思,第一反应都是出去躲着,不愿嫁他。 宁景如今弱冠之年,别人家的男人这个年纪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他还单着,一是原主眼高于顶,自认只有城里优秀的女子哥儿才能配得上自己,二是宁家的银子都让他借读书之名败光了,根本娶不起媳妇。 而他名声不好,明明是个秀才郎,连普通人家的女子哥儿也不愿嫁给他,所以才一直单着。 宁景不知柳静秋在想什么,他看了看周围铺子,道:“先陪你去买布料吧,待会再去听风楼一趟。” 对这话柳静秋没有异议,颔首道:“好。” 两人相携往一家布庄走去,有侍从迎上来,柳静秋对那人说了两句,就被引着去看布料了。 宁景闲着无事,眼睛随便看了看,忽然目光一停,落到墙上挂着的样板衣服上。 那是一件湛蓝色长衫,衣袖边角都绣了祥云荷花,外面罩着一层白纱,看起来飘逸秀雅,十分好看。 见宁景一直看着那件成衣,旁边有眼力见的侍从迎过来,道:“客人可是看上那件凌水霓衣了?” 宁景回头,道:“凌水霓衣?” 侍从向他解释到,凌水霓衣就是那件衣服的名字,他们掌柜喜欢给得意之作起名字,像墙上挂出来的成衣,都有名字。 宁景一笑,这掌柜倒是挺有闲情雅致,他也不废话,问了那凌水霓衣的价格。 侍从顿时喜道:“价格不贵,才十两,那霓衣是用上好的水蚕丝制作,穿在身上亲肤凉爽,绣工都是顶好的苏绣,处处精细,一针一线挑不出毛病,十分适合哥儿穿!” 十两。 宁景没有说话,那件衣服他一看到就觉得柳静秋穿肯定好看,可是他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他现在身上满打满算十八两,里面十五两要留着,三两自己要留用。 他好穷。 给夫郎买漂亮衣服都买不起。 侍从见他不说话就明白他的意思,心里有些失望,他本来看宁景气质不凡,虽然身上衣服料子一般,但是说不准是哪家公子低调出行呢? 而且他夫郎那般貌美,一般人家哪能娶得到? 不过侍从素养挺好,也没有表达瞧不起,还客气请宁景入座,给他倒茶,夸宁景疼爱夫郎,陪夫郎逛店买布料。 等了一会儿,柳静秋选好了布料过来,他买了一青一白两色料子,选的上好的布,因为宁何氏说宁景是有身份的人,要穿好点,在外面行走别人才能看得起,柳静秋身为他的夫郎,万不可在这上面省了银子。 两匹布,三两银子。 宁景暗暗苦笑,起身去付了钱。 这下好了,成零蛋了。 柳静秋看着他付完钱回来,眨了眨眼睛,眸光里似乎都有星光。 宁景看到他那个小眼神,莫名想到一句话,付钱的男人最帅,莫非他把小夫郎帅到了? 那感觉还挺好,不亏他把身上钱花光了。 宁景摸着袖中身下的铜板,道:“天还早,我们去听风楼歇会儿,喝喝茶听听书,再回去吧,如何?” 柳静秋抱着布,乖巧道:“听夫君的。” 宁景颔首,接过他手里的布料,拉着小夫郎往听风楼走,钱花光了,该去赚钱了。 不一会儿,两人走到听风楼外。 此时过了午饭时分,听风楼门口来来往往人流量颇多,宁景走到门口,一旁的墙上还挂着那副白娘子许仙的画像,还多了两副,一是二人游船图,一是雷峰塔下白蛇被镇压,许仙在外守护。 宁景看时,柳静秋也好奇的看着画像,对上面写的白蛇情缘有些感兴趣,便拿眼去看宁景。 宁景一笑,拉着他去交了钱,走进了听风楼。 23、听书盛景 柳静秋是第一次来茶楼,茶楼这种风雅场所不像是茶馆,市井之地人人可去,这里是男子聚集之地,女子哥儿不论已婚还是未婚,都不能独自前来,不然容易被人说闲话,一般要么是父兄带来,再就是夫君。 他的两位哥哥都不是有闲情逸致的人,自然不会来,以前他也没指望宁景能带他来,现在倒是出乎意料。 听风楼有三层,一楼大堂桌位最多,二楼有雅间,价格更贵,三楼视野好,但是位置偏,一般人宁愿一楼挤挤也不想去,除非实在没有位置。 宁景到时,大部分位置已经坐满,比起他一个月前来热闹不知多少倍,那时他还可以随便捡个位置坐,现在被小二领着就要往三楼去。 宁景喊住了小二,附耳低语两句,小二一惊,对他拱手行了一礼,转去后面,没一会儿,苏悯快步走出,看到宁景连忙迎了上来。 而苏悯的出现,旁边的客人一阵骚动,纷纷起身和他打招呼,看得出他现在人气已经今非昔比了。 苏悯拜谢这些听客,好容易一会儿才来到宁景身前,他深深一拜,道:“宁先生,许久不见,近来安好?” 他又看向柳静秋,询问道:“这位是?” 宁景还了一礼,笑道:“这位是在下夫郎。” 柳静秋也跟着回了一礼。 苏悯夸赞了两句二人相配,便将人引去后院,在场其他听客看到,纷纷议论宁景二人是何身份,怎让苏先生如此礼待。 “想来宁先生也看到了我听风楼如今盛景,这多亏了先生的话本啊!那日先生走得急,之后我们去先生村里打听,才知先生去求学了,我东家一直想拜见先生,这次先生来了,不知可否久留一会,见一见我东家?” 宁景不意外苏悯知道自己的身份,能在城里开茶楼的都有几分背景,不过想来自己身上那些不好听的流言,对方也知道了吧。 似知道宁景在想什么,苏悯道:“先生为人风骨见过的人都知道,之前不知从何处传出蜚语污蔑先生,若先生需要,我听风楼可以出面帮先生澄清。” 宁景淡淡一笑,摇了摇头,道:“多谢苏先生好意,那些流言宁某早已不在乎了。今天凑巧带夫郎进城,就想来这里坐一会,但外面已经没什么好位置了,故才厚颜来麻烦苏先生。” 苏悯微微一笑,道:“此是小事。”他回头,对旁边小童嘱咐两句,没一会儿就有人来引宁景二人往二楼走。 苏悯道:“苏某马上要登台说书,现在不便招呼二位,等结束希望宁先生赏脸和苏某一起吃个酒,品尝佳肴。” 宁景对他拱手,示意人先去忙,随后就带着柳静秋上了二楼,跟着小二进了一间雅间。 苏悯照顾非常周到,二人所在的雅间视野位置极好,是正对台上的雅间之一,进去是一张榻子,塌上有一张矮桌两个垫子,桌上有茶和点心,此外还有一个果盘,饱满水灵的桃子上还有水珠,显然是刚摆上去的。 房间的一角点着香炉,整个空间清雅熏香浮动,不时有风从开着的一个暗门吹来,带来一股清爽之意,这里确实是个十佳的休闲所在。 宁景二人分别落座,他们身旁是一道轻纱,外面就是栏杆,下面是熙熙攘攘的一楼,坐在这处可以把下方的情形揽入眼底,而下面的人却因一层纱看不清他们的模样。 柳静秋好奇的打量着四周,但他性子安静,且沉得住气,并没有大惊小怪咋咋呼呼,而是不着痕迹左看看右看看,像一只初见世间的小白鼠。 宁景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当做没有看见,悠悠给他和自己倒了一杯茶,目光看向下方。 少顷,下方一声锣响,整个场子满满当当的人都安静下来,知道表演开始了。 一阵幽幽古琴声先响起,接着琵琶、笛声纷纷加入,一道空灵女声合入,瞬间将场上众人拉入满满细雨西湖中。 “青城山下白素贞……” 宁景听着歌曲,眼神恍惚了片刻,过了一会儿才清醒过来,抿了口茶,静静听着。 而柳静秋完全被这歌声吸引进去了,之前他听宁景哼过,但这歌到底更适合柔美轻灵的女声来唱,宁景唱的还是不能比。 歌曲结束后,一身紫白广袖长袍的苏悯从后台踱步过来,口中悠悠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他哗的一展折扇,抬扇一指,道:“承蒙各位听客捧场,咱们闲话少叙,且接上回情节分说!” “话说那白娘子得观音菩萨指点,千辛万苦寻那恩人欲了恩情……” 白蛇传被听风楼细分成九个回合,现在正讲第二回合白娘子寻恩,这个故事在这一个月里已经轮回了三次,这是第四次讲,但依旧人气爆满,座无虚席。 现场能看到的位置都坐满了人,还有人中场赶过来,宁愿交了门票钱,站着听都行,可见火爆程度。 中场苏悯喝茶润喉,听客便自主将打赏丢到小童捧着的罐子里,根本不需要他故意吊胃口讨赏,有人丢铜钱,也有人直接丢银锭子,不一会儿罐子就满了。 期间,小二不停托着茶水点心果盘各个桌送,就这一场说书,光宁景看得到的,听风楼营收就不下百两了。 没想到就一个白蛇的话本,便能让茶楼如此盈利,难怪他们将宁景视为座上宾,这简直是一颗活的摇钱树,只要再买来几个像白蛇传的话本子,日进斗金不是梦。 若是常人,看到自己百两卖出去的话本别人一场回合的说书就能赚回来,可能还会心有不忿,但宁景却是平常心,因为他知道,目前而言,就算他手持白蛇话本去说书,也远远达不到这个满城皆动的效果。 一来,听风楼本就是老牌听书场所,整个平遥城说书界扛把子,二来他们不仅有经验丰富自带人气的说书先生还能花的起价钱做宣传,双管齐下,才能达到这个轰动的效果。 一直到申时一刻,说书结束,在满场掌声中,苏悯行礼,优雅退场,听客也没有急着离开,而都静静等待着。 果然,音乐声再次响起,这次是《千年等一回》。 曲目结束,人群才缓缓散去一些,不过还有很多人未走,因为晚间还有一回合说书,他们无事便继续在茶楼等,接下来还有歌女唱曲,而且茶楼里也有饭菜提供,可以说非常全面。 柳静秋一直目不转睛看着下面,现在场面结束,他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才回眸看向宁景,道:“夫君,可要回去了吗?” 宁景还未回话,雅间帘子被挑开,苏悯来了。 他下台后直接换了衣服就奔向二楼,可见他对宁景的看重。 他拱手道:“宁先生,我东家来了楼里,想请您过去一见。” 宁景想了一想,对他道:“实不相瞒,我和夫郎要赶着牛车回去,不过我也仰慕听风楼主许久,不若这样,我先捎人带个话回去,待会再过来拜访贵东家。” 他转头对柳静秋道:“夫郎,今儿不若在城里住一晚?” 不等柳静秋回答,苏悯抢道:“若二位在城里住,住所便由我听风楼安排,必不会让贤伉俪失望。” 柳静秋想了想,道:“我都听夫君的。” 宁景颔首,和苏悯说了两句话,就带柳静秋往牛车所在赶去。 到的时候,车主正等在那里,本来早一会就该走,但想着宁景二人还未回来,就多等了一会儿。 宁景上前和车主说明了一下情况,托他回去给宁何氏带个信,顺便将布料和张掌柜送的东西带回去。 当然,宁景不会让人白帮忙,送了一包点心给车主,又摸了两个铜板,车主收下,爽快的答应了。 宁景突然想起一事,特意叮嘱车主知会宁何氏一声,记得喂小奶狗。 见事情处理好了,宁景和柳静秋两人一身轻松,目送牛车远去,便携手回了听风楼。 听风楼门口早有小二等着,见是二人去而复还,连忙上来招呼,请了宁景往一处走,至于柳静秋,另有侍女带去服侍,因为待会他们肯定要谈公事,一般女眷哥儿不好跟着去。 听风楼后面连带着一处庭院,假山流水,亭台楼阁,是典型小意江南风格的院子。 七拐八绕,宁景被带到一处厅院,院中早已布置好酒菜,苏悯陪坐一旁,正中间是一位丹凤眼俊美青年。 那青年一身暗红色宽袖大袍,头顶金冠,看起来华贵无比,通身气质雍容,一见便知身份不简单。 宁景神色微不可察动了一下,他非是没有眼力见的人,一眼看去就知这位听风楼东家是自己穿越过来唯二见过的高位者,第一位自然是涂格,毕竟人家表面上是个猎户,实际上曾是功高盖主的大将军。 面对这样的人,宁景也不会没脑子的去拿乔,主动上前行礼,道:“在下宁景,见过听风楼主。” 24、交锋合作 听风楼主也起了身,对宁景拱手道:“久仰宁先生大名,请坐。” 三人依次而坐,浅浅交谈起来,互相吹捧。 宁景也知道了这位听风楼主姓许,名字人家并未说,也许是觉得他还不够格知道吧。 推杯换盏几轮后,苏悯便道:“想来今天听风楼的盛景宁先生也看到了,对于先生的话本带来的收益,我听风楼大为感激,当初一百两银子却是少了,今儿愿意再奉上百两,如此才算公允。” 宁景持酒杯的手一顿,眨了眨眼,没想到他还什么没做,银子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种好事,他当然不会推拒,但是也知道,这只是对方先放出善意,接下来就是他们的目的。 果然,一盒银子放在宁景面前后,苏悯又道:“不知宁先生那里,可还有如白娘子这样的话本?若有,我听风楼愿意全接下,价钱好商量。” 宁景沉吟了一下,缓缓道:“实不相瞒,这华夏的故事也是在下于玉周城那里听一位神秘先生讲的,只听了白娘子和倩女幽魂。” 许楼主二人听了对视一眼,气氛有些微凝。 宁景抬手抿了一口酒,垂下的眼眸微光一闪而过。 他不是什么没心眼的书呆子,他将话本给听风楼是因为他们出得起高价,现在话本爆火,听风楼想得到更多无可厚非。 他们绝对已经将他里里外外调查的清清楚楚,他家在哪里,他是什么身份,在何处求学,以往遭遇过什么事,乃至遇到过什么人…… 只要他们肯舍得钱和精力,一一都能调查出来。 听风楼调查宁景,自然是为了他手里的话本来源,在他们查到的资料中,宁景只是个眼高手低,腹中空空的草包,怎么可能写得出那种惊才绝艳的话本,所以对于宁景说的话本是从“华夏”听来一事有几分信。 可是“华夏”是什么地方? 听风楼不管如何查都查不到一点线索,仿佛这个地方是宁景编出来的。 现在听风楼猜测宁景这些话本都是从某一神秘先生得来的,只是那先生似乎不慕虚名不图利,不显山不露水,不知道是何存在,唯有宁景接触过他,现在宁景为了银子将话本卖给了他们,才暴露出这位先生的存在。 宁景之前一直在玉周城的青山学院求学,这事很多人都知道,甚至听风楼已经打听到宁景被逐出学院,之后在望春楼吴先生处住下,似乎在跟吴先生学说书。 这不得不让听风楼怀疑,宁景是否还知道很多话本,不然他怎么会去学说书? 不过说来说去,他们的主要目的,还是想通过宁景找到那位真正的“华夏”先生,将他请入听风楼门下,日后持续提供话本。 至于宁景,只要请来了先生,他们也不会亏待就是了。 对于他们的心思宁景自然知道,但是那些话本他自己要用,卖了的话一时是能得到很多银子,但后续就无力了,若要是他亲自来说书,积累名气底蕴,那就是一份长久的工作,一顿饱和顿顿饱他还是分得清楚的。 其实还有一条路能走,就是宁景加入听风楼。 只要加入听风楼,每过一段时间提供一个话本,相信听风楼很愿意把他高高供起来,付他丰厚的银钱,给他许多便利,他也用不着为了成为说书先生赚钱而奔波。 这似乎是一条很好的捷径。 然而,宁景不能走。 首先,那些故事不是他写的,那是华夏的故事,他虽然用来在异世盈利,但也不会冒名厚颜说是自己写的。 说宁景矫情也罢,这是他的底线,他确实没有什么本事在这个世界很快赚大钱养家,摆脱目前以及以后的困境,但他不会去做那种厚颜无耻,拿圣贤作品说是自己所作的事。 他愿意将华夏的故事带来这个世界,丰富这个世界匮乏的文化,以华夏的名义,而他只做一个得利的传承者。 但加入听风楼这些事就由不得他了,他们也许会把他打造成一代话本大家,成了一个金字招牌,他宁景可能名声大噪,但无人会知华夏之名。 宁景是图利,但他有自己的坚守。 苏悯显然还是不死心,也不怎么信宁景的说辞,索性挑开话,认真道:“宁先生,您请放心,若您能引荐我们见一见那位大家,我听风楼愿重金奉上,以后宁先生有什么难处我们都愿意出手相助,绝不推辞!” 宁景面露难色,道:“并非我不想为二位引荐,但那位先生脾气古怪的很,行踪也很神秘,常常讲完故事人就不见了,神出鬼没,我也只知,他来自一个叫‘华夏’的地方。” 苏悯又问了几句话,都被宁景糊弄过去,左右他咬死了不知道那人去了哪里,姓甚名谁,至于长相,只说戴了个面具,身量很高,其余一概不知。 一直问到双方都有点不耐,许楼主终于开口,道:“苏先生,罢了,想来宁先生确实所知不多,再问便是我等失礼了。” 苏悯连忙收口,点头称是。 许楼主看向宁景,道:“既然如此,还请宁先生将刚刚说的另一个话本卖给我听风楼,价格照白娘子给,先生以为如何?” 宁景自无不可,颔首道:“便按许楼主所说,话本宁某需回家细思一下再默写下来,还请宽限两日。” “好。” 话到此处,看起来已经没有什么好聊的了,宁景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许楼主便没了接待的心思,借口离开,却被宁景留住。 宁景眸光闪动,扬起一抹笑,道:“在下这里有一笔生意想和许楼主谈,不知可否给在下片刻时间?” 许楼主看过来,无不可的道:“宁先生请讲。” 宁景道:“不知许楼主,可曾听过奶茶和蛋糕?” 一直到天色将晚,宁景才拜别许苏二人,三人约明日再见。 刚刚这许多时间,宁景向他们描述了一下奶茶和蛋糕是何物,样子,味道,做法,都说了一些,引起两人很大兴趣。 毕竟茶楼除了说书的进项,茶和点心也占大头,他们除了收集话本,对新奇的茶和点心配方也上心。 对于奶茶和蛋糕的来路,宁景照旧推到了那位神秘的“华夏”先生头上,只说他曾在先生处尝过,见过先生制作,学会了些许。 他们约好,明天尝试制作奶茶和蛋糕,今晚会让人按照宁景说的去收集材料和工具,如果明天做出的奶茶和蛋糕真的那么美味,他们就愿意和宁景合作。 没错,这次是合作。 宁景没有将方子完全卖断,而是选择了分成,以后奶茶蛋糕每卖出去一份,他宁景赚五文钱,他也不需要听风楼支付其他的钱,就吃这个分成。 宁景对奶茶蛋糕的信心十足,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另一条退路,只要有这个合作在,哪怕他说书做不出样子,吃分成也足够他养活一家人了。 而他们现在都不知道,宁景这个选择多么正确,当奶茶蛋糕在平遥城、乃至玉周城、更远的地方,整个姜朝风靡的时候,宁景完全可以此躺平在银子堆里。 不过那个时候的宁景,已经对银子没有概念了。 就一顿饭的时间,宁景再次回来时,身上有了三百两,一百两是白娘子补的银子,另外二百两是《倩女幽魂》的买金,他们直接付给了宁景,是一点也不怕宁景耍花招,或是拿不出话本来。 这表明,他们确实掌握了宁景很多信息,自信宁景逃不过手掌心。 宁景也无所谓,他那些信息想知道的人随随便便查都能知道,他重要的东西若他不说,那谁也不会知道。 柳静秋在一间院子里等宁景,侍女以服侍他用完晚饭,他闲来无事就倚在软榻上,点着灯看话本,听风楼最不缺的就是话本,顺便一拿就是外面风靡的本子。 不过白娘子没有,柳静秋有些失望,无聊的看着手里这本名门淑女和江湖浪子的话本,觉得比起白娘子差远了,更不能和宁景给他讲的七仙女相比。 门吱呀一声响,宁景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大木盒子,上面还上了一把锁。 宁景将木盒放好,走到柳静秋旁边,后者看他,鼻子动了动,道:“夫君饮酒了?” 宁景一笑,道:“小酌了两杯,无碍。” 他伸出手,作势要拉他起来,道:“想不想去听话本,时间差不多了。” 柳静秋眼睛蓦地一亮,拉住他的手起身,道:“好啊,谢谢夫君!” 他留在城里过夜就是希冀宁景能带他将晚上的话本也听了,刚刚一直等宁景回来,天色都暗了还不见人,以为宁景和人吃酒怕是晚归了,虽然面上不显,柳静秋还是十分遗憾不能前去听书。 现在宁景要带他去听书,柳静秋忍不住心里欢跃,素来柔静的人第一次语调如此轻快的说话,眼眸亮闪,嘴角划起明显的弧度。 看他这个模样,宁景笑了笑,捏了捏他的脸颊,牵着人走出去。 连他自己都未发觉,这个动作他做来如此顺手自然。 落后一步的柳静秋摸了一下脸颊,明明力道很轻,他却觉得被捏过的地方热的烫人,烧的脑子都有点晕乎乎了。 25、奶茶蛋糕 第二日巳时,宁景赴约。 茶楼后厨已经准备好了所有食材和工具,许楼主不在,是苏悯来作陪。 苏悯不仅是听风楼的老牌说书先生,手里还拿了听风楼的股份,算得上是个二把手,是以处处极为上心。 两人见过礼,便开始动作。 宁景并不会亲自动手,他厨艺最多就炒个咸菜煮个面,让他下厨是为难他,不过他不会没事,知道步骤就行,他说,厨子做。 不得不说,上辈子宁景闲着没事喜欢看短视频的优点体现出来了,很多东西他不会做,但是他知道步骤啊,奶茶,蛋糕,凉粉,甚至方便面他都见有人研究过在古代该如何制作。 古代做奶茶不能要求太多花样,宁景让他们准备了茶叶、鲜奶、西米、红糖、白糖,这可能是他能想到的最简单制作奶茶的配方。 厨房里人不多,除了宁苏二人就留了两个大厨和两个助手,因为这奶茶和蛋糕要是制作成功,说不定会是听风楼以后的招牌。 宁景先让他们起锅烧火,放红糖、清水烧开,然后倒入西米慢慢煮,期间查看两次西米煮的状态,等看到呈现晶莹剔透的焦糖色时,宁景便知道“珍珠”熬好了。 事情进展顺利,接着就是奶茶。 茶叶听风楼都准备的上好茶叶,将茶叶和白糖放入锅中翻炒,直到焦黄冒泡,倒入开水,又加入牛奶,顿时一股浓郁的味道迸发出来,似茶似奶的香味,带着股甜腻。 苏悯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等闻到味道,他便知道这名为“奶茶”的饮品,日后必定爆火,且会深受女子哥儿的喜爱。 大厨尝了尝奶茶的味道,眼睛一亮,鲜奶浓郁的奶香,茶叶清雅的淡香,还有甜腻的焦糖味道混合,居然不仅一点也不突兀,反而醇香甘甜,一点儿也不腻人。 宁景微微一笑,让他们将西米放进去,接过一碗奶茶,喝了一口,果然是记忆里熟悉的味道,他笑道:“此就是,珍珠奶茶。” 苏悯同样得了一碗,尝了一口就被吸引住,没忍住一口喝完,赞道:“果然味美,似茶非茶,似奶非奶,香浓醇厚,甜而不腻,里面的佐料颗颗晶莹圆润,口感奇特,不愧珍珠奶茶之名!” “善!” 奶茶如此成功,苏悯不由对另一件名为“蛋糕”的点心更为期待。 蛋糕就复杂一些,材料倒不复杂,主要是没有现代便利的工具,只能手动的话比较废人。 古代没有低筋面粉,只能普通面粉和玉米粉混合使用,替代一下。 第一次做,宁景也不保证成功,让他们用四个鸡蛋试着做一下。 蛋清蛋黄分离,蛋黄加入奶、油、白糖、面粉,大厨开始搅拌,同时蛋清加入醋和白糖,接着就拿出宁景特意让他们制作的竹制搅拌器,开始疯狂打发蛋清。 大厨和助手忙着,宁景和苏悯坐在一旁喝奶茶聊天,宁景还顺便问苏悯要一些带回去,想给夫郎尝尝鲜,这种小玩意,想来他会喜欢。 过了好一会,大厨来询问宁景意见,宁景检查了一下,蛋黄搅拌的很好,蛋清就糟心,搅拌的人手酸,不过也开始变得发白绵密,呈现出奶油的雏形。 不过宁景还没有想做奶油蛋糕,先把蛋糕整出来,加不加奶油之后再说。 等都打发好,他让大厨将蛋黄倒入蛋清里面,缓缓拌匀,不能搅拌,等蛋清蛋黄互相融合,就拿出让他们准备好的铁制模具,刷上一层油,倒入,放上蒸笼开蒸。 随着时间过去,一阵阵浓郁的蛋香味飘出,还带着股奶香。 苏悯叹道:“没想到一个鸡蛋分开还能做出这般花样来,苏某倒长见识了,迫不及待想尝尝味道。” 宁景一笑,道:“蛋糕不仅能做点心,也能当早饭食用,营养丰富,吃着健康。” 没一会儿,蒸笼打开,一股热气后就是浓郁至极的蛋香,白雾散去,就见铁盒子里装着一块金黄色糕体,看着蓬松柔软,绵密细腻。 大厨将蛋糕搬到桌子上,所有人围过去。大厨压了压蛋糕,发现入指像棉花一样柔软,微微有些弹力,触感细腻如女子肌肤。 他做糕点这么多年,自认也有几分绝活,还没见过这样的糕点,材料还那么简单,做工也不复杂,也不知是何人发明出这么个东西。 切开蛋糕,各人都分了一块,开始品尝。 宁景心下有些感慨,身在异地见到熟悉的东西,都难免怀念唏嘘,也只有在这等时刻,他更加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前世的一切,这具身体里是一具来自华夏的灵魂。 他吃了一口,是熟悉的味道,做得很成功。 “妙!妙!”苏悯目露奇光,连连称赞,其他人也是纷纷点头,互相发表品尝后的看法。 自此,宁景的教学结束,苏悯也代表听风楼接纳他的建议,双方签了契书,以后每隔一个月宁景就来取一次卖出蛋糕奶茶的分成。 但宁景知道,这分成不是那么好拿,现在他们都不知道奶茶蛋糕以后会火爆到何种程度,能卖出多少,所以现在才能答应的这么爽快。 等到日后销量起来,他得到的分成将是惊人的数目,到时难免有人会在这里面做手脚,可能还会做做样子给你一点银子,但不可能真的按照合约来给,毕竟人家卖了多少份,宁景不可能知道。 宁景也不奢望人家都如言全部给他,能给他大部分就不错了,而想一直维持这份合约,他必须也得拿出有分量的身份地位,这些就得靠他自己去争取。 和苏悯告辞,宁景便回来找柳静秋,他们在城里耽搁了一夜,也是时候回去。 昨晚听书完了后,宁景就找苏悯要来白蛇传话本的副本,给了柳静秋,早上他出去谈生意,柳静秋就自己在院子里看,等宁景。 宁景回来也没有光着手,这会儿大厨做了不少奶茶和蛋糕出来,还试图创造新花样,他就提了一桶奶茶和一大块蛋糕走,还打包了一份鲜奶。 他是真的没客气,说提一桶就真是一桶,准备带回去给宁何氏尝尝,顺便给村子里交好的几户人家送去。 柳静秋看到他带回来的东西也是新奇,尝过后眼睛都亮了,腮帮子鼓鼓的,好吃的说不出夸奖的话。 他喝了一口奶茶,眨眨眼,看着宁景道:“奶茶好好喝。” 宁景觉得他眼睛里有光,布灵布灵的,忍不住笑了一下,道:“喜欢就好,以后听风楼会做这个,你想吃的话就自己来城里买,若是不想进城,拜托相途叔带也行。” 柳静秋有些迟疑,道:“会不会很贵……”这样美味的东西,肯定价格不菲,哪是他农家哥儿消费得起的。 宁景想了想,道:“那以后每个月我多给你十两银子,算作你的零嘴钱了。” 顿时,柳静秋瞪大了眼睛。 下午在听风楼用了饭,瞅着时间差不多,宁景带柳静秋回了昨天去的布庄,巧的是接待他的还是昨儿那个侍从。 “客官,还是来看布料么?”侍从笑眯眯道,态度十分恭谦有礼。 宁景今天带足了银子,底气那是不同昨日,直接指了墙上挂着的两套成衣,道:“这两件取下来。” 他回头给懵逼的柳静秋道:“我觉得这两件适合你,你喜不喜欢?要不再看看还喜欢哪件?” 柳静秋有些手足无措,蹙起眉道:“成衣价格不菲,夫君,我可买了料子回去做……” 侍从见好不容易到手的单子好像要飞了,连忙凑过来道:“这哪能一样呢?这位贵君,夫君给您买衣服那是疼爱您啊,不仅是这衣服衬您,更是对您一片珍爱之心,您想想自己一针一线绣起来多费劲,多伤眼睛!而我们这凌水霓衣都是技艺精湛的绣娘秀的,这个针脚,这个花纹,您整个平遥城找不出第二家能比的!尤其是这款式,是我们东家亲自抄手设计,以往我东家做出来的衣服,买回去穿的夫人贵君没有一个不说好的!” 侍从说的天花乱坠,柳静秋还是拧着眉,这些衣服太过华贵,若他是嫁到城里的哥儿,穿穿也无妨,但他是宁家夫郎,平日里还要下田劳作,虽然现在宁何氏不再故意刁难他,挑他的毛病,但要是敢在家里穿成这样,肯定会被责骂。 而且这样的衣服穿在村子里,也会被人说的闲话。 他摇摇头,回眸看宁景,道:“谢谢夫君好意,这些衣服静秋穿不上。” 宁景听出他的意思,也想到自己只看到这衣服适合柳静秋,但没想到这衣服确实不适合在村里穿,光说那飘摇仙气的衣摆,拖在乡下的泥地里便分外可惜。 他想了想,对侍从道:“便拿那件凌水霓衣吧,麻烦看看尺寸需不需要改,好了的话给我包起来。” 侍从本来以为这单泡汤了,有些丧气,此时闻言立刻动起来,麻溜取下衣服,他经验老道,一看就知柳静秋身材修长匀称,穿这衣服刚刚好,道:“正正合适呢,这衣服真就是为贵君量身定做的!” 柳静秋不解的看着宁景,有些急道:“夫君,何必费这个银子?” 宁景笑了笑,道:“平时虽然穿不着,但下个月你随我来城里游玩,不就可以穿上了么?” “啊?” “以后我每个月回来,都带你出来玩一趟,如何?” 26、二舅表哥 宁景二人提着大桶小包回来时已经天黑,在车上宁景就分了一些奶茶给其他人喝,还差人特意送了两份蛋糕奶茶去品佳楼给李坤和张掌柜。 他从不吝啬用小恩小惠收买人心,毕竟多条人脉多条路,遇事的时候多个人给自己说话也是好的。 但要知升米恩斗米仇,可以对人好,但要有个度,不能让人把自己当成好占便宜的软柿子欺负。 宁景对身边大部分人的好都是随意而为,除非个别人未来能带给他极大反馈,他才会用心维系这份关系,比如冉书同。 才进院子,三只小奶狗就汪汪汪跑过来,宁景看向它们发现一只只脏兮兮的,尤其是小白最明显,本来雪白的皮毛不知沾了什么,一块块脏污,还有一股臭味。 小奶狗殷切的贴着他们,小肚子扁扁的,再看那碎碗里面干干净净,显然都饿坏了。 宁景知道宁何氏是不愿养狗的,指望她好好喂根本不可能。 柳静秋有些心疼的看着小狗,可惜手里拎着东西,不好摸它们。 房间里的宁何氏听到动静,连忙迎出来,帮宁景提了东西进去,笑呵呵道:“娘已经煮好饭菜了,琢磨你们快回来了,来来来,把东西放下先吃饭。” 宁景嗯了一声,道:“娘,我拜托您喂小狗,您没有喂么?” 宁何氏一顿,脸色有些不自然,又有些不耐,道:“喂了啊,这狗做人得很,昨晚给它吃汤泡饭还不吃,早上就没有给它换,你看现在不都吃了?所以说这狗就不能惯着,饿饿什么都吃。” 宁景面无表情,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宁何氏这种人,不能指望她有太多改变,她现在对柳静秋都是因着一盒莫须有的银子才有好脸色,更何况几只吃白饭的小奶狗。 除非发生巨变才能让她有质的改变。 宁景心里有些盘算,但还没有头绪,便只能先放着,以后再琢磨。 将奶茶和蛋糕拿给宁何氏尝,果然让她大吃一惊,眼睛冒光,连吃几块蛋糕,吃噎着了就大喝一口奶茶,她有心夸赞,但奈何没文化,只能大呼这个好吃,这个也好吃。 和这两种美味一比,她做的饭菜就显得很没滋没味,索性随便吃了点饭,又吃了蛋糕喝奶茶对付了过去。 宁景让宁何氏给她交好的几家人都送点去,宁何氏一脸肉疼,不甘道:“这么好的东西,给余姐儿送点去还行,给其他人家我可舍不得!” 宁景只能摇摇头,解释道:“这些东西不趁新鲜吃,明天早上就馊了,到时候只能给猪吃,您现在送去还能去显摆显摆不是?这可是从城里听风楼带回来的零嘴。” 宁何氏一听,确实如此,而且这次她送了这么好的东西去,下次他们家吃好的可不能忘了她家,不然她就上门闹去! 这样一想,她就乐颠颠拿了碗出来装,准备一家送去一点,给她手帕交的装的格外多。 去窜门前,宁何氏突然想起什么,道:“对了,景儿,昨儿你走后柳和宜母子过来了一趟,说找你有事商量,我问她什么事,她还不说,要等你回来当面说,遮遮掩掩也不知道想干啥。” 听闻此言,一直默不作声收拾碗筷的柳静秋抬了下头,眸中暗光一闪,但他没有当宁何氏面说什么,继续做自己的事。 “哦,对了,还有今儿早上你二舅来了家里一趟,把你昨天让人带回来的包裹拿走了,我看里面就一些点心,就让他拿回去了,你二舅家也不容易……” 宁何氏说起自己娘家的哥哥,也是絮絮叨叨了好一会,长吁短叹,俨然一副心疼娘家的模样。 宁景父亲曾是从外地迁入和安村,没有什么亲戚,但他自己有几分本事,还读过书,把家经营的不错,但他走后,宁何氏独自拉扯宁景,没有长辈帮衬。 她自己的娘家在邻村,也是个贫困户,有三个兄弟一个哥儿弟弟还有她这个大姐,一家人日子过得紧巴巴,不然也不会把她嫁给当时刚迁入和安村没多久的宁父,就为了两袋米和一锭银子。 宁父在的时候,家里光景好,宁何氏就时常接济娘家,宁父也没说什么,后来家里没了顶梁柱,宁何氏独自带着宁景,特别困难时也回娘家求助过,但次次无功而返,之后联系就慢慢淡了,除了过年回去一趟,平时根本没有交集。 “哦,二舅过来是有什么事么?”宁景淡淡道,他看过张掌柜送的东西,都是酒楼的点心,倒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送了也便送了。 宁何氏道:“你二舅家只有一个儿子,你表哥知道吧?都二十二了,还没有娶到媳妇,明明长得也是不差,人也老实,可就是没有姑娘哥儿看上,真是把你二舅给愁死了!他村里姑娘没眼光,你二舅就琢磨让娘帮忙牵个线,看看咱们村还有适合的人没。” 宁景眉头微皱,在他记忆里这个表哥可没有宁何氏说的那样好,说长得不差也就平平无奇,五官没有太大缺陷,气质还有点猥琐阴郁,不招人喜欢。小时候这人没少欺负原主,因为原主长得好,讨人喜欢,他就刻意使阴招让原主出丑,在宁家困难的时候,去二舅家寻帮助,这人还围着原主唱唱跳跳,骂他要饭的上门咯。 后来虽然没有交集了,但也听说过这人品行不太好,懒惰成性,喜欢小偷小摸,也难怪自己村没人愿意嫁,只能找到别的村里来。 宁景道:“娘,您帮他介绍可以,但不能闭着眼睛夸他好,骗人家姑娘哥儿,不然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您还得负这个责任。” 宁何氏不满道:“这有什么,你表哥也不是什么坏人,人姑娘嫁过去自然就知道他的好,就算后悔,嫁都嫁过去了,后悔也晚了。” 这话忒是阴损,柳静秋脸上都闪过怒意,眉头蹙起。 宁景却是一呵,笑了,眼底幽深似寒潭,淡声道:“对,后悔是晚了,到时候大不了上门骂您几句,连带着您儿子我也被骂,您真是为娘家侄儿着想,连儿子名誉都不顾了。” 这话说的宁何氏一窒,有些羞恼,跺了跺脚,道:“我帮帮娘家侄儿怎么了,怎么就对不起你了!”她说着,也有些心虚气短,讷讷说不出话,便丢下一句去给人送东西就离开了。 等她出了门,柳静秋就过来拉住宁景,皱眉道:“夫君,不能让娘这样做!” 这样无疑是骗了姑娘哥儿的一生,谁不想嫁个好人家呢? 听他们言说,柳静秋都知道这个表哥不是什么好人,若真有人被哄骗嫁过去,那就是被毁了一辈子。 而且这事是宁何氏做媒,到时候人家肯定会记恨他们,本来宁家就有些被村里人排挤,再发生这样的事,关系只会更差,在村里无地可容。 宁景握住他的手,安抚道:“夫郎放心,我不会让娘做这种事。” 大不了到时候提前把这表哥的为人事迹传播出去,让各家未婚姑娘哥儿都提个醒,要是再不清醒,就不能怪他们了。 柳静秋得他承诺,也安心下来,连他也未察觉,短短两个月,他已经对宁景产生了信任。 他想起柳和宜母子上门的事,便把前段时间他和柳和宜母子接触的事告诉了宁景。 宁景微讶,想不到自己看起来软软糯糯的夫郎背后还做了这种事,帮他从根源肃清流言。 “这事为夫还得谢谢夫郎啊,做得很好。” 柳静秋咬了下唇,白净的脸上有些羞赧,却努力做出平静如水的样子。 宁景笑了一下,如此说来,柳和宜母子是上门来向他道歉的,不告诉宁何氏,看来是想私下解决,不让别人知道。 柳杨氏作为柳和宜的母亲,就算明知道孩子这样做不对,还是起了包庇的心思,毕竟那事若传出去,闹大了,柳和宜的名声就全毁了。 故意勾引同父异母哥哥的丈夫,还倒打一耙,恶意陷害让人身败名裂。 柳杨氏都不敢想,若让人知道柳和宜做过这种事,别人怎么看他们家,涂格怎么看柳和宜! 只是柳杨氏想和解,柳和宜会甘心向他道歉? 宁景觉得这事不会简单,他知道剧情,所以清楚他们前世的恩怨,对柳和宜陷害的事,他也看得淡,只是这样不代表他会无条件忍受柳和宜一直给他使绊子。 说来柳和宜觉得原主欠他一条命,可原主已经被他一棍子敲死了啊,现在是他宁景。 他宁景不欠任何人,只是用了这个身体复活,承了他的因果,他不会主动去害谁,但也不许别人来打扰他的生活。 他当务之急是发展自己的事业,带领家人度过天灾,摆脱头上悬着的科举舞弊的刀子,而不是去和主角较劲。 宁景觉得,也许可以找个机会让柳和宜知道真相,真的宁景已经被他杀了,现在身体里的是另一个人。 27、撞破诬陷 宁何氏不在,家里气氛反而轻快几分,小奶狗都欢快了,哼哼唧唧粘着两个人。 “好脏啊。”柳静秋有些嫌弃,拎起小白,他做的项圈都染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钻进鸡圈里耍了。 宁景笑了一下,道:“明天给它们洗个澡。”他拿出那只装了鲜奶的桶,他没有带多少,就一只小桶的量,因为气温高馊的快,带多了也白瞎。 “拿只好碗过来。” 柳静秋依言去拿了只碗来,看他倒了一碗奶,放在地上,几只小奶狗闻到味,都急忙忙挤着去舔,一时舔水声四起,还有小狗挤着就把自己脏兮兮的脚踩进去,宁景看到了拎住脖子就给提出来,摆好了继续喝。 一连倒了两碗,小奶狗肚子都鼓起来,宁景就不给了,小奶狗不知撑,只知道不停的喝,先让它们缓缓,等去睡觉之前再倒一碗就好。 第二日,吃着早饭,宁家门口就有人在叫门。 宁何氏出去开门让人进来,是她手帕交余嫂的儿子柳安川。 柳姓是和安村的大姓,三分之一的村民姓柳,上一辈都是相字辈,和宁景同辈的是安字辈,女子哥儿则不讲究这些。 柳安川是来送豆腐和豆腐脑的,他娘早上起来打了豆腐,他挑着去卖,惦记昨晚他们送了蛋糕奶茶,就叫柳安川送来一些。 “这豆腐脑是我娘亲自交代留的,嫩着呢,好吃!”柳安川挠挠头,笑的憨厚,道:“何婶昨晚送来的糕点太好吃了,我家小哥儿吃了就念念不忘,早上又哭着要吃,那是在哪买的啊,我想去买点回来。” 宁何氏看着大块的白嫩豆腐,笑的合不拢嘴,道:“那是我儿从城里那什么楼带的,贵着呢,你也舍得买给一个小哥儿吃?!” 对于这样的话,柳安川只是笑笑,看向宁景,后者回了一笑,道:“那是听风楼新做出的糕点和饮品。” 柳安川一惊,讶道:“听风楼?!那贵着哩!”他有些苦恼,这茶楼地方的点心随随便便几十文,买个点心他一天做工的钱就没了,可是想到家里孩子哭的可怜巴巴的小脸,他就心软了,咬咬牙,还是打算去买了回来。 送完东西,柳安川想离开,却被宁景叫住。 宁景拿了一封信给他,道:“劳烦安川哥送到上溪村冉秀才家,便说是宁景来书问他何时回学院。” 柳安川接过信,笑着保证道:“没问题,正好也要挑豆腐路过。” 他感觉手里有异,一看是宁景塞了五枚铜板过来,连忙推拒,道:“你这是做什么?不就送个信吗,咱们俩家的关系还给钱,你这不是看不起我么!” 宁景却笑道:“哪是给你的路费,这是我这个叔叔给孩子买零嘴的钱。” 柳安川哎呦一声,笑了,没再推拒,收了铜板,挑起担离开。 却说柳和宜这边,柳杨氏本想趁着宁景回来赶紧去登门道歉,想花银子平息这件事。 这一年来他们搬出柳家,自己做了小生意,现在又得了涂格的帮助开店,攒了不少银子,本来想翻新房子外加买辆马车好方便城村间来往,现在只能舍了这些,期望用钱让宁景柳静秋放过那些事。 对于去向宁景请罪的事,柳和宜自然千万个推拒,一副死也不会低头的模样,问他原因他又不说,气的柳杨氏心绞痛,险些没病倒。 柳和宜也是一腔委屈,他真的很想向柳杨氏哭诉,将他上辈子的遭遇和委屈愤恨通通说给柳杨氏听,但是他没有说。 他说了,柳杨氏能信他么? 甚至,柳和宜都产生了一种荒诞的错觉——他上辈子莫非是一场梦?! 为什么宁景和上辈子一点都不同,除了刚刚开始,宁景还是前世一样眼高于顶,见钱眼开,轻而易举就被他拿捏住,后来却越来越不对劲。 这个不对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是那次他陷害未成功,宁景被打了一顿,就改了性子,便连村里很多人都说宁秀才这是脑子开窍了。 开窍了…… 变了…… 柳和宜突然打了个冷颤,不敢再想,他自己便就是“不正常”的人,轻而易举就联想到那神神鬼鬼的事上。 莫非,宁景也重生了! 对于这个猜想,柳和宜疯狂摇头,不能平静,不敢相信。 要是宁景也重生了,很多事情好像解释的通,他本就心慕柳静秋,自然会对柳静秋千般好万般护,这也能说明为何宁景会护着他不被宁何氏刁难。 要是宁景真的重生,他之前已经表现出不寻常,前世的事情已经改变,宁景会不会看出什么,怀疑到他身上? 宁景会怎么对他! 柳和宜骨子里还是惧怕宁景的,前世一次次被痛殴,几次死里逃生,苟延残喘活在宁景母子的淫威下,柳和宜恨死他们的同时却是惧怕。 而且柳和宜心里还有一件事藏着,他愧疚又贪心,也不会放手,那就是涂格。 柳和宜被心里的猜想惊吓的坐立不安,前天他被柳杨氏以死相逼去向宁景道歉赔礼,他不得已才前去,甚至心里安慰自己,不就是道歉么,又不会少块肉,大不了当被狗咬了,以后行事更加小心,总能把这口气还回来。 幸运的是,宁景和柳静秋出去了,他逃过一次。 柳和宜不想再去见宁景了,他的猜想让他有些害怕宁景,不想出现在宁景面前被看出端倪。 于是,柳和宜打算趁着柳杨氏去菜园偷跑出去,在城里呆着不回村,过一段时间,说不定柳杨氏就不拉他去道歉了。 这些天他一直被柳杨氏看着,也不让他回城,就等宁景回来去道歉商量能不能息事宁人,而城里的生意暂且由涂格和林家人帮忙看顾。 柳和宜随便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绕路从村西出了村子走人,这一片地住的人多,村长家都在附近,现在是中午做饭前夕,一家家不是在准备烧灶,就是在地里摘菜,路上人不多。 然而就在快离了村子时,柳和宜远远看到一道身影修长的青衣人站在树下,回头对着一家院子不知在看什么。 那人是——宁景。 柳和宜一下吓得僵在原地,脚下如生桩,不敢动弹,愣愣看着宁景。 恰在这时,一道惊破天际的女人声音传来,“捉奸啦!” 宁景眉头一皱,看向树上,一阵晃动后,一个人从院子里面抓着树枝爬出来,顺着树慌慌张张就要跳下来,待看到树下的宁景时,顿时一僵,脸色铁青。 那是一个三四十岁的汉子,身上肌肉鼓鼓,穿着灰色麻布短打,长相硬朗,留了络腮胡,眼神凶狠看起来不是善茬。 汉子嘴里骂一声晦气,眼见周围人随着那一声声抓奸骚动起来,不顾宁景在下面盯着他,直接一脚踹向宁景就要跑。 宁景下意识挡开,这一脚踹到他手臂上,于袖上落下一个脚印。 无缘无故被踹这一脚,宁景也火了,他本来不想拦这个人,这个人错开一点跳下来跑就罢了,偏偏踹他。 宁景直接抓住汉子的脚一个反拿,汉子痛呼一声摔在地上,脸被地上石子狠狠划出两道伤。 “妈的,不想死闪开!”汉子骂了一句,用力挣开宁景,他毕竟常年做农活,力气如牛,宁景抓了一下没困住,就干脆放开,让他离去。 看着男人一瘸一拐跑远,周围的人家渐渐都跑了过来,宁景有些无语。 他就是去菜园里找柳静秋路过这里,结果听到奇怪的声音,似乎是男男苟合的喘息声。 他有些错愕,但这并不能让他留步,而是在这个声音下还有一个孩童抽泣的声音。 宁景听了一会,孩子抽泣的声音偶尔大一声,多数时候只敢发出小心抽气的声音,期间还有男人的喝骂,而且那两个人动作的声音越来越激烈。 宁景心里有些烦躁,有心想闯进去看看情况,但这事到底很尴尬,一时就在树下站的久了点,没想到里面突然喊起了抓奸。 “什么情况?” “宁秀才怎么在这里?” “抓什么奸啊,这不是陆夫郎家么?” 陆夫郎是村里有名的寡夫,长得貌美,可惜他丈夫没福气,死的早,不少没成过婚的男人甚至都打过他的主意,愿意求娶,可人家一直不松口,不知道在坚持什么。 有人说是他贞洁,要为丈夫守寡,也有人说为了孩子,总的来说平日里陆寡夫名声还挺好,但没想到有一天居然有这种抓奸的事发生在这里。 顿时,不少人都心头火起,热火朝天讨论起来。 没一会儿,之前闯入院子的年长哥儿妇人出来,还押着一个衣着凌乱的貌美年轻男子,那男子面色潮红,头发散乱,脚上鞋都没穿,被人推着趔趔趄趄走出来,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垂着头,任人指指点点。 任谁看来,都知道之前他遭遇过什么事,一时有人询问,有人唾弃,还有人想趁机上去揩油,被旁边围着的年长哥儿挥开。 “奸夫到底是谁啊?” “没有抓到奸夫么?!” “陆云溪,你怎么能做这种不要脸的事?好好嫁个人不好吗?偏偏要偷情,真是丢我们哥儿的脸!” “真是贱!” 人们不停推搡他,逼问他奸夫是谁,还有激动的人上去踹了他两脚,被人拦住,有人认出这个激动的人正是以往追求过陆夫郎的人。 在一声声逼问中,陆夫郎缓缓抬起头,面色苍白,毫无表情,他的眼神死寂,看了周围人一眼,停在前方。 他的声音细小如蚊。 “是……宁秀才。” “什么?你在说啥?” 他的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声嘶力竭吼道:“是宁景!是宁景!” “嚯!” 顿时,所有人目光看向人群外的宁景。 28、据理力争 宁景脸上一僵,万万没想到这把火能烧到他身上。 这叫什么? 走路平地摔,喝凉水塞牙都不过如此。 有激动的人顿时想冲过来找宁景算账,还有人气愤的道:“好哇,我就知道是宁景你,狗改不了吃屎!就盯着别人夫郎,连寡夫都不放过!” 宁景挡住冲过来扭打的男人,一脚将人踹开,拂平被扯乱的衣袖,神色冷肃,道:“不是我。” 马上有人驳斥他,“不是你是谁?我们来时就看到你站在树下,这里就你一个男人先来,陆夫郎都说是你了,还不承认!” “宁景你是不是男人!敢做不敢认,你忒不是个东西,恶心!” “呸!枉老子前段时间还帮你解释,真是狗娘养的,老子要打死你!” 一时,周围所有人把冒头指向宁景,各种辱骂如大浪潮水拍来,似要将宁景拍死在这指责下。 “等村长过来,这次宁景可耍不了赖,大家都看到了,都可以作证,还有陆夫郎,我瞅着他不像是自愿的,刚刚进去他还被绑住了,肯定是宁景禽兽不如想用强!等村长过来主持公道!” “我的天,宁景居然用强?太不是人了!” “等村长过来,一定要让村长把宁景一家赶出去村子,押宁景去见官!” “押宁景去见官!” 有人听说是宁景用强又连忙将陆夫郎扶起,还给披上衣服,安抚他。 而自始至终,陆夫郎都低着头,发丝散乱,看不清神色。 有村民想上来押住宁景,被他冷着脸拂开,此时声讨声小了一些,从人群里走来气喘吁吁的村长。 村长看了人群一眼,再看向宁景,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他心里失望透顶,上次的事情才过去两个月不到,宁景又闹出这种事,他家静秋哥儿多好一个人啊,为什么偏偏去招惹外面的野花野草! 这次,就连村长也不信任宁景了。 或者说,他从来就不信任宁景,只是想包庇他,这个村里唯一的秀才。 宁景也一直在等村长到来,刚刚人群激动他便是开口说话也没人听,现在村长来了有主心骨了,其他人就不再七嘴八舌说话,而是怒目瞪视宁景。 宁景神色冷淡,黑沉沉的眸子里寒光闪动,他淡声道:“村长,非是宁某。” 村长却是叹息摇头,恨铁不成钢的道:“上次非是你,这次又非是你,宁景你说说,怎么事事都是你!一次也就罢了,这次我也帮不了你!” 人群随着这话再次骚动,不知谁喊了一声“把宁景送官!把宁家赶出村子!”顿时,所有人跟着喊起来。 “赶出去!赶出去!送宁景见官!” “赶出村子!送宁景见官!” 人群一阵推搡,有一个人自外面挤进来,是柳静秋。 他脸色冷静,一眼望进来看到宁景笔挺的背影,眸子就紧紧锁在他身上,推开面前的人走过去。 有人看到他,愣了一下,随即更加兴奋了。 “是静秋哥儿!” “他怎么来了?我要是遇到这事,我都恨不得挖个洞躲起来,真丢人!” “上次便是静秋哥儿背宁景回家,你说他怎么对宁景这么好?莫不是爱他爱的不得了?” 宁景听到动静,回眸看去,正看到柳静秋越过他,走到他身前,左右看了一眼,冷静的道:“村长,这是何事?” 旁边的人见他不知情,连忙把事情和他说了,还劝他息怒,不要太激动,他们都理解他。 柳静秋听了那些话,沉默了一下,眼眸垂落,忽而抬起,目光坚定。 他道:“这里面肯定有误会,我夫君不是这样的人。” “嚯!” 众人骚动,有人直接骂道:“你是没有脑子还是没有眼睛,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连陆夫郎都承认了,你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吧!” “就是!静秋哥儿你不能这样护着你夫君啊,他做错事就是做错事,一而再再而三如此,婶子们也心疼你,你不如去请求和离吧,我们都会为你作证求情,减少你坐牢的时间。” 然而不管众人如何说,柳静秋冷着一张脸,抿唇站在宁景身前。 忽然,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将他揽后,护在身后,握着他发冷的指尖。 是宁景。 柳静秋看到宁景站在他身前,面对万夫所指,他依旧气定神闲,冷静优雅,如松如竹。 宁景用温热的掌心摩挲了一下那泛冷的指尖,面朝众人,淡淡道:“第一,奸夫不是我。” “第二,可再问陆夫郎一次,到底是谁。” “第三,可问柳和宜,他看到了谁。” 他三句话落下,场中静了一瞬,所有人都被这气场镇住,过了两息,才有人讷讷道:“要不再问问?” 有人想骂回去,然而面对宁景冷漠的眼睛,却感觉一阵心虚气短,咬咬牙,也只能憋下去了。 旁边的年长哥儿再次问陆夫郎,奸夫是谁。 陆夫郎这次沉默了很久,直到人们开始不耐烦,才听到他嘶哑低沉的声音,“是宁秀才。” 马上,又有人咒骂起来。 “再问柳和宜!” 所有人目光一扫,在人群后面的角落里找到了柳和宜。 柳和宜在旁边看了好一会,都不敢开口,但心里却乐开花。 没想到老天也助他,宁景这是活该! 柳和宜自然看到那个汉子从院子里翻出来,奸夫不是宁景,但不知道为什么陆夫郎一口咬死是他。 要是这次宁景被扣上这顶黑锅,那上次他的事就不会被人怀疑,所有人都会以为宁景就是那种欺男霸女,强迫别人夫郎的人渣! 柳和宜心里别提多舒心,他也不急着走了,打算看完热闹说给他娘听,让她以后别操心了。 但万万没想到,宁景一句话,把他也拉下水了。 “和宜哥儿,刚刚似也看到你一早就在这里,你看到是何人了吗?” “是啊,和宜哥儿你看到了吗?为什么宁景要让我们问你?” “和宜哥儿你大胆的说,我们这么多人,肯定不能让宁景吓唬了你!” 面对众人紧切的目光,柳和宜心头打颤,挣扎万分。 他不想撒谎,他确实看到奸夫另有其人。 但,他更想要宁景不得翻身。 柳和宜低下头,讷讷道:“我……我没看见。” 这话顿时惹得众人不满,道:“什么叫没看见?” “是啊,怎么就能没看见?!你没看见,宁景让我们问你做什么?” “和宜哥儿你是不是怕宁景报复你?是的话你就默认,我们不逼你。” 柳和宜没有说话,低着头。 然而这个态度,让所有人都以为他默认了。 冷眼看到这一切的宁景却是突然一笑,目光锐利如刀。 好一个柳和宜,原本以为你只是被仇恨蒙了眼,原来还被蒙了心。 “宁景,我们已经问完了,就是你!”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自己搬出和安村吧,我们村子不欢迎你!” “人渣败类!恶心,就你也配是秀才郎!你秀才郎是买回来的吧!” “押他去见官!” 人群激愤,眼见有人想上来动手,柳静秋急得想挡在宁景身前,他好歹是个哥儿,这些人顾及名声不好直接动他。 然而,他被宁景拉住,揉了揉他的指尖略做安抚之意。 宁景背脊笔挺,朗声道:“我宁景若有罪自会去见官,只这事不是我所为,也想让我顶罪?” 他不等人反驳,指向那棵树,道:“那男人从院子顺着这颗树爬出,树枝都压弯了,身上岂非没有树叶等杂物?你们看我宁景这身,可像是刚刚爬完树的样子?” 众人下意识看去,果然有一根树枝被压弯,垂到了院子里去,这样大的动静不可能身上不留下痕迹,然而宁景身上干净整洁,连发丝都没有乱一分。 “这又不能说明什么,你很会爬山也说不定……”有人嘀嘀咕咕道。 宁景险些被这话气笑,意义不明的哼了一声,继续道:“那男人跳下来时我正在下方,他为了逃跑还踹了我一脚,我衣袖上的脚印就是证据。” 他说着,展开衣袖,果然那青色料子上有一个明显的脚印,尺码虽然不全,但能看出是个男人的。 “这……” 有人开始迟疑了,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信谁。 “你说是那个男人踹的就是了么,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踩到了……” 宁景眉头皱起,眸中闪过一丝无语,这个嘀嘀咕咕的人,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在说什么? “话虽然如此说,但人家陆夫郎凭什么要赖上你,我还是信陆夫郎的话!” 这一句话像是把人点醒,人群有吵嚷起来,纷纷支持相信陆夫郎。 还有人道:“和宜哥儿都默认是你了,你再能说会道还能颠倒黑白么?!” 人群后的柳和宜一抖,脸上臊的通红,眼睛里闪过难堪,他咬了咬牙,直接埋头离开了,无心再看现场。 见事情还是没办法平息,宁景眯起眼睛,看着垂头的陆夫郎道:“既然陆夫郎坚持认定是宁某,那就去见官吧,在衙门说个清楚。” 陆夫郎的身体一抖,随即沉寂下去,像一摊死水,没有生息。 就在这时,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哽咽着道:“我知道是谁!” “不、不是宁、宁叔叔。” 29、真相杀心 人群让开,挤进来一个五六岁的男孩。 那孩子红肿着一张脸,额头一角微微鼓起一个包,还有血迹渗出,他的眼睛通红,脸颊上依稀可见五指印,嘴角还有血丝流下。 孩子跑到陆夫郎身边,抱住他,眼泪不由落下,滴在陆夫郎手背上。 一直不动的陆夫郎颤了一下,手像提线木偶抬起,抱住了男孩。 男孩哽咽的哭着,喊道:“母父,说出来吧!那个男人欺负你,他不是好人!他是坏人,抓他去见官!” “他是坏人,嘉儿保护不了母父!嘉儿没用!” 一丝压抑的呜咽声从陆夫郎喉间溢出,像压抑了太久的绝望和委屈,他不可控制哭出来,声音嘶哑,哭声断断续续,无声嘶吼。 场中的人听的心碎,也有人很快从他们话中听出不对劲,一个个神色晦涩莫名,窃窃私语起来。 村长管理村子多年,自然是个人精,听出不对味来,蹲下身,温声对男孩道:“玉嘉啊,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对吗?那你告诉村长爷爷,爷爷帮你做主,打跑坏人好不好?” 男孩也就是柳玉嘉哭咽着抬起头,哽着嗓子对村长道:“是、是周豪!他欺负母父,他每次都欺负母父,还打我,母父不听他的,他就打我!” 男孩也不知道周豪是谁家的人,但他听过母父恨恨的骂那个男人,便死死记住了那个名字。 男孩的话一时激起千层浪,所有人心头巨骇,一个个被消息砸的愣在了原地。 周豪这个人他们知道,也是前些年从外地迁来和安村的,说是老家遭了灾,随着难民流浪过来,被官府分别安置在了包括和安村在内的几个村子里。 这人和涂格等人一样住在村东头,平日里深居简出,也是靠打猎为生,家里没有两亩地,他打了猎赚了钱也不存,都买了花酒吃,所以日子过得贫困,快四十岁的人,连个婆娘都没有,村里人都说他是要绝后了。 没想到,他私底下居然对陆夫郎做出这等事。 村长气得一口血差点吐出来,手高高抬起,僵住,又狠狠落下,却是扇了自己一巴掌,恨声道:“引狼入室啊!让你引狼入室啊!” 当年官府为了疏散难民,许了各个村子各种好处,对村长更是许诺,谁安置的难民多,就有资格升任镇长,为了这个许诺,村长主动去接纳了大批难民,最后留在和安村的难民少说有二十几人,周豪便是其一。 村民纷纷去劝阻村长,让他不要再自责,还有人怒气冲冲就要去往周豪家拿人。 宁景一直冷眼看着,当柳玉嘉跑出来时,看到他身上的伤心里也震颤了一下。 果然如他猜想的那样,有人在虐待孩子。 他知道这是陆夫郎家,那人是个寡夫,就算和人无媒苟合也与他没有关系,但是听到孩子被虐待,他还是忍不下心袖手旁观。 却没想到,里面还有这内情。 柳静秋也被这内幕吓到了,他不由把自己带入陆夫郎,顿时感觉一股股寒气从心底冒起,手指发抖。 宁景察觉到他在害怕,回眸看他,将人拉近,虚虚抱住他,低声道:“别怕,我在。” 感受着他的体温,柳静秋没有哪一刻有如此的安全感,一颗心也慢慢落下。 过了大概两刻钟,大批村民押着五花大绑的周豪回来了。 周豪正是宁景看到的那个从树上爬下的汉子,一脸凶恶,狠狠瞪着每一个人,待看到宁景时,他啐了一声,一口带着血水的唾沫吐在宁景脚下,他咬牙道:“奶奶的,你个小鸡崽子别让老子逮着了,不然老子非杀了你不可!” 他脸上还有两道凝血的伤,正是宁景将他摔到地上是蹭到石头上留下的。 旁边的村民被他凶恶的模样吓到,尤其是女子哥儿,看到陆夫郎的惨状,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往自己的丈夫身边靠,没有丈夫的就挤作一团。 宁景淡淡瞥他一眼,目光冷如寒刀,他没有温度的笑了一下,道:“你没有机会。” 他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书中这里的县令算不上好人,他贪财,也算不上坏人,至少他也比较公允处置恶人。 这对于宁景来说好办,他现在有银子,县令贪财是好事,他愿意出足够的钱,让这个人再也出不来。 然而他这话周豪却理会错了,以为他说自己能躲去学院,所以周豪冷笑了一下,目光甚至肆无忌惮打量宁景身后的柳静秋,恶意笑道:“你能躲去外面,你夫郎和娘跑不了,嘿嘿,你乖乖替我顶罪不就好了,现在招出我,以后让你夫郎小心点,长得这么漂亮,玩起来——唔!” 余下之话他未说出口,就被压着他听不下去的男人狠狠在胸口踹了一脚,顿时疼的说不出话。 而宁景眼睛微眯,面无表情,身边的人却感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不由离开他两步。 见人被抓来了,众人拥着村长去了祠堂,将众多族老也请了来,今天出现这样恶劣的事,必须给全村一个交代。 “报官!押他去吃大板子,坐牢!”一位老人厉声道,目光厌恶盯着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的周豪。 “我们好心好意收留这些难民,结果却为村里人招来如此灾祸,果然外面来的狼养不熟。”另一位族老叹息道,而他的话让周围人顿时离几个问讯过来的迁入来的人家远一些,目露警惕。 林家也在其中,林惠泽和他哥林惠祖一起来的,看到这些隐含嫌恶怀疑的目光,林惠祖想和他们理论,被林惠泽拉住。 没一会,有几位年长哥儿到来,他们刚刚把陆夫郎父子安抚好,问明白了前因后果,此时具是一脸悲愤哀痛,恨不得扑上去打死周豪。 在年长哥儿的诉说下,人们也知道了首尾。 原来,一年前,周豪就祸害了陆夫郎。 那时陆夫郎丈夫意外离世半年,姜朝没有守身三年才能嫁人的说话,立马就有人想求娶陆夫郎,但他和亡夫感情甚笃,不愿意再嫁,只想独自抚养他们的孩子成人,一如宁何氏抚养宁景一般。 他们家条件不错,也和当初宁家相似,所以过得还不错,却不知自己已经被周豪盯上。 一年前的一个夜晚,周豪翻院子进了陆家,玷污了陆夫郎。 陆夫郎悲愤欲绝,本欲投井自尽,但一想到孩子还小,只能忍了下来,却不知他这一忍让,周豪就越发得寸进尺,一次次来侵犯他,后来甚至白天都敢来。 周豪得知孩子是陆夫郎的软肋,便直接用孩子威胁陆夫郎就范,只要陆夫郎敢反抗或是告诉别人,他就杀了孩子。 而这也是陆夫郎嫁祸宁景的原因,他不敢说出周豪,只能找个人栽赃,至于为什么是宁景,因为陆夫郎听说他强迫过柳和宜,虽然不知事情真假,但境况相仿下,陆夫郎还是对宁景十分厌恶,所以才一口咬死是他。 不过也是巧了,宁景当时恰好比别人都先在现场,被人看到都以为是他。 周豪不是没想过逼陆夫郎嫁给他,但陆夫郎宁死不从,就连柳玉嘉也是宁愿被打死,也不松口喊他一声爹。 怕真把这两人逼死,周豪只能作罢,只是心里憋闷,更加发狠折磨二人,直到这次被人撞破。 在场众人听完,一个个心里发闷,男人气的青筋暴起,哥儿女子泣不成声,奋力哭喊道:“打死他!打死他!” “畜生!遭雷劈!” 村长和族老也是气愤不已,捂着心口道:“把他交去官府,赶出村子,以后不得进和安村半步!” “让官老爷打他板子,关他大牢!” 然而,不论村民怎么激愤,叫嚣要拉他去见官,周豪却是不以为然,甚至嚣张大笑,道:“老子还怕去见官?老子逃灾路上人肉都吃过,怕过谁!老子告诉你们,等我从牢里出来,你们都给我等着!” 村民顿时被他的恶样吓得一个激灵,纷纷后退,两个小孩甚至直接哭嚎出来。 祠堂乱作一团,宁景因为秀才的身份被请在族老旁边坐着,冷眼看着这一幕。 这周豪是逃荒过来的人,能在灾年活下来的有几个是善茬,岂是这些普通村民能镇住的?便是村长都被唬到了,脸色发白。 不过,也确如周豪所说,只要他从大牢出来,就能来寻仇。 通奸不是死罪,就算是周豪强迫良家夫郎,最多关个两年就放出来,毕竟官府不会一直白关着犯人,也费粮食,那时周豪出来还是壮年,对村子里的女子哥儿威胁很大。 而他之前阻拦周豪已经被他记恨上了,到时报复起来,他一家人都是名单前列。 宁景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见周豪凶狠的样子,女子哥儿被吓到,但到底还有有血性的男人站出来,有几个汉子抄起东西想打周豪,却被村长喊人拦住。 “不能打,不能打,出人命了怎么办?还是送去见官。” 村长喊道,他也是无奈,虽然也愤怒,但得顾及整个村子的利益,现在村民激愤,动手很可能打死人。 真出了人命,可能法不责众,怪不到具体人身上,但他们和安村杀了人却是事实,到时候传出去,别的村子怎么看他们村里的人,还会不会来往了? 村民被村长阻拦,又是失望又是气愤,一个个堵在祠堂门口不离去,而见此,周豪更加嚣张,嘴里污言秽语不停,对着周围几个颜色好的女人哥儿不停侮辱,村民气愤害怕又无奈。 恰在这时,一道清冽声音响起:“官有官法,村有村规,我和安村对通奸的女子哥儿有沉塘之罚,那男人呢?是不是也应该有相应的惩处才对。” 众人哑然,看去,宁景一脸冷色,站起身,走到了人前。 30、石刑县令 村长迟疑道:“宁秀才,你这话是何意思?” 宁景不卑不亢,冷静的道:“诚如村长所言,周豪之罪应该交去官府审判,但他也是我和安村人,去官府之前,难道不应该先过村规一关么?” “我听闻以前有女子和人苟合,背叛夫婿,被处以沉塘,可是有此事?” 有年老的妇人站出来道:“确有此事,那是相临家的媳妇,偷汉子被沉塘了,这事连告官府去都没有。” 旁边有不少人第一次听说这事,不由纷纷惊奇,窃窃私语起来。 这事当初处理的很快,毕竟不光彩,所以也没有大肆提起。 这事发生在十年前,宁景知道还多亏宁何氏嘴碎,古代又无聊,一件事能被反复拿出来溜达。 宁景道:“周豪之事比起妇人偷欢严重百倍,便是处以沉塘又如何!” 嘶—— 旁边的人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宁景的目的在这里。 “就是!他这种人就应该拉去沉塘!” 马上有妇人哥儿附和道:“女子偷了人就不报官沉了塘,男人就不行吗?将周豪沉塘!” “沉塘!将周豪沉塘!” 发声的多是女人和哥儿,也有男人同样激愤,但更多的男人沉默了,还有几个男人沉着脸,神色阴郁下来。 村长没料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脑子突然有点转不过来,下意识道:“这男人女人哥儿怎么能一样?男人不能沉塘……”他说着,语气低了下来,微微发虚。 他声音不算大,但宁景全部听见了,他不由冷笑一声,这就是封建社会,男权主导,不公平处处存在。 他这些话已经是在挑战他们的权威,以往发生通奸的事,男人最多被骂几句,还有人说他风流,但女子哥儿却是生不如死,严重的直接被沉塘杀害。 如果宁景开了这个先例,以后男人将人人自危,毕竟谁能保证自己一定不会“犯错”呢? 但宁景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周豪的事情太恶劣了,如果他被轻轻放过,那就是向其他和他一样有劣性根的人散发出可以犯罪的信号,现在和平年代这些人尚且敢做出这种事,等四年后的天灾,做出更可怕的事也是轻而易举。 周豪必须被严惩。 “男人和女人,怎么能一样?”又有族老开口了。 周豪本来被宁景那冰冷杀气惊吓到了,讷讷缩着不敢再嚣张,现在看村长族老的模样,顿时又狂妄起来,叫嚣道:“宁秀才真把自己当一回事,瞧瞧是不是读书把脑子读傻了,说什么胡话呢?男人怎么能像女人一样被沉塘!你之前不一样做出强迫柳和宜的事,你怎么不去沉塘?!” 宁景冷冷向他看过来,淡声道:“你也配来沾我的身,拉我下水?男人确实处罚不应该和女人一样,但不能不罚。” “今日不罚周豪,那明日就有千千万万个周豪,各位哪家没有妻子夫郎女儿哥儿?你们放心有这样的人潜伏在自己身边?” “你能么?” “你能么?” 宁景环顾四周,对着刚刚一言不发的几个男人一一问道,被他看到的人一个个缩了脖子,不敢抬头。 宁景就是要一个个询问,压下他们心底躁动的种子,没有防敌千日的说法,只能把敌人扼杀在摇篮里,让他们不敢犯罪。 “那你想如何?”村长道,他也被宁景这话吓到,一个周豪就如此棘手,若各个都像周豪一样肆无忌惮,那村子将永无宁日,哥儿女子各个自危,别的村的人要是听说了,以后谁敢和他们联姻?周豪确实不能轻易放过。 宁景收回目光,睥睨着周豪,冷声道:“女子沉塘,那周豪便处以石刑。” 众人问道:“何为石刑?”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 周豪被绑在村口的大树下,头被罩住保护起来,光着上身,坐在地上。 宁景手里握着一把石子,站在周豪三米远的地方,目光冷淡的看着周豪,在众人瞩目下,他没有半点迟疑,扬手狠狠砸去。 那些石头砸在周豪身上,手上,破开的皮肤鲜血溢出,很快青紫起来。 但也仅如此,有人不由疑惑。 就这? 也太轻了吧! 有人松了口气,有人心有不甘。 很快,有第二个人捡起石头砸去,不解恨又砸了几下,其他人反应过来,纷纷加入队伍。 周豪的头被保护起来,也不怕死人,村长松了口气。 这个惩罚好,村民出了口气,也不会闹出人命,等明天把人拉去官府,就能解决这件事了。 宁景看到那些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讥笑。 这些人又怕众怒难平,又怕惩罚太重,将来祸及自己身上,所以他才选了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惩罚。 这是前世某个国家对付“不贞”妇女使用的手段,只是他们是将人埋在地下,剩个头出来,让人用石头砸,直到将头砸得稀烂。 在这里不能如法炮制,不然村长等人肯定不许,所以他才让人罩起周豪的头,保护起来,只用石头砸他身上。 一颗小石子砸下去是没有什么,但是十颗、百颗、千颗呢? 周豪会被绑在这里一下午,一个夜晚,直到明天拉去官府,这么长的时间不吃不喝,时时被人用石头砸。 白天如此,到了晚上,更是难料有人会做什么。 惩罚远不止这些,总而言之,宁景没打算容许周豪活着。 一夜过去,等再看到周豪,他已经被石头埋在里面,石堆上不止石头,还有各种秽物。 他被捆了一晚上,谁也不知道半夜有谁过来做了什么,不过,光看他现在的惨状,所有人都略知一二了,但没人同情。 周豪被从石堆里拖出来,现在的他气若游丝,哪怕被罩住了头,他依旧被人打的头破血流,头发湿漉漉,半张脸发红起了水泡,不知是谁竟然兜头浇了他开水。 他再也没了昨天的嚣张,死狗一样缩在地上,嘴里还嘶哑机械的喊着饶命。 村长似有不忍心,摇摇头,让人把他装进笼子里,拖在牛车后面拉进城见官老爷。 宁景也在牛车上,这事除了陆夫郎父子作为原告,还要他这个证人,他自然愿意去,他还要去打点一下,让周豪再也回不来。 宁景扫了一眼人群,见昨天那些心存侥幸的人现在一个个霜打的茄子一样,显然周豪的惨状让他们心有余悸,起了忌惮。 昨天还以为区区石头砸两下算什么,没想到这才是长时间的酷刑,沉塘反而痛快了。 有些人由此想到这可是宁景提出来的手段,顿时心里一凛,没想到宁景看着文雅温和,一出手就是如此狠辣,且这温水煮青蛙的手段,让人初时不以为意,到头来才知道厉害。 但是,宁景就不怕有一天这个手段用在他身上吗? 陆夫郎父子也在牛车上,陆夫郎今天打理的干净整齐,只是脸色很不好,整个人暮气沉沉,只有眼睛亮的惊人,那是大仇得报的畅快。 柳玉嘉身上的伤被包扎了一下,令给他上药的人心惊,在他身上发现了各种伤痕,打的抽的烫的,周豪自己怕别人折磨,却折磨别人很起劲。 陆夫郎见了宁景,直接带着孩子跪了下去,磕头,声音哽咽道:“多谢宁秀才!昨天的事,是我陷害秀才,我万死难辞其咎!” 宁景神色淡淡,道:“无事。” 他谈不上原谅他,也不怪他。 遇到那种事陆夫郎也是迫不得已,他顾及自己孩子的安全,想着大不了自己被拉去沉塘,只要不供出周豪,他就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他本就不想活了,而他死了,周豪应该也不至于为难一个孩子。 宁景确实不怪他这样做,但他不会大度到被人无故陷害,还心无芥蒂的原谅他,昨天被诬陷的人是他,他能巧言脱罪,若换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岂非要白白担了罪名? 而周豪这样的人会继续逍遥法外,祸害下一个无辜之人。 宁景心里有些打算,他想给家里人创造一个安全的生活环境,村子里的治安问题也许可以找机会和村长商议一二。 牛车一路进了城,未免引起围观,装周豪的笼子外面罩了一块布,不知情的可能以为是装猪的笼子。 县衙在平遥城中心的位置处,和华夏历史上不同,姜朝以城为大单位统治,下面为镇、村,依次管辖,一般一个城下面有四镇十几个村子,在这个范围内都归县衙管,县令也可称为城主。 村长下车去击鼓,没一会一群人被带了进去。 宁景身为秀才,可见官不跪,跟着进去,袖手站在一旁。 县令是一位而立之年的发福男人,五官端正白净,眉目含威,有些不耐烦看了眼堂下,一拍案,旁边的师爷就会意,上前朗声宣人上报冤情。 村长和陆夫郎依次上前说明情况,加上有宁景作证,这件事已经没有悬念,只等判刑。 周豪被打的几乎说不出话,也喊不了冤,再说他也不冤,心里只想着等坐完牢出来,就让和安村上上下下好看。 虽是这样,还是按规矩分为上下二审,期间双方都可以再呈证据为自己辩解,而这,也是贿赂的最好时机。 县令去后堂休息,宁景甩了袖子跟过去,见过门前的侍从,没一会儿就被带进去。 这个县令在书中有过几次出场,给人的印象就是贪财,好说话,像个贪官。 但剧情到灾年时,城里却被他控制的很好,在官兵镇压和酷刑之下,无人在城里作乱,粮价虽然不可避免涨得非常高,但好歹没有变成人间地狱。 令宁景印象最深刻的是,当灾情越发严重时,这位县令二话不说开了“菜人市”,公开售卖人肉。 而他这个举动,带领了平遥城大部分人度过了灾年。 31、银钱买命 面对这样的人,宁景也没有绕关子,直明来意,只是话语委婉,把贿赂点缀修饰的不那么赤/裸。 县令姓赵,半抬眼瞥了堂下的宁景一眼,这书生一股子文雅气,看起来应该是学院里最温和有礼,坚守道义的那类人,没想到说的话却如此杀气腾腾。 “用银子买命,可以。” 赵县令慢条斯理道,扣着茶抿了一口,姿态懒散却不失威仪。 “走卒百姓十两,商贾之家三十两,普通士族百两,有名有姓者不接,至于下三流者,看在你秀才身份上,本官可给你个脸面,白送你一次机会。” 这一通报价让宁景开了眼,万没想到一条条人命也能换算成银钱,还如此清晰明白。 似乎见他不可思议的模样,赵县令哂笑道:“这自然只是个初步价,若对面能出得比你高,也别怪本官秉公执法了。” 宁景眸光一动,赵县令说的秉公执法,不过是看谁出价多就帮谁。 这就得看贿赂的人舍不舍得,若他想稳妥,自然可直接出大价钱买对方的命,但若对方出的更多,也只能饮恨离去,送出去的钱自然也要不回来。 而且更致命的一点,出价的双方都不会知道对方出了多少钱,案子怎么处理,还是县令的一句话。 看似能简单出钱的事,实际处处是陷阱。 但好在他这次对手是周豪,一个穷光蛋,而且他压根没想过来贿赂官老爷,就不存在竞争,现在要看的是他一个态度。 宁景沉思了不过一会,就抬手一礼,道:“小生此来不仅为个人所愿,也是村里邻里所想,大人执法秉公正义,我和安村上下信服,大人怎么处置都自有一番道理。”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锦盒,捧在手上,交给一旁的侍女,侍女又转送到赵县令面前。 “此是我和安村上下一片心意,没有大人在上镇守,我等也没有现如今的安景生活,大人为我平遥属地父母官,请受我等子民一点孝敬之心,万勿推辞。” 赵县令打开锦盒,懒懒看去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看向宁景,道:“和安村有尔这个明事理的秀才是一大幸事,你的请求本官应了,退下吧。” 宁景再行一礼,后退着出了厅堂。 到了外间,看着明媚的阳光,宁景松了口气。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他其实都不太愿意和官场上的人有一丝半点联系,和这些人交流八百个心眼子都不够用,太累心了。 但只要想生活的更好,走的更高,就不得不接触,而只要交好了,方便之门就大开,反之就处处受限。 他这次送出去了五十两银子,买周豪一个普通贫民的命绰绰有余,看似他亏了,其实这是向赵县令表达一个交好孝敬之心。 他只要生活在这里,以后少不得继续和赵县令打交道,有一个好的开始,后面就好行事。 周豪之事已经没有悬念,看着衙役将周豪压下去,陆夫郎父子泣不成声,村长叹息了一声,唯有宁景神色如常。 既然这件事尘埃落定,也该处置某些遗留下的事。 宁景绝不是个能受委屈的人,处理事情只有两种态度,一是不屑理会,二则是加倍还回去。 柳和宜敢睁着眼睛说瞎话陷害他,包庇周豪,宁景就不会放过他。 若说之前的事可以是柳和宜报复原主,那这次就是完全得罪了宁景。 也许是先入为主,宁景看过书,一直觉得柳和宜性格虽然睚眦必报,但骨子里讲道义,有底线,是个好的。 然而周豪的事情给他当头一棒,他忽然意识到随着他到来,一切都变了。 书中,宁家母子被柳和宜整得抬不起头,夹着尾巴过日子,只敢窝里横欺负柳静秋,一家人像三只缩在地沟里度日的老鼠一样。 而柳和宜过的舒心光明,他仇人一个个遭了报应,心里的仇恨郁气散去,自然是那个有仇必报但明媚善良的主角受。 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因为宁景,宁家越过越好,柳静秋不仅没有像剧情里被折磨的不成人样,过的比柳和宜还舒坦。 他舒服了,怎么能让柳和宜开心呢? 对绝大部分人来说,幸福是比较出来的。 也许有人心胸豁达,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但大多数人都会因为得失而高兴沮丧,也会因为与旁人的对比而得意或失落。 但柳和宜绝对不是这样豁达的一个人,所以他变了,不再像剧情里一样美好了。 宁景其实知道这种变化迟早到来,也不以为意,毕竟他不可能永远活在书里。 当他变成秀才宁景时,这已经不是一本书了,而是他生活的世界,没有谁是主角谁是反派,大家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选择。 宁景只想让自己和身边的人活得好。 当天晚上,宁家来了两个人。 宁景让宁何氏和柳静秋都走开,将他们带到了书房。 “宁秀才,这次是和宜对不住您!我这做娘的,代他给您磕头了!求您恕罪!”柳杨氏进来就是跪地磕头,她感谢宁景将其他人支开,给他们保留这份脸面。 宁景神色淡淡,看着柳和宜去拉柳杨氏起来,不过触及到宁景的目光,柳和宜就心里发虚,手上扶人的动作缓缓僵硬,到最后垂着手不敢动。 这样的宁景,绝对不是以前那个宁景! 宁景平日里在人面前多是温和有礼,不刻意亲近也不疏远,原主性格孤傲瞧不起村里人,和他们也不亲近,所以也没人发觉他不对劲,只是觉得成家后的宁景性格开朗了一些,比以往爱笑。 唯二能发现他不对劲的只有宁何氏和柳和宜,但宁景在宁何氏面前还是一如既往大多数时候都非常听话孝顺,不忤逆她,还和她一起“骗”柳静秋银子,所以她一点也没发现自己儿子内里换了个人。 其实宁景有在改变,只是在宁何氏这里是潜移默化的变化,等她发觉时,哪怕宁景已经脱胎换骨,她也习惯了。 但柳和宜不同,在她眼里,宁景完全换了个人。 以往身上的穷酸刻薄气消失殆尽,现在的宁景文气闲雅,俊美清贵,像极了城里士族家里的公子,而不是那个贪财好色,好逸恶劳,没有担当的无能秀才。 为何重生一次,宁景变化如此大? 现在柳和宜已经确认,宁景就是和他一样重生了。 甚至他在想,难道宁景活过了灾年,功成名就当过官?不然为何气场变化如此大,这身气派,不是久居高位养不出来。 一时,柳和宜心里酸涩难言,为何总是他来吃这苦果,前世宁景发达他都死了,没有享受到一丝一毫,这辈子宁景重生又对柳静秋千好万好,而自己还要来跪求他放过自己一马。 这次柳和宜作出默认奸夫是宁景,差点让周豪逃过的事,之前村里人忙着处置周豪忘了顾及他,等周豪被关进了大牢,人们就想起他的行为了。 现在村里说什么的都有,话之难听不堪入耳,还有过激的人往他们家院子丢臭鸡蛋,陆夫郎是被威胁不敢指认周豪,柳和宜又是为了什么? 有人把之前宁景强迫柳和宜的事拿出来说,觉得当初宁景许真的非礼过他,但是事情被轻轻揭过,所以他怀恨在心,才会陷害宁景。 但这话马上被人驳回,直言看宁景今天的行事也不像会非礼别人夫郎的人,不然他不怕哪一天他提议出来的“石刑”用在自己身上啊? 也有人猜会不会柳和宜也被周豪威胁了,所以不敢说呢?毕竟当时柳和宜说的是没看见,是别人说他不出声就默认是宁景,他只是没说话而已。 人们猜来猜去,也不知道内情为何,但不管如何,柳和宜名声受损是既定的事了。 这也是他自找的。 反而宁景因为这次的事,身上污名被洗去大半,无意中重新在村里树立起他秀才本应该有的威信和崇敬,拿到了话语权。 柳杨氏各种赔礼道歉后,才讪讪开口,说的正是宁景料到的事——以钱泯恩仇。 宁景不置可否,有人给他送银子,他何乐而不为,谁会跟钱过不去? 他一笑,在柳杨氏祈求和柳和宜不甘的目光下,点点头,“可。”他话又一转,道:“只是恕我直言,这一次两次,我名誉受损严重,你们若不愿意闹得人尽皆知,洗清我的冤枉,那所需钱财不是小数目,想来二位还不知道,拜柳和宜所赐,我现在已经被学院赶出了,在城里也找不到合适的营生了。” 柳杨氏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这话砸懵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身狠狠打了柳和宜一巴掌,道:“你这是做什么孽啊!害得宁秀才如此,我就是养出你这么个孩子的吗?你不如去死好了!” 柳和宜被这一巴掌打的呆住,说不出话。 宁景只是淡淡看着,柳杨氏打的再狠,说的再绝情,归根结底还是想私下了结这事,保住柳和宜。 甚至如果这次他被陆夫郎赖上罪名,不得翻身后,柳杨氏估计都不会带柳和宜来认错了,她心善,但更疼爱自己的孩子,如果不是这事捅出去会让柳和宜自食恶果,她恐怕会装聋作哑。 宁景不会评判这事对错,每个人立场不同,做的选择不同,世界从来不是黑白分明的,不是么? 过了一会,柳杨氏才颤颤巍巍的问道:“那、那宁秀才觉得多少银子能补偿您呢?” 宁景一笑,轻轻吐出三个字:“五百两。” 32、摊牌心结 五百两。 柳杨氏跌坐在地,眼前一黑,险些没有晕过去。 她这次把能带来的银子都带来,也才二百三十两,她开始想着是给一百两,后来柳和宜做出那事,她准备把二百两送去和解,实在不行,再给三十两。 这些银子有她多年来存的,更多的是这一年来柳和宜做各种小生意攒的,还有涂格给的,才能有这么多。 本来有这些银子,柳杨氏晚上做梦都是香甜的,她想着盖新房子,买辆马车,以后方便柳和宜来去城里送货,闲暇时还能像柳相途一样做做拉人的活。 现在,全没了。 还要欠下巨款。 但是她家和宜把人家一个秀才郎害成这样,人家愿意私下和解已经是天大的恩情,毕竟事情传出去,她家和宜以后怎么做人?还不如一头撞死得了。 柳杨氏缓了好一会,柳和宜不停给她顺气,怒目瞪视着宁景。 “你不要太过分。”柳和宜咬牙切齿道。 宁景不以为然,喝了一口茶,道:“此话还给你。” 大家都不是善茬,那就看谁手段更高了。 好人赚不了大钱,宁景又不是好人,他要赚钱养家的,现在上有老母,下有个小夫郎,还有三只小奶狗,他责任也很重好嘛。 柳杨氏缓过来一些,手脚还是发软,颤着声道:“秀、秀才爷,能不能宽容一些?五百两,太多了……我们拿不出来啊!” 宁景不作声,烛光下他的眼睛深沉如幽潭。 柳杨氏急昏了头,突然想起一事,拉过柳和宜,道:“您、您以前不还喜欢过和宜么?您不能看着他以后为了还债过上朝夕不保的苦日子吧?您开开恩,少一些吧!” “……”宁景突然有些心梗。 柳和宜也是大惊,连忙止住柳杨氏继续胡说,道:“娘!慎言!” 柳杨氏不听他的,还拉着他道:“和宜啊,宁秀才以前不最欣赏你勤劳能干么?你攒这些银子也不容易,你快向秀才求求情,你求情秀才肯定心软,就不会为难我们了!” 柳和宜被她弄得羞愤难言,觉得在宁景面前丢尽了脸。 事已至此,他只想赶紧把这件事翻过去,怒视宁景,咬牙道:“五百两就五百两,我柳和宜又不是赚不出来,你宽限一段时间,我一定把银子给你。” 宁景不担心他赚不出来这些银子,颔首道:“可,你年底给我就行。” 见他们俩谈好,柳杨氏也泄了气,神情悲切仿佛去了她半条命,也不想在这里呆了,抹了把眼睛就转身出去。 柳和宜也不想多待,跟着就要走,却被身后一道声音喊住。 “柳和宜,我不是以前的宁景,有些事你现在收手,我可既往不咎。” 柳和宜一顿,脸上闪过了然和慌乱,他沉默了一会,声音僵硬的道:“你明知道不可能。” 宁景重生了又如何,他就是要找这个上辈子的宁景报仇,这样他还更加问心无愧! 宁景不知道他会错意,不过他本来就不是来找柳和宜讲道理谈和的,那样太花费口舌时间,人家还不会听。 他是来威胁的。 宁景意味不明笑了一下,哦了一声,道:“你知道乐娘子吧,听说她夫婿已经病亡,她也被夫家赶回了村子,还带着个不足月的孩子呢。” 他这番话可以说莫名其妙,像是突然想起一个八卦,说给柳和宜听,然而却让柳和宜煞白了脸。 乐娘子,是涂格前世的夫人。 若说前世宁景看了整本小说,排列出被柳和宜重生连带最无辜的人,柳静秋第二,乐娘子第一。 乐娘子太冤了。 她是和安村人士,家中父母双亡,被寄养在叔叔家,从小长得貌美如花,其叔叔一家就想着把她养大了许个有钱人家,卖个好价钱。 前世,乐娘子被迫嫁给城里一个病少爷冲喜,路上被涂格救下,两人结下缘分,最后修成正果,涂格恢复身份后,乐娘子自然也成了将军夫人,二人琴瑟和鸣,诞下一子一女,传为佳话。 而柳和宜重生后,在河边洗衣服,不慎衣服落水里,他为了捡衣服也落了水,正巧被涂格看到,救了他。但落水后,柳和宜衣服湿透被涂格看到了,为了礼节,涂格去柳和宜家提了亲,之后在陈婶的撮合下,两人成了亲。 这里似乎没了乐娘子的影子,那是因为柳和宜落水那日,也是乐娘子被迫出嫁那天。 本来涂格应该恰好救下逃婚的乐娘子,但为了救柳和宜错过这么一遭,乐娘子没了涂格相护,最后还是被迎亲队伍捉回去,拜堂成了亲。 现在乐娘子的病秧子夫君死了,她带着一个哥儿被赶回村子,叔叔家暂时收留了她,又张罗着再给她找个人家卖了。 柳和宜因为宁景的话脸色煞白,甚至微微发抖,他自然知道涂格上辈子的夫人是谁,但是一直不愿意去想。 他这是偷走了乐娘子的人生,虽然可以说是巧合,但若不是他那次落水,涂格不会为了救他而停下,从而害得乐娘子被迎亲队伍抓回去,从此一生改变。 柳和宜一直有一种做了贼的心虚,他不敢想更不敢提,久而久之,连自己都快忘了这茬,每天和涂格甜甜蜜蜜,除了宁家越来越富贵让他心生不满,他重生后的人生就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 他不敢让任何人知道这事,尤其是涂格,若是失去了涂格,他感觉自己重活一世又如何! “你想做什么?”柳和宜极力压制自己发颤的嗓音,道:“这都是命,我没有刻意去抢乐娘子的人生,她被嫁去城里也是她家人的决定,涂格娶我也是他自愿的,就算你拿这些去说,涂格也不会为此休了我。” 他喋喋不休说着,像安抚自己慌乱的心一样。 宁景却是一笑,道:“我怎么会拿这个来威胁你呢?我只是和你聊聊天,哦,对了,涂格的身份也许你还不知道吧?” 柳和宜看向宁景,尽管他极力镇定,颤动的眼眸还是暴露他内心的不平静,他道:“什么身份?” 宁景淡笑道:“他可是鼎鼎有名的镇国将军余沐余将军啊,柳和宜,你以后可是将军夫人了。” 柳和宜一个踉跄,后退两步,不可置信看着宁景。 余沐将军,整个姜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曾经是姜朝的守护神,受尽百姓爱戴,街头巷尾都传唱着他的英雄事迹。 但是,两年前,余将军造反了。 听说,余将军已经被伏法,关在帝都的大牢里,生死不知。 “他怎么会是余大将军……不可能……不可能!” 柳和宜神色大变,疯狂摇头后退,再也不复一丝平静。 若之前宁景的话只是单单谴责他的良心,这就是赤/裸/裸拿涂格的命要挟他。 如果让别人知道涂格的真实身份,谋反之罪可是要诛九族的! 看着他癫狂的样子,宁景怀疑自己再多刺激他一点,这个人可能疯掉。 他也没兴趣把人逼疯,淡淡道:“真假你心里有数,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前提是你不再来相扰我一家人生活。” 柳和宜突然一个激灵,恨声道:“什么叫相扰?宁景你欠我一条命,你就想这么算了?哪有这种好事!” 宁景定定看他一会,意会到他可能没听明白自己刚刚的意思,他认真道:“我不是宁景,以前的宁景已经被你一棍子敲死了,至于我,你可以看做是一缕孤魂借尸还生了。” “这样,算不算两清了?” 这些话让柳和宜久久回不了神,每个字落在他耳朵里都清清楚楚,却听不明白意思。 半晌,柳和宜才道:“你在骗我……你不是宁景,你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你在骗我……” 宁景淡声道:“信不信由你。” 柳和宜目光呆滞,喃喃道:“便是你不是宁景,那又如何,柳静秋总不会也变成别人吧,还有你娘……他们也欠我。” 宁景看他,一哂,道:“没有那么多人欠你什么,你只是不甘。” 此话像刺到了柳和宜,他目光抬起,看向宁景,眼泪从通红的眼眶里落下,咬牙切齿道:“你懂什么?你知道我受过的苦么?谁都没有资格劝我放下!” 他像想到什么,突然一笑,道:“你把你的秘密告诉我,不怕我说出去么?你这缕孤魂野鬼,不怕被烧死么?” 宁景像看傻子一样看他,缓缓道:“你觉得你的情况和我这缕孤魂野鬼有何两样?况且现在你的话村民还会信吗?反之,我要是把你的情况说出去,涂格也保不住你。” 他的话让人遍体生寒,柳和宜咬紧牙关看着他,心里无力惧怕难以言说。 宁景不想再和他过多言语,该说的都说了,两人待的久了难免引人怀疑。 “你要寻别人报仇我不拦你,但你不能动我身边的人,不然我会在你动手之前就让你付出代价,这些你回去自己想想吧。” 柳和宜沉默了一会,才转身,台步往外走,整个人精气神仿佛被抽去一半。 突然,他听到身后宁景道:“柳和宜,重活一次,你有没有想改变什么,比如四年后的天灾?” 33、冉家之事 柳和宜走后,宁何氏旁敲侧击问宁景他来干什么,莫非两人还余情未了。 宁景无语,让她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更别去外面嚼舌根,平白污了两人清誉。 柳静秋倒是没有多问什么,他知道柳和宜母子八成是为了那些流言而来,也不知三人达成了什么协议,柳和宜母子走的时候一个个魂不守舍的模样,像倾家荡产似的。 他不知道,这两人何止倾家荡产,还倒欠了宁景一笔巨款。 宁景收下他们留下的二百三十两银子,那是一点也不心虚,只能说,感谢柳和宜的馈赠。 他从来不怕别人找他麻烦,只要留下的好处足够多。 “赚了一笔大的。” 夜里,宁景躺在床上,笑吟吟对柳静秋道,然后摸出一个钱袋子,塞他手里。 柳静秋摸着沉甸甸的钱袋子,吃了一惊,这里面起码有三十两。 “这太多了,家里用不着这么多银子,夫君在外才需要多备些。” 宁景不容他推拒,道:“怎么用不着?现在家里又加三张嘴,吃的用的都得翻一倍。” 柳静秋有些迟疑道:“那只是三只小奶狗吧?” “小奶狗的嘴就不是嘴了啊?”宁景说的理直气壮,这也就这里条件不好,他以前养的阿拉斯加猪顿顿吃的比他都多。 柳静秋被他少有的稚气逗的笑了一下,将钱收下。 宁景还喋喋不休,念道:“我这次回来也没瞅着你和娘长了多少肉,尤其是你,身体正是发育的时候,万万不能节省了,咱们家以后有我在外面赚钱,你就负责貌美如花,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该吃吃该用用。” “我看有些小哥儿都喜欢些精巧玩意儿,你要是喜欢就去买了回来,对了,你以前有交好的朋友么?有的话,闲暇时可以去串串门,和朋友一起去逛逛街,大好时光别荒废在家里。” 柳静秋听的新奇,道:“可是,我已经是嫁了人的夫郎啊,怎么可以到处抛头露面。” 宁景想了想,道:“那罢了,等我回来带你去玩。” 他还是太过想当然,古代不同于他前世,这里的女子哥儿并不自由,很多场合没有男人陪同根本不能去,而且也危险。 宁景呆的越久就越感觉到一股束缚,虽然这些规规矩矩不是对着他而来,他也感到了一阵窒息。 柳静秋却突然道:“夫君,外面的女子哥儿都如此自由吗?” 宁景一顿,这话他回答不出来。 他叹了一口气,两人睡去,一夜无话。 第二日,宁景就将整理好的《倩女幽魂》送去了听风楼。 照常是苏悯接待他,两人聊了两句,交谈了一下话本,又聊起奶茶和蛋糕的生意。 苏悯也没有隐瞒宁景,直言不过短短两日,现在整个平遥城都知道听风楼新推出的两道特色,人人都争相来品尝一二,就连县老爷都派人来订下许多份,厨房已经忙不过来了,又招了两个厨子,专门做奶茶蛋糕。 宁景也不意外,又言语两句便告辞,顺便买了些蛋糕奶茶回去。 而在他走后,苏悯转去后院的一处二层阁楼里,在门口求见,等了一会才被请进去。 “东家,黄公子。”苏悯行了一礼,将手中的话本呈上,然后乖乖站去一边。 而在榻上坐了两个人,一是听风楼的许楼主,另一人一身玄色暗纹织金袍,头戴玉冠,三十许人,相貌俊美异常,眉目温润却自带一股天生威仪,便是许楼主在他面前都不由露出恭谦之态。 许楼主接过话本,却没有直接翻看,而是转而呈到了黄公子手里,后者接过,神态慵懒略略翻过,却很快凝神,翻阅的速度越来越慢,其他人也不敢打扰他,房间安静的只有不时翻过的书页声。 过了大概一刻,黄公子合上话本,目中是浓浓赞叹,道:“人鬼情缘,妙。” “此人果不负承雅盛赞,能做出如此话本的人岂是等闲之辈,此前倒是从未听闻。”黄公子看向许楼主,道:“承雅你之前所说,这宁生道此话本并非他所作,而是来自华夏?” 许楼主也就是许承雅行了一礼,垂眸道:“爷,确实如此,但不论我等如何查询,都没有打听到华夏是何地,宁景那处也打听不出东西,这些时日我们一直让人跟着他,但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如此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背后那人知道我们的形迹,刻意回避,二则是宁景一直就在撒谎。” 黄公子摇摇头,不以为意道:“这些都不重要,如此贤才流落在外才是可惜,我也不在意这话本从何而来,又是谁所作,现在宁生既然知道这些东西,就值得我们拉拢,你等暂且先稳住他,必要之时可以伸以援手帮他一把,其他的事容后再议,不得轻举妄动。” “是,我等知晓了。”许楼主和苏悯皆行礼应道。 黄公子喝了一口奶茶,用折扇拍了拍手心,道:“这些东西都十分不错,只用在平遥城可惜了,过两天我回京城,承雅你将会做这点心的厨子都带上两人,话本也拓印几份过来。” “是。” 宁景并不知道自己莫名之中得了一个“贵人”赏识,他回到了家,数着时间后天便该回玉周城了。 这里数假期和他前世不一样,七天假期算的是在家时长,不包括路上的时间,也是为每个人着想,不然就几天假期,还不够路上跑的。 宁景想起自己拜托柳安川带给冉书同的信,那上面只是照常问他什么时候方便返程,两人在何处碰头,顺便问他还需不需要帮助。 不过,冉书同这次家里事情一团糟,还不一定和他一起回去呢,现在只能等柳安川带信回来。 柳安川走货是围着平遥城附近村子走一圈,一般要四五天回转一趟,他会把这个村子的货物担到别的村子贩卖,有时候走远点直接去了别的城,弄些新鲜玩意回来卖,生意还不错。 第四天早上,柳安川就匆匆找上门来了。 “景兄弟,你那位同窗家出大事了!他被抓进牢了!” 宁景一惊,他们一家本在吃早饭,现在也一个个看过来。 “发生何事?”宁景沉声问道。 冉书同性格稳重沉静,不是会和人贸然动手的人,除非把他逼急了,不得不鱼死网破。 柳安川急得头上冒汗,他不善言语,心里知道事情一时也难准确表达出来,半晌才道:“有人抢他妹妹,他就和人打了一架,打的挺严重的,说是把人子孙根都踢断了,现在被那家人告到官府,关起来了!” “啊?!”众人皆惊,都站了起来。 宁景很快镇定,道:“安川哥你细细说一下大致情由,娘您给安川哥倒个水,夫郎劳你快快去相途叔那,问问今儿能不能租他牛车一用。” 柳安川也是急忙赶回来,觉得宁景同窗出了这么大的事,应该快些告诉他,喝了一口水,才组织好语言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 原来,冉书同的妹妹当初为了给爹娘凑医药钱,十两银子将自己许给了同村一家富户的儿子,那个儿子是村里出了名的流氓恶霸,一直没有人愿意嫁,而冉书同的妹妹品行相貌俱佳,十里八村不知多少人想娶,但听说她早有个心意相通的心上人,就差谈婚论嫁了。 可惜事发突然,心上人家境贫寒拿不出银子帮忙,妹妹一时急切就答应了那恶霸。 冉书同回去后自然不同意这门婚事,不知哪里得来了银子,把用去的聘礼连本带利还了十一两回去,以期断了这孽缘。 但恶霸一家收了银子不认账,竟将妹妹强行掳走,说妹妹不止收了十两银子,要冉书同拿三十两赎人,不然就让他们成亲。 情急之下,冉书同叫上了人打上门去,正好救下了差点被强迫的妹妹,那家人竟是想直接生米煮成熟饭,人财两得,冉书同一气之下,直接把那儿子打了一顿,听说下手太重了,连子孙根都废了。 现在那家人报了官,一告冉书同动手伤人,二告冉书同妹妹骗婚,三告冉书同偷窃他家三十两银子。 如今人已经被关入大牢,那户人家扬言没有百两银子,就让冉书同坐牢坐到死。 柳安川虽然是以最快速度回来报信,但冉书同所在的青花村较远,他紧赶慢赶也用了这么长时间。 “这都什么泼皮无赖啊!这秀才遇到不要脸的,真是有理说不清。”宁何氏翻着白眼,然后就见宁景穿戴好衣冠,背了个小包袱出门,连忙喊道:“诶!景儿你这是去干什么?你可别去趟这浑水啊,官府哪是什么好地方!” 她虽然唏嘘这样的事情,但也就看个热闹,现在瞅着自己儿子好像要去帮忙的样子,她自然要拦着,非亲非故的做什么要掺和进去啊! 宁景也不想多解释,只安抚了宁何氏两句,就看到柳静秋跑过去,和他说都安排好了。 柳静秋来去匆匆,气喘吁吁,宁景扶住他,给他顺顺气。 宁景取了一封信给柳安川,道:“劳烦安川哥把这信送去城里驿站。” 这信是送去给吴先生的,他这里估摸是要耽搁一段时间了。 他又回头对柳静秋道:“你待会儿取些蛋糕奶茶让安川哥带回去给孩子吃。”他昨天不仅买了奶茶蛋糕,想留久点,还多花了钱买了一小桶冰块回来保鲜着。 柳静秋默不作声点点头,在宁景要出门时却拉住他的袖子,宁景不解回头,他才道:“夫君路上小心。” “嗯。”宁景没有多言,转身往村口疾步赶去。 34、青花村事 青花村离和安村五六十公里,且山路崎岖,不宜通行。 柳相途本来是像平日里一样准备拉车进城,结果刚出门就被柳静秋拦住,他解释了一番情由,言说他家夫君急用车,愿意出一百文租他一天,又对车上三位乘客各种道歉外加每人五文钱补偿。 乘客都是村里人,现在宁景的秀才威信回来了,他们也愿意给个面子,就算心有不满,看在白的五文钱的面子上也一个个笑吟吟下了车,连说不碍事。 既然乘客都没了意见,柳相途更没有,拉谁拉去哪不是拉,一天一百文赚大了。 宁景上了车,告诉他去青花村,柳相途对周围的路都了如指掌,二话不说就驱车前往。 青花村虽然与和安村不远,但它其实隶属于另一个城溪水城管制,不属于平遥城。 宁景仔细想了下,原书中对溪水城描述几乎没有,他对这里的县令那是一点了解也没有。 不过也无碍,他不可能一直靠着原书去了解一个人的性格和行事,然后想对策。 而随着剧情改变,书里人的性格变化也越来越大,逐渐的他再也不能依靠书对别人进行判断,这也代表着宁景越来越融入这个世界。 到达青花村已经是未时,柳相途将宁景放在村口便离开了,赶得快点,说不定能在子时前到家。 宁景下了车,走到村子里,周围村民看到陌生面孔都不由看过来,交头接耳议论这人是谁。 这人看打扮就是个文雅人士,青色宽袖长衫,头扎逍遥巾,身形如竹,眉目俊郎温润,一派谦谦君子之风。 村里人不懂什么叫君子之风,但这样的人一看就和他们格格不入,在他面前自惭形秽,虽然好奇,但都不太敢上前问话。 宁景看着他们好奇又戒备的神色,环视一圈,主动走到一位看起来有几分儒雅之风的年长者身前,道:“在下宁生,乃冉书同冉兄同窗好友,敢问长者,冉家怎么走?” 那年长者一愣,眼中审视消退,抚须笑道:“原来是冉秀才同窗,他家住在村西头,秀才公往那处走,拐两道见着一家门口种有桃李的青瓦小院,便是冉家了。” 宁景告谢一声,顺着指点,抬步走去。 而在他走后,村民不由议论起来,也不知是谁突然道:“姓宁,莫不是那个欺男霸女,强抢夫郎嫁妆的宁秀才?” 马上有人反驳他,道:“你胡说什么!要是那宁秀才长这相貌,我都愿意双手供上钱财任他取用,还用强抢?” 这话让众人哄然大笑,那个说话的哥儿却不以为然,哼了一声叉腰跟着宁景过去,想看看这人来干什么。 宁景走了一会,果然看到一个篱笆院子里种了桃李两棵树,现在结果时节才过不久,树上只有尖尖上还有几颗果子,下面的全部被摘干净了。 他一眼看去,发现院子里虽然尽量收拾了,依旧能看出有些混乱,篱笆被踩塌了一遍,关鸡鸭的围栏被踢倒,连院子门都破开了一个大口子,门成了个装饰。 显然有人曾冲进这里动过手。 便是门如此破烂,宁景还是站在门口敲了敲,扬声喊了两声。 堂屋的门被轻轻打开,探出半个头看了看外面,有一道怯生生的声音细细的道:“你是何人?” 宁景拱手一礼道:“在下宁生,乃冉兄同窗好友,听闻他遇了变故,特意来探看一二。” 听说他姓宁,门内的姑娘一愣,忙推开门,疾步走过院子,开了院门,迎宁景进来,激动道:“您就是兄长说的宁公子对吗?” 宁景有几分意外,道:“冉兄向你提过我?” 姑娘含泪点头,掩面小泣,道:“兄长被抓去前和我说,若有一位姓宁的公子寻来,让我们都听他的。” 冉书同其实也不确定宁景是否愿意插手这趟浑水,只是他确实没人可以托付了,只能这样告诉家人,至于宁景会不会找来他倒是不担心,毕竟他还欠宁景二十两银子,宁景肯定是会来的。 宁景心里叹了口气,若是别人可能就离这种麻烦事有多远走多远,可他看重冉书同日后的成就,已经投资了二十两,没道理现在放弃。 况且冉书同既然四年后能高中,说明这件事肯定解决了,他且见机行事吧。 “你爹娘呢?现在还好吗?”宁景放缓了语气道,既然决定插手这件事,那他肯定妥帖的做好所有,先看顾好冉书同的父母,查清楚事情内幕,然后想办法把冉书同捞出来。 冉曦兮也就是冉书同胞妹听他如此询问,知他愿意接手他们家的事,顿时跪身拜谢,被宁景扶起,然后带着他去了屋内。 村子里不少人也跟着过来看热闹,有几个相熟人家的人也跟着进了房间。 房间里有些昏暗,一股子草药味混着难言的腐败味道弥漫在房中,便是开了门窗都难以散去。 一间房,床上躺了一个,搭着的小榻上躺了一个,都昏迷不醒,间或传出病吟之声。 进来的人都不由拿袖捂鼻,叹息这一家子的遭遇,本来母亲年老体弱,全家都靠老父撑着,眼见儿子读书马上有出息了,女儿也要嫁人了,却出了这样的变故,一个好好的家一下就塌了。 宁景没有捂鼻,只是眉头皱起,看了二人一眼,对冉熙兮道:“可请了大夫?大夫如何说的?” 冉熙兮秀美憔悴的面容浮现出愁苦之色,哽咽道:“村里的赤脚大夫说我爹便是、便是醒过来也瘫了,娘、娘本来就身体不好,这番打击之下,怕、怕是挺不过来了!” 她低声哭泣着,旁边的人一阵唏嘘。 宁景沉吟了一下,抬眸眼中一片镇定,斩钉截铁道:“村里大夫不行,便去请城里坐堂的大夫,冉姑娘,村子里可有牛车?你快去请相熟的人到城里请大夫,其中费用,宁某可全出了。” 众人一惊,看向宁景的目光都变了,透着一股火热。 冉书同一个清贫的秀才何时认识这么个出手大方的同窗了? 要知道城里大夫出诊起码一两银子,这两口子病的这般重,各种药钱林林总总加起来,没有十来两银子怕是照顾不了。 因着知道这俩人就是个吃药的无底洞,冉家的亲戚那是能躲的都躲,有些心善的让孩子送来几个铜板和吃食,也算念旧情了。 没想到,到头来还是个没有血缘的外人来管这事。 而且,宁景能说出这话,说明他有这个银子,不然大夫请来了拿不出钱,扫的是他自己的脸面。 冉曦兮一时有些无措,但很快反应过来,现在也不是推拒还礼的时候,连忙深深一拜,道:“多谢宁公子大恩!小妹为奴为婢也会偿还这份恩情!” 宁景也不欲废话,从袖口摸出两锭银子给她,让她快去找人。 旁边一位青年小伙连忙站出来道:“孙伯伯家的马车今儿空闲着,俺这就去和他说,将马车借来一用!” 冉曦兮和那青年一块出去,旁边看热闹的人散去一些,有小孩搬了凳子过来给宁景坐,还有几人同样坐下,和宁景攀谈起来。 当宁景直言家中已有夫郎,不少人暗道一声可惜,这样一表人才又有银子的秀才,若是自家夫婿该多好。 现在他们是一点也不能把宁景和那个传闻中声名狼藉的宁秀才联系在一起了。 宁景却是话头一拐,问起他们冉家和那恶霸的恩怨,一说起这个,那些人顿时精神起来,一个个发表自己的所见所闻。 原来那恶霸一家姓魏,是村里数得上的富户,当家的男人还是村长的连襟,这一家人平日里在村子里就横行霸道,手里两个儿子一个赛一个无赖。 这次犯事的是他家二儿子魏养德,快二十岁的人还没有娶媳妇,平时对村里的姑娘哥儿就嘴上没个正经,见谁都一副急色样,加上他好吃懒做,村里没人愿意嫁给他。 其实魏家有钱,若是愿意多出点彩礼,也不是没有人愿意为钱嫁过去,但这家人那是一个比一个抠门,别说给厚彩礼,他不仅想白娶媳妇,还想在亲家那多吸两口血回去! 村里人都知道他们家的德行,所以才一个个避之不及。 冉家在村里一向名声极好,冉父勤劳能干,冉母虽然病弱但是为人厚道温柔,和邻里关系极好,两个孩子一个是会念书的秀才,一个长得貌美如花,不知多少人家羡慕。 而冉书同虽然性子孤傲,但对村里想识字的孩子都愿意一个个教,整个村子可以说有小孩的人家,都去他手底下听过他念书,被他教着写自己名字,所以大家对他十分尊崇,声望不在村长之下。 当时冉家出事,家家户户都提了东西过来帮忙,可他们家也不富裕,只能尽量帮帮,尽一份心意。 后来冉书同回来主持大局,他们虽然他不知从哪来那么多银子,但也替他高兴,以为冉曦兮可以不用嫁入那个火海,冉家父母也有救了。 结果没想到魏家竟然如此无耻,不仅动手抢人,还狮子大开口讹冉家那么多银子。 村里的青年都气愤不已,跟着冉书同去将冉曦兮救出来,又不解气把魏养德痛打了一顿。 后来魏家报官,冉书同被带走,魏家人还想让官兵把其他几个动手的也抓进去,但却被冉书同一人担下所有事。 之后的事,就和柳安川说的差不多了,魏家现在一口咬定冉书同打断他们儿子的子孙根,冉曦兮骗婚收了他们三十两银子,现在只还了十两,而且他们还说冉书同之前拿出来的银子是偷了他们家的,一共丢失了三十两。 现在加上医药费、莫须有的彩礼和被偷的银子,魏家要冉家拿出一百两,不然这事就以冉书同蹲大牢做了结。 冉书同本来要去参加科举的,若是背了坐过牢的污名,按姜朝律法,他不能再入仕途了。 35、魏家阴谋 宁景的到来在青花村很快传开,魏家人也知道了。 魏家婆娘是个膀大腰粗的野蛮妇女,长得一副彪悍模样,脾气也如此,街坊邻里谁也怕招惹她,惹来一身骚。 此时她急急从外面跑回院子,那粗重的步伐踩得地上尘土四起,仿佛地震似的。 魏家院子筑起高高围墙,外人也见不到里面的景象,魏老头悠哉的躺在院子里枣树下的摇椅里,叼着旱烟晃着脚,一点也没有二儿子被人踢断子孙根的担忧气愤,实在奇怪。 “不知从哪来的一个读野书的,也敢来管冉家那伙人的事,和我老魏家对着干!老娘这就让我阿姊叫村长把他还有冉家的都赶出村子去!” 魏老头被这阵阵轰雷的声音震得耳朵发麻,不过这么多年也习惯了,砸吧了一下烟斗,安抚下婆娘,问她出了何事。 魏钱氏这才把听到的事和他说了,听到宁景出钱给冉家二老治病,魏老头细小眼中精光一闪,顿时一个站起,高兴道:“这不是财神爷来了嘛!这是好事啊!” 魏钱氏被他这反应搞得没头没脑,问道:“你这是啥话?有这么个人来捣乱,冉书同说不准就被弄出来了,那我们怎么把他们一家人名声搞臭啊?” 见她还不明白,魏老头拿烟斗敲她一下,笑道:“名声臭不臭无所谓,本来就只想把他们赶出村子的,现在他来了个这么有钱的同窗,岂不是还能赚把银子再赶走?” 魏钱氏皱着眉,脸上横肉都挤在一起,别提多骇人,魏老头却习以为常,耐心的解释给她听。 在外人看来他们一家是为了娶冉家女儿才拿银子出来给冉家两个治病,冉书同不同意才引起一系列的事。 其实非也,他们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目的——把冉书同一家赶出村子。 冉家自从有了冉书同这个秀才,在村子里声望越来越高。 村子五年更换一次村长,但其实除非出了大事,一直都是一任村长当到退休然后指认下一个,而当村长的便利自然不用多说,除非干不动或者升迁没人愿意下任。 但青花村这任村长做事确实不厚道,村里人对他威信很低,早就有人提议换村长,至于下任村长人选,冉书同父亲呼声最高,再有冉书同这个秀才郎做靠山,下次村长更换很有可能是他。 魏老头和现在的村长是连襟,对方也说等他下去,下一个村长要么是自己儿子要么给魏老头大儿子,反正都是自家人。 既然现在冉家威胁到他们的位置,他们便要想办法把这家人扳倒,最好是赶出村子去。 所以从头到尾,他们想做的就是赶走冉家或者把冉书同这个秀才毁了,而不是为了娶冉曦兮,不然他们魏家才舍不得拿那十两银子出来娶什么媳妇。 至于魏养德被踢断子孙根这事,更是子虚乌有,是他们故意栽赃给冉书同的,因为魏养德本来就是个天阉! 这事一直不为外人知道,这些年他们两口子也偷偷到处找人给魏养德看过,但是没有效果,魏养德也就一直没有说亲,怕被别人知道笑话他。 现在正好把这事栽到冉书同头上,反正天阉的事不能一直瞒着,索性挑开了,还能讹冉家一笔医药钱。 可以说,魏家人这是把能算计的都算计到了。 “让冉书同坐牢有什么好处?现在他来了个有钱的同窗,快些哄人把银子拿出来,然后咱们装作不计较的样子把冉书同放出牢,再把冉家挤兑出村子,岂不是一举两得?” 魏老头说着,砸吧了一下烟,一脸自得。 听他解释的魏钱氏也是双目放光,连连点头,道:“是极!是极!还是老头你有主意!那我们现在去冉家让他们拿出银子么?” 魏老头道:“宜早不宜迟,让养贤叫人担上养德,去冉家门口哭,逼冉家拿出银子,他们要是不拿,我们再去官府门口哭,不怕他们不拿银子出来!” 魏家人行动很快,喊上几个人就挑起受伤的魏养德往冉家跑,到了门口正遇到冉曦兮请了城里大夫进门。 门口还有不少村民,看到魏家的人都警觉起来,自发挡在前面,不让他们过去。 魏家人也不进去,直接把人往门口一放,开始又哭又叫起来。 宁景听到外面的动静,便起身出门查看。 门口不过一会儿,就热闹的跟个菜市场似的,冉曦兮护着大夫走进门,脸上又气又急,偏偏对魏家人毫无办法。 要不是村民帮他们家把魏家人挡在院子外,他们家早就鸡犬不宁,两个老人不得半点安生。 宁景只淡淡看那些又哭又闹的人一眼,便不做理会,请了大夫进去看病。 大夫也是见过各种场面的人,进了房后略略询问几句因由,便一个个查看起两位老人的症状,倒是他旁边跟着的药童子对这事很感兴趣,和村民打听起来。 现在房间里只留了两个村民,其中一个就是那个大言不惭愿意养宁景吃软饭的哥儿,他名唤江晴儿,模样俊秀飒气,扎着高马尾,穿着一身绯红的衣裳。 他和冉曦兮是好友,对魏家人十分厌恶,便一五一十把前因后果都说了,倒也没有添油加醋,看得出是个实在人。 药童子听了也是皱起小鼻子,道:“刁民!无赖!” 他想了想,又道:“小哥哥放心吧,县老爷是个大好人,他肯定会为冉秀才做主的!” 宁景回过头来,看向药童子,温和笑道:“小童儿怎么知道官老爷是好人?” 药童子不假思索道:“好人就是好人啊,来医馆的病人都这么说。” 药童子才六七岁,也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别人说好他也就觉得好,宁景眸光一动,他刚刚也有向村里人打听官府的事,但是村民对官府都讳莫如深,不敢妄言。 对于他们来说,最好是一辈子都不要和官府有联系,官老爷好不好,他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药童子不同,他生活在城里,医馆里来来往往许多人,虽然年纪小,但了解到的消息反而比村里人多的多。 好官…… 宁景轻轻一笑,看来事情并没有想的那么糟糕。 也许就算他不来,冉书同也会没事。 大夫查看了冉家二老状况,又施了针,一通操作下来,两人的呼吸顿时轻快不少,看来疗效不错。 大夫收了针,药童子十分机灵递过来纸笔,收拾残局。 一边开药方,大夫一边叮嘱注意事项,冉曦兮一瞬不瞬认真听着,生怕漏过一点。 此时天色早就黑了,大夫谢绝留宿,打算带着药童子再坐马车回去。 冉曦兮要留在家照顾人,宁景就代人送大夫回去,顺便还要抓药回来。 门口魏家人闹了一个时辰,见人家都不搭理他们,就偃旗息鼓退走了,现在村民也散了回家,只有江晴儿留着这里帮忙。 不过在宁景他们出门时发现,冉家邻居的年青小伙直接在院子外摆了个床,看样子他们不放心魏家人,打算守在这里过夜。 而除了这个小伙子,还有个面生的书生气的年轻人,看到宁景看过来,目露感激的对宁景拜了拜。 坐上马车,一直话不多的大夫突然道:“老夫观之前担子上的人有些面熟。” 宁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魏养德。 他也打量过魏家那些人,魏养德个子矮小,面容刻薄,二十岁的青年却猥琐得像个小老头,被打的鼻青脸肿倒在担架上,一直鸭子般叫唤着,嘴里不干不净骂冉曦兮,还直言他们已经有夫妻之实了,把冉曦兮气得直掉眼泪。 这大夫没头没脑来这一句,宁景也有些琢磨不透,只道:“不知陆大夫在何处见过他?” 陆大夫摸了摸美须,沉吟了一会儿,道:“此人可是说那冉秀才踢断了他的子孙根?” 宁景眉头一动,看着陆大夫。 陆大夫也没有卖关子,缓缓道:“若老夫没有记错,两年前,此人还来过回春堂问诊,看得就是他下三寸的问题,不巧,当时正是老夫接诊。” “此话何意?”宁景一愣,道。 下三寸的问题—— 果然,陆大夫道:“此人是天阉。” 魏养德是天阉,那么冉书同踢伤他的事压根就不存在。 宁景万万没想到,还能听到这回事。 本来他还在想怎么从县令处下手,快刀斩乱麻将冉书同捞出来,实在不行这事还能用银子解决。 一百两银子对冉家很多,但是对他而言不算什么。 现在看来,这事另有隐情,就像一团麻线混在一起,看似难解,其实抓住一根暗线轻轻一扯,一切都散开了。 宁景跟着到了城里,时间已经很晚,他跟着陆大夫去医馆拿了药,就把药给了驾车的人,让带回去,自己则找了家客栈休息。 他已经和陆大夫约好,若是需要出面作证,陆大夫也愿意做这举手之劳。 魏家人再无赖霸道,也不敢来城里医馆闹事,陆大夫根本不虚他们。 只要解决冉书同伤人的事,这次事情差不多就解决了,至于另外两条状告,宁景手里也有证据,魏家人不过满口胡言,注定偷鸡不成蚀把米。 36、呈堂证据 一转眼两天过去,来到了冉书同一案再审之日。 这两天宁景不是没想提前去监牢看一看冉书同,问他一些事,然而溪水城规定探狱只能在每月十四和二十八,其他时间一概不准。 宁景本想用银子打点一下牢头,只是那牢头虽对他秀才的身份颇为敬重客气,但要谈起进去探看就沉默摇头,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宁景叹气了一声,没想到银子在溪水城远没有平遥城好用,以此可见上头官员的行事风格。 平遥县令贪财,下面之人也就上行下效,贿赂之风盛行,而溪水县令清廉正直,下面的人根本不敢收银子,怕因此被革职处罚。 既然这条路不通,那就只能等再审之日,堂堂皇皇正面压制了。 八月初六,金阳高挂,巳时鼓声一响,有节奏的敲棍声从衙门内传出,同时还有阵阵“威武”之声,街道上不断有听到声音的百姓围过来,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这是在审什么案子?” “嘿!你这都不知道啊?被审的可是个秀才郎,打人骗钱,被人告上衙门,已经在牢里关了五天,现在开始二审了!” “我的天,秀才郎还能做出这种事!” “这年头秀才郎都把书读到狗肚子去了,上次那个宁秀才抢媳妇嫁妆,现在这个冉秀才指使亲妹妹骗婚偷银子,这读书的就没一个好的!” “那可不,不然别人怎么总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 周围吵吵嚷嚷一片,百姓对于能吃到秀才郎的瓜还是十分热衷的,平时见了秀才他们就算心里瞧不起,表面上还是敬他三分,毕竟秀才已经属于底层士级,不是他们平民百姓可以得罪的。 宁景跟随在人群里,他一身浅蓝色宽袖长衫,头戴玉冠,腰缠锦带,腰间坠有一块晶莹碧玉,长身而立站在人群里,卓尔不凡,文雅清贵。 旁边的人虽不知他身份,但都一个个尽量避开他,不知不觉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空圈。 这身行头还是他昨日在城里闲逛顺手买的,是他最值钱体面的衣服,正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重要场合穿得体一些总是不会出错的。 人群外突然一阵喧闹,人流分开挤进来一堆人,他们担着担架上的一个人来到衙门里的院子,将人放在地上,就开始跪地哭天抢地叫喊起来,这伙人可不正是魏家人么? “各位乡亲父老啊!你们可要为我们一家人做主啊!” “冉秀才欺人太甚,这是要我们魏家绝后啊!我儿只是想娶一门好亲事成个家,巴巴就被冉家给骗了,哄我们给了他三十两银子的嫁妆!为了儿子高兴,我们老两口掏空家底也给了,只要那女娃娃安心嫁过来和我儿成个家,我们老两口以后吃糠咽菜也值了,可是他们家居然骗婚啊!收了聘礼就不认婚事了,还把我儿打的绝了根,这是要我们老魏家的命啊!” 哭嚎的人是魏老爹,他身材瘦小,此时穿着身打满补丁的衣服,显得十分凄苦无助,令人不忍,纷纷打抱不平起来。 “三十两聘礼?!这不是要了人家一家子老命么!” “嚯!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谁家娶媳妇这么重的礼,又不是啥大富大贵人家的千金小姐,还搞这一套,秀才郎家真是好排面。” “这家人太可怜了,他说被打的绝了根,莫不是那处……断了?” “这秀才一家太狠毒了,一定要让官老爷严惩他!” “是极!不能看他是秀才郎就放过,一定要严惩不贷!” 看到围观百姓群情激奋,魏老头掩着的脸下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讥笑,眼中闪过得意。 他今天特意没让自己婆娘来闹,她那个体型不说装可怜,还能把孩子吓哭,只能让他来演这个戏,为此他还特意找来这身行头,把样子做足了。 这次他们势必要在冉家身上撕块肉下来,就是可惜冉书同那个有钱的同窗这两天不知去了哪里,莫不是被吓跑了,知难而退了? 过了大概一刻,三声锣响,场面肃静,溪水城县令从后堂踱步出来,其人约莫而立之年,面容清俊儒雅,青色官服身材颀长,有儒官之风。 在众人瞩目下,县令坐上名堂,他一敲惊堂木,沉声道:“宣!” 威武—— 两波人分别被带上堂,左边的是魏家一行人,魏老头、魏家大儿子魏养贤以及躺着的二儿子魏养德,他们身后还有喊来的亲朋好友,看起来声势浩大,而右边只有一人。 冉书同一身青白布衣,头戴纱巾,除了脸色苍白其他一切都好,衣衫整洁,丝毫不狼狈,看来关牢这段时间并没有吃什么苦头。 魏家人上来便齐齐跪地,但冉书同有功名在身可以不跪,所以他虽然是被告反而直挺挺站着,在各色目光下面无表情,背脊挺拔。 宁景在人群里不动声色看着,冉曦兮本来想来,但被他劝阻了。 这种场合她一个未婚女子抛头露面总是对她名声不好,难免被人无故中伤,而冉家二老都躺在床上动不了,所以现场才无人过来,显得冉书同势单力薄。 不过,宁景看到人群里有不少在冉家见过的面孔,那是青花村的村民,其中江晴儿也在,旁边还有一个带着斗笠的女子,宁景觉得这人十有八九是冉曦兮乔装打扮的。 “堂下之人,上报冤情!” 魏老头忙一个叩首,大声道:“大人,小人一家冤屈啊!” “小人乃是青花村人士,一家人皆是老实本分,平日里与人为善,家中有二子,大儿早已婚配,小儿相貌不佳才迟迟没有娶亲,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嫁他,我们一家人都十分高兴,就算那家人狮子大开口要三十两聘礼,我们也是砸锅卖铁给了!但没想到,这就是一场骗婚!” 魏老头哭的声泪俱下,“现在他们不仅不认收去的聘礼,还把我小儿打的卧床不起,就是连那宝贝也踢断了!我们村的大夫说,我小儿这辈子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子嗣了,大人,草民心里苦啊!” 他说完哐哐在地上磕头,魏养贤连忙拉住他,同样惨戚戚哭喊道:“大人您要为草民一家做主啊!冉书同不仅指使妹妹骗取我家钱财,还把草民藏的三十两银子盗走了,那可是草民一家的命根子啊!没了这银子草民一家活不下去了,我娘也被气得一病不起,他们是要我魏家七口人家破人亡啊!” “今日我们一家来此,一告冉书同殴打良民,致人伤残绝嗣!” “二告冉家恶意骗婚,霸占三十两聘礼不还!” “三告冉书同盗取钱财三十两,致我娘气急攻心,身体受损!冉书同一家人仗着秀才的身份在青花村为非作歹,肆无忌惮,草民一家有苦难言,不得已才报官申冤,这是小人求人写的状纸,还请大人过目!” 有衙役上去接过魏养贤呈上来的状纸,转而呈到县令手中,县令垂眸看了一眼,放在一旁,淡声道:“此事本官已知晓,上次让你等回去找的证据,可找到带来了?” 五天前曾有过一审,魏家人哭诉一通七嘴八舌说了很多冉书同的“罪”,可定罪不是几张嘴一张一合就能定的,要讲究证据,所以县令就让他们回去收集冉书同的罪证,五日后再审。 “带了带了,”魏养贤忙不迭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张纸,再次呈给衙役,道:“大人明见,这就是当初小人二弟和冉曦兮的聘书,上面明明白白写了白银三十两。” “此外,小人还带了证人过来,这位就是当时做媒的宋媒婆,是我们村最好的媒婆,从来不撒谎,她能作证当时冉家就是收了三十两。” 魏养贤指向跟来的人群里的一个中年妇人,那妇人体态丰腴,和魏钱氏有的一拼,鼻子旁长了颗大痣,上面还有一根毛,见指向自己,连忙讪笑着行了一礼,道:“魏家大郎说的属实,民妇可以作证。” 县令点了点头,不置可否道:“那其他两条状告的证据呢?” 魏养贤指向担架上的人,哭丧道:“小人二弟身上的伤就是证据,而且我们村的大夫也可以作证,今天他也来了。” 人群里灰色布衣的中年男人走上前一步,他是青花村的土郎中,也不偏向谁,实事求是道:“禀大人,草民当初诊断过,魏养德确实如他们所言,今后再也无法繁育子嗣了。” 除了无法再生孩子了,其实当初冉书同等人并没有下太重的手,没有伤筋动骨,魏养德早就能下床走路了,可对方就偏偏要被担着过来,大夫心里知道但也不好说出口,怕惹一身骚,说完这句话就退下不言了。 县令点头,道:“那最后一条呢?” 魏养贤见县令一直不反驳,任他一个个说下去,以为这些证据确凿,眼中闪过得意,却很快掩过去,指向最后一个人,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姑娘,道:“这是小人邻居家的妹子,她亲眼见冉书同从我家院子翻出去,带了好大一包东西,那天后小人家的银子就不翼而飞了。” 年轻姑娘站出来盈盈一拜,细声道:“确实如此,七日前夜里小女子感觉气闷就起来走走,恰好看到冉秀才从魏家翻出来,还背了个包袱,里面有些疙瘩撞来撞去的响,听着像是银子。” 姑娘说完退下,魏家父子齐齐磕头,喊道:“大人,证据我们都带来了,求大人为我们做主啊!” 37、轻松破局 人群因魏家父子的话一直骚动不已,但因县令威信深重,所以暂时还无人大声喧哗。 不过宁景身在其中,自然听到不少窃窃私语,多是咒骂冉书同一家恶毒,不是人,希望县令严惩他们。 戴着斗笠的冉曦兮几次想冲出去反驳,都被江晴儿和另一个年轻男子拉住,他们牢记来之前宁景告诉他们的话,一切有宁景在,他们稍安勿动。 县令沉吟了一会,看向冉书同,缓缓开口道:“既然原告已经说完,现在就轮到冉秀才了,你可有证据证明清白否?” 冉书同一拱手,却道:“小生这段时日被关在大牢里,许多事情并不能自去证明清楚,但幸有小生挚友到此,他可为小生辩护。” 这两天宁景虽然不能去牢房看望他,但两人可以书信来往,已经约定好到时由宁景出来,全权为他说话。 可以说,冉书同这是万分信任宁景了,把自己的名声和未来都交给了他。 宁景在传唤中站到了大堂上,抬手向县令一礼,道:“在下平遥宁生,见过溪水城县令大人。” 他这是表明自己户籍身份,这是姜朝读书人惯常的自我介绍方式,也只适用于秀才以上身份的人。 县令颔首,道:“原来是宁秀才,刚刚冉秀才说他的事全由你来辩护,那你有何话要说?” 宁景再是一礼,直起身看向魏家一伙人,淡笑道:“刚刚我于堂下也听到对方列举了三条罪状状告冉秀才,那我便根据这三条来一一分说。” “第一条,便是魏养德被殴打致残,不能生育,对吗?”他面含微笑看着担架上的魏养德,目光闪动若星子,道:“你确认是冉秀才动手后才落下这个症状的么?” 魏养德被他直直看着,心里有些发虚,但依旧斩钉截铁道:“就是他打了后我才变成这个鬼样子的,他让我再也做不了男人了!现在要么赔钱,要么把他妹妹赔给我,不然这事没完!” “好,”宁景嗤笑了一声,道:“不见黄河不落泪,既然你自己不承认,还诬陷别人,就别怪我当众揭露你的遮羞布!” 宁景对县令一拱手,朗声道:“禀告大人,据我所知,这魏养德本就是天阉之人,所谓的被冉秀才等人殴打致残不过是栽赃陷害,为了讹取钱财!” 他声音清朗清晰,哪怕是在这杂乱的环境,也清楚的传递到了每一个人耳中,现场静了一瞬间,旋即震惊。 “天阉?!” “魏养德这小子是天阉!” “这人怎么知道的?是真的还是他在胡说?!” 宁景这话一出,魏家之人皆是色变,魏养德更是气急的从担架上蹦起来,怒道:“你在胡说八道,污蔑我的清白,你才是天阉,你不是男人!” 他冲上来想动手,被衙役喝道:“公堂之上,岂容你放肆!”顿时,他被吓退回去,只敢怒目瞪着宁景。 宁景浑不在意,哼笑一声,道:“是与不是,你心中有数,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自己承认,还是要我喊上证人来?” 魏养德被他吓得气焰委顿,竟有些犹豫不决,主要是宁景怎么知道他是天阉,还言之凿凿的样子。 可是转念一想,他是天阉这事只有父母兄长知道,便是嫂嫂都不知晓,这宁秀才莫不是胡乱猜的,唬他承认,然后给冉书同开罪? 他这时千万不能怯场,不然着了算计可就遭了。 于是,魏养德一咬牙,硬气的道:“我承认什么,我不是天阉,你休想污蔑我给冉书同开罪,别以为我会上你的当,我精着呢!” 魏老头和魏养贤见他如此,都松了一口气,赞许的看着他,此时他们才意识到装病的魏养德没事人一样蹦起来,连忙又扶他躺下,还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宁景早料到他们不会承认,这种无赖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幸好陆大夫今天也来了。 魏家几人心里也有些忐忑,不管怎么说宁景一语中的了魏养德天阉的真相,只是不知他是猜的还是咋,正想着,就听到宁景道:“请医馆陆大夫上前作证!” 陆大夫?! 魏养德疑惑了几秒,随即脸色大变,苍白如纸。 他曾经瞒着爹娘去城里看过两次,还求人开了药方,可惜并没有用。 为他看诊的大夫好像姓陆?! 果然,一位儒雅随和的老者步入堂中,正是他见过两次面的陆大夫。 这位大夫是溪水城的老牌大夫了,脾气沉默温和,医术高超,素有妙手回春的美誉,深受敬重。 陆大夫对着县令行完礼,才道:“小老儿确实可以作证,两年前,这位担架上之人来医馆看过子孙根方面的病症,当时正是小老儿接诊,为了寻找解决方法,还有一位医馆的大夫和我一起诊看过,同样可以作证。” 嚯! 全场皆惊,陆大夫的为人城里人都知道,不可能为了诬陷魏家几个人撒谎,不顾晚节,所以他们都信了。 “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是天阉啊!” “这天生的太监不进宫可惜了……” “陆大夫不可能污蔑他,所以真相就如这位宁秀才说的,就是魏家为了讹钱才故意陷害冉秀才!” “哎哟!这招真是损啊,本来就是天阉,现在赖冉秀才头上,要不陆大夫出来作证,还真是洗不清了!” 顿时,场中所有人目光不善看着魏家几人,更是嫌恶的看着魏养德,一个天生就不行的男人真是丢脸,不能传宗接代,连哥儿都不如。 魏养德像焉了的公鸡,面白如纸,有些魔怔的对陆大夫骂道:“你个老不死的,你看错人了,你老眼昏花,还敢污蔑我,小心老子砸了你的招牌去!” 陆大夫丝毫不惧他,冷笑一声,补刀道:“你那个症状便是老夫之前没有看诊过,让我现在把脉也能一下看出是人为还是天生,不仅是老夫,但凡有些医术的都能把出来,只有庸医才混为一谈,看不出来。” 青花村的土郎中突然中枪,脸色难看如水,直接埋头钻入人群离开,全程不敢抬头看周围人一眼。 县令全程默不作声看着这疑似闹剧的场面,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抚须道:“既然魏养德是天阉,那第一条状告便做不得数。” 宁景又是抬手一礼,道:“诚如大人所言,这魏家人既然敢说一次慌,后面的两条状告更是睁眼说瞎话。” 他直起身,探入袖中拿出一个信封,道:“当日下聘,聘书一式两份,此是冉姑娘手中那一封,本来二人悔婚,应该互退聘书以此昭告所有人此婚事作罢,可当初退了聘金后,魏家人并没有主动还聘书,而是说直接撕毁了,冉秀才留了一个心眼,明面说也撕毁了,实际上保留着,现在一看,果然防住了这一家小人。” 他将聘书呈递给衙役,后者送到了县令手中,县令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一封聘书,和魏家交上来的聘书话语一样,只在聘金那里不同,一个是十两,一个是三十两。 魏老头在看到宁景拿出聘书时脸色就不好,但他转念一想,道:“你怎么就能证明你那个是真的聘书呢?说不定是你们自己后来写的,故意写个十两好颠倒黑白,昧了我们家的银子!” 他说的正气凛然,实际上心里知道真正改写聘书的是他们自己,之前那封确实撕了,然后才请人写了现在这封。 宁景却是老神在在,胸有成竹,眸中含笑,居高临下瞥了魏家人一眼。 他也是秀才身份,可见官不跪,此时他左手负袖站着,魏家人跪着,真是个绝佳鄙夷对手的时候。 他淡笑开口,道:“你们没读过书,怕是不知道根据笔墨干洇程度可以判断聘书写下的大概时候吧?” 魏家人脸上的倔强一僵,后面的媒婆也是浑身颤动,脸色发白,后退着想跑。 他们确实没念过书,不知道根据笔墨还能判断写字的时间,这纯纯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偏偏宁景还大剌剌讥笑他们。 太可恨了! 溪水主簿在分辨字迹上是一把好手,闻言接过两封聘书,仔细端详起来,过了一会,道:“禀告大人,这写有十两银子的聘书写下的时间大约十五日前,而这个三十两的,不超过七天。” 此话一出,事情明了,第二条骗婚之罪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围观群众吵吵嚷嚷,一面倒讥讽起魏家人想银子想疯了,还三十两娶妻,以为自己大户人家啊,装什么大尾巴狼,尽吹牛逼。 更损的是还有人大嚷了一句:“你个太监娶什么老婆,你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啊!” 这话让魏家人脸红气短,魏养德更是双目红的像滴血,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而再看媒婆,不知什么时候就跑的不见人影了。 冉书同和人群里的冉曦兮等人全程没有说得上一句话,就看着宁景三言两语把这伙无赖捶死在地上,无法翻身,那气度手段让人叹为观止。 冉书同心里一叹,宁兄果然奇人也。 之前魏家一通颠倒黑白,找那么多人上来做伪证,冉书同真的是心下沉重,甚至觉得自己逃不过这一劫,都在打算等自己坐牢了,便是不要脸面也要拜托宁景照看家里人,最好是能带他们搬离青花村,去别处生活,等自己出来。 没想到啊,事情这么轻松就解决了大半。 现在,就剩下最后一条了。 38、另有内情 与人辩谈,最要紧的就是方法和节奏,这点宁景深深明白。 冉书同身上的案子,若以普通人的思维,便是想办法证明他的清白。 但污蔑一个人很简单,洗白一个人却很难。 若真的是去想办法证明冉书同清白,就是落了下乘,不知要废多少口舌和精力,还不一定成功。 不如反其道而行,当原告满嘴谎言的时候,他的状告就都不成立。 至于魏家费尽心思找来的“证人”,宁景更是理都不带理,因为没必要,反正谎言被挑破时,一个个都只能掩面而逃。 “最后一条——”宁景的目光直接看向那个作证的姑娘,此时那姑娘已经脸色煞白,嘴唇不由颤动,目光胆怯心虚,在宁景看过来的瞬间迅速低头,像一只鹌鹑。 在见到前面两个人羞愧离去后,姑娘就知道轮到自己了,虽然她还不知道宁景会拿出什么证据让她哑口无言,只能认罪,年轻女孩的羞耻心已经让她心性崩塌,压根不敢等宁景动手拆穿,主动站出来大声道:“民女、民女是被魏家人逼的!” 她说着,眼睛眨了眨,心中反而镇定了几分,继续道:“魏养贤给了民女一两银子,让我来做伪装诬陷冉秀才,民女知罪,还请大人和秀才宽恕!” 她跪了下来,从袖口掏出一锭银子丢给了魏家人,然后连连叩首,祈求原谅。 场中唏嘘一片,没想到最后一条状告,就这样不攻自破了。 魏家人现在脸如死灰,叫嚣不起来了,只是看向姑娘的目光十分不善,像恨不得活剥了她。 魏老头脑子转得快,连忙跪地磕头,道:“大人大人,是小人鬼迷心窍,我们不告了,不告了!” 魏氏二兄弟也是连连道:“我们不告了,我们回家!” 他们爬起身想往外逃,却被衙役几棍抽打到底,“衙门重地,是你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宁景看着他们的狼狈样,淡声道:“你们以为说不告了就算没事了吗?” 他抬手向县令恭敬一礼,朗声道:“大人,今宁某在此,替挚友书同状告魏家三人!” “一告他们装病残敲诈勒索冉书同!” “二告他们强抢冉家之女,致其清誉受损!” “三告他们诬陷冉书同偷盗,还闯入冉家动手伤人,冉秀才乃是有功名在身者,根据姜朝律法,无故伤其者,最少判大牢三年,恳请大人做主!” 宁景直起身,指向后方人群,道:“在下状告的这些,皆有青花村村民为证,大人随时可招他们问话。” 人群里立马有五六个人跳出,大声道:“大人,草民能作证!” “我也能作证,我是青花村里的!” “我还是冉秀才家隔壁的呢!我知道全部!” 县令轻笑一声,一拍惊堂木,道:“宣!” 随着这一声,魏家之人软倒在地,知道自己父子三人算是全完了。 事情直到午时才落下帷幕,魏家父子三人皆被打二十大板后当场关押入狱,此外还需赔偿冉家二十两银子补偿,如果不乖乖把银子拿出来,魏家父子就每天吃二十板子,直到交出为止。 至于那个做伪证的姑娘,宁景等人也没有为难,放她走了。 只是她这次做了伪证,以后怕是名声扫地,嫁人不易了。 冉书同被当场释放,因为秀才身份他虽然被关押了五天,但并没有被刁难,牢房也是最干净的,全程也没有戴枷锁,但毕竟关了这么些天,牢房再干净也不见天日,再次站在大街上,他神色还有些恍惚,被日头照的眯了眯眼,抬袖挡住。 宁景随后出来,就看到冉曦兮几人已经围住了冉书同,嘘寒问暖,眼睛哭的红的像兔子。 宁景走过来,笑道:“时候不早了,都没有用饭吧,先找家饭店好好吃一顿,话留着慢慢说。” 其他人也感觉饿了,纷纷答应,然而就在他们要走时,一个衙役出来,凑到宁景身边,耳语几句,宁景眉头一挑,拱手认真道:“麻烦回禀一声,宁某知晓了。” 衙役离去,其他人不解的看着宁景,不知刚刚衙役和他说了什么。 宁景只是摇头一笑,带着众人找了家酒楼进去用饭。 酒饱饭足,宁景本准备付钱,没想到被人抢先一步,是那晚守在冉家门外面容清秀有书卷气的年轻人,这人正是冉曦兮本来的未婚夫,他感谢宁景的恩情,虽然家中清贫,但执意要付了这顿饭钱。 左右一两多银子,宁景也不拂了他的心意,让他去付了。 转而宁景找上冉书同,对他耳语两句,后者神情一凝,点头应允。 宁景说的事正是刚刚衙役的来意,原来那衙役是传的县令口谕,让他们未时来见他。 因不知县令之意,宁景也不敢宣告的人尽皆知,正好两人用好了饭,就一起去拜见。 再次来到衙门,早有人等候他们,将他们引去后院,到了一处假山湖边的小亭子里。 宁景二人也不敢乱走,站在亭子里,欣赏着景色,等县令到来。 大约过了一刻,县令来了,下了堂,他换了一身月白绸衣,更显得文雅随和,目光温润,看了行礼的二人一眼,道:“不必拘礼,都坐吧。” 三人分次落座,有侍女给倒上香茗,然后走远立在一旁。 县令似看出他们的紧张不安,主动挑起话头,问起他们的学问,以及在学院的日常,三人便就闲聊起来,气氛渐渐轻快。 宁景看着神情温和的县令,在来之前,他就打听了不少这个县令的事迹。 这位溪水县令姓司名清舟,两年前来溪水城任职,听说他本是京城里的官,得罪了人才被下贬至此。 溪水城是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整个溪水城总共才一城四镇七村,面积还没有平遥城半数大,被其他两城夹在中间艰难求存。 而且溪水城地势山多小溪流多,马车进出不易,交通不便,加之没有什么特色产物,所以来这里的商客也少,经济难以发展,是南燕七城里最穷的城镇。 这些天,宁景顺道在城里逛了逛,发现确实如此,溪水城商铺酒楼繁华程度也就堪堪比平遥的镇上好一些,若以城比城那是万万不如,更不能和更加繁华的玉周城比较。 说起来,宁景曾经想过实在不行来溪水城说书混口饭吃,现在一看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这里经济发展不起来,他就算拿了好东西过来也卖不起价,不过白费力气。 听人说,两年前司县令刚来时,溪水城比之现在都远远不如,百姓食不果腹,上面还有恶商欺压,活不下去了人人都想往外逃,逃不走的就只能苦苦忍受等死。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上任县令离开,司县令到来。 经过两年,溪水城在司县令的治理下有了如今的风貌,百姓不说安居乐业,好歹不会再被饿死,所以大家伙都说他是个顶顶好的官。 只是不知这位好官,把他们叫来干什么。 正在宁景暗自疑惑时,司县令收住话头,刚刚多是他和冉书同交流学识,之前巧舌如簧的宁景倒是话不多,偶尔说两句话也是金句频出,像什么“以百姓之忧为忧,以百姓之乐为乐”,颇得他心。 经过这番了解,司县令也知这两位都是有学问且心怀天下的良才美玉,心里也起了爱才之心,只是一想那事,就摇头叹气。 宁景和冉书同对视一眼,不明白司县令怎么突然丧气,就见后者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了冉书同,道:“你且看看吧。” 冉书同不明所以,打开阅览,没一会儿,脸色微变,目露寒光。 他看完后,在司县令允许下,又给了宁景。 宁景接过,垂眸看去,也是眉头一跳,心里惊骇。 这封信上写的正是有人要司县令想办法把冉书同定罪关押,最好能弄死在牢里! 虽然话语委婉,但字里行间杀意毕露,显然是对此事势在必得,明里暗里还以势压迫司县令,逼他就范。 落款处并没有直明来信之人是谁,但两人也知道这人身份绝对非富即贵,不然也不敢威胁堂堂县令。 宁景二人同时感觉心头一沉,他们现在的身份就是面对司县令都得百般小心讨好,哪里能抗衡更上面的人物,也不知冉书同是哪里得罪了人,居然要置他于死地。 不过,现在司县令愿意把这封信给他们看,就是起了庇护之意,再不济也是给他们提了醒,并没有恶意。 宁景二人连忙起身拜谢,司县令一摆手,淡声道:“多余之话,本官也不好和你等说明,知道太多对你等现在没有好处,只提醒一句,此次回去就别去青山学院了。” 不去学院对宁景无所谓,但冉书同却白了脸,要知他学问高超,全家为了他科举费了不知多少钱财心力,就指望他能高中状元光宗耀祖。 现在却告诉他,远离学院,才能保命,这让他怎么甘心! 宁景知他心中的痛苦和纠结,眸光微闪,却似是想通了什么。 39、海鲜回家 原书中,天灾之后,皇帝大赦天下,当即开放了一次科举,举纳贤才,也是那一次,冉书同高中状元,探花则是林慧泽。 现在距离天灾还有四年,明年就有秋闱,原本在宁景的猜测中,冉书同也许是落榜了,才没有高中,现在看来,极可能是另一种可能。 冉书同并不是落榜,而是一直被关在牢里,根本参加不了科举。 若是没有宁景,冉书同一家根本斗不过魏家,更别说背后还有黑手。 别看现在司县令愿意告诉他们这个,那是因为冉书同已经脱罪,而且让他惜才,他才愿意提这个醒。 在当时审案时,司县令虽没有刻意为难,但也没有相帮,不然就魏家那浅显的计量,若司县令真想查个清楚不过轻而易举的事,但是第一次审案他是直接把冉书同关了大牢五天。 若冉书同被魏家诬陷深陷牢狱,那自然不可能参加科举,也成为不了状元,而天灾后,皇帝大赦天下,广纳贤才,冉书同自然就能参加,才能成为风光的状元郎。 原本,宁景以为冉书同可能有贵人相助化解了这次灾劫,现在才发现人家可能是在牢里被关了四年,然后经过天灾,才苦尽甘来。 从司县令处离开后,冉书同就一直魂不守舍,让他不能再去青山学院,不亚于绝了他的仕途。 姜朝总有九州一帝都,每个州城只有一家高等学院,其州城下的所有秀才想更进一步都需要来此求学,经过一系列考察,得到夫子的认可和举荐,才能去统一参加秋闱,走上仕途。 宁景和冉书同就读的青山学院就是南燕州的高等学府,里面势力错综复杂,冉书同现在被针对,便连被谁针对都不知道,但是再去是不可能了。 这次运气好,司县令不惧强权没有对他下死手,若再换个人来,谁也不知是何下场。 两人气氛沉闷的和等着他们的几人回合,那些人看出不对,有心问出了什么事,冉书同只是强颜欢笑,摆手说无事。 事情解决了,他们自然是要回家了,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 宁景并没有和他们一起回村子里,而是选择留着城中,他不知冉书同今后是什么打算,只说等他三天,三天后冉书同若是没有来城中寻他,他就独自回去了。 冉书同没有多言什么,对他躬身行了一礼,然后随着众人坐马车离去。 宁景目送马车的影子消失在人群里,叹气一声,转身回了自己宿住的客栈。 接下来两天,宁景一直在溪水城溜达,他也不是一无所获,反而有了颇多惊喜。 他居然看到了,海鲜! 八爪鱼,牡蛎,波龙,生蚝,皮皮虾…… 宁景眼泪都快从口角流下。 他并不是在菜摊看到这些东西的,而是一家玉石铺子,这家主人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养在店铺里当个盆景。 据老板说,往南去两座城,这种海里来的货物十分多,价格也不贵,味道也鲜美,可惜长途运输难,这些东西常常路上就死去大半,他曾经也想做海货的生意,但根本运不过来,只能作罢。 宁景听了有些可惜,他对做这种生意没什么兴趣,他单纯想吃,还想带回去给夫郎尝尝鲜。 但再往南去有大量海鲜的城市,路途遥远,他现在没空去往,也许以后有空,可以带上夫郎慢悠悠晃去海边,度个假。 在宁景的软磨硬泡下,老板卖了一些盆景里的海鲜给他,还指明他,城里有一家干货铺子里有干货海鲜卖。 宁景拜谢后,就奔向干货铺子扫荡去了。 三天后,宁景在客栈看到了冉书同,后者背着一个小包袱,坐在大堂里喝茶,神色平淡,一如往常准备去学院时一样。 “宁兄。” 看到宁景到来,冉书同率先起身行礼。 宁景回了一礼,让小二过来多上些早点,两人一起用饭。 “冉兄可有什么打算?”宁景问道,他们都心知肚明,冉书同不可能再去学院,他现在既然来见宁景,那就是打算一起离去,也不知他有何盘算。 冉书同吃着包子,眼中有些黯然,道:“暂时没有安排,我也不能呆在家里,如果爹娘知道我不能继续读书了,怕承受不了,我想还不如先去外面找个营生,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看向宁景,道:“想来宁兄也是与我一样吧?”他知宁景早就被逐出学院,但那天在车局遇到时,正好是他们以往回去的日子,想来宁景也不打算把这种事告诉家里人知晓,所以才在玉周城呆着,如往常一样往返。 宁景点头道:“确实如此,我如今在玉周城望春楼跟着吴先生学说书,以后打算以此为生。” “说书?”冉书同略略思索,道:“也算个不错的营生。”但随即他眼神黯淡下来,他还不知道找个什么差事做呢,他还欠着宁景不少银子,之前的二十两和之后宁景垫付的药费,林林总总三十两。 虽然魏家乖乖送来了二十两,但他爹娘身体还需要不断吃药养着,那钱宁景也没让他急着还,但毕竟欠着债,冉书同心里对赚钱很是急切。 宁景看出他的心情,轻笑道:“万事急不来,冉兄先随我回家一趟,随后我们再一起去玉周城,你我皆是有学问在身上的人,还怕寻不到活做?实在不行,在街头支个摊子,我在旁边说书,你给别人写写书信,也能赚几个子。” 他说的洒脱,冉书同有些被感染到,轻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二人用过饭,就收拾行李准备去车局租车回和安村,宁景来时就背了个小包袱,回去大包小包提着,冉书同也帮忙拿了不少东西,不由疑惑的打量了两下。 “这是何物?”他看着桶里的八爪鱼和波龙好奇道,虽然他生活的村镇离海边并不是很远,但海鲜运输十分困难,这种活的海鲜普通百姓压根见都没见过。 宁景笑道:“这可是好宝贝,冉兄可是有口福了,等到了我家,我亲自下厨,再备上好酒,我们兄弟好好喝上一杯!” 冉书同眼睛一亮,笑道:“那书同就不客气,希望到时候宁兄家人不嫌我叨唠了就好。” 两人坐着马车,一路颠簸,直到夜色降临才回到了和安村。 此时村子里只有几家人点着烛光,大部分人家漆黑一片,舍不得点灯,聚在一起,赏月纳凉。 宁景带人走到自家门口,这次他没有傻乎乎从篱笆栏闯进去,而是高声喊道:“娘,夫郎,我回来了!” 院子里本来漆黑一片,闻到声音两个烛光亮起,门被打开,迎出来两个人。 伴随着小奶狗的汪汪声,院子里打开,烛光照亮整个院子,宁何氏身上披着一件衣服,看模样是睡下了,听到动静又起来了。 其身后就是柳静秋,他举着烛火,身上衣着整齐,橘色的灯光下眉目温润如画,三只小奶狗都聚在他脚下,一起看着门外的人。 “你说说你,怎么次次大晚上赶路回来,多危险啊,怎么不在镇上住一晚,也花不了几个银子。”宁何氏嘴里絮絮叨叨,让宁景进来,随后才看到后面还有一个人,“这位是……” 宁景笑道:“这位是孩儿同窗好友冉秀才,娘,待会把书房的榻子收拾出来一下,冉兄这两天住在咱们家,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去玉周城。” “宁伯母,嫂嫂,在下冉书同,多有打扰了。” 他们手里都提着东西,冉书同只能口头上见礼,颔首低眉。 一听他就是那个被抓紧大牢的当事人,宁何氏和柳静秋不由都打量了他两下,发现这人还挺一表人才,看着像个正派人物。 “好,娘这就去收拾出来,你看这孩子来还带一堆东西,多不好意思啊~”宁何氏偷笑着,伸手就去接冉书同手里的东西。 这倒让冉书同不自在,因为他手里大部分是宁景的东西,他只买了两份点心过来,当见面礼。 宁景看他尴尬,只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把东西给宁何氏,其他不用多说,后者会意,就让宁何氏将东西都拿走,并不多解释。 柳静秋看宁景手里也拿了很多东西,还提了一只水桶,也连忙过来帮忙提。 宁景怕他细胳膊提不起重的东西,把两包干货给他拎着,然后几人将东西搬到厨房,暂且放着,明天再来整理。 柳静秋正把东西码放整齐,就瞥到烛光下墙上有一个张牙舞爪的影子靠近自己后脑勺,连忙转头看去,顿时吓得一个尖叫。 “啊!” 宁景举着波龙哈哈大笑,拉住差点仰头摔倒的柳静秋。 柳静秋稳住了身体,知道是宁景故意吓唬自己,不由哼了一声,抿起嘴,有些委屈不满。 “这……这是何物,怎的长得这么奇怪?”还有点吓人。 宁景将波龙放在地上,斗几个试探着想扑上来和波龙大战三百回合的小奶狗,轻笑道:“哪里长得奇怪了,夫郎见过河中的小虾米么?这其实也是虾米,只是大了很多,所以它叫,大虾米。” “大虾米?” 柳静秋仔细想了想,确实和河虾长得有一些相似,所以这样叫好像也没错,但他总感觉有股说不清的奇怪,尤其是触及到宁景眼中的一抹坏笑时,他心里有一股浓浓被捉弄的感觉。 “夫君在骗人。”他一字一句肯定的道。 宁景一本正经道:“夫君哪里骗人了?夫君只是在骗一只小猪。” 柳静秋一愣,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恨不得捂脸把自己埋掉。 在他们打闹的时候,冉书同默不作声整理好东西,悄悄离开厨房。 他回头看到烛光下两个靠在一起笑闹的影子,感叹宁景和夫郎感情真好,但同时心里有股不是滋味的感觉,大概就是走在路上被人平白无故踹了一脚的感觉吧。 40、居家闲事 翌日,宁景睡了个懒觉。 清晨的风已经带上一丝秋意的清爽,从半阖的窗户吹入房中,卷起床帐轻舞。 宁景鼻子动了动,但扰他鼻子的那个毛茸茸的东西不罢休,依旧随风拂在他鼻尖,让人睡不安稳。 他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就看到一根头发随着风不停在他鼻尖撩拨,他都快打喷嚏了。 宁景摇摇头,伸手拨开那缕头发,那头发是柳静秋的,倒不是对方故意捉弄他,是那头发自己调皮了。 柳静秋还睡得沉,侧躺着,脸对着宁景,头轻轻贴着他的肩膀,两只手蜷缩在胸口,微微贴着宁景的手,这个睡姿似乎格外有安全感,像婴儿侧卧,显得很乖巧。 宁景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时间已经不早了,宁何氏也没有叫他,估计是想让他好好休息,而指望柳静秋叫他起来更不可能,睡得比他还香,看样子不叫起来,还能睡。 其实再睡一会也无妨,但肚子饿了,该起来觅食了。 宁景轻轻起身,坐在床边开始穿衣服,而没了他这个热源,柳静秋眉头皱了一下,过了会缓缓睁开眼睛,眼神还有些迷茫。 “起床啦,我先去倒好水,你穿戴好过来洗漱。”宁景穿好衣服,边说边往外走。 柳静秋低声嗯了一下,门被打开又关上,他懒懒的挤到宁景的枕头上,又闭目养神了一会,才慢吞吞起床。 等他穿戴好到院中的井旁准备洗漱,就看到倒好水的面盆旁奇怪的东西。 他拿起那个长了毛的竹片,有些不解,正好宁景挽着头发过来,看到他这个迟疑的样子,笑道:“这是牙刷,我在城里淘回来的好东西,旁边筒子里的是牙膏,你沾一点牙膏,然后刷牙,不需要用盐水,会舒服很多。” 宁景握着他的手沾了一点黑糊糊的牙膏,然后让他含了一口水,吐掉,举着牙刷在口中轻轻刷动。 这是他在溪水城花大价钱买的,一个牙刷就要五百文,那一小筒牙膏更是花了一两银子,说是材料里有珍珠、中药,能美白牙齿,保护口腔,还能让人呵气如兰。 宁景也不知道有没有说的那么好,但刷在嘴里确实有股清爽的薄荷味,比盐巴水漱口舒服多了。 柳静秋感觉嘴巴里一股子薄荷的味道,还有微苦的中药味,刷久了居然还有白沫,刷完牙后竟然感觉很神清气爽,残留的一点困意也烟消云散了。 早饭是稀饭,煮鸡蛋,包子,还有新鲜的豆腐脑,这又是柳安川送来的,顺便还送来了一小坛子酸豆角,切了一小碟子出来,酸酸脆脆,特别下饭。 吃过早饭后,宁何氏和手帕交一起到地里忙活,宁景三人就在家整理带回来的干货。 他这次几乎把溪水城那家店的货搬走大半,带回来的干货有干贝、鱿鱼干、哈蜊干、蛏干、干鲍鱼,虾皮、海带、紫菜,还淘到一包椰子干,四个椰子。 光是买这些东西就花了他八十多两银子,可以说非常舍得,其实宁景骨子里是个吃货,但他是有条件时就享受,没条件时怎样都能将就,简单的说就是好养活,不挑嘴。 怕这些东西放置不好返潮,宁景特意把家里腌咸菜的大缸清洗出来,晒干后底下铺了一层干草,又用棉花隔开,才把那些干货用布包好,分门别类放置,上面还押着个石盖,等要吃时打开石盖拿出来泡好了炒菜。 柳静秋也没见过这些海货,宁景担心自己不在家他和宁何氏也不懂怎么弄了吃,就每一样打开拿出样品给他介绍,比如干贝,泡好了炒菜吃,剁碎了做酱也好吃,鱿鱼干可以煲汤,海带泡好了可以直接凉拌,也能煲汤等等。 他一边介绍一边每样拿出一些,准备中午就做给他们尝尝。 宁景记得菜园子里是种有青椒的,便想去摘一些回来炒菜。 说来也奇怪,这个世界文化匮乏,但食材丰富,像什么西红柿,辣椒,番薯、土豆都有,不过番薯土豆这两种现在还没有出现,这可以算是主角金手指之一,过不了多久就被柳和宜在山林间找到,之后会做起烤番薯,炸土豆片。 将干货先泡着,宁景和柳静秋就挎着小篮子一起去地里摘菜,路上正好遇到柳安川。 “宁老弟,你也是去买牛肉的么?” 宁景一愣,道:“买牛肉?” 柳安川看他那个样子就知道他不知道,笑道:“相仁叔家那牛老了,今儿就要宰了吃肉,我娘让我去买几斤上好牛肉回来,顺便多买几根牛骨头回去煲汤,给一家人补补哩!宁老弟你要是也要买,就和咱一起快点去,不然好肉都被别人挑走了!” 牛肉在古代可是稀奇玩意儿,好不夸张的说一个人一生能尝到牛肉的次数都有限,吃到这玩意除了有钱就看缘分。 普通人家牛老了,要宰牛,得先上报村长,做好记录,得了允许才能宰,不然私自宰牛严重可是要被拉去坐牢。 好不容易遇到这好事,宁景自然不愿错过,正好他晚上想做个海鲜烧烤,再整个牛肉串那岂不是得美上天? 于是只能让柳静秋一人去摘菜,宁景则和柳安川一起赶着去买牛肉。 等到了地方的时候,宁景竟然和柳和宜撞了个正着,后者看到他脸色很不自然,拉着旁边的女人就低着头离开。 宁景的目光从他身上一扫而过,看向那个女人,一愣,眼中暗芒略过,那女人,可不正是乐娘子么? 乐娘子约莫十七岁,肤白貌美,体态纤细,一身白色麻衣,乌发盘起做妇人打扮,鬓边插着一朵白色小花,显然是一副为人守孝的模样。 姜朝是不需要为亡夫守孝三年的,甚至丈夫死了马上再嫁都行,但要是妇人哥儿决心要替丈夫守孝,也可以做这种打扮,为期三个月,甚至更久。 柳和宜会接近乐娘子,宁景一点也不意外,在原书中,乐娘子因夫婿亡故被赶回村子,没多久又被叔叔一家逼迫嫁给一个瘸腿的老光棍,但危机时刻被柳和宜救下了。 柳和宜心中有愧,不仅帮乐娘子暂时打发了叔叔一家人,还将她带到店里做工,给她丰厚薪资,处处照顾她,而在柳和宜的帮助下,乐娘子独自抚养起孩子,摆脱了极品亲戚,建起自己的小家,最后度过灾年,还开了个自己的小店铺,活的还算不错。 现在由于宁景的影响,柳和宜提前一步接近了乐娘子,哪怕当时他强说他不心虚,乐娘子的下场是她家人逼迫的,涂格也是自己的选择,和他无关,但到底他还是内疚害怕了,所以他来赎罪了。 “宁秀才和安川也来卖肉了啊?也是巧了,还剩下这几块好肉,你们两要是要就赶紧都拿去,给个五百文就行。” 宁景看去,那家主人果然没说错,还真是几块上好的牛臂肉,他自然没有问题,当即掏钱给人家,买下两大块好肉,花了三百六十文。 柳安川舍不得买那么多,只买了一块好肉,又挑拣着买了不少下水,花了一百多文。 看在宁景秀才郎的身份上,主人家又白送了他们几根大骨头,让拿回去煲汤喝,几人一边称肉一边闲聊,才知道刚刚柳和宜过来把半边牛肉都买过去了,说是想拿到城里去做成烤串卖。 “柳和宜家这烤肉生意越做越好了,我上次去他家铺子坐了会,他给我上了一盘肉,那滋味确实美极了,肉足,调料也香,我吃一口下去,险些把舌头都吃了!这不怪别人生意火爆,赚钱呐!”卖牛肉的主人家回忆道,还砸吧了两下嘴,看来确实很怀念那个味道。 宁景被他说的也有些勾起馋虫,书中柳和宜确实是做饭的一把好手,手艺一绝,吃过的人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走卒,个个叫绝。 以前看书的时候,宁景就有点疑惑这得多好吃啊,现在穿越过来了,虽然两个人目前还不对付,但他觉得若有机会,尝尝手艺不是不行。 买好了牛肉,宁景就回了家,柳静秋在他前面就回来了,此时已经把泡好的东西捞出来,分门别类放好,只等宁景来一展他的厨艺。 宁景做不了复杂的花样,将扇贝肉和鲍鱼、蛏子肉一起伴着青椒炒,用紫菜、鸡蛋、虾皮做了个蛋花汤,里面还加了点墨鱼干,放了点碎肉,海带泡开后切成丝做了个凉拌菜,混着早上剩下的酸豆角十分开胃。 由于柳静秋三人第一次碰海里的东西,宁景担心会过敏,就让三人小小尝试了一点,等都没有反应才继续吃。 宁何氏不懂什么过不过敏,尝了一口后感觉鲜甜无比,直接大口吃起来,宁景皱眉看着,过了会感觉她也没有什么感觉不对,反而不停夸好吃,便就不管她了。 虽然他的菜样简单,但柳静秋三人都是第一次吃这种海里的东西,只觉得美味无比,和陆地上的肉类到底是不同的。 这干货尚且如此,宁景还带回来一水桶的鲜活的,说晚上烤着吃,顿时一个个就非常期待起来。 下午的时候,虽然已经八月份了,但太阳还是炎热,宁何氏也没有出去做工。 午休过后,宁景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井边开始处理那些海鲜,其他几人看着有趣,一个个围过来看他处理。 也不知是不是从众心理,到后来不仅家里几个人看,还有邻居家的也过来看,连篱笆外面都站着了人。 41、夏日烤串 “宁秀才这是在弄什么东西啊?” “那怪东西还有两个大钳子,怪凶猛的!” “何婶子不是说这是她儿子从海里逮回来的稀罕货么?” “嚯?宁秀才还会下海啊!” 这村里谣言传的快,没一会儿就到处有人说宁景在海里逮了一桶怪物回来,要当众降妖除怪。 等那些看热闹的村民跑过来,宁景已经把波龙,八爪鱼处理好了,砍了竹子过来做竹签。 这里铁制品还是比较贵重,没有铁签,担心待会儿竹签被烧断,只能尽量削的宽一些,然后把东西串起来。 除了海鲜,还串了牛肉串,猪五花肉,青椒,玉米粒,黄瓜等,整整齐齐码好了一堆,便开始架火,等烧出碳火就可以烧烤了。 宁景忙着的时候,冉书同帮他一起砍竹子,柳静秋则在洗菜,宁何氏抱来柴火,听宁景说的先搭起一个长长的土台子,然后在中间烧起火,直到下面烧出一堆碳火。 他们这边弄得热火朝天,不少村民围在旁边看热闹,闲聊,还有小孩走过来问宁景讨要波龙的壳子,宁景将肉都剃下来,把壳给他们拿去玩。 这些小孩像得到了珍宝一样,举着波龙头欢笑着奔跑开来。 柳静秋把青菜洗好了放在一旁,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 “静秋~静秋~” 他回头看去,眼睛微微亮起,走过去道:“鱼璃,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来人是个十五六岁的美貌哥儿,皮肤白皙,容貌迭丽,一身海棠色的衣衫,手腕上戴了个细细的金镯子,眉心坠了一块镂空玉石,正好露出那一点猩红孕痣,显得惊心动魄。 他招手示意柳静秋过来,眉眼弯弯,嘴角带着暖暖笑意。 这人名为柳鱼璃,是柳静秋的好友,以前两人还一起在私塾念书,交情匪浅,算得上是另类的“闺蜜”。 柳鱼璃家以前是村里的富户,现在一家人已经搬去了镇上住,只有祖父一辈还在村子里住,所以他们偶尔也会回村子一趟。 柳鱼璃拉住柳静秋的手,细细打量着他,眉宇间有些心疼难受,道:“你这怎么回家一趟就成了亲,我还盼着你还回学堂呢,现在你不在学堂里,我也不想去念书了。” 柳静秋眼神晃了一下,垂首笑道:“哥儿年纪到了就应该成家了,你家还让你去念书是好事,你万万要珍惜,不要说不读书的事。” 柳鱼璃自然知道这话是对的,他也是说个气话,便努了努嘴,目光挑剔的看向院子里的宁景,道:“他就是你夫婿?你就嫁到这样的人家了?连个全青砖小院子都没有,你怎么能吃这种苦,你奶奶也愿意你嫁过来?” 他忿忿不平,想当初他和柳静秋二人并称岑溪私塾双美,便是城里的哥儿姑娘都比不过他们体态风流,一人清冷如兰,一人似春花烂漫,不知多少镇上的城里的青年公子偷偷过来相看。 曾经柳鱼璃还开玩笑,等他们都谈婚论嫁,就一起嫁到城里相近的人家,没事还能互相走动,等日后有了孩子,还能结个娃娃亲,流传一段佳话。 可惜,不过短短半年就物是人非,柳鱼璃再听到柳静秋消息时,才知道他不光彩的嫁给了同村一个秀才,还闹出各种不好听的传闻,说是过得很不好。 柳静秋见他嫌恶的看着宁景,大有开口大加批判的架势,连忙拉住他,道:“我夫君是村里唯一的秀才郎,虽然现在家中清贫,但他对我很好,日子慢慢过总会好起来的,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鱼璃以前不是最喜欢这句话的吗?” 柳鱼璃哎呀一声,道:“你就会拿我的话堵我,什么无价宝有情郎的,难道不能两者兼得吗?一定就要嫁个没钱的有情郎才叫两情相悦?我就是替你不值,但是你要是觉得嫁的还可以,那我也不说什么了,省的你难做人。” 他看向院子里,道:“你们家这是在做什么啊,那些东西是何物,我怎从未见过?” 柳静秋将他带到一边,笑道:“那是我夫君从溪水城带回来的东西,说是海里的新鲜物什,夫君说要用来烧烤了吃,等待会做好了,我拿一些给你。” 柳鱼璃看他一眼,又看了眼一直偷偷打量他们的宁何氏,凑过来小声道:“你就这样拿给我,你婆婆也乐意啊?我瞅着她不像个好人,你要是为难,就别拿给我,不然你被婆婆责骂了,我心疼你。” 柳静秋轻轻一笑,眼中闪过暖意,他平素不爱和人打交道,唯独和柳鱼璃交好不是没有原因的,柳鱼璃说话直率,但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十分为朋友着想,每次说话都熨帖到人心里。 “不碍事,我和夫君说一声,他肯定同意。” 柳鱼璃听出他话里的笃定和信任,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埋头串东西的宁景,了然道:“我知道了,你们家就是你夫君向着你,婆婆可能不是个好的,但夫君体贴你,是不是?” 他一笑,道:“这样也好,夫子也说,咱们哥儿女子在家中的地位看夫婿,夫君若是爱护,那公婆都得给个面子,若夫君轻贱,那这辈子就算完了,还不如蹲大牢去。” 他们私塾的夫子其实是个哥儿,但饱读诗书,为人尊敬,在镇上开了个私塾,只收附近的哥儿女子去读书,平日里除了教他们识字,也和他们聊这些家长里短。 不过这些道理,有人说夫子教的好,也有不少人骂夫子离经叛道,教坏这些女子哥儿了。 柳鱼璃聊起这个不由掩面一笑,柳静秋也被他逗笑,两人凑在一起像一朵并蒂双花,让旁边的人总忍不住投去目光,暗含赞叹。 冉书同本在帮宁景串东西,目光总也忍不住看向凑一起笑的两人,看着看着手里的竹签都快串到自己手心里去了,幸亏宁景眼疾手快拉住他,不然得把自己手心捅个窟窿。 冉书同连连道谢两下,才凑过来,低声问道:“宁兄,你夫郎旁边那位哥儿是谁家的,可……”他眼神有些飘忽,素来清高的书生竟有些羞赧。 “可有婚配?”宁景直接戳穿他欲问的话,看了眼那边,笑道:“应该没有吧,那位哥儿我也不熟,不过冉兄你看他那身打扮,家中不说非富即贵,应该也是娇养长大的哥儿,想娶回家,不容易。” 不是他看不起冉书同,这位虽然学富五车,是以后的状元郎,但是现在什么都没有,就是个连学院都去不得的穷酸书生,人家哥儿就算和他看对眼,家里估计都不会同意。 这就是错的时间遇到了想相伴一生的人,为之奈何。 冉书同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思虑了一会,苦笑一声,埋头干活,不再看去。 宁景也有些唏嘘,冉书同比他还小两岁,现在十八正好年华,不过因为家中清贫,他又一心读圣贤书,就一直没有婚配,不然他就算家里穷,但好歹是个秀才郎,长得也是一表人才,总会有姑娘哥儿乐意倒贴嫁给他。 这好不容易铁树开花,还开到了娶不起的哥儿身上。 宁景也没办法,他虽然知道冉书同日后会是状元郎,但他不可能以此去帮冉书同说亲吧? 去告诉人家哥儿父母,冉书同日后肯定高中,不高中他宁景去吃粑粑,所以请把哥儿许配给他? 这样搞得好像他宁景有那个大病。 渐渐的天色暗下来,宁景把院子门大开,在中间围了一块地烧起篝火,中间架了一口大锅,里面煮了鲜美的牛骨头汤,还放了虾皮,海带,墨鱼干。 村民们闻着香味凑过来,宁景就每人舀上一大碗给他们,便有人干脆端着一碗饭过来,让他浇上汤,来个汤泡饭,美滋滋吃起来。 宁何氏看着心疼,但架不住宁景乐意,便只能拿碗连喝三大碗,恨不得把汤里的料都舀走,然后听旁边妇人夸宁景大气,一时又心疼东西又被夸的飘飘然。 宁景架起火把肉串烤的滋滋冒油,把仅有的几个扇贝和生蚝放了粉丝蒜末烤着,波龙肉和八爪鱼串着烤,撒了辣椒粉,配着小葱,那香味随着夜风轻轻飘开,简直整个夏末的夜晚都是这股海鲜烧烤味。 不少村民都聚在这块,目光火热的看着宁景手里的串,见他烤好后装在一个盘子里,端到院子的一角,柳静秋和柳鱼璃正坐在那里,一人手里还捧着个椰子。 宁景拉过一个凳子,把烤串放在凳子上,递给柳静秋,笑道:“你们先吃这个垫垫肚子,我再去烤些肉串,待会再拿给你,要是感觉辣了就和我说,我少放些辣子。” 柳静秋轻轻点头,目光柔软看着宁景,神情像他脚边蹲着的小奶狗一样乖巧,宁景最受不了他这样乖巧的样子,全然信任的目光让他感觉自己就是对方的天地,全部。 宁景揉了下他的头,然后对看着他们的柳鱼璃礼貌点头,便离开了。 柳鱼璃咬着嘴里的竹管,这是宁景削了小竹子制作的吸管,用来喝椰汁刚刚好,便一人给他们开了一个,让他们坐在这里边喝椰汁边等烤串。 “静秋,你这夫君看着是挺好哈~”柳鱼璃有些别扭的道,要他贬一个男人他能词不带重复的骂,但柳静秋的夫君目前为止看着是挺好的,两人感情也蜜里调油,他也不好说人坏话,况且他这还吃着人家东西呢。 柳静秋笑了一下,分了两根烤串给他,两人早就被香味香迷糊了,现在吃到嘴里,顿时好吃的说不出话,眼睛都要冒星星了。 “静秋,你夫君,还真是那个!”这下,柳鱼璃完全被吃的折服了。 42、柳家来人 宁景先把家里的人投喂饱,又备了一份,准备让人送到柳家去。 就算上次闹得不愉快,之后柳家人就像当柳静秋不存在一样,不理不问,但说到底还是柳静秋的娘家,不可能真的老死不相往来,说出去不好听,让柳静秋也难做人。 刚刚宁景遥遥看到柳二哥柳安简在对门处晃了晃,似是想过来,但是犹豫了会儿还是走了,应还是拉不下脸过来。 宁景摇摇头,挑拣出一部分干货,又烤了些串,准备一起送过去。 却说柳安简晦气着脸回了家,抖了抖腿上的泥,把锄头一放,准备洗手吃饭。 他看了眼饭菜,出乎意料的丰盛,一桌子的菜,还有一道烧鸡和猪肘子,本来因为吃不到宁家烤串而郁闷的心情顿时美妙起来,柳安简喜笑颜开道:“这是有什么喜事不成,做的这般丰盛?” 他婆娘端出来一盆鸡蛋汤,道:“大嫂娘家哥儿弟弟来了,这好不容易来一趟,可不得好好招待一番?索性这些鸡肘子都是大嫂出的,我就下个厨,咱们都跟着沾沾光,吃点荤腥。” 柳安简皱眉,道:“一个哥儿也值得这样招待?大嫂对自己娘家的人倒是舍得。” 他们现在还没有分家,虽然鸡鸭猪都是各种分开养殖,但都是柳家的东西,平日里自己家都舍不得吃,现在来了个娘家人就杀了,还来了个哥儿,不是当家男人,在柳安简看来十分不值得,对大嫂这种胳膊肘往娘家拐的行为就有些怨言。 柳二嫂摇了摇头,道:“话可不能这样说,大嫂说她这位弟弟可是谈好了城里的人家,说是那通合米庄的贾少爷,以后这位可就是贵人了。” 柳安简顿了一下,脸上轻蔑的神色收束了去,缓缓道:“通合米庄的贾少爷啊,那人不是之前相看过静秋么?怎么又看上了大嫂的弟弟?” “这谁知道呢……”柳二嫂声音低下来,用碗另外盛了一些出来,端去后房给柳老太送去。 柳安简有些气闷,本来这位贾少爷看上的是柳静秋,两家人也有意促成这门婚事,对于通合米庄的少爷,柳家那是万般愿意,只要搭上这门亲事,柳家大哥的铺子就能开到城里去,就连柳安简日后卖米都能多卖几个子。 可惜,他们家娇养的一朵大白菜,居然被宁家给拱了! 本来就算宁景和柳静秋的事,只要不是闹大了,他们都能搪塞过去,继续让柳静秋嫁给贾少爷,但是当时是全村人都看到了,瞒都瞒不住,没办法才将柳静秋嫁给宁景。 这事当时简直把柳家兄弟气的吐血,连酒席都没有办,让柳静秋披了盖头,骑着头驴就跟宁景走了。 现在,大嫂的哥儿弟弟又和贾少爷搭上了线,柳安简叹了口气,算了,左右也是自家人,只要能攀上贾少爷就好。 柳大嫂的哥儿弟弟名为陈瑞雪,年芳十六,和柳静秋相仿,也是一身蓝衣,凤眸薄唇,冷清中有些盛气凌人。 柳大嫂陪着他出来,脸上笑意盈盈,将凳子拉出,让他先坐。 陈瑞雪也没有客气,用帕子拂了拂凳面,才施施然坐下。 “咱们瑞雪就是讲究人,瞧瞧这城里太太的做派,他不嫁去城里,谁嫁啊?”柳大嫂捂着嘴直笑,又意有所指道:“这人啊,福气是天生定的,想嫁到城里富贵人家也得有这个命,不然再怎么魅着那些大少爷,临到头还是嫁给了破落户,这就是没有这个福气,没有这个命,活该一辈子泥地里刨土!” 桌上其他几人都没有说话,柳家两个男人脸色都不好,他们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柳大嫂在内涵柳静秋。 柳大嫂这是记恨自她嫁过来后,家中杂事就是她、柳二嫂、柳和宜母子干,柳静秋一直坐享其成,养的和城里的公子似的。 若是柳静秋真嫁去城里给了家中帮衬,那她也不说啥了,现在嫁到宁家,还带去了大把的嫁妆,对他们一点好处都没有,自然对柳静秋横挑鼻子竖挑眼,哪哪都挤兑两下。 陈瑞雪对于这话抿着嘴笑了一下,道:“想以前我还和静秋一块儿在私塾上学,夫子最喜欢他不过,还要给他介绍自己族里的俊杰认识,可惜啊,造化弄人,这回来一趟,竟然直接成亲了。” 他咦了一声,对柳大嫂道:“二姐,听说静秋嫁的夫婿是你们村里唯一的秀才,想必是个才高八斗的俊才人物,我这好不容易来一趟,不知能不能去拜访一下,正好和静秋叙叙旧。” 他这哪是去叙旧,这完全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去炫耀,就差把这意思写到脸上。 柳大嫂哼了一声,笑道:“见鬼的秀才,学问说不定还没有你高,以前简直就是村里姑娘哥儿的鬼见愁,没人愿意嫁给他,也不知道我这个小叔子怎么想的,和人……”她想说无媒苟合,但想想自己也是这样才嫁给了柳大哥,顿时就住了嘴。 说句不好听的,柳静秋那情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被人害了,而她就是纯纯倒贴,堪称无媒苟合嫁入村里富户的典范,当时不知多少人在背后笑话。 “够了,吃个饭也不安生。”柳大哥沉声道,显然他也想起自己这门婚事,还真没资格对宁景二人指指点点,而且柳静秋再怎么说也是他胞弟,这两人当着他的面阴阳怪气,他听着也不顺耳。 但他也不会多说话维护柳静秋,嫁出去的哥儿,对家里一点帮助都没有,还不如媳妇的弟弟,要是能嫁到城里去,还能帮他和贾少爷牵个线,帮助帮助铺子的生意。 柳家现在柳大哥当家,他一发话其他人都不好说啥,一个个安静吃饭,等吃完了,柳大嫂就领着陈瑞雪往宁家去了。 宁家这边越来越热闹,不少村民有样学样烧起火开始烤串,篝火把夜晚照亮。 宁景正准备好东西送去柳家的东西,便把柳静秋喊来,毕竟是送去柳静秋的娘家,得让他看看还缺点啥。 柳静秋看了一眼,摇摇头道:“谢谢夫君,这些就够了。”他知道宁景买这些东西花费了不少银子,为怕他难做人才送些到柳家去。 作为嫁人的一方,自古以来婆家娘家就很难理清楚,尤其是婆家有了好东西,如果他主动拿东西去娘家,不仅容易遭婆婆白眼,还会被拿到外面讲闲话,但是若不拿去娘家,娘家人就觉得他白眼狼,嫁出去就是泼出去的水,一点也不念着娘家,日后如果去娘家走动,都要不被待见。 但现在宁景主动提起,那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宁何氏不可能去怪自己儿子,最多念叨他两句败家,而东西进了娘家的门,娘家人对他自然也有了好脸色。 做媳妇有很多难题,但大多数时候只要丈夫插手其中,体贴主动,他就会少了很多难处。 宁景从来不会让他在这种事情上难堪,他不会大张旗鼓宣示主权一般对柳静秋好,而是体现在处处细节,让柳静秋舒心。 对柳静秋来说,宁景是个温柔的人。 外面天已经黑了,宁景自然不会让柳静秋送过去,柳家和他们虽然在一个村子,但离了有半里地,现在天气热,夜里路上说不定有蛇,而且一个哥儿走夜路实在不安全,周豪的事情才过去没多久,宁景不放心。 于是,他喊来了柳安川,拜托他送过去。 柳安川还叼着一串烤串,笑骂道:“就吃你一点烤串,就开始使唤人了!” 宁景直接塞过去两串鱿鱼,堵住他的嘴,笑道:“能者多劳,你就当路上消消食吧。” 干货白天送过去都成,主要是烤了些串,得趁热送去。 村民看他往柳家送去东西,不由纷纷点头,当初都说柳静秋鲜花插在牛粪上,现在看宁景有好东西不忘了主动分给亲家,就冲他这个做法,其他人都不能不说一句好。 可是,也有不少人嗤之以鼻。 “得了吧,这宁景现在是越来越会做样子了,他一个只会读书的穷秀才,哪有银子买这些东西?拿着夫郎的银子充自己的脸面,真是可笑,也就柳静秋这个傻子被他哄骗。” “被你一说我才醒悟过来,本来还觉得宁景会做人,现在一想,他花的银子都是静秋哥儿的啊!” 有村民“幡然醒悟”,刚刚的一点羡慕之情顿时烟消云散,在他们看来,宁家现在是光鲜亮丽,好像越过越好,但那也是靠着柳静的嫁妆。 自从柳静秋来了宁家,他们家的生活水平直线上升,宁何氏还天天出去炫耀,说柳静秋给她买了什么什么。 而且宁何氏不知道,她和手帕交算计柳静秋的事早就传的满村皆知,所有人都知道她故意捧着柳静秋,让他拿嫁妆补贴家里,柳静秋被她架的高高的,没办法拒绝,只能一个劲往外掏银子。 没人觉得现在宁家的花销是宁景赚了银子回来,如果宁景有这个赚钱的本事,宁家以前怎么过得苦哈哈? 再说,谁家两个月能赚那么多银子,有这个本事的人,早就不在和安村住了。 人们窃窃私语,就看到两个人从黑暗里走过来,正是柳大嫂和陈瑞雪。 43、偷鸡不成 这会儿搭起篝火的村民不少,他们本就娱乐项目少,天黑了大多数人就直接休息了,现在好不容易这般热闹,一个个都冒出来了。 陈瑞雪穿过人群走来,一路上他神色带着莫名的倨傲,那模样让村民感觉到莫名的熟悉——可不是和当初宁秀才一样嘛! 居高临下,仿佛自己高人一等,看人带着超高的优越感。 柳静秋和柳鱼璃正在一起聊家常,突然眼前火光被挡,坐下来一个人,他们抬眼看去,正是陈瑞雪。 “静秋哥哥,鱼璃哥哥,好久不见,近来安好?”陈瑞雪施施然坐下,一派矜持端庄,轻声细语道。 只是这一声哥哥让柳静秋二人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柳鱼璃更是龇牙咧嘴,牙都要酸倒了,捂着腮帮子道:“这谁啊乱认亲戚,我家一堆姊姊妹妹,哥儿都只有我一个,你管谁哥哥哥的叫呢,好不要脸!” 柳鱼璃家四个孩子,他年纪最小,上面三个姐姐,最是娇宠他不过,他家是母父当家,父亲入赘,虽然没有生出来个儿子,但两人感情非常好,对他们姊妹哥儿一视同仁,都非常重视,这种一点不重男轻女的家庭氛围让他们和周围人家格格不入。 柳静秋瞥了陈瑞雪一眼,道:“我也只有和宜一个弟弟。” 言外之意,他可没有这样一个弟弟,不认识,别来沾边。 这两人说话十分不客气,换个人知道自己这样不受欢迎可能就走了,但陈瑞雪却一点也不在意,还笑了一下,道:“小弟我在城里和那些小姐公子呆习惯了,大家都这样称呼来去,一时有点改不过来,忘了两位哥哥在乡下生活,不懂这些礼仪。” 他这话太过往自己脸上贴金,柳鱼璃性子直,眼睛瞥到自己手上的鱿鱼串,举起来给陈瑞雪看,道:“你在城里见过世面,可知这是何物?可尝过?” 陈瑞雪脸色僵了一下,他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看了看鱿鱼串,抿抿唇道:“像这种虫子,城里的小姐公子都不会吃,我们平日里都吃山珍海味,闲暇时还会去茶楼听书喝茶,你们在村里怕是连个消遣都没有吧。” 柳鱼璃似笑非笑看着他,道:“既然吃的是山珍海味,怎么连这海里来的珍馐都不知道呢?这可不是虫子,是海里面的鱿鱼,静秋他夫君从溪水城运回来的新鲜货,咱们城里都没有的美味。” 然而他的话让陈瑞雪目露疑惑,他二姐一直告诉他,柳静秋嫁了个废物,空有个好听的秀才名号,在村子里名声一塌糊涂,连前段时间传得到处的是非都出自他身上,这样的人,能带回什么好物? 但这东西他确实不认识,只能一撇嘴,看了眼柳静秋,道:“我们都不吃这种东西,倒是前段时日,贾哥哥带了我去了听风楼,尝了最近出的新品,蛋糕和奶茶,想来你们都没有听说过这东西吧。” 他似乎真的很想形容出那两个东西有多好吃,不停的描述味道和外形,简直恨不得说的只应天上有,人间想买一份难如登天! 这把柳鱼璃讲的都有点面露好奇,真想去城里买一份尝尝看。 唯有柳静秋,面色有些古怪。 蛋糕和奶茶那般珍贵稀奇吗? 为什么他夫君说买就买,每次还都是一提就是一桶回来,亲朋好友各个都分一点? 柳静秋是真的不知道这东西在城里的抢手程度,这都拜宁景所赐,城里便是有些身份的少爷小姐想吃,也得提前预定才能买到。 一来会做蛋糕奶茶的人手不多,产出稀少;二来,也是听风楼有意限量销售,因为物以稀为贵。 一样东西好吃,也许生意可以很好,满大街流行起来,但如果一样东西不仅味道好还稀有,那就可以成为身份的象征。 现在城里的达官贵人都以宴客能有奶茶蛋糕为荣,小姐公子之间聚会也是谁能摆出奶茶蛋糕谁就有面子,可以说因为奶茶蛋糕,平遥城现在的富贵人家和听风楼之间关系更加紧密,都希望对方能优先供应自己,让自己在同辈间赚足脸面。 这种城里少爷想买都要排队的东西,宁景却能随时去听风楼提一桶回来,柳静秋是完全想不到的,所以在听到陈瑞雪再三炫耀他吃到了奶茶蛋糕时,柳静秋脸色逐渐古怪起来。 这种感觉,就像有个人向他炫耀说,今天我吃到了白米饭,那个米又白又香甜,你没吃过吧! 柳静音和柳鱼璃沉默下来,只有陈瑞雪依旧喋喋不休。 “对了,我们还听了书,就是那个白娘子传奇,夫子不是对这个话本推崇备至嘛,我就和贾哥哥说了一声,他便带我去听了,那话本真真是精彩绝伦,我真认为每个夫子的学生都应该去听一次。” 陈瑞雪说着,像是才反应过来什么,状似不好意思看着他们,捂嘴道:“哎呀,我这一高兴就想和你们分享一下,忘了鱼璃哥哥家都没有男人能带去听书,连茶楼都进不去,瞧我这张嘴,真不会说话!” 柳鱼璃顿时眼睛一眯,目光不善看着陈瑞雪。 陈瑞雪那话就是暗戳戳指他家这辈没有男人,全是女子哥儿。 平时邻里邻居因为这个没少取笑他母父,哪怕他家过得是附近这块最好的人家,在外面看来,他母父生不出男孩就是上辈子造了孽,现在被老天爷惩罚,绝了后。 一大家子连个男孩都没有,是直不起腰的! 柳静秋也是皱眉,他知陈瑞雪是故意来他这里找脸面,当初他们同在私塾,陈瑞雪就爱样样学他,行为举止,谈吐穿着,连看书时撑额头的小动作都学,旁边的人都快叫陈瑞雪为小静秋了! 但因为他是大嫂的弟弟,柳静秋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后来,机缘巧合下,米庄的贾少爷看上了柳静秋,几次来私塾找他,还托人给他送东西,不巧的是贾少爷托的那个人正是陈瑞雪,后者不仅没有把东西给柳静秋,自己全面昧了下来,还和贾少爷说柳静秋不收,全部丢了。 因着柳静秋一直深居浅出,这事竟然一直瞒了下来,直到被柳鱼璃撞破,才告知了他,只是柳静秋本就对贾少爷没有那个心思,干脆就装作不知,让陈瑞雪挡去这朵烂桃花。 后来柳静秋嫁给了宁景,贾少爷熄了心思,也不知是不是日久生情,转而看上了陈瑞雪,两人也定下了婚约,只等两个月后成亲。 陈瑞雪自认为扳回一城,当然想来柳静秋面前显摆一下,怼柳鱼璃就是顺带的,不过以前他们俩在私塾确实也有过几分不对付。 柳静秋轻笑一下,目光淡淡看着陈瑞雪,道:“想来贾少爷十分看重瑞雪啊,竟带你去了听风楼这种风雅场所,不像我等,想去也去不了。” 陈瑞雪愣了一下,但很快被柳静秋状似服软羡慕的样子取悦了,明明很得意却故作矜持,轻轻一笑道:“哎呀,人家不想那般招摇的,但是贾哥哥偏偏要带我去,那里都是大男人,贾哥哥怕我害羞,还特意带我去的二楼雅间,他真的是温柔又体贴。” 他说着,执起柳静秋的手,目光真诚的道:“小弟还得多亏了静秋哥哥,把如此好的郎君让给弟弟,全我这段美满姻缘。” 柳静秋看着他,微微笑道:“既然贾少爷这般看重瑞雪,想来对瑞雪是百依百顺,有求必应咯?” 他的目光让陈瑞雪一顿,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松开手,讪讪一笑,道:“贾哥哥自然对我有求必应,但为人夫郎,也应该知书达理,不能提些无理取闹的请求,平白让人嫌恶不是……” 柳静却摇头,止住他的话,目光亮闪闪,道:“瑞雪说的哪里的话,这怎么能算无理取闹的要求呢?我等都曾是一个学堂的同窗,应当是有福同享,刚刚听你说了听风楼的听书盛景,还有那奶茶和蛋糕,我和鱼璃心中都是羡慕不已,十分向往啊!” “瑞雪如此通情达理,应该不忍心看我等这样可望不可求吧?不如——不如你央求贾少爷一次,带我和鱼璃,还有私塾那些好友一同去一次听风楼见见世面吧!” 柳静秋说着,一把抓住陈瑞雪的手,止住他后退的步子,摆明一副不答应就不放人的架势。 柳鱼璃明白了柳静秋的意思,眼睛一亮,也是堵过来,添油加醋道:“是啊是啊,陈瑞雪,你好不容易傍上——呸呸呸——和贾少爷好上,你现在是富贵了,就要忘了我等一众老友了吗?你就让贾少爷带我们都去一次听风楼吧,我们都是女子哥儿,也害羞呢,所以就带我们都去二楼吧,让贾少爷把二楼全包了!” “贾少爷家中富贵,肯定不差这几个银子,到时候再上几盘蛋糕奶茶,让我们跟着你沾沾光好不好~瑞雪啊,贾少爷最宠你了是不是~肯定没问题吧!” “等我过两天回了私塾,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所有人,让大家都高兴高兴,也告诉夫子一声,到时候夫子肯定会重重夸奖你的!” 柳静秋和柳鱼璃你一言我一语,把陈瑞雪高高捧起,三言两语就把事情敲定了似的。 而被他们言语架起来的陈瑞雪脸色越来越难看,张口欲言,仿佛吃了一嘴黄连,有苦说不出! 44、舌战群儒 夜风拂来,天空星子几点,隐有乌云遮盖住月华,此后应该有几天阴雨天。 宁景和冉书同边饮酒边闲聊,多是谈玉周城有什么适合做的活计。 冉书同一介书生,手是拿惯了笔杆子的,让他去做跑腿的粗话不实际,而且大材小用。 姜朝的读书人都是有数的,很多人甚至大字不识,一辈子唯一认识的字可能就是自己的名字,所以实际说来,一个会写字的秀才,能胜任的职业还真不少。 不提那些和官府有牵连的公职,单就民间便有一些活计必须得是读书人来做,比如账房先生,写信的执笔先生,最不济码头扛沙包记数的小工头也必须得会写字。 冉书同平时寡言少语,很多道理心里懂,但是说话直来直去,和人打交道实在不在行,花里花俏的活做不了,依他的想法,不如去做个抄写书籍的活,虽然辛苦了一点,但是那活抄写一本给一本的钱,不用和人计较什么。 这活在宁景看来,和码头扛沙包没有两样,那些人卖的是体力,冉书同抄写书籍费手。 冉书同倒是挺乐观,还说边抄书边巩固知识,两全其美,等日后有机会,他还可以参加科举,还不至于落下水平。 这样一看,似乎还是个不错的活计,但是做这活也就拿个死工资,一本书十几文到几十文不等,冉书同便是勤快一点,一天也最多赚个两百来文,手都要废了。 两人正聊着天,忽然就听到后面起了争执,回头一看,竟看到一个陌生少年用力推了柳静秋一把,柳鱼璃连忙接住柳静秋,气急之下直接和那个少年吵了起来。 看到自己夫郎被人推到,宁景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放下手里的东西便走了过去。 “不是你自己舔着脸凑上来炫耀你那个什么贾哥哥的吗?当初不知道是谁偷偷藏了人家贾少爷送给静秋的东西,还一直和人说静秋的坏话,败坏他的名声!也就是静秋脾气好,才不和你这种人计较,现在好不容易傍上了,就迫不及待来炫耀,既然觉得自己是贾少爷的心肝儿,怎么连拜托他带我们去一趟听风楼都不敢啊?还急了动上手是吧,你再动静秋一下试试,看我抽不抽你就完了!” 柳鱼璃气的一张巴掌小脸通红,卷起袖子就一副要动手的架势,手腕上的金镯子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的。 陈瑞雪被他怼的也是双颊泛红,指着柳鱼璃怒道:“你们好不要脸,张口就是要别人未婚夫婿带你们去听风楼见世面,真是不知羞耻!” 柳鱼璃不甘示弱道:“你不要脸!你最不要脸!你抢来的未婚夫婿还挺自豪,一点哥儿的矜持都没有!再说不是你自己先上来找不痛快的?陈瑞雪啊,看来你还知道自己在贾少爷心里几斤几两,这么点事都不敢答应,以后别装模作样来显摆了好吗?” “你、你、你管不着!” 两人吵的面红耳赤,旁边的人也纷纷看来,他们三个都年轻貌美,本就引人注目,不少人偷偷打量着,现在一吵起来更是个个都围过来,询问什么情况。 宁景走过来扶住柳静秋,见他脸色有些泛白,眉头蹙起,右脚虚虚提起。 “怎么了?扭到脚了?” 柳静秋手扶着他的胳膊,轻轻靠在他怀里,点点头道:“应该是的。” 陈瑞雪动作突然,猛的一推他,一时不小心就扭到脚踝了,一股股钻心的痛让他不由轻轻抽气。 宁景见此,将他一把打横抱起,快速走进房间,点起烛火,才脱下他的鞋子,褪下袜子,露出一只白软的脚。 借着光,宁景捏上柳静秋的脚踝,已经有些轻微红肿,他轻轻揉了几下,按住骨头一扭,就听到“咔”的一声,柳静秋嘶了一下,连忙咬住下唇。 这一下剧痛过后,就感觉疼痛感迅速褪去,脚感觉也有力了。 柳静秋眨眨眼,有些意外,本来还以为要痛一会儿,说不得还要看郎中,没想到宁景一下就给他骨头正位了。 “你怎么什么都懂……”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宁景还在看他的脚踝,没听清楚他的话,下意识“啊?”了一声,抬头道:“怎么了,还有哪不舒服?” 柳静秋摇摇头,缩回自己的脚,刚刚被宁景一直捏着,加上脚本来就是个敏感的位置,痛感过后便就感觉不好意思了。 他目光有些飘忽,看向外面,道:“鱼璃不会被欺负了吧?我要去看看。” 宁景道:“你那朋友跟个小辣椒似的,应该不会被欺负了去,再说还有冉兄在,你的脚真的无事了吗,要不还是找大夫瞧瞧?” 他只懂一些急救手段,凭感觉正骨,也不确定好了没有。 见柳静秋瘸着腿还要出去,宁景有些无奈道:“你且坐着吧,我出去看看情况就好。” 柳静秋却摇头,坚持道:“鱼璃生气起来脾气大,其他人劝了不好使,还是我去。” 柳鱼璃脾气大是一回事,他总不会吃了亏,主要是他气起来口不择言,一口一个贾少爷和静秋,柳静秋真的担心他胡乱说错话,惹来谣言。 当初贾少爷确实追求过他,但柳静秋性子低调,除了私塾的人和家里人知道,村里的人都只知晓有个城里的公子看上了他,却不知那人是谁。 现在柳静秋已经成亲,自认和宁景相敬如宾,可不想把以前的事情捅出来,让宁景被外人说闲话,引起不快。 他如此坚持,宁景拿他没办法,只能扶住人走出去。 外面这一会儿就分成两波人在吵,柳鱼璃激动的声音三里地都能听到,没人想到他小小的身躯里怎么有这么大的嗓门。 此时,柳鱼璃袖子已经卷起,露出一截白藕似的小臂,双手叉腰,冲着对面三个人劈头盖脸一顿唾沫星子,激动的时候还能双脚一跳,直接边蹦跶边骂。 而宁景寄以厚望的冉书同正挡在他面前,将他和对面三个妇人隔开,挡在中间像是防止他们动手,又像是拉住柳鱼璃,就差安抚他,大哥别气别气。 在他们对面的三个妇人赫然是陈瑞雪,柳大嫂,还有柳大嫂的手帕交,三个人三对一却被骂的脸红耳赤,偶尔还会哑口无言,瞠目结舌瞪着柳鱼璃,过了一会才结结巴巴继续战斗。 宁景有些无语,这种画面他还是第一次见,没想到柳静秋这小蜜友战斗力这么强,少了人数却不输气势,大有两国外交,舌战群儒的气概。 实际上,现在他已经听不清楚两方人在吵什么,完全是气势取胜,陈瑞雪方的柳大嫂的手帕交已经想不出词了,直接双手不停点向柳鱼璃,嘴里大喝道:“退!退!退!” 柳鱼璃龇了龇牙,“一个不要脸!两个不要脸!三个不要脸!生儿子都没□□!” 陈瑞雪都快气晕过去,挣扎着道:“你家还生不出儿子,你家绝后!” 柳鱼璃直接呛道:“你就是我儿子,你全家都是我儿子!” 柳大嫂道:“你一个未说亲的小哥儿怎么能这样粗俗,当心没有人家要你!” 柳鱼璃转头对准她,道:“你也是我儿子!” 柳大嫂:“……!!”拳头紧了! 手帕交:“你怎么能随便说别人是你儿子,不知羞!” 柳鱼璃:“闭嘴,你也是我儿子!” 手帕交:“……” 旁边的人啼笑皆非,这柳鱼璃可真是一个“妙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有村民问道。 马上有所谓知情人道:“还不是柳大家的这个妻弟放大话说请人去听风楼吃茶听书,结果反悔了,现在就吵起来了,真是的,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旁边的人一惊,迟疑的道:“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吧?柳大家的好像没有答应过这回事啊?” 知情人一脸笃定道:“你听错了,就是这回事!”他太过笃定了,让旁边的人都忍不住怀疑刚刚是不是错听了。 其实也不怪别人误会,主要是柳鱼璃声音太大了,而且吐字清晰,一直不停重复陈瑞雪不敢答应让贾少爷请客的事,讥讽他吹牛,这才导致不少人脑补是陈瑞雪答应了又反悔,才导致吵起来。 柳大嫂实在吵不过柳鱼璃,倒不是词汇量不足,而是嗓门没他大,声音一直被盖着,显得很没气势。 见周围不少人对他们指指点点,柳大嫂不想再继续丢脸,便大声道:“你有种你请人去听风楼吃茶听书啊,就会扒着我家瑞雪,他是有个好夫君,随时能去茶楼消遣,可不像你们,一个嫁了个废物秀才,一个泼辣成这样,以后铁定没男人敢要,只能求别人的男人,真是可怜!” 手帕交连忙接话道:“就是!瑞雪的夫婿可是城里米庄的贾少爷,他们这是嫉妒了,打着歪心思想通过瑞雪勾引贾少爷,春兰啊,你可叮嘱瑞雪千万不能如了他们的意!” “我自然知道,要我说,这人各有命,我家瑞雪就是天生嫁去城里做少君的命,不像某些人,就算聘礼都快进门了,还不是嫁给了村里的破落户?现在就算后悔的肠子都青了也没用,就别起那些不要脸的心思了!” 她们一唱一和讥讽的起劲,骂柳鱼璃他不痛不痒,但扯到柳静秋却让他火冒三丈,眼睛红得像兔子,急得要扑上去咬人了。 柳大嫂二人扳回一局,相视一笑,得意洋洋,恰在这时,身后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 “从我家门口滚出去!” 45、讲什么理 那声音本应该是温柔如玉,现在却冷冽似寒潭,本来嘈杂的场面在这个声音响起后顿时一静,不由纷纷回头看去。 宁景扶柳静秋坐在一旁,一甩大袖,冷着脸走过来,他身量极高,比常人都高了个头,再加上这些日子营养补得充足,身板去了单薄,变得挺拔修长,走过来时给人的压迫感,心气都不由低矮了三分。 “滚出去。”他冷冷道,目光扫过有些忐忑的三人,刚刚柳大嫂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宁景又不傻,自然听出她在映射柳静秋。 对于柳静秋过去的事,他不会去计较,但不容许有人明目张胆讥讽嘲弄他。 柳大嫂气短了一下,面对宁景她莫名有些惧怕,这很奇怪,明明宁景既没有恶语相向,也没有动手的意图,但她却感觉到危险,仿佛暴雨来袭,乌云压顶的威压感。 这就是气场压制。 宁景前世虽然是个闲散的公子哥,但毕竟久居高位,举手投足之间都自有一股雍容气度,让柳大嫂这等乡野村妇见了不由自惭形秽,平白就感觉自己低人一等了。 但柳大嫂虽然心虚气短,却也不愿在人前退缩丢了面子,便还想捡起长辈的架子,强撑着道:“宁景,我可是你大嫂,你凭什么叫我滚!” 宁景淡淡一笑,笑中不带一点暖意,道:“我敬你,你才是我大嫂,我若不认你,你算得了我什么人?” “这里是我家门口,你无故在这里犬吠半天,指桑骂槐,莫非以为我宁家无人?看在我夫郎面子上,你现在带着人马上滚远点,我便不计较,若惹急了我,后果怕你承受不起。” 他的语调平淡,语气甚至算得上温柔,但句句都是威胁。 柳大嫂心头莫名颤了一下,指尖抖了抖,她很想大声嘲讽回去,指着宁景鼻子骂他算个什么东西,还敢在她面前大放厥词,有种真的让她看看什么后果,别光会嘴上说说,吓唬人谁不会啊! 但是,她不敢。 柳大嫂有种莫名直觉,宁景真的有办法整死她一家子。 虽然她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宁景会用什么方法整他们,但心里还是胆怯了。 她突然想起周豪,当时事发她没有在现场,但是之后听说了事情经过,也不由暗惊宁景手段的狠辣,偏偏在他刚开始提出“石刑”时,没有一个人在意,还觉得惩罚太轻了,暗笑宁景大题小做,但是之后周豪的惨状众人却有目共睹。 宁景就像一只懒散的狼,不声不响,慵懒随性,有时候看起来还很温和,但只要有人触及他的领域,他便会暴起伤人,一击毙命。 这样的人但凡招惹了,就得时时提防,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埋下暗棋,让对手不得翻身。 柳大嫂嘴唇抖了抖,咬牙道:“宁景,你一个大男人欺负我们这些女人哥儿算什么本事,莫非以为我们家都没有男人吗?你对我这么不客气,到时候我男人来了就找你算账,你别跪着求饶!” 宁景哼笑了一声,慢条斯理道:“俗话说娶妻娶贤,大舅哥本是个明事理的人,和宁某连襟和睦,可惜中间出了大嫂这样的人物,看来注定要冷了关系,今天大嫂带人来我家门口闹事,大舅哥若不给个交代,以后就不要怪我宁景不认这门亲戚。” 柳大嫂浑身一颤,这宁景是直接把搅事精的罪名扣她头上了,什么娶妻娶贤,她带人闹事让宁景和柳大之间关系冷硬,这事传出去,别人都要指着她脊梁骨骂她作,这么大岁数白活了。 陈瑞雪见此,忍不住站出来道:“宁秀才,你说话也要讲个道理吧?什么是我们闹事,明明就是你夫郎和柳鱼璃蛮不讲理,强要我答应带他们去听风楼吃蛋糕听书,太不要脸了!你就算是他夫君,也要讲点道理吧,不能这么偏袒他们!” 柳大嫂的手帕交也道:“就是,宁秀才你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应该知道帮理不帮亲,是要讲道理的!” 宁景轻轻一笑,神色莫名,道:“道理?” 他目光瞥向陈瑞雪,带着不经意的轻蔑,“你既然知道我是静秋的夫君,就应该明白,我现在站在这里,就不是来讲道理的,我是来给他撑腰的。” 宁景可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品德高尚的好人,道理是什么?他帮亲不帮理,不好意思。 别说今天的事是陈瑞雪先来找不自在,柳静秋和柳鱼璃只是反击过去,故意顺着陈瑞雪吹的牛把他架起来让他下不了台,就是真如陈瑞雪说的,二人强要他答应带他们去听风楼消费,宁景都不会在意。 只是,柳静秋不会是这样的人,他从来都是个知进退不强求的人,也不爱麻烦别人,自尊心极强,不可能真的提出这样的请求。 再说了,不就是去听风楼吃吃蛋糕喝喝奶茶听个书嘛,柳静秋若真的想去,和宁景说一声便是,就算如他们所言,请私塾一众同窗前去,也不是什么事,用得着强求陈瑞雪和那个所谓的贾少爷? “你、你……” 陈瑞雪被他的话堵的气息一滞,一双眼睛气的通红,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偏偏他还想不出反驳的话。 宁景太过理直气壮了,仔细一想确实如此啊,他是柳静秋的夫君,站出来自然是来偏袒柳静秋的,用得着和他们讲劳什子道理。 周围的村民有人不由暗赞一声,这才是保护妻子的好丈夫,这不比妻子和别人闹了矛盾,结果站出来指责妻子,对别人低头哈腰赔罪的丈夫可靠多了? 有这样的男人在身后撑腰,老婆走出去步子都敢大踏步了,就是有底气! 篝火旁,柳静秋看着宁景的背影,目光怔愣,火焰的倒影在他眸子里跳动,仿佛暗合了心脏的鼓动。 砰。 从这一刻他知道,他身后一直有个人站着,这个人会无条件偏护他,当有风雨侵袭过来时,会将他护住,将风雨挥退。 宁景对这个眼角眉梢处处都在模仿柳静秋的哥儿实在没有好感,这个赝品伪装的清冷透着一股子矫情味道,让他看了就心烦。 柳静秋的清冷是一种温柔没有棱角的淡泊,宛如一池秋水,带着秋意的寒,但将手放入水中,却能感觉到水流穿过指尖的温柔,渐渐还有了暖意。 “你什么你?”宁景看着陈瑞雪,目光不善,道:“莫要以为你是个哥儿我便会让着你,我打人从来一视同仁,当然,我不会动手打你。”只是默默在小本子上记了一笔,而已。 宁景看了周围一眼,有些威胁的话还是不要当着众人的面说,不然以后陈瑞雪出了点什么事别人都要推他身上,当然,那意外可能十有八九就是他在背后捣鬼,但这不能白白给人把柄不是。 “今晚的事,我日后会登门造访,找你们家男人聊聊,至于你们,宁家不欢迎,要么自己走出去,要么我亲自赶人。” 宁景负袖而立,挺拔修长的身影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高大压迫,柳大嫂咬咬牙,拉着陈瑞雪一声不吭走了出去,全程臭着脸,看也不看旁边一眼。 她手帕交见状,也只能灰溜溜跟着退走,她本来就是为了捧陈瑞雪才站出来帮腔,后者可是和城里少爷说了亲,交好了日后说不定能帮她儿子在城里找个好活计,自然得巴结着。 经过这一闹,热闹的篝火晚会也散了,不过时间本来就不早了,睡意上来,大家也就各回各家。 不过今晚看了这样一场好戏,也值得他们津津乐道好一段时间了,而且今晚宁景的表现太出乎他们意料,不少妇女哥儿对他大为改观,不论其他,就说他站出来无条件偏袒夫郎,这就是她们羡慕不来的事! 谁不希望自己丈夫能如此帮着自己啊!有理没理另说,夫君如此偏护就让他们心里熨帖,这样的男人,才值得托付终身! 突然之间,村里妇人哥儿都好羡慕柳静秋了! 值得一提的是,当晚就有好多男人被家里婆娘夫郎揪着耳朵问,若今天自己是柳静秋,你像不像宁秀才那样偏护我? 男人们苦不堪言,只能苦笑着点头说,帮帮帮! 当然,也有瓜皮还试图和婆娘理论,说如果你有道理我就帮,没有理还是巴拉巴拉巴拉。 真是气的他家婆娘牙根都痒了! 而宁景到了床上,又查看了一下柳静秋的脚踝,确定确实没有肿起来,才放心下来。 “想带朋友去听风楼玩儿吗?”宁景将柳静秋的脚放进被子里,轻笑问道。 柳静秋一愣,脸上微红,摇摇头道:“没有的事,只是故意那么说,想刁难一下陈瑞雪……”他的语气低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让宁景知道自己还有那么坏心眼的一面。 他其实不是个闷声吃亏的人,只是平时不想计较,不放在心上,就没有反击回去,导致一些人以为他是软柿子好欺负。 柳静秋就像兔子,急了还是能狠狠咬人的。 宁景笑了一下,捏了捏他的脸,道:“想去也没事,这件事交给我,过几天给你回信,让你和朋友好好一起玩一次。” 46、阴云震怒 让一群哥儿女子齐去茶楼,这种事史无前例,至少平遥城没有发生过。 茶楼这种地方默认了哥儿女子不能单独前往,便是他们想独自进去,也会被侍从拦下,委婉劝退,这是茶楼不成文的规定。 普通人家的哥儿女子可以由父兄或丈夫带进去,富贵人家的哥儿女子若是想一起听书,可以直接请了说书先生上门,就和戏班子一样,给他们说上一场,然后离开。 所以,在此之前,并没有哥儿女子聚众前往茶楼的事。 宁景心里有几分盘算,请说书先生回来说上一场书也不是不行,价钱他也出得起,可是在家里听书哪有茶楼的氛围,既然要玩,就玩得尽兴。 这件事急不来,首先得让柳鱼璃回去告知同窗,看看有多少人想去,宁景也好把具体人数报给苏先生,然后进行安排。 这来来去去得耽误不少时间,毕竟这里没有电话或vx,大家通知一声,迅速就能统计好。 而他这次回家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本准备明天就动身回玉周城,这件事可以先去信一封给苏先生,商量一二。 带这些女子哥儿进去,自然要在二楼雅间里,不然这么一群年轻女子哥儿在一楼,不知多引人注目,那些女子哥儿被人围着打量也会感觉不自在,所以位置一定要在二楼,用屏风遮挡别人视线。 他先问问苏先生这事可不可行,如果可以,他就下个月回来带上这些人一起去听风楼玩一趟,若是不行,就请了说书先生找个地儿摆台子,为那些哥儿女子说上一回书。 甚至宁景觉得,下次回来,说不得自己都能亲自上台说书了,还用不着别人。 思及此,宁景收回思绪,低头看下旁边的柳静秋,此时对方已经睡着了,身体贴着他的手臂,两只手虚虚抓住他的袖子,头不知何时靠在他肩头,暖暖的呼吸拂在他的衣袖上。 本来以前睡觉还好好的,最近越来越粘人了,现在睡个觉都要抓住他袖子,宁景觉得再过段时间,这人不得直接睡他怀里啊? 想到那个场景,宁景叹了一声,还能咋办,迟早的事罢了。 于是,他手一捞,直接侧身环住小夫郎,脸贴着那人的头顶,嗅着淡淡发香,闭目睡去。 第二日。 金阳照入房中,清风拂过床帐,宁景悠悠转醒。 他出了一会儿神,眼中的睡意消去,便轻轻抬手,放开柳静秋,起身去穿了衣服,然后轻手轻脚走出去。 直到他关了门,床上的人还睡得很沉,只是身边没了心安的味道,他皱了皱眉,下意识往宁景的枕头挤过去,直到枕在宁景的枕头上,感受到熟悉的气味和余温,才舒展眉头,继续睡了。 宁景走到厨房,宁何氏正在准备早饭,今天这个时间其实比往常都要晚,按以前华夏的时间,若平时是六点起来,现在已经七点半,而在此之前,宁景并没有听到宁何氏叫他起床,而是默许他们睡懒觉,还相应把早饭都做晚点。 这种默默的行为让宁景察觉到了宁何氏的一些改变。 三只小奶狗见了宁景出来,从院子的四面八方跌跌撞撞跑着围过来,在他脚边攀爬踩踏。 这些天宁景没事就和它们逗一会儿,喂喂饭,这些小家伙十分好收买,现在已经完全认宁景做父了,这不一大早看到“爹”,连忙过来嗷嗷待哺。 宁景心情十分好的逗弄了一会小狗,才拿了牙刷牙膏去洗漱,宁何氏见他拿的东西,道:“景儿啊,你这个牙膏牙刷的,娘用着还是有些不习惯,还是用盐水漱漱口就好了。” 宁景昨天也教她使用了一下,但宁何氏已经习惯了盐水柳枝,说句实在的,在村子里也就讲究一点的人家才嚼嚼柳枝清洁口腔,一般的人直接盐水漱漱口,还有人直接清水,一边漱口一边喝水。 “您看着来就行,不习惯就不用。”宁景无所谓的道,他不会因为自己觉得牙刷牙膏好就强迫别人和他一样使用,每个人习惯不同,而且柳枝盐水也能清洁口腔,只是味道他受不了,宁何氏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宁何氏看着井边洗漱的宁景,又看了看他房间的方向,心里有些复杂。 她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人活到她这个岁数,许多事情很容易就看得明白。 若说之前宁景偏袒柳静秋,她只觉得是因为宁景想要柳静秋的嫁妆,图他的银子,但是昨晚发生的事让宁何氏意识到,自己儿子可能是对柳静秋上心了。 昨晚他们争吵时,宁何氏就在旁边看热闹,反正火没有烧到她和儿子身上,她都不在乎,还和手帕交笑柳鱼璃泼辣,连柳大嫂三个人都不是对手,直到宁景站出来维护柳静秋,宁何氏才觉出不对劲。 旁边的人都向她称赞她儿子有担当,疼夫郎,羡慕她家里和睦,甭管那些人话真话假,宁何氏心情却复杂难言。 她想了一晚上,觉都没有睡好,最后还是觉得,只要儿子喜欢就好。 宁景就是她的全部,若是宁景觉得好,她也就觉得好,以前她肆意作践柳静秋不过是觉得儿子不喜欢他,那家里多个人也不过就像多了一匹牛马,使唤着干活就成。 但现在不一样,宁景看重柳静秋,把他当做夫郎,那她自然也就认了这个儿媳。 以后对待柳静秋,不能再如之前那样了。 这是宁何氏内心的想法,也是她早上配合改变时间的原因,只是这个宁景不知道,他只隐晦感觉到宁何氏心境变化,似乎是朝着他希望的样子迈进了一些。 饭快做好时,宁何氏突然提起一件事,让宁景大为皱眉。 “将柳鱼璃说给表哥?”宁景险些笑出声,他甚至都想敲开宁何氏脑瓜子看看她都在想些什么异想天开的主意。 “不是儿子说话难听,娘您觉得表哥哪点配得上柳鱼璃,人品,家世,样貌?他哪点拿得出手?” 柳鱼璃的相貌不输于柳静秋,两人气质不同,但毋庸置疑都是顶好看的哥儿,就连宁景这个从华夏来的男人都觉得,他们二人就是男人的外表都能称得上一句漂亮。 确实是漂亮,不带一点娘气,就是单纯的好看,便是以姜朝人的眼光,两人都是哥儿里顶尖的那一类,能以农村哥儿的身份嫁到城里当富贵人家的少君,实现阶级跨越的好看。 这样一位哥儿,是他那个所谓表哥能肖想的?便不提其他,前面还有个冉书同都心动,想求娶呢。 只是冉书同十分有自知之明,连上去搭讪的举动都没有,毕竟不娶何撩。 宁何氏却不这么认为,不赞同道:“昨晚他那个泼辣劲村里人可都看到了,这样一个哥儿谁敢娶回家啊?遇到个性子软的男人,家里还不得让他反了天!这样的人,娘觉得就你表哥能降服,你表哥别的不说,力气大,要是这小哥儿不听话,直接压住绑了,教训几顿就服软了——” “娘!”宁景突然喝道,打断了宁何氏的话。 他目光冷冷看着她,直把人看得心虚气短,讷讷不敢再开口。 “这种话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说,表哥的婚事也早让您不要插手,若娘您执意要帮他骗娶一个媳妇回去,就别怪儿子翻脸,做出什么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的事。” “您也别妄想去做违背那些哥儿女子本意的事,下药,强迫,造谣,败坏他们的名声迫使他们不得不嫁给表哥,这些手段您肯定想过吧?” 宁景字字句句咄咄逼人,目光睥睨着宁何氏,直把人看得脸色发白。 宁何氏嘴唇蠕动了两下,欲言又止,那些手段,她确实想过。 她哥哥那个儿子什么德行她自然知道,想正常娶到一个不错的媳妇难如登天,偏偏她还放出话大包大揽。 作为一个女人,她自然知道怎样可以毁掉一个未婚女子哥儿的清白,迫使人不得不“便宜”嫁出去,也只有如此,她那个侄子才有机会娶到手。 说句不好听的,她儿子也是如此才能娶到柳静秋不是? 她确实想过复制宁景和柳静秋成亲的路,让她侄子和柳鱼璃凑成一对。 宁景声音冷漠平静,“儿子今天就告诉您,这些事都违反姜朝律法,若娘敢如此做,儿子就大义灭亲将这事捅到官府去,到时轻则坐牢,重则流放!” “当然,儿子不会让娘去吃这个苦,娘错儿代为受过,到时候就让儿子坐牢去吧。” 他说完,拂袖离去,独留宁何氏一人傻傻站在原地,连锅里煮面的水已经沸腾翻涌都没有反应过来。 宁景走出厨房,没成想居然在拐角看到负手站立,背对着他的冉书同。 冉书同一身灰蓝色布衫,看着天穹,有几朵阴云飘来,遮掩住天光,天色似乎一下黯淡下来,不知时辰了。 离得如此近,那些话冉书同自然听到了,他回首看了宁景一眼,微微勾唇笑了笑道:“宁兄,借一步说话。” 47、明心立意 宁景随冉书同走到院子外的一颗树下,晨风拂过,青绿树叶沙沙作响。 冉书同回过身,忽然十分郑重的向宁景一揖,深深躬身一礼。 “宁兄正义高洁,小弟实在不该以小人之心度之,请宁兄受下小弟这一礼,原谅小弟妄意揣测。” 宁景微愣,随即轻笑摇头,抬手虚虚扶他,道:“冉兄说的哪里的话,你有何错,若换别人听到这样的话,也多是以为宁某会和母亲是一路人。” 冉书同却摆首,直白的道:“其实我刚刚听到伯母那些话,确实气愤,想着若是宁兄也是如此想法,我就……”他闭了口,但话里的意思两人都心领神会。 若宁景真是那样的人渣,冉书同说什么也要凑钱出来还了宁景的恩情,从此之后不再往来。 当然,宁景之前还帮他摆脱牢狱之灾,救了他爹娘,这个恩情他也会记得,日后若有需要定当全力回报,但是他不会再和宁景有多余的交涉,他还会去提醒柳鱼璃小心这一家子。 可是宁景如此义正词严,反倒让他感觉羞愧,为自己恶意揣度宁景,不信任他的人品。 宁景不以为意,轻轻一笑,如果刚刚他有稍微附和宁何氏的话的意思,哪怕一点点,都能让冉书同对他嫉恶如仇,敬而远之,此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可是没有这个如果,宁景不是那样的人,他的三观和人格不容许他做出这种行为举动。 这和之前与宁何氏一唱一和假装要哄骗柳静秋嫁妆,还故意让他听到不一样,那可以称之为“善意”的谎言,一方面哄骗宁何氏,让她消停下来,善待柳静秋,一方面让柳静秋对他们有防心,别傻乎乎把嫁妆交出来。 宁景记得原文里,最后柳静秋嫁妆还是拿了出来,可惜没有细写缘由,只知道柳静秋交出了嫁妆,之后就被柳家放弃,被宁家母子作践,然后灾年步了柳和宜上辈子的后尘。 突然,宁景脑子灵光一闪,想起一件事。 他记得文中提起过,柳静秋是在柳老太离世后才落得那个下场。 算算时间,应该是明年冬天,柳老太便会辞世而去,那之后,柳静秋将没有靠山,自然任人拿捏,只能用钱讨好丈夫婆婆,换的片刻善待。 宁景思及不久前,柳静秋曾回去看望过柳老太,当时就是因为后者身体不好,才回去一趟,结果因只给柳老太买了东西,没买给宁何氏,还被打了一顿。 他不在家的日子,也不知道柳静秋有没有回去过,目前柳老太身体如何了。 宁景思虑着这些,暗暗记在心上,准备有机会询问一下柳老太的身体情况,如果能想办法避免一下明年柳老太逝世,让她多活几年,柳静秋想必也是开心的。 那一次宁景附和了宁何氏的话,欺骗了宁何氏和柳静秋,这一次却不会应和,如果他假意顺服宁何氏的主意,她是真的会去做这种事,到时候她如果得手,就是害了柳鱼璃或者其他哥儿女子一生! 所以,宁景坚决的驳斥了宁何氏的话,并且晓之以害,警告了宁何氏,让她绝了这个心思。 这事被冉书同听到却是意料之外,所幸也无大碍。 宁景想着事情,却听到冉书同话语一转,道:“不过刚刚听了伯母那些话,小弟突然一时之间想通了一些事情。” “嗯?”宁景疑惑看去,不明白他听了那些损阴德的话还能明白啥道理。 冉书同双手交握,放在身前,看着远方的屋舍,长叹一口气,道:“鱼璃公子于我是天上明月,我既然高攀不得,就应该远远欣赏,这本是我之前的想法。” 他侧目看了一眼宁景,后者回了一个询问的目光给他,示意他接着说,他便继续道:“我觉得我不应该肖想他,我没有这个勇气,便觉得别人也应该如此,可今天听到伯母说的那些话,想来宁兄那位表兄也应该是高攀鱼璃公子不得,可现在他都敢试上一试,我冉某为何不能?” “冉某不才,也有秀才功名在身,虽然现在家境贫寒,但冉某至少有一技之长,也能搏一搏未来。” “我说这个话的意思,不是给自己脸上贴金,也不是对鱼璃公子不敬,而是,我想试一试,拼搏一下,让自己能配得上鱼璃公子,能站在他面前,堂堂正正娶他进门,给他好的生活。” 冉书同目光深邃,轻轻道:“吾心悦君兮,当珍之,重之,爱之,我不想错过他,此前十八载,我曾遇人千千万,却没有一个人能让我动心,而人生短短几十载,能心动几次呢?我觉得,我应该去试试。” 气氛一时安静,只余清风吹拂,落下一片半青半黄的叶子,秋天不远了。 宁景忽然一笑,温润的声音道:“是极。” 他与冉书同比肩而立,看着远处青葱山林,道:“冉兄想过去别的州城入学吗?既然南燕州有豺狼虎豹,但他们的爪子也伸不到别的州城学府里,冉兄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不应该埋没了这份学识,若冉兄愿意去,所用钱财宁某可以支持。” 冉书同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摇头,目光黯淡下来,道:“多谢宁兄好意,然家中父母病重,只有小妹一人,冉某不宜远游。” 他也是一腔苦涩,前程和孝道本就难以抉择,偏偏在这种时候,他遇到了想相伴一生的人,却没资格站在对方面前。 世事如此,为之奈何。 但宁景眸光却一闪,微微笑道:“此事不急,也许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宁景转身向院子走去,声音飘来,“冉兄,先吃饭,然后收拾一下,今儿我们就要准备回玉周城了。” 两人回去,宁何氏已经做好早饭,只是她似是心事重重,情绪低迷,把碗筷摆好,自己默默回了房间,关起了门。 柳静秋刚刚起床,有些不明所以,看了眼宁景,目光里有疑惑和担忧。 “你盛一些给娘送去房中,没什么事。”宁景轻轻一笑,道,然后继续吃手中的清粥。 柳静秋虽不知出了什么事,但宁景既然如此说,他照做便是,便点点头,盛了一碗面条,上面铺了肉丝,拿了两个煮鸡蛋,又装了一小碗咸菜酸豆角,放在托盘上,给宁何氏送去。 吃完饭,柳静秋帮着宁景收拾行李,特意把这些天连夜做出来的两件衣裳给他装上,一件青色一件白色,青色上绣了竹叶,又以银线勾勒荷花暗纹,看起来清雅温润,带着点点华贵,十分符合宁景的气质;白色这款却是以金线勾勒暗纹,领口袖子衣角处都绣了点点祥云图案,整体看起来既不夸张,又十分风流精美,宁景白色衣服少,也不知穿上这件该是多么俊美倜傥,风采照人。 这两件衣服料子用的颇好,刺绣是柳静秋一针一线绣的,他绣工极好,便是翻过来看里面,针脚也丝毫不凌乱,和正面几乎一样,足可见他功底。 为了赶出这两件衣服,柳静秋几夜都没有睡好,油灯都燃尽几盏,终于现在能装上,让宁景带去学院了。 见宁景就要出门,柳静秋情绪不高,相比上次,他如今的不舍之情已经表露出来些许,看了看宁景,低下眸子,马上又忍不住抬眼看他。 宁景轻轻一笑,捏捏他的手心,权做安抚,“在家照顾好自己,银子给你是用来花的,想吃好吃的就买,看上什么好看的、喜欢的物什也买,知道吗?银子就是用来买这些的,你若是不花,那它就只是一块没有用的,冷冰冰的石头。” 柳静秋抿抿唇,点头,“嗯,静秋知道了,夫君。” 他轻轻反握住宁景的手,虽然很快就松开,但那股恋恋不舍之意,还是让宁景感觉到了。 宁景心里有些异样之感,说不清道不明,垂下的眼睛眸光闪动了一下,随即眨了眨眼,轻轻一笑,不再多想。 柳相途的牛车已经等在外面了,宁景早和他打好招呼,今天要用他的车。 离开之前,宁景敲了敲宁何氏的门,进去后将一个钱袋子递给她,神色温和,似之前那会冷厉之态没有出现过一样。 宁何氏坐在窗边的小榻子上,膝上放着针线盘子,在缝东西,看到钱袋子只是瞥了一眼,继续默不作声。 宁景道:“娘,孩儿这便要出门了,您在家顾好身体,莫要再操劳了,家中之事有儿子在,我在玉周城寻了个轻松差事,能赚大钱,以后给家里盖新房子,给您买新衣裳,买点心,您就安心过好日子,享福就行了。” 房间里沉默一会,宁何氏声音迟疑的道:“哪有差事又轻松又能赚大钱的,你莫要被骗了,而且万万不能耽误了学业啊。” 宁景只是一笑,道:“儿子明白,心里有数。” 见他如此,宁何氏脸色稍霁,抬手摸过钱袋子,感受到那个重量,眼里闪过欣喜之色。 宁景见状,道:“这是静秋特意多给了一两,一共是六两,他知今天我惹了娘不开心,就想代儿子多孝敬娘赔罪。” 说着,他弯下腰,神情温和认真的看着宁何氏,道:“娘,静秋是个明事理体贴人的好夫郎,儿子也想明白了,以后咱们一家人就好好过日子,所以儿子希望在我不在的时候,娘也能和颜善待静秋,代他如我在之时,静秋还是长身体的年纪,难免好睡,您日后多宽待一些,容他晚起。” “还有啊,我和静秋商量好了,家中衣食米面,都由他出银子买,娘您想吃什么就和静秋说,这些年您为了供我念书吃了不少苦,身子亏损严重,儿心中有愧,如今只想娘养好身体,多补补,娘万万不要舍不得。” 宁何氏听了他的话,眼睛一亮,嘴上却撇了撇,道:“我有什么舍不得的,左右不是我花银子,我巴不得天天吃肉!” 宁景微微一笑,点头道是。 如此一切安排妥当,宁景就背着行礼,和冉书同一起坐上牛车,在柳静秋和宁何氏的目送下,缓缓离去。 48、步下暗棋 牛车缓缓驶向镇上,宁景坐在车里,随着摇摇晃晃的车厢看着外面的景色。 路上山水宜人,处处可见青郁高木,潺潺流水,只树叶尾梢微微黄意却显示,现下已是夏末秋初了。 宁景收回目光,看向一旁闭目养神的冉书同,忽然想起一事,不由笑了一声,有些不怀好意的道:“冉兄,那日你也见过柳鱼璃的脾性,我本以为你会熄了那个心思,毕竟你看着像是喜爱温柔小意那款的,没想到你反而明了心意。” 冉书同睁开眼,迟疑了一下,似有些不好意思,有些磕绊的道:“这……唉,宁兄见过我家里人,想也知道他们都是脾性柔软,虽和村里人大多数交好,得了好名声,其实背地里不知吃了多少亏。” “实不相瞒,曾经有族老提议推举我爹做村长,却被我推拒了。” 宁景有些意外,他后来也听人说过,魏家之所以陷害冉家,可能就是因为村长的位置,却没想到,冉书同曾经帮他爹给推拒了。 “这是为何?”他不由问道,要知道冉家贫困,若他爹做了村长,肯定能改善不少,村长已经算得上个小公职,边边角角都能捞到些好处。 冉书同摇摇头,眼帘垂下,道:“我爹性格软弱善良,不适合当村长。” 宁景微愣,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村长管理一个村子,大大小小各种琐事都需要村长来定夺,若村长是个脾气软弱的老好人,那许多事情都要出问题! 如村人犯事,需要上报官府,这事要先经过村长确定,然后押去见官,但大家都是一村之人,沾亲带故,犯事之人及其家人求饶打感情牌,这脾气软弱的村长会如何定夺?如何决定才能服众? 或者,村里需要上交税收,有贫困人家交不起,脾气软弱的村长是逼那户人家交出口粮,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自己补上? 若是开了这个先例,其他人家又怎交代,到时候大家都哭穷不交税,村长难道都给补上,养一村的人? 那些村民推荐冉父当村长,本就没有安什么好心,谁不希望管着自己的人是个好说话的老好人? 如此,既可以不怕被欺压,还能把破事烂事都丢给村长去处理,要是有好处,还能以道德压迫村长让出,自己吞了去,这真真是舒坦了。 冉书同道:“其实我从小就喜欢有主意的人,性子泼辣一点不是坏事,至少不会被人欺负了……我们家,就缺个这样的人来当家做主。” 他说着,眼神有些飘忽的看向车窗外。 宁景却是一笑,点点头,没有说话。 到了镇上,宁景没有急着去车局,而是拐道来了柳静秋大哥柳安易的酱肉店外,此时时候尚早,酱肉店里客人很少,宁景远远看了一会儿,并没有进去。 他此来不是为了找柳安易商讨什么,当时虽然说日后会亲自去找他们家男人说话,但口舌之争不痛不痒,就算他上门把人说的自惭形秽,选择道歉,这些人也不会放在心上,下次有机会还敢上来欺负他家夫郎。 只有让他们切身痛了,才会知道害怕。 宁景在附近逛了两圈,大致了解了这里的情形。 这一块地儿都是卖生鲜瓜果的,几家猪肉铺子,远一点还有宰羊的铺子,这些都是摆的摊子,此外便是几家杂货铺,点心铺,柳安易的酱肉店便在其中。 但这些宁景都不在意,他看中了一家铺子,这同样是一家卖酱肉卤菜的铺子,宁景看了这一会儿发现这家店进去的人很少,生意远不如柳家的铺子。 宁景在旁边的茶馆坐了一会儿,和老板闲聊了两句,便知道了那家的情况。 那家酱肉店叫徐记酱肉铺,现在是老板娘当家,她当家的男人几年前意外离世,只留下孤儿寡母守着这个店铺。 茶馆老板说,其实徐记酱肉铺是镇上的老牌酱肉铺子,柳记酱肉铺反而是后来开的,之前人们都习惯吃徐记的酱肉和卤菜,可惜当家男人走了后,手艺失传了,现在的老板娘不论怎么做,味道总感觉差点意思,加上柳记酱肉铺各种竞争,现在生意越来越差,前段时间还听说老板娘想将铺子卖了,带着孩子回乡下住去。 宁景听了这话,有些若有所思。 他绝对是有仇必报的人,从来不会忍气吞声。 陈瑞雪敢对他的人动手,他顾及他是个哥儿,不好当众对他动手还回去,但不代表宁景就这样放过。 据宁景所知,柳大嫂娘家陈家本不富裕,有两个哥哥,她排行老三,陈瑞雪最小,在柳大嫂嫁到柳家之前,他们家还处于吃上顿没下顿的生活水平。 柳家是和安村的富户,柳老太和她的丈夫年轻时很是拼搏,积攒下如今的家业,但他们俩子嗣不丰,只有柳静秋他爹一个儿子。 柳父倒是争气,生下二子一哥儿,后来还有个柳和宜,在和安村算是人丁兴旺,家大业大的家庭,像他们这种家庭完全可以给儿子说个镇上或城里的普通姑娘,村里的都不大看得上。 若不是柳大嫂确实长得好颜色,柳安易又和她无媒苟合,被陈家两个哥哥打上门,逼迫他负责,柳大嫂还嫁不来柳家。 而柳大嫂自从嫁进柳家,就一直在接济她的娘家,但凡有什么好物都往陈家拿,她嫁来柳家四年,陈家在她的帮衬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仅两个哥哥都找到了好差事赚钱盖了房子,娶妻生子,最小的哥儿弟弟陈瑞雪也被柳大嫂送去镇上私塾上学,成了柳静秋同窗。 当时这事在村里经常被人拿出来嚼舌根,不少人指责柳大嫂太过胳膊肘往外拐,帮衬哥哥就罢了,凭什么拿柳家的银子送她哥儿弟弟上学。 柳大嫂反而理直气壮呛回去,柳静秋是她弟弟,陈瑞雪也是她弟弟,凭什么柳静秋能上学,陈瑞雪就不能?再说了,她用的是柳家的银子,柳家也不缺这点银子,他们自家人都还没有说什么,和他们又有什么干系,真是多嘴多舌! 她这番歪理下,别人确实没有立场再说三道四。 但是,若柳家再也没多余的银子,让柳大嫂供养娘家了呢? 宁景轻轻一笑,看了看两家相邻的酱肉铺子,袖袍微摆,转身离去。 他现在就等柳家给他一个态度,若还将他和柳静秋放在眼里,递过来一个和善的信号,他也不是不可以收回心思,反之,如果柳家没有一点表示,无视柳大嫂带着陈瑞雪上门来寻衅挑事,没有一点歉意,就别怪他做一些小动作了。 不过,宁景想是这样想,熟知剧情的他其实心里已经明白柳家人会怎么选择,只是他会等结果出来,然后才下手,这样显得他理直气壮一些。 在某些时候,宁景的心眼比针眼还小。 柳大嫂等人编排柳静秋不是一天两天,自她嫁进柳家就一直看这个小叔子不痛快,不是在外面和人造谣柳静秋的不是,就是在家里阴阳怪气柳静秋,挑拨柳安易和柳静秋的关系,导致家庭不睦。 而她当面都敢说的那么难听,谁知背后又该编造的多不能入耳。 也是她嫁进来后,柳静秋在柳家待遇每况愈下,甚至柳静秋提前从私塾退学,也是她撺掇柳安易说柳静秋年纪大了,该嫁人了,柳安易便就一锤定音,让柳静秋回了家,待嫁。 这些宁景都知道。 所以,如实来说,宁景一开始就没想和柳大一家“和解”,而是在想,怎么让他们“痛”。 若宁景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当时就会逼迫柳大嫂和陈瑞雪向柳静秋道歉,而不是轻易放他们离开,连陈瑞雪动手推柳静秋,导致后者脚扭伤的事都不提。 若真的不计较,他现在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矛盾当时不解开,那就只能越滚越大,直到后面伤筋动骨才能解决。 冉书同一直在车局旁边的茶馆里等着,好不容易看到宁景回来了,似乎心情颇好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干啥去了。 宁景也没有解释,摆摆手,示意冉书同跟他去租车,准备去玉周城了。 刚刚他顺便去邮驿寄了信给苏先生,询问他带一群哥儿女子去茶楼的事可不可行,同时麻烦他每隔七天托柳相途送些奶茶蛋糕回家中。 他知虽然自己叮嘱过柳静秋想吃就买,但对方十有八九是不会去花这个钱,在后者看来奶茶蛋糕不是刚需,属于乱花钱行列,既然如此,他安排好便是。 家中诸事初步顺遂,接下来宁景的重心便会放在他的事业上,莫看他现在身上小有银钱,但隐患一堆,未来还是一片迷雾,若他不努力搏出一条明路,等待他的,还是书中的结局。 马车上,宁景靠在车厢壁上,目光淡淡看着车窗外面,身体随着马车的摇晃轻轻摆动。 此去玉周城,应当有一番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