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 1. 01 入殿 三月阳春,柳絮如雪,满月亭好似返冬一般,乍暖还寒得让人心悸。 “圣上驾到!” 通报起,亭前众人迎着仪仗,纷纷俯身参拜。 唯有一男子面向亭前的鞠场而立,眼蒙绸绢,手执金弓,如雪中青松,岿然不动。 内侍正要提醒他行礼,却被皇帝阻止了。 “朕不过是来瞧个热闹,何必扰了瑱王的雅兴?”他唇角浮现出混沌的笑意,对着鞠场中缚住双手的六人道,“诸位爱卿向来晓得我最疼爱七弟,他如此心性,还望多多包涵。” 那六人身穿氈甲、头戴木盔,齐齐扑倒在地。面色菜青,声音怯畏:“臣不敢!” 皇帝眉梢轻挑,内侍心领神会,将一支锋锐的羽箭传入瑱王手中。 只见瑱王对准了鞠场,引弓勾羽。 他素不擅射,拉弓时略有抖动,连带着箭的指向也在不住变化。 作为靶子的六人皆汗洽股栗,一动也不敢动。 霎时,长箭离弦而出。 箭风并不凌厉,他们可躲却不能躲。 只听“咚”的一声—— “中箭者乃督察院副都御史阮谦阮大人!” 此语一出,场中响起一阵侥幸的轻叹。 彼时的瑱王已摘下绸绢,面无表情地望着那失了木盔的男人。 进而,他眸光一顿,这才注意到身后的尊贵之躯,急忙躬身拜礼。 皇帝摆了摆手,见他抬起了头,便笑着道:“是朕不许他们打断你。” 说话间,那六人已来到亭前,等候听命。 “六位卿家辛苦了,朕各有赏赐。除去阮卿家,其他人先退下吧。” 闻言钦点了自己,阮谦惶恐地“噗通”跪地,“陛下,王爷的婚事重大,微臣人微望轻,小女更是德才惧拙,实非王爷的良配啊!” 皇帝依旧噙着笑,眼中却是毫不掩饰的薄凉,“阮爱卿勿要妄自菲薄,你与李爱卿等五人皆为朕的股肱耳目,择谁弃谁,实在令朕左右为难。既然七弟想出‘盲射’的法子、选中你阮氏一族,此乃天赐的姻缘,你便不要推脱,领旨谢恩吧。” 阮谦内心焦灼,拒婚就是抗旨,可若真将爱女嫁于瑱王…… 忽的,他脑海中灵光一闪,一改踌躇之色,朗声回道:“臣阮谦,谢主隆恩!” * 晨光熹微,薄雾漫漫,庵堂矗立于群山之中,寂寂又肃穆。 小尼姑出门扫洒,却见庵外停着一顶轿子,并四名轿夫。 她双手合十,笑盈盈地道:“施主来得太早了些,我们还未做早课哩。” “净观师妹,是我。” 声音一落,自轿中下来一妙龄少女。 净观一怔,随即惊喜叫道:“净念师姐,你如此装扮,我险些认不出了!” 净念戚戚然地笑了笑,锦衣贵器,每每立于镜前,她也识不得自己。 “师姐,快随我进来。”净观亲昵地牵起她的手,“你离开的这几日,师父和师姐妹们都好惦记你。” 小尼姑领着少女穿堂过径,敲响了一禅室的竹门。 得到应允后,两人推门而入,只见一年过半百的老尼正跪于蒲团之上打坐。 净念低眸,深深地唤了声“师父”。 净观欢快地道:“师姐,我去收拾你的禅房。” 说完,便乖巧地带上门,离开了。 净念轻耸着眼睫,与师父四目相对的一瞬,湿润的眸光如同沉入深潭的玉,孑然又孤独。 住持慧玄亦神色郁郁,叹道:“早知如此,我当日便不该答应他们。” 净念摇摇头,“师父,弟子清楚,您一直盼着他们能接我回去,可他们果真认了我,却一心想着将我嫁出去。” “好孩子。”一行浊泪纵生于深纹之中,慧玄取出一根竹簪,插上她的发髻,“戴上你父母的遗物,他们会保佑你的。” 净念连磕三个响头,告别师父,回到自己住了十五年的禅房中。 净观早早在里头等候,待听得她讲出此番回来的缘由,不禁涕泪涟涟。 “师姐,你早已出家,何以还要出嫁?” 净念的神色平静得如一泓清泉,将所有情绪深藏眸底,淡淡道:“带发修行,不作数的。” “那瑱王,是怎样的人?” “未曾谋面,不过听说……” “听说什么?” 净念欲言又止,自己的命运何苦累及他人忧虑?转而道:“听说他家财万贯,有良田千顷、广厦万间。” 净观的脸上依旧没有喜色,她虽年纪轻、未经风雨,却也了解师姐素心若简、人淡如菊,断不会以钱财来审度一人的好坏。想来那瑱王恐除了钱与权,再无可取之处了! 正在此时,一只春燕振翅落于窗棂上,口中衔着一条细枝,上面还缀着一颗指腹大小的红果子。 净念走上前去,取下燕子口中的枝条。 净观轻轻磋磨着鸟儿的头,“你如愿啦,师姐终于回来了。可惜,她回来也只为与我们告别……”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了低泣。 净念凭栏远眺,云烟冉冉,细风澄澈,而凝于她眉弯的愁苦却无论如何也吹散不开。 * 红日西沉,霞光如血。 镜中美人眉拂春山,眼横秋水、面含琉璃,红妆婥婥、神韵天然。只是她纵有时光难侵的明媚鲜妍,却掩不住骨子里的疏离自矜,似一掬白茶,洌得苦人。 “阮小姐,烦请起身,换喜袍吧。” 喜娘来自官媒,言行举止皆高于一般媒婆。 阮葶嫣如同空洞的木偶,听凭她与另一小丫鬟上下打点。 “咦,这新娘服不是尚衣局专门定制的吗?怎么看着不太合身呢?”丫鬟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喜娘沉下脸,斥道:“休要多言。” 区区几句话,阮葶嫣听在耳中,心如明镜。 盖头覆于头顶,伴着一声“吉时已到”,她将手搭在喜娘的腕上,缓缓出了门。 门外分列两队,尽管只得窥见众人的双脚,却也能猜到他们此刻必定在扶手作揖。 刚走出几步,阮葶嫣一下定住了身子,道:“阮老夫人,孙女想同您最后讲几句话。” 年迈的老妇由丫鬟搀扶,来到她面前。 “王妃殿下,您还有何吩咐?”话中谦卑,语气却甚是威严。 阮葶嫣默默倒吸了口冷气,“阮老夫人,我既已出嫁,望您能言而有信。” 对方并未回应承诺,而是催促起来:“快些走吧,若误了良辰,非你我担待得起的。” 阮葶嫣到底忍住了泪,携一抹胜霞之红,出了门。 由阮府到皇宫的这一程,阮谦、阮恒父子分坐于绿呢、蓝呢官轿之内,在前方开路,后紧跟的大红翟车,气派非常。 倏忽间,楼宇吞没了夕阳,浓夜灌街,万籁俱寂。 不多时,沿途悬挂的灯笼渐次亮起,火燎尽燃,潋滟金光,染得暮色熠熠生辉。 临近宫门,阮氏父子停轿步行入内;宫人接过翟车,继续抬将直至殿前。 喜娘撩开车帘,接阮葶嫣下轿。 隔着盖头,一切都看不真切,碧瓦红顶,鎏金飞檐,雕梁画柱、朱漆烁栏,所处之境,似幻似真。 入殿的这一路,好似苦竹凌空,节密竿细,绵延逼人。 阮葶嫣忆着在庵堂生活的十五年以及在阮府度过的十日,千万种情绪涌上心头。 她自出生之时,便未见过爹娘。 师父说,她娘生她时难产而亡,她爹带着她从迢迢千里的儒关赶回了京城。 起初,阮家庶子阮诀只想把女儿暂寄于十惑庵,待事情办妥便来接她回家。谁知,这一去,竟再无音讯。慧玄抱着襁褓的女婴亲自登门阮府,被阮家嫡长子阮谦告知,弟弟舟车劳顿,不治暴毙,并以侄女八字太硬为由,继续放她在庵堂生活。 一晃眼,昔日粉雕玉琢的小孩已然长成亭亭玉立的小尼。不过慧玄只许她带发修行,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履行阮诀的遗愿,让女儿认祖归宗。 可终于等到了这一刻,阮葶嫣得以收起“净念”的法号,叫回俗世之名,却不得不替堂姐坐上了这华贵雍容的翟车。 她曾想过反抗,可阮老夫人——与她无半点血缘的嫡祖母——让她了然了十惑庵的渺小和阮氏家族的强大,再加上她口口声声称还保留着阮诀夫妇的遗物…… 阮葶嫣妥协了。 乍然一声“住”,将她的思绪拉回了婚礼现场。 喜娘恭敬地道:“民妇参见陛下,新娘已到。” 与先前演练的一般不差,阮葶嫣深深弓下膝,行了大礼。 堂上,皇帝大手一挥,“拜堂吧。” 内侍紧接着尖声重复:“拜——堂——” 阮葶嫣垂着头,璎珞流苏在眼前轻晃,一双靛缎掐金挖云短靴徐徐映入眼帘。 “一拜神祠太庙!” 阮葶嫣由喜娘引着,稳重地转了个身,同身边之人一起,向穹顶施了一礼。 “二拜天子真龙!” 再次回转身形时,尚未习惯厚重的凤冠霞帔,她微微歪了下肩,幸好并不明显,无人察觉。 “夫妻对拜、两厢不疑!” 侧身之时,环佩相交,激起“叮当”一声脆响。 阮葶嫣心下一慌,顾不及脚下,踩住了喜袍的裙摆,身子直向前倾。 喜娘见状,更是骇得脚不及手、手不及脑,眼睁睁望着新娘即要失态。 蓦地,一双大手托住了阮葶嫣摇摇欲坠的身子。 她下意识抬眸仰看,只望见了两片似喜非喜的桃花唇。 2. 02 浮华 那双手助阮葶嫣站稳后,便立即收了回去。 她刚要道声“多谢”,却觉出身旁的喜娘早已跪倒在地,哀求起来:“陛下恕罪、陛下饶命!” 阮葶嫣一下明白过来,也忙道:“陛下,是民女大意粗心,不关喜娘的事。” 她本也该跪下的,可又怕头上的凤冠与盖头脱落,到底婚礼还未结束,倘若再坏了规矩,恐更节外生枝。 此语一毕,殿上竟出现了片刻诡异的安静。她的双目所对皆是红色,摸不透当下是何种状况,心头一阵悸然。 终于,皇帝开口了:“七弟的意思是,此事皆因喜袍而起?” 阮葶嫣不禁讶异,“七弟”何时表达过自己的意思? “既然如此,”皇帝续道,“去尚衣局把人带来吧。” 侍卫抱拳领命,“噔噔噔”地奔出大殿,不多时,押着一人回来了。 “奴婢周彩絮,参见陛下。”听声音似是与喜娘年龄相仿的妇人。 皇帝幽幽问道:“瑱王妃的喜袍,可是你做的?” “回陛下,是奴婢所做。”周彩絮神思怯怯,“自领旨为瑱王与王妃制作喜服以来,奴婢十日十夜不眠不休,不敢懈怠!” “你且看看瑱王妃的这身衣服……” 霎时,阮葶嫣觉得数十双眼睛都紧盯着自己,胸口因局促而剧烈起伏着。 “不,陛下,您听奴婢解释!”周彩絮的嗓音骤然嘶哑,“尺寸是阮大人送来的,奴婢裁得分毫不差,并不知与瑱王妃的身材不符啊!” 皇帝矛头一转,“阮爱卿,这是何故啊?” 阮谦身子发虚,话也说得不甚连利,“陛、陛下,微臣……我……” “禀陛下!”阮恒随父亲一起,跪于殿前,神色殷切,语气铿锵,“周掌衣所得的尺寸,确与微臣胞妹相符,只是拙妹前年生了一场怪病,红疹遍身,至今未痊愈。虽不至传染,却也难当瑱王妃之衔,是以便将新娘换成了亲叔之女。微臣的这位堂妹自小父母双亡,被祖母接到身边抚养,我娘对她也是疼爱有加。微臣愚见,无论是相貌还是才学,堂妹皆高出拙妹十筹,与瑱王殿下乃绝配!” 有了儿子打前哨,阮谦也不再畏缩,接过了话头,补道:“陛下,臣弟去世时曾有一遗愿,希望侄女能觅得良婿。当日,阮氏一族有幸得瑱王殿下的青睐,微臣诚惶诚恐,又觉同为阮氏,如此荣耀当第一留给侄女,也不算违背隆恩。”他庄重地深深一拜,“求陛下责罚微臣的擅作主张,也请陛下念在侄女孤苦无依的份儿上,不要加罪于她。” 父子俩一唱一和,言辞肺腑,在场宾客无不为之动容。只有阮葶嫣,眉目间淡漠如雪。这世上没有揭不穿的谎言,只是时间的早晚罢了。 皇帝故作为难地耸了耸眉,“七弟啊,你看阮爱卿说得句句在理。况‘盲射’之时,也并未言明非亲女不行。而殿前这位阮家堂小姐的待遇又与嫡出女一般无异。不如,算了吧。” “……” “你是说,阮爱卿乃你天赐的翁公,可不追究,但周彩絮与喜娘罪无可恕……” “……” “好吧,朕依你。只是今日你大婚,不宜见血,这两妇人暂且收押至北寺拟,待今后要杀要剐,你做主就是了。” 话音一落,“陛下冤枉”“陛下恕罪”的喊声几欲要将宫顶掀开,但只是两息之间,殿中便再次恢复了肃静。 阮葶嫣的手指焦灼地绞在一起。 她在十惑庵之时,素来不问世事;后回到阮府,有好事的小厮、丫鬟会故意在她面前提及自己未来的夫君是何等乖戾邪谬,她亦不以为然。可此时此刻,她不得不承认,传闻确非空穴来风,瑱王其人,属实可怕至极! 只是,入殿许久,她竟未听得瑱王吐露一个字! 阮氏父子边拜边喊:“多谢陛下、瑱王殿下的不杀之恩。” 皇帝的兴致并未因适才的小插曲而消减,催促道:“礼还没成,继续、继续。该到……喝合卺酒的时候了吧。” 喜娘被拖下了殿,换做内侍捏着嗓子喊:“备合卺酒!” “慢着!”皇帝突然横生一念,“听小阮爱卿那般赞许王妃的容貌,想必诸位爱卿也同朕一样好奇此女子究竟生得如何。” “陛下,”一从未出现过的甜洌女声响起,“这不合礼数啊。” “莲妃,你好古板。若真讲礼,那阮氏一族岂不是要满门抄斩?”皇帝的语气并不严厉,甚至还带着些许戏谑,但就是如此情态,才令所有人心惊胆战。 莲妃不敢再言,殿中众人也不敢再有异议。 阮葶嫣垂首,只见那双穿着短靴的脚正慢慢靠近自己。 盖起,惹出一阵小小的风,眼前的红成了刺目的金。 身前的影子渐渐清晰起来—— 阮葶嫣从未见过这样的一个人,远峰的俊逸、溪泉的清澄、夕岚的微茫都是他,却无法描尽他。隆重的红衣延伸着他的典雅,又似一团烈火,任谁染指于他,都会被灼得遍体鳞伤。 她喃喃唤了声“王爷”,却听高位处响起几下掌声。 “果然是娇丽出众,小阮爱卿所言非虚。” 随着皇帝的这番评价,先前还顾及着规矩的宾客纷纷放下心中担子,跟着赞叹起来。 阮氏父子也迎合地笑着,只不过僵硬得好似泥塑。 阮恒眈眈地锁着眼前的红衣少女。 他与她只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她初入阮府,身着宽腰阔袖的海清,现不出什么好身形,头也是低低的,看不清五官。他也不屑去在意这样一个孤女。 第二次,便是此刻。 发挂夏瀑,面晕春光,眸含秋韵,唇托冬梅,一颦一笑皆是画,宜动宜静仿若仙。 莫说胞妹,就连被誉为当朝第一美人的莲妃与之相比也相形见绌。 阮葶嫣从未被人们如此注视过,脸上的绯色不觉间又晕开了几分。 她压了压身子,轻声道:“陛下过奖。” 皇帝抚掌大笑起来,“声音也好听。只可惜——”话锋一变,“七弟是无法听到了。” 阮葶嫣愕然,偷偷瞟了眼身边男子,但见他目不斜视地仰望着皇帝,摇摇头,又拱手深深鞠了一躬。 “你不介意就好。”皇帝读懂了他的手势,扬了扬手臂,“喝酒吧。” 一对新人正对而立,四目相视。内侍将酒杯传入他们手中。 这只雕刻着龙凤呈祥的金杯好似有千斤重,阮葶嫣捧着的双手禁不住微微颤抖。 “一朝同饮合卺酒,情缱意绻到白头!” 头一仰,清酒泻入口腔,辛辣之味充满咽喉,连同五脏六腑也滚烫起来。 阮葶嫣竭力克制干咳,到底将这杯合卺酒消化入腹。 “礼成!新娘先行回宫!” 阮葶嫣再次对皇帝行了一礼,两名宫女左右护着她,刚迈出半步,却见瑱王向侧挪了一步。 她不懂何意,却下意识地顿住了身子。 只见瑱王一步一步向她走来,她眸子随着他,颈子却悄然低下。 倏地,眼前再度被红色覆住。 那盖头,也算物归原主了。 * 夜幕暗沉,悬于栏杆上、宫檐下的灯笼在细风中荡荡悠悠,本该是花好月圆,但浮华宫却无花、天上更无月,一派萧落景象。 阮葶嫣屏退了左右宫女,独自一人坐在这诺达的宫中,等待着自己的夫君。 瑱王府位于京城近郊,皇帝体恤弟弟、弟媳,未免夜里奔波,故借了此处给他们洞房花烛。 长夜漫漫,好似度过了几十个春秋;人生寥寥,又有几个这样的夜晚可以虚度? 阮葶嫣取出偷偷藏于腰间的红果子,紧紧攥在手心儿里,心中百转千回,今日发生的事、过去经历的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一扇夜风掠来,宫门被推开了。 她来不及收起果子,却听开口的竟是个女人。 “王妃殿下,王爷今夜不宿在这里,您不必等他了,先行休息吧。” 分明是独守空房,阮葶嫣却悄悄松了口气。 她自行掀起盖头,身前站着的果然是个嬷嬷。 “王爷他……去哪里了?” 嬷嬷淡淡地道:“王爷并未出宫,宿在别的地方。” “宿在、别的地方……”阮葶嫣谨慎地重复着这六个字。 “与王妃无关。”嬷嬷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悲凉,“王爷只是单纯得不想宿在这浮华宫罢了。” 阮葶嫣还想再问什么,又觉得不该问任何事,便默默地点点头。 嬷嬷端来一盘果子,“王妃,您饿了吧?吃些充饥吧。”她眉头一蹙,“也不知下边是怎么办事的,居然连份夜宵也不派来。” “没关系,嬷嬷,我不饿,不用麻烦了。” 阮葶嫣并非客气,她在十惑庵时长辟谷,十几天不进食也是有的,只是适才她初次饮酒,胃里灼得不太舒服,大概休息一宿便没事了。 嬷嬷放下果子,柔声道:“王妃殿下,奴婢先告退了,若有什么需要,门外一直有人守着,让她们去叫我。” “好,多谢嬷嬷,晚安。” 阮葶嫣目送嬷嬷离开,稍稍大胆地倚靠在床头上。 虽说要休息,却实在难以入眠,思绪飘飘扬扬,总会落在自己的夫婿——瑱王段栖椋身上。 段栖椋是宪宗皇帝最小的儿子,其母寿妃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然宪宗驾崩后,一切都变了。 传闻继位的仁宗痛恨他母妃独占盛宠,故意命其殉葬。 只是世事难料,在送走父亲的第十个月,他自己也身染恶疾,命不久矣。 他有两女一子,其中次女与长子皆年幼早夭,是以他不得不将皇位传于当时威望最高的五弟段栖樟,也就是当今圣上。 而段栖椋,幸运地躲过了仁宗的“报复”,安然地活到了弱冠之年,并在今日迎来了自己的大婚。 可看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瑱王,身上埋的雷究竟会不会响、怎么响,谁都无法断定。阮谦混迹官场多年,对看不清的前路会愈加慎重,因此才会迈出“替嫁”这一步。 而对于阮葶嫣来说,她曾一心想做青灯不归客,谁知嫁衣却比胭脂红。平淡地活着,已经变为她余生的唯一心愿了。 3. 03 断舌 东方泛白,缱绻的春光挥洒入室。 阮葶嫣朦朦胧胧地睡了一个时辰,此刻听得门外有人请安,立时完全清醒过来。 昨晚关照过她的斯鸢进来伺候她洗漱。 “王妃,王爷如今在莲妃娘娘的宫中,稍后奴婢带您过去,与她二人共进早膳。” 阮葶嫣轻点了下头。 莲妃的父亲与瑱王的母亲乃同胞兄妹,从母族论,两人是堂姐弟;从父姓论,他们是叔嫂,关系非比其他皇室成员。 斯鸢为阮葶嫣束上一支金缕铃兰钗,“王妃与王爷真乃一对璧人,相信寿太妃娘娘泉下有知,也可心安了。” 阮葶嫣垂眸,“斯嬷嬷过奖。” “王妃,奴婢多嘴一句,这浮华宫是寿太妃的寝宫,王爷自小生长在这里,并且……”斯鸢顿了顿,“当年的赐死,也在此处……” 阮葶嫣眼睫一颤。 算着年数,宪宗驾崩之时,段栖椋不过三四岁,寿太妃更是桃李年华。眼睁睁看着母妃被兄长逼死,他心中该是何等的悲凉与无助? 斯鸢细细瞧着她,虽不知她是何性子,但见她有所动容,心中不禁赞许她的聪敏,又欣慰她的良善。 “各中曲折,自不必言,奴婢只希望王妃不要因昨晚的事而恼了王爷。”她小心地解劝着。 阮葶嫣的眸色温温婉婉,“斯嬷嬷,您多虑了。” 在十惑庵生活了十几年,自然养成了闻融敦厚的脾性,况她纵使真有不满,又何敢发作于人前? 段栖椋的残忍,她昨晚是真真领教过了。王妃之角,该如何扮演,她也自有想法。 斯鸢并未察觉她这番心思,便便宜宜地服侍她换上了新衣。 阮葶嫣展展衣袖,这件茜霞镂云裙理应也是尚衣局的掌衣周彩絮所制,可与喜袍相比,丝毫不觉宽大,竟十分贴合。 斯鸢见她脸上显出惊喜之色,便笑着道:“是王爷吩咐奴婢为王妃修衣的,奴婢忙活了一夜,总算没白费功夫。” 阮葶嫣心有不虞,段栖椋居然如此周到。可随之又想,大婚之时的变故必定令他难堪非常,命人改衣,不过也是怕自己再给他丢脸罢了。 偏为己私,却劳累他人,断无半点可取之处。 思及此,她也自觉有愧,便作了个揖,“辛苦嬷嬷了。” 斯鸢赶紧扶住她,“王妃莫要客气,这不过是奴婢的分内事罢了。” 梳妆完毕,宫女和内侍拥着阮葶嫣,离开了浮华宫,向莲妃的浮萍宫走去。 这一路,日醺风暖,花与栏红似火、草与瓦碧如翡,楼阁亭榭、宫殿廊院,一派繁华灿烂。如同盛宠之下的女子,红颜填补了寂寥、韶华浸染了喧闹,隆重又肆恣。 阮葶嫣正感慨之际,却见前方迎面行来一队人。 为首的男子衣着华美至极,可便便大腹却将其上的四爪蟒撑大了一号。明明是初春时节,但见内侍手持屏面,亦步亦趋紧跟在其身后,不住摇扇。 斯鸢对她使了个眼色,领着身后的宫人,躬身屈膝,朗声拜道:“参见大皇子殿下。” 她也跟着福了福身子。 段汝础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勾唇笑问:“敢问小姐是哪位大人的千金?本宫眼拙,不大认得出了。” 阮葶嫣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 难怪大皇子时刻需要人扇风,即便携带着馥郁兰香,也难掩周身的体味。 斯鸢悄然挡住她半个身子,“回大皇子,这位是瑱王妃殿下。” “瑱王妃?七皇叔的?”段汝础脸上的横肉因太过震惊而微微抖了一下。 昨日瑱王大婚,他怎会不知?只是他万没想到,那个尸位素餐的阮谦竟有这么个貌美如仙的闺女!只恨自己早没下手,倒便宜了那个废物! 他故作愧疚地抱拳颔首,“侄儿在此向婶娘告罪。” 阮葶嫣抿了抿唇,“大皇子何出此言?” “昨日七皇叔大婚,侄儿因公务繁忙未能出席,还望婶娘恕罪。” 阮葶嫣隐隐蹙起了眉。 昨日殿中宾客,除了阮氏父子外,她皆是素未谋面,不过可从装束与座次猜出各中身份,因此硬是记下了几人,而对这位大皇子确无什么印象。 瑱王大婚,连圣上也亲临到场,唯独少了段汝础。他是真脱不开身,还是压根未把此事放在心上,只有其本人清楚。 阮葶嫣神色淡淡,轻声道:“公务要紧,殿下不必介怀。” 段汝础笑得愈发谄媚,“婶娘这是要去哪儿?” 斯鸢抢上前来,冷着脸回道:“大皇子,王妃要赶着去浮萍宫,不便在此耽搁,告辞了。” 段汝础击了一掌,“赶巧了!我也正要去向莲妃娘娘请安。”他不由分说,横出一臂,让道,“婶娘,我们同路,一起走吧。” 阮葶嫣心知肚明,莲妃的浮萍宫在东南方向,而他之前正浩浩荡荡地往西北去,如何是同路?此人一句一个“婶娘”,举止轻浮,实在不像大肃皇子的做派。 可不像又能怎样?他到底是货真价实的皇长子。 段栖樟只有寥寥四位皇子,其中对早逝的结发之妻所出的长子最为疼爱。太子之位虽未明立,然朝中早已达成共识,于情于理,大皇子都会是储君的不二人选。段汝础也以此而自恃,处处争先,露尽了锋芒,哪怕举止荒唐,大家也不敢多议。 阮葶嫣亦如此。 她尊礼守规地道了句“大皇子请自便”,便要招呼斯鸢等人先行一步。谁知段汝础竟命人挡住了浮华宫一众宫人的前路。 斯鸢心头大惊。 阮葶嫣难得愠色挂面,问道:“大皇子,您这是何意?” 段汝础盯着她的眼神好似对待一只唾手可得的猎物,大胆而贪婪,“有本宫护送瑱王妃,何需下人再跟?” 斯鸢忙道:“怎敢劳烦大皇子!” “一家人何谈劳烦?”段汝础迈开两步,并上阮葶嫣的肩,“婶娘,我们走吧。” 阮葶嫣从未见过如此无赖之人,心慌如擂鼓一般,可又无法拒绝,只得偏过头,不去与其对视。 她初次入宫,并不识浮萍宫的位置,不得不任由段汝础引路,而对方好似故意放慢着脚步,拖延时间,一路走一路问。 “婶娘,走了许久,累了吧。”他指着湖中一小亭,提议,“不如侄儿陪你去上面坐坐,连带欣赏欣赏宫中美景,如何?” 阮葶嫣蜷起手指,“不、不必了,我不累,莲妃娘娘等急了,还是快点……” 段汝础见她绯颊腻肤,不由得心神荡漾,“不碍事。若莲妃娘娘怪罪起来,让她罚我一人好了。” 说着便要伸手要去揽她的细腰。 阮葶嫣心头大骇,断没想到他会如此不顾礼数,慌乱之下向后踉跄了两步,可穿不惯带跟的小靴,重心一歪,几欲摔倒。 猝然,只听段汝础“啊”的大叫一声,肩头猛缩。 而她,则猝不及防地跌入了一人怀中。 “是谁如此大胆敢用石头打我?不想活了吗?” 宫人听得段汝础怒气冲天地呼斥,纷纷围将过来。 有机灵的小太监忙中不乱,躬身问安:“奴才参见瑱王殿下。” 段汝础也定睛一望,唇角僵僵地动了动,“原来是七皇叔啊。” 阮葶嫣赶紧从段栖椋的怀中脱出,但对方的一只大手却仍附在她的腰间,没有松下。 她从未与男子这般亲密过,又不好硬躲,只得别扭地立在他身侧。 此时,只见两名侍卫跑了过来。 年纪稍轻的一位嬉皮笑脸地问道:“大皇子,瞧您脸色吓得煞白,可是遇到刺客了?” “是你!”段汝础恶狠狠地大喝,“来人,给我抓住他!” 宫人们刚要动手,却见他伶俐地躲到了另一侍卫身后,无辜地叫道:“我冤枉呀!” 年长的侍卫拱手解释:“大皇子,卑职萧晦可作证,小弟归黯并非刺客。适才我主仆三人前来迎接王妃殿下,恰好望见您……”他故意在此断开,停了一息,才道,“……遭人暗算。是卑职迟了一步,未能阻住刺客,望大皇子见谅。” 段汝础的脸霎时由白转红、又转青。适才他想做什么、又做了什么,全被旁人看在眼里,自觉理亏,半句也辩不出。 此刻的段栖椋面如冷月,无情无绪地睨着他,他竟有种万军压境之感,心头狂跳。 这位七皇叔,岁数比自己还小上几年,仗着母族戍边有功、母妃殉葬有节,被父皇庇护偏袒。他早看他不惯,根本不屑参加他的婚礼。今日偶遇他新婚娇妻,心存戏弄之念,不想却被正主抓个正着。 此事若传扬出去,段栖椋的脸面固然不好看,但他段汝础也恐受其连累,坏了名声。 反复思忖之下,他决定不去追究什么“刺客”,待来日再寻个由头好好惩治这两个小子。 定了定心神后,他故作大度地笑道:“算了,兴许是谁不小心踢着了石头,本宫不怪罪了。” “大皇子果然明察秋毫。”归黯语气欢快,“对了大皇子,听斯嬷嬷禀报,您也要去浮萍宫面见莲妃娘娘是吗?那,我们一块? 段汝础翻了翻眼皮,下意识别过身,“不必了,本宫改日再去。”忽的,他好似想起了什么,眉梢眼角挂满了笑,“瞧我,怎么忘了,七皇叔听力不大好,说话时必须得面对面才行。” 他挺起肚子,正对段栖椋上前两步,“七皇叔,我说,我改日再去浮萍宫,您看——到了吗?”这个“看”字尤为刻意。 段栖椋静默片刻,做了个手势。 段汝础轻蔑地嗤笑:“抱歉,七皇叔,侄儿看不懂您的意思。” 归黯接口道:“大皇子,我们王爷是说,一声憨犬吠,不闻亦识人。我们王爷又说,好话自留心,废话断舌筋。我们王爷还说……” “闭嘴!”段汝础厉气疾言,“他就抬了下手,你怎么翻出这么多话?什么犬吠、什么断舌筋,我看你真是活腻了吧?” 归黯委屈地扁扁嘴,“卑职只是照着王爷的手语直译罢了。” 此语一落,段栖椋幽幽地瞪了他一眼,萧晦则焦灼地发出了一声“啧”响,阮葶嫣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个小侍卫好大胆,短短一句话将责任一股脑儿都推到了他们家王爷的头上。 归黯装作不查的模样,继续辩解:“卑职实在不明大皇子为何如此动怒,犬吠指的自然是狗,断舌筋指的则是枝头上叽叽喳喳的雀儿——” 他说着,纵身一跃,落回原地后,手中多了一只小鸟。只见他拇指一扳,小鸟的脑袋登时软塌塌地垂了下来。 阮葶嫣见状,心头惊骇万分。本以为这眉目清秀的少年心思单纯,不想下手竟如此狠辣!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归黯动动手,小鸟的脑袋也跟着无力地晃动着,“大皇子,您看,这才叫——断——舌——筋——” 段汝础显然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额上汗如雨下。 “够了,归黯退下吧。”萧晦稳重地站了出来,恭敬地道,“大皇子,若您不与我们同路,那卑职恭送您回宫!” 段汝础磨了磨后槽牙,冷哼一声,拂袖离开了。 与此同时,阮葶嫣只觉腰间的温热乍消。 4. 04 早膳 腰间的手掌一收回,阮葶嫣登时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身子向一侧挪了挪。 萧晦和归黯抱拳行礼,“卑职拜见王妃殿下。” 阮葶嫣略显窘迫地道了声“快请起”,赶紧对着段栖椋也福了福身子,垂首道:“多谢王爷适才出手相助……” 忽的,她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抬起头,“王爷,民女是说……” “哎哟,居然啄我!” 归黯冷不丁的呻-吟打断了她的话。 只见少年手中的小鸟奋力地摇头晃脑,企图挣脱束缚。 “好嘛,放你走。” 归黯摊手一扬,小鸟立时振翅高飞。 阮葶嫣一脸的惊异,“这雀儿不是已经……” 归黯露出俏皮的笑容,“回王妃殿下,一切只是障眼法而已。” 阮葶嫣的眸色活泛起来,唇角不由得微微翘起。原来之前那只小鸟没有死,只是归黯为了震慑段汝础而使的小伎俩罢了。 可其中究竟是何奥妙,死了的如何复活,她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正思忖之际,但见段栖椋已然走出数尺之远,她赶忙小跑着追上。萧晦和归黯则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护卫着。 少女与青年差了半步,她偷偷掀了掀眼睫,只觉他的侧颜如同一件上好的玉器,无暇却薄凉,一双眸子深如古潭,荡不起丁点涟漪。 瑱王不言,瑱王妃亦不语,两名侍卫也不出声。沉默的短途,直到在浮萍宫门口遇上斯鸢才算告一段落。 “可算回来了!没出什么事吧?” 斯鸢神色惶恐,连安也急得忘了请,只待知晓事情经过。待见段栖椋淡淡地摇了摇头,这才大大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快进去吧,莲妃娘娘正等你们呢。” 吩咐小宫女送这对新婚小夫妻入厅后,她又对萧晦和归黯道:“莲妃娘娘在偏殿为两位也准备了早膳。” “不用麻烦了,斯嬷嬷。”归黯眯缝着眼轻笑,“回春街上新开了一家豆腐花店,稍后送王爷和王妃回府后,我同大哥要去尝尝鲜。” 萧晦早已习惯了他的谎话连篇,面不改色地颔首道:“劳烦斯嬷嬷惦记,您忙您的,不必在意我们。” “那好,若有需要,随时唤我。” 斯鸢礼貌地回礼,转身进了屋。 外面再无旁人,归黯这才从袖中顺出一样“东西”来,那是一只早已没了生气儿的小鸟。 萧晦拧起了眉,沉声提醒:“她可是王妃,你何故要作弄她?” “我哪里作弄她了?”归黯似笑非笑地努努嘴,“我说的‘障眼法’指的只是‘以活替死’,她偏要认为是‘起死回生’,我也没办法。” 说着,便大臂一挥,进而池塘中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激起一圈小小的水花。 * 浮萍宫虽比浮华宫稍小一些,但仅一个内厅,仍可抵一整个儿十惑庵那么大。 莲妃坐于餐桌之首,段栖椋与之正对,阮葶嫣则夹在两人之间。 “传菜。” 一声喝令,宫女们端着菜品鱼贯而来,依次摆开。 阮葶嫣活了十五年,从未见过如此丰盛的佳肴:绣球萝卜色泽多彩,精致可人;雪山茄子温润软和,香气扑鼻;姜薯白果汤清甜滑润,甘苦相应……还有一多半她叫不上名字的美食,虽未入口,却饱足了眼福。 然而,她眉间却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愁。 “七皇弟大婚,我这个既做嫂嫂又做姐姐的理应好好招待一番,可恰逢今日春分,陛下邀请众妃嫔游园,本宫实在应接不暇,是以只备了些薄菜。待改日你们入宫,再补一顿吧。” 甘莲心的声音轻轻柔柔,同她的相貌的一般,秋水为神,春山作骨,清丽温婉,优雅骄矜。 段栖椋伸出一指,转了转。 甘莲心会心一笑,又将目光投向了阮葶嫣。 阮葶嫣不禁慌了下神,段栖椋的回复显然令莲妃十分满意,可她并不知其手势何意,无法顺着他意思讲,只能靠自己的认知与想法来表达态度。 “莲妃娘娘客气。”她起身,又低下身,“民女承蒙王爷恩宠,能与您同桌共饮,是民女的无尚荣耀。” “葶嫣,你既已嫁入皇室,便不用再自称‘民女’。本宫素来不喜那繁文缛节,你大可不必拘礼了,快坐。” “是,葶嫣多谢莲妃娘娘。” 阮葶嫣坐定,甘莲心从头到脚细细瞧了她一遭,然后对着段栖椋做了几下动作。段栖椋也回了她几下,不过脸上依旧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阮葶嫣不知他们在交流什么,心里越发没底。 甘莲心的脸上始终漾着亲切的微笑,“动筷吧。”她指了一小宫女,“蟾露,你去伺候王妃用膳。昨夜她忙坏了,此刻一定很饿。” 蟾露乖巧地应了声“是”,走到阮葶嫣身边,温声问道:“王妃,您想吃哪道菜,奴婢为您夹。” 阮葶嫣纵观整张桌子,尽数美味,她却只能吃寥寥几类。萝卜和茄子一个在段栖椋面前,一个在甘莲心手边,她不好开口要,若单饮白果汤,又实在格格不入…… 霎时,她眸光一动,终于寻到一个目标。 “那个吧。”手指小心地一点。 “是。” 蟾露剜了一勺状如雪花的白淖放入她盘中。 她抿了一小口,柔软滑嫩,入口即化,可味道鲜得却不像是豆腐。 “王妃,这道雪花鸡淖可是我们娘娘的拿手好菜,娘娘她做了一早上呢。”蟾露介绍着,双颊显出两个大大的酒窝, 阮葶嫣心惊这堆叠若云的白物竟不是豆腐,嘴上则连连表示敬畏,“莲妃娘娘的厨艺真是精湛。” 甘莲心笑意溶溶,“你若想学,常来宫里,我教给你。” 蟾露也跟着笑眯眯地眨眨眼。 阮葶嫣不动神色地咬了下唇,将盘中的鸡肉泥一口吞掉。 滋味自然是她从未所体味过的好,可她还是下意识地头皮发紧。 甘莲心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仍热情地命蟾露给她夹菜,“那道南瓜盅,是御膳房开发的新菜式,也给王妃尝尝。” 蟾露听命遵从。 盘中的小盅内外金黄,稠密的瓤儿上点缀着零星葱花,让人很有食欲。 这个小南瓜吃了应该没问题吧。 阮葶嫣暗自沉吟,小小咬了一口。 刹那间,一股难以名状的味道迸于口腔之中,鲜美得让人胆战心惊。 她以手遮唇,故作镇定地问:“莲妃娘娘,这道菜……” “做的是不是很像南瓜?”甘莲心用手帕拭了拭本就十分干净的嘴角,“其实这盅是用蟹肉做的,外面涂了层蛋黄;里面的瓤儿填的是蟹黄。是不是很妙?” 阮葶嫣幽幽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是、是很妙。味道、特别香浓。” “还有酒酿汤圆、鱼籽乳、鸭线丝卷,也都不错的。”甘莲心连着推荐了几道,“早膳要吃得清爽,不宜过油过腻,这些都刚刚好。” “娘娘所言极是。”阮葶嫣温顺地附和。 可望着眼前这一个个小碗小盘中的食物,胃液好似遭遇了暴风骤雨,猛烈地翻滚起来。 席间,甘莲心与段栖椋偶尔用手语交流几句,而阮葶嫣,再无心思揣度这其中含义,一边同西方佛祖忏悔自己的浪费,一边琢磨着如何剩饭而不让人生疑。 终于,这顿“险象环生”的早膳结束了。 甘莲心送两人出门,还特把蟾露送给了她。 她心中不解却不便即刻提出,只得恭敬地道了声谢。 门外,萧晦和归黯早已备好了轿子,不过,只有一顶! 段栖椋率先入轿,在众人的催促目光下,阮葶嫣也只得硬着头皮钻了进去。 轿子很宽敞,以致阮葶嫣紧贴轿壁而坐,与段栖椋之间空出了一个幼儿的位置。 轿起,平稳又匀速地行驶在甬道之上;不一会,轿子停下,抬轿的宫人皆被换下;再次动身,便已是出了宫门。 傍风随云,氤花氲柳。阔轿过街,百姓自动避于道路两旁,虽无需跪拜,却也无人敢发出丝毫动静。 飘絮漫漫,缭乱着城郭,叨扰着烟火气。 轿中阮葶嫣的思绪亦如这柳絮,纷纷繁繁,又茫茫一片白。 段栖椋一动不动地端坐着,宛若神庙中供奉的仙人雕塑一般。 阮葶嫣心悸难平,这一程,究竟是平凡顺遂还是布满荆棘,无从知晓。 她紧紧攥着手心,试图用某种填满来分散自己的不安。 倏地,她只觉眼前闪过一道青色,紧接着手腕便被人高高钳起,手中的红果子也提溜滚到了轿边。 “王、王爷……” 她骇然地觑着段栖椋,只见他霜漠的脸上出现了些许松动,制衡的力道慢慢泄下来,手腕的痛感也缓缓淡化。 瞬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王爷,民女身上未带半件利刃,那红果也没有沾毒……” 她不知对方是否看到了她的辩白,但见他头一转,“砰砰砰”的击了三下轿壁。 顿时,轿停住,轿帘挂起,段栖椋起身出轿。 轿前驾马开路的萧晦翻身下来,进而扶着他骑了上去。 阮葶嫣正错愕之际,萧晦已将轿帘放下。 晨光透过帘子的缝隙落在她身上,被碾挤得粉碎。 5. 05 回府 轿子继续平稳前行,阮葶嫣独坐其中,心绪却久久不能平复。 段栖椋人已去,但这里依旧弥留着其残忍的冷意。 阮葶嫣默默拾起脚下的红果,食指相抵、拇指连捻,无线的孤珠成了此刻唯一的慰藉,蚊纳般的梵呗渐渐滤过她的忧烦。 明月溶眸、清风染眉,心静下来,人也恢复了往日的素雅之态。 半个时辰后,轿子落定。 蟾露始终伴在轿子左右,此刻恭敬地扶阮葶嫣出来。 一抬眼,入目的除了刻着“瑱王府”这三字的牌匾外,还有幽庭高墙。 王府之中,院阔廊蜒,一眼望不到头,却可一眼望尽所有。偌大的宅子草木极少,嶙石峋山更是稀罕,目之所及,毫无蔽遮。 阮葶嫣隐隐猜到此风格的缘由,“坦诚相对”固然必要且可贵,然她却觉得有双眼在无所顾忌又□□张胆地盯着自己。她相信此种感觉并非自己独有,因为蟾露也是一脸的不自在。 新婚之夜留新娘独守空房,新婚第二日亦抛下新婚妻子不知去向,段栖椋真乃世间“独一无二”的夫君也。 护送主仆二人前往住处的是萧晦。 “西厢的兰烽阁已为王妃殿下收拾好了,王妃的物品也都搬了进去。兰烽阁旁开了一间小屋,是蟾露姑娘的房间。” 这一路,他简略介绍着府中各事,将她们送到兰烽阁前,便匆匆告了辞。 此处与王府其他院落的风格很一致,四周空旷,有种高阁平地起的突兀感。 推门入室,一榻床、一条桌、一面柜,一片素净;青纱床幔、青瓷茶器、青砖文镇,青光满目。 这里比阮葶嫣在十惑庵的禅房还要素净,不仅如此,更多了一种萧条的意味。 不过她并不十分介意,唯一在意的是堆在门口的一大一小两个箱子。 看来阮老夫人并未信守承诺,她不得不亲自登门去讨要了。 蟾露将房间打量了一番,神色由惊异到不解,最后好不容易调整出了一个尴尬的微笑。 “想来王爷是怕擅作装饰不符王妃心意,说到底这房间是王妃您来住,自然由您亲自布置才是最佳。” 阮葶嫣不置可否地弯了弯唇,蟾露是莲妃的宫女,莲妃又是瑱王的堂姐,她自然是要替他讲话的。 蟾露见她虽是笑了,却摸不准她心底是否还有怨气,又补充道:“王妃,王爷的身子向来不大好,他是实在累得慌才先走的,您千万别多心!”进而她又盈盈笑道,“别看王爷只是陛下的弟弟,陛下疼他可多过疼自己的亲儿子呢!陛下不忍他离自己太远,不仅为他特建了这所大宅,每月给他的赏赐也是其他皇子享用不到的!” 言外之意,嫁给段栖椋,虽免不了受些冷落,却可保一辈子衣食无忧。 不错,成为瑱王妃可能是无数女子梦寐以求的心愿,然阮谦为何还要冒着欺君的风险换女替嫁?这其中,真真细思极恐! 说起来,宪宗皇帝总共有七位皇子,除去先帝仁宗和当今圣上,剩下五位中的两位未及弱冠便殒命了,另外两位在仁宗时要了领地,早早远离了京城。唯独段栖椋,一来年龄太小,二来仁宗迁怒于他母妃,最终只得了个“瑱王”的封号。直到段栖樟当政,他的待遇纵使改善了不少,却仍是个无权无势的王爷。 阮葶嫣轻摇了下头,见蟾露自进了屋便一直在扫洒忙活,便道:“蟾露,你从皇宫走到王府,也累了,先歇歇吧。” 蟾露大咧地道:“王妃,奴婢不累,这点路程对奴婢来说不算什么。”她顿了顿,“王妃您和我想象的完全不同。” 阮葶嫣有些意外,“是吗?” “是啊!美貌的女子多会有自己的脾气,您在大婚之时艳冠全场,难怪会不满与王爷的婚事,赌气连个陪嫁丫鬟也懒得带。后来莲妃娘娘将我拨给瑱王府用,我心道坏了,我可伺候不来什么骄傲任性的大小姐。直到真见了您,我才知道自己是修了几世的福哩!” 阮葶嫣的两颊不禁漾起了红云,但瞬间,眼中闪过一丝苦涩。 不是她不愿带陪嫁丫鬟,而是她回阮府区区十日,一直没有固定的女侍相伴。况此事理应由伯母边氏安排,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怠慢,总之,自始至终,她都是孑然一身。 蟾露久居宫中,最擅察言观色,哪怕主子脸上有一块肌肉的变化,她也能洞察入微。 不过,此刻主子的心事她却揣度得不甚精准,还以为对方在为夫君其人而不安呢。 “其实,”顺此思路,她小心地措着辞,“若论权位,王爷乃皇族后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论样貌,他更是非凡人能及。可单就他的病,以及他如今的性子,有时连莲妃娘娘也捉摸不透。王妃,您如今是他最亲近的人,性子又这般好,王爷他早晚会明白的。” 阮葶嫣心不在焉地笑了笑,“但愿吧。” “哎,莲妃娘娘身边就没什么可心人。甘将军数年不曾回朝,娘娘一人既要与其他妃嫔处好关系,又要应付大臣的非议,已经够烦了,还要替王爷操心。”明明是要开导主子的,蟾露却越说越动情,脸上竟现出微微光火,“就拿这次大婚来说,娘娘本属意郎智湖郎大人家的孙女,谁知王爷非要搞什么‘盲射’,他是什么都听不到,可背黑锅都是娘娘啊!” 阮葶嫣体贴地抚了抚她的背。 “多谢王妃……” 忽的,她意识到了什么,“噗通”一下跪倒在地,骇然叫道:“王妃,奴婢知错、奴婢该死!奴婢适才所言万万没有娘娘不满您的意思!您就当蟾露失了心窍,胡言乱语吧!” 阮葶嫣将她扶起,笑中蕴着盎然春意,“我没有生气,相反,我很开心你能把真实想法说出来。”不过倏然间,她又严肃起来,“蟾露,若你不愿住在这儿,我可与莲妃娘娘说合,再调你回她身边。” 蟾露猛摇了几下头,“不,王妃,我是心甘情愿伺候您的!”她神思切切,咬了咬唇,“还有,王爷也并非我一面之词那般,他……他也是很可怜的……” 阮葶嫣沉吟半晌,杂乱无章的传闻在脑海中慢慢拼凑成型。 段栖椋的母族姓甘,世代镇守着儒关,一直对大肃平原虎视眈眈的渠鞮族因着甘氏的存在而不敢轻举妄动。 据说,当年段时雍还是皇子时,受过甘家的照顾,与年龄相仿的甘家长子甘起岩关系甚密。后来段时雍登基为宪宗,纳了甘起岩的女儿甘寿珠为妃,生下一子,就是段栖椋。 层层关系下,甘氏不仅独霸儒关,朝中重臣更是认为其势力已然威胁到了京城。 尽管敬告不绝,但宪宗对甘起岩的倚重远远大于猜忌。可,甘氏的所有繁华在宪宗驾崩之际土崩瓦解。 仁宗坐上龙椅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命寿妃殉葬,同时分散甘起岩的长子、甘莲心的父亲甘寿玉在京中的兵权,逼得其退回了儒关老家。 母妃于浮华宫被赐死后的数日,连降暴雨,段栖椋感染了风寒之症,喉咙痛得说不出一句话,再加上雷声滚滚,竟震得他耳膜受损,也难再听进一个字。 彼时,以岳鉴和百里存恤为首的忠烈之臣一方面体味到了奸佞被驱的痛快,另一方面也对新帝的德性深感忧虑。 就算不是帝王之家,只是普通百姓之流,父亲去世,哪个儿子不是悲愤涕零?可仁宗段栖杨却在父皇的葬礼尚未结束时,召了一班戏子来他的寝宫唱起了堂会! 仁宗不仁,荒唐至极! 所幸,荒唐只持续了几个月,仁宗突然暴毙,段栖樟粉墨登场了。 抽掉段栖杨那一折,新帝统治下的大肃似乎与宪宗时期没什么变化:甘氏依旧严防死守着渠鞮入侵;浮华宫回归了平静;百姓安居乐业、文化百花齐放。 可细思之下,却有天大的不同:大将百里存恤之子百里阔勾结外族,被斩于儒关;段栖椋搬出皇宫,住进了这不遮日月的瑱王府;无法名状的压抑感如一双无形的手,覆在整个王朝之上。 从前的阮葶嫣虽只是小小庵堂中不谙世事、只懂坐禅礼佛的小尼姑,可她身为大肃子民怎能不知,倘若大势变幻,谁人也躲不过洪流的卷裹。如今,她赫然成为巨浪中的一滴水,如何明哲保身地度过这一生,成了她一辈子的难题。 再望向那单纯直率的小姑娘,蟾露的命运,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蟾露见她眼有疲态,关怀地道:“王妃,让奴婢伺候您换衣洗漱,喝些茶、吃点东西吧。” “换衣”两字恰恰提醒了阮葶嫣。 自己能否改命,尚未可知,然若能帮下他人,也算积德行善了。况那两人都是被自己所累,不能坐视不管! “蟾露,有件事我要去找王爷说明。” “王妃,奴婢陪您一同去。” “不必了。” 蟾露见阮葶嫣不愿自己跟随,也不好再坚持。她联想起适才路上王爷突然弃轿上马,只当王妃的决绝之色与此事有关。夫妻吵架,横插了个下人,到底不太方便。 望着离开房间的窈窕身影,她只希望王爷能稍微收起点小性子,同王妃好好聊聊。 忽的,她眸光一愕,王妃可知道王爷如今何处吗? 6. 06 请罪 庭院深广,然草木稀稀,未免无趣;春光如酥,可限于青砖高墙之中,难抵寂寥。 蟾露的担忧不错,阮葶嫣站在这一方天地,的确不知该去向何处。 不过,她倒也不急,偌大的瑱王府必然有下人进出,碰到了询问个一二即可。 果然,不远处的抄手长廊走过一家丁装扮的少年。 她隔着干涸的鱼池唤了声“请问”,声音不算太大,生怕破坏了这里寂静的氛围。 少年似乎没听到,依旧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阮葶嫣急忙绕过鱼池,赶到长廊的入口,却见他已经快走到尽头了。 “请问——” 这次她的声音略大了些,料想距离更近,对方应该能察觉到她的存在。可谁知小家丁竟侧身进了门洞,不见了。 若是旁家贵女千金受到这般无视,定要闹翻了天,可阮葶嫣不同,她只心塞了一霎,便感到了一丝违和感。 此刻身旁再无一人,她只好沿着适才家丁的路线,也越过了门洞。即便寻不到段栖椋的所在,起码能与少年正面一见,验证自己的猜测。 东厢较西厢更为单调,西厢好歹还有一条长廊和一坑鱼池,可这东厢,天井空荡,小径笔直,连个凉亭、石墩也没有,头顶偶掠飞鸟,却因无处落身而悻悻地飞远了。 “了然”的布局固然枯燥了些,却也不是全无益处,这不,阮葶嫣一眼便望到了角落处值班的两名家丁。 那两人也瞧见了她,见她朝这边走来,皆恭敬地抱拳躬身行礼。 阮葶嫣颔首回礼,温声问道:“请问,王爷可在里头?” 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其中一人指指自己的耳朵和嘴巴,摇了摇头。 阮葶嫣微怔,随后因适才少年的奇怪举动而引起的小小疑惑豁然解开——这里的家丁竟与主子属同类人! 她一向富有耐心,此刻更是一字一字说得清晰缓慢,“这里面,”手点着房间,“王爷,可在?” 担心对方还是不懂,她猛然板起了脸,秀眉微耸,做出一副很有威慑力的表情,又重复了一遍要寻的人,“我要找,王爷。” 两家丁迅速领悟到了她模仿的精髓,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只见一人向下拉住落在肩头的一根绳索,停顿了三息方松开手。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垂在另一人身侧的沙漏猝然向上一提,“天地”倒转,细沙缓缓穿颈而过。 阮葶嫣正诧异之际,门扉赫然敞开。 家丁摆出“请进”的姿势,待她入内,又将门关上了。 这里显然是个书房:案桌正对大门,除去笔墨纸砚外,还摆放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透雕云纹白玉钟;左侧的书柜排排而立,满满登登,无一空格;右侧竖着一素色屏风,遮得里间半光不透。 在屏风之上、书柜之间,吊着数十只半个手掌大小的金色风铃,引线过系,正连大门之外。 房间并不窄仄,相反很是轩敞,兴许是门窗紧闭的缘故,阮葶嫣感到莫名的压抑。本可在清风中奏出叮咚乐音的玲珑小物,此刻一动不动地僵固着,好似一只只眼睛,无情无感地盯着她。 她定在原地,默默调着心绪。师父经常夸她最擅稳下心神,此刻,哪怕远离十惑庵数百里,她也不敢忘却昔日点滴教诲,凝神静思,细细斟酌。 半晌,只听“踏踏”声徐徐响起。 阮葶嫣心形合一,不显任何局促之态,坦然望着书柜背后缓缓走出了一人。 青年身着钴色长衫,发髻松松散散地束在脑后,眼瞳如墨,带着好似从未见过阳光的阴郁与邃然,可眸光流闪之间,却蕴着无尽的凌厉之气。 阮葶嫣深深提着一口气,福身行礼,“民女……妾给王爷请安。”头虽扬起,视线却避嫌似的低垂着。 气氛再次陷入雪一般的静默。 忽的,“嗡”声乍起。 应该是示意她“起身”吧。 阮葶嫣慢慢恢复了先前的亭亭之姿,眼睫轻抬,只见段栖椋手中把玩着滑润的玉锤,目光却如一道无钥之锁,牢牢缚在她身上。 她心头不禁一颤。 在庵堂之时,来往相交之人皆是慈眉善目;后来回了阮家,阮老夫人与边氏固然横眉冷眼,却也把“厌恶”明白写在脸上,倒令她不必费心揣度;而今,这位高高在上的王爷,只是区区一个对视,竟搅得她一阵心悸。 所幸本真的心性足够坚决,暂且阻挡了忌惮,茫然褪去,神色恢复了泰然。 “王爷,妾斗胆一问,掌衣周彩絮和喜娘惠歌,如今怎样了?” 段栖椋的眉梢动了一下,脸上仍旧瞧不出是何颜色。 阮葶嫣提裙,双膝跪地。 “王爷,一切只因妾出身粗鄙、见识短浅,穿那喜袍不惯,连累了周掌衣和惠嬷嬷。请您网开一面,放了她二人。妾愿独自受罚,绝无半句怨言!” 她言语恳切,眼底恍若聚上了朦胧的轻烟。 段栖椋的冷漠稍稍一松,提笔在纸上晕上几划,接着折上一折,伸出。 案前之人见他此举,竟面泛点点喜色,如桃花十里、潋滟满春。 他故作不查地垂了下眸,手指轻捻了捻薄薄的宣纸,再一正视,大胆的女子已然近身前来。 阮葶嫣触到信条的瞬间,便注意到了男子那修长白皙的手指,心底不由得浮现出白莲细瓣的灵动。无意间眸光一挑,映入的是一双幽幽碧色的瞳孔,恰如接天莲叶,澄澈得不揉一丝杂。 在尼姑庵生活了十几年,接触之人尽数只为女性,然成亲这两日,段栖椋是她此生初次亲密的唯一男性。 思绪至此,两颊不由自主地腾起了红云。 信条入手,阮葶嫣谨慎地退回了原位,摊开一看,什么羞涩之情、盎然之意,戛然而止。 “王爷,您所写‘已晚’二字是何意?” 段栖椋听不到她此刻声音中的焦急与困惑,也不去看她脸上的惶然与不解,而是拿了把剪刀,站起了身。 阮葶嫣不知其何意,却听“当啷”一声,刃交线断,两枚风铃直直地落了地。 倏忽间,她只觉冰河破裂,沉寂于冰层下的摄人寒意汹涌袭来。 可制造这场风雪的“罪魁祸首”,却仍旧神色淡淡,似乎剪掉风铃仅是他一时兴起的恶趣味,没什么大不了的。 阮葶嫣还想追问,却见门已大开,两家丁将她左右夹在中间,掌锋对外。 如鲠在喉,吞不掉也吐不出,她咬了下唇,兀自奔出了房间。 此番照面,她愈发感受到了段栖椋的麻木。她实在想不明白,他既然不喜自己,何必还要圣上赐婚? 不,他要娶的是阮氏嫡女,并非她一个庶出的侄女。 “盲射择妻”本就荒唐,“临亲换嫁”更是谬不可言。 她与他,真真是上天作弄的一对怨偶! 可怨归怨,总是她二人之间的事,如今牵连了别人,还到了无法挽回的余地,实非她所想见。 此时此刻,她只觉连呼入的气,也如同在焰上烫过的刀一般,潜入肺腑,灼痛得厉害。 回到兰烽阁,蟾露见她眼眶通红、脸色惨白,吓了一跳。 “王妃,是不是王爷欺负您了?”她连忙扶她坐下。 阮葶嫣紧紧攥着那张信条,沉默良久,方道:“蟾露,麻烦你找些笔墨纸砚来。” 蟾露愣了一下,转而明白过来,高雅的君子与淑女开怀时喜欢舞文弄墨、不怿时更爱纵情书画。阮葶嫣乃空谷幽兰之人,气急了不吵不闹,单单执笔抒怀,可叹又可爱。 不过这份美好,光是她一人知晓有什么用呢? 很快,她去而复返,手中拎着一个大大的锦盒,里面正是阮葶嫣要的东西。 “真没想到,这府上的人不是聋子就是哑巴。更想不到,这里除了王妃与我,再也没有第三位女子了。” 蟾露一边嘟囔,一边摆好宣纸和墨砚,并十分自觉地立在一旁磨墨。 阮葶嫣莞尔笑了笑,捉笔沾墨。 蟾露歪着脖子望着主子写字。 入宫前,她本就识字。后跟了莲妃,恰逢其刚落了胎,身子虚弱还损了视力,她便时时念些古籍帮娘娘解闷,因而除了常用字,还多认了不少生僻词。 她见过甘莲心的字,秀丽齐整;见过长公主的字,隆重骄然;也见过包括圣上在内的男子书法,不羁风流;却觉阮葶嫣的笔触很是独特,既不拘于女子的细腻,又含男子的俊逸。正是一笔一划皆精神,一横一竖尽恣然,带有同她性子一般的沉着稳健,还如她姿态一般的丰肌秀骨,字体瘦劲却不怯弱,非常清新绝俗。 “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注]……” 蟾露喃喃照念,唇峰也跟着翘起。 瞧瞧王妃都被王爷气成什么样了,诗词都无法平复她的恼火,竟默起佛经了! 可瞧着阮葶嫣脸上无半点怫然之色,反而神情专注,眸光毅然,她也识相地闭紧了嘴,轻手轻脚地为她研墨、换纸、斟茶。 接近正午时分,门外有人敲门。 蟾露怕惊扰了阮葶嫣,快步过去开门。与前来通报的家丁“驴唇不对马嘴”地交流了一阵,才悄悄回来。 “王妃,厅堂的午膳已备好,请您过去呢。”她声音极轻,在这位端庄温雅的王妃面前,谁会不解风情地粗声粗气? 阮葶嫣停下笔,只见日光温醺,透过窗棂与门缝的光晕柔和成了一片。可她指尖自书房回来后,仍然冰冰凉凉,不见暖意。 “蟾露,你自己去吃吧,我还要再写一会。若王爷也在,问起我,你便说我不饿。”她眉目淡然如覆着一层薄霜,又补充道,“若王爷面露怒色,你便邀他前来,我亲自对他讲。” 7. 07 腹痛 “吧嗒——” 一滴墨,顺着笔尖落在纸上。 女子的一双眸子也如同这滴墨,浓烈又清澈,凝聚着深邃,流动着灿光。 石黛描蛾眉、傅粉晕颊红、口脂染朱唇,相宜的妆容减弱了她的疏离感,娇态之上平添了几分媚色。 她具有浑然天成的温婉,包容且从容;不笑时,唇角自然微微坠着,别有一番柔韧的味道。 过刚易折,过软无形,她的婉与韧,一切都刚刚好。 若说阮葶嫣此刻完全摒弃了畏惧,也不尽然。她虽极有慧根,但毕竟年岁小,修行不够,尚无法做到时时宠辱不惊、刻刻去留无意。 段栖椋做事全凭一时意气,纵然没什么大权在握,但毕竟是个王爷,一般人根本惹不起,她亦如此。 不过,对方有脾气,她也有性格,师父评价她是悯人之余太过倔强、宽厚之下又不够隐忍。 她决意不去厅堂用膳,不仅是为自己、也在为那两名无辜者抗议。她不信段栖椋敢害自己性命,毕竟她与他的结合是遵从皇命的;她也不怕他会把自己关起来,相反,她能在静处坐禅,是求之不得的。 蟾露不知她如何思想的,但见她唇角竟弯了个小小的弧度,心情莫名地好转起来,不由得怔了怔。 “王妃……” 阮葶嫣握了握她的手,“蟾露,劳烦你跑一趟。” 一个传话的丫鬟而已,段栖椋应当不至于责罚她吧?再说,背后还有个莲妃娘娘,他再怎么迁怒,也总会给堂姐一个面子吧? 蟾露双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走出了兰烽阁。 不一会,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个托盘,上面是几样小菜和几色糕点。 见阮葶嫣仍笔耕不辍,她将食物放在茶桌上,轻声道:“王妃,奴婢适才回禀了王爷,王爷怕您饿着,特命奴婢拿些吃的回来。” 阮葶嫣手腕一顿,抬起头,略带质疑地望着她。 她吞咽了一下,僵僵地笑了笑。 阮葶嫣也莞尔,“多谢,你先吃,不用顾及我。” “奴婢不饿,奴婢等您……” 话还未讲完,只听何处响起“咕噜”一声。 蟾露忙捂住肚子,“奴婢该死!” “饿就该死吗?世间断没有如此的道理!” 阮葶嫣清楚,如今她成了主子,主子不用膳,下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私自动筷的,便放下笔,坐到茶桌前,“你也坐,我们一同吃。” 蟾露还有些迟疑,却见对方亲自挑出两支筷子递与自己,连忙接过,扭扭捏捏地也坐下了。 “王妃,您想吃什么,奴婢帮您夹。”即便与主子“地位平等”,她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职责。 阮葶嫣扫了一下菜肴,话梅虾球、蜜油白切鸡、芹菇牛乳煲,外加肉松脆皮酥和莲子糯米糕。她能入口的至多两种。 “不用忙了,我自己来。” 她说着,便夹了一条香芹,细细咀嚼。 说实话,这道菜既清淡又美味,只是多了一味牛乳,未免画蛇添足了。 蟾露不挑食,每样都吃了不少,见王妃总是细嚼慢咽的样子,倒也不稀奇,富家小姐从来都是坐有坐相、吃有吃相,哪像她这样的小丫鬟,能吃饱就已谢天谢地了。 “王妃,您要不要来一块糕点?”她指指两小碟。 阮葶嫣吃不惯脆皮酥的馅儿,便道:“糯米糕吧。” 甫一入口,香糯满腔,然她还是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倒是不腻,却是太甜了。 想来王府的菜式皆是依着段栖椋的口味烹制,她实在难以想象,那样一张冷峻漠然的面皮下居然深藏着一颗爱好甜食的心! 午膳用罢,阮葶嫣只吃了一分饱,又饮了两杯茶,这才填上了五分肚。有仙尼曾言:茶,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注]。她也实属无奈之举,口中尽是甜黏之感,只得用茶水冲冲才能舒畅些。 蟾露收拾碗具,她再次回到案前默经。 待见小丫鬟清洁得当,又休息了接近半个时辰,她方道:“蟾露,烦你替我出门买些东西回来。” 蟾露本不觉有异,新搬了住所,难免得添置些新物件,可听得对方要的是元宝蜡烛,不禁愕然。 “王妃,您要那东西做什么?” 阮葶嫣轻叹,“且做祭奠之用。”她从包袱中取出些碎银,“蟾露,如今我身上只剩这些了。多出来的,算你的报酬;若将将够,那只能暂且委屈你。日后我得了月钱,再补给你。” 蟾露既疑惑,又心疼,王妃好歹也是阮大人的亲侄女,嫁妆姑且不算在内,单就她一个宫女在宫中的月例也比这区区几两还要多。可瞧那女子的情状,也不似吝啬之人,这其中究竟有何缘由,她实在想不通。 她大胆地推掉对方的手,殷切地道:“王妃,您这是说得什么话!奴婢只是个下人,您赏我是我的福分,不赏我是我的本分,我哪儿敢争较这许多!再说,如今您是这瑱王府的主子,您的花费用度理应算在王府的账上,何必自掏腰包?” 阮葶嫣摇了摇头,“此事,尽量不要让王爷知道才好。” 是“尽量”,而不是“绝对”,内心深处,她甚至还希望段栖椋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 蟾露领命,偷偷溜出王府。她这几年未曾踏出过宫门半步,偶一上街,瞧着什么都新鲜。不过她清楚自己有任务在身,不可贪玩,便急着向人打听了几处寿材铺,货比三家,选了个相对最合适的。 可回来的时候,迷了点路,耽搁了些功夫,所幸这一出一进,没有引起府中家丁的怀疑。 “王妃,您吩咐我买的东西我都买齐了,人家老板心善,还赠了咱们一个……王妃,您怎么了?” 蟾露赶紧放下篮子,快步来到阮葶嫣身边。 只见她脸上的胭脂被斗大的汗珠浸刷殆尽,秀眉耸起,眸中腾起一圈水雾,下唇被咬得毫无血色。 她一手捂着下腹,另一手还执着毛笔,虚弱又勉强地笑了笑,“我没什么大事。” “还说没事!您痛得身子都抖了!” 蟾露不由分说,夺过了她的笔,扶着她的腰、支起她的手臂,硬是把她架到了床上。 忽的,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啪”的猛扇自己嘴巴。 阮葶嫣大惊,攒出力气按住她的手,“蟾露,你做什么!” “都怪奴婢乌鸦嘴!”蟾露急得满脸通红,“奴婢去厅堂的时候见到了王爷,我怕说您不饿、不过去用膳,王爷会恼怒了您,便扯了个谎,说您肚子疼、下不了床。王爷果真没有细究,也没怎么搭理我。谁知奴婢竟一语成谶,我悔死自己了!” 想来,那份午膳是“王爷所命”的言辞,也是她这个和事老凭空杜撰的。 阮葶嫣感激又愧疚地颔了颔首,“蟾露,难为你了。” “糟了!莫不是王爷小心眼,在饭菜里下了药?”蟾露惊呼,转而沉吟了片刻,又觉不对劲,“可奴婢比您吃得还多,怎么没事?”她甩甩脑袋,“不论如何,奴婢立刻去请大夫来为您诊治!” “蟾露!”阮葶嫣艰难地扯住她的衣角,“不要去,我真的没事。不过是肠胃不适罢了。” “肠胃不适?” “不错,我吃了十几年的斋,昨夜成亲,我并未吃任何东西;今晨在莲妃娘娘的浮萍宫,我是平生第一次吃荤;中午这顿,是第二次。是以肠胃一时接受不了肉与油,才导致的腹痛。” 蟾露的眼睛瞪得溜圆,这样的病因,实非她的智力能够想得到的。 “真、真的不需要请大夫?”她有些结巴。 阮葶嫣想要坐起来,可身子实在乏力。蟾露很有眼力价儿,赶忙坐到她身侧,让她能轻轻倚靠在自己肩上。 她重重地吐了口气,“不需要。我可能还要再呕几次,等把肚子里的东西都清空了,也就没事了。” 午膳时,蟾露谎称她腹痛,段栖椋听了,不论信与不信,皆是无动于衷。两人毕竟怄着气,互不待见也是正常的。可莫说她实无大碍,若真难过得无以为继,请了大夫,把此事闹大,她也不认为对方会一下变成体贴的夫君,过来探望、嘘寒问暖。相反,可能会称了他的心、逞了他的快。 不过是一时的痛罢了,忍一忍便过去了,况且她已离开了十惑庵,也须得适应下荤腥。 蟾露不敢再给她用茶,而是烧了壶开水。 阮葶嫣本想只躺上一炷香的时间,却没想到这一闭眼、再一睁眼,竟是黄昏与夜幕相交之时。 蟾露看她醒了,柔声问道:“王妃,您感觉如何了?奴婢刚命厨房熬了碗小米粥,您好歹吃一点,垫垫肚子吧。” 阮葶嫣捏捏眉心,语气是罕见的焦躁,“不了,没时间了。” 她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却听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蟾露开门见到访客,赶紧行了一礼,大声道:“奴婢给王爷请安!” 已经伸出了一条腿的阮葶嫣听到“王爷”二字,下意识地再次钻入被中,帘绳一抽,床幔飘然而落,遮住了她纤细娇弱的身影。 8. 08 送药 落日余晖随大开的门扉倾入房间,访客周身如披金甲。蓦地,霞褪光散,墨色浸染天悬。 蟾露禀着烛台,躬身邀段栖椋进来。 素纱床帷微微荡起了波纹,阮葶嫣隐隐可见外头挺拔的身形。 “王爷,奴婢真没诳您,王妃确是肚子疼。吐了四五次,刚刚睡下,您就来了。” 阮葶嫣只呕了一次,且睡了个不算短的觉,此刻身子已舒坦了不少。尽管下腹仍丝丝拉拉得不甚痛快,然断没有蟾露夸大得那般娇弱。 本想直接下床,让段栖椋看到自己生龙活虎的样子,好让他清楚,她并非因病不去用膳,而是故意为之,以表对之前那件事的抗议。 可此刻,她只着了件里衣,外衫因染了零星污秽物被蟾露拿去清洗了,兴许昨日大婚太累,又一夜未眠,以至于未等蟾露拿来新的衣衫换上便睡着了。 夫妻之间,免不了要“坦诚相待”,何况还穿了件衣服?可阮葶嫣绝不愿自己就这么被段栖椋看了去,一来二人尚未圆房;二来她对他怨气未消,不想轻易妥协;三来她离开庵堂不足半月,无法这么快适应“□□”的角色。 她定了定心神,开口道:“王爷驾临,妾有失远迎,请您恕罪。” 紧接着,便听蟾露翻道:“启禀王爷,王妃说她仍头晕眼花、浑身无力,无法下床迎接您,请您莫要责怪她。” 阮葶嫣先是一怔,随后心中轻嗔:这个蟾露净会画蛇添足! “蟾露!”她赶紧唤了一声,免得这小丫头再杜撰出什么更离谱的事,“把衣服给我。” 说着,便自两扇床帏之间,慢慢伸出一只手来。 袖子不短,但也不如袍衫那般能遮得全腕子,裸露出的一截白,皓然如雪;柔夷玉指,好似无骨一般,纤纤绵软。 阮葶嫣只等接过衣服,却觉腕间乍然一凉。两指上、一指下,区区三指而已,却钳得她手臂躲也不是、缩也不行。 “王妃您稍等……哎!王爷,您做什——”蟾露的惊呼响起,又戛然而止。 房间霎时如陷入了泥沼一般,静得人寒毛直竖。 阮葶嫣脑海嗡然一片,手指无意识地微微蜷起。 倏然,指腹离开了腕肌,她立时收回手,拢在胸前。 彼时相触的寒意还萦萦不去,流到了指尖,轻抵左胸,心跳怦然。 “王爷,那是王妃的……” “王爷,您要回去了吗?” “王爷,您慢走。” 耳边尽是蟾露的声音。 阮葶嫣刚要舒一口气,却见床帏中猛然飞进一个纸团,正落在她腿上。 她迟疑了一下,拿起来摊开,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大字——不知所谓! 气火上涌,她半开纱帘,露出了肩膀以上的部分。 与此同时,已然走到门边的男人倏然回首,深深地望向她。 她抿了下唇,本要讲话,却见对方连续做了四个动作。 少女脸上的婚妆已卸,素素净净,更显扉颜腻理;眉长且细,此刻耸如小丘,美得浑然天成;眸光略见疲色,却掩不住澄然大方。 段栖椋看全了她神态由愕然到嗔恚的变化,唇角骤然一扬。 果然,少女的脸色又是一变。 门已开,丫鬟在内、家丁在外,皆是一副恭送与护送的姿态,他迈开大步,离开了兰烽阁。 见一行人走没了影儿,蟾露赶忙关上了门,拿着衣服来到床边,心有余悸地道:“王妃,您刚才是怎么了?突然冒出来,奴婢还以为您要和王爷打一架呢!” 阮葶嫣裹上袍子,“我像是会和他打架的样子吗?” 蟾露郑重又严肃地狠狠点了点头。 阮葶嫣扶额,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自诩喜怒不形于色,没想到来到这瑱王府居然破功了! 攥了攥手心里的纸团,回忆起段栖椋临走时的举动,没想到“不知所谓”竟然是她这辈子学会的第一句手语。 蟾露见她作势要下床,忙道:“王妃,如今天色已晚,您何不再歇歇?” “不了,没时间了。” 蟾露猜出她指的是默经一事,结合采购元宝蜡烛的经历,她明白主子是另有打算的,也不强行阻拦,而是征询道:“王妃,小米粥还温着,您好歹喝一碗,不然您腹痛还没大好,长夜漫漫,奴婢怕您熬不住啊。” 阮葶嫣绝非不通情理之人,听她劝得恳切,也不摆架子,直道:“好,那我就喝一碗。” 说是一碗,其实只喝了小半碗,肚子有个底儿就行。 她再次伏于案前,执笔挥毫。 可刚写了几个字,便听有人敲门。 “不会是王爷又回来了吧。难道他想……” 蟾露意味深长地望了阮葶嫣一眼,见她头抬也不抬,便悻悻地过去开门,却见一个家丁打扮的少年端着一碗什么东西站在外面。 “可是有什么事吗?” 此语一出,她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伸出一臂让少年进来,等他自己表明来意。 少年指指碗,又指指阮葶嫣,头一仰,作出“喝光”的动作。 蟾露低身一凑,连忙捂住口鼻,“好浓的苦味!这是碗药啊!” 阮葶嫣眉头一蹙,摆摆手,“我不喝,你拿回去吧。” 她认出此人便是上午“无视”她的家丁,心中并无半点“公报私仇”的意思,只是这奇奇怪怪的药谁会不明不白地喝啊! 少年看出了她的拒绝,竟搁下托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切切地指指自己、指指汤药、指指头顶,连连磕头。 “你是说,这药是王爷命你送来的,若王妃不喝,你无法交差,对不对?”蟾露拍拍他的肩,指引着他望着自己的唇动。 他思索片刻,重重地点点头,紧接着又是不断的磕头,蟾露再想拉就拉不住了。 阮葶嫣见他这般为难,也于心不忍,快步走来,当着他的面,爽利地将苦药一饮而尽。 蟾露的眼神一下直了。 少年伏在地上,仰着头,双眼登时放光,接着又磕了三个响头。 这番还未结束,门外又走进一个年岁稍长的家丁,捧着一碟五彩的豆子,恭敬地献于阮葶嫣面前。 阮葶嫣无声地翻了翻眼皮。 蟾露捏起一颗,嗅了嗅,“王妃,这个好像是甜的。” 送碟的家丁读懂了唇语,频频点头。 “哦,我明白了!”蟾露恍然道,“王爷是怕您喝药太苦,特意多备了份糖。” 不错,这药苦是真的苦,有种苦到心窝子上的干苦,可阮葶嫣却不以为然,她是吃惯了苦的东西,比起甜,她更擅长“应对”苦。 “我不——” 她刚吐出两个字,蟾露一把抢过了话头,“王妃,您可别再说一个‘不’字了,不然这人也要磕头磕到天昏地暗了。” 家丁眼巴巴地望着她,跪挪着前进了两步。 事已至此,她是非吃不可了。 接过蟾露手中的小红豆,放入口中,霎时,尖锐的甜腻溢了出来,阮葶嫣齁得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蟾露推推手,“都瞧见了,王妃药也喝了,糖也吃了,你们能回去复命了。” 两名家丁深深地拜了一拜,离开了兰烽阁。 阮葶嫣嘱咐了蟾露一句“再有人敲门,便说我睡了,谁也不见”,旋身回到案前。 刚一捉笔,只觉腹中涌出一股暖流,荡漾着消融了酸胀之感。 “这药……” 蟾露欢快地道:“我就知道王爷没那么狠心。适才他来看您,我瞧着他在这案前匆匆写了什么,原来是药方啊!” “药方?”阮葶嫣诧异。 “王妃您有所不知,其实王爷是懂些医术的,正所谓……”她讪讪笑了笑,“久病成医嘛。”她伶俐地立在案角研墨,“之前莲妃娘娘滑了胎,不知为何身上起了奇怪的疹子,是王爷每日入宫请安、为娘娘调息,才不至于留下疤痕。” 阮葶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想来段栖椋也并非无一可取之处,起码他还念着亲情、还存着救人之心。 她下意识地一手环了环另一手的腕子,适才他突然抓着她,原来是在为她号脉啊。 “王妃,墨已磨好了。” 蟾露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了当下。 望着纸上的字字句句,她的神色骤然一凛。救人固然难得,但无故加罪于人,实在令人愤慨。尤其在明明知晓她对自己的“不敬”之下,还吩咐下人熬了这碗汤药过来,段栖椋此人,真真令人捉摸不透! 怀着此种心情,她沉重地落下一笔又一划。 幽夜深深,烛台燃掉了一大截,昏黄的烛火跳动着,在阮葶嫣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纱。 已是二更时分,蟾露趴在茶桌上打瞌睡。 阮葶嫣慢步靠近,轻轻拍了她一下,见蟾露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方道:“回自己房里休息吧。” 兴许还在半梦半醒中,小丫鬟愣了一下,缓缓地摇头:“不,奴婢……陪……王妃。” 阮葶嫣会心一笑,“好吧。”然后抬起她的手臂,横在自己的脖子上,揽起她的腰,把她架到了床上。 蟾露半眯着眼,任她“摆布”地盖上了被子、放下了床帏。 安排妥当后,阮葶嫣继续她的默经“工作”。 不知何时,烛灭灯熄,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她深深地呼了口气。 放眼一望,窗外虽未大亮,却足以证明新的一天已然到来了。 阮葶嫣收拾好手书的经文,与元宝蜡烛共存一竹篮之内,然后来到床边,温柔地晃醒了蟾露。 蟾露茫然地喃喃:“我怎么睡床上了?” 阮葶嫣理了理她额间的碎发,“蟾露,陪我去一个地方。” 声音如清泉一般冽然悦耳,语气却如暗夜般肃穆庄严。 9. 09 湘梧 东方泛白,晨雾缥缈,山青林秀。风过之处,枝叶和着衣裙沙沙作响。 瑱王府的所在并非京城的富庶地段,而是坐落于近郊,翻过湘梧山,便到了另一城镇。 阮葶嫣带着蟾露、肩挎竹篮,徒步攀峰。她并不打算登巅,而是算着卯时快到了,找了个山腰处的空地停了下来。 举目眺望,帝京的盛景尽收眼底。她双眸微眯,似乎在一派升平之中寻到了一丝残酷。 那是北寺拟,大肃朝罪恶的聚集地,同时也是段栖樟口中周彩絮与惠歌的关押、处刑之地。 蟾露的目光从她忧郁的脸上收回,自觉地堆放好元宝蜡烛,拿出火折子点燃了火盆,随后乖巧地立到一边。 阮葶嫣俯身,将今晨刚默写完成的经文投入火盆之中。洁白的宣纸上慢慢萎出一个黑洞,四角也迅速碳化变薄变皱变黑。火星点点、火舌蔓延。 “周掌衣、惠嬷嬷,罪女阮葶嫣在此忏悔,连累得你们如此下场。”她深深鞠了一躬,双手合十,“罪女唯愿你二人忘却前尘不快、早登极乐。” 闭上眼,唇瓣翕动,如泣如诉的梵呗与轻岚交融成一体,缥缈而深刻。 蟾露的心情也肃穆起来,经文已成灰烬,她便陆陆续续将元宝纸钱等物也抛入火盆中。 红焰壮涌,好似永远不会熄灭一般,吞噬着能够触碰到的一切。 祭奠完毕,阮葶嫣的眸底早已氤氲起一片水汽,一言不发地与蟾露合力收拾残局。 蟾露无意向来路一瞥,登时吓得一个冷怔,“你、你怎么来了?” 阮葶嫣也放下手中活计,凝视着慢慢靠近自己的少年。 “给王妃请安。”少年粲然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 阮葶嫣颔首回礼,凛然问道:“敢问归侍卫来了多久了?” “抄了条近路,比你们早到个一盏茶的功夫吧。”归黯微微低着脖子,以便能正视阮葶嫣的眼,“恳请王妃不要再叫我‘归侍卫’了,我找人算过命,能活过二十岁都算撞了大运,可不敢像‘龟’那么长寿。” 他有一双笑眼,人也总是笑眯眯的,单看一张脸,俊俏干净,充满未被世俗侵染过的蓬勃;可观其全身,个头实在太高了,段栖椋的身量已然不低,他比自己的主子还要高上几寸,是以尽管身材瘦削,却也带着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蟾露一脸的别扭,在听到他毫不掩饰地承认“跟踪”后,既担忧又气恼。 “你这么嫌弃自己的姓氏,小心你爹知道了赶你出家门!”她恶声恶气地“提醒”。 归黯的眼中闪过一道寒意,恍然间,又是笑容满面。 “蟾露姑娘多虑了,我无父无母,且,”他扬起眉,“我早已忘了自己的姓氏,又何来嫌弃一说?” “你忘了自己的姓氏?那‘归’……” “蟾露!”阮葶嫣打断了她的追问,示意般地摇了摇头。 归黯信步在适才烧纸的地方晃了晃,才道:“王妃,时辰不早了,卑职护送你和蟾露姑娘下山吧。” 阮葶嫣沉吟片刻,点点头,“有劳了。” 原路返回,雾散日出,周围的景色比来时更加怡人,可此刻的气氛,却好似暴雨将至一般,沉闷又静谧。 “王妃。”归黯突然道,“卑职有一事不明,望王妃能提点一二。” 阮葶嫣神色淡淡,“我才疏学浅,恐无法为你答疑解惑。” 归黯一脸的精明,却装作听不懂她的拒绝似的,兀自问道:“王妃殿下,世间的祭奠皆为死人而设,倘若死人未死,那这祭奠岂不是白忙活了?” 蟾露不解其意,只觉他这问题实在荒谬。 阮葶嫣则神色大变,急道:“归黯,你是说她们没有……” 她的话还未讲完,归黯便生硬地另起了个话头,“这么闷头下山真够无聊的,王妃,不如卑职给你讲个故事吧。” 阮葶嫣忍着心中疑惑,默认了他的提议。 “从前,有个小镇,住着两个特别会做针线的女子,她们因志趣相投而成了最要好的朋友。两人技艺相当,不过一人比另一人更具天赋,无论是刺绣还是衣品,皆是天赋之人稍稍领先一筹。” “一日,朝廷来小镇选拔能工巧匠,通过后可入尚衣局为官。可巧掌衣的候选名额只剩一个,两姐妹究竟谁能荣幸地入京参加进一步的选拔,成了难题。” “天赋之女倾向于两人一同献技,由选拔官员决断去谁留谁;平庸之女则坦然地表示要退出竞争,把这个珍贵的机会让给好友。两人小小地争执了一番后,天赋之女心怀感激与愧疚地妥协了。” “在天赋之女即要随宫人回京的前一夜,平庸之女邀她秉烛畅饮。而当天赋之女再次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之时,并且她衣不蔽体地躺在镇上有名的混混身边。至于平庸之女,早已顶替了名额,踏上了她开展仕途的第一步。” “两人的生活自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平庸之女使劲手段,终是坐上了掌衣一职,俸禄优厚、地位超然;天赋之女不得不委身于混混,因刚诞下男婴三日便开始做针线,患了严重的眼疾。” 讲到此处,归黯蓦地停了下来。 蟾露已听得入了迷,忙问:“那后来呢?有天赋的那名女子怎么样了?” “那名女子在孩子十二岁时去世了,孩子的父亲为了还赌债,把亲生儿子卖给了打黑拳的。” 归黯讲述结局时依旧是笑容不减,似乎他的心与悲惨的情感绝缘,看不出一丝遗憾或无奈。 蟾露却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慨,“那个做了掌衣的坏女人真是可恶,害了好姐妹一辈子!”忽的,她好像明白了什么,“难道说那个可怜的孩子是——” 她的手指虚虚地指着在场的唯一男性。 归黯展了展衣褂,“顺便说一句,女子死时我才四岁。” 发现自己猜测错误,蟾露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阮葶嫣一直沉默着,故事中的元素引着她不得不向某个地方琢磨。 “王妃,卑职又有一事烦请教你。”归黯在前方开路,一直没有回头。 阮葶嫣低声道:“你问吧。” 看不到他的神色,只觉他伴着笑意的声音似变了一种色彩,幽然冷酷,“若死者生前害过人、犯过罪,为她所诵之经,依旧能把她送上极乐吗?还是说……”猛然间,他转过身,“她死亡的那一刻已然堕入了地狱,根本听不到你的超度?” 猝不及防的一睇使阮葶嫣下意识后退半步,思绪一滞。 霎时,归黯又归回了他一如既往的笑容,“瞧卑职糊涂的,耽误王妃这么长时间,扯出这么一大篇废话出来,险些忘了正事。”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了山脚下。 少年乐意溶溶,“回禀王妃,王爷命卑职转告你,今日的回门,他身有要事,不能陪你了。” 阮葶嫣回首,陡峰入目,映在她冷寂的眸子里愈发高不可攀。 10. 10 分糖 云淡风轻绕心事,傍花随柳至阮门。 随着一声“微臣等恭迎瑱王妃殿下归宁”,轿子骤然停下。 四周聚集着不少看热闹的百姓,若不是家丁以圆形位把守、控制着人群再靠近阮府,恐怕轿子连个落脚之地也没有。 “喂,你消息准确吗?里面坐的真是瑱王妃?” “你看这里围了这么多的人,当然都是来看瑱王妃的啦!只是就一顶轿子,确实忒寒酸了些。” “也不怪瑱王殿下,传闻瑱王妃相貌丑陋、举止粗鄙,王爷自然瞧不上眼。” “可不是嘛!昨日两人回府,瑱王当街弃轿,把新婚妻子晾在一边;今日归宁,连份礼也没带。依我看,王爷早晚会休妻的!” 蟾露臂挎一锦盒,在轿外伺候,望着乌央乌央的一大群人,听着断断续续的讹传,火光照面,快步上前,低声催促为首的轿夫:“快,抬轿入府。” 轿夫听命,刚要扶轿杆,却见身着朝服的副都御史大人急急走了过来。 “微臣恭迎瑱王妃殿下归宁!” 举止有礼、态度谦卑,身居高位的阮谦阮大人面对自己的亲侄女时竟如此卑躬屈膝,百姓们既觉惊异又感好笑。 蟾露此刻却丝毫也笑不出来,压着声音道:“阮大人,您莫不是要王妃就这么下轿吧?” ——这么当着这么多陌生人的面下轿?这么听着百姓们口不择言的议论下轿? 阮谦故作不解地怔了一下,随后恍然大悟地瞪起眼,一脸厉色地吩咐家丁:“还不快把百姓驱走!惊扰了王妃殿下的圣驾,你们还有他们,有几个脑袋可以赔的?” 他声如洪钟,即便环境嘈杂,但第一排家丁和临近的百姓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散开、快散开!”家丁粗鲁地赶着人群,“谁敢抗命,直接抓起来关入大牢,等待王妃殿下发落!” 一时间,场面乱作一团,抱怨声此起彼伏,分辨不出某个人,而是一片人;妇女、老妪抱着孩子,哭喊声不绝于耳。 强行驱散百姓,难保不会在大家心里留下瑱王妃“跋扈嚣张”的坏印象;而若任由人群聚集,却也不容易控制局面。 眼下的发展完全超出了蟾露的预料,她本意是希望阮谦能够让出大门的位置,好教轿子直接入府。左右大门一关,百姓想怎么看、怎么围观,也出不了什么事。没想到对方曲解了她的意思,不仅不立刻退开,反而有种“以夷制夷”的架势,偏要在这时对普通百姓凸显一下官僚威严。 正左右为难之时,却听轿中响起一声:“众人莫动!” 此语如同一阵清风,试图吹散混沌的喧嚣。 轿帘掀开,阮葶嫣缓缓走出。 她穿着一件绣着海棠的雪灰色锦缎长袍,点翠红瑙轻叠乌髻之间;乍看之下,好似白釉瓷瓶上的美人,沉静得令人心惊;一个眸光流转,恍然落英缤纷,逶迤满目的幽香。 家丁也好、百姓也罢,顿时忘记了争执的内容,皆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适才谁说王妃殿下丑、丑……” 天地蓦然寂静得如初开一般,只能听到风吹枝叶的沙沙声,以及不知是哪个呆子痴痴的呢喃。 蟾露见此情景,顾不得什么礼节,大步跨过轿杆,来到阮葶嫣身边,“王妃,您怎么下来了?多危险……” 阮葶嫣摇了下头,对阮谦道:“伯父,葶嫣给您添麻烦了。不过,葶嫣以为,百姓只是好奇,并无恶意。” 她的神色温柔得如一片云,声音却毫不娇弱,反而清冽得似一汪甘泉。 “各位街坊邻里,适才多有得罪,葶嫣在这里给大家赔罪。”她轻轻作了个揖,起身又道,“除此之外,感谢大家前来为我贺喜,我请大家吃喜糖!” 蟾露心领神会,打开了手中锦盒的盖子。 按理说,归宁之日,夫君随娘子同回娘家,礼品或薄或厚,都要准备一些的;而阮葶嫣回门,却是孤孤单单、两手空空。 她自觉不妥,可无奈囊中羞涩,荷包中的一锭银子还是蟾露买元宝蜡烛时细心为自己省下来的,只够买些糖果糕点。 “哇啊——” 忽的,人群中传来一声孩子的啼哭,但转耳间又戛然而止了。 蟾露眼珠一转,喊道:“谁哭了?” 话音刚落,挡在前面的五六个人赫然分岔开来,只见一个满脸惊恐的母亲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正要溜走。 素面朝天的女子见王妃的侍女一步步靠近自己和孩子,吓得“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求道:“王妃殿下恕罪,民妇知错,求王妃殿下饶命啊!” 蟾露笑眯眯的道:“大姐,你快起来,我们王妃宅心仁厚,你若一直跪着,她才是要问你的罪呢。” 女子眼中泛起了水雾,反应了一下她的话,仓皇地站起身。 蟾露主动牵住女孩的手,拉着她来到阮葶嫣的身边。 孩子母亲虽吓得双腿发软,但为了女儿,还是大胆地紧随其后。 蟾露蹲下身,拿出一颗冬瓜糖,在女孩眼前晃了晃,“小妹妹,你要不要吃糖呀?” 女孩“咕噜”一声咽了下口水,乖乖地点点头。 “那你对王妃殿下说一句‘祝王爷与王妃福寿安康’,姐姐就把糖送给你,好不好?” 女孩眨眨眼,敬畏地仰头望向阮葶嫣。霎时,她的瞳孔如花蕾一般绽开了。 眼前的女子好似庙里供奉的女菩萨,美丽又慈祥。 “祝王爷与王妃福寿安康!” 小小的身躯,深深地弯下,娘亲教过她,参拜菩萨时要虔诚,此刻她真实地做到了。 蟾露疼爱地摸摸女孩的头,在她手心里放了两颗冬瓜糖,“真乖!去找娘亲吧。” 接着直起身,放眼一扫,又锁定了几个小孩的身影。 “谁还要吃冬瓜汤?” 话音一落,两个十来岁的小男孩便跑了过来。 “祝王爷与王妃百年好合!” “祝王爷与王妃同德同心!” 两人顺利得到糖果后,又引来了五六名年岁不一的小孩子。 “祝王爷与王妃琴瑟和鸣!” “祝王爷与王妃唱随偕老!” “祝王爷与王妃丁财两旺!” …… “祝王爷和王妃……”排在最后一位的少年求助似的看看蟾露,“姐姐,我该说什么呀?” 11. 11 祖母 在场大概有十来个小孩子,如今只剩这最后一名小少年未领喜糖了。 他个头不高,极为消瘦,皮肤黑黑的,却因想不出贺喜词而两颊泛起淡淡的红晕。看着性格挺腼腆,不然也不会排到队伍末尾了。 问题一下抛给了蟾露,她不禁也犯了难,简单常用的吉祥话都被前面的孩子说完了,她拼命刮肚搜肠,也想不出什么新词来。 “就说,愿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吧。”阮葶嫣的声音宛若溪水潺潺,可润山泽田。 少年懂得此语的含义,坚定地点了下头,“是,愿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蟾露没有放领了糖的孩子们立刻离开,而是让他们各自又抓了一把糖,嘱咐道:“孩子们,帮王妃殿下把这些糖分给这里的叔叔婶婶们吧。” 孩子们响亮地应了声“是”,随即跑入人群中开始分糖。 大家都是街里街坊,孩子们的父母有的在场,有的即便不在,也是彼此相识的。为了保护他们不受伤,大家自觉地分列开来,井然有序地接糖。 喜糖并不罕见,可皇亲贵胄的喜糖,百姓们还是头一次吃。大家感到新鲜之余,也自觉与皇家有了相关,荣幸与荣耀感倍增。 满满的一盒糖果转眼派发完毕。 先前那位带女儿的母亲捏着糖,深深鞠了一躬,“多谢王妃殿下赏赐!祝王爷与王妃……”她不由卡了个壳,女儿将小嘴巴凑到她耳边,她听了连连点头,续道,“祝王爷与王妃福寿安康!” 随着她的起头,百姓们也躬身行礼,齐声贺道:“祝王爷与王妃福寿安康!” 如此阵仗,引得临街中人也跑来围观,搞清事情原委后,都遗憾未能早点过来沾沾喜气。 阮葶嫣见状,赶忙福身回礼,“葶嫣在此谢过大家了!” 她笑意晏晏,眸光如同长袍上的海棠,熠熠夺目。 阮谦将情势的所有变化都看在眼里,不由得压了压眉。却见长子阮恒走出了府门,来到他身边,耳语几句,他随即又扬了扬眉,似笑非笑地望向阮葶嫣。 与父亲沉不住气的神色相比,阮恒看起来沉稳多了。 他拱了拱手,问道:“王妃殿下,时辰也不早了,不知王爷的辇车何时到府?”语气尚好,只是相比普通的疑问,更像是“明知故问”。 蟾露的笑意一滞,这位小阮大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有什么事进府再说,难道要我们王妃一直站着回您的话吗?” 阮恒听这小丫鬟言辞不善,脸上却毫无波澜,又道:“喜糖已派,百姓断没有只拜王妃、不拜王爷的道理。”他斜睨着阮葶嫣,“王妃殿下,您说对吗?” 这位副都御史大人的长子在京城官宦子弟中相貌与才能都是出类拔萃的,去年刚任职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官位虽不高,但比起那些等着“子袭父业”的官二代要强得多,且以目前受器重程度来看,前途无量。 阮葶嫣眼睫微动,神色淡淡,“王爷他今日公务缠身,无法前来,不必等了。” 此语一出,阮谦故作意外地叹道:“哎呀,怎会这样!” 同时,在百姓中也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归宁如此大事,怎可留新妇独自完成?纵然夫妻不睦,也不能失了最基本的礼数,更何况还是圣上的指婚!再说,王妃貌若天仙,性子也是温雅和善,王爷怎就无端厌弃了她?可见瑱王与传闻一般无二,当真是个反复无常、乖僻古怪的纨绔子! 蟾露虽非当事人,但人们低声的议论与或同情或嗤笑的目光却像无数支钝了尖儿的箭,即便射不透人心,也能敲击得身子无处不痛。 “王妃……”她心疼地揽住阮葶嫣的手臂。 阮葶嫣面色平静,瞧不出任何情绪,凛声问道:“伯父、堂兄,葶嫣此刻可以入府了吗?” 阮恒不禁滚了滚喉结,那翘扬的长睫,好似浓墨晕开的一条逶迤之路,崎岖得令人胆寒、精巧得又摄人心魄。 阮谦并未留意儿子的失神,而是笑得愈发肆恣,“当然!瑱王妃,请吧!” 阮葶嫣莲步轻移,裙摆摇曳,婀娜万千。清风扫过,一缕青丝掠过阮恒的脸,他深深吸了口气。 随着阮府众人返回院内,朱红的大门赫然关闭,种种蜚语流言尽数被隔绝在外。 阮谦的嫡母、嫡妻与妾室以及一众家丁、丫鬟见阮葶嫣走入正厅,皆俯身行了一礼。 阮葶嫣也不失礼节地参拜长辈。 只是这一拜身子还未立直,却听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冷声道:“王妃殿下,老身年岁已高,身体不适,不便作陪,先行告退了。” 紧接着一旁的边氏也应和:“王妃殿下,臣妾身为儿媳,尽孝乃分内之事,也请恕我离席,照顾老夫人。” 听得此言,蟾露气得满脸通红。若说之前阮氏父子故意阻拦不让阮葶嫣进门只是“导火索”,那么此刻这婆媳的话则直接烧到了她的脑门子。 阮葶嫣瞧出她作势要发作,连忙按住她的手,默默地摇了摇头。 蟾露的小脸扭成一团,却不得不听主子的话,只好把已经冲到嗓子眼的火气生生咽了下去。 阮葶嫣态度谦卑,再度福身致礼,“因婚事而劳累了祖母,劳烦了伯父、堂兄和伯母,葶嫣有错。祖母疼我,恳请您在歇息之前,命人将东西返还于我吧!” 她缓缓抬睫,眸中微茫朦胧,情绪起起落落,动情又动人。 可阮老夫人只漠然地睇了她一眼,嗔笑道:“瑱王妃殿下,嫁妆早已由宫中送到了瑱王府。我们阮家可再无欠你的任何东西了!” 此言过耳,阮葶嫣只觉苦涩自心底奔涌而出,刹那间漫过了她的意识。 * 春光缱绻,细暖的杨柳风拂花掠枝,穿堂过窗,吹皱了清茶、吹散了清香。 蟾露为阮葶嫣换了杯热茶,轻声劝道:“王妃,忙活了几个时辰,您喝点水润润喉吧。” 阮葶嫣“嗯”了声,却仍端坐在案前,一动不动。 蟾露知她心情不佳:先是早早爬山头祭奠亡魂,遇到个奇怪的归黯,听了个悲惨的故事;接着回门时被百姓围观不说,可能还在众人心中落下个“弃妇”的印象;再然后同阮老夫人讨要什么东西,被拒得彻彻底底;最后受到的接待也相当敷衍,草草结束了寒暄、回了房。 别人家姑娘归宁,父母兄弟亲亲热热,可阮葶嫣却受了一肚子的委屈。 蟾露心里也不痛快,但不能表现出来,免得“雪上加霜”,只得尽量找些能让对方活泛过来的话题。 “王妃,您是不是想家了?奴婢清楚,这里再大再好,也不及您生活的地方……” 阮葶嫣的眼睫颤了颤,唇瓣翕动,可还是没有出声。 蟾露见她有了些反应,愈发积极起来,“王妃,不如您跟奴婢讲讲你以前的家是什么样的。” 阮葶嫣转头,幽幽地望向她。 以前的家……十惑庵是很好,师父慈祥、师姐包容、师妹可亲…… “奴婢听说,石翼郡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翻过湘梧山就到了,可奴婢一直未曾去过。” “石翼郡?”阮葶嫣秀眉微蹙,“蟾露,你如何知晓我之前住在石翼郡的?” 蟾露见她稍稍变了脸色,自己也不由得局促起来,“是、是莲妃娘娘告知奴婢的。阮大人给莲妃娘娘的谢罪折子里说,您与父亲一直住在石翼郡,前些年父亲去世了,阮大人曾想把您接来京城,却被您婉拒了。这次指婚,阮大人为保您一生无忧,特冒险换下了自己的女儿……” 阮葶嫣的唇角浮现一丝混沌的笑意,“他……是这么说的啊……” “是。莲妃娘娘看了折子后消了气,很怜惜您的孤苦无依,这才命奴婢入府伺候。”她若有所思地喃喃,“只是奴婢觉得,此事有些……”蓦地,她意识到了自己想法的越矩,连忙闭上了嘴。 阮葶嫣的眸底荡着点点疑惑,她又何尝不觉得此事“不合逻辑”呢? 圣上指婚、一言九鼎,阮谦竟公然换了新娘,他怎会不知自己这是在抗旨! 难道对侄女的关怀真的超过了自己以及全家人的性命吗? 从阮葶嫣在十惑庵带发修行了十几年、几乎忘了伯父的相貌这点来看,答案无疑是否定的。 换个角度想,阮谦是因为足够幸运才逃过了死劫吗? 答案也未必是肯定的。 前日在宫中,阮葶嫣目睹了大皇子段汝础对自己七皇叔的态度:厌恶又嫉妒。 厌恶他是个聋哑之人,也厌恶他抢了自己不少的“风头”;而嫉妒,则来源于父皇对七皇叔由来已久的“厚爱”,包括纵着他“盲射择妻”。 然,段栖樟的矛盾也在于此:他这般珍视七弟,如何能容忍阮谦的“偷梁换柱”? 思路到这里像是突然打了个死结一般,怎么解也解不开了。 阮葶嫣展展眼,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已经凉掉的茶水带着深深的苦涩,直灌入喉。 这时,只听门外有丫鬟叩门,“王妃殿下,烦请移步膳厅,午膳已经备好了。” 12. 12 午膳 12 午膳 偌大的膳厅,满桌的佳肴,只坐了阮葶嫣、阮谦和阮恒三人。 赵氏为妾室,不允许入厅内用膳;她的儿子阮憬前几日爬树摔断了腿,也不便前来;阮老夫人与阮夫人还是之前的借口——身体不适;至于阮家长女阮珮湖,自阮葶嫣进门以来,既没个人影,也不打声招呼,好似根本不知堂妹归宁而来似的。 阮葶嫣情绪本就低落,见眼皮子底下一盘盘的肉,闻着浓郁混乱的荤腥味,不禁胃液翻滚,几欲作呕。 蟾露还拿着筷子和碗,打算挑点素菜,结果连片绿叶子也没找到。 阮谦口口声声说疼侄女,居然连侄女能吃什么也不知道! 今日发生的种种,令蟾露重新认识了王妃与娘家人的关系。若哪日能再入宫面见莲妃娘娘,她定要把那份假情假意的折子烧成灰不可! 阮葶嫣本就不愿与阮氏父子有过多交流,干嚼了两口米饭,道:“伯父,堂兄,葶嫣吃饱了。” 阮谦视而不见午膳的时间过分短暂,迅速起身、拱手,“恭送王妃殿下。”他斜眼一瞟,见还长子坐着,便催道,“阿恒,还不快起来!” 阮恒离开椅子,迟疑了一下,“王妃殿下,微臣送您回房休息。” 可能太过意外,阮谦的眉毛登时写了个“八”字。 阮葶嫣福身回礼,“堂兄不必劳烦。蟾露,走吧。” 主仆两人离开了膳厅,向卧房走去。 副都御史的府邸论气派是比不上瑱王府的,可庭院却比后者“满”多了。亭台小谢、雕栏玉砌、怪石嶙峋,阶柳庭花,处处皆是景。 阮葶嫣不喜欢阮府,却不讨厌这里的清雅。若是在王府也栽些花花草草,纵然心里再憋闷,也可寄景纾郁,此生也不算太难。 只是以段栖椋那样的性子……她轻轻叹了口气。 “……王妃您千万别想不开,奴婢多嘴说了这么多,惹您更加不开心,奴婢知错!等明日回了王府,让厨房给您烧几样素菜,您可再不能饿肚子了!” 蟾露清脆的声音终于在阮葶嫣的耳中有了存在感。 “蟾露,你说什么?”她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我适才有些走神,没听全。” 蟾露一点未恼,道:“王妃,奴婢是说,出去给您买些吃的,让您先充充饥……” “是阮府招待不周、未备午膳;还是‘王妃’的头衔才戴了三日,阮府的佳肴便无法入眼了?” 赫然传来一道女声,娇嗔冷漠,很不友好。 阮葶嫣主仆二人举目,只见廊亭之上有一女子,二八年华,皮相丰盈,本是流动的一双眼,偏生多了些世俗的欲,与她“娇而不贵、柔而不婉”的气质倒是颇为契合。 女子始终侧坐对着她们,就连讲适才那句话时,脖子也不肯扭过来。此刻更是目不斜视,故意视她们于无物。 蟾露心明此人必定不善,看她态度如此傲慢,心中颇为不满,便高声喊道:“什么人如此无礼,王妃殿下在此,居然敢出言不敬!” 亭中人居高临下地轻嗤,“若不是我大度退出,哪轮得到她来做这‘王妃殿下’?” 此语一出,蟾露立时清楚了此女子是谁。 阮葶嫣只略略抬了下睫,很快便垂下了眸子,身子一低又一起,“葶嫣问堂姐安好。” 阮珮湖歪着下巴,眯着眼睨她,唇角的弧度充满了讥讽的意味。随后慢慢悠悠地掀了掀眼皮,再次偏过头,不再正眼瞧她。 蟾露见状,恨不得顺着假山爬上去,直接给盛气凌人的阮大小姐来一脚! 阮葶嫣看出她带了些情绪,便劝慰似的轻摇了下头,“蟾露,我累了,我们回房吧。” 蟾露朝上瞪了一眼,接着神色缓和下来,温柔地扶住她,“王妃,您慢慢走……” “等等!” 阮珮湖声音响起的瞬间,阮葶嫣只觉眼前有道小小的白色一闪而过。 蟾露叫了声“王妃小心”,急急将她斜推了小半步。 紧接着便听得“啪”的一声,一块点心落在了她的脚边。 软软的糯米糕本通体雪白,猛一摔到地上,四角崩裂,污秽不堪。 阮珮湖得意地扬着眉,语气中掩不住笑意,“王妃殿下不是吃不惯荤腥嘛,这点心可素——” 她话还未讲完,又一声“啪”响起。 霎时,她额头像受了一记重拳似的,痛得直往后退了两步。 与此同时,眼前纷纷洒落着白米与泥土混合的渣渣。 她下意识扶额,再拿开手,手心里多了一块虽“难以辨认”,但仍可“一眼认出”的糯米糕! “啊——”她失声尖叫。 旁边伺候的丫鬟忙拿出手帕给她擦拭额头。 “滚开,废物!” 她怒不可遏地抓住栏杆、向下望去,下面哪还有什么人影啊! 13. 13 咕咕 蟾露拉着阮葶嫣以最快的速度冲回房间。 阮葶嫣身子不算娇弱,但在十惑庙时,每日不是坐禅、就是抄经,最大的运动恐怕就是莳花弄草了,乍一这么跑起来,不免气喘吁吁、香汗浸衫。 反观蟾露,脸色干泽、心跳正常,丝毫没有劳累的模样。 阮葶嫣只当她体力好,不光如此,臂力与准度也是惊人,能轻松将糯米糕投掷到阮珮湖的脸上。 “蟾露,你可习过武?”她问得并不认真,只是好奇罢了。 蟾露正给她斟茶,此刻不由得手上动作一顿,眉头蹙起又松开,这才堆笑着道:“王妃误会了,奴婢不会功夫,只是自小干惯了粗活儿,力气比普通女子大了点罢了。” 阮葶嫣不疑有他,只眼中微露担忧之色,“蟾露,你适才也太胆大了些。” “我胆大?”蟾露将茶水推到她面前,撇撇嘴,“我可没有您那位不知好歹的堂姐胆大。这要是王爷在场,看她、看她们阮家人谁敢这么怠慢您!” 此话不算错,若是段栖椋同阮葶嫣一起回门的话,就算阮谦等人不把侄女放在心上,也总会忌惮些瑱王的。 可今晨得知夫君放了自己鸽子时,她非但不恼怒,还存着一丝侥幸。毕竟当着事外之人的面向阮家讨要父母的遗物,可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谁让段栖椋性格和行为都那么古怪呢。 不过,她完全没料到,阮老夫人会那般理直气壮地毁约! 当初伯父找到她,向她提出替阮珮湖出嫁一事,若非阮老夫人承诺将遗物归还于她,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她也想过,这遗物可能是假的,她父母死前可能根本什么也留下过。 即便如此,她还是换上了喜袍、上了花轿,因为她太想摸一摸父母曾触碰过的东西了。就算是假的,她也甘愿! 但,阮老夫人连个自欺欺人的机会也不给她! 她的失落与沮丧,并非来自于段栖椋的缺席,而是能与父母产生联系的唯一一条路,如今被彻彻底底地斩断了。 既然路没了,她大可自此不再登阮家的门——毕竟这也是阮谦求之不得的,可她仍态度谦卑地面对阮家所有人,一来是给自己留最后一线希望,阮老夫人虽非她父亲的生母、非她的亲祖母,然到底她还是姓阮的。等主母的架子摆够了,会松口也不一定。 二来,则是为了十惑庵。 阮谦对外宣称阮葶嫣过去一直住在临郡,对于十惑庵却只字未提,无非是要粉饰自己弃养阮氏子孙的事实,也圆上了他“不惜抗旨,也要舍掉亲生女儿的未来,将侄女捧上高位”的谎言。 如此一来,知晓真相的十惑庵众人很显然成了他的引雷,但同时,也成了他牵制住阮葶嫣的最佳工具。 她稍有一动,难保这位敢拿家族性命做赌注的伯父不会直接对尼姑们下手。 思虑种种,她唯有按兵不动,才可保全十惑庵。待生活稍稍稳定了一些,她再想法子把师父和师姐妹解放出来。 蟾露一直看着她,见她愁眉不展,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不禁叹了口气。 阮葶嫣回过神,微微一笑,“蟾露,你饿不饿?” “王妃,奴婢不——咕噜——”蟾露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我不饿,它饿了。” “买喜糖的银子还有剩吧?你出府买些吃的东西吧。” “出府啊……”蟾露踌躇了一下。 阮葶嫣解劝道:“别担心,他们再不喜欢我,也不会在自己家里伤害我的。” 蟾露还是犹豫不决,毕竟她刚见识了阮家大小姐有多无理取闹。 可既然阮葶嫣如此说了,她也不好再为主子忧上添忧,并且考虑到她二人都是腹中空空,也确实要吃些东西。 “也对,‘瓜田李下’,何况您背后还有王爷呢,他们肯定不敢。” 蟾露说完便挎着已然空空如也的锦盒出了门。 不一会,她去而复返,锦盒中多了一些容易打包的糕点和干粮。 好说歹说劝阮葶嫣吃了几口东西,哄她躺下休息后,蟾露不免也倦意袭来,趴在案上睡着了。 直到树梢上的金色与天边的霞光消失殆尽,她才醒转过来,身上还多了条毯子。 而阮葶嫣则静静地倚在床边,望着窗外发呆。 察觉到她睁开了眼,便坐到了她身边,“适才丫鬟来喊我们去用晚膳,我瞧你睡得香,便没叫醒你。你这会儿可饿了?” 蟾露揉揉惺忪睡眼,羞赧地回话:“王妃,奴婢平时真没那么容易饿的,您不要这么在意我。” 阮葶嫣摸摸她的头,“怎能不在意呢?你之前在莲妃娘娘身边伺候,条件那么好,如今跟了我,连顿正经饭也吃不上。” 蟾露看出她面浮愧色,忙道:“王妃,您千万别这么想!”忽的,她眉间的愁一下淡掉,双眸弯了起来,“王妃,我差点忘了,您稍等我一下!” 阮葶嫣笑盈盈地望着她从从包袱里抖出了一身朴素的衣衫。 “小姐,奴婢想邀您今夜外出散步,可以吗?” 14. 14 红稀 夜幕低垂,皓月当空,华灯初上,帝京的街道朦胧又灿烂。 解除宵禁,可能是仁宗在位时颁下的唯一一项利民之策,后段栖樟登基,沿用至今。 不过,庵堂也好、寺院也罢,仍坚守着旧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当墨色染遍天际,那道小小的门便将世俗的繁华与佛堂的清寂完全隔绝开来。 阮葶嫣在十惑庵生活了十五年,为数不多的几次夜行,是随师父为丧亲之家做法事,彼时步履匆匆,连抬头瞻星的功夫都没有。 而此刻,她望着人车涌动、瓦肆映辉,感受着微醺了街道的缕缕暗香,聆听着绵软了人心的声声吟唱,恍如来到了另一番新天地。 银辉如霜,落在夜晚的喧嚣之上,平添几分说不出的色彩。 阮葶嫣眼中写着惊艳,蟾露则是一脸的兴奋。 “小姐,前面有个群玉楼,斋菜做的很不错,我下午订了位子,我们去吃吃看吧。” 两人已换上便装,她自然地改“王妃”而称“小姐”。 “好,你有心了。”阮葶嫣笑得清浅,眸光仿若溪水潺潺,是静谧的,又是流动的。 主仆二人漫步街道,欣赏着不会在白日出现的风景。 阮葶嫣喜静,却从不反感这种国泰民安的热闹。 走走停停,两人悠闲地来到群玉楼,小二领着她们上了二楼。 阮葶嫣放眼一望,高客满座。回想在一楼大厅,亦是座无虚席。看来这酒楼的生意的确红火。 蟾露的心思却与她是两个方向,忧心忡忡地嘟囔:“这里怎么全是男子?小姐,我们还是别在这儿吃了……” 小二听到她如此说,连忙提醒:“姑娘,下午你来本店时小的与你说过,今夜特殊,订出去的座位再退的话,只退一半的押金。” “可……” “算了,蟾露,不妨事的。”阮葶嫣和善地道,“人多才说明这里的饭菜好嘛。” 小二嘿嘿一笑,“本店厨子的厨艺自不必说,但小的说句实话,今夜能有这么多客人光临,还得多亏对面那栋楼……” 小二引着主仆二人来到预定的位置坐下,此处靠近楼梯,且在角落,可即便如此,也能透过窗子,将外面的景色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一富丽华美的阁楼与酒楼相对而建;“红稀楼”三个红底金边的大字牌匾在两侧灯笼的映照下熠熠生辉;琉璃瓦、鎏金檐、柿蒂纹,图必有意、意必吉祥。 收回了视线,阮葶嫣对着食单点了几道家常的素菜,小二记下,旋即下了楼。 二楼宾客都很安静,即便聊天,也都尽量压着声音,不影响其他人用餐。 阮葶嫣兴致勃勃地听着蟾露讲述自己在宫中遇到的趣事,小二上菜的间隙,邻桌关于“花魁”“红稀楼”“漪薰姑娘”的只言片语还是隐隐传入了她的耳中。 蟾露也听到了他们的议论,沉吟了片刻后,面露恍然之色,轻声道:“小姐,我明白为何今夜群玉楼的生意这么好了。大家都只为见对面的漪薰姑娘!” 阮葶嫣稍显疑惑地重复了一遍“漪薰”的名字。 “小姐,下午我来时,本已被告知客满了。结果又来了一妇人,说要替她夫君退订位置,这才被我捡了个漏。”蟾露神秘兮兮地道,“那妇人一边心疼只退回了一半的订金,一边还抱怨漪薰是条‘小狐狸精’!” 阮葶嫣下意识蹙了蹙眉,她与漪薰素不相识,然听到女子如此评价另一女子,心中难免不快。 正思忖着,却听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时辰到了”。原本端正坐于桌前的男子皆倏然起身,纷纷来到窗前,神色殷切,似在翘首以盼着什么。 “看吧,我说这里的视野最佳。” “可惜我俸禄太低,娘子又管得严,不然我也要进红稀楼坐上一坐。” “今日是漪薰的十八岁生辰,不知谁有福分能享受她的初夜?” 二楼大厅就那么大,男子你一言我一语的感叹全部飞入了主仆二人的耳中。听到“初夜”两字,蟾露险些把刚入口的杏仁茶喷出来,阮葶嫣也是脸颊泛起了红晕。 “真不该留下来,亏钱就亏钱嘛。”小丫鬟不悦又自责地嘟囔了一句。 阮葶嫣怕她心里不痛快,给她夹了一口菜,“尝尝这个,味道真的不错。我这三日几乎什么都没吃,今夜终于能吃顿可口的了。” 蟾露扁扁嘴,“王妃……” “蟾露,他们看他们的,我们吃我们的,别想那么多。” “是,小姐……” 主仆两人继续埋头干饭,可很快,男子们的低呼声再次引起了她们的注意。 “出来了!漪薰姑娘!” “哇!果真是琼姿花貌、方桃譬李啊!” “若能一亲芳泽,这辈子死也值了!” “下楼了!我们要不要也下去?” “下面必定人满为患,我们在上面看正好。” 蟾露瞪了那些个色痞子一眼,无意往窗外一瞭,瞧不见什么绝色美女,却见红稀楼三楼有扇窗缓缓打开了。 她的心“腾”的一下提到了嗓子眼,“王、王妃……” 15. 15 逃避 酒楼之外,灯火通明。 阮葶嫣见蟾露呆望着对面,心中不禁起疑。 她起身上前,担忧地问道:“蟾露,你怎么了?是噎着了吗?” 未等蟾露回答,男子们的议论声赫然高了起来。 “那位……我莫不是眼拙了!那位、真是……那位吗?” “不会错的!前年莲妃娘娘设的桃花宴,我也去了,我确定是那位!” “那位在的话,漪薰的初夜便再无悬念了。” “可是那位不是才成了亲?” “据说新娘子相貌丑陋……” “你说谁相貌丑陋?” 耳边骤然响起一声厉吼,惊得青年向侧踉跄了几步。 眼见一小姑娘正叉着腰、恶狠狠地盯着他与其他几位仁兄。 “姑娘,你误会了,我说的是那位王……” 他本要解释,却一眼瞥见小姑娘身后的女子,这一瞥,却险些连魂儿也丢了! 女子衣着朴素,未施粉黛,发髻上也没有佩戴任何头饰。可单单就这素素净净的一身装扮,却缭乱了人的心弦。她面含秋水之韵,怅然却不颓然,一双妙目脉脉温婉,又夹杂着难以忽视的倔强。 红稀楼的漪薰固然为人间极品,可眼前的佳人却乃天宫仙娥,比不了、也不可比。 与那青年一样,在场的其他男子也真真切切瞧见了阮葶嫣的容貌,当初她刚上楼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对面,再加上烛火昏黄,自然忽略了此女。此刻不由得既惊叹又后悔。 蟾露没好气地叫道:“看什么看?都躲一边去,给我们小姐让地方!” 青年们赶忙退后,眸子仍痴痴地定在不知名的少女身上。 阮葶嫣轻福了下身子,“有劳了。”声音很轻,像是虚弱的烛火,一不留神便要熄灭。 可对于青年们来说,这三字却如同一叶鸟羽,撩得身子酥酥麻麻,竟忘了回礼。 阮葶嫣并不介怀,而是举目眺望。 对面楼上窗开半扇,只露出半面脸的男子手臂搭在窗棂上,轻轻一拉垂到手边的红线。黏在楼顶的巨大花球霎时碎裂开来,片片花瓣飘飘扬扬地在空中舞着旋儿下落。 婀娜的少女正立其下,翩然起舞,月影绰绰、花影繁繁,她是此刻最美好的存在! 乍然间,夜空“轰隆”一声,绽开万千比星辉还璀璨的烟花,一簇接一簇、一响接一响,隆重而热烈。 阮葶嫣先是蜷起了手指,待见天光如昼,又深深吐了口气,松开了手,也好似松开了某样东西。 “蟾露,我们走吧。” 蟾露愤愤又无奈,答了声“是”,扶着她缓缓下了楼。 * 红稀楼之上,窗户“当啷”一声关了。 侍卫斟酌了片刻,还是沉声道:“卑职似乎看到了……王妃殿下……” 他的话音还未落,便被另一小侍卫拉到了一遍。 “大哥,你傻呀!你都看到王妃了,老大能看不到吗?你还问!你瞧老大的脸色比锅底还黑呢!” 两人正说着小话,只听“砰”的一声。 大小侍卫齐齐抱拳行礼,“是,王爷,卑职等这便备马!” * 街道依旧通明、月光依旧皎然,可阮葶嫣却想逃离光芒,只有黑暗能帮她掩饰此刻的心情。 蟾露紧跟着她,见她只往暗处走,本想拦一栏,可明白她肯定不好受,也只好由着她去。毕竟若真遇上危险,她还是能保护她的。 阮葶嫣一路向南,行人越来越少、灯光越来越薄,可她没有停下的意思。 忽的,“啪嗒”一声,她猛然止住脚步,俯身捡起适才掉落的一颗小小的红果子,燕子扇动双翼的“唰唰”声,在静默如雪的黑夜显得异常响亮。 再一抬头,月晦星稀,天空如一道蓝绸子,怎么望也望不到头。 她凝视着远方叠加在一起的缥缈山丘,心中却是荒野一片。翻过丘陵,是十惑庵,她曾最亲最近的家。可越过心头的这片荒野,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 黑沉沉的眸子里,溢满了不敢掉下来的泪。 如此站立了许久,她才用略带沙哑的声音道:“蟾露,我们回阮府吧。” 两人回转身子之际,正对面的不远处亮起一笼红光。光亮越来越耀眼,还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 阮葶嫣双眸闭了一下又睁开,束在马车两侧的灯笼晃得人有些眼花。 收绳住马,一锦衣青年下了车,噙着笑向她走来。 16. 16 外室 车舆上的光,突兀地照亮了灰蒙蒙的夜。星月乍然退隐,风声如咽,透着道不明的森然。 蟾露快速适应了灯光,却见眼前除了锦衣青年与马车夫外,后面还跟着四个家丁装扮的大汉。 “是你?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她认出了青年,正是在群玉楼说瑱王妃闲话的浪荡公子! 青年瘦高身材,相貌也算周正,只是唇角好似个机关,一勾笑,能登时喷出千升油来。 “小姐有礼,在下武佑……” 未等他自我介绍完,蟾露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我问你叫什么了吗?” 武佑的笑意僵了僵,“是,在下冒昧了。”他情绪调整得蛮快,清了清嗓子,“在下并非有意跟随,只是偶然散步到此地,恰好遇到了姑娘。”他上前两步,“姑娘,我们适才在群玉楼刚见过,此刻又见面了,你说,我们这叫不叫缘分?” 蟾露见他还欲再靠近,一个侧步挡在主子跟前,拧眉喝道:“谁信你的鬼话!” “蟾露。”阮葶嫣拍了拍她的肩膀,摇了下头,“武公子请自便,我们先走了。”此话是说给武佑的,可她却低垂着眸,看也不看对方。 主仆二人刚要动身,武佑猛然双臂一横,又逼近了她们一步。 阮葶嫣不由得后退,蟾露背对着她,两手绕后护住她的身子。 “你想干嘛?”小丫鬟眼神凌厉。 武佑慢悠悠地将手臂收回,负手而立,笑道:“别误会,在下只想送你与小姐回家罢了。毕竟这里漆黑一片、空旷无人,你们姑娘家容易出危险。” “我看最危险的就是你!” 蟾露不由分说,揽着阮葶嫣、绕过武佑,快步前行。 谁知眼前赫然一黑,再一抬头,四名大汉一字排开地堵住了前路。 武佑不慌不忙地道:“小姐莫要辜负在下的一份心,上车吧。” 他一语毕,车夫立时掀开了帘子。 阮葶嫣神色肃然,不显丝毫慌乱,冷声道:“很抱歉,我一向最不喜坐马车,只喜欢走路。烦请公子放行。” 武佑见她眉目淡漠,较在酒楼时的涓涓□□更添倨傲之感,一颗心如同刚出锅的糍粑,软作了一团。 头脑一热,脱口而出:“实不相瞒,姑娘,在下自初次见你时便难以忘怀,想请姑娘去我府上喝杯薄酒……” 阮葶嫣早看出他另有企图,却没料到竟如此明目张胆地表白,瞳孔大张,漾着惊异和愤愤。 蟾露则直接破口大骂:“混账东西,你可知我们小姐是谁吗?” 武佑轻蔑地扫了一眼主仆二人的衣着,轻嗤道:“那你可知本公子是谁吗?当朝吏部尚书是我父亲!” “区区吏部尚书家的纨绔子就敢在这撒野!”蟾露毫不让步,“我家小姐可是瑱王妃殿下!” 身份一亮,武佑先是愣了愣,随后爆发出讥讽的大笑,他的家丁也跟着笑起来。 “瑱、瑱王妃?哈哈!”他夸张地仰腰按腹,“瑱王府的一个丫鬟穿得也比你们好!”他猝然止住笑,“既然你家小姐是瑱王妃,可有王府的腰牌或其他信物让本公子开开眼?” “这……”蟾露面露难色,“王妃就是王妃,货真价实,还要什么证据!” 武佑又嗤笑了一声,“我说你们假扮谁不好,偏要假扮什么瑱王妃。谁不知王爷厌弃王妃容貌丑陋,回府途中弃轿上马?而小姐你……” 他忽的靠近阮葶嫣,食指在她下巴倏然一撩,幸好她反应迅捷,赶紧别开脸、躲开身,才不至于被他触碰到。 见自己扑了个空,武佑悻然轻哼,继而又堆砌出殷切且不怀好意的笑,“小姐你容貌倾城,若说是天仙下凡,本公子还能信上三分。” 阮葶嫣心头慌乱起来,但面上仍旧不露惧色,“既然公子不信,大可放我们回王府,请王爷出面作证。” 武佑眉梢微扬,心道此女不仅姿容秀丽,脑子也不笨。 他猜测女子顶多出身小商户之家,是偷跑出来玩的。至于谎称自己为瑱王妃,无非是在群玉楼听到了他与其他人对瑱王的议论才灵机一动胡扯一通。 此处人烟稀少、黑灯瞎火,最好下手;一旦上了繁华大街,便再难寻他们的踪迹了。 正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起初他也没打算一上来就强人所难,开些利好条件,不愁对方不会就范;而此刻,他改了主意,必须要在今夜将此女给办了! 他稍作思索,然后行了一个大大的礼,“瑱王妃殿下,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请王妃见谅。”手指马车,“请王妃上车,小人送您回府!” 17. 17 上车 蟾露深知这车是万万不能上的,武佑假意谦卑,无非是要让她们放松警惕,引她们掉入陷阱罢了。 “我们王妃不是说了吗,她不喜欢坐车。”她大脑飞速运转,“这样吧,我们走前,你们跟在我们后面。” “怎好叫王妃走路呢?” “这是王妃的命令!” 武佑脸色骤变,唇角虽还噙着笑,但眼中却是骇人的黑色。 “请恕本公子再难从命了!来人,给我上!把丫鬟打晕了扔到崖下;小姐给我绑到车上。” 他笑得愈发癫狂阴恻,“本公子还没试过在马车上办事呢!” 说话间,家丁两人一组,分别控制住了阮葶嫣和蟾露。 阮葶嫣双手被紧紧缚着,动弹不得,眼见大汉的掌刀要劈上蟾露的脖颈,忍不住大声喊道:“蟾露!小心!” 蟾露脖子一扭,脑袋一转,闪过了掌刀,然后头向后狠狠一撞,正好砸在身后大汉的下巴上,痛得他不由得放松了手。一臂脱开,顺势抓住另一人的腕子,利索地一拧,对方豁然大叫一声。 她甩开那人的手,赶上前,“王妃,我来救——” 只听“咚”的一声,蟾露被先前的大汉踹中了背部,霎时失去了平衡,扑倒在地。紧接着腰部蓦的承压,原来是一大汉坐在了她身上,另一人死死地扣住了她的双手。 “放开我!放开王妃!”男女力量太过悬殊,她趴在地上,声音发不出,嘶哑而干裂,“若王爷知道你们这么对我们,他定会要了你们的狗命!” 又听“噗”的一声,大汉踢了她一脚,她霎时喷出了可怖的猩红。 阮葶嫣早已泪眼婆娑,恳求道:“武公子,你放开蟾露吧,我答应跟你走,只要你不伤害她!” 武佑的笑意更深了,“早看出你们主仆情深。” 挥了挥手,两家丁一下将蟾露架了起来。不过她伤势太重,根本直不起身子。 “王……王妃……”她的泪水和着血,凄然又愧疚。 阮葶嫣抹了抹脸上的湿润,收敛了真实情绪,正色对武佑道:“武公子,你当真心悦我?” 武佑微微低着头,以便能正视她那双沾了风霜寒梅似的眼睛,发着气音,“在下对小姐是一见钟情。” 男人的气息好似毒舌吐信,让她周身涌出了寒意。 她深深吞咽了一下,凛然道:“武公子,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第一次……是万万不能在这种荒郊野地的。若你执意要……我便咬舌自尽!” 武佑也是个“好说话”的,一来想,在马车上享用美女的□□,实在暴殄天物;二来是,他有丫鬟在手,不怕对方在途中搞小动作。 当即道:“本公子在西郊有处别院,若小姐喜欢,今后大可住在那里。” 阮葶嫣心中冷笑,这是打算把她当外室养了! “好,就去公子的别院。” 只要上了大街,她趁机喊叫几番,将官兵引来,到时不怕这个武佑不相信她的王妃身份! * 马车辚辚,碾碎了一地的银霜。 阮葶嫣与第二位男子共处狭窄的空间,武佑给她的感觉与段栖椋截然相反。 后者固然隆重又冷漠地不可亲近,但至少遵守着“相敬如宾”;而这位吏部尚书的公子,双手一直跃跃欲试,眼神更是炙热得恨不得要把她燃成灰烬。 马车内点着一个小灯笼,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也算稍稍规矩了一下武佑的贪婪。 前帘和左右两侧的小窗帘尽管都拉得严严实实,不过光影、夜风与幽香都是无缝不入的。 虹色几番闪烁、味蕾几经起伏,阮葶嫣清楚,她们已经上了大路了。 她唇瓣刚一翕动,手腕却被武佑顿然抓起。 他另一手掀开车帘,只见蟾露正靠在一个大汉的肩头,身子瘫软无力,看样子是晕倒了。大汉的手搭在她的脖子上,手指蜷起又放开,时而紧、时而松。 “小姐,你可要乖乖的。”武佑眯着眼笑,“若你不听话,这丫头的脖子就会断哦。” 阮葶嫣按住对方的手,费力将其从自己的手腕上褪下,“公子多心了。” “是啊,本公子我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要相貌有相貌。”他的唇慢慢凑过来,再近一寸就要贴上她的耳垂了,“小姐,你跟我了,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你的父母亲人也能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 阮葶嫣头一撤,远离他的不安分,幽幽地道:“但愿吧。” 此时已是深夜,叫卖声与吟唱声几乎再听不到了,车轮滚滚之间,隐隐夹杂着哒哒的马蹄声。 “叮铃——” 阮葶嫣心头一惊! “叮铃——” 阮葶嫣缓缓回头,武佑的眼神还在像猎手注视猎物一般锁着她。 她坦然地回望了他一眼,同时一颗红果子顺入了手心。心跳声成了她动作的节奏,红果子跌出了马车,无声无息…… 18. 18 获救 深夜寂寂,静得人心乱如麻。 阮葶嫣感觉黑色好似吞噬了万籁之音,唯留她心跳的砰砰和血液的汐涌。 红果子已经偷偷丢出去了,可马车仍不变频率地向西赶。每前进一寸,她周身毛孔的寒意便渗透骨髓十分。 她怪自己不该把仅有的希望全部寄托于意外的一声“叮铃”,没有人能救她和蟾露,只有她自己。 不动声色地提起一口气,同时手中悄悄握紧一物。 阮葶嫣的眼睫颤了颤,轻声唤道:“武公子。” 声音软软糯糯,武佑只觉四肢百骸被鸟羽撩了个遍。 “是。”他忙不迭地回应,“小姐,小生在呢。” “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公子还不知小女子的姓名吧?” 阮葶嫣的音量较之前又轻了几分,听起来羞涩又容易摆布。 武佑心头大喜,“是,是小生疏忽了。敢问小姐的芳名……” “小女子姓……” “嗯?姓什么?” “姓……” “小姐,在下属实听得不甚清晰,你可否……”他的要求还未提完,忽的止了声,原本些许焦急的神色转而成了媟笑,又续道,“可否,靠近在下一些……” 阮葶嫣低垂着头,不做声。青丝之中隐约可见她颊上的红晕。 武佑见她如此情状,轻车熟路地换了个提议,“要不,在下靠近小姐些……” 阮葶嫣的头垂得更低了。 武佑乐得眉毛快连上了发际线,一下凑近她的身子,膝盖有意装无意地轻贴她的大腿,俯着脖子,贪婪地感受着她清甜的气息。 “再、说一遍……”他深深吸了口气,半眯着眸子,“你的名字吧……” “武公子,小女子名叫——” 赫然,阮葶嫣举起一臂,作势便要狠厉下扎,但手腕猛然被人扼住了。 强到无法抗争的力道,几乎要将她的骨头绞碎,她手中的木簪“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另一手攥成了拳,可还未触碰到对方的衣衫,又同样被钳得无法动弹。 “哼,敢突袭本公子!”武佑脸色阴沉,比青面獠牙的鬼差还可怖,“你真是不知好歹!” 阮葶嫣咬着牙,眸光揉着骇然、意外与愤怒。 武佑霸道地将她压制至车壁,把她的双手定在其头顶。 “是不是很奇怪,本公子如何会察觉到你的小动作?” 他腾出一只手,重重地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 “科举在即,本公子志在武状元!” 阮葶嫣紧紧闭着唇,眼眶通红,水雾迷蒙,却强忍着不让泪落下来。 她本以为吏部尚书的儿子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绣花枕头,打算趁其不备,用木簪刺伤他,他的人听到他的呼救,自然会手忙脚乱,顾不得蟾露,马车也会顺势停下。到时她大力呼喊,只要把人引来,她们主仆二人就算安全了。 可熟料这个武佑竟会武功! 她这次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武佑的手从她下巴上移开,贪婪地抚摸着她柔嫩的脸颊。 “本少爷说过的,你若敢耍花样……” 阮葶嫣用力闭着眼,对方的点点接触,似乎是引诱,可于她,却是蚀骨之毒! 倏地,只听车外传来“咚”的一声。 突如其来的冲击致使武佑下意识松开了手。 他恼怒地一下掀开车帘,大喝:“废物,连驾车也不会——” 话都没说完整,他的身子乍然飞出了车外。 视野开阔起来,阮葶嫣惊异地望着之前坐着蟾露与大汉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 再一声痛吟,将她的视线牵到了道旁。只见武佑痛苦地趴在地上,后背被一只脚踩碾着。 抬眼之际,却见脚的主人正笑嘻嘻地望着自己。 恍然间,车舆内伸出了一只白皙细长的手。 阮葶嫣胆颤地挪到车边,一个挺拔的身影登时映入眼帘。 男子的眸子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但还是能足够温暖得化掉她身上的寒意。 她搭上他的手,跳下马车。适才的悚然仍残存在她的意识中,她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幸好被一双可靠的手稳稳地扶住了。 “王……王爷……”她疲惫又庆幸地笑了笑,像朵在寒冬颤巍巍绽开的梅,“您还是看到了我的求救……” 那声“叮铃”和那颗红果子,希望并没有落空! 段栖椋的眸子细微晃动着,始终未从阮葶嫣温婉憔悴的脸上移开,喉结下意识滚动了两遭。 “王爷!” 萧晦闪了过来,确定好主子一定能看到自己,方道:“那些人该如何处置?” 19. 19 睽睽 武佑的壮汉家丁和马车夫都是五花大绑,武佑的身体虽无束缚,但衣领子被归黯吊着,逃无可逃。 他对上了段栖椋的眼,瞳孔都要炸了,大声求饶:“瑱王殿下,小民有眼无珠,怠慢了王妃殿下,求王爷恕罪啊!” 本想跪下,可碍于衣服上的重量,他只能半弓着身子。 段栖椋看了归黯一眼,归黯心领神会,质问道:“喂,你当真不知王妃身份?” “小、小民当真不……知……”武佑瞟了下阮葶嫣,最后一个字低如蚊纳。 刚虎口脱险的女子因过分的隐忍而下巴控制不住地抖动着。 “你敢说蟾露未报我的身份?” 归黯眉梢一扬,笑容不减,“回禀王爷,这家伙撒谎了。” 段栖椋挥了下袖子。 归黯招呼道:“就地取材吧,把这家伙和他的下人都塞进他们马车里,押到……” “放开我!”武佑激烈地打断他的安排,“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爹可是吏部尚书武昼!抓了我,我爹一定不会放……” “嗒”的一声闷响,武佑像突然被人抽掉了魂儿似的,瘫倒在地上。 归黯拍拍手上本没有的灰,努努嘴,“这下清净多了。来两个人抬他上车。” 阮葶嫣无暇关注武佑等人的关押之处,转到段栖椋面前,急切地问道:“王爷,蟾露呢?蟾露她为了保护我,受了很重的伤!” 段栖椋自然不会回答他,是萧晦开了口:“回禀王妃,王爷发现您留下的线索后,第一时间过来营救你们,如今蟾露姑娘已经被送医了。” 阮葶嫣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王爷,王妃,请上轿吧。”萧晦打开了轿帘。 阮葶嫣温顺地点点头,蓦然发现街道两旁有序地跪满了人。 她一下愕然,这么说,适才的所有——包括她被武佑胁迫,都被这些百姓看了去吗? 双脚霎时如拴了铁锤一般,沉重得抬不起来了。 不觉间,腰间陡然多了一丝温热,她连忙仰起脸,从段栖椋冷淡的瞳孔中看到了局促不安的自己。 “我……我只是有些倦了,还能自己走。” 即便确信了对方肯定看到了自己的唇动,可那只大手还是牢牢地扣着,丝毫未动。 她的身子被微微提起,步伐轻盈且根本不由自主,完全依着段栖椋的节奏前行。 穿过百姓的跪拜,尽管眼见他们都低着头,但阮葶嫣仍可感受到众人的目光,不禁头皮发麻、脸颊滚烫。 好不容易上了轿,轿帘一下,多出来的温度便立时抽走了。 阮葶嫣胸前细细起伏着,回想之前在皇宫的那次,此刻才意识到段栖椋看着跟个冰块似的,手掌竟如此的热! 轿起,平稳又快速。 阮葶嫣考虑着该怎么向段栖椋表达谢意,可转念一想,若不是他不随自己归宁,她又怎会在大晚上的和蟾露出去找吃的?若不是无意间看到他在红稀楼,她又怎会心烦意乱地跑到那黑漆漆的地方,遇到了危险的武佑? 如此推导下来,左右都是对方的不对! 但,若没有他的及时出现,她可能真的回不来了! 阮葶嫣不由得叹了口气,这前因与后果、恩情与怨忿,究竟怎么算才能厘清呢? 正纠结着,她双眼突然瞪大起来。 “王爷,我们这是去……阮府吗?” 段栖椋看她的眼神总是漫不经心的,两息过后,才缓缓点了下头。 阮葶嫣咬了下唇,“既然如此,那请停轿吧,我一人回去。” 狭小安静的空间里,豁然传来一道低低的磨牙声。 阮葶嫣莫名心虚起来,蹙了蹙眉,小心地扬起脸,“王爷,我知您不愿与我回去,我自己可以……” 话才说了一半,她的手猝然被托住了。 段栖椋摊开她的掌心,用食指在她手心慢慢写着字。 熹微的烛光透过灯笼映在他俊美的脸上,他的双眸平静地仿若一泓清泉,瞧不出任何情绪。 “闭……” 阮葶嫣原本极为谨慎认真地念着第一个字,可第二个字的起笔还未完,她便不由分说地收回了手,顺便无声地翻了下眼皮。 “不用写了,我懂了,我闭嘴!” 段栖椋的手指在空中停了一会,见她的唇不再动,才又放下。 眼下,一个不会说,一个本就话少还被命令了“闭嘴”,是以轿子再次陷入了如雪的静谧,直到达到了目的地。 轿停下不足一刻的功夫,轿帘与轿身的空隙便被光亮填满了。接着耳边传来数人匆忙的脚步声。 阮葶嫣见段栖椋一动不动,自己也有样学样,尽管心中疑虑重重。 少顷,只听轿外有人致礼:“微臣阮谦,拜见瑱王殿下。” 顿了顿,声音又响起:“微臣这便派人去唤王妃殿下……” “不必了。”阮葶嫣朗声道,“伯父,葶嫣也在轿中。” 她说完,便要起身出轿,却被段栖椋按了下肩膀。 高高在上的瑱王殿下兀自走了出去,还捎带手地把轿帘给落下了。 20. 20 回礼 此值深夜,早已过了晚膳、会客的时辰,阮府的庭院空阔沉暗,仅有零星的几间房还燃着昏烛。 然,数声门响急叩,门外迅速张灯挂笼,一时间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阮家上下齐齐出动,在门外恭迎瑱王的到来。 虽然仓促,但阮谦并不仓皇,毕竟大半夜突然被召去宫中议事也是常有的,他段栖椋架子再大,也贵不过圣上。 不过,当听到轿中传出的一道女声,他顿时脸色大变。 阮葶嫣未去膳厅用晚膳,他是知晓的,并且早有预料,毕竟午膳甚不合她心意,她脸皮子薄,必然不想再受相同的委屈。 他以为,自己这个习惯了吃斋念佛的侄女性格懦弱,肯定会躲在房间里偷偷哭鼻子,饿得慌也不敢让厨房加餐,顶多命丫鬟出去随便买些干粮充饥罢了。不成想,她居然敢在夜里偷跑出去! 要知道,京城解了宵禁,对百姓是难得的福利,商业活动或年轻人交际的时长皆得到了延长;可大户人家却不然,正所谓“家有家规”,男子还算自由,但女子的话,除非特殊节日或宴会,是不允许日落后走出家门的。 这阮葶嫣,当真是胆大包天,像极了她那早死的爹! 更可气的是,阮府这么多下人,竟无一人察觉到她不在房内! 起初,阮谦对于阮家人“怠慢”瑱王妃并不以为然。因为早在晨间,他便得到消息,段栖椋是不会随阮葶嫣一同归宁的。 男人即便隐藏得再深,也总会在女人的事情上露出端倪。 传闻瑱王与红稀楼的花魁交往甚密,且今日正好是此女十八岁的生辰,红稀楼大操大办,以他的性格,断不会为了只见过几次面的新婚妻子而缺席地下情人的初夜的。 阮恒培养的探子回报的结果,也完全印证了这一点。 因此,才上演了今早的那一幕“闹剧”。 京城之地,秘闻不必属实,重在量多。 不错,段栖椋背靠的甘氏集团,在宪宗时期确是风生水起的存在。段时雍纳甘起岩的女儿甘寿珠为妃、将一半的兵权交给了昔日好友兼“丈人”。可当宪宗驾崩、仁宗继位后,甘氏集团的地位则直接一落千丈。 段栖杨做太子时穷奢极欲,君临天下后更是荒淫无度,批过的折子和颁下的圣旨似乎都散发着一股子难闻的酒臭味儿:他先是命寿妃殉葬宪宗,后又逼甘起岩的长子甘寿玉撤离京城,接着找各种莫名的理由削弱甘氏兵权…… 不过,也算天道轮回,才登基不到半年,他便猝然暴毙。若他再多活几年,段栖椋可能早就去黄泉路与他的父皇与母妃团聚了。 段栖杨膝下仅有一子,且早夭,他死后,皇位顺理成章地落在了最年长的皇弟段栖樟的头上。 可哪怕年号从兴和(段栖杨在位)改成了贞隆(段栖樟在位),甘氏集团也无法复刻复嘉(段时雍在位)年间的辉煌了。即便仍占着边关要塞之地,但剑悬于顶,段栖樟要想坐稳龙椅,是绝不允他们再次强大起来的。 此时,段栖椋的存在,便显得异常尴尬。 他无实权、亦无封地,虽衣食无忧,但性命难测。贞隆皇帝视他为威胁甘氏的筹码;甘老将军——他的亲外公,当他做展现忠心的质子。 朝中群臣,哪怕政治意识浅薄的,也清楚若女儿做了瑱王妃,根本等同于引火烧身! 阮谦就是看穿圣上对瑱王的“厚待”与“纵容”,只是裹了层糖浆的毒药,是以才敢拿整个家族做赌注,换掉新娘。 可,话又说回来,段栖椋再怎么没有未来,眼下毕竟还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他不会那么傻的当着其面造次。他觉得阮葶嫣跑出去是为了“告状”的,心中一下惴惴不安起来。 短暂的致礼后,“侄女婿”露了面,但侄女却仍躲在轿中岿然不动,这可不是什么好预兆! 阮谦再度向段栖椋行礼,“卑职有失远迎,望王爷恕罪!” 他身后的母亲、妻子、长子、长女,包括妾室与次子,也福身告歉:“请王爷恕罪!” 许久,没有任何动静与反应。 阮谦心下一沉,恐怕他们要以如此难受的姿势参拜到天亮了。 正琢磨着,却听瑱王身旁的侍卫竟开口了:“王爷有命,诸位平身吧。” “谢王爷”这三个字立时响彻庭院,还惊走了落在树杈上的乌鸦。 “传王爷的旨,上归宁礼!” 21. 21 如愿 轿外,夜风习习,枝叶唰唰作响。 轿内,左右侧壁竖着两盏小小的鎏金雁鱼长信灯,烛火盈盈,隐隐跃动着身姿。 阮葶嫣的周身仿若笼着一层浅灿的纱。 她蹙着眉,努力聆听外面人的对话。 可轿子隔音效果太好,她只能捕捉到零星的某个字,其余时间都是嗡然一片。 心焦之下,正要掀帘出轿,却听一声响亮的“上礼”猝不及防地传入耳畔。 接着,是一项接一项的通报—— “豇豆红釉柳叶瓶、釉里红绿彩折枝玫瑰纹水盂、冬青釉五彩花果纹盖盌、白釉暗花马蹄纹镗锣洗、郎窑锯齿兽耳大摇铃尊、霁蓝釉折枝玫瑰双耳盃,各七对!” “白玉孩儿枕、白玉双凤镯、白玉飞天;墨玉秋叶螳螂纹佩、墨玉带扣、墨玉凤方觚;青玉兽雕带钩、青玉天鸡纹如意、青玉灵芝双联瓶;黄玉双耳活环炉、黄玉福寿鼻烟壶、黄玉桃纹插屏,各五对!” “云锦,烟栗鹤纹、竹月富贵回字纹、月白灵芝纹、青碧缠枝莲纹、缃黄如意云纹、苏枋仙家八宝纹、藕荷鲤鱼纹,各十匹!” “新茶,龙脂毛峰、兰雪茉莉、江南春龙井、祁门香螺,各十四斤!” …… 礼未入目,但光听名字,便已让阮葶嫣“耳花缭乱”了。 有女儿的家庭,无论多么贫困,都会攒出一份嫁妆,哪怕只是一对旧坠子、或一支竹簪子。 阮葶嫣也有嫁妆,不过却不是阮家准备的。 圣上赐婚,甘莲心既是段栖椋的嫂嫂,又是他的堂姐,理所当然地被委以操持此次婚礼的重任。 短短十日,大到用作拜堂的行宫布置,小到喜袍上的一纹花样,她都事无巨细——出了个“更换新娘”的意外实非她所愿,亦非她所料——就未来弟妹的嫁妆,也皆是来自她的私人之资,阮家未出分文。 如今,段栖椋送出如此丰厚且隆重的归宁礼,阮家等于是“空手套白狼”了。 阮葶嫣腹诽,伯父真能厚脸皮收下这些东西? 轿帘外:“谢瑱王殿下赏赐!瑱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阮葶嫣撇撇嘴,确实脸皮够厚! 阮谦的声音再度响起:“时辰不早了,有请王爷与王妃——什么?王爷您不留宿寒舍了?那卑职等恭送王爷、王妃回府!” 连句面子上的客套话也不愿讲,可见阮谦是有多急切盼着段栖椋离开! 蓦地,阮葶嫣意识到此刻也许是最好的时机! “伯父,且慢!葶嫣有话要对祖母讲!” 她仍未出轿,只是音量提高了不少,为她本就脆生的声音平添了几分气势。 踏步声由远及近,慢慢变大,接着戛然而止。 “王妃殿下,老身在此。”阮老夫人的语气谦而不卑,底气十足。 阮葶嫣提气道:“祖母,葶嫣要走了,今后不知何时还能再回来。葶嫣留在家中的物品,恳请祖母派人收拾一下,交给萧侍卫,一并带回王府。” “阮府恐怕没有王妃殿下之物了。” 阮葶嫣捏着粗糙裙挂的手,指节发白,竭力掩藏着紧张,“葶嫣自石翼郡来到京城,所带行李很少,短了哪支笔、少了什么样的帕子,孙女心里都是清楚的。这些个琐碎虽不值一文,但于我来说,却是父母留下的遗物。祖母嫌我吝啬也好、怪我小题大做也罢,只看在孙女孤苦无依的份儿上,满足孙女的心愿吧!” 此语一毕,万物好似凝固了一般,陷入了良久的沉寂。 长信灯中的火苗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细,亦如阮葶嫣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忽的,“阿恒,去百阅室找找看,王妃殿下的物品可能在那里。” 阮葶嫣的眸中霎时放出一簇微光,心情期待又忐忑。 此时,轿帘掀开,段栖椋走了进来,重新坐回他之前的位置上。 阮葶嫣道了声“王爷”后,便微微垂下头,用力地抿了抿唇。 等待总是心焦的,所幸阮恒并未耽搁太久。 “找到了?”阮老夫人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阿恒,呈给王妃殿下吧。” 随着轿帘的挂起,一个不算大的紫檀木盒缓缓跃入阮葶嫣的眼帘。 她的焦点定在木盒之上,见它从阮恒的手中传到了萧晦的手上,最后举到自己面前。 深深呼了口气,进而双臂局促又颤抖地接过盒子,抱在怀中,毫无保留地紧紧贴着心脏。 “王妃殿下,不验验里面是短了支笔、还是少了条帕子吗?”阮老夫人冷着脸,讽刺地提醒。 阮葶嫣轻轻抚摸了一下盒子,并不在意对方态度中的傲慢,融融一笑,“不必了,多谢祖母。” 话音一落,帘下、轿起。 “恭送王爷、王妃回府!” 阮家人齐齐躬身行礼,直到瑱王府的人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22 初夜 瑱王府的车夫抬轿很稳,挂在轿檐的风铃轻轻响着,充满悦耳的节奏感。 声声“叮铃”好似一双无形的手,温柔地平复着阮葶嫣砰砰乱跳的心。 木盒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原本冰凉的死物,竟被她的体温捂得有了点“生命力”。 阮葶嫣浅浅地笑着,却炫目得如同流年光错一般。 她未“验货”,也不必“验货”,因为她根本不知父母留下了什么。纵使阮老夫人骗她,她也无可对证。 可她仍旧满怀一腔热忱,只因一直以来,她想要的都不是单纯只靠双手触碰到的东西,而是思念的寄托。哪怕盒子里只有一页纸、一根线,也能让她欣喜自己并非一生下来便孑然一身,也是被爱、被期待的。 而且,她还能“自欺欺人”地劝自己,成为瑱王之妻,并非一无所获。 阮葶嫣的眸光从木盒渐渐移到身边人之上,与生俱来的华贵塑造了他不可一世的气度,可在满满的藐然之中,却能扒出点滴意想不到的体贴。 她一身村妇装扮,现于阮家人前,必定不好看,是以段栖椋故意藏起了她。 静心想想,正是有他的在场,她才能鼓足勇气向阮老夫人再次讨要父母的遗物。 在十惑庵受佛法洗礼了十几年,尽管骨子里的倔强从未消减,但对他人,她始终是宽厚又感恩的。 短短一夜之间,她对段栖椋随性杀戮的芥蒂悄悄发生了变化。 归黯的故事在她心中或多或少起了作用,无论真假,她还是愿意相信这位看似乖僻邪谬的王爷,并非“无药可救”。 她不是要他成为清心寡欲、六根清净的僧人,她也没有能够普度众生的慧根和修行,她只想他变成一个喜怒有常、言行有本的“正常人”。 思忖至此,她赫然想到了一件事。 “王、王爷。” 她唤了一声,可怕段栖椋太过视自己若无物,便大胆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段栖椋果然被“吸引”地转过头,稍稍拧着眉,审视着她。 她不自在地笑了一下,“王爷,我只想问,我们这是回王府吗?” 段栖椋的头非常细微地歪了歪,好似在说—— 「不然呢!」 阮葶嫣快速斟酌了一番,道:“王爷,您不去红稀楼了吗?” 段栖椋的冰块脸出现了小小的松动。 “那时,妾看到您了……”阮葶嫣不能低头,不然对方就看不到她的唇动了,她只好垂着眸子,不去与男子对视,“您也、看到妾了吧?” 段栖椋的喉结滚了一遭。 “妾、妾知道,今日是红稀楼漪薰姑娘的生辰,您不与妾一道归宁,是为了给她祝寿。妾也知道,今夜是漪薰姑娘的……初夜,您若缺席,实在……不妥。” 独守空房的滋味,她尝过。她习惯了孤独,并不觉很糟,但其他女子,恐怕难以不介怀。 再加上,在“感化”他的计划里,也包括规劝他不可辜负自己心爱之人。 阮葶嫣说完,小心翼翼地抬起睫羽,却见段栖椋眉目间的漠然已然化开,唇角还勾着一抹淡淡的笑。 正惊异之际,那抹笑忽悠一下消失了,好似适才的“愉悦”只是个错觉。 段栖椋敲了敲轿壁,轿子立时停住。 “王爷,可是有事吩咐?”萧晦挂起轿帘,躬身询问。 段栖椋神色如常地做了几个手语动作。 萧晦霎时愣住,归黯反应了一下,控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 阮葶嫣看不懂段栖椋的意思,却见萧晦原本惨白得不太健康的脸上居然浮起一晕粉红。 瑱王府的人都长得很俊,主子自不必说,就连那些个不会说话的家丁也是相貌极为端正。两名贴身侍卫,归黯笑眼弯唇,若忽略他的身高,实在是位可爱的小少年。 而这位萧晦萧侍卫……阮葶嫣自觉用“美”来形容一个男子很不合适,但却没有比这个字更贴切的了! 他比段栖椋矮上近一个头,站在归黯身边,尤其显得“娇小玲珑”;目似点漆、唇若丹红;乍一眼,无情尚含三分意,有意更含七分情;再观之,身上十足的凌厉与锐气完全颠覆掉所谓的“女气”。 此刻,他有些负气地咬了下牙,“王爷,这红稀楼卑职去不得。” 阮葶嫣顿然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 归黯止住了笑声,但脸上仍挂着狡黠的笑意,拍了拍萧晦的肩,“大哥,你不对劲啊,怎么连老大的话也不听了?” 萧晦白了他一眼,“这‘话’我怎么听?” “老大说得对,漪薰的初夜总得有人陪吧。”归黯朝阮葶嫣努努嘴,“你不会让老大再丢下王妃独自离开吧?上次的‘弃轿上马’,在京城闹的动静还小吗?” 段栖椋一句不落地望着他,原本深藏的戏谑眸光陡然生风,眼刀直扎小侍卫的心脏。 不过,眼刀又杀不死人,归黯装作没看到的模样,推了一下萧晦,“大哥,你快走吧,不然漪薰等急了、生气了,我怕你受不住哇!” 23 正妻 帘落、轿起,马蹄达达,渐行渐远。 最终,还是萧晦替段栖椋赶往红稀楼、完成漪薰的“初夜”去了。 阮葶嫣怀抱着木盒,幽幽怨怨地望了身边人一眼。 主动劝夫君去会情人、且因夫君不去会情人而心情不佳的正妻,在整个京城,她也属罕见了。 “度化”段栖椋,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在她内心深处,还藏着小小的私情。若能在王府实现一辈子青灯古佛的理想,她甚至不介意自己被贬为妾! 不过,这只是最坏的“预想”,毕竟他们是圣上赐婚,这“王妃”的头衔不是说废就能废的。 “王爷!” 阮葶嫣忽的叫了一声,切切地扯住了段栖椋的袖子。 “您若心悦漪薰姑娘,我不反对您娶她为平妻!” 段栖椋的脸色霎时暗了几度。 “哎呀,不太妙啊!”阮葶嫣松开手,拇指下意识戳着唇,思虑重重地喃喃,“漪薰姑娘的身份太特殊了些,真的过了门,恐会遭人非议的……”她眸光一闪,如星辉跃动,“不如,您趁早为她赎——” 话还未讲完,她放在嘴上的手不由分说地被抓住了。 段栖椋强势地打开她的掌心,开始写字。 刚写了个“门框子”,阮葶嫣便一下收回了手,伸在木盒子之下、躲了起来。 “我知道,您又要写‘闭嘴’了对吧?我不再出声就是了。” 同一个哑巴对话,再内向的人也会变成话痨的。 阮葶嫣端正好坐姿,不再看段栖椋。 大约过了两炷香的时间,轿子到达了瑱王府。 段栖椋率先出轿,头也不回地往书房走去。 阮葶嫣倒也不是气恼,只是心里不太痛快,抱着木盒子、也闷闷不乐地向反方向的兰烽阁走去。 兰烽阁旁边有个小屋子,那是蟾露的住处,此刻里面正亮着微弱的烛光。 阮葶嫣轻轻敲了下门,等了片刻,无人应答,才慢慢推开门、走进卧室。 只见蟾露双眸紧闭地躺在床上、盖着整齐的被子。墙角坐着之前那个小家丁,远远的、不错眼珠地望着她,脸颊微红,神色局促。 此时,熟睡的小丫头兴许做了什么梦,脑袋晃了两下,胳膊低低抬起又放下,无意间撩开了小半边的被子,露出了早在阮府时临时换上的麻衣的一角。 小家丁见状,赶忙走上前,一双手悬在空中,似在照量着如何“下手”才能避免与之直接接触。他屏住呼吸,小心地捏起她的衣服袖子,使她手臂吊高,然后快速调整被子位置,再温柔地放下她的手,最后将被子掩好。 动作虽笨拙,却很是细腻。 仿佛刚渡过了一劫似的,小家丁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眸光无意向旁一扫,看到阮葶嫣突然出现,忙俯身跪地。 阮葶嫣将他扶起来,慢慢地道:“蟾露,怎么样了?” 小家丁做了个喝的动作,又捋了捋不存在的胡须、点点头,接着指了指床。 阮葶嫣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蟾露喝了药,大夫说她没有大碍,便安排她睡下了,是吗?” 小家丁连连点头,竖起大拇指,咧嘴畅笑。 阮葶嫣亲切地道:“累了吧?回去休息吧。” 小家丁面露迟疑之色,不敢回应。 “听话,回去吧。”阮葶嫣指指自己,“我来照顾她,更方便。” 小家丁沉吟了片刻,又拜了拜,这才离开。 * 另一面,阮府。 段栖椋走后,阮家人——当然不包括赵姨娘和阮憬——围聚在偏厅,无一人存半点睡意。 阮珮湖任性地耍着脾气,“她阮葶嫣有什么了不起!架子都摆到人脑瓜顶上了!”她埋怨地大喊,“爹,都是您不好!若我做瑱王妃,哪儿还轮到她嚣张!” 阮谦恨恨地道:“你懂什么!” 从未被斥过任何重话的阮家大小姐霎时眼眶通红,抱着阮老夫人的手臂,哭诉道:“奶奶,爹他吼孙女!您给孙女做主啊!” 阮老夫人宠溺地抹了抹她眼角的泪,“娇女莫哭,你爹这么做真的是为你好。”她神色由软转硬,横着眼瞪着儿子,“娇女什么都不知道,受了委屈、发泄一下,有何不对?你心里憋闷,不敢找正主说理,却将火气都撒在女儿身上,算什么好父亲!” “娘——”阮谦欲言又止,只无奈地重重叹了口气。 边氏忙出来解围:“娘,您别气,小心身子。老爷也是措手不及,情绪有些调整不过来,您别怪他了。”她又亲昵地拉起女儿的手,“娇女,你以为当瑱王妃有什么好的?那瑱王又聋又哑,绝非你的良婿啊。” 阮珮湖耳根烫起来,段栖椋的品性,她是常有耳闻的,可她实在没想到,那人会长得那么好看!今夜初见,她遥望着他,竟不觉间有些痴了。 不过,娘说得对,此人于她就像幼时的布偶一般,再喜欢,可缺胳膊断双腿,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弃如敝履的。她乃副都御史的千金,想要什么样的青年才俊找不到! 大家都还在安抚阮珮湖,唯有阮恒,冷不丁地问道:“祖母,那盒子里,当真是叔父的遗物?” 阮老夫人面露鄙色,“死人的东西,我留它做什么!” 24 木盒 苍茫天际的尽头,已然现出一丝青白。 阮葶嫣守了蟾露整整一个晚上,见她睡得安稳下来,一颗心也放松了不少。 紫檀木盒子也陪了她一夜,此刻她终于能得空打开来看一看了。 拎着盒子的重量,不似里面空无一物,但她在开启之前,还是把希望降到了最低点。 盒盖掀开的一刹那,与屏住的气息一同释放的还有她眸底的水雾。 一支斑驳的竹笛、一把断了线的弹弓、一个生了锈的小铜人…… 绛蓝色的容臭已经掉了色;手帕上的图案是株百香果树,枝繁叶茂、绵延不绝。 好不容易得来的父母遗物,阮葶嫣看得仔细又珍惜,发现竹笛、弹弓、桐人、以及容臭上都有个“诀”字,明白意为她父亲名为“阮诀”;唯独手帕上绣了“百里”二字,含义不甚明朗。 她的针线活儿虽不精湛,但在十惑庵时,没少给师姐妹做衣服、补补丁,一眼便看出容臭与手帕的针脚并不相同,应当是出自两人之手。 按照亲密度来推测,可能是她的亲生祖母与母亲所做,但谁做了哪一件、为何要绣上“百里”,却无法进一步证实了。 正思忖之际,只见床榻上的小丫头有了动静。 “王、王妃……”蟾露猛然睁开双眼,挣扎着要起身,“您没事吧?我们在哪里?” 阮葶嫣忙过去扶住她,温声道:“蟾露,我很好,我们已经回家了。” “回家?王府吗?可是昨夜……” “是王爷及时赶到,救了我们。” “原来是这样……”蟾露虚弱地吐了口气,可刚如释重负了一瞬,眉头又拧了起来,泪眼朦胧,“王妃,奴婢有罪,奴婢没能好好保护您,让您受了天大的委屈!” 阮葶嫣轻抚她的背,摇头道:“不,蟾露,是我不对,我不该任性跑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害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她说着,眼眶也红了一圈。 “王妃,那个姓武的在哪儿?”蟾露鼓起两颊,握起粉拳,愤愤地道,“我非要他好看不可!” 阮葶嫣见她有了精神,心情也畅快了不少,解释道:“王爷把他抓起来了。” 蟾露眼珠一转,双唇勾起狡黠的弧度,“活该!这下他落到了王爷手里,看他还怎么‘玩’!” 是啊,任谁落到段栖椋的手里,都将会是被“玩”的那一个! 当初周彩絮和惠歌本错不在己,还被收押在了北寺拟、生死未卜;如今武佑“叨扰”了瑱王妃,就算有吏部尚书大人作保,活罪也是难饶的。 想到这,阮葶嫣的心头莫名笼上了一层阴霾。 她轻叹了口气,随后柔声道:“蟾露,我出去给你找些吃的,顺便吩咐他们把你的药给煎上。” 蟾露立时露出羞愧的神色,叫道:“王妃,奴婢只是个下人,怎能让您伺候我?” “不碍事,你因我而伤,我心中很是过意不去;况且我在这王府同你最要好,我做这点子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说完,阮葶嫣便起身到了门边,几乎是同时,外面响起了“咚咚”叩门声。 开门一看,正是昨晚的小家丁。 少年手提一个食盒,先是对她作了个揖,然后比划了几下。 蟾露眨眨眼,“你的意思是,你给我带了药和早点。还有……”她小心地瞟了眼自己的主子,“王爷正在膳厅等王妃一同用早膳……” 她不知阮葶嫣是否会接受这个邀请,毕竟,她们主仆二人之所以会遭遇那般窘境,主要“责任”都在段栖椋身上——试问哪个妻子在青楼看到本该陪自己回门的新婚丈夫时,还能泰然处之? 王妃已经够给王爷体面了,受了委屈不哭不闹,单单想要找个僻静的缓缓神儿,却倒霉遇到个登徒子。 这份憋屈,岂是一个简单的“共进早膳”便能化解的? 她自为阮葶嫣抱不平,却不知在她昏迷的时候,对方的心态已悄然发生了变化。 “那,麻烦你照顾蟾露了。” 此语一出,蟾露见阮葶嫣浅笑着走出了房间,微微瞪大了眼睛,她家主子的心胸实非寻常女子可企及的! 有家丁早在房门外候着,见王妃出来,恭敬地行了一礼,引着她向膳厅走去。 一路上,两人默默无语,只能听到脚步“踏踏”的声音。 阮葶嫣想,身边之人可能与他的其他“同僚”一样,根本听不到这区区声响。 到了膳厅,段栖椋已经坐上了主位,身边有两名下人伺候。 兴许是早晨的缘故,男子的眉宇间少了些冷漠,多了几分慵懒,稍显宽大的袍子隐隐衬得他的姿态中带有对万物唾手可得的悠闲感。 阮葶嫣福身道了句“问王爷安”,接着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叮铃”声,她便很懂规矩地坐在了次位。 家丁开始传菜。 起初,她还心有余悸,虽做好了吃荤腥的准备,但“一口吃个胖子”的话,身子难免又会坏掉。但随着一盘盘饭食摆上桌,她的疑虑慢慢消失了。 凤梨咕噜素肉、绣球甜萝卜、油焖口蘑、桂花糯米藕、黄金玉米烙…… 默默数着这些菜式,她不禁蹙了蹙眉。 主食也跟着上来:南瓜饼、蜜枣粽、香芋包、山药红豆泥卷…… 以及龙眼银耳羹、椰汁薏米汤、雪梨燕窝盅…… 阮葶嫣下意识捏了下腮帮子,疑虑是没了,牙却要倒了! 25 摸底 要想从眼前这一片“糖海”中找出一滴咸,如同昨日在阮府餐桌上的一堆荤腥中扒拉出一片绿叶那般艰难。 饭还未吃,阮葶嫣已经觉得牙疼了。 家丁没有察觉出她神色上的微妙变化,持着筷子,恭敬地望着她,等待为她挑选喜欢的菜式。 她偷瞄了一眼主位上的段栖椋,见他正垂着眸、很是优雅地喝着燕窝盅。 罢了,甜的总比荤的强。 她指了指香芋包,家丁立时为她夹了一个。 味道很不错,主要是没有那么甜。 家丁又端来一碗薏米汤放在她面前,扬手抱了抱拳、又举了举大拇指。 阮葶嫣明白,这汤应该是段栖椋的最爱。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她不能拒绝,只好拿着汤匙浅浅地喝了一口。瞬间,浓烈的甜荡漾在唇齿间,且久久不散。 此刻,另一名下人也盛了碗此汤,不过并未直接交给段栖椋,而是从一个小罐子里剜出三勺看似酱料一般的东西,放在汤中,搅拌均匀后再呈给主子。 伺候阮葶嫣的家丁意识到自己的不周到,赶忙也拿过罐子,依样画葫芦地帮她也“点缀”上了一勺酱料。 阮葶嫣低身一闻,花香扑鼻,再一尝—— 她下意识双眸紧闭,逼着自己生生咽下了这甜得拉嗓子的食物。 再定睛瞧那小罐,露出了名签上的名字——百花酱。 她不禁腹诽,这酱料何止是“百”花,至少有“千”花有“万”花啊! 然,那头的瑱王殿下,早已面不改色地喝光了和着百花的椰汁薏米汤了。 不,仔细看来,他并非“面不改色”,柔和的面部轮廓与软绵的双唇正表示他非常享受这顿美餐! 赫然,潋滟着春色的眸光急转直下,成为一把锋利的剑,向阮葶嫣射了过来。 阮葶嫣仓皇地一怔,有的人为何吃了那么多的甜食依然能冷得让人心颤! 她赶忙别过脸,为了掩饰猝不及防的对视带来的尴尬,又喝了一口薏米汤…… 这滋味,还不如被段栖椋的眼光“乱刀砍死”呢! 夫君不离席,妻子也不能提前离席,是以阮葶嫣不得不像只猫似的喝着汤、吃着包,来耗时间。 终于,段栖椋吃饱喝足,起了身。 阮葶嫣迫不及待地福身、恭送他回书房。 然后,之前的家丁再次把她送回了蟾露的房间。 一进门,便见小丫头正嘻嘻哈哈地逗着小家丁,弄得小少年耳根子通红。 蟾露看到阮葶嫣,大咧地喊了声“王妃”,小家丁读出她的唇语,连忙转身行礼。 阮葶嫣颔首笑了笑,目光落到了桌上的小锅子里。 她兀自坐下,拿起一只干净的碗,把锅里剩下的麦糠粥盛入碗里。 霎时,蟾露唇角的笑意僵住,小家丁更是一脸畏敌如虎的模样,赶上前来“抢”她的碗。 她身子一躲,撇嘴道:“让我吃吧,早膳实在太甜了,我身子都快化了!” 接着她不紧不慢地吃了小半碗。 小家丁收拾好碗筷,准备离开,阮葶嫣却先他一步出了门。 只见王妃背对着自己,与守在门外的下人说着什么。不一会,那人过来接他手上的食盒。通过手语他晓得了,原来王妃是想“借他”一用! 阮葶嫣回到了自己的兰烽阁,小家丁紧随其后;蟾露腹部与背部的痛已经消了大半,是以简单洗漱了一番,也跟了进来。 泡好茶、熏上香,计划开始。 阮葶嫣毫无主子的架子,让小家丁坐在自己对面,慢慢地问道:“你可会写字?” 小家丁点点头。 蟾露将早已备好的笔墨和宣纸放到他面前。 阮葶嫣笑意盈盈,“你叫什么名字?” 小家丁拿起笔,一笔一划地认真写起来。字虽不俊,但十分整在,应是练过的。 「小人名叫星天。」 阮葶嫣喃喃重复了一声“星天”。 小家丁笔锋顿了顿—— 「前日与小人一同给您送药的人,是小人的兄长,名唤月海。」 “‘人行中路月生海,鹤语上方星满天[1]。’”阮葶嫣念了一句诗,赞道,“你们的父母真是文雅之人啊。” 星天摇了摇头—— 「名字是王爷取的。我与兄长生来聋哑,被父母遗弃,后来有幸随王爷回了王府,这才有了家、有了正经的名字。」 阮葶嫣点了点他的字,“这个,也是他教你的?” 星天想了想—— 「是,也不是。我与月海入府较晚,是剑当大哥教的我们读书识字。而剑当大哥与归航大哥则是王爷亲自教授的。」 阮葶嫣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两个较为成熟的男子身影,想必他们便是“千里风尘一剑当,万山秋色送归航[2]”的剑当与归航吧。 蟾露托着腮,好奇地道:“难不成你们的名字都是王爷取的?” 「全府上下,算小人在内共七人,除了阿悠哥外,都是王爷取的。」 星天似又想起了什么,连忙补充写道—— 「对了,还有萧晦侍卫,他的名字也是自己的;至于归黯侍卫,据说是萧侍卫起的。」 蟾露一脸的神秘,问出了心存已久的疑问:“你们……全都是……那个吗?府中难道真的连个女眷也没有?” 26 重装 星天被阮葶嫣和蟾露足足“盘问”了一上午。 世人口中“乖僻邪谬”的瑱王殿下,在小少年的笔触下竟变了个模样! 王府中的所有家丁,都是段栖椋封王、离宫后去“人市”现买的。且他从不挑“健全人”,只选与自己“同病相怜”的聋哑人士。 可能与自己淡漠疏离的性子有关,耳朵听不到、嘴巴不能说,自然不喜看到他人背着主子夸夸其谈的样子。 不论是否存在“嫉妒心理”,至少他从不苛待下人,并还给予了他们最基本的尊严。 至于为何府中连一个女眷也没有…… 星天只写了六个字—— 「有过。」 「失职。」 「被赶。」 具体是怎样的失职,不得而知。总之从那时起,丫鬟和嬷嬷皆被“退回”了宫中。 时辰已接近晌午,阮葶嫣见“逼着”星天写了十几篇的字,实在过意不去,便放他回去休息。 他前脚刚走,那位“剑当大哥”便来了。 相貌端正的青年礼数周全,准备了一张字条说明来意。 阮葶嫣看罢,不由得面露难色,“这嫁妆我不能收,烦劳你再带回去吧。” 这些绸缎首饰、古董玉器皆出自甘莲心的“私人腰包”,段栖椋又向阮家还了份足以匹配的大礼。倘若她收了这份嫁妆,岂不是让这对姐弟吃了大亏! 她可没有阮谦那般厚脸皮! 剑当读出了她的话,伸出手掌,翻了一翻。 阮葶嫣也将手中字条翻了过来,原来背面还有字—— 「若在莲妃娘娘的生辰宴上再穿得像个村姑一般,你便无需去了!」 字迹俊逸不羁,与正面略显稚嫩的笔法孑然不同。 阮葶嫣紧了紧手指,心知肚明这句话是段栖椋亲自写上去的。 原来他对自己昨夜的那身打扮还在耿耿于怀! 她承认,她的粗布麻衣、不施粉黛的确有失王妃身份。可她当然也清楚,入宫的话,必须要装扮合时宜才行。 此刻,蟾露走到她身畔,耳语道:“王妃,您与王爷已经是夫妻了,夫妻之间何必还分彼此呢?您就收下吧。况且……”她斟酌了一下,才小心道,“您的贴身之物,的确……的确不太多……” 说得尽管含蓄,但阮葶嫣完全明白话中含义。何止是贴身之物不多,根本是没几件! 她所谓的“华服”,仅是成亲、回门这几日所穿的喜袍,在寿宴是不能重复穿的;而自己的衣服,除了海青,就剩简衣短打了,首饰也只有师父交给她的那一只竹簪而已。 哪家的王妃能比她还寒酸! 思及此,这份厚重的嫁妆,她是不得不收了。 蟾露见她沉默不再推辞,便对剑当使了个眼色。剑当招呼包括星天在内的六名家丁进来,或抬箱子、或端锦盒,井然有序地穿梭在兰烽阁中。 小丫鬟指挥着他们布置房间,何处放花瓶、哪里摆石雕,面面俱到。 阮葶嫣抱着自己仅有的紫檀木盒子,无声地坐在床上看他们忙活。 看着看着,竟发现这份嫁妆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布料和新衣填满了空荡荡的衣柜,这无可厚非,可为什么连床幔也要拆下来重装?不仅如此,小到一套茶具,大到屏风,都换了个遍! 案桌旁原本空着,此刻多了一架古琴;妆奁上的朴素眨眼丰富得“晃眼”,八宝盒看样子也是满满登登,只待人去一样一样地拆看;香炉三盏,玉香囊八枚,屋子一时间香气满盈…… 短短的半个时辰,哪里还能找到原来兰烽阁的影子! 望着蟾露驾轻就熟的样子,阮葶嫣猜出她也是知情者之一,便问道:“蟾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蟾露嘻嘻一笑,“王妃,这些都是莲妃娘娘送给您的。她了解王爷的审美,不想您同他一样住在‘雪洞’里,特意嘱咐奴婢等嫁妆送来后,帮您好好布置一番。” 阮葶嫣听到她如此说,心头百感交集。 莲妃当真心细如尘! 之前蟾露说她本属意郎大人的孙女为自己堂弟的妻子,还担心她会对自己心存芥蒂,可眼下看来,娘娘非但不介意她的出身,还待她体贴亲切,更是将自己的爱婢赐给了她。 这份恩情,她实在难以还清啊! 是啊,甘莲心就是算准了她还不清,才会愈加这般厚待于她,原因无非只有一个——希望她能迁就段栖椋。 阮葶嫣无奈地苦笑,也只有心底柔软、善良之人才会觉得高高在上的瑱王需要她一个带发修行的小尼姑来“迁就”吧! 可无论如何,事已至此,既然莲妃有如此嘱托,她也定不会辜负的! “蟾露。”她神色肃然,朗声道,“陪我去见王爷,我要当面好好谢谢他和莲妃娘娘。” 蟾露欢快地应了声“是”。 可她们的步伐却被剑当拦住了。 「王爷用完早膳便出了门,吩咐小人午膳也不回来了。」 读完字条,阮葶嫣的一腔热情乍然被一泼冷水浇灭了。 27 待君 天色渐晚,最后一道余晖一瞬蒸发腾散;晚风送凉,最早一缕皎白刹那弥洒漫开。 段栖椋的午膳与晚膳皆不在府,阮葶嫣得以吃了两顿“正常”饭。 昨夜回府时,归黯将落在武佑马车中的竹簪子归还与她,与竹笛、弹弓等物一起,放入了紫檀木盒中,保存在了柜子里。 心结已解,她一扫离开十惑庵后这十几天的闷闷不乐,心绪舒朗,便命蟾露准备好纸墨笔砚。 素手纤纤,腕转墨舞。她本不擅画画,可能是情之所至,一副《春日荫下图》流畅得一蹴而就。 画中有三人,分别是俊朗灿然的父亲、清雅秀丽的母亲以及稚气可爱的小女儿。 三人皆满面笑意,温馨地坐在结满果子的树下乘凉,树杈上还挂着一个弹弓;父亲吹奏着竹笛,母亲拿着帕子正准备给女儿拭汗,女童则抱着一个小铜人。 每一处细节都逼真可查,人物的情态更是栩栩如生、引人入胜。 “王妃,您画得真好看啊!”蟾露赞叹着,目光定在刚刚笔成的落款上,“‘净念’?这是什么意思?” 经她这么一嘴,阮葶嫣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入神,竟连名字也写成了在庵堂的法号。 “这幅画是我根据父母的遗物想象出来的场景。”她解释着,还点了点画中女童,“这是曾经的我,心思干净、一尘不染,唯有一念,那便是希望能与爹娘永不分离。” 虽是扯了谎,可这番感慨却丝毫不假。 即便早已忘却了父母的样貌,但在无数次的梦境中,她都牵着父母的手,那般无忧无虑。可梦醒了,一切美好都被黑暗吞噬殆尽,独留她一人,泪眼模糊。 蟾露见她神色怅然,乖巧地轻声道:“王妃,奴婢帮您去晾画。” 是的,莲妃送赠的嫁妆中就有一张梨花木做的“晾帖架”! 待她返回,只见阮葶嫣又俯身拿起了笔,忙问:“王妃,您还要画?” “不画了,我默默经。”回答得轻松又悠然。 蟾露微微瞪大了眼睛,“难道您要一直默到王爷回府吗?” “不一定。我习惯了在戊时末休息,若他那时没回来,我便先睡了。”阮葶嫣歪头笑了一下,“再说了,他何时回来,与我何时默经结束,没多大相干。你若累了,先回去休息也无妨。” 蟾露见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眉头都快拧成麻花了,“我的主子啊!怎么能说无关呢?王爷他回府后,肯定要来咱们兰烽阁找您的呀!” 阮葶嫣彻底懵了,“找我?他大晚上找我做什——”蓦地,她紧张地吞咽了一口,“你是说,他晚上要……要同我……” 蟾露咬着唇,重重地连连点头。 阮葶嫣只觉脑中嗡然一片,整个身子像泥塑成似的,僵硬得无法动弹。 “王妃,您别怪奴婢多嘴。王爷虽买下了漪薰的初夜,可他最后还是陪您回府了不是?”蟾露见她脸色不佳,以为她还在生段栖椋的气,便劝解道,“而且啊,奴婢不相信这世上能有男子在与您度过新婚之夜后,还能对其他女人产生兴趣!” 阮葶嫣不解,“为什么?” 蟾露只当她实在没有“自知之明”,便大胆地拉起她的手,轻抚她娇嫩的肌肤,又凑近她的身子,享受地深吸一口气。 “因为,您生得比天仙还美,王爷流连忘返还来不及,怎会出去拈花惹草?” 这说得可是大实话。她见惯了宫中美眷,可像阮葶嫣这样有巫女洛神之姿的女子,还是头一次遇到。不过,问题也来了:有娇妻如此,为何段栖椋还要登上那红稀楼呢? 主仆二人各有各的思考,只是阮葶嫣心中的烦闷更多一些。 寻常女子,及笄年华,多已明白了男女之事;可她过去一直生活在庵堂,身边都是师姐妹,哪怕接待香客,也尽数为女客;每日所读之书,除了佛经,便是四书之类的典籍,哪里看过什么“牵牛织女星”! 其实,早在新婚之夜前夕,她便结结实实地苦恼了一回,别家新妇尚且有母亲或姐妹“指点一二”,但她不能去求教尼姑庵的师父,更不能问阮家人,只好“破罐子破摔”,走一步算一步、见机行事。 后来,意外的独守空房,她庆幸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再就是腹痛、回门,种种“阻碍”下,她与段栖椋到底也没有进行“更深一步的交流”。 若不是蟾露适才突然提醒,她根本已经忘了还有如此大事在等着她! 蟾露见她面露难色,两颊红得好似熟透了的水蜜桃,只当她是害羞。 “王妃。”她柔声唤着,“让奴婢为您梳洗打扮,等王爷回来,如何?” 阮葶嫣压了压眉,心道此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既嫁为人妻、且还收着莲妃的人情,便不得不要遵守妻之道。 “好吧,有劳你了。” 她温顺地坐到镜前,等待蟾露为她上妆。 28 暗卫 镜中美人乌瀑轻叠、凝脂贴肌;烛火溶溶,晕开几两桃红;床幔绰绰,流过数缕茉香。 “呼~” 蓦地一声憨响,打碎了此刻的潋滟。 阮葶嫣眸光一荡,由窗外皎月落到了趴在桌上打瞌睡的蟾露身上。 “蟾露。”她抚摸了一下小丫鬟的头,轻声唤着。 蟾露打了个激灵,猛然醒来,怔怔地眨了眨眼睛,“还没来?” 阮葶嫣淡然地点了下头。 蟾露完全清醒了,并一脸的焦躁,“我出去看看!” “别——” 阮葶嫣本想叫住她,可她动作太过迅捷,已经打开了门。 “王妃,奴婢只去书房周围转悠,不会惹麻烦的。” 说完,便飞奔出了兰烽阁。 算着时辰,亥时已过。阮葶嫣暗自思忖,他大概率是不会来了。 不一会,蟾露去而复返,瞧着她失望又愤愤的模样,自己的猜测多半是准的。 “如何?王爷可还在忙?” 虽是如此问着,阮葶嫣却一样一样、慢慢拆掉头上的饰品。 蟾露气鼓鼓地噘着嘴,“还忙什么!星天说,王爷戊时中便回府了,此刻早睡下了!” 阮葶嫣不由得心头大喜,但面上还是装作颇为遗憾的神色,道:“看来王爷是太累了。”她加快了卸妆的动作,“你忙了一天也回房休息吧,不必陪我了。” * 暗夜沉沉,浓稠的墨色将苍穹中最后一滴星子吞没。 倏地,一道黑影闪过,瞬间与周围融为了一体。 “卑职参见主子!”身着夜行衣的暗卫单膝跪地、行着大礼。 火光乍起,映照得华服熠熠生辉。 “平身吧。” “是,主子。” 暗卫直身,顺势摘掉蒙在面上的黑纱,露出一张清秀的脸。 “你的伤势怎样了?”双唇触动,宛若点燃的海棠。 “回主子的话,卑职的伤已无大碍了,谢主子关心。”暗卫顿了顿,又道,“卑职不便在她面前展露身手,是以假意束手就擒,本打算趁人不备再将她救出的,没想到瑱王……” “还真符合他的性格啊!”对方低笑了一声,“你做得不错,蟾露。” 蟾露抱拳,“主子过奖!” 白昼的伶俐在黑暗中成了凌厉,明明相貌未变,却有着与阮葶嫣相处时天壤之别的气质,肃杀、残酷。 “主子,卑职有个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声音也冷得如白雪压枝。 “你是奇怪,本宫为何会对她这般感兴趣?” 蟾露不言,静待解答。 “蟾露,你不了解瑱王,他做的所有事,皆非空穴来风,更何况还突然多了个枕边人?” 蟾露疑惑,“可,‘盲射择妻’……” “区区雕虫小技,都不消本宫去费心破解。”唇角勾起的笑意混沌且迷离,“本宫倒要看看,他段栖椋费尽心机要得到的人,究竟藏着何等天大的秘密!” * 阮葶嫣是被一阵脚步声惊醒的。月光透过窗口,被筛出了一片凛然。 她披上外袍,掌起了一盏灯。 此刻,只听蟾露的声音自门外响起:“王妃,您还好吗?” 阮葶嫣打开门,坦然道:“我很好。发生什么事了?” 昏黄之中,隐隐可见蟾露额上渗出的细汗。衣着显然是慌乱之际穿上的,情虽可原,但莫不是里头的亵衣宽大得紧,不然怎撑得便装有些臃肿了? 蟾露并未觉出她脸上的丝丝诧异,而是一手接过灯,一手扶着她,回答道:“好像是府中闯入了刺客。” 阮葶嫣心头一惊,再无暇顾及对方身上的违和。 此刻,兰烽阁外灯笼齐辉,光亮霎时连成了一片。 只见以剑当为首的家丁一下涌入她主仆二人身前,接着段栖椋也来了,身后紧跟萧晦与归黯。 王府的男主人面若冰霜,一双覆着幽蓝泪膜的眸子,在凉薄的月色下,显得愈发深不可测。 萧晦一步当先,躬身发问:“王妃殿下,适才有可疑之人翻墙进入了王府,可惊扰到您了?” 阮葶嫣摇摇头,“我睡得很熟。” 萧晦确认了一下段栖椋的眼神,又道:“卑职斗胆,可否进兰烽阁……” 他还未讲完,蟾露直接爆了,“萧侍卫,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王妃窝藏刺客不成!” 萧晦面不改色,解释:“在下并无此意。只是那刺客狡猾,在下怕他躲起来,恐伤了王妃。” 阮葶嫣竭力控制着情绪,不显露在脸上,“萧侍卫,我房中并未进入任何陌生人。” “适才您称自己睡得很熟,兴许有人进入,也未察觉。” 若不是萧晦一脸的沉稳,语气严肃,阮葶嫣真当他在故意找茬。 不,即便他再认真,这番“要求”就是找茬无疑! “看样子,你是非要进去搜查了?” 阮葶嫣的眉目泛起了细雪,睇了一眼段栖椋,却见他脸上依旧波澜不惊,好似此时的争执与他毫不相关一般。 萧晦身子俯得更低了,“还望王妃见谅!” “不可!”蟾露寸步不让,“王妃的房间岂容你们说搜就搜!” 忽的,一直沉默的归黯开口了:“好啦、好啦,大家都别吵了!” 29 搜查 归黯天生一副笑眼,看起来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萧晦其实身量不算矮,只是每每与他站在一起,都显得特别“玲珑”。 小兄弟“恭敬”地歪下头,以便大哥不必抬头仰视自己。 “大哥,你身为小小的侍卫,的确无权搜王妃的房间。” 萧晦眉头猛锁,就知道这小子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果真一开口就是来拆他的台的! 归黯故意对他的瞪眼视而不见,转过头,面向阮葶嫣,继续道:“不过王妃殿下,我大哥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你是没看到,那刺客从墙头‘嗖’的一下飞下来——”他夸张地扬起手臂、又落下,“然后眨眼就不见了踪影,说明他武功深不可测。你的安全属实没有保证。” 他稍稍敛起了笑意,可仍旧分辨不出他的话中有几分是调侃、几分是认真。 蟾露的眼中掠过一丝慌乱,怕对方觉出异样,连忙用嫌弃来掩饰真实的情绪,叫道:“你还真会当和事佬啊,什么话都让你说了!” 归黯晃了晃手指,“我不光只当和事佬,我也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什么法子?” “我大哥不便进入兰烽阁查探,但有一人绝对可以!” 归黯一语惊醒了梦中人,萧晦非常缓慢地挪动着脚步,同时眸光移到了某人身上。 段栖椋脸上的阴郁陡沉了八度! 蟾露惊道:“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归黯郑重其事地重申,“此事,唯有王爷去做才是最合适的。” 萧晦踌躇了一下,认真分析:“不错,王爷与王妃是夫妻,王爷进出兰烽阁的确更……” 他的声音随着感受到雪山之巅的严寒而戛然一止。 顶着段栖椋的审视目光,忙道:“不,老大……不是,王爷,卑职只是这么一说,怎能让您去搜……” “好啊!” 阮葶嫣忽的朗声打断了他,眸光凛然,隐忍着委屈,“若王爷亲自来搜我的房间,我无话可说。但是其他人——”她冷冷地扫着萧晦和归黯,“若敢私自踏入我房门半步,我便立时禀告莲妃娘娘,治你们的罪!” 甘莲心固然体贴和蔼,但到底是段栖椋的堂姐,“帮亲不帮理”不难预见,可她仍如此放话,意不在“论理”,而是不惜把事情闹大。 是否真有刺客,她无法断定,但区区侍卫擅闯她瑱王妃的房间,却是铁一般的事实。到时传到百姓的口中,她是名声受了辱,可段栖椋的脸面又能好看到哪里去呢? 她眼睫倏抬,下巴微扬,倔强地望向段栖椋。她倒要看看,瑱王殿下是否疯到敢走“两败俱伤”的这条路! 段栖椋脸上的冰封发生了细微的松动,喉咙明显滚动了一下;眸光好似逃避似的错开她的凝视;大袖一挥,挺身进入了兰烽阁。 阮葶嫣屏住一口气,紧随其后。 蟾露也想进去,却被萧晦抢先了一步,同时门被归黯“砰”的一声关上了。 她不耐烦地喊道:“我要进去陪王妃,你们干嘛拦着我?” 归黯还是笑嘻嘻的,“王妃有王爷相陪,足够了。” 萧晦则冷声道:“烦请蟾露姑娘打开你的房间,让我们进去看一看。” 蟾露心下一沉,原来他们故意演了这样一场大戏,只为此刻这一手! * 兰烽阁只燃了一盏灯,如豆之焰,照不明段栖椋的绛色长袍,更映不出他此刻的神色。 虽是在自己的房间,可阮葶嫣却觉得眼下的局面似乎对自己不太有利。 “莲妃娘娘新赏的灯,都还没来得及添油……”她声线清甜,此刻却不由得隐隐发颤,在黑夜中竟有种说不出的动人之感,“水没烧,所以无法泡茶……” 蓦地,她意识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她看不真切段栖椋的脸,那反过来,对方肯定也看不清她的。是以她怎么解释,都是白费口舌啊! 思及此,她一下将灯举到了自己脸颊边上,沉声问:“王爷,您看出了我在说什么吗?” 周围都是漆黑一片,猛然出现一张只有一道光的脸,胆小之人可能早就吓一跳了,但段栖椋只是向后仰了极小的角度,脸上非但没有一丝惊恐之色,唇角还似有若无地勾起了浅浅的弧度。 “我把所有柜门都打开,您慢慢的、好好的、仔仔细细地搜!啊!” 阮葶嫣把口型张得大大的,是强调,也是在发泄不满。 柜门一一都打开后,她把灯往段栖椋身前一伸,“喏,王爷您自个儿去查吧。免得我在您身边‘误导’您,让您漏了什么重要线索。” 她本以为段栖椋绝不肯轻易接灯,多半会喊萧晦或归黯进来,不料对方竟十分“听话”地照做了! 这样也好,省了不少口舌。 背过身,不去看他,她赌气地嘟囔:“不是说我窝藏刺客嘛!我把装簪子、耳饰的抽屉都打开,你瞧瞧里面可是藏了个大活人!” 她正要拉八宝盒,却听一声“哼呵”,不禁手上一顿。 是谁在笑吗? 30 椅咚 在视觉受限的情况下,人的听觉会特别敏锐。 尽管笑声低沉又一出即消,但还是被阮葶嫣的耳朵捕捉到了。 她侧过头,望见站在柜子前的挺拔身影。烛光昏黄,他颊上好似霞光点点,星目薄唇,仍是万年不变的淡漠疏离模样。 难道适才的笑声不是他发出的?这里真的藏着第三人? 阮葶嫣切切地晃了晃头,不可能的! 房间里的一切都能一览无余,除非刺客会幻术隐了身,不然根本是躲无可躲! 如此一来,就是他在笑! 可他到底在笑什么?又因何而笑? 阮葶嫣回忆起笑声响起前的情景,忽的,心头一跳。 难不成,他听到了自己的腹诽?难不成,他一直都在装聋? 一旦产生了这种念头,她整个人都不好了,浑身的血液如同喷涌的岩浆一般,直冲脑门。 当下,她大胆地决定验证自己的猜测! 背过身去,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王爷的搜查实在是白费功夫,那刺客……根本不在这里,而是在……” 骤然,阮葶嫣只觉一阵冷风掠过,撩得她额前碎发荡了一荡。 等她反应过来,男子已近了她的身,猛然扼住她的手腕,往胸前一提。她吃痛,向前踉跄了半步,与他愈加“亲密无间”了。 一双莫测深邃的眸子中赫然出现一个惊慌失措的小女子。 “你……”阮葶嫣骇得微微发抖,“果真能、能听到!” 段栖椋压了压眉,将灯“咚”的一声撂在妆奁上。 阮葶嫣紧紧抿着唇,细颈木木地定在原位,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移到了灯之上,再向上慢慢一抬……登时,脖子也跟着扭了过去,双眸圆瞪。 “镜、镜子!” 妆奁上的梳妆镜中,不仅映着一张愕然的秀容,缓缓的,桀骜的俊脸也出现了。 男子似乎懒得再掩藏真实情绪,神色是显而易见的戏谑。 他指了指镜中映射出的柜子,随后眸光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霸道地落在女子的唇上。 阮葶嫣望着镜中人,一动也不敢动。 “你……是看到的?” 段栖椋扬了扬眉,好似在作回答。 倏地,阮葶嫣的手腕被重重地一扔,她的重心也猝然失衡,向后倒去。 她本以为自己会摔得四仰朝天,不料身子竟被一把椅子接住了。 还未来得及庆幸,椅子也被推得向后一歪,两条前腿悬空,单靠两条后腿撑着一切。 阮葶嫣想用自己的重量把椅子的前腿压到地面上去,可段栖椋正握着椅子扶手,察觉出她的小动作,故意又将椅子抬高了几分! 男子的双臂与身体形成了一个屏障,把她完全“包裹”在了椅子上;若硬“闯”出去,会直接被对方满怀抱住的! 她急得额头渗出了细汗,本能地扬起头,猝不及防的鼻尖对鼻尖,距离只有几寸! 对方缠绵又清苦的气息笼着她的唇,她几乎要窒息了! 幸好她的手并未被缚,便一下捂住了嘴巴,叫道:“快放我下来!” 男子的五官生得过分周正,简直是精雕细琢过的艺术品。 兴许同她一样,在睡梦中被惊醒,忙乱之际发髻未能束紧,再加上适才的“动作”太过迅猛,此刻,一缕青丝顺着他的鬓角滑落至肩头,遮住了他小半面脸,隐晦之下更添缥缈之态。 不过,阮葶嫣此刻可没兴致去欣赏什么“仙姿神韵”,她紧盯着他,只希望他能“袖手旁观”,放开自己。 “王爷,难道您要一直这么箍着我吗?” 透过手掌的声音闷闷的。 “王爷,您抬着椅子难道不累吗?” 语气中的焦急又多了几分。 正当阮葶嫣认为对方是块油盐不进、顽固不化的石头时,却见他的头稍稍一歪,瞳孔中除了跋扈,还带着疑惑。 阮葶嫣愣了一下,蓦地明白过来,放下手,喊道:“王爷,我要下去!” 话音刚落,段栖椋双手一压,然后一收。 由于惯性,她险些从椅子上弹出来! 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然后狼狈地站起身,她望着负手而立的男子,数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其中最强烈的就是“悔恨”,她怎么忘了对方是个聋子!捂住了嘴,他哪里能知晓自己在说什么!之前的反抗有多激烈,此刻的尴尬便有多糟心。 好吧,试探结束,她有八成相信段栖椋并非装聋作哑。 也说不上失望,只是感到一种莫名的可惜。 心尖刚软了一刹,熟悉的腕上痛再次来袭。 阮葶嫣茫然地瞟了眼被段栖椋高高抓起的手,惊道:“王爷,您、您还要做什么?” 男子褪下之前罕见表露的“常人”之色,又换上了冰封之貌,冷冷地睨着她。 她不明就里,却也毫不示弱地回“瞪”他。 两人如此对视了少顷,恍然间,阮葶嫣杂乱的思绪终于找到了源头! 31 疑心 樱唇一张又一合,谨慎又紧张。 “刺——客——?” 眼皮一抬又一落,桀骜又冷漠。 阮葶嫣心虚地偏过头,错开段栖椋的凝视。 适才为了验证她心中的疑惑,故意用“刺客”的话题作饵,得到的结果不如人意不说,还“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眼下,唯有实话实说这一条路可走了! “王爷,您搜也搜了,什么都没找到,可见我并未扯谎。至于他躲到了何处,我连他的模样也不晓得,又如何清楚他的去向呢?” 段栖椋的眉心蹙了起来。 阮葶嫣见他还是不信,只好半真心地解释:“王爷,我不知您为何怀疑我串通了刺客,更不知您因何缘由招惹了刺客。您若视我为危险人物,大可对我彻查一番,到时您便能明白,我既没有能力、也没有心思会‘背叛’您!” 声音清冷镇定,语气铿锵不卑,眸光更是凛然坚毅。 是阮家人怕暴露她在十惑庵修行的过去,她自己则身正不怕影子斜,甚至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只会抄经坐禅、无趣乏味的姑子呢! 段栖椋的手劲儿慢慢懈开,她趁势抽出了手。 对方的神色是不屑一顾的高高在上,好似一阵恶风,猝然吹翻了她心底最深处的倔强。 段栖椋怎会看不懂她的委屈?但仍熟视无睹得理所当然,大袖一挥,推门而出。 蟾露、萧晦、归黯以及一众家丁早已在门外守侯多时。 段栖椋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剩下的男丁们向阮葶嫣行了一辞别礼,紧随他其后,也离开了兰烽阁。 蟾露一脸慌乱地跑到她身畔,关切地问:“王妃,王爷可又欺负您了?” 这句话一下说到了点子上,阮葶嫣眼眶的红色深一下、浅一下,最后还是隐忍着没掉下泪来。 “没有,王爷只是看了看我的柜子。”她温声道,“折腾了一夜,你也累了,回房休息吧。” 蟾露还是不放心,“奴婢伺候您!” 阮葶嫣努力挤出一丝笑,眼中却充满了倦意,“真的不用。” 蟾露见她如此坚持,也不好再劝,便送她进入兰烽阁后,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中没有燃灯,月藏于云,四下漆黑一片。 蟾露摸着黑脱掉外衫,以及里面的黑衣,只留一件亵衣挂身。 幸好她翻墙入府时没有选择脱掉夜行衣、塞入柜中,不然萧晦和归黯他们是一搜一个准儿! 与此同时,那两个家伙的功夫也十分出乎她的意料,她自以为轻功不俗,却还是“螳螂捕蝉”,被他们看出了马脚。 她咬了咬牙,看来今后的行事更要万分小心才行! * 天际亮起熹微的白光,万物一如往昔被唤醒过来,迎接新的一日。 自段栖椋离开后,阮葶嫣倚着床头,坐了一夜。 蟾露应该也没怎么睡着,早早跑来问安服侍。 洗漱完毕,星天正好来请她主仆二人前往膳厅用早膳。 未等阮葶嫣开口,蟾露抢着替她答话:“王妃夜里耽误了觉,还要再睡上半个时辰。王爷自己先吃吧。” 作为甘莲心曾经的侍女,所谓“跟主学主”,她对段栖椋有着天然的“爱护之情”。刚入王府时也的确如此,说他的好、帮他的行为找自洽的借口,一心想消除他们夫妻俩之间的隔阂。 但经过昨夜一事,不能说她彻底改变了“心意”,至少这小报告是必须要向莲妃娘娘打一打的。 阮葶嫣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明白她的拒绝是在为自己“讨公道”,是以虽然看出星天的一脸为难,却不加以阻止,任凭小丫鬟把小家丁打发出了院子。 蟾露重回兰烽阁,开始清洁屋子,边擦拭花瓶边道:“王妃,您再休息一会,等奴婢干完活儿,带您出去吃好吃的。” 阮葶嫣整理文房四宝的手一顿,“出去吃?” “是啊,总不能挨饿吧?” “可是……” 蟾露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宽慰道:“放心吧,这次我们不往远走,只挑人多的地方去,不会再遇到类似武佑那样的无赖的。” 青天白日,确实会安全一些,可阮葶嫣的踌躇之色仍不见消。 “但是,王爷若知道我们出了府……” “就出来接我们咯!不过——”蟾露露出狡黠的笑意,“就看您愿不愿意跟他回来了。” 阮葶嫣知她又拿自己打趣,假意不快地哼了一声,用指头轻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正在此刻,门外响起了叩门的声音。 蟾露前去开门,只见星天和月海一人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恭敬地行了一礼后,将食盒中的菜肴一一摆放在了圆桌之上。 清炒菜心、凉拌素鸡、番茄蛋羹、三鲜素包、时蔬粥…… 色泽鲜明、气味清淡,最关键的是,全是素的! 蟾露讶然,“这些东西,不会是那个、那个王爷吩咐你们准备的吧?” 星天与月海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灿烂的笑容堪比此刻和煦的春光! 32 请教 女孩子的心思总是变幻莫测的。 蟾露先前还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眼见满桌的佳肴,不由得笑逐颜开。 毕竟她临出宫时受了莲妃的重托,要做王爷与王妃之间的“调节剂”。既然段栖椋那么高傲的人肯专门派人送饭来,说明他已经“悔悟”了。 气也气过了,有了台阶就要下,这是她在宫中这么多年的生存之道。并且,她相信夫妻间也同样适用! “王妃,您瞧,王爷对您还是关怀……” 话还未讲完,只打眼一瞟,但见阮葶嫣神色淡淡,不喜也不忧。 她顿时感到事情并非自己想象的那般“单纯”,便小心地试探问道:“王妃,王爷也算有心了,不如您少吃一点……” 阮葶嫣摇摇头,“我不饿。” 星天和月海读出了她的唇语,齐齐跪地,磕了个头。 蟾露赶忙过去扶他二人,可这两兄弟的膝盖好似黏在了地板上似的,怎么拉都拉不起来。 “王妃,您看这……” 阮葶嫣虽心有不忍,但在触及底线的情况下,是绝不愿退让的。 “你们别怕,若王爷真不辨是非得怪罪你们,我自会出面相助。” 随后她神色缓和下来,招呼道:“蟾露,你们三个都过来,吃些东西。” 自己不吃,但不能连累别人也饿肚子,况且这饭菜拿下去的话就会被倒掉,多浪费! 兄弟二人仍跪在地上岿然不动;蟾露也是一脸的别扭。 “您不吃,奴婢也不吃!”小丫鬟固执地扁着嘴。 阮葶嫣见状,故作无奈地叹道:“看来我这个王妃作得实在没有半点威严,下的命令都是形如虚设啊。” 蟾露知她在用“激将法”,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反驳”,只好道:“王妃,您这说得什么话!我们吃还不成嘛!”她俯下身,也有样学样地“威胁”道,“还不快起来吃饭,小心王妃恼了,罚你们抄经!” 月海看着她的唇动,心有余悸地猛吞咽了几口。星天与她接触多一些,晓得她心肠不坏,只是喜欢作弄别人,又清楚王妃的宽厚和善,便不再唯唯诺诺。 他对兄长比划了几个手势,月海看了,迟疑了片刻,与他一同坐到了桌前。 阮葶嫣怕自己在他们身边,他们吃不到心上,便走到案桌处,摊开一张宣纸,开始默经。 蟾露咬了一口素包子,心里还是没底,便叫道:“王妃,这顿饭正合您的胃口,您哪怕只吃一点点!” 阮葶嫣浅浅一笑,“不了,你们多吃,最好别剩下。”继续埋头写字。 蟾露与两兄弟面面相觑,随后三人默默无言地接着扒饭。 不一会,他们吃饱喝足,星天和月海收拾好碗筷便要离开,又被阮葶嫣叫住了。 她单手托腮,一脸的好奇,“那个,吃饭之前,弟弟对哥哥做的手势,是什么意思啊?” 星天“轻车熟路”,上前来,拿起不用的毛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小的对兄长说,王妃殿下宅心仁厚,念着我们早起尚未进食,我们断不可辜负了她的好意。」 阮葶嫣读了一遍,眉头微微拧起。 “有点复杂啊。”她认真地问,“有容易点的吗?” 星天怔怔地眨眨眼。 阮葶嫣想了想,“比如,‘吃’,怎么做?” 星天恍然大悟,立时伸出食指与中指,向嘴边拨动,好似在用筷子一般。 蟾露也兴致勃勃地过来凑热闹,“这个简单,我也学会了!” “那,‘早安’,是什么样的?” 阮葶嫣说着,将眸光投向了想“偷溜”出门的月海。 月海身子一僵,又很快泄了气似的,放松了两肩,放下食盒,走到她面前,一手的食指指着对方,另一手握拳、竖起大拇指。 阮葶嫣与蟾露同时做着相同的动作。 星天补充写道—— 「此语乃‘你好’之意,用于早晚问安皆可。」 “请教”一句接一句,眨眼间,已到了日上三竿的时辰了。 忽的,门外响起了“咚咚”之声。 阮葶嫣做了四个手势:一手拇指伸直、食指弯动几下;双手食指搭成一个“人”字形;一手食指弯曲,向下敲动两下;双手五指并拢、掌心向外,模仿着门扉两扇。 ——「有、人、敲、门。」 蟾露看懂其意,也跟着比划:指了指自己;手指做出个“六”,向外一拉;两掌由外向内翻开。 ——「我、去、开。」 星天与月海见门外站的是剑当,不禁胆怯地低下了头。 剑当看到他们躲在兰烽阁“偷懒”,也是面露厉色,不过转向阮葶嫣时,又变成了谦卑和恭敬。 他呈上一张字条,由蟾露传给主子。 阮葶嫣喃喃着上面的禀告:“原来王爷又出去了。”顺势把纸条展示给两兄弟,问道,“这句话,怎么翻?” 星天和月海把头垂得更低了。 阮葶嫣清楚他们是怕了某人,便干脆对剑当道:“剑当,你字条上的意思,该如何做手语?麻烦你教教我吧。” 33 蜜枣 月色盈盈,夜风酥酥,过滤掉冬日的寒与凉,复苏了惬意与舒爽。 往年的此时节,十惑庵关门谢客后,庵中弟子会围坐在庭院里,喝着大师姐泡的茶,听着师父讲佛门故事。 院中栽种了不少的花木,四月末,丁香花开,正所谓“细叶带浮毛,疏花披素艳[注]”,银辉笼紫蕊,茶香撩花韵。 阮葶嫣以为,她一生都将在与世无争的静谧安然中度过,可此刻,过度的静谧成了萧索,连皎白与星辉也被庭院的空荡稀释得黯然无味。 蟾露续上茶,为她披上袍子,关怀地道:“王妃,夜深了,小心着凉。” 阮葶嫣抬头冲她轻轻笑了笑,“我们回房吧。” “是。”蟾露扶上她,“王妃,奴婢适才去向星天打听,王爷还未回府,您就此休息吧。” 阮葶嫣不由得想起昨夜之事,问道:“那刺客,可找到了?” 蟾露顿了一息,回道:“还没有。” 阮葶嫣沉吟了片刻,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这一夜,没有腹痛的困扰、亦没有外人的乱闯,她睡得很踏实,一觉到了第二日的卯时中。 蟾露进来伺候时,她已净好了面,正在束发髻。 “王妃,您醒得真早。”小丫鬟伶俐地走过来,接过了梳子。 阮葶嫣有些惭愧地道:“不早了,快错过早课……” “早课?”镜中的小脸露出了疑惑。 阮葶嫣抿了下唇,“嗯……我在石翼郡的家隔壁是所私塾,每日辰时有早课……” 蟾露恍然大悟地一笑,“原来是这样呀,奴婢清楚了,王妃一直以来都是伴着读书声醒来的咯。” 阮葶嫣不置可否,“算是吧。” 正在此刻,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蟾露立刻道:“肯定是星天来请您去用早膳了。” 阮葶嫣的笑意淡了下去,“让他先回吧,我不饿。” 蟾露虽无奈,却也能理解她。 不错,她是人淡如菊,可性子却不懦弱,“刺客”一事让她受了不小的委屈,断不能这么快就消气的。段栖椋尽管也很执拗,但昨日主动派人送饭来,说明他有意在向妻子示好。 如此一来,相信最多三天,两人便可“冰释前嫌”,肯坐在同一桌吃饭了。 “奴婢这就去打发他走。” 蟾露爽快应下,过去开门,可一见到访客,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阮葶嫣眉头微蹙,扭头一瞧,门外正站着一个“不速之客”! “奴、奴婢给王爷请安!”蟾露慌慌张张地行了一礼。 阮葶嫣心中隐隐不安起来,每次段栖椋登门都没好事。 她福了福身,道了声“王爷早安”。 段栖椋望了她一眼,十分吝啬地只点了半下头,然后兀自坐到了桌前。 他一落座,后面的剑当举臂挥了挥,星天与月海等数名家丁端着菜肴鱼贯入内,整齐摆放在桌上。 “王爷,您是要……”阮葶嫣意外之余,更多的是诧异,“……在此用早膳?” 段栖椋端坐着,像块冥顽不灵的大石头! 剑当拉出一张椅子,恭敬地示意她请坐。 她手攥着衣摆,也像座雕塑似的“顽固不化”。 蟾露忙过来低声劝道:“王妃,您快坐吧,不然王爷生气了,倒霉的是剑当他们。” 阮葶嫣自问孑然一身,没有人是她的软肋;可她自幼向佛、济弱扶倾,这世上,谁人都可成为她的软肋。单就“对抗”段栖椋,她是无所惧的,可一旦波及到第三者,她便再无法“义无反顾”。 又扫了一眼星天和月海的神色,这顿饭,看来她是非吃不可了。 坐下后才发现桌上的饭食“泾渭分明”:甜的样式在靠近段栖椋的一边;普通口味的摆在她自己跟前。汤粥也分成了两份,一份以百花酱为配料,一份则用咸葅增味。 段栖椋头也不抬地吃起来,动作依旧优雅从容。 蟾露很有“眼力价儿”地往阮葶嫣的盘子里夹了一枚糯米蜜枣。 阮葶嫣把视线从对面之人身上移开,低头看到那红彤彤、拉着甜丝的枣子,匪夷所思地望向她。 她亦懵懂地眨眨眼,讪讪地道:“王妃,您想吃的不是这个吗?奴婢瞧您一直盯着王爷盘子里的枣子,还以为……” 阮葶嫣悄声分辨:“我看的不是他的盘子,而是他——” 话音戛然而止,她的两颊肉眼可见地红起来。 “你夹得对,我就是想吃这个。” 她赶紧改了口,埋头吞下了枣子。质细的果肉、清甜的蜂蜜与香黏的糯米进入口腔,层层分离又层层渗透。本是甜物,可入腹后却成了烧红的碳,烫得浑身的血液也沸腾起来。 如何解释此刻的心绪呢?兴许用“没见过世面”最为贴切。 没接触过多少男子,也没接触过兼具典雅与隆重的男子,更没接触过以为一起吃了顿饭便能解决掉所有矛盾的古怪男子。 热意褪掉,冷静回还。 阮葶嫣抛开心头所有杂念,也“一心一意”、一言不发地吃着东西。 落针可闻的空间,只能听到极为细微的咀嚼之声。 早膳用罢,段栖椋仍旧没有多一分的其他表现,阮葶嫣也态度懒懒,恭送他离开房间。 忽的,他正要迈出门槛的一只脚转了个弯,再次落在了兰烽阁内。 34 无赖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阮葶嫣心头一跳。 只见段栖椋向她走近了两步,她竟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 不知为何,她隐约望见男子漠然的唇角弯了个小小弧度。 段栖椋什么也没做,只是深深凝视着她。她被盯得脸颊开始燥热,浑身都不自在了。 良久,他才慢悠悠地扬起手,食指勾了勾。 剑当心领神会,走过来,呈给阮葶嫣一封信笺。 阮葶嫣迟疑了一下,还是摊开了信纸。 笔迹与之前字条上的稚嫩截然不同,显然不是剑当之笔。 瘦劲而舒展,有序且精致,看得出下笔人的极质自制与极度自信。 可文字内容,又是极端的霸道—— 「本王这几日的午膳与晚膳皆不回府,你莫要妄想着带坏本王的厨子!」 阮葶嫣在心里狠狠翻了个大白眼,她只命后厨以“正常人”的口味来烹调,何来“带坏”一说!若真是“坏”,也是他这个嗜甜狂魔带来的! 她捏着信笺,不悦地叫道:“王爷多虑了!” 段栖椋自进入兰烽阁以来,心情似乎一直挺好,此刻阮葶嫣因隐忍而微微鼓起的两腮,更令他愉悦地眉梢高挑。 他上上下下、下下上上、全方位立体式打量了几番新婚妻子后,负手一转,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房间。 见他背影消失后,阮葶嫣不耐烦地坐下,一拳托腮,重重地做着深呼吸。 蟾露看出王爷又把王妃气够呛,十分想看看那封信笺上的内容,可又不敢冒犯,只好征询道:“王妃,咱们今日还学不学手语了?” “学!”阮葶嫣咬了下牙,说出了这辈子第一句犯戒之语,“我今日要将所有骂人的手语都学会!” * 接下来的几日,段栖椋就像上朝点卯似的,准时准点地带着一堆菜肴进入兰烽阁。 阮葶嫣真心想赶他走,可碍于他“人多势众”,只好忍了。不过她只干坐着,不动筷更不动嘴。 段栖椋的性子着实难测,“兴师动众”地把早膳搬了进来,眼见她一口也不吃,却没有一点的动容。自我到一丝不苟、专心致志地吃、吃完毫不犹豫、干脆利索地抹嘴走人! 本来她不去膳厅,还能利用晨间作作早课,结果这位大佛一来,不仅破坏了她的计划,还毁了她一天的好心情。 不过,今日却是个例外。 段栖椋刚吃了没几口,却见萧晦急匆匆地来找他。 应该是为了避阮葶嫣,精明的侍卫选择用手语与主子交流。 可已经学了五六日手语的阮葶嫣却看懂了七七八八,萧晦是来向段栖椋禀报,说曲谱出了点问题。 曲谱?她下意识觉得自己解读错了这个词汇。 段栖椋他耳朵听不到,如何用得上曲谱呢? 段栖椋看了萧晦的比划,脸色登时阴郁起来,再无心用早膳,起了身。 临走前,他吩咐剑当—— 「只撤甜的。」 阮葶嫣微微吃了一惊,还未来得及福身送行,他已踱步离开了。 剑当等人果然只端走了段栖椋的“私人小灶”,留下了合她口味的小菜。 蟾露笑嘻嘻地递给她一双筷子,“王妃,王爷都走了,您总该能吃了吧?” 阮葶嫣看着满桌子的佳肴,不禁疑惑段栖椋到底是何心思。说是以共用早膳的方式来表明自己意欲和解,可又干嘛写下那张信笺、给人添堵?说是不在乎她吃与不吃,却样样都准备得周到得当,一丝也不疏忽。 人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恐怕段栖椋的心,是海底的暗礁,又黑又硬又扎手,一般人根本触碰不得! 最后,她还是草草喝了几口粥。 蟾露见她闷闷不乐,再次提议道:“王妃,今日天气很好,奴婢陪您出去走走吧。” 是啊,当今圣上继位后,大肃的民风一下子开放了许多。寻常百姓自不必言,就连她们十惑庵的小尼姑,也每隔五日便到街上采购生活用品与食材调料等物。算起来,她在瑱王府整住了五日,也是时候出去透透气了。 主仆两人一拍即合。 这次蟾露为阮葶嫣准备的不再是粗布麻衣,当然也不是如喜袍那般的“宝气珠光”,而是寻常商户家小姐的装束。不十分华丽,却足以让那些个登徒子望而却步。 星天驾了马车,本想与她们同行,以便伺候和照顾,却被蟾露否决了。一来,她懂主子的心思,马车固然方便,却也太过招摇;二来,她心中藏着秘密,可不想让第三者“插足”自己与阮葶嫣的“二人世界”。 是以,马车只刚到城中,便不再往更繁华的地段驶去。 “放心吧,我们午时前肯定回来。”阮葶嫣以承诺来消除他的担忧 星天自知身为下人,无法“忤逆”主子的意思,只好点点头,比划道—— 「早去早回!」 谷雨已过,春带着最后的缠绵缱绻于盛京之上;百姓脱掉了冬装、换上薄衫,流连在街道的每一个角落,一派喜乐融融。 蟾露乌亮的眸子闪着霞色,欢快地道:“王妃,适才糕点铺的老板娘说,穿过这条街,前面有个花市,不如我们去看看?” 阮葶嫣欣喜她的细心,笑着点头,“好,去看看。” 两人并不急着往花市走,而是悠闲地散着步。 转过街角,忽的,一个熟悉的身影跃入了眼帘。 35 风尘 青年身着无襟短打,站在一客栈门口放哨,又或是在等人。 “是剑当!” 蟾露唤了一声,便要过去打招呼。 阮葶嫣温和地劝阻了她,道:“剑当在此,想必王爷正在楼上。”她眸光闪烁了一下,“王爷这几日忙得没工夫回府,我们还是不要贸然前去打扰了。” 蟾露琢磨了一下,然后嘻嘻一笑,“还是王妃您最体贴王爷!” 阮葶嫣也跟着笑了笑,不过唇角的弧度却不十分自然,带着点心虚的意味。 两人掉转身形,恰与一小轿擦肩而过。 微风轻拂,沁凉舒爽的草木香自轿帘内缓缓而出,似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使人心旷神怡。 这味道太过好闻,以致于阮葶嫣已与轿子错过,脚步仍徐徐缓缓,流连难舍。 拐出巷子的当口,只听身后有人禀告“我们姑娘到了”,她不由得被这句话吸引,侧头一望。 只见轿中下来一妙龄女郎,肤白胜雪,媚眼如丝,体态典雅,气质自矜而高贵。她穿的是淡紫色薄纱长裙,周身好似笼罩着一层朦胧的雾,美得缥缈又悠长。 阮葶嫣正在心中赞叹女子的出身脱俗,却听蟾露在旁愕然地叫道:“怎么是她!” 短暂的疑惑随着归黯的出现而解开。 少年依然弯着一双笑眼,向女子大大行了一礼,“漪薰姑娘来了,卑职有失远迎,切莫怪罪!” 漪薰睥睨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瞬间,眸中的冷意乍消,是桃花盛放的潋滟。 “你就这么想人怪罪你?”清亮的声色配上暧昧的语气,别有一番风情。 归黯笑容不减,“当然不是!单是对你一人罢了!” 漪薰白了他一眼,不过脸上没有丝毫嫌弃之色,“你少跟我耍这套!快上楼吧。” “是,要快!王爷等你等得都喝光了两壶龙井了!” 漪薰、归黯以及剑当和一婢女进入了客栈之中,轿夫不用吩咐,主动抬着空轿子绕到了后门。显然,这并非漪薰头一次来,而且,她也并非在此处只停留片刻。 “太过分了!”蟾露将适才的一切看在眼里,气得满面光火,“她凭什么敢让王爷等!”话一出口,她意识到这重点找的似乎有点偏,又改口愤愤道,“不对!王爷怎么会和她在一起!王妃,此刻我们便冲进去……” “蟾露!我不是说了嘛,王爷那么忙,我们怎可坏了他的事?” 阮葶嫣像扯风筝线似的拉住了她,不然她真的一下就飞走了。 “忙?有那个漪薰在,王爷能‘忙’什么好事!” 蟾露急得五官都挤到了一起,却见阮葶嫣居然一派闲适。 她只当她在故作坚强,可细察之下,她的表情是活泛的,没有丝毫勉强之态。 “王妃——” “蟾露,花市在哪里啊?我们快去快回,星天还等着呢。” * 返回的路上,蟾露怀里抱着几株小小的紫藤,时刻关切着主子的变化。 阮葶嫣的手里也托着两株丁香,虽皆是花蕾状态,她还是时不时地凑过去闻上一闻,脸上充满了期待。 “对了,蟾露。”她蓦地开了口,“今日我们偶遇漪薰姑娘一事,断不可让王爷知晓,星天也不行,明白吗?” 蟾露撇撇嘴,“不明白!” 阮葶嫣脚步一顿,一向善解人意的小丫鬟此刻怎突然与她“作对”了! “这有何不明白的?” “这又有何明白的!” 阮葶嫣的眸色温温婉婉,是一泉生动的活水。 “王爷他避着我见漪薰姑娘,说明他心里还是认我这个王妃的。” 蟾露拧起了眉,虽知她向来宽厚宽容,可此刻这奇怪的逻辑,却实在理解不能。 “我呀,本以为漪薰姑娘与别的风尘女子没什么不同,”阮葶嫣笑溶溶地续道,“可今日一见……”她的笑容明显大了几分,“也对,王爷那样的性子,普通女子怎会轻易入他法眼?” 蟾露实在听不下去了,插嘴道:“可是王妃,就算您不在乎男人有三妻四妾,但您与王爷刚成亲不足半月啊!” 阮葶嫣的笑意一下淡了,恳切地问道:“那蟾露,你可知,王爷与漪薰姑娘相识多久了?” “奴婢哪里晓得!不过我猜,他们肯定早就认识了!” “这便对了。若感情分先来后到的话,那我才是那个破坏他们关系的人。” 蟾露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 她见过不少人,嫔妃也好、朝臣的夫人也罢,在面对夫君的宠爱旁落时,不是气急败坏便是争风吃醋,如她前任主子莲妃那般,只在夜深人静时才黯然地掉几滴泪的都算罕见,而现任主子这般心思,在整个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人来! 不错,是有的女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笑容满面地帮夫君迎下新人,却在暗处给人家使绊子。可她家王妃,怎么看都不像是口蜜腹剑的。 不对! 蟾露不禁表露出了一直隐藏的真实情绪,若阮葶嫣和段栖椋真这么“简单”,那上头那位为何还命她寸步不离地“监视”呢? 正思索着,却听耳边传来一声惊呼,以及马的混乱嘶吼声。 36 拦车 动物的嘶吼声划破天际,目睹适才事情全貌的百姓们皆出了一身的冷汗。 阮葶嫣亦如此,浑身冰冷且颤抖。 不过,她怀中的孩子正在鲜活又急促地喘息着,让她的身子回暖了一大半。 若不是她眼疾手快,把孩子拉了过来,恐怕此刻已经是马蹄染血、惨不忍睹了。 “小妹妹,你没事……” 话还没问完,便见驾着马车在大道上横冲直闯的车夫骂起来:“不长眼睛的混账!挡了我们公子的路,剐了你也不足为惜!” 蟾露慌张地奔过来,将阮葶嫣和小女孩护在身后,反唇相讥:“是你们的马车险些撞到人,竟敢倒打一耙!” 她这么一说,围观的路人也过来指责那狐假虎威的马车夫。 本来十分宽阔的主干道,一时被堵得水泄不通。 “滚开!都滚开!”车夫嚷着,“再不滚开,我直接从你们身上压过去!” “你试试看!就怕你没这个胆量!” “天子脚下,岂容你这般霸道!” “你家主子是谁?是长了三个眼睛还是五张嘴?出来让咱们见识见识!” 百姓你一言我一语地呵斥着,车夫再狂妄,声音也早被淹没在了唾沫星里。 忽的,车舆之中终于传出了声响。 “还废话什么!直接撵过去了事!” 听闻此言,阮葶嫣心头一惊,不仅是对对方的跋扈之语,更是对方这声音…… “欢儿!” 一声呼唤撕心裂肺。 小女孩从阮葶嫣的怀中出来,喊道:“娘!” 女童的母亲一下抱住女儿,仔细检查:“欢儿,你哪里受伤了?” 欢儿摇摇头,“娘,欢儿很好,是王妃殿下救了欢儿。” 此话一出,阮葶嫣登时愣住了,她是哪里暴露了让小女孩识破了身份? 女童的母亲拉着女儿双膝跪地,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头,“多谢王妃殿下的救命之恩!多谢王妃殿下!” 阮葶嫣忙道:“你们快起身呀,别再跪了!” 适才的情势太过危机,她没能好好看女童的长相,此刻母女俩抬起头来,她才想起女童正是她归宁之日赠出喜糖的第一人! 对于她的命令,大家似乎置若罔闻一般,呼啦啦地跪倒了一大片。 “瑱王妃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王妃殿下好胆识!” “王妃殿下这般心善,真乃百姓之福啊” 恭维之话此起彼伏,说得阮葶嫣两颊滚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倏地,马长长地“咴”了一声,马车掉转了方向,朝着无人之处飞奔而去。 “哎哟,怎么逃了?来碾我们啊!” “好可惜,真该让车上人下来,好好给咱们王妃跪下赔礼!” 百姓们不无讽刺地议论着。 可阮葶嫣的脸上却浮起了阴云。车上那人莫不是…… “糟糕!” 蟾露的一声惊呼打断了她的思路。 只见小丫鬟蹲在地上,双手悬空,照量着该如何把土根分离的植物再拿起来。可不论怎么尝试,都还是无从下手。 阮葶嫣也看看自己脚边、被车轮压断了枝的丁香,心疼地叹了口气。 * 午后,瑱王府来了一位掌衣大人,她是特来为王妃殿下量体裁衣的。 “距离莲妃娘娘的生辰宴还有五日,卑职保证三日内赶制完您的新衣。”四十来岁的妇人恭敬地行了一礼。 “有劳朱掌衣。忙活了许久,您也累了,不如坐下歇歇再回吧。”阮葶嫣吩咐蟾露,“快,给朱掌衣看茶。” 朱芒见不好推辞,便从命地留下片刻。 “朱掌衣,敢问我……本宫的喜袍尺寸,与如今的差别,大吗?”阮葶嫣斟酌着找了个话头。 朱芒肃然回道:“是,与记录确有不同,卑职回去便更新数据。” “其实,此事也不能全怪周掌衣。”阮葶嫣小心地试探,“她被关入了北寺拟,本宫很是于心不忍,想着哪日去探望她一番,再向王爷求个情,放她出来……” “王妃!”朱芒有些难以置信地道,“您真的不知……周掌衣,不,周彩絮已经被处死了吗?” 阮葶嫣心头一沉,结果真是如此! “怎、怎么会!区区一件衣服……”她的意外之情是假的,但感喟之念却是真真切切的。 “王妃的喜袍,如何能是小事?况且,她不单单是因为此事。” 阮葶嫣眼睫一动,“朱掌衣何出此言?” 朱芒犹豫了一下,接着像下定了决心似的,朗声道:“也罢,周彩絮的罪行,早已昭告了整个尚衣局,不是什么秘密。” 阮葶嫣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蟾露也端着茶壶,伸着脖子静听。 “周彩絮,她是顶替别人入的宫!” 37 生客 送走了朱芒,阮葶嫣坐在庭院中,看夕阳西沉、霞染天际。 蟾露将一条薄毯子搭在她的腿上,感慨地道:“真没想到,归黯讲的故事竟是真的。” 阮葶嫣也怅然地轻轻叹了口气。 从朱芒的口中得知,周彩絮贪污、贿赂等罪都被北寺拟一一查证在案。但,无论她将尚衣局搅得怎么浑浊,最大的恶始终是最初的那一步“顶替”。 名为萧染织的女子早已作古,若泉下有知,看到自己曾经的“好姐妹”如此下场,是痛快还是遗憾呢? 思及此,阮葶嫣不禁哑然苦笑,她亦是“顶替”的那个人,是否也会与周彩絮有同样的下场? 黄昏随着白茫茫的云烟消失殆尽;夜幕降临,晚风阵阵,吹皱了银辉、吹散了星子;日头再次冒头,晨雾漫漫,树影婆娑。 阮葶嫣独自坐在膳厅用早膳,星天传话,说段栖椋一夜未归。 结合偶遇,她大概猜到了什么。 蟾露很想钻进她的心里看看她在想什么,夫君出去“鬼混”,她非但不恼,心情还特别好,平时早膳只喝半碗粥,今晨居然喝了一碗半! 午前,日光正好,阮葶嫣倚着窗,悠闲地读着书。这本《画舫录》是昨日逛花市时,店主给她打了个“优惠”,硬送给她的。过去,庵堂里只有佛经或四书,偶一翻开这类市井读物,颇觉新鲜。 正读得有意思时,却见星天前来禀告,说有客人到访。 阮葶嫣放下书卷,问道:“可与对方交代,王爷不在府里?” 星天点点头—— 「说过了,可客人称是来找王妃您的。」 阮葶嫣心下疑惑,她的交际圈极窄,若是阮家人,星天不会以“客人”来介绍,那么登门的可能是…… 她忽的眼前一亮,起身快步向会客厅走去。 还未入正厅,便闻到一股令人舒爽惬意的草木香味。 她的眸光不由得暗淡下来,这句“师父”是叫不出口了。 蟾露原本比她步伐稍慢一些,可此刻,两人的节奏骤然颠倒过来,小丫鬟抢先一步跃入了大厅。 “你好大的胆子,还敢来见我们王妃!”语气咄咄逼人,带着强烈的怒火。 “蟾露,不得无礼!” 阮葶嫣温和地制止蟾露,朝厅中女子颔了颔首,“漪薰姑娘,你好。” 漪薰低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民女漪薰,参见瑱王妃殿下。”她翘睫一扬,笑道,“民女与王妃素未谋面,王妃何以能叫得出民女的名字?莫不是王爷……” “笑话!”蟾露激动地插话,“王爷从未在王妃面前提过你半个字!” 漪薰笑意晏晏,“这我倒是清楚得很,毕竟王爷确实‘说’不出半个字来。” “你——” “好了,蟾露。”阮葶嫣再次阻止了小丫鬟的针锋相对,“去看茶吧。”又对漪薰道,“漪薰姑娘不必客气,请坐。” 蟾露“哼”了一声,跑了出去。 阮葶嫣自然而然地坐上了主位,平静地望着下位的漪薰。 此女生得增娇盈媚,凝眸流盼之间,极具风情。最难得的是,她的气质中没有一丝世俗之态。姿妍端丽,掩映生辉。 再回想适才她反驳蟾露的言语,不仅不讨好殷勤,还带有点调侃的意味,可见她与段栖椋的关系非比寻常。 是啊,能够共度良宵之人,关系又怎会寻常呢? 沉吟至此,阮葶嫣只些微失落了一下,便又恢复了盎然的笑意。 “不瞒漪薰姑娘,你于本宫,是初见;但本宫于你,却不然。” 漪薰见阮葶嫣神态自若,也一脸兴趣地道:“请王妃赐教。” “你生辰那夜,恰好我坐于红稀楼对面的群玉楼之上,虽未能亲见你的倩影,却已对你的大名如雷贯耳了;而昨日……”她眼波一动,“我偶见你落轿于客栈之前,是归黯迎你上的楼。” 漪薰瞳孔微张,站起来,福着身子,“请恕漪薰眼拙,昨日失礼了!” “无妨。”阮葶嫣不甚在意地摇摇头,请她再次回到座位上。 此刻,蟾露的茶到了,她虽然还在气恼,但礼节不能少,免得自家王妃被人看了笑话去。 漪薰恢复了不卑不亢的本色,道:“王妃殿下,民女斗胆,有要事想请王妃帮忙。” 阮葶嫣乌亮的眸子揉着日光,灿烂又生动。 “漪薰姑娘,你想清楚了?可与王爷商量过?还是说……”她不由得语气急促起来,“是王爷命你来找我的?” 漪薰想了想,回道:“嗯,算是王爷命我来的吧。” 一瞬间,阮葶嫣只觉千百种情绪涌上心头,落寞又庆幸、无奈又盼望、出乎意料又果不其然……她深深地闭上双眸,好好消化脑海中如雪片一般的纷繁。 蟾露见她似笑非笑、若喜还悲的神色,不禁担忧起来,轻声问:“王妃,您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了?” 阮葶嫣长长地舒了口气,“我很好。” 再次望向漪薰时,她眼底越发沉静自矜,是深不见底的浩瀚汪洋。 “漪薰姑娘,我答应帮你了。” 38 喜事 清风起,撩动着美人青丝,淡雅的草木香弥漫了整个会客厅。 漪薰秀眉微动,面上透出不易被人察觉的意外之色。 起初,她并未把此行视为难事,是以来得大大方方、毫无避讳,可见阮葶嫣的神色忽而深、忽而浅,心中倒多了几分疑虑。 眼前这位瑱王妃,实非王爷评价的那般“单纯简单”。 “王妃殿下,”她的笑别有深意,“您连问也不问,便应下民女所求之事吗?” 阮葶嫣也笑着,却是与之相反的坦然和恳切,“不必问了,此事是我提议的。” 蟾露猛然想到之前她向自己透露的“小心思”,还只当主子只是在气头上随口说说,不料竟真对王爷开了口! 她的一口牙都快咬碎了,直呼王妃“缺心眼”虽是大不敬,但眼下实在找不出与之更匹配的词汇了! 相较与小丫鬟的急躁,漪薰倒生出了恍然之感。 “既然如此,那便劳烦王妃殿下了。” 漪薰说着,便要招呼守在门口的婢女进来。 “且慢!”阮葶嫣快步走到她跟前,肃然道,“漪薰姑娘,我知王爷与你都很焦急,但此事需得从长计议,不然很容易落人口舌。” “王妃不必担忧,此事经由您之手,万无一失。” 阮葶嫣蹙眉沉吟片刻,叹道:“看来王爷是下定决心了。”她尽量表现得大度且轻松,问,“日子定了吗?本宫也好做准备。” “一切皆已妥当,事不宜迟,就此刻吧!” “此刻?”蟾露眼中除了难以置信,更多的是怨愤,“你可知王爷与王妃成亲还不足半月,你今日便想入府,也太贪心了吧!” 阮葶嫣拉住蟾露,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又对漪薰温声道:“漪薰姑娘,此乃你人生大事,未免太过仓促了些。你是不是怕本宫会改变心意?放心吧,本宫既然承诺你了,便不会变更。”她想了想,“起码……王府要办喜事,得容本宫先布置一番才好。” “喜事?”漪薰愕然,“等等,王妃殿下,您当真知晓民女所为何事而来?” 蟾露抢言,冷冷地道:“我们王妃冰雪聪明,怎看不出你那小小伎俩!你无非是想先下手为强,故作可怜之色,求王妃允许你入府为妾,是不是!” 阮葶嫣眼帘微垂,“本宫说过,定会成全你与王爷的好事……” 话音未落,便听得女子口中爆发出一阵豪爽的笑声。 漪薰优雅柔美的形象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不羁与恣情。 阮葶嫣固然谦逊大方,但见她笑得如此放肆,不由得眉目间笼上一层细雪。 “不知本宫说了什么,惹得漪薰姑娘如此发笑?”语气还是礼貌的,但声调却压得很是低沉,不满之意显而易见。 漪薰止住笑声,但唇角仍荡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抱歉,王妃殿下,民女失礼了。民女之所以会笑,是因为……您误会了王爷与民女!” “误会?”阮葶嫣面露狐疑。 漪薰大步流星地走出大厅,从婢女手中拿过一本册子,复又返回。 “王妃,民女所求之事仅此本曲谱而已。” 她低下身,作呈现的姿态,蟾露半信半疑地接过来,传给阮葶嫣。 阮葶嫣大致翻了翻,里面果然只是些“宫商角徵羽”。 漪薰动情地道:“王妃殿下,如今王爷身在宫中,正等这本曲谱救急呢!” 阮葶嫣与蟾露皆是一惊。 “王爷在宫中?他不是与你一起……” “不错,昨日王爷是召我前去,不过他吩咐了我之后,便匆匆进宫了。莲妃娘娘生辰宴在即,想必他这几日都无法回府了吧。” 阮葶嫣郑重地望着漪薰,抿了抿唇,“王爷的耳朵……不好使,如何会用到这本曲谱?” “可不是嘛!王爷他听也听不到、说也说不来,要这曲谱有何用!”漪薰的声色再不是洒脱,而是伴着秋意,惆怅又无奈,“可,圣上偏偏,命他新作一曲,为莲妃娘娘祝寿!” 荒唐、荒谬……阮葶嫣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漪薰慢慢恢复了原先的盈盈笑意,续道:“不过,尽管王爷无法自己作曲,却可拜托别人。我有位师父对音乐很是精通,我请她帮我完成了这本曲谱。” 阮葶嫣剧烈起伏的胸膛也渐渐平缓下来,“既然此曲谱这般重要,你为何不快些交给王爷?” “王妃殿下,王爷一直在宫中,民女身份低微,无法入宫,是以才来求您的!” 漪薰上前两步,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庄重,“王妃,此事事关重大,还请您快快动身入宫吧!” 39 思服 华美的轿子驶出近郊、穿街过巷,目之所及,由桃花灼灼到人影繁繁,最终,落在了巍峨又肃穆的宫殿之前。 “轿中何人?烦请相告!”轿外禁卫军的声音恭敬且严厉。 蟾露朗声回道:“是瑱王妃殿下。” “卑职失礼,望王妃殿下赎罪!敢问王妃殿下,入宫所为何事?” 蟾露的语气很是桀骜,“自有要事,你只管放行吧。” 英武的青年一直是抱拳行礼的姿势,沉吟了一下,方道:“请王妃殿下再此稍等片刻,卑职进去通传。” “你这人——” “蟾露!”轿中女声止住了丫鬟的辩驳,声线清甜、语气温和,“那劳烦侍卫大人跑一趟了。” “是!卑职领旨!” 少顷,脚步声再起。青年去而复返,身边多了一位白面红唇、下巴光溜的中年人。 “老奴康缇,参见瑱王妃殿下。” 闻此言,阮葶嫣掀开轿帘,优雅地走了出来,很是周全地福了福身子,“康公公有礼。” 当初,她住在阮府十日,有五日是学习宫中礼仪。兴许是阮谦怕她在成亲时“粗鄙无德”惹出笑话、连累了阮家人,是以特请在宫中当过职的老嬷嬷来培训她。 在皇上面前要自称“臣妾”,在段栖椋面前要自称“妾”,而在下人面前要自称“本宫”。旁的宫女、内侍见她行礼、可不必多睬,唯独一人,须得还礼。 此人便是眼前的大内总管——康缇。 “王妃殿下可是奉旨入宫?” 这位位高权重的内侍首领面带微笑,声音柔而不娇,若不细听,是察觉不出他与寻常男子的不同的。 阮葶嫣不矜不伐地道:“并没有。本宫只是来看望一下瑱王殿下。” “王爷自小在宫中长大,这里依然是他的家,王妃您无需担忧。” “本宫并非担忧王爷,而是……”阮葶嫣说着,耳根子不由得红起来,“……有些挂念他。” 康缇“呋呋呋”地笑道:“老奴明白王爷与王妃是鹣鲽情深,不过莲妃娘娘生辰宴在即,王爷重任在身,恐分身不暇。若您来、耽搁了进度,老奴也不好向圣上交代啊。” 阮葶嫣咬了下唇,颇有豁出去的架势,楚楚可怜地道:“请康公公通融!昨夜王爷未回王府,本宫……本宫一宿都没睡踏实。本宫只瞧王爷一眼,瞧一眼便离开!” 泪凝于睫,整个人好似柔软的一团云,惹人怜爱又很好磋磨。 康缇扬了下眉,勾着浮夸的笑,“哎哟,王妃殿下您这可折煞老奴了!王爷是您夫君,你想见他还不是天经地义的!快,老奴这便带您去找王爷!” 阮葶嫣大喜,“多谢康公公!” 康缇步行,她也不好再坐轿,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其身后。 回想临行前漪薰嘱咐的话,她顿增敬佩之情。 “王爷都无法出宫,想必王妃您入宫也不会很容易。不过不要紧,您只要以“思念王爷、夜不能寐”为由头,并表现得哀伤一些,哪怕是到了圣上跟前儿,他们也不会狠心阻挠您的。” 初听此话,阮葶嫣并不以为然。所谓“宫规严明”,怎能因她落几滴泪便改变的? 可事实证明,漪薰的判断完全正确! 正走着,只见身后跑来一个小太监。 康缇冷喝:“慌慌忙忙,成何体统!” 小太监“噗通”跪倒在地,“公公息怒!是圣上急召公公,奴才不敢怠慢……” “混账东西!”康缇一脚踹上了小太监的心窝子,“真是不想活了!此刻才通知我!” 转而,他唇角再次浮现木然的笑意,对阮葶嫣道:“王妃殿下,老奴先行告退了。”又脸色乍变,吼着小太监,“还愣着做什么?还不领着王妃去教坊!” “是!公公慢走!” 小太监仓皇地弓着身子,直到康缇背影消失,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蟾露见状,上前问道:“你心口没事吧?” 小太监十分惊恐地摇了摇头,“没、没事。”他胆怯地不敢抬头,只道,“王妃殿下,请随奴才来。” 一路上,这个半大的孩子时不时揉揉胸膛,看来康缇那一脚着实不轻。 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远远望见教坊门外立着数名“柱子”,其中两人并不陌生。 “萧晦?归黯?你们怎么在这里?”为何没有紧守在王爷身边? “王妃?您怎么在这里?”为何突然出现在了宫中? 双方皆是愕然。 还是归黯最先打破了僵局,噙着一抹古怪的笑,幽幽地道:“圣上有旨,教坊乃艺术之地,不许不相干的人随便进入。” 他轻蔑地扫了眼身旁的五位禁卫军,十指交叉,转了转手腕。 禁卫军视而不见,但脸色却不约而同地变成了煞白。 萧晦按下他的手,神色虽不如小兄弟那般阴森,却也不带任何悦色,对禁卫军道:“瑱王妃殿下是专程来探望瑱王殿下的。” 为首的一位禁卫军顶着压力站了出来,“圣上有旨,不相干……” “哈?!”归黯夸张地提高声调,“王妃和王爷盖一床被子睡觉,你说王妃是不相干的人?” 此语一出,阮葶嫣登时脸颊滚烫;蟾露也是先惊后羞;萧晦则扶住额头,默默骂了句“臭小子”。 40 交谱 琴声挫挫,筝音嘈嘈。 所有的声音被锁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内,教坊虽大,却给人一种透不过气的窒息感。 厅中的乐工人手操控一项乐器,琳琅满目,又杂乱无章。 软榻之上,青年双眸空洞地盯着他们,如同一尊完美的雕塑,俊朗却毫无生气。 忽的,原本立于他两侧的内侍掉转了身形,乐工们的动作也跟着停下。可以想象,乐音定随之戛然而止。 青年的神思回转了几分,慵懒地缓缓偏过头,当看清来者之时,眸光倏然一亮,原本的桀骜变成了惊异。 阮葶嫣脚步一顿,心中无声地数了三个数,算着“预——备——”,然后笑容绽开,如桃花千里。 “王爷,妾来探望您了。” 她提起裙摆,快步来到段栖椋身边,扬着头,笑盈盈地望着他。 段栖椋猝不及防,回望她时,喉结下意识地滚了滚。 两名内侍对视,互相使了个眼色,才拜身道:“奴才参见王妃殿下。” 乐工也放下手中乐器,纷纷跪拜。 “平身吧。”阮葶嫣微笑颔首,对内侍道,“适才的曲子,你们觉得,好听吗?” 内侍再次互觑了一眼。 “小德子以为,甚美,宛如烟火璀璨,隆重大气。” “小高子也觉得,用于莲妃娘娘的生辰最合适不过了。” 听到两人的回答,阮葶嫣露出满意的神色,“你们的恭维,本宫很是受用。”她歪了歪头,对着段栖椋嫣然一笑,“王爷,您看,在您的熏陶下,妾这个不通乐理之人也能做出像样的曲子了!” 段栖椋勾着浅浅的笑意,似在赞赏。 小德子与小高子却面色大惊,“王妃殿下,这曲子……” “本宫做的!” 阮葶嫣回答得干脆,眼中是小骄傲和小得意。 小德子的惶恐之色更剧,“可是王爷,圣上有旨,是命您亲自作曲啊!” “急什么,王爷又不是没作?”阮葶嫣接过话头,面色仍是温和的,但语气却重了几分,“为莲妃娘娘的生辰宴作曲,此等大事,怎可短短三两日一蹴而就?王爷一直在研究曲谱,又怕你们等得焦急,这才用我随便写着玩的曲子先充个数。”她的眸光又柔成了水,甜甜地道,“王爷,您昨夜未回府,妾猜测,新曲子一定完成了,是不是?” 段栖椋顿了一息,指了指前方的一扇小门。 “您把曲谱放在那里了?”阮葶嫣快活地解读着,“快带妾去拿,妾想第一时间听您的新曲子!” 段栖椋走在前,她跟在后,夫妻俩掠过双脸懵的内侍,进入了卧房之中。 关上门,段栖椋立刻伸出一手。 阮葶嫣心领神会,从袖中顺出一薄薄的册子来,交给他。 段栖椋在案前坐下,垂首翻看。 阮葶嫣环顾着屋子,只见床榻旁放着一件整齐叠好的袍子,便猜测他应是昨夜宿在了这里。可是这里的环境比浮花宫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就算他不愿回母妃曾经的住所,随便在其他偏殿歇息也是完全可行的。可他竟屈身在此,实在让人意想不到。 阮葶嫣也扯了张椅子坐下,耐心地等对方审阅完。 不久,段栖椋便合上了卷,作沉思状。 阮葶嫣心头不禁疑惑,他不是什么都听不到吗?干巴巴地看着乐谱有何用? “王爷,”她忍不住问道,“适才乐工们所奏之曲,是何人所写啊?” 段栖椋眼睫一翻,神色是令人心悸的疏离。 时间空了一刹。 “真是……您写的?” 时间空了第二刹。 阮葶嫣登时瞳孔地震! 一个聋子,居然能作曲! 之前,她在小德子与小高子面前称自己不通乐理,是谦逊的说法。她虽不是什么音乐大家,但在十惑庵时,也时常抚琴鸣钟,有些音乐底子。 适才甫一进入教坊,便听得乐音缭绕。平心而论,各种乐器的声音交混在一起,好似嫔妃争宠似的,不甚和谐。但细听之下,古琴绵远,琵琶高亢,排箫动人,铃钹空灵……若单拎出独奏,不可谓不是佳作。 寻常作曲者,尚且无法做到完全统一这多种乐音,更何况一个听不到任何声响的人! 思及此,她不由得对段栖椋的“功能性”产生了深深的敬佩与好奇。 男子纤细的手指,如竹枝般骨节分明,若撩拨起琴弦,定是赏心悦目的一道奇景。 眸光流转,自手到腕,再到臂、到肩,然后落到了耳垂上。 那块小小的肉,红如滴血,仿佛轻轻一触,便会燃成傍晚最瑰丽的霞。 忽的,只听“叩叩”两声,阮葶嫣猛地回过神来。 段栖椋好像在隐忍着什么,指节继续敲击着桌面,但耳上的红,依然浓烈。 阮葶嫣赶紧起身,“您……我们、我们要出去吗?” 段栖椋拧了下眉,拿起曲谱,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卧房。 41 独奏 大厅寂静得落针可闻。 乐工们守着自己的乐器,不敢多动一指、多挪一步。 小德子交手而立,神色复杂,心中忐忑。 终于,王爷和王妃从卧房出来了! 男子耳垂通红,一脸的不耐;女子半垂着头,但两颊的浅粉却不难分辨。 小德子一下恍然了悟,这夫妻二人进去许久不出来,合着……原来如此啊!但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谨慎是多余的,毕竟他不过是个小太监,哪敢担那么大的风险! “好热!”阮葶嫣忽的开口,“开扇窗,如何?” 话是冲着段栖椋说的,但眼睛瞟的却是小德子。 小德子面露难色,“禀告王妃殿下,王爷所作之曲乃是圣上献给莲妃娘娘的‘机密’,康公公特别吩咐,不可开窗、开门,免得被闲人听了去,少了惊喜感。” 阮葶嫣眉心跳了一下。 圣上明知段栖椋耳聋,还命他亲自作曲,是有意为难自己的亲弟弟;不允他贴身侍卫伺候,等于彻底断了他的“口”与“耳”;禁止乐音外流,不给旁人评价曲子好坏的机会,“闭关自守”,早晚会出岔子。 她默默望了眼段栖椋,只觉对方看似淡漠的眸底,正藏着常人难以体味的阴郁与无措。 再放眼整个乐工团队,一派死气沉沉,只机械地“按部就班”,演奏的曲子究竟是否真的好,他们毫不关心。 阮葶嫣思索片刻,倏地跑到墙边,将一扇窗扉大开。 赫然间,金芒泄入,温暖的生气在大厅弥漫开来。 段栖椋垂眸,又一抬眉,是晃眼的灿烂。 小德子大惊失色,“王妃,万万不可啊!” 阮葶嫣不以为意地笑道:“独奏与合奏相差甚多,今日只排演独奏,所以不妨事的。” 说着,她面向窗口深深吸了口气,放眼一望,正好可瞧见萧晦、归黯和蟾露。 连王爷都不允带随从,她一个王妃更不能带丫鬟了,是以蟾露不得不与萧晦和归黯一起在外候着。 那三人也看到了她,蟾露兴奋地蹦高、向她挥了挥手。 小德子见窗已开,今日是难逃一罚了,脸色比打霜的茄子还蔫。幸好让小高子去请康公公,到时大总管来了,也不怕这位不守规矩的瑱王妃不听话。 “哦,对了,康公公本是要送本宫来的,结果半路上听闻圣上召他,便走了。想来应是急事吧。康公公恐一时半会儿闲不了了。” 此语一出,小德子立时露出惊悸之色。女子语笑嫣然,却一下说中他适才的所思所想。他不禁怀疑,此女莫不是桃仙下凡? 阮葶嫣当然不是神仙,只是体察入微罢了。 两个内侍“成双成对”,突然不见了一人,很难不让人起疑;再加上小德子一直把“康公公”挂在嘴边,显而易见,小高子是“告状”去了。 正因清楚康缇正在御前,她才能这般无所顾忌地“捣乱”。 她向乐工们大致一扫,只见一个年纪颇轻的男子拿着竹笛很有节奏地上下旋转着。再往地上一瞟,斑驳的光影随着他手中的动作轻轻摇晃起来。 “我们先听什么呢?”她假装迟疑了一下,然后决断道,“选笛子吧!” 吹奏笛子的共五人,大家都以为阮葶嫣会选最为年长的一位,不料她竟挑了最小的! 正在兴致勃勃玩笛影的男子脸色一愕,很快便收敛了情绪,恭敬地走上前来,回了声“是”,便对着曲谱开始吹奏。 乐音婉转,高则冲云肆恣,低则轻盈缥缈,仿佛百鸟朝凤,又如万江归洋。只是昂扬有余却气势不足,不过相信与其他乐器合奏的话,定能出现磅礴恢弘的效果。 一曲奏罢,阮葶嫣欢悦地叫道:“真好听!王爷,您的新曲子果然令妾望尘莫及啊!” 话一出口,她便意识到大有不妥,本意是真心赞叹新曲子,却好似暗讽旧曲不佳一般,毕竟“原作者”还在这呢! 思及此,她赶忙岔开话题,“王爷,接下来我们选哪种乐器呢?” 没有回复,因为段栖椋正半倚在软榻上,双眸微闭,略带倦意地捏着眉心。 阮葶嫣福至心灵,故作肃然之貌,道:“还是王爷思虑得周详啊。” 小德子一愣,王爷哪里“思虑”了? 阮葶嫣兀自坐到段栖椋身旁,以致对方想不注意到她也不行。 “王爷,您的意思是,曲谱只有一本,为方便乐工翻阅,可将其中不同乐器的声部分誊出来,如此亦能提高排演的效率。” 段栖椋的眼睫抖了一下,定定地望着阮葶嫣。 阮葶嫣也跟着眨了下眼,“不错!理应由我来誊写!莲妃娘娘对我的抬爱我正不知如何报答,能为这份“生辰惊喜”出些力,我义不容辞!” 小德子的思绪早已凌空劈叉,他从不知王爷一个简单的“掀眼皮”,王妃竟能翻出如此一大套话来! 42 泛滥 能在宫里“存活”下来的,都是人精;尤其能跟随康缇这般的人物,定有其过人之处。 小德子最大的优点,便是灵活。 听得阮葶嫣要亲自誊写曲谱,立时张罗着准备纸墨笔砚。 可此刻,他却遭遇了“才能”的滑铁卢! “王爷,我们快回府吧,我担心抄不完!” 说是急,可阮葶嫣仍是一脸的欣然,双眸好似一潭浅浅的墨,点着星子的光,温婉又坚持。 小德子一个愣怔,“王、王妃,王爷还、还不能离开!” 阮葶嫣微微垂着唇角,“为何?” “康公公吩咐奴才,要在此伺候王爷完成曲谱!” 阮葶嫣亮出小册子,“瞧,完成了呀。” “可……可排演尚未周全啊!”小德子开始冒汗。 阮葶嫣缓缓挪动脚步,十分耐心地跟他细细掰扯:“本宫问你,咱们今日本打算做什么来着?” 小德子不解其意,谨慎地答道:“回殿下,是排演、独奏排演。” “那我们为何没有进行独奏排演呢?” “因为……曲谱不便多人共阅,需分誊出声部来。” “对嘛。所以本宫要赶紧回府誊抄呀。” 小德子有点被她绕糊涂了,“王妃殿下,您出这教坊没问题,只是王爷……” 阮葶嫣的步伐明显加快了一些,“本宫再问你,王爷留在教坊所为何事?” 这次小德子自信满满,“自然是主持生辰曲的排演。” “可曲谱未准备完全,如何排演呢?” “这……” “既然无法排演,那王爷何必还留在这里呢?诵经在佛堂、休憩在禅房;教坊不排演的话,大家暂且回家整顿一番,正所谓‘劳逸结合’,可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此语一出,在场的众乐工皆是眼前一亮,唯独小德子眼前一黑。 “可……这……王妃殿下,王爷若走了,奴才实在无法向康公公交代啊!” 阮葶嫣气定神闲,“如实回禀即可。王爷又不是不回来了。”她面向乐工,朗声道,“明日巳时准时排演,迟到者……”她顿了顿,努力搜刮着脑海中的“酷刑”,然后盈然一笑,“迟到者,罚不准用午膳!”再次转向小太监,“小德子,开门吧。” 小德子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觉间随着她的步伐,已然来到了门边。当然,尊贵的瑱王殿下也不落后。 他暗自懊恼地咬了咬牙,今日不仅难逃一责,还会是重责! “哐啷”一声,厚重且密不透风的铁门开启了一道缝,芒光如屑,进而扩大为绸,最后满灌入厅。 阳光的味道令人心旷神怡,阮葶嫣舒畅地道:“小德子留步吧,待乐工们走后,要照看好那些个贵重乐器,切不可有一点闪失!” 很难想象,这半提醒半威胁的话是从那人畜无害、菩萨低眉之人的嘴里说出来的! “奴才遵旨!”小德子木然地行礼送行。 蟾露见主子出来了,惊喜地迎了上去。 萧晦与归黯则是颇为意外。 “今日这么早便能回府了?”归黯面露疑色,“不是说莲妃娘娘生辰宴之前,都要关在这大铁笼子里吗?” “阿黯!”萧晦轻斥了他一声,正色道,“卑职去备轿!” 临行前,他特意叮嘱归黯:“好好保护王爷和王妃,莫要再生什么事端!” 归黯笑嘻嘻地瞟了一眼五名禁卫军,回答:“大哥,你快去吧!” 先前带阮葶嫣来教坊的小太监仍未走;没有康缇的指令,也不敢走,是以这十人“小团队”,还算浩荡地走出了宫门。 萧晦早已安排妥当,接这对小夫妻进入轿中。 起步,前行。 阮葶嫣只将轿帘撩开一半,偷偷向后望了一眼,紧接着便长长舒了口气。 “好紧张!终于出来了!”她捂着胸口,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眼一偏,只见段栖椋依旧是坐如松柏,目不斜视。 适才她明明感觉他在看自己……好吧,可能是神经高度敏感,产生了错觉! 在教坊的那短短半个时辰,似乎把她一辈子的“狡黠”都用光了。师父说,与人为善;可她却是“与人刁难”。不过,正如漪薰所言,若想把段栖椋“救”出来,必须要用些小伎俩。 此刻,她不由得担心起小德子会受到康缇怎样的处罚;还有那个送他们出宫的小福子,胸口是否还疼得厉害? 忧虑的一圈人,心思不由得再次落到了身边人之上。 不得不承认,起初,她并未把段栖椋当做“善类”,性子古怪暂且不提,单就无故杀生这一项,她便知自己一辈子都无法与之“夫妻同心”了。可归黯讲的故事以及朱芒的揭示,令她萌生了误解的疑惑。 以俗世之准,周彩絮罪有应得,段栖椋算“为民除害”,可他是刻意布局、还是歪打正着,却不得而知。 唯一能解开这个谜团的,恐怕只有喜娘惠歌的下落了! 除此之外,阮葶嫣那“泛滥”的佛心已经“蔓延”开来,谁能想得到,高高在上的瑱王殿下竟是个受气包! 不可再琢磨下去!越琢磨便越会觉得“父皇驾崩,母妃殉葬,公舅身远,又聋又哑,看似被娇纵得乖张桀骜、实则被控制得闭口捕舌”的段栖椋会像只小狗仔那般可怜无助! 43 担心 轿落、人出。 望着满庭的“单调”,阮葶嫣竟生出了“久违”之感。 比起宫中教坊的沉闷、燥热,她更偏好瑱王府的清凉、开阔。 正感慨之际,只见段栖椋一如既往地下了轿便头也不回地朝书房走。 她连忙追过去,拦住了他,“王爷,请等等!” 段栖椋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她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个虚无的方框,“曲谱,您忘了把曲谱交给我了。” 段栖椋的眸光从她的脑瓜顶一直流到了脚尖。 阮葶嫣见他一副不置可否的混沌神色,急切地表白道:“我是认真的!虽是为带您出宫而找的由头,但我对莲妃娘娘的感激之情是发自肺腑的!” 段栖椋提了一口气,却不见呼出来。 阮葶嫣试探地伸出手,“借我用用吧。” * 皎月当空,星芒点点,融化了孤冷的夜色。 兰烽阁的门被叩响了半晌,却无人应门,来者只好推门而入。 丫鬟趴在桌上睡得香甜;主子亦一拳撑颌,合眼浅寐。 来者迈着轻巧的步伐,来到案前,拿起一张写满了字的纸,细细端详。 忽的,一股温热的风掠过他的脖颈,柔如丝、软如棉,又似一豆微火,灼烧得他惊心动魄。 他下意识偏过头来,正对上一双略带惺忪的美目,浅浅的水雾笼着她的瞳,迷离中带着钝感,显得愈发动人。 “王爷,这么晚您怎么来了?” 阮葶嫣揉了揉眼。 原本只打算小憩一下,醒转过来却发现段栖椋出现在了房中。若是平时,她会先行一礼,接着“敬而远之”,但此刻,由于睡意未消,她下意识地靠近了他。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察觉到他脸上的异色。 “您来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她打了个哈欠。 段栖椋读着她的唇语,想告诉她自己是敲了门的,可发觉即便用了手语,对方也不理解,索性什么也不做了。 阮葶嫣半梦半醒地眯着眼、噙着温柔的笑,“您是来监督我的吗?放心吧,我抄得很快,这就要完成了。” 大脑还有些迷瞪,是以她的语速很慢,声音也轻轻的,宛如一片能被风吹散的花瓣。 段栖椋的手指蜷了蜷,好像心里纠结着什么,最后叹了一息,指了指床榻。 阮葶嫣看懂他的意思,“不必了。”她毫不顾忌形象地搓了搓自己的小脸,好让自己完全清醒过来,“您回房休息吧,我保证不会耽搁大事。” 原本白皙光滑的肌肤在其主人的“磋磨”下,泛起了红色,但很快,又恢复了凝脂之貌。 段栖椋蹙了下眉,他来看她,并非是担心她会耽搁大事,而是想帮她……罢了!对方已然下了逐客令,多说无益,他只有悉听尊便。 * 翌日,阮葶嫣准时“交工”,不过送走了段栖椋后,还是心有余悸。 有了昨日为戒,相信康缇今日必定亲自监工。那曲谱是无任何问题的,只怕对方会故意找茬、欺负一个什么都听不到的可怜虫。 一天之中,阮葶嫣只眯了一盏茶的功夫,刚要入梦,便会被心中的焦虑拉回现实。 直到晚膳前夕,萧晦回府了。 “排演得如何?”阮葶嫣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平和。 萧晦抱拳回道:“回王妃,依属下所听,排演得很顺利。” “依你所‘听’?”阮葶嫣的声调不由得提高起来,“你陪王爷进入教坊了?康公公许了?” “卑职并非在教坊内听到,而是大门大敞,在外听到的。至于康公公,应在御前伺候着,是以今日未曾露面。” 阮葶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那王爷呢?晚上仍留宿教坊?” “不,王爷宿在了莲妃娘娘的浮萍宫偏殿。” 阮葶嫣不禁露出老母亲欣慰的笑容,“懂得照顾自己了。” “王爷命卑职向王妃传话,后日乃莲妃娘娘的生辰,明日王爷也将留在宫中,用过晚膳后再回府。”萧晦的声音不冷,却毫无情感,但在此刻,却顿了顿,出现了明显的不自然,“王爷让您、让您不必担心。” 担心?她怎会担心他? 可她若丝毫不将他的事放在心上,何以今日怎么都睡不着呢? 看来,她对他的同情与怜悯已经如此多了! 她抿了抿唇,低声道:“嗯,本宫晓得了。” 传完话,萧晦再次策马扬鞭,赶往宫中。 一路上,他越想越觉得归黯教自己的那句“王爷让王妃别担心”是多余的,还说什么做个有趣的试探。 他这位义弟,除了调侃他,便是让他背黑锅,他就不该什么事都相信那家伙! 等等! 他脑海中恍然闪过一个场景,当提到“担心”二字时,王妃似乎是……脸红了? 44 春意 日暖风酥,兰烽阁内充盈着绵软清透的香。 今日乃莲妃娘娘的生辰,早早收到请柬的瑱王要携王妃盛装出席宴会。 此刻,阮葶嫣眸底的情绪起起落落,有紧张、不安,也有期许、坦然。 她端详了镜中的自己少许,拿起竹簪,试图再为精美的头饰“锦上添花”。 “王妃,”蟾露恭敬地提醒,“恕奴婢多嘴,您手中这簪子还是不要戴了吧。” 以她所见,王妃平日的装扮简洁又朴素,有这竹簪相配,显得灵动亲切,但此刻,身着华服、头顶金玉,实在不适合再戴此物了。 阮葶嫣攥了攥竹簪,这是她父母留下的遗物,且并非与那竹笛、帕子放在一起,而是由父亲亲手交给师父求之保管的,是以她能想到,这簪子定是意义非凡。 当初武佑调戏于她,她便做好了决断,若对方用强,她便用这簪子结束了自己。九泉之下,一家三口也能团圆。 如今,她暂时无性命之虞,愈发无法放开它了。 蟾露是个顶聪慧的丫头,看出了主子的依依不舍,心中也暗暗笃定了一件事。 她小心翼翼地抽出那簪子,很巧妙地插入对方发髻当中,非但不突兀,还为前面的步摇制造出了阴影的动态感。 阮葶嫣微微转颈,欣赏着自己的“新”发式,不由得笑逐颜开。 “多谢你了,蟾露。” “王妃,这尽是奴婢应该做的!” 蟾露的眸光落在那其貌不扬的竹簪之上,笑意陡然变了几分颜色。 正在此刻,门被叩响了。 蟾露一下恢复了乐天模样,道:“应该是王爷来接您了。” 主仆两人推门而出,果不出所料。 萧晦与归黯身着统一的束身紫衫,挺拔俊朗,英华隐隐。即便如此,一眼掠过,最惹人注目的仍是他们的主子——段栖椋。 隆重的长袍裹挟着他高贵的身姿,一丝不乱的发髻彰显出他克制的自我。 可阮葶嫣却觉得,他沉静又舒展的凤眸中隐藏着道不明的孤独感,她甚至有种错觉,夜深人静之时,他是否会放声恸哭。他的眉微微扬起,凌厉又不可一世,是世人口中的“狠”,却漾着无法自控的悲。 “参见王妃殿下,轿已备好,您与王爷可以启程了。” 萧晦的声音将她的思绪召了回来。 依旧是并肩而坐,依旧是一言不发,但静谧的小小空间却比往日更加压抑。 阮葶嫣敏锐地察觉到,段栖椋心事重重。 轿子抵达宫门,宫中内侍换下轿夫,继续抬轿前行。 少顷,轿子再次停下。 阮葶嫣走出,入目的是繁茂的青葱,灿烂的娇蕊,京城最盎然的春是这花园的座上宾,亦是表演者,在即将远行之际,为园主献上最精妙的演出。 宫女福身拜礼,“瑱王殿下、王妃殿下,请随奴婢来,莲妃娘娘已经等候多时了。” 她在前引路,蟾露原本与阮葶嫣近身伺候,此刻加快脚步,赶上了她。 “沾衣,我们好久未见了!” 沾衣顾及地瞥了眼身后的阮葶嫣和段栖椋,悄声道:“你这小蹄子,如此大胆,不怕你家主子骂你呀!” 蟾露嘻嘻一笑,“不妨告诉你,我可是捡了个大便宜呢。” “伺候瑱王殿下算哪门子的便宜?不是折磨已经烧高香咯!”沾衣不无宽慰地拉了拉她的手,“不过,你能保持这种乐观心态也蛮好。” 蟾露把下巴一抬,“稍后你就知道了,我的日子不比你们差多少!” 说话间,便来到了花园的中心位置。 长桌敞敞亮亮地围成了一个大圆,桌上是水果、糕点,以及冷餐佳肴。在圆圈的开口处,摆放着一张宽大的软榻,甘莲心正侧卧在其中,以微笑迎接表弟与弟媳的到来。 “葶嫣参见莲妃娘娘,祝娘娘‘明月一池莲,钓渭丝纶日月长[注]’。”阮葶嫣说着,行了一个周全的大礼。 段栖椋亦抱拳躬身,仔细又虔诚。 甘莲心眼浮桃、唇挑樱,温声道:“七弟、葶嫣,你们平身,赐座。” 蟾露紧跟着双膝跪地,磕了个头,然后笑盈盈地道:“奴婢给娘娘请安,愿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蟾露,你也起来吧。”甘莲心笑意更浓,“你伺候得瑱王妃可还得体?” 阮葶嫣忙道:“莲妃娘娘,蟾露机敏可人,您将她派给臣妾,臣妾生怕委屈了她。” “委屈倒看不出来,倒是看出这丫头似乎胖了点。”甘莲心打趣道,“可见,瑱王妃待你实在不薄啊。” “正是如此!”蟾露接过话头,“王妃殿下和蔼慈善,奴婢是修了几辈子的福,能伺候您与王妃殿下。” 说完,她故意朝着沾衣努努嘴,沾衣也抿唇偷笑。 段栖椋静静地坐着,半耷拉着眼皮,不看她们任何人的嘴型,他早已习惯了置身于热闹之外了。 不过,心细如尘的阮葶嫣却觉得如此冷落他甚为不妥,刚想将他也拉入群聊中,却听甘莲心率先开了口。 45 叔侄 软榻之上,传来一声温柔的呼唤。 “七弟!” 一语出,段栖椋仍半垂着眸,毫无反应。 阮葶嫣手指翕动,刚要偷偷伸手扯扯他的衣襟,却见萧晦飞快跪于他面前,单膝跪地,掌锋指向甘莲心一刹,随即收回。 段栖椋了然,在抬头的瞬间,那只已触到他袍角的小手也悻悻地收了回来。 甘莲心见他已然完全注视着自己,方复开口:“七弟,本宫听圣上讲,你专门为本宫的生辰作了首曲子,是吗?” 段栖椋微微颔了下首。 甘莲心顿了一息,“七弟有心了,本宫很期待。” 宫人眼中的她,笑得和煦温婉,可阮葶嫣却觉得,她的笑容是无奈又凄楚的。 看来,莲妃虽得盛宠,却也难维护得弟弟样样周全。 清风拂过,染上了池水的肆恣,带着些许凉意。 沾衣关切地道:“娘娘,小心感染了风寒,奴婢扶您回宫休息吧。” 甘莲心浅笑回应:“好。稍后再有客人来,七弟,你替堂姐招待吧。” 在场众人恭送莲妃,目送她回到了不远处的浮萍宫中。 接下来,确有几名皇子与公主陆续入园,见段栖椋坐于主位,只意兴阑珊地道了声“七皇叔”、“瑱王妃殿下”,然后去到浮萍宫请过安后,又离开了。 虽说生辰宴在晚膳时才举行,但显然,花园的这番布置,是莲妃所设的“私宴”,可小辈们似乎都不怎么“捧场”,只走个形式罢了。 花草簌簌,茶烟袅袅,新芽旧叶氤氲着岁月静好的气息。 阮葶嫣久违了这份舒心的宁静,仿佛回到了十惑庵暮鼓晨钟的日子。 再看身旁的段栖椋,锐利被芳草香融掉了大半,凝重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变轻。 忽悠间,她觉得他很有佛性,一种超脱于世俗的轻灵与淡然。 正在此时,一个少年的入场,把意象陡然拉回了现实。 来者身着五爪坐龙白蟒袍,五官清明、脸廓圆钝,本是一副昂扬的相貌,却偏偏带着愁苦的气质,矛盾下,略显不那么起眼。 “侄子汝砺参见七皇叔、瑱王妃殿下。” “五皇子快请起!”阮葶嫣忙道。 眼前的少年便是当今天子贞隆帝的第五子——段汝砺。 当对上段栖椋的眸光后,段汝砺的神色明显活泛起来,敏捷又流利地做了一串手语。 阮葶嫣初学不久,而对方动作又有些快,她不能完全理解,只大概看出,他在向自己的叔叔汇报近日读了什么有趣的书、得了什么珍贵的字画,俨然充满孩童的稚气。 可,段栖椋简单的几个屈指、秉拳,宛若划破晴空的一板巨斧,段汝砺的脸上登时阴云密布。 这次阮葶嫣看明白了,瑱王在说—— 「圣上又责罚你了?」 段汝砺垂头丧气地比划—— 「大前日,父皇带我和皇兄们练习御术,我骑得不甚稳当,惹得父皇拂袖离开了满月亭……」 阮葶嫣算了算时间,大前日,正是她入宫寻夫的那天。康缇匆匆回去面圣,应该是有急事。若圣上因儿子御术不佳而勃然,尚在情理之中;但圣上仅因这点小事,便同心腹的大内总管商量了两天,也太夸张了些。 合理地推测,圣上的震怒,可能并非由段汝砺而来。 不过少年却自责且愧疚地认为事该如此,再好玩的东西也稀释不了他的难过。 “可惜七皇叔您不擅骑射,不然侄子还可向您请教。”他终于再次开口讲话了。 忽的,一道爽朗带笑的女声传了进来。 “本宫就是瞧着了你的轿子,可一转脸儿,又不见了。阿砺,你的脚程好快啊。” 阮葶嫣举目一睇,只见一气质不凡的靓丽女郎向这边走来。 “侄女给七皇叔、瑱王妃殿下请安。” 她身如琉璃,顾盼生辉,如同绘于白釉瓷瓶上的美人一般,灿然无双;眸子澄澈得不带一丝的浑,唇瓣丰润且饱满;有女儿的纤细,又有男儿的俊俏。 阮葶嫣口中道着“请起身”,可记忆中却怎么也搜寻不到此女的身影。她之所以能知晓段汝砺的身份,只因在大婚之日,五皇子正坐于席中。可这位皇侄女,却是初次相见。 所幸,除了段栖椋以外,其他人都会说话,段汝砺的一番“自辩”,解开了她心中的疑惑。 “阿砥皇长姐,你为何不喊我一声?我当真没有看到你!” “放心,姐姐并未怪你。” 宁靖长公主段如砥盈然一笑,一身红衣在风中好似一团锦绣烈焰。 46 宁靖 宁靖长公主不仅是先帝仁宗段栖杨的长女,还是宪宗段时雍的长孙,幼时深得祖父的喜爱。彼时的参知政事岳鉴乃宪宗的近臣,是以尚在垂髫年华,段如砥便与岳氏的嫡长子岳善定了亲。 仁宗在位时,长公主大婚,可谓是“红妆十里”。 据传,石翼郡郡衙本作为其婚馆来借用,岂料衙门的门太窄,容不得长公主所乘的翟车进出。如何是好?索性凿毁了门旁的红墙,以拓宽度。 从皇宫到石翼郡郡衙、再到岳家,送嫁这一路上,白日鞭炮齐鸣、夜晚烟火璀璨。第二日再沿此路线走一遭,会发现行道树尽数被烧得叶焦枝枯[注]。 算起来,距离段如砥大婚已过去了十年,斗转星移、事事变迁,可即便如此,阮葶嫣仍对这个“故事”记忆犹新。哪怕当时她不过是个五岁女童、养在庵堂不问俗世。 可就是这样一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长公主,在成亲不到三年的时间里,接连送走了父亲、公爹与夫君,以及她腹中未出生的孩儿。 与婆母,成为京城最“著名”的遗孀。 常听人说,人这一辈子的气运是有数的。年轻时消耗太多,中年、晚年会所剩无几。 阮葶嫣同情段如砥的遭遇,也感同身受,但她却不认为段如砥再无任何气运,因为比起自己,她大肃朝长公主的身份不会变、脑海中父母的模样不会变、曾经与夫君耳鬓厮磨的快乐不会变。最重要的是,她还有个家。 所以,宁靖公主乃是不幸中的大幸! 阮葶嫣轻轻叹了口气,神思回转过来,只见段如砥与段汝砺已朝浮萍宫走去。想必她二人向甘莲心请过安后,也会各回各家吧。 不过,这次她猜错了! 姐弟俩去而复返,与瑱王夫妇相对而坐,吃着小零食,开始唠家常。 “听说阿砥皇长姐新得了只白猫?”段汝砺一边剥着栗子一边问。 段如砥笑着回答:“是啊,才两个月大,正是粘人有趣的时候。”她将栗仁放入口中,优雅地咀嚼着,“阿砺,你的鹦鹉会说话了吗?” 段汝砺无奈地撇撇嘴,“还是不会。” “大概是你平时话太少,不怎么与它交流,它想学也无处可学。” 阮葶嫣抿了口茶,“话少”这两个字,在段汝砺身上的体现一点都不明显,至少她是没看出来。 “对了,七皇叔。” 段如砥说着,并拢的五指在段栖椋眼前绽开,以作提醒。 叔侄俩的年岁相差不大,然却是侄长叔轻。 段栖椋慢悠悠地抬起眼皮。 段如砥浅笑着问:“七皇叔,过几日我要去吃斋,您要不要一同去?” 段栖椋微微蹙了下眉,一时没有任何回应。 段汝砺抢言道:“皇长姐,我想去,距离那日不远了,我想提前做。” 段如砥点了点头,再次意味深长地望向段栖椋,“七皇叔,您呢?” 阮葶嫣听得出她们口中的“吃斋”是话中有话,虽心中疑惑,也未不识相地问出口,只是下意识地注视着段栖椋,看他作何回答。 忽的,一张俊脸偏转过来,与她正好四目相对。 双眸中非但没有冰霜,反而含着脉脉光辉,亦如一汪清池,一眼便能让人溺进去。 猝不及防之下,阮葶嫣不禁心跳加快。 “也好,瑱王妃去便等同于七皇叔也去了。” 段如砥话音一落,阮葶嫣的大脑好似从海里捞出来似的,扭颈望了眼她,紧接着又回转来,再次跌入男子深不可测的瞳孔之中。 段栖椋神色如初,只是微微颔了颔首。 “王、王爷……”阮葶嫣有些错愕。 “瑱王妃不必拘束,若您不喜吃斋、或得不出空儿来,大可直言。”段如砥笑容亲切。 阮葶嫣在庵堂生活了十五年,怎会不喜吃斋?她平日除了抄经便是坐禅,怎会得不出空儿来?只是本能地想要答应,理智又劝她三思一番。 正犹豫之际,只见一个小太监小跑着出现在了大家面前。 “奴才参见瑱王殿下、王妃殿下、宁靖长公主、五皇子!圣上命奴才来通知各位前去满月亭‘看戏’!” 段如砥脸色登时阴沉下来,“今日乃莲妃娘娘的生辰,为何也要‘看戏’?” 小太监自然是回答不出她的问题的,只是把头垂得低低的。 段汝砺的呼吸明显得急促起来,咬着唇,下巴也微微抖动着。 阮葶嫣不解,什么样的戏能给大家造成如此大的冲击! 段栖椋率先起身,段氏姐弟面面相觑了一下,也紧随其后。 47 表演 满月亭,名字中虽带个“亭”字,实际上却是个大殿。琉璃瓦、朱漆柱,四面出廊。 不过这“戏”,却不在室内“表演”。 殿前的开阔空地,一分为二,用于操习射与御。 小太监领着段栖椋等人,径直绕到了殿后。 四面的座位围成了一个硕大的圆。 贞隆帝段栖樟坐在最高的位置,下位左右手分别是甘莲心和段汝础,再往边数,坐着适才有过一面之缘的皇子与公主们。 阮葶嫣识人不多,却一眼望见了阮谦和阮恒,再推演至座位上的其他中青年,应皆为朝中重臣。 她们本想去段栖樟处请安,却见尊贵的君王摆了摆手,是以大家由小太监引着,坐在了预留的位置上。 刚一坐定,阮葶嫣不由得产生了一种眩晕之感,座位之下的圆形,是个足有一丈深的大坑! 大坑距离座位也有一丈远,虽其边缘竖起了半人高的屏障,不至于失足跌下,但要直视坑底,仍需要不小的胆量。 她紧紧握着座位的扶手,呼吸有些急促。无意瞥了眼身边的段栖椋,发觉俊朗青年依旧是清冷淡漠的模样。而再扫过对面的人们,神色各异,有的兴致勃勃,有的不屑一顾,也有同她一样的忐忑不安。 忽的,她的眸子落在了一人身上,瞳孔中的局促骤然变成了震惊。 那人也定然注意到了她,不然不会心虚地别过了脸。 阮葶嫣绞着手指,狠狠咬了下唇。看来那日自己并未看错,他,确实被放出来了! 她眼睫颤了颤。 是啊,吏部尚书大人位高权重,他的儿子即便杀了人,也能被轻而易举地原谅。武佑的调戏,于武家只是犯下了不敬之罪,但于瑱王,却关系到了声誉。 孰轻孰重,段栖椋怎会不知? 将这登徒子关上几日,小惩大诫,给足了武家“谢罪”的台阶,又保全了瑱王的面子,一举两得! 阮葶嫣的唇角苦涩地弯了弯,亏她还担心段栖椋因为自己得罪下武大人,如今看来,真是杞人忧天了。 正在此刻,只听近身于段栖樟的康缇高声道:“入场!” 声音惹来了一阵风,吹干了阮葶嫣睫羽上的湿润,与所有人一同,将目光投入了那大坑之中。 很快,坑中左右两侧走入两个衣衫褴褛的男子,满脸满身的污垢,双脚还带着铁镣,相对而立。 “开演!” 话音一落,铁器碰撞之声乍起。 两人如同凶猛的野兽一般,向彼此扑去。 只听“扑哧”一声,一人的脖颈鲜血喷涌;另一人口中衔着一块肉,全身被猩红浸透。 阮葶嫣捂住半面脸,惊骇得忘却了如何呼喊。 零星有哭声传来,只一刹,便戛然而止,成为倒吸的冷气。 这,便是他们的口中的“表演”,血淋淋的真实的表演! 又一刹,癫狂的喝彩声取代了在场所有的悚然、震慑与胆寒。 “咬死了?!”段汝础的笑声交混于腥臭之中,异常刺耳,“好玩!过瘾!” 康缇微笑着俯着身子,“大皇子殿下,接下来还有四组。” 段汝础肥胖的脸因过度兴奋而满面油光,“快,下一组!” 高位上的至尊噙着一抹戏谑的笑,拨弄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还是渠鞮人有趣啊。”他眸光一撩,对身旁的甘莲心道,“爱妃,这场表演是朕专门为你准备的生辰之礼,你可要好好欣赏啊。” 甘莲心颤抖的手扶在自己的小腹之上,惨白的脸艰难地挤出一丝笑意,“臣、臣妾多谢、多谢圣上。” 阮葶嫣将一切看在眼里,胸前的起伏愈加剧烈。 生辰礼物?这场可怕的杀戮是生辰礼物?深得盛宠的莲妃娘娘得到圣上的生辰礼物是一场充斥着死亡的决斗? 蓦地,一股温柔又有力的暖意覆上她几乎痉挛的手。 她怔了一下,随后缓缓扬目,望向段栖椋。 那份温热如涓涓细流,自她冰封般的毛孔流入血液,瞬间唤来了悸动的潮汐。 段栖椋仍旧目不斜视,却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已跃入了某人的瞳孔之中。手中的力道不觉加重了几分,以致将那纤纤玉手完完全全包裹在了自己宽大的手掌之内。 “第二场,开演!” 此语穿过阮葶嫣的耳膜,她猛地垂下眸,微微能松动的大拇指倔强地反贴在段栖椋的食指上。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只能听到拳拳到肉的可怖风声。 猝然,一声哀嚎,结束了第二场的“演出”。 “胜者,丙氏!” 阮葶嫣小心地抬了抬眼,只见坑中失去了生命迹象的男子正被内侍拎起双腿、拖出场地,而那位胜者——“丙氏”,双膝跪地、双臂高举,向坐在四面八方的、大肃朝的贵族分别磕头行礼。 当他转到她的正对面时,陡然,一道寒风疾掠过来…… 48 受伤 那是一根只有指甲长度的细针,乍一看,与牛毛无丝毫分别。可就是这不起眼的柔软,竟直直地扎入了剑鞘之上,将镶在其中的银珠染成了死水一般的黑色。 “针上果然有毒!” 归黯再也不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而是眉头紧蹙,眼底翻滚着熊熊烈火。 萧晦也慌忙俯身查看,“王爷、王妃,毒针可触到你们肌肤了?” 段栖椋冷冷地摇了摇头。 阮葶嫣惊魂未定地道:“应、应该没有,多亏归黯及时挡住了……” 寒风掠过的刹那,一道高大的黑影也闪到了她们的面前。一切看来太过轻松,毒针尚在几尺之余,便被归黯截在了身外。可这驾轻就熟之下,却深藏着不忍又不敢回想的危机。 赫然,深坑之中,传出一人的咒骂。 “段栖椋,今日我杀不死你,是我运道不济!但我渠鞮族的新首领定会剥开你外公甘起岩和舅舅甘寿玉的皮,做成响鼓,带着精兵铁骑,一路杀到京城,踏平你大肃的每一寸土地!还有甘莲心,你——” 好似一拳击穿了鼓面,高亢的怒喝随着刀锋过肉的的声音戛然而止。 但萦绕在上空的回声仍搅乱着在座所有人的心,若非段栖樟在此坐镇,他们早已四散奔逃了。 段汝础将一小太监拉至身前,怯声又霸道地命令:“去看看。” 小太监抖抖索索地来到围栏前,只瞟了一眼,便匆忙转身回话,“大皇子殿下,已、已经死了……” 段汝础一听这话,原本惊恐的神色立时化为慵懒的不屑,冷哼道:“看来某人的出现,就是来惹乱子的。” 他的声音很响,响到又把大家拉入了适才那声声暴言之中。 阮葶嫣根本不敢看坑底,可以想象下面的惨烈。她的身子在颤抖,唯独手,一动未动,只因正被段栖椋毫不放松的“禁锢”着。 她望着他,那冷寂的瞳孔中映着深不见底的寒潭,潭低隐隐浮现一层猩红,不知是那渠鞮奴隶的血,还是他的心悸。 “七弟!” 高位之上传来一声呼唤。 阮葶嫣微微动了动手。 段栖椋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凝视着段栖樟。 段栖樟脸上的好奇大过于关怀,“七弟,看样子你并未受伤吧,那么我们的表演,继续——” 阮葶嫣猛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飞快扯下头上的竹簪…… “回圣上!”她将空着的那只手,在段栖椋的手背上轻轻一撩,骇然地叫道,“王爷……王爷他……中了毒针!” 此语一出,萧晦与归黯大惊失色,就连段汝础也一脸的意外。 “王爷,您……” 萧晦直接单膝跪地,生生从阮葶嫣手中扯出段栖椋的手,忧虑地查看。 “大哥!”归黯最先发现了端倪,对他默默地摇了摇头。 阮葶嫣再次握住段栖椋的手,并且是双手手心包裹。 “圣、圣上,臣、臣妾看错了,王爷并非是中了毒针,而是为了保护臣妾不小心被臣妾的步摇划伤了!” 她与段栖椋对视了一眼,对方默契地与她一同站起了身。 两夫妻紧紧牵着手,来到段栖樟面前。 段汝础瞥见段栖椋满手的猩红,夸张地作呕。 甘莲心原本早已痛苦得说不出话来,此刻看到表弟的样子,险些晕厥过去。 段栖樟顿了顿,方惊道:“七弟竟伤得如此厉害!” “圣上!”阮葶嫣泪盈于睫,眸辉如初雪一般,晶莹又让人心疼,“满月亭距离莲妃娘娘的浮萍宫最近,臣妾恳求圣上允许我们借娘娘的寝宫一用,为王爷清理伤口!” 甘莲心这才打起了些精神,“圣上,臣妾宫中还有您赐给臣妾的雪肌丸,想给七弟服用几粒。” 段栖樟故作担忧地道:“理应如此,朕允了。”又对康缇道,“小康子,快传太医!” 康缇回了声“奴才遵旨”。 阮葶嫣扶着段栖椋、沾衣搀着甘莲心,福身告辞,慢慢向浮萍宫走去。身后跟着几名侍女,萧晦与归黯二人则殿后而行。 刚步入浮萍宫大殿,来不及走入寝殿,沾衣赶紧命人搬来卧榻,伺候甘莲心躺下。 段栖椋充满鲜血的手在来的路上被匆忙缠了布条止血,此刻抽出另一只干净的手,为其把脉。 刚落下一息,又扭头望向了阮葶嫣。 “我没事。”阮葶嫣背着手,焦急地道,“莲妃娘娘的身子要紧……”在对方严厉的眸光下,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撇撇嘴,“好吧,我听你的。” 她对蟾露耳语着什么,蟾露本为甘莲心忧虑的心一下子转变了对象,“王、王妃,您……” “嘘!”阮葶嫣忙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你晓得东西放在哪里吧?快,我们进去!” 段栖椋的指腹在甘莲心的手腕上停了片刻,离开后,接过沾衣递过来的笔,在纸上写道—— 「胎心不太稳,不过母体目前已然平静下来,可服用养身丸调养。」 沾衣连忙准备药丸伺候主子。 甘莲心虚弱地睁开眼,“栖椋,你的伤……” 正在此刻,阮葶嫣与蟾露匆匆去而复返。 “王爷,娘娘如何……” 她的问题还未问完,一只手猝不及防地被段栖椋托了起来。 49 请脉 玉手纤纤,好似白莲细瓣,只是一道纱布,横过手心与手背之上、穿过食指与中指之间,显得甚为突兀。手心处的洁白隐隐透出了血色,任谁见了都会皱起眉头。 段栖椋慢慢将阮葶嫣的手心摊开,眸光是罕见的温润。 “不碍事的,我不……嘶……” 阮葶嫣下意识地蜷起了手指。 段栖椋体会到了她伤口牵扯的“极限”,抚平的动作立时停了下来。 甘莲心刚服用了几颗养身丸,精神气儿稍稍回还了一些,见此情景,不禁担忧地道:“怎么,葶嫣也受伤了?” 阮葶嫣刚要再说“不碍事”,却被蟾露抢先回答。 “娘娘,不是‘也’,而是‘只有’。”她脸上充满了心疼,“王爷并未受伤,是王妃用竹簪划破了自己的手心,将血糊在了王爷的手上。” “蟾露!”阮葶嫣轻嗔地摇摇头,“不要说了,区区小伤不足挂齿的。” 是啊,适才那一招,很是铤而走险,大家能全身而退,一点小痛又算得了什么! 渠鞮人的决斗给在场大多数人都造成了不小的冲击,不过细细回想段汝砺与段如砥对于“表演”的反应,满月亭的齐聚,很可能已经是个“传统”了。大家固然反感、恐惧,也到底算是“习惯”了。 然,在宫中生活多年、必然参与过此项活动的甘莲心竟表现出了异常的虚弱,奴隶对甘家的诅咒是她神色郁郁的原因之一,更多的问题,应该出现在她的身体上。 阮葶嫣虽不懂医术,但能肯定,若对方再在满月亭继续坐下去的话,很可能会酿成极糟糕的恶果。 可连她一个外人都瞧出了莲妃的不适,且还发生了刺杀那样的意外,圣上不仅对此不管不问,还打算继续观看“表演”。 不解与震惊之下,她当即决定要以借用寝宫为由头,帮甘莲心退出满月亭。 只是,段栖椋确未受伤,为了制造“鲜血淋漓”“不忍直视”的样子,她不得不划伤自己的手。 所幸,圣上并未检查伤口是否存在;所幸,圣上允许莲妃回浮萍宫接待病患…… 甘莲心怎会不知她的“自残”都是为了自己?但以上发生的种种,心中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只得轻轻一叹,“真是难为你了。” 正在此刻,只听殿门外响起了归黯的声音。 “哟,刘太医,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圣上命本官来为瑱王殿下请脉。”回答得冷漠且不友好。 “刘太医,您稍等。”这次轮到萧晦发声了,“卑职这便通传。” 即便得到了两人的“通风报信”,但殿内还是忙作了一团。 阮葶嫣扯掉包扎在手上的纱布,感受到了乍然惊起的钻心之痛险些没掉下泪来。 蟾露小心翼翼地为她敷上药粉,一来用于止血止痛,二来是为了掩盖那道血痕。 沾衣左右照量着如何给段栖椋处理“伤口”,最后索性把他的手全都缠上了。 “臣刘粟参见莲妃娘娘、瑱王殿下——” 时机刚刚好,刘太医入殿之时,阮葶嫣等人亦准备就绪! 甘莲心半倚在榻上,强作傲慢之态,“刘太医,平身吧。” 刘粟谢恩起身,“王爷,让臣为您诊治伤口。” 阮葶嫣笑盈盈地道,“刘太医不必麻烦了,王爷的伤口已包扎完好了。” 刘粟睥睨着段栖椋那“包子”手,嗤笑道:“包裹得那般严实,实不透气,反而对伤口不好。还是让臣——” “包好了又拆,恐更加剧伤口的恶化。”甘莲心细声细语地打断了他的话,“还是先这么放着吧,待到换药时间再另换种包扎法。” 刘粟抽了下唇角,很快又找到了自己下一个“用武之地”。 “莲妃娘娘,臣看您脸色不佳,可否身体不适?” 甘莲心冷冷地笑道:“刘太医费心了,本宫并未感到哪里不舒服,且今晨郎太医刚为本宫请了平安脉,亦称一切皆安,您大可放心。” 刘粟唇角的抽动更加明显了,“是,有郎太医日日为您调息身子,臣真是多虑了。” 沾衣作为大宫女,体态端庄、举止大方,恭敬地道:“刘太医,我们娘娘午休的时间到了,便不留您了。” 人也赶得干脆利索、有理有据。 刘粟无法,只得悻悻地躬身告退。 他一离开,甘莲心绷着的劲儿一下子泄开,疲惫地瘫在了软榻上。 阮葶嫣不禁疑惑,段栖椋本无伤,自然是不能给刘粟瞧的,但甘莲心为何也不让其请脉呢? 50 紫衣 透过浮萍宫偏殿的窗口,可将花园的一切尽收眼底。 虽再无访客欣赏,但园中的花盛开依旧。 阮葶嫣一手抚着书卷,一手托着腮,若有所思地望着不远处的梨树。 枝头的梨花随着清风慢慢悠悠地飘荡着,暗香浮动,撩拨着闲适的午后,又碎成了晚霞的片片金辉。 门开了,来者是蟾露以及几名宫女内侍。 “王妃,生辰宴即将开席,奴婢伺候您更衣。” 阮葶嫣点点头,与蟾露来到卧房换衣。 尚衣局的朱芒朱掌衣为她定制了四件新衣,本打算今日全穿一遍的,眼下看来,其余两件怕是派不上用场了。 “莲妃娘娘,可好些了?”她不无关切地问道。 蟾露小心翼翼地整理着她的长袍,认真地回答:“娘娘好多了。一个时辰前,沾衣去偷偷请郎太医过来请脉,说胎儿已经稳定了,只是娘娘还要多休息休息。”说到此处,她忧虑地叹了口气,“不过,今晚娘娘怕是无法休息好了,过会儿的生辰宴,还不知要折腾到多晚呢。” 阮葶嫣一方面为甘莲心的身体而担心,另一方面,她也充满了疑惑。 民间哪怕是三岁孩儿也晓得,莲妃娘娘是圣上最宠爱的妃子,可今日她的所见所闻,却有种“截然相反”的错觉。 皇子公主对于父亲宠妃的冷漠,尚可理解,可世间哪个男子会把看奴隶决斗作为生辰礼送给心爱的女子?况且,还是在女子怀着他的骨肉、最虚弱最脆弱的时期!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 此刻,门外有内侍禀告:“王妃殿下,瑱王殿下已更衣完毕。” 蟾露慌道:“等一下,王妃的发式还未换呢!” 阮葶嫣坐在镜前,任凭小丫鬟摆弄着自己的青丝。 刘粟走后,甘莲心回主殿的寝室休息,把偏殿留给她与段栖椋。偏殿的书很多,段栖椋一进去,便抽了本读起来。她也随性地选了本“传统文学”细细研究。 两人一个在案前全神贯注,一个在窗边聚精会神,一眨眼便度过了沉默的午后。 直到蟾露的到来—— “小太监一看便是新来的,催什么催呀!男子与女子怎可能会同时完成?这也就是王妃您喜好淡雅,不然光是换妆就要花上一个时辰呢!”小丫鬟不满地嘟囔。 阮葶嫣无奈地笑了笑,想当初在十惑庵的日子,早晚换洗的时间加起来也没段栖椋更衣的时间久,等待双方是对调的。可如今,身份变了,时间随之也变得隆重且不经用了。 她想说声“简单弄弄得了”,可又觉得,甘莲心的生辰宴,皇亲国戚皆盛装出席,若只有她“随便”,岂不是太过折了莲妃的面子?索性闭口不言,一切按照宫中规矩来遵守算了。 大约又过了一顿饭的功夫,主仆俩才姗姗来迟。 偏殿之中,挺身而立一紫衣青年,袍子上用金丝绣着祥云和喜柿;乌发梳得一丝不苟,庄严中还透着与其平日沉郁气质相悖的清爽;双眸狭长,却含蓄得看不出喜怒;薄唇轻抿,又舒展得多情风流。 阮葶嫣不禁回想初次与其相见之时,红影绰绰、烛火摇摇,皮相美好,然如雪山之巅,高不可攀;此刻,段栖椋亦是一身华服,她恍然觉得,对方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俗世的情绪。 萧晦与归黯并肩入殿。 “王爷、王妃,肩舆已备好了。”年长的青年恭敬地道。 段栖椋的眸光在阮葶嫣身上只停留了一刹,便飞快移开,走出了偏殿。 阮葶嫣赶紧跟随其后,越过两名侍卫时还不忘问候一句“多谢”。 哪怕是垂首见礼,归黯依旧能“俯视”眼前的女子。 紫衫飘飘,其上的金色浪花与海棠在余晖下熠熠生光;她化了眉眼与唇,青黛与胭脂努力妆点着她的出尘之姿,却无法改变她空谷幽兰之态;笑也罢、苦也罢,皆是意暖神寒,宛如一道天籁之音,优美却缥缈得触不到其形。 “阿黯……” 萧晦的一声轻唤,把归黯从深思中拉了出来。 “我能感同身受身不由己,只是,你必须要学会控制自己的内心。” 提醒中略带警告的话语幽幽地传入归黯耳中,他阴恻恻的脸像一滩毒液泥沼,危险又混乱。 霎时,他剑眉一挑,唇角勾起戏谑的弧度。 “大哥,阿漪姐姐的初夜都是陪了你的,你还何必要控制自己的内心呢?” 萧晦原本白皙的脸颊赫然晕起一团霞光,有些恼羞成怒地道:“我说的是我自己吗?我在说你——” “大哥!”归黯猛然提高了声调,“快出去吧,不然我们迟到了,王爷会扣你的月奉的!” “就算是迟到,那也是我们两人一起吧?凭什么只扣我一个人的?” 萧晦的话还未讲完,归黯已掠出了房门,不见了踪影。 51 夹菜 永寿殿可谓是金碧辉煌,灯辉灿灿如昼,雕梁画柱,金器玉杯,是隆重的奢侈,又是庄严的精致。 大殿两侧按照宾客身份整齐地排列着桌椅,阮葶嫣与段栖椋入内时,朝中大臣已尽数坐定,皇家成员也陆续出现。 对上了段如砥与段汝砺的眼神,看得出他们对七皇叔的伤势十分挂心。 不久,座位皆满。只听一声“圣上驾到、莲妃娘娘驾到”的高喝,大家赶紧起身行礼参拜,并齐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莲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身着刺眼龙袍的男子大袖一挥,“平身!” 随后,他握住身旁温婉女子的手,笑道:“爱妃,今日是你的生辰,你瞧,你想见之人皆齐聚于此为你庆生,你可开心?” 甘莲心扫了眼殿下,眼中的为难之色一闪而过,露出和煦的笑容,“开心,臣妾多谢圣上的安排。” 段栖椋微眯了下眼,即刻松开手,向康缇慵懒地挑了下眉。 康缇心领神会,朗声道:“献礼!” 生辰贺礼依次进上,他一一介绍着,声音中充满了雕刻过的欢快。 阮葶嫣对古玩古器不甚了解,听也只能听个热闹,哪怕是瑱王所献的“金松棚果罩”“云纹珐琅如意”等物——毕竟她连对方何时准备的都不得而知。不过她晓得,这殿中的一切,瓷器也好,香炉也罢,就算是一段红烛,也是价值连城,够普通老百姓“吃”上几辈子的! 献礼之时,自然还要献上“贺词”,只是大家的神色实在是“五花八门”,她根本按耐不住地去多想。有的人没笑,心中却是真诚又尊敬的;有的人笑了,其中深意则隐晦不明。 思及此,阮葶嫣不禁轻轻叹了口气,这宫中的水好深,她好怀念在十惑庵无忧自由的日子! 献礼结束后,酒菜便满了桌,大家齐齐举杯,恭祝圣上万岁与莲妃生辰。 阮葶嫣特意关注了一下甘莲心所饮之物,经壶中倾出的液体并非透明,而是暗红色,可能是酸梅汁之类的饮品。看来圣上还算“仁慈”,并未逼着孕妇喝酒。 紧蹙的眉头刚松开一瞬,不由得再次耸起。 白酒浓烈的味道霸道地钻入她的鼻腔,呛得她险些咳起来。 在场所有人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她若“留一口”,便是“欺君”,是以她强忍着不适,硬着头皮仰头喝光。 今日是她此生第二次饮酒,第一次是在自己的婚礼上,与段栖椋的合卺酒。彼时的滋味仍萦绕在她脑海挥之不去,那酒虽也是辣的,但却不冲,带有淡淡的桂花香味。入腹后,慢慢散开的热量渐渐温暖了她身上的寒意、消融了紧张。 而此刻这杯酒,对于她这个饮酒的外行人来说,实在不怎么友好。光咽下去已经耗费了不小的耐力,弥留在口腔的淳淳酒气,惹得她只想干呕。 为了避免失态,她想吃口甜的压一压,谁知刚一拿起筷子,手心儿里赤-裸的伤口便扯得生疼。她登时两眼一抹黑。 再一睁眼却愣住了,自己的勺子中竟多了一小块牛乳糖糕。 视线一点一点的平移,那只缠着纱布的右手正“气定神闲”地平放在桌上,左手则拿着筷子,灵活地夹起一块牛乳糖糕放入了口中。 眸光既然已经来到了对方的唇上,自然便再往上爬了爬,直到在那双如墨玉般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吃惊的模样。 “王爷,您还会用左手?” 阮葶嫣低声道,是疑问也是惊讶。 段栖椋看着她如此神色,心情似乎格外得不错,又左手使筷,夹了一片蜜藕放入她的盘子里。 阮葶嫣满怀感激地道了声谢,拿起勺子吃掉了里面的牛乳糖糕。 这次没有牵动伤口,果然用勺子比用筷子省力多了。 可是,她总不能一直用勺子吃东西吧?一来是不雅观,二来,很多食物用勺子反而更加不便。 于是,她还是小心地再次拿起了筷子。 食指和中指刚一用力时,还是难免波及伤口,不过在足够谨慎下,痛感已经减轻了很多。 她瞄准了那道“菜心”,正准备去夹,却见侧面插来一双筷子,伸入了旁边的拔丝山药中。还未等她反应过来,盘子中的勺子里便多了块甜得拉丝的山药。 阮葶嫣有些错愕地望向段栖椋,对方依旧神色淡淡,下巴微微一扬又一落。 她明白他的好意,便收回了筷子,再次说了声谢谢,吃掉了山药。 这下白酒的辣味是遮住了,可甜感也好似猛兽般占据了口腔。 她的目光飞快锁上了那道秋葵,可筷子正盘旋于“绿色小鱼”之上时,盘中又多了一样食物——樱桃雪梅。 阮葶嫣顿了两息,然后温和地笑着道:“王爷,我可以自己夹的。” 段栖椋的眸光先是定在她脸上,随后又飞到了樱桃雪梅之上,那意思好像在说—— 「本王为你夹的菜,你为何不吃?」 52 失误 一双筷子尚未落到佳肴之中,另一双筷子便在盘中丢下一枚甜食。 受伤的手与不常用的手相比,显然后者更灵活。 阮葶嫣满可以只吃自己夹的东西,怎奈她实在见不得食物浪费,再加之她能非常明显地感觉到有的人时不时往她们这桌瞟,若她不动盘中餐,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今日的经历让她深深体会到了宫中的讳莫如深,她必须要更小心才行。 酒过一巡,康缇宣乐坊歌姬舞姬入内表演。本是隆重精彩的载歌载舞场面,在午前满月亭中一幕幕的衬托下,却显得平平无奇又喧嚣得惹人烦躁。 可能是阮葶嫣过惯了十惑庵的日子,面对千娇百媚的舞姬,她只觉有种莫名的尴尬。再偷偷瞥了眼段栖椋,依旧是一副裹冰之云的模样,可以想象得到,在他无声又藐视一切的世界里,再优美的舞姿都是滑稽又无谓的。 不,这个论断也不绝对,起码对于那个人是不适用的。 脑海中的某个身影渐渐清晰起来,阮葶嫣不禁惆怅地叹了口气。 再一抬睫,却发现段栖椋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直凝视着自己。 “没、没什么,只是有点……撑着了……” 她悻悻地微微偏过头,刻意躲避对方捉摸不透的眸光。 一舞罢,接着是民间的杂耍,阮葶嫣仰视着高高在上的甘莲心,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不再勉强的笑意。 表演结束,伶人快速退场。 只见段栖樟亲昵地抓起甘莲心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爱妃,接下来这个节目,可是七弟专门为你准备的。” 阮葶嫣的神经登时敏感地抻紧了。 甘莲心的唇角未落,但却不太自然,将目光投向自己的表弟,“栖椋,本宫很是期待。” 只见段栖椋优雅地起身,立于帝妃之前,礼数周全地行了一礼,复又返回座位。 接着,衣着统一的乐工携带自己的乐器整齐地步入殿中。 “不会出岔子的。” 阮葶嫣有些紧张地喃喃着,困难都克服了,不会出岔子的! 乐音起,柳琴的灵巧仿若一双手,引领着在场众人来到一片广袤的森林中;然后是笛与萧、铃与铙,枝叶沙沙、溪水潺潺、鸟鸣阵阵;古琴入,茂密的树木赫然开出一条路,路边芳草丛生、落英缤纷…… 此刻,在场众人皆陶醉于曼妙的音乐之中,哪怕是之前略带鄙夷之色的皇子公主,也抵挡不住美妙带来的舒适与惬意。 不过,除了礼物的送出者——段栖椋。 他眉头微微蹙着,看似冷淡,却藏着些许焦虑。 蓦地,一个浅浅的笑容闯入了他的眼眸,他抿着的唇慢慢拉来了一道细缝。 「放——心——」 水润如樱桃的唇瓣温柔又坚毅地一开一合,他的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遭,唇抿得比之前更紧了。 霎时,那温婉和煦的笑容裂开,取而代之的是惊愕。 段栖椋顺着阮葶嫣的眸光望去,一眼便看到殿中抚琴的乐工双手僵在空中。 琴弦,偏偏在这时断了一根,正刺眼地垂搭在地面上! 阮葶嫣下意识攥紧拳头,手心的痛猛然让她清醒了几分。 “蛰龙惊眠千山震,瑞凤灵旋佳期闻。”她不疾不徐地向殿中走去,朗声诵着,“万籁收声百泉息,唯有光错不等人……” 临至古琴乐工身前,向其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对方会意,急忙让出座位。 阮葶嫣婷婷而坐,一手抚于六弦之上,轻轻地拨弄着琴弦,乐音空灵又奇妙,一下勾起了所有人的兴趣。 另一手也未闲着,挑起断弦,以寻常人无法捕捉到的技法,勾成了一朵花的样子,直立于琴轸上。 忽的,指停,琴音却未止;在余音消失的前一息,十指共撩。 区区六弦,却奏出了清风越山岗,金芒浮江川! 与此同时,笛声由最初气泡似的轻盈,慢慢悠扬婉转起来。 阮葶嫣微微吃了一惊,用余光瞄到了吹笛之人,正是那日被她抓到玩笛影、现场拎出来独奏的青年! 一支笛起,另外四支笛也陆续加入进来,接着是笙、竽、萧、铃…… 整个乐曲在古琴的聚拢下,神奇般地回到了原本乐谱中的走向。 当然,六弦弹起来是无法做到与七弦完全一样的,不过能在圣上面前献技的乐工皆为“老江湖”,各自守好各自的曲儿,即便阮葶嫣出现些许“创新”,他们也能接得住。 终于,演奏有惊无险地结束了。 阮葶嫣双手按着琴弦,适才那般熟练洒脱,此刻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却听高台之上响起一人的掌声。 “瑱王妃的琴技如此高超,大大出乎朕的意料。”段栖樟噙着笑,回首又问甘莲心,“爱妃,你也觉得很惊喜吧?” 甘莲心放在小腹上的手松弛下来,点了点头,“是,臣妾着实被惊艳到了。” 阮葶嫣吐了口气,快速解开琴轸上的那朵“花”,跪于殿前,恭敬地道:“能为圣上与莲妃娘娘弹琴,是葶嫣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能得到圣上与莲妃娘娘的褒奖,葶嫣受宠若惊。此花由琴弦所制,但愿莲妃娘娘一弦一柱享华年,一日一月同春秋!” 53 消息 一件事办得好不好、一句话讲得恰不恰当、一场演出精不精彩,与其本身毫无关系,只要能令龙颜大悦,哪怕是洪旱之灾、胸无点墨、弦断音绝,皆可称之为“成功”。 阮葶嫣深感不以为意,但此时此刻,又不得不庆幸于此。 弹六弦琴对她来说不算难事,就算是五弦、四弦,她也能弹出听感不差的调调。在旁人看来,她的技艺已十分高超了,可她很有自知之明,自己的能力在十惑庵的师姐妹中顶多算个中等水平。 十惑庵没什么官宦、皇室的背景,庵中尼姑们的生活相对来说有些清苦。庵中有笛、有萧、也有古琴,不过年头挺久的了。就拿古琴来说,七根弦每一根都断过不下十次,可每次换弦都是城中有人家做法事时,师姐顺道带上才能修补,是以在“赋闲”的几天、几个月之中,大家不得不研究六弦、五弦的弹法。 至于那朵用琴弦围勾成的花,则是少女们另一项丰富日子的玩意儿。 康缇接过阮葶嫣手中的弦丝花,传入甘莲心手中。 高贵的妇人仔细端详着花,笑得释然又感慨,“葶嫣,你与七弟送给本宫的礼物,本宫非常喜欢,你们有心了。” 话音一落,段栖椋便站起了身,与妻子并肩而立,一同行了一个大礼。 在垂身之时,阮葶嫣不禁望了眼自己的夫君,他耳朵听不到,却能如此精确地上前拜谢,可见他对此刻的局面有多“殚精竭虑”,一双眼要注视这么多张嘴,真是难为他了。 段栖樟看似开怀地朗声笑了笑,挥挥衣袖,瑱王夫妇敏捷地退出大殿中央。 再次回到座位上,阮葶嫣感觉身子都快虚脱了。 深深吐了口气,无意扫过对面人的脸。 段如砥与段汝砺相邻而坐,两人皆是赞赏地冲她点点头;可其他的皇子公主的脸色可就没有这么和善了,有的不住翻白眼,有的尚未褪去惊愕,有的满脸的阴郁。 视线向侧面一流,落到了坐在下位首位的段汝础身上,猝不及防地,对方竟也正凝视着她! 她赶忙低下头,余光瞥到他与近身内侍似乎在聊着什么,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可他唇角勾出的张狂的笑,却无法忽略。 眼珠再一转,眸光自然地投向了身旁之人,对方裸-露的一拳显得硕大又充满戒备,青筋好似刻在手背上的笔锋,流畅又有力。 阮葶嫣的大拇指插入掌心搓了搓,然后慢慢覆上了段栖椋的拳头。 霎时,拳头好似触了电一般松开了。 阮葶嫣大着胆子将男子的手翻开,灵巧的指头在其手心一笔一划书写着—— 「放心,顺利。」 段栖椋的手痉挛似的抖了一下,顺势抓住即将要“逃离”的“笔”。 阮葶嫣登时心跳加剧,一股暖流顺着手指流向全身,愈演愈烈,化为了岩浆。 不知是有意而为,还是纯属巧合,段栖椋也将她的手翻了个儿,指头在她手心小心地逡巡着,不过不是写字,而是似有若无地触碰着她血痕未消的伤口。 他的头并未抬高,只是压着脖子、挑起了眉,她便猛然跃入对方深邃的眼眸之中。 “不、不疼的。” 她的声音太过轻灵,仿佛一阵风便能吹散似的。 段栖椋的眉头随着他喉结的滚动而蹙起、放开。 在高台之上的声音响起时,他才恍然一般收回了手。 “今日是爱妃的生辰,朕的儿女、爱卿都在,朕有一件事要宣布。” 龙袍夹裹下的段栖樟意气风发,想来他要宣布之事应当是见快事。 “我大肃朝要与渠鞮族和亲了!” 此语一出,全场哗然。 渠鞮,就是那个不断挑衅、侵犯大肃边境、靠着甘氏家族几代人的努力驱赶控住的异族! 他们居然要与我们和亲!我们怎么会答应与他们和亲! 阮葶嫣虽一直生活在京城、不问国事、不懂政治,但她也知渠鞮带给大肃的耻辱是大肃子民生生世世都要刻在骨子里的。而今,大肃的天子、至高权利者,居然应允同渠鞮和亲! 阮葶嫣将惊诧的眸光转到段栖椋的脸上,他的神色再次恢复了往日的淡漠,不,比往日更加消沉。这副模样,她前几日似曾相识。难不成他早已知晓此事,才会闷闷不乐、忧心忡忡! 和亲一事事关重大,他这个瑱王都早有耳闻了,那其他的朝中重臣也必定是…… 阮葶嫣不由得咬了咬唇,她一直以为在场宾客神色异样仅是不满甘莲心的身份与受宠地位,可比起国家大事,区区后宫之争,又怎会被胸怀天下者放在眼里? 但,还是矛盾、还是想不通! 既然段栖樟早已决定要与渠鞮修秦晋之好,为何午前还要安排一场“表演”? 思及此,一个可怕的念头猝然钻入了她的脑海中。 54 劝酒 生辰宴虚假的其乐融融随着圣上的一句“和亲”彻底破碎殆尽。在场宾客神色各异,真情流露的忧愁与冷眼旁观的嗤笑如同冰与火,在大殿之中无声地博弈着。 高台之上的甘莲心,脸色苍白到了极点,抚在腹上的手肉眼可见地发着抖。 “圣上恕罪!”她忽的开了口,“臣妾微感不适,想去后殿休息片刻。” 她在试着调起语气中的铿锵,可过分虚弱的精神却使她的音色听来悲切又柔弱,如一团任人磋磨的面团,无法自主自己的棱角。 段栖樟听在耳中,唇角的弧度愈加混沌,明知故问道:“适才还好好的,怎突然身子不适了?罢了,今日乃你的生辰宴,且还怀着朕的龙种,所有人,包括朕在内,都听你的。” 他宽大的手掌覆上甘莲心小腹的刹那,对方下意识打了个激灵。 “对了。”他的手慢慢在其小腹上逡巡,“七弟的伤也该换药了吧?不如让七弟陪爱妃走一趟?” 他慢悠悠地转过头,望向段栖椋。 段栖椋站起身,抱拳行了一礼,以示“遵旨”。 阮葶嫣也准备随行,却听段栖樟道:“瑱王妃就不必一同去了吧。” 读懂了这句唇语,段栖椋紧咬的后槽牙不由得磨出了声。但只一瞬,他的眸光便再次恢复了往日的淡漠。 那一刻,比起失望,阮葶嫣心中更多的是失落。她本未对他的感情有所期待,她只希望对方能稍稍回应一下她今日的付出,哪怕“反抗”是无谓的、是徒劳的。 可,什么都没有,她与他仍停留在成亲那晚的初次相遇中,漠然、不在乎,仿佛刚刚两人手掌相触都是她一厢情愿的错觉。 望着那对姐弟离去的背影,她能体谅他们处境的无所适从。可至少,他们是两个人。 阮葶嫣盯着手心的伤口,苦笑着叹了口气。 “瑱王妃!” 阮葶嫣抬起头,恭敬地福了福身子,“圣上,臣妾在。” 段栖樟半歪着肩,举起酒杯,笑道:“你的演奏实在精彩,朕很喜欢,所以朕要赏你一杯酒。” 阮葶嫣极力掩饰心中的不安,坚定又柔和地回道:“臣妾多谢圣上赐酒,只是臣妾酒力很浅……” “瑱王妃殿下!”康缇猛地打断了她的婉拒,“您可要晓得,能得到圣上的赏赐,可是几辈子都难修来的福分啊!” 这番话,是提醒,亦是威胁。 阮葶嫣急忙来到殿中,双膝跪地,“臣妾愚钝,请圣上责罚!” 段栖樟放下酒杯,身子微微前倾,“说好的赏赐,怎变成责罚了?”他用指节点了点自己面前的酒壶,“小康子,你来为瑱王妃斟酒。” 康缇毫不犹豫地回了声“是”,从小太监的盘中接过一盏奢华的酒樽,拿起酒壶,倾倒起来。然后又将酒樽放入盘中,由小太监谨慎地传给阮葶嫣。 酒樽至少是酒盅的三倍大,且还有一线便要溢出来。微微晃动的滑面倒映着殿内的辉煌,同时也映上了一双不知所措的眼。 “瑱王妃殿下,快请喝吧。”康缇拉长着每一个字。 事已至此,阮葶嫣除了服从,再无别的路可走,她把心一横—— 火辣辣的液体好似四棱刀,从口腔穿入咽喉,再灌入胃里。 即便再难以下咽,她也不能停下,她要一直喝、一直喝,直到樽中一滴不剩! “瑱王妃,朕的酒可好喝?” 阮葶嫣觉得高台上的声音距离自己好远好远,在场的所有人也距离自己好远好远,她的灵魂好似出了窍一般,轻飘飘的无法落地。 可即便如此,面对至尊所产生的天然恐惧,还是令她乖乖地答道:“回圣上,葶嫣……葶嫣从未喝过如此好的酒……” “葶嫣你喜欢此酒,甚好、甚好!” 段栖樟怪异的笑声让阮葶嫣稍稍回转了些精神气儿,她慢慢地站起身、又慢慢地挪步回座位。区区几尺的距离,她却感觉好像走了几十年。 早候在一旁的蟾露赶紧扶住她坐下,还给她盛了一碗甜汤,悄悄地道:“王妃,您快喝一碗。” 阮葶嫣点了点头,缓缓握住汤勺,喝了一口,却不禁蹙起了眉头。 “王妃,您喝光它。” 阮葶嫣面露不满地眨眨眼,不是说甜汤吗?为何这么苦?难道是白酒麻痹了她的味觉神经?她是不胜酒力,可还没到丧失意识的程度。 蟾露有些急了,“王妃,此刻奴婢不便对您细说,您听话,全喝光,啊!” 阮葶嫣咂咂嘴,白酒都喝了,这苦汤算得了什么! 可刚要一饮而尽,段栖樟又开口了:“朕瞧着,瑱王妃是不是醉了?” 阮葶嫣不得不放下汤匙,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回道:“圣上,葶嫣……葶嫣还好……” 段栖樟故作心疼地摇摇头,“是朕的不对,葶嫣你说了自己不胜酒力,朕不该强人所难。这样吧,朕准你提前离席。” 阮葶嫣迟钝地反应了一下,“多谢圣上……体谅,葶嫣……葶嫣失礼了。” 蟾露本还在心中默默咒骂着“老东西”,听到此话,一下心花怒放,恨不得背着主子立刻离开这“可怕”的大殿。 可主仆两人还没挪动半步,段栖樟再次发话:“光有奴才伺候朕可不放心,不知谁愿送瑱王妃一程?” 55 护送 殿内鸦雀无声,“送瑱王妃”这四个字在众人头顶回声阵阵。 在酒精的作用下,阮葶嫣的大脑不再清明,但她身体本能地感到一丝不详的凉意,不由得耸起了肩。 她得说点什么,她不需要旁人陪同,她只要蟾露一个便足够了。 紧紧蹙着眉,好似将所有的精神力都聚集到了眉心处,“圣……上,我……我不……” 语速太过缓慢,以至于刚吐了几个字,便有人迫不及待地插话进来。 “圣上,侄女想送瑱王妃一程!” 阮葶嫣微微歪着头,游离的眸光艰难地定在说话者身上,唇角勾出些许释然的弧度。 段栖樟把玩着适才她用过的酒樽,慵懒地抬了抬眼,“宁靖公主啊,你的这份孝心,朕很感动,不过看天色也不早了,你若在宫中耽搁太久,朕怕你婆母会担心你。” 段如砥脸上没有露出任何情绪,但能明显感觉她说话是提着一口气的,“是,侄女遵旨。” 四目相对的刹那,阮葶嫣读出了她眼中爱莫能助的愤愤。 “圣上!微臣请旨送瑱王妃回浮萍宫!” 一个熟悉又意外的声音响起。 大家与阮葶嫣的神色相似,齐刷刷地向阮恒投去惊异的目光。 看样子阮谦也对于儿子突然的开口大大出乎意料,正拉扯着令其闭嘴,却见众人皆注视着他们父子,只好悻悻地收回了手。 段栖樟笑得饶有兴致,“小阮爱卿,你想送瑱王妃?” 阮恒本坐在下下位,连忙离开座位,快步来到殿中,几乎与阮葶嫣并肩而立。 “回圣上,微臣乃瑱王妃的堂兄,身为她的娘家人,理应有此义务。况且——”他侧头瞧了一眼醉意朦胧的少女,又倏地回正身形,续道,“葶嫣出嫁多日,微臣的祖母与母亲都很想念她,嘱托微臣问王妃好。是以,恳请圣上……” “原来是想叙旧啊。”段栖樟的语气并没有什么侵略性,甚至有种长辈对小辈的慈善,“小阮爱卿,你的心情朕能理解,只是以如今瑱王妃的状态,恐也与你聊不了几句。家常话还是等改日再说吧。” 阮恒登时压低了眉。 阮谦赶紧过来“支援”,“圣上所言极是!是愚儿多嘴了!请圣上恕罪!” 段栖樟睨了阮氏父子一眼,未再理这岔,依旧继续先前的话题,“朕想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阮葶嫣有些支撑不住了,胃液翻江倒海,大有颠覆五脏六腑的之势,头脑除了混沌,开始丝丝拉拉的痛。 殿中的声音在她耳中都黏成了浆糊,分辨不清。 生理性泪水减弱了她的视力,直到一人已然来到与她相距不足一尺的距离,她才认出对方的脸。 “婶娘,让侄子,来护送您回宫!” 一声“婶娘”,好似一颗闷雷,炸开了阮葶嫣混沌的意识,可即便如此,她脑中依旧浓云密布,连舌头也不听使唤。 “不……不必……劳烦大……皇子……” 她明明说出了拒绝,为何还会被人带走?蟾露哪里去了?她左右两侧是两名陌生的宫女,她的蟾露被他们怎么样了? 段汝础的步辇比段栖椋的更大更豪华,瘫倒在其中,舒服得很容易睡去。但阮葶嫣仅存的一点意识提醒着她,绝对不能睡! 另一架步辇上坐着肥胖的身子,油光满面,直勾勾、色眯眯地盯着柔弱到无骨的少女。 一行人自大路而出,却在遇到第一条小路时便拐了过去,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 阮葶嫣怎会不知自己身陷何种境地?可她连路都走不稳,如何能逃?她大喊了几声,却发现声音卡在喉咙处,软绵绵的好似柳枝一折便断。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不再是星斗满天、灯笼燃道,而是红烛绰绰,本为奢华的雕栏画柱在不断跳跃的火光之中,显得阴森可怖。 “这是……哪里?王……王爷呢?我……要找王爷……” 阮葶嫣深知此处绝不是浮萍宫,企图借助扶手直起身子跳下步辇,却又轻而易举地被宫女推到了座位上。 “大皇子……” “不用进卧房了,停在这里也是一样的。” 段汝础很是“体贴”地回答了内侍尚未问出口的问题,着急的不仅是言语,还有他的身体。 “婶娘,让侄子扶您下轿。” 他殷勤地凑过来,如同一头等候猎物自投罗网的豪猪。 阮葶嫣努力别过脸,“不……我要找……找王爷……” “对啊,婶娘,侄子这便是带您去找您的王爷啊。”段汝础维持着罕见的耐心,连语气都像是哄孩童一般。 阮葶嫣防备地抱着双臂。 “婶娘,浮萍宫哪有我这储麟宫好啊,尤其是床,只要睡过一次,保准你流连忘返。” 段汝础再也按捺不住,直接上手去搂抱阮葶嫣。 在双手触碰到她双肩的刹那,她使出浑身最大的力气,狠狠咬住了他的手臂。 “啊——” 段汝础痛得收回了手,看着已渗出血丝的牙印一下怒不可遏起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把她弄到——” “——送到浮萍宫好啦!” 不属于自己的部下却似曾相识的声音猛然接住此言。 56 跌倒 这道声音如同一双强有力的手,击碎了紧闭的至暗牢笼的大门。 段汝础的神色骤然一变。 他的贴身太监跟只跳脚鸡似的,尖声喝道:“你是哪个宫的奴才!来人——” “人”字这口气还未吐完,一阵阴风猛向他正面袭来,他本能的惊骇被唤起,与鼻尖只有一毫之差的是一记比钢铁还坚硬的拳头。 拳头在凝固的时间中停留了三息,撤去之时,也让出了更为开阔的视野。 太监紧盯着自月下缓缓步入储麟宫的男子,双眼激-凸,双腿直溜溜地跪在地上。 “奴……奴才给您请安……” 段汝础恶狠狠地瞪着自己的下人,“没用的东西,滚开!” 而当他转移了目光后,不屑与嫌恶猝然僵在脸上,然后像斑驳的老城墙上的红漆,一点一点地脱落,露出内里的慌乱。 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两位不速之客的身上,以至于阮葶嫣抓着步辇的扶手下来时,也无人察觉——即便有人察觉,也不敢再对她施以禁锢。 她努力站直身子,眼睫上滞留的湿润稍微模糊了她的视线,幸好对方越走越近,她瞳孔中的身影才清晰起来。 在浓云弥漫在大脑中,寸步难行,她无法搜索熟悉的场景,只能任凭他此时此刻的这般神色越放越大。 他的淡漠是流动的,涤荡着漆黑的夜,每一帧都带有不同感受的可怖之感;他的眸光如霜,可入了他眼帘的一切,都被拉入了炙烤之中,火焰是冰冷的,却灼得人皮开肉绽。 一个鲜活的生命,但比死亡还窒息黑暗。 阮葶嫣自认为不是个勇敢的人,害怕虫子,害怕雷声,同男施主多讲一句话都会羞红了脸,手心的伤口还让她偷偷抹了一回泪。 可这样的她,竟然缓慢地向前走着。是酒壮人胆吗?也许……可能吧…… 不过,酒精的坏处远远大于好处,被剥夺了平衡感的她根本无法走直线! 歪歪咧咧地,居然走到了一个人的怀中! 慢悠悠地抬起头,慢悠悠地扬起唇,她知道,他一定会接住自己的! 腰部多了一层温热,如棉花般的身子被一下抱起。 阮葶嫣的双手软塌塌地交缠在男人的脖颈上,头歪在颈窝里,渐渐恢复了匀净的呼吸。而他的神色,也随之慢慢消融了。 段汝础眼见如此,心头的惧意一下褪去。 “七皇叔,您来我这储麟宫大可派人先通传一声,何必硬闯呢?”区区一句话便把所有过错都抛给了对方。 段栖椋双眸中的柔情随着离开怀中人的刹那而消失殆尽,虽不比之前的肃杀之气,但也足够令人胆寒。 段汝础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 归黯握着拳头,转了转手腕,紧接着抢上了一步,细长的影子超过了他的头顶,却无法完全遮住他肥胖的身体。 “回大皇子,我家王爷说,若通传的话,我家王妃就会变成雀儿飞走的。” 他一直弯着眼,玩世不恭地嘻嘻笑着,拳头一松,手心乍然飞出一只鸟,但翅膀只扇动了两下,便“砰”的一声摔到了地上。 “瞧,就像这样,它是飞不出去的。除非——” 他捡起死掉的鸟,又放回手心,用指腹轻柔地抚摸了两下它的翅膀,神奇的,它居然又动了! “——有人来接它。” 有其主必有其仆,若说段栖椋是纯粹的阴森,那归黯便是灿烂的狠辣,段汝础讨厌前者,更无法忍受后者。 “哦,对了,我家王爷还说——” 段汝础忽悠一愣,呆板的憎恶看起来非常蠢。 “你休要仗着本宫不懂手语……” “王爷说——”归黯根本不给他讲话的机会,我行我素地续道,“大皇子您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为自己一直没发现您是个路痴表示很自责,同时也很痛心。” “你是不是算数不好?本宫比他年长,他如何看着本宫……” “大皇子啊!”归黯豁然提高了声调,压过了对方的辩驳,“浮萍宫在南边,您的储麟宫在西边,要知道,太阳,永远不会在浮萍宫落下的!’” 段汝础暴怒:“你——” “卑职转王爷的话,先行告辞,改日再来教大皇子辨认方向!” 只有三个人——不算被抱的那个,两名男子竟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段汝础一口牙都要咬碎了,可他拦不住、也不能拦他们,此事本就“隐秘”,若声张出去,后续的麻烦将接踵而至。 美色与权力,孰轻孰重,他能拎得清。 储麟宫外,步辇早已等候多时,见段栖椋等人出来,萧晦三步并两步地赶了过来。 “王爷,卑职来帮您抱……”他下意识地想为主子减轻负担、接过阮葶嫣,却一下对上对方冷冷的眼,恍然反应过来,急忙认错,“卑职失言,请王爷恕罪!” 归黯故作劝慰的样子,语重心长地道:“老大,您也该见怪不怪了,大哥他一向是嘴比脑子快……” “少废话!”萧晦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招呼着架着步辇的下人,“快上前来!” 段栖椋默默地瞪了兄弟二人一眼,轻轻地把怀中的阮葶嫣放在步辇之中,同时自己也坐到了她的身边。 57 吃亏 风吹云动,星不动。 月华满地银霜,佳人轻依,臻首娥眉低垂,鬓边碎发微荡,玉肌泛着清冷的光泽,但两亲相接之时,却能感受到柔软的热意。体香和着淡淡的酒香,由夏风承载着,掠夺了男子所有的专注。 步辇走得很稳,稳到几乎让人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阮葶嫣的精神力正在一点点地涣散,双眼轻轻眯着,意识模糊的时间渐渐大于清醒。有好几个刹那,她以为自己回到了十惑庵,回到了自己住了十几年的简陋又温馨的小床上。 “师父……”她喃喃着,嗓音好似融化了的白糖,甜甜的,黏黏的,“净念……破了戒……您惩罚……弟子吧……” 习武之人耳力皆佳,如此含糊的一句话,却被萧晦和归黯完整地听了去。 两人不约而同地将眸光投向了段栖椋,但见他神色虽未有半分变化,却伸出了一只手。 萧晦心领神会,将主子之前脱下并早已收好的长袍再次展开,交到对方手中。 段栖椋接过,利索地披在身边之人身上,同时一条手臂自然地揽上了对方的肩。 细微的姿势调整,阮葶嫣的舒适感倍增,鼻尖轻轻蹭着男子的脖子,纤细的手指不由得攥住他腰际的薄衫,全身的重量完全落在了对方的身上。 “净观师妹,你以前太瘦了,如今这样才刚刚好……” 气息温温热热,喷洒在敏感的肌肤上,酥酥麻麻。 段栖椋脸上的一成不变终于出现了裂缝,眉头紧张地微微蹙起,喉结也时不时地长长地滚动着。 归黯护送着步辇,沿着城墙走着,阴影帮他掩饰住了眼中的色彩。 赫然,前方一片开阔,顺势地,他的眸光也陡然成了一片澄明。依他的性子,此刻应该打趣些什么,可他双唇翕动了一下,始终没有出声。澄明之中,漾着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苦涩。 环境的突然变化,让阮葶嫣也从浓浓的睡意中猛然睁开双眼。 “蟾露!”她费力地拧着眉,试图把酒精的蛊惑从大脑中赶走,“我的蟾露在哪里!”手中的衣衫攥得更紧了,“王、王爷,蟾露她……” 她蓦地抬起头,眉眼恍若笼着一层轻烟;夜晚的黑模糊了她的轮廓,而点点星辉、簌簌月光,却将这若即若离的美染上了脉脉的情愫。 此刻的焦急只是下意识的,就像她常常在午夜梦回时思念十惑庵一般,所谓的忘却不过是一时的麻醉,内心深处的关切就像坟前墓碑上的字,一辈子、几辈子都不会剥落。 但她到底是醉了的,礼节什么的实在无暇再遵守,同时,也丝毫没有察觉到男子神色中明显的异样。 段栖椋凝视着这双如小鹿一般颖慧又让人怜悯的双眸,心跳如擂鼓。哪怕他只用了几息的功夫便成功隐藏了自己的怦然心动,但哪怕只有几息,他也认为自己完完全全地失态了,也失败了。 他动了下眼睫,以目光引着对方放眼向前方望去。 阮葶嫣眯缝着眼,只见前方若隐若现一豆微光。很快,豆光明显起来,它身后的身影也清晰了。 精巧的小灯笼随着提灯人急切的奔跑脚步而上下左右不停摇晃,像被风吹动了的星子。 “……妃……” 步辇与其相向而行。 “……王妃……” 一团光与一豆光,正慢慢融合为一体。 “王妃!” “蟾、蟾露……” 蟾露一下把灯笼扔到了一边,“噗通”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太好了!王妃您没事!王爷把您救回来了!” 阮葶嫣也是满眼泪痕,“蟾露……蟾露……” 她颤颤巍巍地直起身,却猝然发觉自己竟攥着段栖椋的衣服。从心底腾升到脑门的热浪沸腾了全身的血液。她想下步辇,谁知身子只挪动了一寸,肩膀却被一股温柔却霸道的力量再次“禁锢”回原处。 泪水在错愕中戛然止住,她用余光瞥了眼自己肩头的那双“不容撼动”的手,瞳孔中映出的俊美青年的表情令她难以捉摸。 段栖椋与她四目相对,不动生色地舔了下唇,随后肩头的手落下,另一手一挥。 “对嘛,这种再明显不过的亏老大怎么会吃呢!人是自己救下来的,怎么会允许别人白捡了自己的胜利果实呢!” 不用分辨,这声音、这语气,不是出自“挑拨小能手”归黯还能是谁! 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可连起来怎么就不明白其意呢?阮葶嫣一脸摸不到头脑的模样。 蟾露抹了把泪,撇着嘴悄声问道:“归黯,你是故意在讽刺我吗?我哪有白捡便宜!” 萧晦急忙上前,敲了一下兄弟的脑壳,“胡说什么!”又郑重地对蟾露道,“别瞎议论主子的事!”他甚至连段栖椋的脸都不敢看——看了自己可能还会受这两个捣蛋鬼的连累,命令内侍道,“别停下,快去浮萍宫!” 58 照料 兴许是瞧着女主人醒了,兴许是得到命令,内侍抬着步辇的速度明显加快了许多。 稳还是很稳的,只是阮葶嫣坐得太高,感到阵阵忽悠。本来就因为微醺而晕乎乎的,此刻更快要昏昏欲睡了。 所幸很快就到达了浮萍宫,步辇直接进入了偏殿。 萧晦以及内侍退出之时,并不见段栖椋和归黯的身影,他们压根就没有一块进来。 蟾露伺候阮葶嫣换下华服,换上了一套舒适又精美的新亵衣。在宴会之初,甘莲心便邀请段栖椋与她在浮萍宫留宿一夜,是以这位体贴的表姐特意嘱咐朱芒为她定制了此件新衣。 “来,王妃,喝解酒汤。” 一碗飘着奇怪味道的汤药端到了眼前,阮葶嫣皱皱鼻子,“肯定很难喝,我不喝。” 蟾露微微一惊,那么随和温顺的王妃,喝醉了竟像个小孩子一样闹起了小别扭。 她抿唇偷偷笑了笑,然后故作严厉地抱住少女的肩,“不可以哟,要喝的,不然明天头会疼得炸开的。” 阮葶嫣摸了摸自己的头,可怜巴巴地望向她,见她没有松口的样子,只好扁了扁嘴,点了点头。 捧着那碗汤药,一饮而尽。 味道倒没她想象得那么难以下咽,不仅如此,这种味道还似曾相识,今日是在何时何地还品尝过这种味道呢? 不能思考,一思考头又会痛起来。希望这碗汤药能如蟾露所说,立竿见影吧。 “王妃您真棒。”蟾露温柔地帮她擦了擦嘴角,一边帮她卸妆一边哄道:“您今晚好好睡一觉,赶明儿再喝一剂,身子肯定会完全恢复的。” 阮葶嫣困搭搭地“嗯”了一声。 忽的,她想起了什么,头猛一抬,又是一阵眩晕。 “蟾露,莲妃娘娘怎么样了?她还好吗?” 蟾露的手一停,笑容褪去,轻叹道:“娘娘已经睡下了,此事对娘娘的打击真的很大,幸好有王爷在……” 话还未完,只听“吱嘎”一声,门开了。 望着负手而来的男子,她惊讶地叫道:“王爷,您怎么来了?” 话一出口,她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这个偏殿、这间卧房,是莲妃专门为自己的表弟和弟媳准备的。人家王爷回来,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段栖椋没有回答,他也无法回答,而是在他身后的沾衣开了口:“蟾露,圣上来了。” 蟾露心头一惊。 “王妃本已睡熟,圣上驾到,我只好把她叫醒了。”沾衣的口气中不无烦躁之意,“王爷也去见了驾,圣上命王爷不必陪在王妃左右。” 蟾露咬了下唇,毅然道:“沾衣,我同你一起去伺候圣上和娘娘。” 沾衣面色一喜,“我正有此意,只是——”她不好意思地冲阮葶嫣眨了眨眼。 阮葶嫣的头脑固然有些混沌,但在紧急时刻也不至于转不动,她晓得既然圣上来了,浮萍宫的所有内侍、宫女都必须守在身边伺候,甚至连蟾露这个外援都用上了。 “蟾露,你去吧。”她毫不介怀地建议。 “可是王妃……” 阮葶嫣温婉地一笑,轻轻推了蟾露一下,自己走下了床。 “瞧,我的酒已经解了。” 嘴上虽这么说,实际上她仍然找不好平衡,趁露怯之前,赶忙拉了张椅子坐了上去,单手支在桌子上,撑着下巴。 蟾露见状,沉吟了片刻,然后对段栖椋肃然道:“王爷,请恕奴婢的罪,奴婢走了,劳烦您帮我照顾王妃殿下。” 段栖椋不由得一愣,手刚要抬起,却听沾衣抢言道:“傻蟾露,王妃是王爷的妻子,王爷自然会照顾好她的,你真是杞人忧天!” 蟾露原本浓得如墨的脸色登时化开了,连连点头,“是、是,是我多虑了。” 接着,两个小姐妹狡慧地相视一笑,行礼告辞了。 阮葶嫣反应有些慢,半歪着身子,慵懒地道:“我都说酒已经解了,不用人照顾啦。” 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头也越来越低。最后,枕着一条胳膊,趴在了桌子上。 段栖椋瞧着她这般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走到她身边,本想将她扶起,可伸出的手还未碰上她的肩,便倏地蜷了起来。 连这小小的动作都要进行一番心理建设,今晚的他实在反常得紧。 目光不敢再落在少女的脸上,而是移到了她敞开的带有点点血痕的手心里。 情不自禁地,他竖起食指,轻轻在其上摩挲。 “嗯~疼~” 阮葶嫣哼唧着睁开眼,嘟着唇,脸上带着点责备的意思。 段栖椋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她的眼,喉头一动,做了个手势。顿了顿,又换了一个。 霎时,阮葶嫣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不必道歉,跟你开玩笑啦。”她慢悠悠地直起身,“还有,不用谢。” 59 堵嘴 窗外树影婆娑,摇摇晃晃,筛过几寸月光的斑驳。 这不断变幻着形态的影子,好似段栖椋此刻的情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起起伏伏,纷繁复杂。 他定了定心神,想要用手指动作询问对方何时懂得了手语。可莫名的踌躇耽搁了时间,最终还是比小醉猫慢上了半拍。 “王爷,你不必谢我,你不知我多怕自己的冒失毁了娘娘的生日宴啊。” 段栖椋把拳头落在桌上,随后五指散开。 她的解释依然谦逊及识大体,不过,她用的是“你”而不是“您”。 这两个字的口型非常接近,很难区分开来,但他却无比清楚地知道,她就是改变了称呼。 看来,她仍未全醒,亦未全醉。 烛光之下,阮葶嫣面晕浅春,眸子中的泪膜,朦朦胧胧。她像雨前的桃花,饱满又脆弱;又像空谷的幽兰,意暖却神寒。 “说起来,这份生日大礼能如此顺利地送出去,我们真的要感谢一个人。” 少女改为双手托腮,微微歪着脖子,笑盈盈地望着男子。 段栖椋的头也歪了歪,与其达到一致的倾斜。 “那首曲子……真动听啊……”阮葶嫣一脸的遐想,“漪薰姑娘为了王爷,真是煞费苦心了。” 段栖椋本来轻轻扬起的唇角一僵,登时直起了身子。 “我与漪薰姑娘虽只有一面……不对,是两面之缘……” 段栖椋默默地双臂交叉在胸前。 “……但我能看得出,漪薰姑娘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段栖椋的眉头跳了一下。 “她为你付出这么多,你理应有所回应才对。” 段栖椋再次双手握拳,右拳打了左拳一下,然后向上翻开手掌。 “你在问我的意见吗?若是如此,我希望你们——” 阮葶嫣双眼眯成了月牙,伸出两个大拇指,指尖相对,弯曲了两下。 段栖椋的神色已经凝固了,可她却迟钝地丝毫没有察觉。 “你放心,你娶她过门,我绝无怨言。”她一脸的信誓旦旦,但由于困得厉害,此刻的模样像极了喝醉的人声称自己没喝多一样。 而在段栖椋眼中,此刻的她,却带着沉重又惹人不知所措的可爱。他从未觉得一个人能如此“聒噪”,恨不得咬上她的舌头,让她不要再胡言乱语了。 “有些事,是要讲缘分的。” 舌头没被禁锢,所以阮葶嫣依然能“侃侃而谈”。 “我嫁于王爷,证明我们有缘;但王爷不心仪于我,却是我们的无分。不过,我相信一切在冥冥中自有定数,我的出现,正是为了成全你与漪薰!” 段栖椋试图在她眼中找到一丝黯然,哪怕是一闪而过也好。可事实上,她笑得那么纯粹、那么令人动容。 她的真诚与坦然,她口中奇怪的逻辑,早已让他憋了一肚子的火。 “你纳她为妾后——我个人觉得平妻更合适,我可以完全退出兰烽阁,我只要一间小禅房即可。我平时会很少出房间的,即便是出门,也不会打扰到你们。” 明明是句句在委屈自己,可阮葶嫣却越说越起劲,双眸亮晶晶的,好似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而她越是兴奋,段栖椋则越是气恼、烦躁、怒火中烧。 他是那么能忍耐的一个人,从出生时便学会了如何承宠不骄;母后殉葬后,更是时刻压抑着自己的天资和野心;就在刚才,圣上宣布要与渠鞮和亲之时,表姐急火攻心、险些小产之刻,他依然能冷静地分析全局。 可此时,他已然—— “……既然是圣上指的婚,我们便不能随便拆伙。五年,不,三年,三年后,我们和离,然后我——” 酒精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之前阮葶嫣还因为它的作祟心有余悸于自己险些失了身,而此刻她竟有些感激能借着这股子的不清醒说出心里话。 只是,话还未讲完,她的后脑勺被猛地扣住。 双唇猝不及防地被一柔软堵死了! 她来不及思索,对方的气息很快攻城略地,起初是毫无招架之力的强势,接着变为缠绵悱恻的柔情。 唇瓣相触,不过只有几个呼吸的时间,可她却觉得几乎要掠夺了她全部的灵魂! 直到段栖椋收回了唇,直到男子耳根已然鲜红如血,阮葶嫣依旧微张着嘴巴,一脸呆滞。 蓦地,她被抱了起来,下意识地紧紧搂住了对方的脖子。 段栖椋将柔软又僵硬的小小身躯放在床上,一双深邃的眸子深深地望着她—— 阮葶嫣猝然反应过来,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嘴。 段栖椋理智地停止“逼近”她,伸手拉起被子,盖在了她身上。同时下床、放床幔、熄灯,一气呵成。 而阮葶嫣,仍维持着原先的动作,像个木雕似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60 宿醉 一轮弯月倒映在湖水中,点点波动,皎白莫名成了奇异的黄。 忽的一阵风动,月色惊得猛然散开,岸边出现了两道黑影。 一道黑影单薄,那是一位身着夜行衣的少女;一道黑影硕大,随从四五人,为首的也是位女子。 “蟾露参见主子!”扯掉黑色面纱,露出了一张稚嫩却冷漠的脸,“多谢主子帮卑职通知了瑱王,瑱王妃才得以获救。” “看来,你如此关心瑱王妃,她很对你的脾气嘛。”女子的语气夹杂着轻笑,听不出是刻意的嘲讽还是坦诚的祝贺。 蟾露忙道:“主子您误会了!卑职只忠心于主子您!” “慌什么,骗得过自己,才能骗得过对手。”轻柔却高傲的声音顿了顿,“圣上,离开浮萍宫了吗?” “回主子,还没有。看样子,圣上今晚可能要留宿浮萍宫了。” “也对,与渠鞮和亲对莲妃的打击有多大,圣上比谁都明白,他怎么会放着好戏不看呢?” “是,主子推测得不错。据儒关的探子回报,甘家军本已计划周详,意要在半年时间完全拿下渠鞮。可和亲的圣旨突然下到甘寿玉面前,他一时接受不了,导致气血攻心,至今仍卧病在床。莲妃得知自己的父亲生死未卜,忧虑地险些动了胎气。” “蟾露,你认为,圣上的决断是否正确?”优雅的语调却让人感到讳莫如深。 “卑职不敢妄言,只是卑职以为……”蟾露谨慎地组织着语言,“消灭了渠鞮,对我大肃百利而无一害……” “不错。但——于圣上而言,隐患非但没有减小,反而更大了!” “您的意思是,甘氏家族!”蟾露努力思索着其中的关键,“可,圣上才是君,甘起岩不过是个臣,圣上有必要……” “蟾露,你虽年幼,却也对百里阔的故事耳熟能详吧。” “百里……阔……” “彼时,圣上为了对付百里将军,选择的合作伙伴就是甘起岩;而如今,为了对付甘氏,与渠鞮联手又有何不可呢?” 蟾露咬了咬牙,不知如何作答。 女子换了个话题,“瑱王那边,可有新鲜消息?” 蟾露回过神,眼中删除了一切情绪,木然地将“瑱王作曲”的前前后后尽数禀告给女子。 “这么说,瑱王与瑱王妃尚未……” 蟾露点点头,只见女子的脸上现出了罕见的兴致。 * 晨辉被精致的床幔滤掉了燥热,稀稀疏疏的光影投射在枕边,温柔地唤醒了梦境。 阮葶嫣捏着眉心坐起身,只见蟾露正趴在她的脚边打瞌睡。 机敏的小丫头察觉到了动静,倏地睁开了眼。 “王妃,您醒啦,时辰还早哩!” 阮葶嫣有些憔悴地摇摇头,“睡不着了,头疼。” “一定是宿醉的缘故。”蟾露笃定道,“您稍等,奴婢已经煮好了醒酒汤,这就去热一热。” 说完,便快步走出房门。 阮葶嫣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午后的赏花,晚间的寿宴,寿宴上的奏乐表演,乃至她被段汝础强行拐入储麟宫、段栖椋亲自去接她回浮萍宫,都还记得一清二楚。可记忆点在与蟾露相逢后,便完全断了、消失了。 正琢磨着,蟾露便端着一碗汤药进来了。 阮葶嫣什么也没问、没说,接过醒酒汤,温顺地一饮而尽。 “这味道,有点奇怪。”她若有所思地喃喃,“好像在哪里品尝过。” “昨晚您喝过呀。”蟾露欢快地接话,“那时您有些醉了,一直不肯喝,奴婢花了好一阵功夫才哄好您。” 阮葶嫣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眼,“是吗?那真是抱歉。可我不大记得了。” “对了,在那之前您也喝过的。”蟾露提醒道,“就是寿宴上,圣上赐酒于您,奴婢看您不太舒服,便把王爷事先准备好的醒酒汤端给了您。可您只喝了一小口,便被那个可恶的大皇子给带走了。” 她说着,脸上满是愤愤。 阮葶嫣吃了一惊,难道段栖椋早就料到她会被人劝酒,因而早早准备了一碗醒酒汤?可他,为何什么不提前告诉她呢! “蟾露,王爷呢?”她趿拉上鞋,下了床,“他宿在另一间房吗?” 蟾露顺手给她披上了件袍子,“不,前半夜王爷在这里照顾您;后半夜圣上走了,他便去陪娘娘了。想必此刻还在正殿呢。” “那王爷是一夜未眠咯?真是辛——等等!”阮葶嫣不由得瞪大了双眼,“蟾露,你说,王爷照顾我?” 蟾露惊讶于她的惊讶,“是啊,奴婢来替换王爷时,看到王爷给您盖好了被子,还帮您擦额头上的汗呢。”她一下反应过来,“王妃,您不会连这些也不记得了吧?” 61 受邀 从皇宫到瑱王府,这一路上,阮葶嫣的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 今晨,她原本去向甘莲心请安的,可沾衣说莲妃昨晚劳累过度、尚未起床。还传了瑱王的话,让她自己先回家。是以,她才能独享轿子中的忐忑时刻。 其实,她是真真松了一口气——因为不必与段栖椋独处在这么个狭小又密闭的空间了。 她昨晚做了一个梦,起码在蟾露说某人照顾了她大半夜之前,她觉得那只是梦。 梦里出现的人,看不清轮廓,她却对他有种莫名的信任感,因此说了不少真心话。后来,她貌似是饿了,对方变出了一样食物,食物本身没有任何味道,但吃过后,唇齿间竟留下了淡淡的甜。再之后,她的视线更加模糊,手心里出现一股光滑又舒服的凉意,进而蔓延全身,冲淡了酒精带来的燥热。 阮葶嫣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掌——被纱布包扎得充满美感的手掌,淡淡的药膏味道在鼻腔中打了个圈,慢慢消散开来。 “不愧是王爷,连包扎都这么专业!” 蟾露的话再次在耳边回荡起来,也再一次为阮葶嫣烦乱的心雪上加霜。 看来,掌心的凉意并非做梦;那么,梦中人也可能是真实存在的咯! 倘若真的存在,那他必然只能是一个人! 即便此处除了自己之外再无旁人,但想到这里,阮葶嫣还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她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还有,他给她吃了什么? 阮葶嫣掩着下半边脸,滚烫的温度在指尖凝成了无形的火球,碰到什么,都会将其燃成灰烬。 * 云淡风轻的午后,惬意又自在,可只要段栖椋一刻没有回府,阮葶嫣的心便一刻无法安静下来。 但反过来想,若是段栖椋此刻回来了,她免不得要感谢对方的照顾,很可能说着说着,就扯到那番“真心话”上来,岂不尴尬! 如此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地纠结了大半个时辰,直到萧晦回来了。 “王妃殿下,这几样是莲妃娘娘赠您的,娘娘对她未能亲自送您出宫感到很抱歉,因此特派卑职来向您赔礼。” 阮葶嫣扫了眼大大小小的糕点、绸缎、器具和书籍,忙摇了摇头,“娘娘哪里的话!请你转告娘娘,葶嫣没有半点责怪娘娘的意思,反倒是葶嫣未能帮娘娘分忧,感到很是自责。” 萧晦点了点头,接着道:“这外伤药膏和几包汤底,是王爷……”他猛然顿住,神色有些怪异,“是卑、卑职,送您……不,是卑职为您准备……也不好……”他斟酌着用词,可怎么说都觉得不合适。 蟾露“噗嗤”一笑,出来解围道:“行了,萧侍卫,王妃晓得这是你的一点心意。” 阮葶嫣也感激地道:“辛苦你了,萧晦。” 萧晦苦涩地笑了笑,“王妃,卑职还有一事要转告您,那就是王爷要在宫中住上几日,暂不回府了。” 阮葶嫣微微有些讶然,却也不十分意外。段栖椋与甘莲心姐弟情深,况且有关渠鞮的一切都与甘氏家族的命运息息相关,他们必定要聚在一起商量对策与计划未来。 “嗯,我明白的。”她很是善解人意地勾了勾唇,“希望娘娘和王爷不要太过操劳,多注意身体才是。” 萧晦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是,卑职这便回去复命。” 他前脚刚走,后脚便又有人登门到访。 “奴婢绾峥,给瑱王妃殿下请安!” 阮葶嫣道了声“平身”,眼前的女子她有过一面之缘,正是在昨日莲妃的寿宴上。 “瑱王妃殿下,奴婢奉公主的旨意,来邀请您后日前往公主府做客。” 不错,此人正是宁靖公主——段如砥的贴身侍女。 邀约来得有些唐突,阮葶嫣心中充满了不解,脸上却依然带着和颜悦色的笑,“不知公主找本宫所为何事?” 绾峥的态度不卑不亢,大方淡定,“公主因先前您与王爷大婚之时,未能亲临二位的婚礼现场而倍感遗憾,一直想邀您一聚。” “既然如此,那便等王爷回来后,我们一同……” “王妃殿下,公主已将此事告知王爷了,王爷说他无暇分身,让您自己来应公主的约。” 阮葶嫣的眼中还是带着迟疑,“王爷真的让我自己去公主府?” 绾峥铿锵地回答:“奴婢怎敢欺骗主子?” 此时,蟾露俯身过来,对着阮葶嫣的耳边轻声道:“王妃,王爷与公主和五皇子相交甚好,既然王爷都答应了,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有了这句话的推波助澜,阮葶嫣完全将顾虑抛到了脑后,欣然应承了下来。 62 处决 夜风在茫茫林海间簌簌穿行,摩擦出的尖锐吟啸声如同狼嚎,又如同鬼泣,令人不寒而栗。 而萧晦,却是凌驾于深夜的主宰。他是焦急的,可脚步却轻盈肆恣,比燕子还矫健,比雄鹰还迅捷。 今日他很忙——其实他每日都不轻松——先是与儒关的亲近联络,然后回了趟王府、替段栖椋送东西,接着便折回了皇宫、打探和亲的诸多内部消息,再来就是与段栖椋开会、商讨对策……主仆两人碰完头,前者继续回去安抚表姐,他则要外出处理横生出来的麻烦事。 一想到这里,他便头皮发麻,整个下午都未见那小子的踪影,他早该猜到他不是个省油的灯! 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郊外的一所荒废的宅院时,他依然没有看到自己找寻的人,但心中的不祥之感,却越发强烈起来。 这所宅子的主人不祥,因为年头久、够破败,成了附近人们口中的“鬼宅”。 鬼宅漆黑一片,并不会吓到人,然而若是其中突然燃起了烛光,这才真是瘆得慌。 不过萧晦非但没有半点惊恐之感,反而是怒火填胸。 他迈开大步向火光走去,只见房门大开,桌上、地上结了层厚厚的灰尘,举目皆是蜘蛛网。再往里走,随风飘忽的肮脏的床幔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他的眼球。 忽的,床幔中冲出一人,一下抱住了他的身子,草木香萦绕着他的鼻尖。 “喂——” 刚吐出一个字,对方便呜呜哭起来。啜泣声在空旷又阴森的房间中显得异常凄惨。 萧晦本想将身上的“挂件”扔出去,可想到对方是个女子,男女授受不亲,他悬在对方细腰上的手,还是收了回来,改为高声喝止。 “闭嘴!” 对方不但充耳不闻,还哭得更大声了。 萧晦翻了个白眼,“到底发生了何事?” “公子救命啊!那歹人想要非礼奴家!公子要给奴家做主啊!” 女子的声音很好听,哪怕是带着哭腔,也并不刺耳,楚楚可怜中竟带着几分娇态。 萧晦重重呼了口气,“别演了!说实话!” 哭声戛然而止,同时女子也放开了手,“独立”地站直了身子。 萧晦定定地望着女子的眼眸,明明哭得那么厉害,眼中却不含半滴泪水,映着薄凉的月色,充斥着戏谑的神采。 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蓦地绽开妩媚的笑,“实话就是……你自己去看吧。” 萧晦白了她一眼,拿着窗台上唯一的烛,慢慢靠近那张满是污秽的床。 烛火太过昏暗,以至于走完最后一步才完全照明污秽的颜色——猩红。 他“撕拉”一声扯掉床幔,一个赤-裸的、昏迷不醒的男人登时映入了眼帘。 目光很自然地在几处血源上逡巡,右手臂、左脚踝,以及……男人最重要的部位。 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不是被眼前的场景所惊吓、震慑住了,而是对下此重手的犯人百感交集。 “谁做的?”他冷冷地问。 女子歪头笑道:“我负责中间,他负责上面和下面。” 萧晦觉得头都要炸开了,“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知道啊。”女子咧着嘴,“吏部尚书武昼的宝贝儿子,武佑嘛。” “那你还——” 女子不满地嘟起嘴,“喂,你忘了他曾经觊觎过我?” 萧晦咬咬牙,“我当然没忘!” 女子不依不饶,“还是你忘了他都嚣张到老大头上了?” “我怎么可能忘!”萧晦分辨并解释着,“可即便如此,你们的‘处决’也太严重了!还不如一刀了结了他!” “那样太便宜了他了。”女子眼中霎时充满了寒意,“谁让他那么欺负人家阮姑娘!” “阮姑娘是老大的人,他自会保护——” “少废话,老娘乐意亲自保护她!”女子高傲地扬起下巴。 萧晦心累地揉揉眉心,这位“老娘”他实在是惹不起,从两人相识之时起,他便从未“惹得起”过。 事已至此,再怎么生气也都无法挽回了。 有些人是好死不如赖活着,而有些人是活着还不如死了,他只希望武佑及其全家都是前者,起码他们会庆幸“刽子手”还给他们留了个活口。 萧晦俯下身,开始熟练地清理现场。女子则抱着双臂,笑盈盈地看他工作。 他瞪了她一眼,问道:“他呢?那家伙哪去了?不是说你们俩分工合作吗?他晕血跑了?” 女子漫不经心地回答,“他去喂狗了。” 萧晦的脸皱成了一个问号,“喂狗干嘛?” “看门狗老是吠,他嫌麻烦,就拿东西去堵住它的嘴了。” 萧晦手上一颤,“什么、东西?” 女子拼命忍着笑,朝着武佑腹部下面那片血淋淋的地方努努嘴。 萧晦猛然大叫一声,“归黯个白痴,真是疯了!” 说完便如闪电一般飞出了房门。 63 西郊 申时,一顶极尽华丽之能事的轿子准时停在了瑱王府门外。 今日骄阳似虎,即便此刻已过了正午,但空气中的灼热仍十分凶猛。 阮葶嫣这身轻薄的夏衫是蟾露为她挑选的,紫纱黄衬,既清爽又娴雅。发髻不同于参加莲妃寿宴时那般严肃庄重,几缕青丝交缠至脑后,竹簪束发,相得益彰。 “瑱王妃殿下,请入矫吧。” 绾峥恭敬地福了福身子,掀开轿帘。 阮葶嫣点头回礼,优雅地走了进去。 公主府曾搬过一次家。 先帝仁宗在位时,不舍女儿出嫁,尽管夫家就住在京城之中,他也要把公主府设在皇宫边上,为的就是能更方便地看到女儿。 后来,仁宗薨逝,段如砥的公公与夫君也相继过世,她便与婆母商量,把家搬到了清净的西郊。 而瑱王府在南郊,这一南一西,虽不至于跑个大调角,但路程也着实不算短。 大概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悬挂着“岳府”两个大字的牌匾才清晰地映入眼帘。 不错,这匾上的字也变更过,准确说是更换。与段如砥成亲后,岳善搬出“岳府”,住进了“宁靖府”。变故发生,段如砥主动要求撤掉“宁靖府”,把有几十年历史的“岳府”挂在了新府院之上。 “瑱王妃殿下,公主府到了。” 阮葶嫣下了轿,绾峥引着她与蟾露步入了大宅。 放眼望去,亭榭楼阁,飞檐碧瓦,山石嶙峋,清泉潺潺,环境清幽却不单调,布置简洁又处处都透着奢华。那廊间的画、小径四周罕见的奇花异草、首尾呼应的桥与拱门……无一不体现出设计者的高级品味。 “瑱王妃殿下,公主就在前面。” 绾峥前面带路,穿叶踏水。阮葶嫣觉得置身于如此美景之中,每呼吸一下,肺叶中都充斥了心旷神怡的香。 “是瑱王妃到了吗?” 清亮的女声带着笑,迎了过来。 “如砥给七皇婶请安。” 宁靖公主蓦地改了称呼,倒令阮葶嫣有些猝不及防。 她赶忙也俯身回礼,“长公主有礼。” 段如砥快速打量了她一番,笑道:“七皇婶,侄女新得了套云子,不如我们试试手感,看看这黄龙玉究竟是货真价实还是浪得虚名。” 阮葶嫣迟疑了一下,“公主,我棋力有限,恐怕会扫了您的兴致。” “巧了,我下得也不好。”段如砥飞快接过话来,“我的棋还是无上皇教的呢。不过无上皇日理万机,陪我下棋的时间少之又少,再加上我那时还是个顽劣的孩童,也没上心学。等我后来有兴致下了,却被七皇叔和五弟嫌弃,总说是臭棋篓子。” 她说完,自己也忍俊不禁起来,微微笑出了声。 阮葶嫣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人家都自揭其短了,这盘棋是不得不下了。 丫鬟亦步亦趋地跟在主子身后,来到一间雅致的小亭内。亭中摆放着桌椅,桌上则是一副围棋,棋盘上理所当然地放置好了座子。 “七皇婶,请坐。” 段如砥主动坐在一边,阮葶嫣顺理成章地坐到了另一边。 “七皇婶,既然你我棋力相当,那我们就下‘敌手棋’好了。”宁靖长公主抚上手边棋奁,笑盈盈地道,“我是主家,愿执黑。七皇婶执白先走好了。” “啪嗒”一声,她打开棋奁的盖子,漆黑如墨的棋子赫然显现了出来。 阮葶嫣早已看出,从进门到此刻,对方都是早有安排的。 “好,那葶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在一颗白色座子旁,落下了一枚棋。 “哒哒哒”几声清脆的声响,两位女子一手接一手,连贯又流畅地下着。 小丫鬟端来两碗茶,绾峥伺候主子抿了一口,蟾露也依样画葫芦,却被阮葶嫣摇了摇头拒绝了。 “七皇婶实在谦虚,侄女有些招架不住了。” 话虽如此说,段如砥却机敏地下了一手“断”,成功把即将连成一片的白字斩断开来。 阮葶嫣夹着白棋的手停在颌下,慎重思索着。 在十惑庵,师姐妹除了弹琴外,另一项“娱乐活动”便是下棋了,其中以大师姐的棋力最强,就连师父也胜不了她两盘。阮葶嫣算是有点天赋的,能输给师姐五子以内。而眼前的段如砥,她感觉自己可能要失掉十子开外了。 “公主步步为营,葶嫣已经筋疲力竭了。” 她在棋奁中又摸出一枚白子,手中两子一同扣在棋盘之上,“葶嫣输了,心服口服。” 段如砥唇角浮现出一丝混沌的笑意,幽幽地道:“兴许,这盘棋尚未结束。” 阮葶嫣眉头微蹙。 反观段如砥却笑意变大,同时也放大了真诚,随后伸出一手,“时辰不早了,侄女带七皇婶去用晚膳吧。” 阮葶嫣望了望天,落日溶金,残霞片片,一晃眼居然快到戊时了! 64 交谈 离开十惑庵也有段时间了,阮葶嫣慢慢适应了些荤腥。用蟾露的话说,她不再是一只羊,而是一只猫了。 她慢慢发现,越是权贵之家,其膳食越是清淡少荤。 暂住阮家时,是阮谦故意“刁难”她也好,家族原本的习惯也罢,总之,每天尽是些大鱼大肉。嫁入瑱王府后,尽管段栖椋三餐离不开甜食,但肉类明显少了许多,在精不在多。哪怕是莲妃的寿宴,如此盛大的聚会,所安排的菜肴也是华丽精巧到极致,断没有明晃晃的肘子、羊腿、牛排之类极易让人饱腹的食物。 此刻做客公主府,亦是如此。 段如砥的婆母陈氏是个单薄的老妇人,身材娇小,行动也不甚灵便,需丫鬟一刻不停地搀扶。不过,若过滤掉她脸上的沧桑,可以想象得到,她年轻时是多么清丽动人。 彼此寒暄了几句,陈氏只吃了几口,便因身体不适而失陪了。 “我夫君过世时,婆母生了一场大病。病尚未痊愈,公爹也撒手人寰了。婆母整日郁郁寡欢,因而落下了病根。” 段如砥不无动容地说着,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中涤荡着难以掩饰的忧伤。 阮葶嫣轻轻叹了口气,岳夫人忧思深重,而公主又何尝不是呢! 段如砥很快调整了心绪,略带歉意地道:“瞧我都说了些什么!七皇婶你别见怪啊。”她说着,往阮葶嫣的盘子里夹了一颗红枣,“七皇婶你尝尝这个,这是泼骆唆国进贡给我朝的贡品,确实比我们本土的枣子要甜糯一些。” 阮葶嫣点了点头,咬了一小口。 啧!甜得齁嗓子!看来段家人爱吃甜食是有传承的。 她客气地笑了笑,“嗯,味道很不错。” 段如砥十分擅长调动气氛,从书聊到画,又从画聊到了琴。她学识渊博,阮葶嫣一个乡野带发修行的尼姑,自是自愧不如的,可对方却没有过分表现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每个点都有意引她也说上几句,不会让她受到半点冷落。 “说起来,那云子本是工部尚书邹大人家的三公子托我说媒送我的礼物。”话题从“琴”自然地转到了“棋”上,段如砥颇为感慨地道,“可造化弄人,昨日他突然又派人转告我,这媒不必说了。” 阮葶嫣有些不明所以,只是好奇地眨了眨眼。 “想必是邹三公子知晓了武小姐长兄的事,才……” “武、小姐?” 阮葶嫣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能与工部尚书家结亲的,想必也是非富即贵。姓武的权位之家,不会那么巧就是…… “工部尚书与吏部尚书结亲,这是一件多么门当户对的好事啊,可惜武大人的长子武大公子他……” 段如砥的声音清晰地落在阮葶嫣耳边,她心头一突,忙问:“公主,武大公子怎么了?” 精明的女人把她的紧张看在眼里,面上却没显现出任何奇异的神色,依旧故作可惜地道:“他被人挑断了手筋和脚筋——”她压低了眉,也压低了声音,“连他最宝贝的家伙也被人给割了!” 阮葶嫣歪了歪头,最宝贝的东西?难道是手指吗?可是既然手筋都被挑断了,手指肯定无法使用,便也称不上“最”了吧!那么这最宝贝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算了,是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知道武佑遇害了,而且伤得不轻! 段如砥不动声色地细细观察着她的模样,心中不由得对某件事有了底。 “那歹人也真够狠的,武大公子从此可就是个残废了啊!”她续道,“工部尚书的三公子不想有个残废大舅子,也算人之常情吧。” 阮葶嫣不知如何作答,她此刻的心有些乱。 不错,她之前是因为武佑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莲妃寿宴上而震惊,还夹杂着莫名的失望。不过很快便调整了过来,段栖椋能将堂堂吏部侍郎的大公子怎么样呢?她之于他,只是住在一所宅院的陌生人罢了。 可此刻,听到段如砥的讲述,她不禁大胆地猜测,莫非…… 她想得有些出了神,忽的觉得身上多了一股凉意。 “啊!王妃对不起!是奴婢笨手笨脚!啊,衣服都湿了!” 蟾露慌乱的手悬在阮葶嫣湿漉漉的肩上,不知如何是好。 红艳艳的糖水迅速在紫纱衣上蔓延开来。 阮葶嫣温和地安慰着小丫头,“没事的,蟾露,只是湿了罢了,晾干了就好。” 段如砥接口道:“七皇婶,这糖水太黏了,还是把衣服脱下来洗一洗吧。对了,你身子也湿了吧?不如也洗洗?” 65 泡澡 这是一间“汤房”,氤氲的白雾自硕大的汤池中蔓延开来,整个屋子都好似仙境一般。蒸汽中夹裹着木具的淡淡香味,凝在金器银盘表面的水珠闪闪亮亮。 温热将在场六位女子的脸晕染得微微泛红。 绾峥手中托着一套新衣,神色虽柔和,却仍不苟言笑,“渚婴,你带蟾露去临院的汤池……” 蟾露一惊,“等等,绾峥姐姐,我不过是个下人,哪有福气在公主府沐浴呀,我还是不洗了吧。” “你不必客气,这都是公主的吩咐。” 绾峥静静地注视着她,眼中是对于主子命令的绝对遵从。 蟾露为难地撇撇嘴,“可是,王妃……” “无妨的,蟾露,你也湿了不少,的确该清理一番。”阮葶嫣望向绾峥,客气又礼貌,“此乃公主给你的赏赐,你该谢恩才是。” 蟾露挠挠头,对着绾峥行了一礼,“奴婢多谢公主赏赐。” 绾峥颔了颔首,“奴婢会转告公主王妃对她的谢意的。” 那名叫做渚婴的丫鬟领着蟾露出了门,留下两名面生的小丫鬟将沐浴用品等归置到位。 “瑱王妃殿下,奴婢伺候您沐浴。” 绾峥说着便快步走上前来。 阮葶嫣向后退了半步,冷静地道:“不必劳烦了,本宫不习惯沐浴时有旁人在侧。” “请恕奴婢等冒昧,只是公主的命令不可违。”绾峥再次把“公主”搬了出来。 阮葶嫣早有预料,不急不缓地道:“公主的好意,本宫心领了。只是本宫性子一向如此,若实在不可行,那本宫便不洗了。” 她的声音是柔软的,但却充满了力量。 绾峥蹙了下眉,沉吟片刻,方道:“既然如此,那奴婢等便在门外守着。” “辛苦各位了。” “咯吱”的轻响,门扉关闭,阮葶嫣不觉间握紧的拳头也随之松懈了下来。 她明白,段如砥是想借沐浴之名,有意将她与蟾露分开。可对方真正的目的,她却一点也猜不到,是以才会用有些强硬的方式,拒绝了绾峥的“伺候”。 既然应承了下来,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也必须得进入水里泡一泡才行。 阮葶嫣慢慢脱掉外衫,边缘沾有糖水的部分已经干成硬硬的一块块了。 朦朦胧胧的铜镜之中,赫然出现一完美的胴-体,肌肤如羊脂玉一般,白的发光;又如初雪一样,仿佛一触便化。同时,竹簪一落,发髻陡然散开,瀑布似的青丝垂下,皎洁在飘飘扬扬中若隐若现,顿时增加了无尽的魅惑感。 而这一切,在其拥有者的心中,却全然不知。 她抚着前胸,小心地用脚尖点水,接着整条腿也没入了池中。 水温不热亦不凉,与她的体温高度重合,置身其中,好似躺在一条流动的床上。 不知名的花瓣在水中起起伏伏,红的好似血液的潮汐;白的宛如雪舞的悸动。 幽幽的香自房屋四角弥漫过来,与水汽融为一体,又喷洒在身上,与她本身的体香交汇交缠。 本想洗掉糖水渍便出来的,可公主府的汤池实在太过舒服,阮葶嫣长这么大都没泡过如此舒适的水,不由得贪恋得不想穿衣。 她轻轻闭上双眼,感觉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轻…… …… “砰”的一声,汤房的门被人粗暴地撞开了。 本是足够震慑人的声响,可在阮葶嫣听来却像隔了好几个屏风似的,闷闷的、弱弱的。 她慢悠悠地睁开眼,迟钝地转过头。 “你……你怎么……在这里……” 来者没有回答,而是一下把她从池子里捞了出来。 “啊……好冷……不……好热……热……” 阮葶嫣单手搂着那人的脖子,腾出另一手来,扔掉盖在身上的衣衫。 可眨眼间,衣衫又再次盖回了身上。 她又扔,衣衫又盖。 如此反复了几次—— 纤细的手腕被人猛然扼住。 “我热啊……我好热……不要……不要衣服……” 生理性泪水自眼角流了出来,声音也有些嘶哑。 “为什么……你……为什么总管着我……我……我热啊……” 那人重重喘了几口气,狠心地把她放到地上——这样才能更容易给她穿好衣服。 身为女子,力气本就不如男子大,再加之她泡澡泡得浑身软塌塌的,根本无力反抗。 她觉得自己处于了劣势,但那人也没觉得自己有多轻松。一来,他从未给别人穿过衣服,二来,他更没给一个软绵绵的女子穿过衣服! 不过,虽然还很凌乱,但好歹是穿上了。 那人再次俯身去抱她,谁知她倏地按住了他的双肩,猝不及防且霸道地近身上前…… 66 要人 时间倒回半个时辰前。 得到通传的段如砥刚放下手中的茶碗,门外便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侄女给七皇叔请安,有失远迎,望七皇叔见谅。” 她勾着唇,明明身量没有对方高,却像个睥睨众生的王者。 段栖椋早已熟悉她此刻的神色,冷冷地望着她,做了个手势。 她的笑容大了些,“先别忙着找人,七皇叔,来尝尝我新泡的红枣茶。” 段栖椋仍然一动不动—— 「你想做什么随便你,莫要把她也卷进来!」 丫鬟正端着茶走来,却被段如砥挥了挥手,止住了步伐。 “到底是夫妻情深啊,瞧把七皇叔急的。不过——”女子的笑意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艳的漠然,彷如冰山上的玫瑰,身上的刺又冰又尖利,“七皇叔你别忘了,最先把她带入局的人,可是你自己啊!” 段栖椋蔑然地抬了眼下,进而转身便走。 “她究竟是何身份!” 段如砥大喊着追了出来,抢到他身前,“七皇叔,阮葶嫣究竟是何身份?值得你为之冒这么大的险?” 段栖椋停下脚步—— 「整个大肃朝尽人皆知,我与她的结合,不过是个偶然罢了。」 段如砥“噗嗤”一声笑了,“偶然?是你处心积虑的‘偶然’吧!” 段栖椋蜷了蜷手指,神色依旧清冷,但眸底却翻涌着万丈惊涛。 “我记得,那年我十二岁,七皇叔九岁。三皇叔……不,应该称圣上才对,圣上带我们去狩猎,结果七皇叔不知怎么的走丢了。虽然圣上已经派了人去搜山,但我还是放心不下,于是便偷偷跑出去找你。”段如砥顿了顿,刻意放低了些声音——哪怕对方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你猜,我在寻到你之前,看到了什么?” 段栖椋眯缝着眼盯着她。 “我看到了——一只被一箭穿心的野狼!”段如砥的双眼睁得大大的,正如深夜里发着幽光的狼眸一般,“不久,我便在一个山洞中发现了你。你背着圣上独赏给你的箭囊和弓,正在瑟瑟发抖。” “我是在傍晚时发现的你,可你却是在夜里才被救回了营帐,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她一脸感慨地追忆着往昔,语气中还透出点点无奈,“你也晓得你杀死的那头狼有多肥多壮吧!我一个人花了好大一阵功夫才把它的尸体扔到悬崖下。等我一回神,太阳都落了,这才赶回去叫人。” “不过奇怪的是,连我都能找到你,为何圣上的人找了你好几个时辰都称没见到你的踪影呢?还有,你为何会突然走丢?” 段栖椋已经将眼眯成了一道缝。 段如砥坐在院子中的石凳上,不紧不慢地续道:“你不必回答,时至今日,这些问题已经不重要了,毕竟你我对圣上邀约狩猎的意图都心知肚明。可话又说回来,你一向谨小慎微,断不会忽略了那么大的漏洞。那我认为唯一合理的解释是,那头狼来得突然,你情急之下一箭了结了它,却猛然发觉附近还有其他狼的存在,慌乱之中你来不及清理现场,赶紧找了个洞躲了进去。” “不过——”她眼中蒙上一层难以名状的阴郁,“犯下那么明显的失误,你能躲得过狼,却躲不过比狼要凶狠狡诈一百倍的人!我能推测得出来的,他必然也可以!” 许久的僵持,段栖椋终于动了动手指—— 「我的确该谢谢你。」 段如砥摆摆手,“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谢就不必了。”她向前探着身子,“我只要你承认,你选择她做你的妻子,根本不是偶然!”她弯了弯嘴角,补充道,“毕竟一个九岁时便能解决一头狼的神箭手,‘盲射’不过是他精湛技艺的小把戏罢了。” 段栖椋抿了抿唇—— 「她到底在哪儿?」 没有回答,反而发问。可段如砥的笑容却一下变得开怀了。她知道,他默认了! “不如这样吧,我们来下盘棋。你赢了,我就告知你她的所在;你输了,你要告诉我她的身份,以及,我会亲自带你去找她。”她挑了下眉,“怎么样?你的目的是要人,这个游戏无论最后是个怎样的结果,你都不吃亏,对吧?” 段栖椋尚未做出接受或拒绝的反应,丫鬟们便端着棋盘和棋子走了过来,小心地放在了石桌上。 段如砥打开装有黑子的棋奁,笑盈盈地道:“这盘残局,是我同你夫人留下的。七皇叔,你若真的疼你的夫人,就帮她扭转乾坤吧!”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66 要人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67 凉快 汤池中腾起的水汽,轻柔又缠绵得笼着男女。 阮葶嫣想,一个总是板着冰块脸的人,他的唇应该也是冷的吧! 于是,她,不假思索地贴了上去! 男人的唇瓣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凉爽,不过却足够柔软,带着红枣的香甜。 她是不怎么喜欢甜食的,但此刻却轻轻翕动着双唇,贪婪地想要把对方唇上的味道都染到自己的嘴巴上。 身体的热仍没有丝毫消退的迹象,但她的唇却得到了无比的满足。 她想更进一步得到更多的满足,不安分的小舌尖开始躁动,贝齿轻启,双唇微张,血红的小肉像条灵活而顽皮的小鱼,侵入了对方的领地。 薄衫虽已穿在了身上,但未经擦拭的身体太过湿漉漉,隔着衣,也能触到肌肤的温热与嫩滑。 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或者说,她把全身唯一仅剩的一点力气都用在了得到唇齿的满足上。她是完全挂在对方身上的! 当然,若是没有腰际间的大手相托,她早已瘫软在地了。所以,要满足的根本就不仅是她自己! 最初,这个吻袭来时,段栖椋感到莫名又惊恐。 他还穿着刚面见完圣上的正装,却在对方几乎裸-露的胴-体的不断摩擦下,成了最不得体的狼狈。 这能称得上是吻吗?生疏又笨拙。这肯定能称得上是吻吧!炙热又忘情。 当对方的不安分大胆地叩响他双唇的大门时,他便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迎接了她,并很快反客为主。 他一向喜欢冷眼旁观,并喜欢站在最危险的边缘旁观,九岁那年目睹双狼争食时如此,如今见祖父与圣上斗法亦如此。 此刻,恍惚之间,他好似幻化出了一束灵魂,在汤池边缘矗立着,嗤笑地望着他对她霸道的占有和无餍的轻抚。 “喂,你注定会输得一败涂地的!” 久违又陌生的声音自池边响起,他心中有些发狠,不留一丝气息地将对方娇嫩的唇瓣包在了口中。 娇吟一起,便连绵不绝,再难停下。 他提起她的腰,捧住她的脸。 这是一张多么美的脸啊!他第一次见到时,便笃定这辈子再也不会遇到比这张更美的脸了! 女子双眸凝露,两颊绽开浅红的桃花,微微急促的呼吸声使得胸前有节奏地起伏着。 他深深呼了口气,定了定心神,把她靠在汤池边。 她手臂一下伸入了汤中,倏地一撩,激起一圈水花。 段栖椋的眼睛有了一刹那的模糊,接着轻灵的笑声便传入了耳中。 “你……也……洗一洗吧……” 这句话说得极慢,略显沙哑的嗓音成了软糯的棉花糖。 阮葶嫣把两掌放在段栖椋的两颊上,仔仔细细地摩挲着,眼中充满着平和和天真,流露出的世俗无涉的笑意很难不令人心动。 “……” 那坚毅的唇瓣上下动了动。 阮葶嫣停下了动作,“什么?” “够——了——” 阮葶嫣缓缓放大了瞳孔,但很快,眼皮又耷拉了下来。 她再次感到浑身无力,把头靠在对方肩上,“还是……热……”她翻转过脸,正面仰视着俊美的容颜,“我……还想……” 曾经交融又分离的气息,再次又要纠缠到了一起。 女子身上奇异的香气越发明显。 就在唇峰即将相触的一瞬间,段栖椋猛然扭过阮葶嫣的身子,将她打横抱起,同时也站起了身。 在极为稀薄的意识下,阮葶嫣将头顺入他的肩窝,下巴上扬,双唇故意在他的脖间磨蹭着。 他舔了舔唇,好似想说什么,却只是滚了滚喉结。 稳稳地走到门边,脚尖“咚”的一声踢了一下门槛。 “王爷,卑职这便进去!” “慢着萧侍卫,这里可是汤房啊,还是我先进去看看情况吧。” “你也小心,最好把眼睛闭起来,别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小心老大杀你灭口!” “不、不会吧……” “阿黯,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吓唬她!蟾露姑娘,你放心吧,就算老大真对你动了杀心,在下肯定会恳求他给你留个全尸的!” 阮葶嫣懒洋洋地眨眨眼,蟾露、萧晦和归黯都在门外。 “吱哟”一声,门开了,蟾露哭丧着脸出现在她和段栖椋面前。 看到眼前的男女,小丫鬟愣了一下,随后大惊失色地喊道:“王爷,王妃怎么了?” 阮葶嫣用气声回答:“没……什么,就是……热,他……身上……凉快……” “蟾露,本宫给王妃送换洗的新衣来了。”一道带着笑意的女声自门外传了进来,“对了,还有一件男袍!”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67 凉快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68 蓇蓉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星光点点,月华如霜,一行人回到瑱王府时,已是深夜时分。 段栖椋抱着阮葶嫣,径直进入了兰烽阁。 蟾露也想跟进去,却被萧晦和归黯挡住了去路。 “你们这是做什么?别耽搁我照顾王妃!”小丫头满脸焦急。 归黯笑眯眯地抱着双臂,“王妃有王爷照顾着,不必担心。倒是你,才是那个更令人‘关心’的人。” 蟾露的神色霎时冷了下来,凌厉地扫了一眼跟前的两个男子,头也不回地返回自己的房间。而萧晦和归黯,也紧随其后、跟了进去。 面对归黯毫不客气的“搜房”,她强忍着怒火,压着声音道:“等王妃醒了,我定要告诉她你们欺负我!” 归黯哼笑了一声,手依然没有停下。 萧晦的语气还算和善,“蟾露,我们只想知道王妃与你在公主府都发生了什么。” 蟾露拧着眉,迟疑地撇撇嘴,方道:“没发生什么异常的事情啊,王妃同公主先是下了盘棋,然后便是用膳——王妃吃过的东西,公主也都吃了,而且公主吃的比王妃还多呢。” “谁家吃饭能吃到汤房里?”归黯挑衅似的插了句嘴。 蟾露瞪了他一眼,但脸上却浮现出了愧疚之色,“都怪我,我不小心把糖水洒到王妃身上了,公主这才提议让她沐浴一番。” “那你呢?”萧晦引导着她讲述,“王妃沐浴,你为何没有在她身边?” “公主非让我也去洗一洗。”蟾露委屈地回答,“我一个小丫鬟,哪敢违抗公主命令啊!” 萧晦与归黯对视了一眼,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忽的,只听门外有人敲门。 “她来了,我们出去吧。” 萧晦展衣起身,归黯率先冲出了房门。 蟾露则对来访者一头雾水,当她看到兰烽阁外站立的俏丽女子时,心中感到无比震惊。 “你……你是……” 女子睨了她一眼,随后将目光投向她身后的两人。 “我进去咯?” 萧晦点点头,“嗯,进去吧。哎,等等!”他又嘱咐了一句,“不要莽撞,小心一点!” 归黯夸张地笑道:“大哥,你一个门外汉还教人家‘不要莽撞’?” 萧晦敲了一下他的脑壳,“闭嘴!” 女子抿唇轻轻一笑,不再理他二人的斗嘴,推门而入。 轻轻的淋水声传入了耳膜,来到声源处,只见段栖椋正一脸严肃地认真为躺在床上的阮葶嫣擦拭着额头的汗。 阮葶嫣半眯着眼,看清了来者,有气无力地道:“漪……漪薰姑娘?你为何……在此?” 段栖椋读出她的唇语,这才回过了头,同时让出了座位。 漪薰无声地向他行了一礼,坐下,为阮葶嫣把脉。 “王妃,您此刻什么感觉?”她两指并拢,指腹在对方白皙纤细的手腕处上下摩挲。 阮葶嫣的下巴抖动了一下,“热……越来越热……” 漪薰顿了顿,“王妃,失礼了。” 她一下掀开阮葶嫣的衣服,凝脂般的小腹露了出来。她微微俯着身,鼻翼翕动。 “我到底怎么了?”阮葶嫣可怜巴巴地问,“是发烧还是中暑了?” 漪薰溶溶一笑,“放心,不严重的。” 段栖椋拍了一下她肩—— 「治好她。」 漪薰气定神闲地道:“王爷,您放心,王妃并没有得病。” 段栖椋的脸上好似压着一片乌云—— 「那她为何会烧成这个样子?」 这次,漪薰并未用语言回复,她本想做手语的,可刚起来两个动作,便决定放弃了。 段栖椋白了她一眼,指了指书桌上的笔墨纸砚。 她饶有深意地笑着,在纸上写下了一段话—— 「蓇蓉是种分雌雄的植物,雄株结果不开花,雌株开花不结果。吃了雄株的果,会导致欲望下降;而吸收了雌株花朵上的汁液,则会受到与雄株完全相反的影响。」 阮葶嫣一直平躺着,看不到纸上写了什么,只看懂了段栖椋的问题—— 「花是什么颜色的?」 漪薰回道—— 「红的白的都有。」 段栖椋恍然大悟,但眉头却锁得更紧了—— 「既然知道了原因,那便快些医治她。」 漪薰耐心地比划着—— 「我不是说了嘛,王妃没病。等汁液随着汗液蒸发掉,王妃便能恢复正常了。」 段栖椋神色稍缓—— 「多久?」 漪薰点出手指算了算—— 「王妃属于轻微情况,看样子不是直接入口的,估摸着,再过十二个时辰便能消退了。」 段栖椋的眸中射出一道寒光。 漪薰见状,忙又找补—— 「嫌时间长啊?其实还有一个方法可以加快她的痊愈。」 段栖椋气势汹汹地坐在床榻旁,半威胁半催促地望着漪薰。 面对如此可怕的人,漪薰非但不害怕,还露出了狡慧的笑。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68 蓇蓉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69 帮忙 蓇蓉雌株的花,通常会作为催情之物,用于烟花之地。是以段栖椋把漪薰找来,或多或少也猜到了阮葶嫣“所染之疾”究竟是什么。 相比于五石散这类药物,蓇蓉则更为安全、无副作用,只待其自身慢慢挥发完全,人体便可恢复原状。只是在这期间,要干干地忍受着“燥热”,却是很煎熬的。 那么,要让其减轻痛苦,反利用“催情”这一点是个快速又妥帖的选择。 人嘛,总希望自己的欲望能持久一些,但若妄想着使用蓇蓉能尽兴十二个时辰,显然是痴人说梦。只要双方有过一次“深入交流”,其药效便会降低三倍。顶多三次,再热情似火的人也会变回原本的模样。 以上这些内容,都是漪薰一字一句亲笔写下的,如何帮阮葶嫣,全在段栖椋自己。 冷峻的男子将纸捏成了一个团——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吗?让她进入冷水里不行吗?」 漪薰懒得再用手语,开口道:“蓇蓉的汁液是通过沐浴进入王妃体内的,若再泡澡,汁液会扩散得更快、蒸发得更慢。再说了,您就不怕王妃经历这一热一冷而生病吗?” 她见段栖椋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不由得偷笑了一下,“王爷,那个办法是最快最有效的,您别再犹豫了!您是她的夫君,除了您,没人能帮她了啊!” 段栖椋耳根通红,横了她一眼。 漪薰假意愣了一下,接着是苦思的样子,随后才装作后知后觉地恍然道:“难道,王爷您和王妃成亲这么久了尚未……哎呀,这可难办呀!”她伪装成认真替主子着想的样子,提议道,“左右你们是夫妻,该做的早晚都会做,不如就在今夜……” 她的话还未讲完,段栖椋便冲她做了一个不甚客气的手势。 漪薰讪讪地耸耸肩,又恭敬地行了一礼,“那,您自己看着办。卑职告退了。” 说完便袅袅婷婷地走出了房间,还顺带手地关严了门。 阮葶嫣的呼吸更加急促,虚弱地拉了拉段栖椋的衣袖,“你……可以帮我……是吗?” 段栖椋心头一颤—— 「你愿意?」 阮葶嫣乖巧又可怜巴巴地点点头。 瞬间,段栖椋只觉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他一跃上了床,身子悬在少女的正上方。 阮葶嫣吓了一跳,由于实在没有了力气,她只是本能地双手攥紧了床单。 不知怎的,她再次盯上了他柔软的唇,眼中的迷离带有一种纯洁的妩媚,雪白又纤细的双臂慢悠悠地搭上了对方的脖子。 腰际被猛地一提,她失控地低吟了一声,听来充满了诱惑。 段栖椋一下扯掉她的衣服,似乎帮她解开了枷锁一般,她大大地吸了口气。 他立时俯身下去,几乎与她鼻尖相触。 “你离我……这么近……怎么帮我……擦身?” 一刹那,像是即将冲破云霄却被一箭穿心的雄鹰,狠狠地向大地坠落。静谧的空间中,牙齿摩擦的声音如炸石一般。 段栖椋慌乱地为她重新穿好衣服,飞身下了床,在地上来回踱步,状态是极为罕见的焦躁。 阮葶嫣委屈地扁着嘴,“你……不帮我了吗?” 段栖椋压抑着内心的恶魔,瞪了她一眼,然后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再次拿起了脸盆中的帕子。 “你觉得……在下面不方便,可以……再上来的……” 段栖椋几乎要将帕子拧断,上下牙相抵,险些蹦出一个“你”来。 幸而,他忍住了。只是用指腹点了点自己的唇。 阮葶嫣明白其意,一下闭口不言。 段栖椋重重吐了口气,给她擦拭着手心。 “再上一点……”阮葶嫣像只小鹌鹑似的,小心地道,“可以帮我……把胳膊也擦一擦吗?……太热了……好热……” 她把袖子往上拽了拽,又下意识地要去扯衣服。 段栖椋一下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再动。 “热……” 段栖椋郑重地摇着头。 阮葶嫣泄了气地闭上双眼。 * 漪薰走出兰烽阁后,蟾露第一时间冲了过来。 “漪薰姑娘,我家王妃怎么样了?病得严不严重?” 漪薰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王妃得了什么病,你不是比我们任何人都清楚吗?” 蟾露的脸上霎时变了颜色。 漪薰倏地勾了勾唇,“我的意思是,你一直陪伴在王妃左右,她是否生病,你最清楚了,不是吗?” 说完,她便倨傲地掠过了蟾露,与先行几步的萧晦汇了合。 “阿漪,你也怀疑那个宫女吗?”萧晦体贴地把自己的长袍披在了漪薰身上。 “她的确很奇怪。”漪薰紧了紧外衣,“对了,归黯呢?” 萧晦的脸上显出一瞬的不自然,“他啊,他说累了,回房休息了。” 漪薰望望无际的漆黑的夜,对萧晦甜甜一笑,“阿晦,你也送我回红稀楼吧。”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69 帮忙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70 地狱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霞光灿灿,缱绻着丝丝微风吹入窗口。 黄昏虽美,但映在阮葶嫣的瞳孔中,却成了毫无意义的空想。 直到蟾露端着一碗白粥进来,她才慢慢回过了神。 “王妃,您昏睡了一天了,快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吧。” 阮葶嫣细细地咀嚼着米粒,斟酌着该如何提问。 “蟾露,昨晚……昨晚都发生了什么?” 蟾露吹了吹热气,“王妃,您不记得了吗?” 阮葶嫣心头一跳,不同于之前醉酒后的断片,昨晚的事,她大致都记得的。只是那是种意识清醒下的精神萎蔫,她说的、做的,都不是通过大脑指令,而是被一种难以抵挡的感受驱使着。 “我……” 她试图去解释什么,但蟾露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对方似乎对她的记忆是否完整并不在意。 “昨晚您在公主府沐浴时应该是着了凉,烧得特别厉害,是王爷一直在照顾您。” 阮葶嫣仓皇地“哦”了一声,默默垂下了头。 可内心却有个小人正在疯狂地咆哮着:阮葶嫣,你休要装糊涂了!你对他做了什么,你心知肚明! 都怪她太贪恋公主府的汤池,泡得太久,都快要虚脱了。 她不知段栖椋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那里,她只知道,若不是段栖椋把她捞出来,她可能就要溺水了。 以前,她总是觉得段栖椋冷冰冰得难以近人,可昨夜,她竟觉得与他相贴是多么快活的一件事,她甚至迷恋上了他唇上的甜,贪婪地咬了上去! 他是那么努力地在反抗着她,甚至还用上了舌头来作战! 一幅幅令人羞耻的画面在脑海中清晰地转了又转,她不断向佛祖忏悔,只愿死后下地狱别下到最后一层。 “王妃!”蟾露忽的惊叫了一声,“您的脸好红啊!是不是又烧起来了?” 阮葶嫣忧伤又羞赧地摇摇头,“没、没有,我已经不觉得热了。” 她甚至连“热”这个字都不想再说了! 正在此刻,星天敲了敲门,进来了。他身后跟着一个令阮葶嫣直接堕入第十八层地狱的人物。 男子脸上略带倦容,不过依然英俊不凡。 阮葶嫣只瞥了他一眼,便觉脸上愈加火辣。 段栖椋找她做什么?难道是要对她昨晚的不规矩而兴师问罪? 好吧,一人做事一人当! 她预想着最坏的结果,连她被他扫地出门后怎么返回十惑庵的路径,都完整地想了一遍。 倏地,她的手腕被人抓住。,猛一抬头,却发现房间里只剩下她与段栖椋两个人了。 段栖椋的指腹轻轻点着如火焰般跳动的脉搏,又端详了一阵她的模样,脸上露出了些许的不解。 「你,热?」 简单的手语在阮葶嫣这里已经不在话下,她连忙否认,“不,不热。” 她趁机也望了望他,不知为何,她觉得他的眼中好像藏着什么东西,比起平日的淡然,此刻的他,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个,昨晚,真是谢谢你。”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时改口,“妾是说,谢谢您。” 段栖椋摆摆手,站起了身。 阮葶嫣吃了一惊,“您这就走了吗?” 段栖椋微微歪了下头,好似在说“不然呢”。 阮葶嫣眨眨眼,“嗯,您、您走好。” 她惊讶于段栖椋跑来这里做什么!一句责难的话不说,难道只是为了给她把把脉、确认她是否痊愈了? 正琢磨着,却听门外有人喊道:“王妃,卑职归黯,有事求见!” 阮葶嫣愣了一下,喃喃:“归黯找我做什么?”随后她应着外面,“进来吧。” 归黯一下推开门,“哎呀,王爷也在呢,卑职失礼了。” 虽如此说着,但他却是嬉皮笑脸的,没有丝毫愧疚之色。 他放下一个华丽的包裹,又从腰间取下一封信,“王妃,有人让我转交给你的。” 阮葶嫣诧异地接过信,认真地读起来。 段栖椋戒备地瞟了眼包裹,拍了拍归黯的肩—— 「谁送的?」 归黯笑嘻嘻地道:“公主府送来的,包裹里面是王妃昨晚换下的衣服和首饰。” 段栖椋原本皎然如月的脸登时黑了八度,先是狠狠剜了自己最亲近的侍卫一眼,接着三步并两步地上前一把抢过阮葶嫣手上的信。 阮葶嫣刚读到了其中令她心潮澎湃的三个字,陡然间手中东西被人夺走了,满脸愕然。 段栖椋拿着信,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出了兰烽阁。 阮葶嫣反应了一下,赶紧趿拉着鞋去追他。 “王、王爷!”她切切地喊着,“把信还给我!” 对方脚程太快,她跟不上,而她也晓得,就算自己在背后喊破了喉咙,对方也听不到半点声响,是以情急之下,她直接拿起一只鞋子,向段栖椋扔去。 “咚”的一声,女鞋尖撞到了男鞋跟。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70 地狱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71 吵架 夕阳倏地隐没于山野,在万籁俱寂之下,那声轻响显得异常清晰。 段栖椋转过身,周身的金色被一阵黑影吹散,紧接着,如瓷器般完美又薄凉的脸上,映出一片皎白。 阮葶嫣心头一悸,咬着唇垂了下眸,光着一只脚,向前蹦了几下。 短暂的心理建设完成后,才慢慢抬起头。 蓦地,她小小地吃了一惊。她本以为男子的眉宇间细冷如雪,可此刻,却是如水的月华流转荡漾,无比清澈的柔软,好似能轻易被揉搓、被驯服。 不知为何,她感觉自己脸颊有些发烫,急忙错开了眼。 “还、还给我……”她的声音一出口,便被温热慢慢融化殆尽。 但瞳孔中映射出的几个简单动作,却令她的神色陡然一变。 “为什么不准我去赴约?”不解和愤愤迅速排挤掉羞赧,占据了她的大脑。 段栖椋半眯着眼望着她—— 「你还没有吸取教训吗?」 阮葶嫣紧紧抿着唇,才过了区区两天时间,她怎会忘了自己在公主府都经历了什么!尽管不清楚具体原因,但她晓得自己变得那么无礼和奇怪,一定与段如砥的操作脱不了干系。 可她,却万万不能放掉这次机会,只因…… “她可是你的亲侄女!”她狡辩着,因不熟练而微微发抖,“你怎么可以不相信她!” 段栖椋只是将半眯的眼完全睁开了,但在旁人看来,他明显是被对方的话惊异到了。 阮葶嫣顺了口气,面色平和下来,“王爷,妾本不该过问您的事,可是,妾不得不说,难道您连您最好的朋友也不信任吗?” 她讲这话的时候,眼皮不由得跳了一下。她本该劝解与敬告夫君,他一直以来的“好朋友”未必那么“好”,然而却违背良心地说着反话!她深深地感到自己死后必会下地狱! 段栖椋拧着眉—— 「谁跟你说她是我朋友的?」 阮葶嫣看懂他手语的瞬间,便将手指向了十多名“吃瓜下人”中的三人。 当段栖椋的视线分别扫过萧晦、归黯和蟾露的脸时,包括星天、月海、剑当在内的众家丁齐齐向后退了两步,“突兀”出来的三人只觉一下堕入了冰窟之中。 蟾露吓得“噗通”一下双膝跪地,“王、王爷,奴婢该死!奴婢不该把道听途说的东西随便讲给王妃听!王爷饶命啊!” 萧晦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着,猛然想起他好似提过一嘴,原话是:宫中聚会,众多贵胄之中,王爷只会与大公主寒暄,其他人都不怎么搭理。 他是哪个字让阮葶嫣误会段栖椋与段如砥是好友了? 可如今这情势,他若直接反驳,倒显得主子连个朋友也没有,更容易让其下不来台,是以他不得不采取半默认的态度,解释道:“王妃,其实王爷与宁靖公主只是从小一起长大、彼此比较熟识而已。” 他发现,自己讲完,主子的脸色更差了,连忙对归黯使了个眼色,希望他能弥补自己的漏洞。 归黯果然不负他望,笑嘻嘻地开了口:“王妃,你记错了,我何时说过宁靖公主与老大是朋友了?” 萧晦低声“啧”了一下,这小子讲话也太直接了吧!不过直接也好,能最大程度地减少误会。主子一向疼他,要气的话,也顶多瞪他几眼。 阮葶嫣有些心虚,但仍佯装镇定,紧抱着双臂,朗声道:“你在质疑我的记忆力吗?” “那倒不是,我只是说——”归黯眼睛弯弯,“王妃你记得不全。我当时说,王爷的好友,是宁靖公主和五皇子两个人。所以你以后有麻烦,是可以找这两人——” 话还未讲完,只听“啵儿”的一声,萧晦狠狠弹了他一个脑瓜崩。 “闭嘴吧!笨蛋!”对你寄以厚望的我,也是彻头彻尾的大傻瓜! 阮葶嫣登时理直气壮地对段栖椋道:“看到了吧,他们刚才亲口说的!” 段栖椋心累地揉了揉眉心,几次抬起手臂,几次又放下,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最后,才斩钉截铁地比划道—— 「不准去!」 前面的一大套“证实”,霎时化为虚无。 阮葶嫣急得小脸通红,“你怎么不讲道理啊!” 段栖椋的喉结上下起伏着—— 「我的道理是,你若再有危险,我没空再去救你!」 看到这个意思,阮葶嫣已经自责不已了,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不得不任性一回。 “公主在信里已经向我道歉了,并也解释了一切只是场意外而已,你没必要不放心的!” 段栖椋攥着信纸,白了她一眼。 她单脚又向前蹦了几步,这次可以对男子触手可及了。 “王爷,我……”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几个手势:双手掌心向上,并向侧面移动;一手捂着耳朵,点头—— 「请相信我!」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71 吵架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72 手语 瑱王府在这个月内栽种了不少花草,乍一看,矮矮瘦瘦的树梢上仿佛挂着点点星子。月出云袖,银辉洗涤着整座庭院。 阮葶嫣的脸庞,在月色下宛若白玉。 段栖椋的眼眸,在月色下好似清泉。不过,其中忽的泛起的涟漪,证明他的心境在此刻出现了些许波动。 「为什么?」 男子凝视着女子,直白地表达着情绪。 阮葶嫣的脸颊晕开一片红,她侧头将碎发掖入耳后。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再讲话,而是改用手语了? 因为……她觉得自己太吵了! 她本是人淡如菊的性子,恬静内敛,甚至还有些温吞。在尼姑庵里,她也算讲话少的了。可自从她来到了瑱王府,事情发生了完全的逆转! 不错,蟾露是比她活泼,私底下有她陪伴,是不会无聊的。可她到底只是个丫鬟,一旦到了公众场所——哪怕是膳堂,她便很有礼数地闭上了嘴。 而萧晦和归黯,她也不知他俩整天都干些什么,至少在段栖椋没有特别紧要的事情时,他俩是不见踪影的。 而像星天这样的家丁们——瑱王府全体家丁,都是聋哑人士。 是以,每次阮葶嫣在面对这个家的男主人时,说话的都只有她一个人。 她的嗓音很温柔,清亮却不高亢,而且多数情况下音量都维持着正常偏低的水平。她自以为自己讲话时不会很打扰其他人工作——尽管除了蟾露外,其他人也听不到。 可这一次、此时此刻,她在和段栖椋吵架,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大了好几分。 霎时间,她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聒噪!再加上,吵架明明是两个人“共同合作”的,如今只有她一人喋喋不休,显得好傻好可笑! 因此,她当机立断决定,自己也不再讲话,而是使用手语。 「不、想、说话。」 她一个动作一个动作、慢慢地、认真地比划着。 段栖椋看全她的手势,又把眸光定在她脸上—— 「我累了。」 阮葶嫣没有领会他的“体贴”,但见他又要转身离开,情急之下,一下抓住他的双臂,硬生生把他扳回了原位。 「累了,可以、回、我、房间、‘死’、一下。」 段栖椋的眉头登时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那么想我死?」 阮葶嫣以为他要松口了,眼中顿时放出一簇光—— 「‘死’后、可以、慢慢、聊。」 段栖椋的眉皱得更深了—— 「是啊,我死了,你便可以为所欲为了。」 阮葶嫣眨眨眼。 其实,她初学手语不久,对方比划的动作她并非全部都懂,而是能结合前后熟悉的手势猜测出其意思。而此时这句话,在她的理解下却变了颜色。 她脸上的红潮刚褪下,又腾升了起来—— 「我、已经、痊愈了,不会、再、‘挑逗’、你了。」 看完这串动作,轮到段栖椋耳根通红了。 不过夜色朦胧,阮葶嫣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接着做手语—— 「你、进来、我的、房间,我们、‘躺着’、聊一聊,可以吗?」 动作一结束,除了蟾露外的所有人都大为震惊。 萧晦和归黯在阮葶嫣做出第一句手语时便发现了问题,耿直的青年本想上前提醒,结果却被狡黠的少年制止了。如此一错再错,便演变成了此刻的状况。 有些摸不到头脑的蟾露,左瞧瞧、右看看,满脸疑惑。虽然她与阮葶嫣同时学习的手语,但她能力有限,记住的没有主子多,所以适才那两位的比划,她根本没看懂。 她忍着之前被搜的怨愤,干巴巴地问归黯道:“喂,王妃是什么意思啊?” 归黯勾着唇角,对她耳语几句,她听后,双目圆瞪。 既然别人都已经猜到其中哪里出了岔子,聪慧过人的当事人——段栖椋,自然也早早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然而,他非但没有纠正,反而唇角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你确定,要与我‘躺着’聊?」 神色虽是一派的戏谑,但他的手指竟微微抖起来,喉结也不由得滚动了几遭。 阮葶嫣只当自己的“真心”有了回报,极为诚恳地点了下头。 她终于再次开了口,有些兴奋地喊道:“蟾露,快备茶和……” 话还未讲完,她只觉身子一轻,已然被人打横着抱入了怀中。 “王爷,你干嘛!”她大惊失色,“快把我放下!” 段栖椋只匆匆瞟了眼怀中人,便挺直了腰板,径直回到了兰烽阁。 归黯机灵地上前关上了门。 蟾露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不知所措地叫道:“王、王妃,奴婢……奴婢……” 归黯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这不是你的主子最想看到的吗?” 话音一落,蟾露的神色陡然冻结成冰。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72 手语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73 打架 细挑的烛火,随着衣衫的摆动而鲜活得跳跃着。 本就松散的发髻在强大力量的挤压下,迅速撑开、破掉,青丝如迎着飓风的瀑布,呈现出一种激烈的凌乱。 阮葶嫣惊恐地望着与自己几乎肌肤相亲的男子,事情发展得太快,她甚至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王、王爷……” 不受控制地,眼中氤起一圈淡淡的水雾,下巴因不知所措而鼓起几道小小的沟壑。 段栖椋眯起眼,不过眸光却不是狠厉的冷箭,却是迷离又迷恋的胶着。 阮葶嫣的双手被他锁在两耳旁,不仅如此,她感到自己的整个身子,也被对方霸道地禁锢了起来。 她本不敢去直视他的眼,可当她无意动了动眼睫时,缠绵又炽热的视线便趁机将她的精神力全部掠夺了过去。瞬间,她的灵魂仿佛也被滚烫的沸腾融化了。 男人的眼,原来是如此美妙啊! 她下意识吸了口气,对方身上糖果似的甜顿时萦绕在鼻翼之间,莫名的,她回忆起莲妃寿宴上的醉酒,微醺之感也不过如此吧! 青年男女的神色,不约而同地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一向倨傲的段栖椋怎会允许自己如此的变化?他猛然俯下头—— 甜味陡然浓烈起来,阮葶嫣不禁闭上了眼。 从鼻翼,到耳垂,再到两颊,最后落到唇峰上,小心翼翼的触感令她浑身酥麻,她有些分不清这是风的作祟,还是那个人逗弄的惩罚。 恍然间,她一下明白了什么。 双手不知何时解放了出来,她摸索着、凭着直觉,轻轻抚摸上男子的脸,他坚毅的眉、深邃的眼、坚挺的鼻子,和柔软的唇…… “王爷……只要……只要您放我去赴约……您……您想怎样……便……怎样……” 她边吐着气,边用指腹轻点着对方唇上的纹理。 忽的,不安分的手指被捉了去,同时,香甜也浅了许多。 阮葶嫣忐忑地,再次睁开双眼。瞳孔中映出的脸庞依然俊美得让人发痴,只是其中的神色,却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是啊,连他本人都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更何况是身-下这个比猫咪还要纤细、柔软、温顺的女子? 段栖椋只觉得自己好可笑。 从他记事以来,他便一直处于艰难的夹缝中。圣上、祖父和朝中的一切,一个元素衰减,另外两个元素将会剧烈地膨胀。他该庆幸自己还能呼吸,但他却从不庆幸,因为他心脏每一下的跳动,都是他用隐忍和冒险换来的。 他本孑然一身,他本不贪恋生命,最初他活着,只是因为母妃殉葬前的那一个回眸。可渐渐的,在周旋和躲避之中,他开始享受隐忍和冒险带来的快感,他也终于明白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了。 他活着,是为了权利?不,他想看到是他们的三败俱伤。 那一刻,他有种自己的理想与母亲的回眸重叠的错觉。 他当然想赢,但却不惧怕失败,他早已明白自己根本不怕死,失败对他来说,至多是未能享受隐忍和冒险最后带来的顶级快感罢了。 说起来,他是从何时开始失去了惧怕的呢? 记得那是在母妃殉葬后,其贴身宫女斯鸢斯嬷嬷怕他寂寞,抱了只白猫给他养。他不喜欢人,亦不喜欢动物,他没有拒绝,只是因为不想浪费力气去解释不要的理由。不过,即便他从不碰那只猫,但他依然默默关注着它的进食与玩耍。 直到,段汝础割断了它的尾巴、生剥了它的皮。 他的血液冲上脑门,简直快要爆炸了!他的恐惧达到了一个孩子所能承受的极点! 所谓物极必反,自那以后,他的情感只剩下隐忍和冒险,再也没有“惧怕”的容身之所。 可,就在今日、刚刚,他脑海中竟闪现了久违的“怕”! 他与段如砥有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彼此互为对方的棋子和桥梁,但棋子可以随时变换身上的颜色,桥梁也可以断掉或指向错误的方向。 他觉得自己好可笑,这个女人,他只会利用,为何会“怕”? 这种“怕”与当初对段汝础时如出一辙,可那时的他很快便想通了,猫已经死了,他为什么还要再“怕”?即便仍存在一种情感,那也只能是恨! 可此时此刻,他的的确确是怕了,因为怀下的这只“猫咪”,她还充满活力地活着!并且,他希望、希冀着,她能活得长长久久! 倏地,他整个人翻了个个儿,一下倒在阮葶嫣身边。 虽然他是消瘦的,但到底是个男子,娇小的少女措手不及,险些被他挤得掉下床。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73 打架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74 条件 既然已经碰到了床沿,阮葶嫣索性便要坐起来。 谁知,她只是较之前微微偏了下身,纤细的柳腰处便多了一条手臂。对方一收力,她一下滚入了某人的胸膛里。 霎时,前所未有的甜黏感如同三月疯长的野草,蔓延至全身。 “王爷!” 她轻唤着他,试图仰头望他。 可他却不给她任何可乘之机,再次把她往怀里拢了拢。 阮葶嫣感觉自己置身于一间棉花监狱之中,只要不计划着逃跑,她将获得永恒的舒适。 她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是适才那个小小的意外让她以为能够“不劳而获”,而如今,她明白,在段栖椋这里,是讨不到任何“便宜”的。 视线本就被宽大的胸膛所遮挡,她也不再追求光明,而是完全将自己投身于黑暗之中。 当耳膜与心脏愈发贴近,剧烈如擂鼓一般的跳动也愈发清晰。 他,竟然也有如此鲜活的生命力! 这个念头一出,阮葶嫣便哑然笑了。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啊,人只要活着,就有心跳。可她却觉得,这件事出现在他身上是多么的神奇! 她的侧脸完全靠在他的胸前,每一次跳动,都仿佛经历了一场大地震。她甚至认为,某一次跳动会令他的心脏冲破皮肉的阻碍,跃到自己的面前。 一时间,她觉得兰烽阁是这世上最寂静的存在,除了心跳声,便只剩蜡油滴落的响动了。 许久,“监狱”的大门慢慢打开。 阮葶嫣心头一颤,接下来,是他要求她履行诺言的时候了吧! 自公主府的“一劫”,她的身体比意识率先觉醒了。可尽管如此,她还是什么都不会。 她紧张地抬起头,勇敢地与那双无与伦比的双眸对视,手臂如条刚出蛋壳的小蛇,滑到对方的背后,攥住他材质上等的衣衫。 “只要您允许……葶嫣……葶嫣做什么都可以……” 再次重复了一遍这个条件,不同于最开始的头脑一热,这次,她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 段栖椋笑了!笑得放纵又肆意! 他的笑如同雪山之巅绽开的一团火,融化了所有的严寒。 阮葶嫣的瞳孔微微扩大,她从不知男人的笑竟如此美妙! 直到对方的侵略再次逼近时,她还失神得浑然不觉。 直到额头一痛,她才乍然回过神来。 “王爷?!”她捂住额头的“伤患”处,脸上是万般的疑惑。 好端端的,为何要弹她的脑壳? 等等,莫非“弹脑壳”就是她要兑现的承诺? 未等她问出这句话,段栖椋已然利索地下了床。 她瞬间愕然了。 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也下了床,在几案一侧,与段栖椋相对而坐。 行云流水,俊朗的男子在洁白宣纸上的书写也同样俊逸潇洒。 「你觉得自己的手语很好?」 阮葶嫣盯着这个问题眨了眨眼。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段栖椋的笑容再也不加掩饰—— 「‘坐’这个词,怎么做?」 阮葶嫣抿抿唇,乖巧地一手比“六”,一掌摊开。 “‘坐’……” “六”与掌心相撞。 “不对……这个好像不是‘坐’……这个是……是‘躺’吗?”她迟疑地皱着眉。 收起掌心,“六”做了个放倒的动作。 “这是……什么意思?是‘躺’还是‘坐’?” 阮葶嫣彻底模糊了。 段栖椋的笑意又大了几分—— 「你要去赴约,本王准了。」 几个字出现在阮葶嫣的眼帘中时,她惊喜地张大了嘴。 喜在他真的答应了;惊在他的思维跳跃太快,每次话题的转换连个过度也没有,让人措手不及。 「只是,有个条件……」 “件”字最后的一竖刚落成,阮葶嫣便很不稳重地在他的眼前挥了挥手。 将对方的注意力引过来后,她摸摸额头,委屈地扁着嘴,道:“脑壳不是已经弹过了吗?为何还有别的条件?” 一遍又一遍,没完没了,她可受不了! 段栖椋的唇角勾着好看的弧度,歪着头瞧她。 她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好吧,只准再提最后一个。” 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此事的主动方是段栖椋,她这么说,只是为了底气不足的自己争取一些无理的自信罢了。 段栖椋戏谑的眸光转变成了深情的凝视—— 「我,陪你,一起,去。」 简单的含义、清晰的动作,不会让人产生任何误解。 阮葶嫣有些不敢相信,“您,真的要与我一同赴约?” 段栖椋点点头,神色是不容置疑的肯定。 不是“怕”了吗?那便守着她、保护着她、不让她再重蹈那只白猫的覆辙就好了! 他连死都不怕,还怕会无法保全她吗?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74 条件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75 就寝 当看到洁白的纸张上那一串俊逸潇洒的字迹时,阮葶嫣心头不由得绽开一簇小小的惊喜之花,但很快,理性的风吹碎了感性的花瓣,她的眸子蒙上了一层不安的沙。 “王爷,我……” 段栖椋专注地望着她的双唇,意识到她的欲言又止后,目光随即攀上了她皎然的脸。 少女的顾及如同池水中映照的月牙的影子,哪怕荡着涟漪,也依旧清澈纯粹。 阮葶嫣双手放在胸前,手腕微微抬了一下,抿了抿唇后,还是改变了手臂原计划的方向,拿起了桌上的一支毛笔。 此事重大,不可用生疏的手语来表达,亦不想房间只响起自己的声音,是以她决定也用书写来交流。 「王爷,您为妾思虑得这般周全,令妾诚惶诚恐。只是长公主所约之地乃尼姑庵,男子出入的话,恐不太方便。」 写字的速度比平时慢了一倍,她在努力使自己的字看起来更优雅,尽管她的字已经足够秀丽了。 她小心翼翼地放下笔,紧张地等待着段栖椋的回复。 段栖椋读完,面色未变,只是眉梢一挑,再次将视线投射到她脸上。 她下意识压了压下巴,局促地勾了下唇,笑得很是勉强。 段栖椋也跟着勾着唇,不过却笑得很是暧昧。不仅如此,他放在桌上的那只手,食指轻轻敲打着纸张,像极了埋入积雪中的脚步声。 阮葶嫣提了口气,又俯身补充地写道—— 「那里乃佛门之地,相信长公主会礼待于妾的。蟾露也会寸步不离地跟着妾,您放心吧。」 段栖椋的眸光在“蟾露”两个字上停留了一下,唇边的笑意渐渐收起。 阮葶嫣不知他在想什么,只觉他的神色再度阴郁起来。不过比起之前他给人的雪山之巅的锋利感,此刻的冷却是一种沉静与笃志。 莫名的,她有种预感——他,会如她所愿! 「既然如此,那本王便不去了。」 “了”字写成,阮葶嫣的心跳好似踏浪归来一般的昂扬。 「但本王会派人随你同去。」 一句话,这才算完整。 阮葶嫣扁着嘴,感觉浪没踏完,一脚踢上了乌龟壳,摔得她四脚朝天。 段栖椋确实如了她的愿不去了,可又没有完全如她的愿,还是安插了他的人在自己身边。 她是个乐观且能飞快调节心情的人,成亲这么久了——虽然见面的次数寥寥可数,她自以为稍微了解了一些自己的夫君,这位高高在上的王爷,肯把自己的建议听进去、且顺从了一半,已经是对她最大的尊重了! 当然,她希望得到的不是“最大”,而是“全部”。 她接过了笔—— 「妾,全听王爷的安排。」 扬起头,一张素净却让人惊艳的面庞毫无遮掩地呈现出来。蕴含着万千星辉的眸子中,有一颗漾着“委屈”的光芒的星子,蓦然间刺痛了段栖椋的心。 男子的喉结滚了一遭。 事情的结果与他计划的有些偏差。他本想……可最后还是…… 不过,他相信,自己这么做是正确的! 可,即便他坚信自己的正确,仍不敢再看一眼她的眸子。 对方的突然起身使阮葶嫣猝不及防。 “王爷,您要走了吗?” 她的声音出现在他的目光之后,他未听到一丝一毫,“咯吱”一声,打开了门。 门外,蟾露正在同星天说笑,见男女主人一前一后立在门边,脸上的笑意先是一僵,随后变成了愕然。 阮葶嫣向侧移了小半步,从段栖椋高大的身形中探出一个小脑袋,神色也满是惊异。 但主仆二人奇怪的点却大不相同。 阮葶嫣不解的是,适才进屋时,院子里乌泱泱地站了好多人,才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大家都去哪了?不是应该在外等候王爷吗? 而蟾露意外的是—— “王爷,您怎么出来了?” 然而,她这句话刚说完,便自己解答了自己的问题,“您需要换亵衣是吗?” 星天读出了她的唇语,急忙作了个揖,便转身跑了,喊都喊不住——因为他根本听不到嘛! 阮葶嫣面色有些不悦,“蟾露,你说什么呢!好端端的王爷为何要换衣!” 蟾露怯怯地小声嘟囔:“不换衣、穿着这身衣服睡觉,多不舒服啊。”忽的,她意识到了什么,“啪”的一声两掌相击,随后“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奴婢不了解王爷的生活习惯,奴婢该死!奴婢以为您是穿亵衣就寝的,不知您喜欢光……” 幸而阮葶嫣早早感知到了“事有蹊跷”,在对方还未来得及说出“光身子睡觉”这五个字时及时冲过去捂住了她的嘴。 可,一切都为时已晚——因为既然她能猜得到接下来的话,段栖椋也必然可以……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75 就寝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76 留宿 一轮弯月,躲在淡淡的云彩里,影影绰绰。 蟾露望了眼天,轻轻地关上了兰烽阁的窗。 “蟾露,你这丫头,讲话越来越没大没小了!你同我怎样开玩笑都可以,但那位可是王爷呀!” 阮葶嫣带有苦恼的声音传来,蟾露斟上一杯茶,推到一脸丧气的主子手边。 “王妃,您误会奴婢了!”小丫鬟委屈地扁着嘴,“奴婢身份低微,何止是对您、对王爷,就连萧侍卫和归侍卫,都是不敢怠慢的。” 想起萧晦和归黯在半个时辰前对她所做的事,她忍不住磨了磨牙。 阮葶嫣意识到自己的口气有点严厉,忙补救道:“蟾露,我一直是把你当做自己人的,整个王府,我也只信任你一人。我适才只是对你的小小提醒,你也晓得王爷的为人,咱们尽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蟾露微微张大了眼,从小到大,她的心都是灰色的,而对方的这番话,好似一支沾着朱砂的笔,在她的心尖上点了一下。 “是,王妃,奴婢……奴婢永远不会背叛您……”她的声音很小,但却能完完整整传达到另一人的耳中。 不过很快,她便收起了愧疚,把话题再次拉了回来,“所以王妃,奴婢并未对王爷有不敬之言。” 阮葶嫣只当小丫鬟不够敏感,便索性挑开了,道:“你说王爷睡觉喜欢光……光……” 她的牙齿在打架,后面“身子”两个字,实在难以出口! 蟾露倒是一脸的不以为意,不仅如此,她的神色还异常郑重,“难道不是吗?多数人就寝都是穿着亵衣的,您却说王爷宿在这里不必换衣,奴婢这才以为……” 阮葶嫣的脸颊一下红如蜜桃,“我何时说王爷要宿在这里了?再说,王爷有自己的房间,他为何要宿在这里?” “夫妻不就是应该宿在一起吗?”蟾露嗫嚅,“王爷把您抱进来那么久,我和萧侍卫他们都以为王爷今晚不会回去了……” 是以庭院里的人才全散了! 阮葶嫣害臊地咬着唇,不知该怎么和对方解释。 正在此刻,外面有人敲门。 “是星天!” 蟾露打开门,眼前人果如自己猜测的一般。 她无奈地指指少年双手托盘上的衣物,“拿走吧,王爷早就已经回去了。” 星天读懂了她的唇语,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行了个礼便要离开。 阮葶嫣突然想起了什么,喊道:“星天,我有件事想问你。” 蟾露眼疾手快,拉住星天的手腕就往屋里拽。 阮葶嫣示意星天坐在桌边,好学地问道:“‘坐’这个字,用手语怎么做?” 星天毫不犹豫地比划了一个动作。 阮葶嫣仔细观察了一番,眉头微皱,她的记忆竟有些混乱了。 “那,这是什么意思?” 她做了个和“坐”类似却不太一样的手势。 星天在纸上写道—— 「此意为‘躺’。」 阮葶嫣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那这个呢?” 接着又做了个与“坐”和“躺”相近却仍不同的手势。 星天心中明白了什么,谨慎地下笔—— 「‘死’。」 顿时,阮葶嫣只觉有块大石,重重砸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很后悔、非常后悔,为何要用自己的短处去跟人家的长处比?吵架不用“嘴”,却用“手”,闹了个多么“严重”的大乌龙啊! 本意是想邀请段栖椋进屋“坐坐”的,可她实在记不清自己比划的手势是正确的“坐”,还是“死”,亦或是“躺”了。但瞧着王爷彼时的神色,她敢肯定自己绝对出现过至少一次错误! 进来“死死”多少有些语句不通,尚能琢磨得出是她比划错了,但进来“躺躺”,则完全可以理解为另一层意思! 蟾露瞧出她状态陡然变差了许多,便把星天打发了出去,只留她和主子二人独处。 “王妃,奴婢认为,就算王爷不宿在这里,您也不必难过。”她以为阮葶嫣在为“那件事”神伤,便朝着“那个”方向劝慰,“你们是夫妻,这是一辈子都不会改变的事。” 阮葶嫣软软地靠在床榻上,喃喃着:“一辈子……吗?”她怅然一笑,“世上没有绝对。王爷地位尊贵,怎会将‘一辈子’栓在我这样的女子身上呢?” “王妃,您别怪蟾露无礼,您这话蟾露很是不爱听。”蟾露说到做到,“无礼”地坐到了主子身边,“轮样貌,整个皇宫、整个京城都找不出能比您还出众的;轮才学和品德,那些个大家闺秀都被爹妈惯得娇纵跋扈,真真不及您半分。” 阮葶嫣感激地摸摸蟾露的头。 蟾露羞涩地垂了垂眸,续道:“奴婢以为,王爷之所以不宿在这里,就是因为他过分珍惜您、尊重您,不想做违背您意愿的事情。” 阮葶嫣的眼神瞬间闪烁出一种澄明,“王爷是……尊重我?” “是啊,连奴婢都看得出您没做好准备,王爷自然更清楚了。虽然动作是慢了点,但对象是被阮大人视为掌上明珠的您,慢总比快好。” 这次,阮葶嫣的笑中流露出了一丝苦涩。 “说到阮大人,日子也快到了吧?” 蟾露的声音一落,阮葶嫣的唇角便也跟着落下了。 是啊,她是该好好打算打算送份大礼给阮府了!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76 留宿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77 贺礼 在甘莲心生辰宴的前五日,三年一度的科考刚刚结束。 虽尚未开始加官,但世人皆知,中举者乃前途无量也。 借着这个契机,阮谦打算为亲生女儿阮珮湖择一良婿。首选自然是从三甲里找,不过状元、榜眼和探花,要么早有妻室,要么被贵胄“先下手为强”。无奈之下,他挑中了排名第十一的柴进士。 柴进士的祖父,曾任沂中县令,后沂中爆发了那件令人“噤若寒蝉”的事件后,柴家上下十六口,除去柴县令的亲生女儿外,尽数丧命。 为了维继柴家香火,柴氏女从宗族中抱回来一男童,便是柴进士——柴故。 论家事,就算柴县令还活着,与副都御史家也是“门不当户不对”的,但阮谦,更准确地说,是阮老夫人,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其实,阮珮湖幼年曾与参政知事岳鉴岳大人的外甥订有婚约,岳鉴乃段如砥的公爹,是以阮家拐着弯地与皇室攀上了亲。 可世事难料,岳鉴和岳善父子双双殒命,岳家虽还有个长公主撑着,但她终归是先皇仁宗的长女,与当今圣上还隔着点“亲缘”,再加上仁宗驾崩一事众说纷纭,岳家由曾经的“帅”,一朝沦为了“敌方”的“弃子”。 看清形势后,阮家快刀斩乱麻地冷血地毁了婚约。 是以如今阮珮湖已过了二九年华却仍未婚配。 那个柴故比阮珮湖还要小上一岁,阮老夫人考虑的是,柴家家底不厚,宝贝孙女嫁过去,其地位自然要高夫家一等。同时,她想得更多的是阮家的未来,她找的不是一棵能成为孙女靠山的大树,而是一条能在阮家这棵大树上生长、反哺本木的粗枝。 而柴故的“中人之才”,正中了她的下怀。 对于柴故的姑母——一位只比侄子年长八岁且异常强势的女人来说,抓住副都御史的千金,便是抓住能重新光耀柴家的一枚钥匙,运作得当,定会开启崭新且宏伟的大门。 两家各怀鬼胎,最终一拍即合,婚期就定在下个月初五。而阮葶嫣收到婚礼请柬是在甘莲心生辰宴的第二日,可见这桩婚事对两家人来说多么迫切! 阮葶嫣读着请柬上冠冕堂皇且毫无感情的邀约,百无聊赖地把红纸重新放回匣子里。贺礼这种事,她向来是不擅长的,还是全权交给蟾露采购吧。 对了,此事重大,她必须得通知段栖椋一声。 脑海中一浮现那张俊美却讳莫如深的脸,她好似顿时置身于一个大熔炉之中,耳朵、脖子、手指都烫得骇人。她越想把他从脑海中甩出去,他越是纠缠不清地再变换另一种姿态重新出现。 一次又一次,那张脸竟慢慢绽开了暧昧又温存的笑容! 他,是尊重我吗? 阮葶嫣虽自小在尼姑庵长大,但并不是一块冰冷的石头。正因为她一直都是不谙世事、年少无知的状态,才在初入俗世时,更容易被“□□”所惑。 她不是什么都没感觉到,她只是不明白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直到蟾露无意间的提醒,她才恍然觉得,他越来越不像传闻那般的乖戾、喜怒无常,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来表达接受与拒绝。 他是个听不到也说不出的人,敏感点与警戒程度必然要高出正常人百倍、千倍,尽管他的尊重和关怀还是高高在上得令人不甚舒适,但谁说这不是他稍稍放下戒心的小小改变呢? 思及此,阮葶嫣的唇角不由得勾出一道好看的弧线。 她,是那个令他敞开心扉的人吗? 幻想尚未展开,便被她及时锁住了。 她的唇角僵住,她怎么会产生如此的妄想!她不是下决心要成全他和漪薰、然后自己全身而退吗? 能在这样的世道保住性命已是万幸了,她怎敢还有奢望?她怎敢让自己陷入更加糟糕的境地! 可是不知怎的,一回忆起归宁那一晚在红稀楼上看到的一切,她便觉得心头沉沉的,像是冻结在天空的乌云,闷热且黑压压的,却始终落不下一滴雨来。 阮葶嫣急忙规整地打坐,试图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但,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她仍然…… 此时此刻,她真的真的很想念师父、师姐妹,想念在十惑庵清贫却无忧的日子。 她呼了口气,翻出段如砥写来的致歉信,指腹轻轻抚摸着其中的三个字。 希望一切顺利!希望一切所愿! 至于段栖椋会派何人跟着她,是根本由不得她的,到时候只能见机行事了!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77 贺礼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78 眼线 东方泛白,晨雾缥缈。 辚辚的马车声穿过尚未完全苏醒的街市,向山中的一座庵堂驶去。 一路上,阮葶嫣始终端坐在车舆内,垂着头、绞着手指。反倒是蟾露,时不时望向窗外,口中嘟囔着“还没到吗?好远啊!” 远吗?明明都在京城之中。不远吗?她自出嫁以来便再也没回去过。 终于,马蹄止步,原本不甚明亮的空间在敞开车帘的一瞬间,被灌入耀眼的阳光。 “呼~可算是到了!” 蟾露率先跳下车,然后伸出手去接主子。 阮葶嫣心跳如擂鼓,深吸了一口气,搭上她的手,慢慢下来。 眼前熟悉的一幕幕,几乎让女子掉下了泪! 星天端详了一番建筑物的外观,把马车停在大树下,上前行礼—— 「王妃殿下,王爷吩咐,庵堂圣地,奴才不便进出,奴才在马车中等候您与蟾露姑娘。」 阮葶嫣点头回礼,将目光再次投向前方。脚步如云朵般轻盈,恨不得立时立刻飘进门去;可双腿却好似灌了铅,填满了羞愧和不安。 蟾露见庵堂门扉紧闭,便快走了几步,“王妃,奴婢来叫门。” 阮葶嫣莞尔一笑,其实不用叩门也无妨,看时辰,很快就会有人出来扫洒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扰到蟾露动作的连贯性,主仆二人下意识循声望去,只见一身着素色短衫的少女翻身下了马。 阮葶嫣先是愣了愣,随后露出了温婉的笑容。 女子福身行礼,“民女漪薰,见过瑱王妃殿下。” 未等阮葶嫣回复,蟾露便不解又不快地叫起来:“漪薰姑娘,你不好好在你的红稀楼待着,跑到这佛门清净地来做什么?” 阮葶嫣轻斥了她一声:“蟾露,不得无礼。”又对漪薰礼貌地道,“漪薰姑娘此番装扮着实别具一格啊。” 漪薰目光幽深地扫了蟾露一眼,重新再面向阮葶嫣时,神色开朗起来,“红稀楼距离此地颇远,是以民女选择直接骑马,本想在此提前等候王妃,没成想还是落于王妃之后了。” 正说着,只听大门“咯吱”一声开了,走出一个一手拿扫帚、一手捂着嘴正打哈欠的小尼姑。 当她看清门外的三人,不,其实只有其中一人后,整个身子僵化地固定在了原地。 “师——” 一个音刚吐出来,阮葶嫣一下抢过了话头:“劳烦小师父进去通报一声。” 小尼姑重重点了点头,把扫帚一扔,跑了回去。 “师父!有香客来了!特别特别重要的香客!” 声音慢慢变小、变模糊,但阮葶嫣的眼圈却越来越红。 蟾露见她神色有异,担忧地问道:“王妃,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我只是……” 阮葶嫣百感交集,一时找不到借口来掩饰自己的心情,却听漪薰接口道:“想必是沙子进了眼睛吧。” 说着,便敏捷地凑了过来,朝着那双漾着秋水的眸子里轻轻吹了口气。 猝不及防的一小团暖风袭来,阮葶嫣下意识闭上了眼。 “王妃殿下,你好些了吗?” 漪薰每做一个动作,哪怕是讲话,身上的草木香便能晕染上周围的空气几分。 阮葶嫣的眼睫颤了颤,“好多了,多谢漪薰姑娘。” 蟾露气得两颊鼓得圆圆的,刚想抱怨几句,却听一个稳重且颇具仙韵的女声响起:“施主们大驾光临,蔽庵蓬荜生辉,快快请进!” 阮葶嫣凝视着门内人,下巴因隐忍而不受控制地抖动着,“师……师太……多有打扰,望您见谅!” 合虚师太在前,阮葶嫣等人由几名小尼姑引着,走入了“十惑庵”的大门。 “请各位先去斋房休息片刻,等候宁靖公主的到来。”师太说着,视线却始终缠绕在阮葶嫣一人身上。 漪薰笑溶溶地道:“宁靖公主自然是要等的,不过瑱王府与十惑庵实非近距,师太不妨先帮瑱王妃解惑,也可节省些稍后祝祷的时间。” 阮葶嫣听得此言,心头先是一喜,又是一惊。 喜在她可以与师父和师姐妹有单独相处的时间,惊在漪薰是如何看穿自己的心意的? “王妃,奴婢陪——漪薰姑娘,你这是何意?” 蟾露本紧挨着阮葶嫣,却不知何时,两人之间横叉了一个漪薰。她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怒火。 漪薰笑容未减,“蟾露姑娘,师太为王妃‘解惑’,你我二人不便在场。你还是同我去斋房坐上一坐吧。”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你我同为女子,有些话,也更容易开口,不是吗?”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78 眼线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79 重逢 阮葶嫣天性纯善,哪怕一早清楚漪薰与自己夫君的关系匪浅,她也没有对她抱有任何敌意,甚至她很想帮她脱离“苦海”。 打她记事以来,每年都会有青楼女子前来上香祝祷解惑。师姐妹们早已习以为常,反倒是其他香客,对此颇有微词。起初,她不懂,明明同为女子,为何这群姑娘要遭受他人的白眼。长大后,她慢慢明白,阶级与职业决定着这个人在世上的身份,而身份低者必然要受到身份高者的唾弃。 但十惑庵不同,她是个远离世俗的存在,正因为如此,师父对天下人的悲悯之情是平等而公正的。是以,阮葶嫣非但没有半点瞧不起卖笑的女子,反而很同情她们的遭遇。 对漪薰,更是如此! 她心疼她的美丽与聪慧只能用在男人身上——当然,如今这世道,有哪个女子能独立于男子而单独生存呢?时代克扣了女子太多,只能从男人身上一一找补。那她也希望她的找补对象,不是只会花言巧语、花天酒地的浪荡废物。 而段栖椋,不论怎么看,都是漪薰最好的归宿。 很显然,段栖椋也并非将漪薰看作是寻常的“情人”。 尼姑庵皆是尼姑,连他堂堂瑱王都不便进入,何况是萧晦、归黯之流?他定是对漪薰抱有极为强烈的信任感,才会派她前来。 思及此,一抹酸溜溜不由得缠绕上了阮葶嫣的心尖。 段栖椋对漪薰的信任,正反向证明了他对自己的不信任。 但,既然他对自己不信任,又怎会让漪薰放自己与师父和师姐妹们独处呢?难道是漪薰的擅作主张?还是说她在故意等自己路出马脚? 一时间,阮葶嫣心乱如麻。 她不在意被人知晓“过去”,相反,她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只会坐禅礼佛的尼姑。可挑明了真相,会不会将十惑庵至于“欺君”的境地? 不错,是伯父为了粉饰阮家,篡改了她的经历。这点于他副都御史大人来说,是柄双刃剑,被人揭穿可能面临抄家的风险;但却是能够控制侄女的一个绝佳工具。 阮葶嫣的确有机会面圣,可倘若她真的对圣上坦白自己与十惑庵的关系,圣上真的只责怪阮谦而不追究十惑庵吗? 以前、刚成亲时,她有过这样的计划。但从段栖椋编写乐谱、甘莲心生辰宴等诸多事件来看,她一旦说了,阮家自不必言,十惑庵、乃至段栖椋和甘莲心,都可能被连累! 至少目前,能够保护十惑庵所做的最恰当的举动,就是什么都不做! “净……王妃殿下!” 充满怜爱的声音轻抚着阮葶嫣的耳膜,她缓缓抬起头,入目的是一张张熟悉且亲切的脸。 “师、师姐,你别哭呀,你一哭,我也想哭了!” 小尼姑净观抽抽搭搭地抹眼泪。 她这么一说,其他小尼姑也跟着哭起来。 “不要这么大声!小心隔墙有耳!”稍微年长些的尼姑轻斥着大家,但声音也是控制不住的发颤,“还有,千万不要当着外人的面喊净念师妹的法号!” 合虚师太眼眶湿润,唇角噙着慈祥的微笑,“瑱王妃殿下,您有什么疑惑,不妨与贫尼一讲。” 阮葶嫣深深点了点头,“是,弟……本宫的疑惑很多,说来话长……” 接着,她便将自己离开十惑庵后所经历的一切,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不过,关于她与段栖椋相处的细节,她则下意识地省略了很多。 “瑱王对我们王妃一点也不好!”净观打抱不平地道,“人家都说一生一世一双人,可瑱王居然还想迎那个漪薰过门,好过分!” 阮葶嫣连忙替段栖椋辩解:“师妹,迎娶漪薰姑娘过门一事是我的主意,与王爷无关的。” “王妃,我很赞同你的做法。”净逸师姐一脸的郑重,“既然王爷与漪薰施主两情相悦,能成全她二人,也算是你的功德了。”忽的,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净观师妹,你从哪里听说‘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个说法的?我们佛门中人,怎能有那些世俗之念?” 净观噘着嘴,“那师姐,你又是怎么知道‘两情相悦’这个词的?” “你——” 阮葶嫣“噗嗤”一笑,“净逸师姐和净观师妹还是老样子,真好啊。” 合虚师太深深地凝视着她,“王妃,您也要好好的。身处王府,难免身不由己,万事要小心。”她顿了顿,“还有,你要记住,尊严永远比生命更重要。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那一步,十惑庵会陪你一同上路的!” 阮葶嫣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师父面前,“师父,弟子定不忘师父的教诲!” 众师姐妹也齐齐跪下,拥抱着曾经的净念。 正在此刻,却听把门的小尼姑慌张地进来通报:“师父,师姐,宁靖公主到了!”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79 重逢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80 宠妻 80 80 十惑庵只是个小庵堂,此时此刻,里里外外却不下百人,比香火最旺盛时还多出许多来。 男丁一律在门外列队守侯,女眷则极有秩序地站在庭院之中。 天之骄女被数人簇拥着,走了进来。 阮葶嫣的心头一下变得局促了。 大肃的长公主来进香,自然要做足气势。而她所思索的是自己——堂堂的瑱王妃,出门只带一个丫鬟和一个马车夫,陪同者还是门口碰上的,未免太过寒酸。 这下,她终于明白夫君当时那古怪的神色是何意了。 想来,段栖椋也是计划着进香进出瑱王府的架势来,可与她交谈之际,便暗暗洞悉到了她想要“独来独往”的意思,是以多余的人和物也不再准备,直接让她“光杆”过来了。 但,此刻明白有什么用!马后炮从来都是无用功。 不错,只带蟾露在身边,是方便她与师父和师姐们独处,可看段如砥动用了如此多的人手,说明此次进香并非她的心血来潮,所以瑱王府理应给予相应的隆重才对。 可她却…… 这都要怪段栖椋,明明已经有了“先知”,为何不把想法说出来?难道是故意派漪薰来看她丢脸的样子的? 然,细想之下,也不合理呀! 当初武佑那件事,他是那么注重声誉,怎么此刻就变了? 阮葶嫣觉得脑子成了浆糊,越来越对段栖椋的心思捉摸不透了。 事已至此,只能先硬着头皮上了。 众人上前迎接段如砥,恭敬地行礼。 合虚师太双手合十,道:“贫尼见过宁靖公主。” 段如砥回礼,“师太客气了。”她将目光移向了一旁的阮葶嫣,“瑱王妃来得可真早啊,让你等侄女,实在抱歉。” 阮葶嫣不甚自在地弯了弯唇,“我也是刚刚才到的。那个……”她斟酌着语言,“其实,这次是我擅作主张思量着,既然是陪同公主,还是一切从简为好。失了礼数,还请公主见谅。” 段如砥并未流露半点不悦的神色,相反还轻轻笑出了声,“七皇婶,你不必说明,我自明白。七皇叔一定是因为侄女怠慢了你的事而恼了我,对不对?” 事实确实如此,但阮葶嫣可不能直接这么承认。 她摇了摇头,“不,王爷怎会恼了公主呢?公主与王爷的交情那么深,我是万万比不过的。” “七皇叔连我们之间的‘交情’也对七皇婶讲了?”段如砥故作吃惊地问道。 阮葶嫣愣了一下,“公主,你与王爷……” 段如砥笑得愈发不加掩饰,“我算是知道了,越是表面不苟言笑的男人,私底下,越是唯夫人的命是从。” 阮葶嫣完全懵了,不仅懵,耳垂也烫得要燃烧起来。 段栖椋是不苟言笑,可他才不是什么唯夫人命是从呢! 等等! 他没有特别提醒她今日的事件重大,可能有“埋汰”段如砥之嫌,还有可能是——他压根就不想违背她的个人意愿! 阮葶嫣轻扶沸腾的额头,心中暗暗叫道:“这番‘体贴’,大可不必!” “其实,公主,我……” 她刚要解释,却注意到段如砥早早将目光移到了一人身上。 早候在此的漪薰向长公主福了福身,却换来了对方略带审视的打量。 “这位姑娘看着眼生啊。”段如砥依旧笑着,但一双眸子却疏离淡漠。 阮葶嫣赶紧介绍道:“公主,这位姑娘名叫漪薰,是……是我的朋友。” 漪薰不卑不亢地再次行了一礼,“民女漪薰,见过宁靖长公主。听闻公主邀请王妃一同来此地进香,漪薰恰巧住在这附近,便斗胆前来会一会好友。” “哦?是吗?”段如砥勾着唇,“据本宫所知,红稀楼距离这十惑庵比公主府还远。或者说,漪薰姑娘不住在红稀楼,而是住在某处别院?” 说着,眸光便落在了阮葶嫣的身上。 阮葶嫣心头一跳,看来,有些秘密,已然被所有人知晓了。 “公主,实不相瞒,”她诚恳地道,“我确有为漪薰修建别院的意思。” 大抵是真的感到了意外,段如砥的瞳孔微微放大了几分,不过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七皇婶如此大度,着实令侄女佩服。”她的笑意变深,且也更具有深意了,“不过,这件事,侄女建议七皇婶还是先与七皇叔商量一下为好。” 合虚师太见此刻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好徒儿明显招架不住这位生在深宫、长在政治旋涡中的长公主,及时站出来解围,道:“宁靖公主,请您随贫尼入禅房解惑吧。” 段如砥温和地拒绝着:“不必了,本宫的‘惑’,全京城的人都知晓,是个无解的难题。还是直接进香吧。”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80 宠妻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81 激怒 进完香,已是日上三竿时,净逸等人引着阮葶嫣和段如砥来到庵堂中最为宽敞明亮的斋房中。 漪薰十分识趣地准备离开房间,却被段如砥叫住了。 “漪薰姑娘,你既然是七皇婶的朋友,那本宫,也想与你结交结交。” 漪薰迟疑了一下,随后盈然一笑,“是,能得公主的赏识,是漪薰的福分。”说罢,她便轻甩衣袖,坐在了阮葶嫣身旁。 净逸为三人斟上茶,“此茶为新到的茉白茶,甘而不涩。去年年初下了场大雪,师父命弟子等收集了紫藤枯枝上的积雪,放入坛中,埋入了树下,今日是头一回用[注]。” 段如砥抿了抿茶,“嗯,是不错。”她又大致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此处幽静,本宫甚是满意。绾峥,今后我们便在这里为恕儿祈福吧。” 绾峥端端正正地回答:“是,主子。” 阮葶嫣轻轻叹了口气,心中生出了些许愧疚和自责来。 原来段如砥来进香是为了她胎死腹中的孩儿! 伤感与怅然只在段如砥的眼中停留了一瞬,她的脸上再次扬起讳莫如深的笑意。 绾峥在她的示意下,呈递给阮葶嫣一本小册子。 阮葶嫣翻开一看,竟是一局拓写的棋局! 只看前几页标记的落子顺序,她便回想起这正是她前往公主府、与段如砥对弈的那一局! 可在第一页上,明明白白标注着“白子为赢方”,这与当时的结果严重不符啊! 她疑惑地抬起头,“公主,这局棋……” “七皇婶,在你我对弈完不久,便有人帮你转败为胜了。你猜,此人是谁?” 阮葶嫣托着滚烫的脸颊,此人是谁?不是他,还能有谁! 她一下翻到自己落下最后一子的那一页,然后深深呼了口气,再向后翻阅起来。 白子的新主人显然更具攻击性,一边挽回曾经颓势,一边展开激烈的挑衅。 都说“棋风如人”,若是以前,她会毫不怀疑他就是狠厉、不留情面的掠夺者;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看出了他的隐忍,明白了他因何会喜怒,是以怎么瞧这局棋怎么觉得违和。 “七皇叔真是丝毫不留情面啊!”段如砥淡淡抱怨着。 阮葶嫣合上棋谱,轻轻地道:“残局由旁人代劳而胜,并非真的胜。” “真假又有何关系?”段如砥的视线灼热地纠缠着她的身子,“七皇叔下棋,最善排兵布阵,他就像拥有一双无形的手,会慢慢把你拉入他的陷阱之中,最后一着将你击得退无可退、溃败而降。” 阮葶嫣微微蹙起了眉。 “可这局棋,一向深谋远虑的七皇叔,却因为急于求胜而露出了不少破绽。”段如砥不无遗憾地叹道,“这局棋,是我赢面最大、却输得最快的一局棋。”她的笑中隐隐透着不甘,“我以为他对我是用心的步步为营,如今看来,那时的他,不过是拿我打发时间罢了。” “公主,民女以为,王爷并非您揣测的那般。” 一直沉默的漪薰突然开了口。 段如砥傲慢地扬了扬眉,“是吗?那依漪薰姑娘所见呢?” 漪薰的神色总是张扬又妩媚的,“对弈双方,最重要的是互相尊重。正因如此,王爷才会下得那般谨慎,他把您当做他真正的对手。面对真正的对手,一旦走错一步,很可能会一败涂地。但这局棋……”她的语气赫然加重,“很显然,公主您激怒了自己的对手。让他不得不采取最为冒险的策略来获取胜利。至于如何激怒的……”她的眸光在阮葶嫣的脸上荡了荡,声音又柔和了起来,“那民女便不甚清楚了。” 阮葶嫣左看看段如砥、右看看漪薰,见她二人还是笑吟吟的样子,而自己,无论如何都再也笑不出来了。 段栖椋被激怒的原因,大家心知肚明。 当晚,他真的以为她遭遇了不测,他真的动怒了,他也是真的着急了。 绾峥见状,“扑通”跪在了地上,“是奴婢的疏忽,当晚在王妃沐浴的池子里放错了香料,请王妃责罚。” 尽管讨罚,但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得像一根直线一样。 阮葶嫣无奈地表态:“事情都过去了,你起来吧。” “蓇蓉的味道和性状那般独特,想弄混也不容易吧。”漪薰冷笑着。 绾峥坚定地道:“确实是我弄混了。” 两人正冷静地争辩之际,只听房外有人敲门:“公主,王妃,斋菜已经备好了,可以端进来了吗?” 阮葶嫣不由得在下面偷偷竖起了大拇指:净观师妹,来得真及时啊!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81 激怒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82 摊牌 午膳,阮葶嫣与段如砥对桌而坐,蟾露和绾峥贴身服侍各自的主子。漪薰则在另一间房独自用膳。 这顿饭阮葶嫣吃得是百感交集,熟悉的味道、久违的菜式,思念的亲人,可,一切已然物是人非了。 “没想到,这十惑庵看着不起眼,斋菜竟也算得上可口。” 段如砥细细咀嚼着,随意地评价着。 “敢问公主,”阮葶嫣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漫不经心,“此地如此偏远,公主为何选择在此地为家人祈福呢?” “是啊,为何呢?大概是……”段如砥的声音幽幽的,“只有把相约的地点定在这里,本宫才能确保瑱王妃会来吧。” 阮葶嫣心头一突,一直在旁候着的净逸也脸色大变。 段如砥起身,绕过桌子,来到她身后,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在她耳边轻轻吹气。 “放心吧,七皇婶,如今十惑庵成了本宫御用的祈福之地,你伯父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动你师父等人分毫的。” 阮葶嫣扫了眼四周,不知何时绾峥已屏退了房中的所有尼姑,而蟾露也不见了踪影。 “你究竟要做什么?”她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的这几个字。 “本宫要做什么?本宫以为你收到那封邀约信后,你与本宫之间便已心照不宣了。” 段如砥偏着头,一手按住对方的肩膀,如此近距离地凝视着亲密的美人,实在是一大享受。特别是美人故作镇定而耸起的眉峰,真是动人极了。 阮葶嫣默默蜷了蜷被对方的手包裹的拳头,身子却仍一动不动。 是啊,当看到“十惑庵”这三个字时,她便猜到此番前来定非寻常之旅,正因为不寻常,她才不愿段栖椋参与。 “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她猛地转过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一瞬间,她看到对方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的光芒。 段如砥噙着一抹混沌的笑,稍稍挺了挺腰,脖子呈现出天鹅颈一般优美的弧度,同时充满了压迫感。 “你觉得本宫能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呢?” “我不知道。”阮葶嫣扬起头,毫不畏惧地与其四目相对,“我不过是个带发修行的尼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公主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 段如砥舔了下唇,修长白皙的食指轻轻挑了一下她的下巴,“不如,本宫给七皇婶一个提示吧。” 阮葶嫣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一直以来,我都希望七皇叔能够帮我,但他始终置身事外。若七皇婶能成为我的人,便不怕七皇叔不妥协于我。” 阮葶嫣迷惑地望着段如砥那张坚定且自信的脸,不解对方怎么会冒出如此笃定又不切实际的揣测来。 “公主,你搞错了吧。”她的眸光与摄入窗口的阳光交相辉映,“拿我来威胁王爷,根本是白费力气。” 段如砥“呋呋”地笑着,“事到如今,你竟还如此认为?” 她的态度太过挑衅,纵使阮葶嫣性子再淡,也很难不恼。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她别过脸,偷偷翻了个白眼,命令着自己要隐忍。 “看来,蓇蓉用得还不够多啊。”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彻底点燃了埋在阮葶嫣心底的炸药。 “我以为一切都是误会,没想到你真是故意的!” 段如砥一脸的不以为意,“蓇蓉本就是夫妻之间的小情趣,我是在帮你和七皇叔。” 话音一落,只听得外面传来“嗡”的一声钟响。阮葶嫣辨得出这是报时钟,既然有师妹去敲钟,那就是说,公主并未对师父她们采取暴力行动。 心头的大石算是落了一半,冷静慢慢回归了大脑。 段如砥之所以这么对她,无非是以为控制了她便能得到段栖椋的力量,只要她把实情都讲明,相信心机公主也不会再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 她提了口气,郑重地道:“不错,我与王爷是圣上的指婚,但我们……我们并没有……” 绯红的两颊,匮乏的“知识”,令她无法“精确”地形容自己与段栖椋目前的关系。其实,到目前为止,她连所谓的“夫妻生活”还是云里雾里的状态。 她决定省略这部分,直接说结论:“所以,我对于王爷来说,只是个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而已。他怎会为了一个陌生人而违背自己的原则呢?” 此番话讲完,时间便好似陷入了静止一般。 段如砥毫无表情地盯着阮葶嫣,那架势仿佛要从她脸上瞧出花儿来似的。 忽的,充满审视与威严的脸上绽开了笑意。 “原来如此,那是本宫找错人了。” 阮葶嫣不由得深深吐了口气,但接着,她便又紧张起来,“公主,我不知你想让王爷做什么,但你比我更清楚,王爷那个样子……”她狠了狠心,“听也听不到、说也说不出的,能帮得了你什么?” 段如砥的笑意更大了,“七皇婶,放心吧,我是‘求’七皇叔,他若执意不答应,我又能奈他何呢?”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82 摊牌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83 分配 夏日的正午一向是燥热的,但天生体寒的阮葶嫣却没怎么体会过酷暑的毒辣。 不过,此时此刻,面对着段如砥,她却觉得心头有股无法控制也无法消散的烦闷。 人总是奇怪又矛盾的。 段栖椋是那么冰冷,只是站着不动,便能生出雪山之巅的寒意来;可他的手却是那么温暖,好像轻轻一拂,便能令万物复苏。 而段如砥,则与之截然相反。 张扬的公主像一团火,能成为冰天雪地中衣衫褴褛的乞丐的唯一生命之源,但当她所施以恩惠的人们惹怒了她,她便能一下将他们烧成灰烬。然而,她的体温却很低很低,在她的手覆上阮葶嫣的手、她的指尖划过阮葶嫣的下巴时,冰与火强烈的对抗让人毛骨悚然。 阮葶嫣该相信她说的话吗?可此时此刻,她除了相信,别无选择。 段如砥敏锐地洞察了她的心思,报以看似真诚的微笑,“放心吧,本宫不是讲了吗?有本宫在,副都御史大人不敢对你师父怎样的。” 她说了两个“放心吧”,而阮葶嫣的心,却再也放不下了。 “多谢公主。”除了道声不痛不痒的感激,她还能说什么呢? *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又浩浩荡荡地走了。 段如砥提出送阮葶嫣回王府,却被她婉拒。 本次祈福,公主赏赐给十惑庵不少东西,还吩咐合虚师太将庵堂重新翻修,来年她再来进香。 阮葶嫣坐上马车离开了十惑庵,她透过帘子回望曾经的家,师父和师姐妹的脸上没有半点笑容,有的只是对旧人的不舍和对未来的不安。 她心中羞愧万分,为没能解除十惑庵的危机而懊恼,为又给十惑庵增添新的觊觎者而悔恨。就连今日段如砥对她的摊牌,她都纠结着要不要告知给段栖椋。 “王妃,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漪薰温柔的声音传来,阮葶嫣望着她那端庄明艳的脸,临时改变了主意。 “漪薰姑娘,你随我一同回王府吧!” 坐在车外的蟾露听到此话,急忙探进头来,“什么?王妃!您要她入王府?” “是。”阮葶嫣肯定道,“告诉星天,不必停在红稀楼了,直接回家。” 漪薰倒是很“随和”,立时笑盈盈地接了口:“那民女就叨扰了。” * 瑱王府外,月海等几名家丁早已守侯多时。 阮葶嫣未等蟾露搀扶,便率先跳下了马车,漪薰紧随其后。 “你随我来。” 她拉着漪薰的手,快步向段栖椋的书房走去。 恰巧在路上碰到了准备去用晚膳的萧晦和归黯。 萧晦看到了漪薰,忍不住惊道:“你怎么来了?” 漪薰得意地摇了摇肩膀,“王妃请我来的呗。” 阮葶嫣一脸严肃地招呼着,“萧晦,归黯,你们晚点再去吃饭,都跟我来。” 于是,女主人身后领着一群人,拉动了男主人书房外面的风铃。 门开了,坐在案桌前正写着什么的段栖椋握着笔的手顿在了空中,警惕地扫过眼前的这群“不速之客”。 当对上自己夫人的一双眼时,对方明显故意错开了他的凝视。 阮葶嫣不知怎么的有些心虚,但事情紧急,容不得再拖了。 “归黯!”她朗声唤道。 归黯举起手,笑嘻嘻地一步迈到她身边,“是,归黯在此,王妃有何吩咐啊?” 阮葶嫣认真地嘱咐道:“明儿一早,辛苦你找人去合一下王爷和漪薰的八字,然后算个良辰吉日。” 此话一出,就连归黯这个小机灵鬼也愣住了,不过他还是反应最快的那个,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只是吹了声口哨,倒着走退回了原位。 “萧晦!” 点到了自己的名字,萧晦神色很不自然地应了声“是”。 “劳烦你拟一下喜帖,受邀人你看着写吧。”阮葶嫣想了想,又赶忙补充道,“对了,千万不能把宁靖长公主忘了!喜帖第一个发给她!” 萧晦本想说什么,兴许是看到了漪薰的暗示,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蟾露、星天、月海,你们费费心,给王爷和漪薰姑娘做两套新的喜袍,越快越好!” 阮葶嫣的言外之意已经非常明显了,蟾露直接跳脚叫道:“王妃,您这是做什么呀!王爷,您就由着王妃这样?” 书房四面封闭,光线极暗,是以早早燃上了烛灯。 段栖椋面色平淡地注视着案桌前的人,深深的阴影与泛黄的光将他勾勒成了一副完美的画。 而这一切,阮葶嫣是不敢看的。 她难得拿出主子的威严来,道:“蟾露,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蟾露气鼓鼓地“咚”的一声跺了下脚。 “配角”分配完了,该轮到“主角”了。 阮葶嫣握住了漪薰的手,恳切地道:“漪薰姑娘,这几日你暂且不要回红稀楼了。等你与王爷成完亲,我便不会再干涉你们的生活。” 漪薰笑溶溶的,草木的香味在不甚明亮的书房中越发浓烈起来。 “王妃的意思是,我与王爷成亲后,你便离开王府,是吗?”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83 分配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84 坏话 漪薰的声音甜中带媚,语气温柔至极,却像一记重拳狠狠砸在阮葶嫣的心上。 她要离开王府吗?她会离开王府吗?他允许她离开王府吗?还有,她舍得离开王府吗? 许多问题一股脑涌了上来,她快速甩了甩头,终于鼓起勇气向段栖椋望去。 “一切听王爷的安排。” 她勉强地笑着,如同黑暗中颤巍巍燃烧的火苗一般。 只是段栖椋尚未做出反应,萧晦最先沉不住气了。 “阿漪,你不要再闹了!王妃的玩笑岂是你能开的?” 漪薰不乐意了,撇撇嘴,“萧晦,这哪里是我在闹了?明明是王妃心胸宽广,想成全我与老大——”她讨好地冲段栖椋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啊,老大,我斗胆了。” 归黯也跟着插进嘴来,“阿漪姐姐可不是‘斗’胆,她是‘西瓜’胆、“车轮”胆、‘太阳’胆,那~么大!”说着还不忘手里比划着。 萧晦不耐烦地敲了一下他的脑壳,“闭嘴!别再火上浇油了!” 三人的互动,被阮葶嫣看在眼里。她的心头一下生出了怅然与酸楚交织的复杂情绪。 怅然在她想起自己与师姐妹们也曾是这么亲密无间的关系;酸楚在由于她的存在,生生阻碍了有情人成眷属。 思及此,她越发觉得自己适才的决定没有错,当即对段栖椋福身道:“妾恳请王爷迎娶漪薰姑娘过门!” 她想通过让出王妃的位子,来减弱另一方对十惑庵的威胁;她也想用实际行动向段如砥证明,用自己和十惑庵来威胁段栖椋,是大错特错的推论。 尽管有些对不起漪薰——毕竟是自己把靶子生生丢给了这个本就苦命的女子,但她也想好对策了,稍后她便将今日发生的一切,包括她与十惑庵的关系,都一字不落地坦白给段栖椋。 她相信,王爷会理解她,并且也一定可以保护自己心爱的漪薰的。 “王爷,妾想说——” 她刚吐出几个字,却见段栖椋猛地划了划手臂。 “可,王爷,妾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您!”她不想走,她还没说完呢! 但,星天和月海到底还是最听男主人的话,就连蟾露为了破坏她的成亲计划,而“反了水”,硬生生地把她扶出了书房。 眼下,书房中只剩段栖椋、萧晦、归黯和漪薰,这四人了。 夜色暗沉,只有几点星辉晃动,好似也在认真聆听着漪薰的讲述,而做出的回应。 萧晦神色凝重,“长公主莫非已经知晓阮姑娘的身世了?” “我看未必。”漪薰轻快地摇了摇头,“若长公主的目标是阮姑娘,她没必要这么直白地挑明。所以,她的目标仍未改变——” 三个小脑袋齐刷刷地朝段栖椋扭了过去。 段栖椋的脸沉了几分。 “哎呀,没想到那么精明的长公主,这次算盘是打错咯!”归黯夸张地道,“咱家老大可是由内而外地不近女色,区区一个阮姑娘,如何能令他改变心意呢?” 漪薰强忍着笑意,附和:“我也这么觉得,人家阮姑娘不仅貌若天仙,性格和人品也是世间难觅的,若是嫁给普通人家,那还不得让人家夫君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呀。可惜,偏偏对上了咱家老大……”她故作严肃地道,“对了,我偷听到的内容里,还有阮姑娘对老大的评价呢。” “是什么?阿漪姐姐,你快讲,别让我着急呀。”归黯像个孩子似的晃动着漪薰的手臂。 “阮姑娘说,老大他——听也听不到、说也说不出,能帮上长公主什么啊!” 归黯“噗”的一声直接笑了出来。 漪薰一脸的义正言辞,“老大,没想到这阮姑娘看起来文文静静、可可爱爱的,居然在背地里说你的坏话!等东西找到后,你千万不要放她回十惑庵,必须让她寸步不离地服侍你,任你摆布!” “阿漪姐姐说得对!” 不知不觉间,段栖椋的脸色已然黑了两度。 厚道的萧晦实在看不下去漪薰和归黯一唱一和地调侃段栖椋了,赶紧站了出来,“胡说八道!老大是那种人吗!阮姑娘那么说,也是为了帮老大摆脱长公主的纠缠罢了,怎么能是说坏话呢!等东西找到了,向阮姑娘解释清楚,她那么善解人意,一定会谅解王爷的,王爷也可以表露自己的真心——你们眨眼做什么?眼睛不好就去看大夫……老、老大!” 他这才发现,段栖椋的脸已经完全与周围的漆黑融为一体了。 一时间,书房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许久,一个细如蚊呐的声音开始抱怨:“都怪你们,老大生气了吧。” “哪能怪我?都怪大哥,什么叫看破不说破,他非要直接把皮球戳漏!” “喂,是你们最先开始的!怎么都怪到我头上了!” “当啷”一声,一盏砚台被扔到了地上。 随之,一张字条也飞到了众人的头顶。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84 坏话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85 远走 今夜出奇得凉爽,开着窗,簌簌清风夹裹着银辉流入兰烽阁之中,轻轻撩动着美人的发丝。 本该是惬意舒适的,可阮葶嫣却心绪不宁。 她握着父亲留给她的竹簪子,上下摩挲,这才稍稍稳定了心神。 忽的,几个人影在窗前一晃而过,她再次紧张起来,将竹簪随手插入发髻,快速起身就要去开门。 蟾露却抢先她一步,“您是王妃,哪有您亲自开门的道理!” 阮葶嫣乖乖地点了点头,又回到了座位上。 两人主不像主、仆不像仆,在外人看来,实在不合礼数,但于她们而言,却是最为真诚知心的表现。 门一开,看到门外的三个人,蟾露的脸登时冷了八度。 “进来吧,王妃正等你们呢。” 她没好气地轻摔了下门,当面向主子时,恼怒的神色则不觉间转化成了无奈和不甘。 阮葶嫣小心翼翼地笑了笑,问道:“王爷怎么说?” 三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派最小的出来发言。 “老大说,一切都听王妃的。” 此语一出,阮葶嫣的笑容登时变大了,如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一般。 可萧晦却拍了一下归黯的后脑勺,拧眉道:“又胡说,王爷是那个意思吗?” 霎时,倒春寒出现了,把刚发了芽的小苗子扼杀在了冒头之际。 阮葶嫣抿着唇,瞳仁紧贴着眼眶、仰视着归黯。 她的脸上几乎读不出任何情绪,她的眼底也极为沉静。她就像一汪清澈的湖水,不管投入多大的石头,都激不起半点涟漪。但,却能在猝不及防时,将自己漫上河滩、漫过人心。 那一刻,归黯呆住了。收敛起了嬉皮笑脸,露出了天生的冷酷。 他的心也是冷的吗?十之八九是的。可此刻却是一或二。他的心好似坠入岩浆一般,几乎要融化殆尽。 漪薰挑眼瞟了一下,偷偷伸出一根手指,不动声色地在萧晦的手心里画了个圈。 萧晦并未被这突然的举动惊到,反而面色如常,恭敬地道:“很遗憾,王妃,卑职二人早有公务在身……” 阮葶嫣的眼睫抖了抖,她是该感激段栖椋没有生硬地拒绝自己,而是“体贴”地教属下找个借口来推辞吗? 她的唇瓣仍紧紧关闭着,连天生上翘的唇角看起来也是十分委屈。 “我要离开京城了!”归黯忽的再次开了口。 阮葶嫣终于有了反应,扬起了头,瞳仁也回归了眼眸的中心位置。 萧晦明显“啧”了一声,低声提醒道:“如此大事岂能随便出口?” 归黯的双眼随着阮葶嫣的呼吸节奏眨了眨,蓦地,他笑了。 “哎呀,好歹也与王妃相识这么久了,我怕今日不说,以后可能没性命说了。” “阿黯!”这次轮到漪薰着急了,“你再乱讲,我就打你手心了!” 阮葶嫣看出此事绝非寻常,担忧地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全屋子,仍然只有归黯一人在笑。 “王妃,我实话告诉你——” “阿黯!闭嘴!”萧晦甚至已经握紧了拳头,若对方再多讲一个字,他便将他打晕带走。 归黯的动作更加迅捷,一手按住了对方的拳头,飞快地道:“甘将军的状况不太乐观,而王爷和莲妃娘娘又抽不开身,是以派卑职前往儒关一趟。” 听得此言,阮葶嫣登时恍然大悟,同时羞愧之情油然而生。没想到甘寿玉甘将军竟身体抱恙,身为外甥的段栖椋不能亲自探望,已属不孝,她却还怂恿着他迎娶新妻。真是烧鸡蛋崩瞎了眼,太没有眼力见儿了! 在她正自我埋怨时,没注意到萧晦和漪薰都暗暗松了口气。 归黯得意地朝大哥挤了挤眼,反馈的却是一记白眼。 萧晦恢复了正色,道:“王妃,王爷最近真的是公务繁忙,卑职也很担心王爷的身体,所以您的提案,卑职以为,还是推后为好。” 阮葶嫣当然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当即应道:“是我的不是,我擅作主张了。可是……”她抱歉地望向漪薰。 漪薰微微一笑,“王妃,不必在意漪薰的,王爷的正事要紧。” 送走了三人,阮葶嫣也打发蟾露回了房,她自己则坐在床上发呆。 她平生第一次“折腾”,无奈以失败告终。可她说不上多失落,竟还有一丝庆幸。 到最后,他还是没能迎娶她啊…… 但这种念头一出,她便立刻把自己臭骂了一顿。同时,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一心想回到过去,可如今,纵使她真的能回到十惑庵,她也再不是曾经那个清心寡欲的小尼姑了。 是啊,这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人亦不例外。 在回去红稀楼的路上,漪薰深感如此。 “阿晦,阿黯他……”她有些不安地问着。 萧晦叹了口气,“有些事,实在是情不自禁。” 青年男女深深地凝视着彼此。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85 远走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86 旧事 翌日,消息一出,阮葶嫣大概猜到甘寿玉为何会身体抱恙了。 不仅是她,估计全京城的人也都要心塞了。 大肃要与渠鞮联姻,大肃朝的大皇子段汝础要迎娶渠鞮族的公主赫连苓央为夫人了! 为此,圣上特地封自己的皇长子为“络北王”。渠鞮在北方,其“联络北方”之意,不言而喻。 百年来,渠鞮族都以好战著称,他们不断扩张、不断侵略,最后将野心投向了大肃。 不过大肃可不同于那些小鱼小虾,渠鞮在其上得不到好处,因而消停了几十年。 后来,赫连家族执政,改变了策略,联合其他小国,一同对抗大肃。 那段时期,大肃险些被这个野蛮的民族攻破边境,幸而有儒关当地的豪族甘氏家族坐镇,把他们逼回了老巢。 外乱未平,内患又生。 彼时还是皇子的段时雍被其他皇子排挤,流落到了儒关,与甘氏家族的长子、未来的当家甘起岩成为了好友。 几经波折,段时雍在甘起岩的帮助下返回了京城,并被封为太子,不久便登基称帝了。 段时雍没有忘记自己的患难之交,封甘起岩为将,将北方很大一片地域几乎算是白送给了好兄弟,还将其爱女甘寿珠带回了京城,入宫不满一年,便有了段栖椋。 曾经,渠鞮也有过对大肃的示弱,段时雍与甘起岩商量,不若休战,将其作为大肃的附属国,但遭到了甘起岩的极力反对。他称渠鞮狼子野心,求和只是缓兵之计,万万不可养虎为患。 此话不假,可却有另一层意思,假使渠鞮真的向大肃称臣,那么甘家在儒关、乃至在大肃的地位,很可能会受到动摇。 反过来,为何甘家没有一鼓作气剿平了渠鞮? 甘起岩深谙人性,只有遇到了危险,人们才需要救世主;一旦和平得如无澜之水,那甘家亦无留下的必要。 是以,渠鞮,是甘氏家族祖祖辈辈、世世代代要驱逐却不能赶尽杀绝的对象! 等到甘起岩年老、把兵权交给长子甘寿玉后,渠鞮内部发生了□□。甘寿玉作壁上观,以胜利者的视角俯视着可笑又残酷的内战。后来,新的首领诞生,兴许是根基尚未稳固,再也未对大肃表露过觊觎之心。 正当甘氏家族以为赫连氏会再老实几年时,“和亲”的圣旨宛如一道惊雷,把甘起岩和甘寿玉建造的“花园”烧得寸草不生。 阮葶嫣不懂政治,但也可以看出,圣上段栖樟要开始对付甘家了! 也难怪,甘氏家族曾经势力滔天,先帝段栖杨纵然无帝王之才,也晓得谁是自己最大的隐患,因而一掌权,便对甘家下手了。不过他只来得及命甘寿珠随先帝殉葬,拳脚都没展开,便驾崩了。 接着段栖樟执政,想来他是想继续皇兄未竟的事业,派当时声名显赫的百里阔百里将军前去儒关督军。 百里阔是被寄予厚望的,朝廷也好、皇上也罢,都希望他的到来,能对甘家产生制衡作用。 谁知,一封告密信,却将百里阔送上了“通敌卖国”的断头台。没有仁慈的流放,百里家上下十几口,尽数斩首于菜市场。 而百里阔及其夫人,直接在儒关被就地正法了。 这件骇人听闻的大事,在民间众说纷纭。由于百里阔的威望很高,很多人是不相信忠君爱国、爱民如子的百里将军会是渠鞮的奸细,他们觉得他是被甘家陷害的。 可一来无凭无据、二来满门抄斩是不容置喙的圣旨,在人人自危之下,此事便成了大家秘不可宣的心结。 阮葶嫣听到师父讲述百里阔的故事后,问她是否也相信百里将军是遭人陷害的。可师父一直沉默不语。过了一会,才嘱咐弟子们,此事今后再也不准提及,免得引火烧身。 弟子们记住了,阮葶嫣却十分疑惑,既然不准再提,师父为何还要特意讲给她们听呢?十惑庵是个隐世之地,难道不是越少人知道朝中之事越好吗? 想不通!她到如今也是想不通! 算了,想不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还是首先解决当下之难吧。 此刻,她正端着一碗炖盅,站在段栖椋的书房门外。 这几日,有很多工人进出王府,他们把书房旁边原本早就枯竭的池塘填上,打了地基,开始建造一间小屋。 另一拨人则是花匠,在王府里跑前跑后。 想来不多时,这“光秃秃”的院子就会变得花团锦簇了吧。 是谁让段栖椋改变了心意呢? 阮葶嫣心头紧了一下,不是漪薰还能是谁? 那间新屋子,应该也是为漪薰修建的吧! 她努力把酸溜溜赶出心房后,才拉动了书房外的风铃。 不论他是否领情,她觉得,自己都该去关心一下他。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86 旧事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87 好甜 书房较之以前,明亮了许多,兴许是段栖椋穿了身缥绿的薄衫,阮葶嫣觉得整个屋子都盎然了起来。 男子的发髻梳得又低又松,散发柔顺地垂在他的胸前,慵懒的自在与与生俱来的高贵相得益彰,有种能实现任何愿望的闲适。他的眉间,仍是那亘古不变的云,只是此刻少了些淡漠,多了些温柔。 阮葶嫣上前,把炖盅小心地放在他的书案上。 他不疾不徐地打开炖盅的盖子,微微探身闻着气味,举手投足皆是优雅。这份优雅,能够神奇地稳定旁观者的心,好像只要有他在,万事无忧一般。 「这是,你炖的?」 阮葶嫣仔细解读着对方的意思,然后点了点头。 她本想开口的,最后还是决定划动手臂—— 「是,是妾做的。这里面有红枣、莲……莲……」 “莲花”的手语简单,可“莲藕”怎么做呢? 她有些急了,手指笨拙地圈成圈,又松开。 段栖椋的唇角弯成了好看的弧度,刻意敲了一下桌面,来吸引对方的注意,才又做手语—— 「你还是讲话吧。」 阮葶嫣认真地摇头—— 「不好,我讲话、您做手语,对您来说不公平。」 是啊,屋子里就我一人在叽叽喳喳,好像我多话痨似的,真的很不公平。 「我会快点把手语都学会,不会再让人误会了。」 尤其是不能让王爷您误会! 阮葶嫣乖巧地把双手平放在腿上,耳垂却不知何时染上了浅粉色。 段栖椋的唇,还在勾着,今日的春,持续的时间可真久啊! 「那日,你说有很重要的话要对本王讲。」 阮葶嫣机警起来,那番话,依然还是很重要,只不过,她考虑着可以缓几天再提。 「已经不急了。」 她也坦诚地笑着。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阮葶嫣愣了一下—— 「什么东西?」 「没准备也无妨,此事本王交给萧晦去办就好。」 段栖椋做完这句话,便用汤匙搅了搅炖盅里的汤,准备去喝。 可刚垂下头,却见对方再次发起了疑问—— 「究竟是何事啊?请您明示!」 段栖椋放下汤匙——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在意,本王也觉得没什么。再过几日,是‘劈’进士的大喜之日,这贺礼,是必然要备好的。」 动作一完,他便再次拿起了汤匙。 阮葶嫣重复了一下他“劈”这个姿势—— 「‘劈’公子,是谁啊?」 汤匙中已经舀上了汤汁,可停在盅口,没有往嘴里送。 段栖椋维持着如此动作,神色略显疑惑,他没看全她的手势。 阮葶嫣不再执着于“公平”,直接道:“王爷,您说的‘劈’公子,是哪位呀?” 段栖椋再次放下汤匙,用手扶了下额。 阮葶嫣以为他对自己不耐烦了,却不知他不愿在自己面前失态,正挡着脸偷笑呢。 笑够了,男子才正起身,将炖盅向旁推了推,扯过纸笔,写了起来。 阮葶嫣上前,狐疑地望着纸上的两个大字——“阮”“柴”,顿时恍然大悟。 “糟了!我怎么连堂姐的婚事也忘记了!” 段栖椋再怎么“偷偷”,脸上的宠溺已经昭然若揭。 他拿过炖盅,又一次准备开喝。 “王爷,那我们该准备什么贺礼比较好啊?” 这次,不再是简单的动作,而是一张俏丽又鲜活的小脸,掠夺了炖盅对段栖椋的吸引力。 她的眸子如同一潭从未被沾取过的墨,揉着星子的光辉,荡着清泉的澄澈。 倏然间,他想化身为一根狼毫,轻点着那墨汁,一入一出,在那小小的神秘之中,激荡起只属于他的涟漪。 他的唇瓣,不由自主地上下翕动着,喉结滚动,“咕噜”声在寂静的空间中显得异常洪亮。 阮葶嫣的瞳孔微微放大了几分,她自然是能听得出那声音的来源,只是为何无缘无故的…… 直到看到对方手中还握着汤匙,她才意识到自己打断了对方不止一次的喝汤。 “王爷,您饿了吧?不如您先喝,稍后我们再聊。” 段栖椋磨了下牙,是啊,他是饿了,可他想吃的从来不是什么汤,而是肉! “咯吱——” 阮葶嫣又听到了什么! 只需瞬间反应,她便明白怎么回事了! “饿了光喝汤怎么能行!王爷,您稍等一下,妾这便去吩咐厨房为您开一桌‘全糖宴’。” 说完,便快速作了个揖,慌慌忙忙地跑了出去。 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段栖椋才将目光移回了炖盅之中。 房中只剩下他一人,无人能看到他的隐忍和失落。但,就算无人看得到,这些就不存在了吗? 他终于喝上这口汤了。 嗯,很甜,真的很甜。 也许,在他苦涩的生命中,只有这一点甜,能让他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87 好甜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88 坐席 白日的燥热随着日头的下沉而渐渐被抽走,树梢、鸦背、花尖上的金色完全消失殆尽后,瑱王府的轿子才慢慢悠悠地朝城西走去。 轿子后面,紧跟三辆驮着物品的大马车。 大约行进了半个时辰,只听外面小厮朗声禀告道:“瑱王殿下、瑱王妃殿下,前来恭贺柴大公子与阮大小姐喜结秦晋之好!” 话音一落,轿子再次抬起,入了庭院,直停在大厅之前。 轿帘缓缓拉开,一对青年男女携手走出轿子。 男子一身星蓝长袍,上面绣着白色的雄鹤,袖口和衣边有着用金线缀成的祥云;女子则是身着云水蓝的长衫,其上的雌鹤栩栩如生,金丝成柿,绣得极为精致。 “微臣,拜见瑱王殿下、瑱王妃殿下。” “民妇给瑱王殿下、瑱王妃殿下请安。” 在场宾客恭敬地行跪拜礼。 段栖椋淡漠地点了下头,阮葶嫣开口道:“各位大人、夫人,请起身吧。” 阮谦与一妇人轮流说着客套话,引着这两位贵宾坐上了主座。 阮葶嫣没见过那妇人,但不难猜,她肯定是新郎官的姑母。 这位柴氏,年岁应该不过三十,平平常常的一张脸,施了粉黛也没什么出挑的地方。不过看她言谈举止,爽利又干练,也算是女子中的不俗一面了。 时间控制得刚刚好,新娘的花轿正好临门了。 按理说,大家来这都是看新郎迎娶新娘的,可自打瑱王夫妇落座后,宾客的眼睛便时不时得往他们身上瞟,好像他们才是这次婚礼的主角。 瑱王的名号虽说在京城是鼎鼎有名的,可他一直很少出现在人前,而今一见,别说是女子了,就连男子,也要被他的风度所折服。他的气质中有着与生俱来的隆重与典雅,冷面时充满了震慑感,但当神色松下来,则舒展得如同天上的云,缥缈似仙。 再看瑱王妃——不,准确地说,由于在场多为男宾客,最先注意到的其实是这名女子。 “如此美妙的人儿居然是阮家小姐!” “小阮大人可真不够意思,同僚一场,也不早些与我们介绍介绍。” “介绍了又如何?这位堂小姐可是圣上赐婚于瑱王殿下的,难不成你敢抗旨?” “抗旨自然是万万不能的,但起码,早些相识,也能早些一睹小姐的风采不是。” “哎,这不瞧还好,只瞧上一眼,我便觉得我那几房妾室真乃俗物也,俗不可耐!” 几个官品不高的男子轻声议论着,他们有的为阮恒的同僚,有些为新郎柴故的同窗,都是些血气方刚的青年人。 他们心中是对阮葶嫣容貌的仰慕和对未能有缘“采花”的遗憾,但对于阮恒来说,心底的情愫则复杂多了。 这种感觉是何时产生的呢? 也许,是在无意间破解二叔遗物中的秘密、偷偷溜到父母口中的“无谓之地”十惑庵,看到了那个抚琴畅笑的小尼姑后,悄然萌生的。 彼时,那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然过了几年后,当一身海青装束的净念第一次踏入阮家大门时,他的念头便如暴雨将至的黑云,急剧膨胀起来。 他总说妹妹刁蛮任性,越是得不到的越非要得到,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但,一切的臆想都是枉然的,她必须要代替妹妹,只有这样,才能保全阮家。 如今看来,祖母的决策英明无比,大肃与渠鞮和亲的轩然大波必然会吞噬那位高高在上的瑱王。 到时候……到时候他便…… 他狠狠地咬着牙,很庆幸自己没有继承父亲的优柔寡断,真是祖母的好长孙。 正在此时,却见家丁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匆忙说着适才发生的事情。 原来是妹妹阮珮湖嫌柴故踢轿门的动静太大,惊到了自己,正在外面闹脾气,不肯迈火盆。 他赶去了庭院,劝说道:“娇妹,里面宾客都到齐了,你若再拖下去,父亲和母亲难免会失面子的。” “爹还怕失面子?”即便是隔着红盖头,阮珮湖的声音也尖利刺耳,“爹让我嫁给这个废物时已然颜面无存了!” 柴故听在耳中,脸色阴沉,闷声闷气地道:“我好歹也是个进士,哪里是废物了!” 阮珮湖叫道:“我说是就是!你就是废物!” “够了!”阮恒再也没有耐心,抓住妹妹的手拉到墙角,“你闹够了没有!” 阮珮湖一把扯掉红盖头,“大哥!最受委屈的是娇儿啊!你难道不心疼娇儿吗?” 阮恒深深吐了口气,语气恢复了温柔,“娇儿,大哥当然知道你的不容易,可之前此事的利弊也都向你讲明了。你想想,柴故是不是最适合你的人选?” 阮珮湖虽智商不高,但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还是能吞下去的。 她娇滴滴地“哼”了一声,算是听话了,不由得望向自己的新郎。柴故这个人,相貌端正、脾气和善,确实和自己的性格算得上登对。 可目光流转时,落在了那坐在高位的青年身上,刹那间,夫君的百般好全部化为了灰烬。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88 坐席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89 礼成 皎月挂枝,庭院内升起数盏红灯笼,与大厅如量的灯辉相连,通明得如同白昼一般。 适才发生的“小插曲”,除了喜娘等迎亲的下人外,只有阮恒知晓,如今一对新人终于进来拜堂了,所幸没误了吉时。 新娘顶着红盖头,一身宽大的喜袍恰好遮住了她些微丰盈的身材,顾盼身姿,倒也令人神往。毕竟与阮葶嫣为同宗同族,相貌很可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而看到新郎,大家心中难免腹诽起来。 说到底,还是因为阮谦找自己的侄女替女儿嫁于瑱王一事太过“家喻户晓”,此事中的所有当事人都在场,很难不议论一番。 柴故的身材看起来很是单薄,细长的眼非但不显精明,反而因为眼角的下坠,总是一副怏怏不快的样子。他是清秀长相,气质中文气有余却潇洒不足。 再看那位贵宾……算了,一个是谪仙,一个是中人,实在没有可比性。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柴家独子绝对是个好福气的,被眼光极高的副都御史大人挑中,往后定能成为朝中栋梁——起码与柴家交好的亲友都是如此认为的。 可,这么“惨烈”的直接对比,落在阮珮湖眼中,稍微平复的心绪再次不平衡起来。 即便父亲和兄长屡次预言着瑱王的未来不会“光明”,可那张俊得能让人入梦的脸,却一直在她的心中亮着。 “一拜天地!” 在号令之下,机械地动了起来。 “二拜高堂!” 父母是天,父母之命,必须遵守。 “夫妻对拜!” 婚后就按祖母说的,不喜欢婆家,便继续在娘家住也无妨。 “参拜瑱王殿下、瑱王妃殿下!” 这一环节一直都在婚礼的设计之中,堂堂副都御史大人的千金出嫁,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前来捧场。即便不是瑱王,也会参拜另一位“权势”最高的宾客。 阮珮湖与柴故齐齐转向瑱王夫妇,福身行礼。 段栖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他眼睛的焦点都不是直视的——当然,这一点,只有与他贴身坐在一起的阮葶嫣才察觉得到。 礼拜完了,可受礼方没有任何表示,为了不冷场,阮葶嫣只得擅作主张地开了口:“堂姐、姐夫,快请起身吧。” 话音一落,在庭院守侯的萧晦便开始点数贺礼的花名册,他介绍一样,家丁便从马车上卸下一样,蟾露与之一同步入大厅,再次重复一遍贺礼的内容。 足足三大马车的东西,完全搬空,半个时辰都过去了。 前来参加婚礼的宾客哪有不送礼的?可哪一个有瑱王这般“财大气粗”? 外人是一脸的羡慕,但阮谦和柴氏的笑容却是僵硬的。 阮谦明白,这是侄女在向他“示威”,心头忐忑又不爽,但内里还是带有深深的蔑视。 柴氏考虑的则是侄子的“威严”问题,妻子的娘家越是“强势”,她们柴家越处于劣势。 两家人自商议婚事以来,便是各怀鬼胎,想必,同床异梦还会持续很久很久。 这贺礼终于送完了,喜娘刚要送一直站在原地不动的新人入洞房,却见段栖椋忽的站起了身。 她极有眼力见儿,当下便止住了脚步,看话事人的眼色行事。 柴氏亦从“高堂之位”下来,恭敬地询问:“敢问瑱王殿下、瑱王妃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阮葶嫣态度谦和,柔声回道:“柴夫人客气了,既然堂姐与姐夫的礼已成,那本宫便与王爷先行回府了。” 阮谦听罢,心头大喜,刚要说“送客”,却见阮恒走了过来。 “王妃,我们一家人难得相聚,不如吃了喜宴再走吧。” 阮谦被阮恒这突如其来的挽留惊到了,眉头不由得压了压。 阮葶嫣自然瞧出了伯父的心思,语气也冷淡了几分,“不了,回王府的路途不近,我们还是不留了。” 说罢,便与段栖椋对视了一眼,两人慢慢走出了大厅。 “请、请,恭送瑱王殿下和瑱王妃殿下回府!”高喝一声后,情绪登时急转直下,阮谦苛责似的问儿子道,“你何必多此一举?” 阮恒心中嘲笑父亲的目光短浅,表现出来的却很是诚恳,“爹,是祖母安排儿子这么做的。” 阮谦不解,“为何?” “尽管我们知道瑱王已日薄西山,但柴家以及在场这些宾客皆不晓得,我刻意讲了‘一家人’,就是要让柴氏明白,除了爹这个副都御史外,我们还有另一个靠山。” 阮谦恍然大悟,“如此一来,柴氏和柴故便更不敢怠慢你妹妹了!妙!实在是妙啊!” 正说话间,只听“呼”的一声,外面刮起了一阵疾风。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89 礼成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90 约会 晚风乍起,银辉流散了一地,花影叠叠,抖落了无数的芬芳。 正在庭院之中的阮葶嫣下意识双眸紧闭,听耳边风声呼啸又休止,可面颊却没有感受到丝毫凉意,反而是身子多了几分莫名的暖意。 她惊异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人拢在怀中,抬起头,额前是一展宽大的袖子。 “王、王爷!” 她仰视着他,仿佛看到他眸中有万千星辉闪烁。 段栖椋的一手仍揽着她的肩,遮挡疾风的那条手臂一转,耐心地取下落在她头上的碎花。 她的眸色染上了春水,笑意晏晏,竖起大拇指,朝着“护花使者”弯了弯—— 「谢谢。」 段栖椋落下手臂,又带起来一阵清风,眉目间是涓涓的温情。 虽然不忍破坏如此美好的意境,但这毕竟是在别人家,而且——身后的宾客都目不转睛地望着院中的两人,连正事都耽搁了。 蟾露和萧晦,一边一个地立在他们身边。 “主子,请入轿吧!” 段栖椋自然地牵起阮葶嫣的手,一同坐进了轿子里。 轿夫的技术始终那么稳,如履平地一般,几乎感受不到任何晃动。 可阮葶嫣却希望这轿子能晃一晃,好给自己不停摇曳的心找个被动的借口。 她偷偷撵了撵藏在手里的碎花,那是适才在柴府时,她从段栖椋身上摘下来的。她很想看看段栖椋此时的神色,可她又不敢。她在怕什么?连自己也不清楚。 忽的,轿外传来几声清脆的叫卖声,她装作注意力被其吸引的样子,掀开轿帘,向外望去。 比起柴府死气沉沉的明亮,街上不甚整齐的光辉,则鲜活地充满了人气。 她正兴致勃勃地欣赏着街景,只听段栖椋敲了敲轿壁,轿子登时落了地。 “王爷?”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手便被再次牵起,段栖椋带着她走出了轿子。 「我们,逛一逛。」 阮葶嫣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或者说自己理解错了—— 「您是说,先不回家了?」 段栖椋扬了扬唇,点了下头。 说不欢喜那是假的,但此刻的阮葶嫣更多的是紧张。 他居然主动提出要逛街?他怎么可能像寻常百姓一般徘徊街头呢? 再不敢相信,也是真实的,那个不喜抛头露面的瑱王殿下,真的融入了市井之中! 还记得上次逛夜市,是阮葶嫣的归宁日,那晚她与蟾露兴致正好,却无意间望见了红稀楼上的人,以及后面遇到了武佑。 想到这,她不由得心里涩涩的,在自己出现之前,他陪伴更多的人应该是漪薰吧! 弥漫在空气中的冰糖葫芦的味道不怎么甜了,卜卦算命的吆喝声听来也不是很有趣了,街头卖艺人又是喷火、又是翻跟头的,非但不觉精彩,反而令人感到维生的不易。 倏地,她只觉得发髻一松又一紧。 一面小小铜镜正对着自己略带苦闷的小脸,头上的竹簪换成了一支做工精致的珠钗。 眼见萧晦在段栖椋的授意下付给首饰摊位老板几枚铜板,她更懵了。 “王爷,我先去那边瞧瞧。”她抓住蟾露的手往前面胭脂摊位走去,边走边低声问道,“蟾露,怎么回事啊?” 蟾露不以为意地歪歪头,“什么怎么回事,不就是王爷看您一直盯着这个珠钗,猜您肯定很喜欢,便买上了呗。”她嘻嘻笑道,“王妃,王爷可真细心。” 阮葶嫣疑惑地摸了摸珠钗,她何时盯着它看了?她只是在发呆而已! 段栖椋很快赶了上来,正要挥袖,便一下被她制止了。 “那个,王爷,我只是随便看看,我不怎么涂胭脂的。” 段栖椋顿了一下,似乎是重温了一遍她平日的装束,这才没有“一掷千金”。 阮葶嫣不动声色地吐了口气,忽的,又想起另一件事。 “王爷!”她小心地指指发髻,“妾的那支竹簪子……” 段栖椋迟疑了一下,从腰间拿出了竹簪。 “劳烦王爷了。”阮葶嫣微笑着,恭敬地以双手相接。 段栖椋眼中的柔情顿时淡了下来,细究之下才发现,看似云淡风轻的眉宇间,竟蕴藏着点点委屈和失落。 阮葶嫣连与之对视都不敢,怎么会察觉到他如此细微的变化呢?接过了竹簪,揣入了自己的长袖之中。 两人各怀心事地慢慢走着,有意地保持着距离。 以前的两人也一点都不亲密,可那时还是地位悬殊的谨慎,但此刻,阮葶嫣是心里别扭,具体怎么别扭,她也说不上来。 一行人走到一间酒楼前,段栖椋难得主动问道—— 「饿不饿?」 阮葶嫣抚了抚肚子,晚上什么都没吃,确实有点饿。不过这种程度的饥饿感对她来说是稀松平常的,刚要摇头,却猛然意识到,不仅自己没吃晚饭,这么多人也都没进食呢。段栖椋这么问,是想通过她的“需求”来满足下人们的“需要”。 “王爷这么一提,妾确实有些饿了。”她笑吟吟地回答,“不如我们就在这里用晚膳吧。”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90 约会 免费阅读.[.aishu55.cc] 91 放纵 三楼包间,南北通透,开了窗,舒爽的夜风贯穿在典雅的布置之中,给人以身心的双重享受。 倚窗眺望,月色莹莹,烛火绰绰,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嬉笑拌嘴音尽显市井本色。 阮葶嫣向来喜静,但对于安居乐业的喧嚣,也并不讨厌。 惬意之余,她隐隐察觉出登楼用膳,似乎是段栖椋有意安排好的。 包括蟾露、萧晦在内的所有下人都在一楼大厅之中,不算十分宽敞却氛围十足的小房间里,只有她夫妻二人。 店里的伙计们麻利地相继上来传菜,到此时,她终于可以肯定,这就是段栖椋提前计划的。 东坡豆腐、素三丝、番瓜饼、番茄杂菌盅…… 全是斋菜! 段栖椋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趁热快吃。 她的眸光流转,柔声问道:“王爷,妾能再添两样菜吗?” 段栖椋点了下头,一脸的温润。 “桂花糯米藕,蜜汁小排,再来一碗牛乳银耳羹吧。” 小二接单下了楼,原本大方优雅的阮葶嫣一下子羞涩起来,拿起筷子,脸却是侧着的。 “王爷,我们边吃边等新菜上来吧。” 她不再讲话,便微微垂下了头,两根筷子头局促地磋磨着。 虽然没有正视前方,但前方那缠绵的视线却令她脸颊滚烫。正是那目光太过炙热,她才不敢与他四目相对。 这一餐似乎与平日的每一餐没什么不同,楼下那么远的距离,地上行人的喧闹完全盖过了极为细小的咀嚼声。 这对青年男女那么安静,仿佛不存在于这世上一般,又好像这世上只剩下他二人似的。 可,本该平静如水的心绪,却控制不住得纷乱如雪。 阮葶嫣借由吹凉温羹之际,做了几次深呼吸,汤尚未入口,倒是先放下了汤匙。 「贺礼,谢谢。」 哪怕她再羞赧,礼节也不能缺失,于是她扬了扬眼睫,小心翼翼地望向了对桌之人。 段栖椋的眼睛可真亮啊!像悬浮着万千星辉的银河,越是深处越是迷人。 「只是尽了礼数罢了,不必客气。」 阮葶嫣用汤匙轻轻搅动着牛乳羹,透亮轻薄的银耳在她制造的“巨浪”中不停旋转着,亦如她静不下来的心。 礼数? 堂堂瑱王,何必去对一个小小的进士和品阶不高的副都御史尽礼数? 他,明明是在替她尽礼数! 这若放在普通男子身上,是稀松平常、不足挂齿的,甚至他不去尽礼数,定会遭到妻子的埋怨。 可,他是瑱王啊!那个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连未来可能的储君——大皇子段汝础也敢怼的瑱王啊! 就算他此番不去柴府——就像归宁之日不现身阮府一样——又有谁会说什么呢? 阮葶嫣的目光停留在枝头的皎月上,虽说圆缺遗憾,但月牙儿弯弯,像极了段栖椋此刻勾起的唇角,又何尝不美好、不珍贵呢? 不可辜负了美好,偶尔放纵一下真实的自己,应该也无伤大雅吧! “今晚妾与王爷的同行,妾希望不是最后一次。” 她不再“自作聪明”地使用手语,就是不想因为自己的不熟练而造成两人沟通上的误解。她想让自己的意思,完完整整、准准确确地转达给对方。 段栖椋的瞳仁在瞳孔中翕动着,那是他凝视她、要将她的所有都刻在眼中的专注。 萧晦说得对,这样纯粹、善良、可爱的女子,怎会不理解他的苦衷、宽容他的自私呢? 他上下唇瓣轻启,喉咙开始抖动,似乎……似乎是要…… “客官,您的菜来咯!” 一声通报,完全将发未发的冲动打得粉碎。 阮葶嫣难得露出些许的不快,但语气还是温温和和的,“小二,你搞错了吧?我们的菜都齐了呀。” “哦,这菜是一楼的客官为二位添的。”小二的笑容憨厚,就是口音有点奇怪。 阮葶嫣狐疑地盯着那道新上的“五香白斩鸡”。 若是清淡的鸡汤或小一些的鸡肉丁,她还是能吃上一些,但整只鸡,对她来说实在难度太大。而段栖椋就更讲究了,肉类必须要先用蜜汁或糖水煟过再进行其他烹饪,而涂于表面的甜,他是绝不会入口的,更不用说什么五香味儿了。 是以这道菜,既不适合王妃的口味,也讨不到王爷的欢心。 再看楼下的“客官”,除了贴身侍女,就是贴身侍卫,他们最了解主子的心,怎会…… 忽的,一个危险的念头在阮葶嫣的脑中炸开! 难道这菜…… 思及此,只听楼梯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与此同时,那个小二猛然从白斩鸡中抽出一柄泛着白光的短剑。 电光火石之间,段栖椋一下把她紧紧拥在了怀中。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91 放纵 免费阅读.[.aishu55.cc] 92 报复 锋利的刃把夜风切割成了寒气,直冲段栖椋的喉咙而去。 “保护王爷!” 萧晦呼喊着,只听“唰”的一下,肉皮绽开与鲜血喷涌的声音炸裂开来。 阮葶嫣惊骇地无法动弹,那个店小二,不,应该称之为“刺客”才对。那名刺客,手腕已然被飞镖刺穿,但仍紧握着短剑不松开。 不过显然,他的冲击力已经毫无威胁了。 萧晦纵身一跃,踢中了那人的胸口,挡在段栖椋和阮葶嫣身前。 “卑职无能!请王爷、王妃责罚!” 话音未落,只见躺靠在墙边的刺客发出一声非人类的呼啸,猩红的血蔓延开来。眨眼的功夫,血水竟化成了一个个人形! 阮葶嫣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可那分裂出的人影正凶狠地向他们袭来,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 楼下的动静也异常之大,兵刃相见之声不绝于耳。 萧晦以一敌八,终于等来了增援。 阮葶嫣被段栖椋紧紧拥在怀中,心头的恐惧减少了大半。 忽的,耳边传来一声隐忍的呻-吟,她抬头一看,发现他的肩头不知何时中了一箭! “王爷!” 她战栗地惊呼着,为了减轻对方的负担,从他的怀中脱了出来。 霎时,腰际感到一阵坚硬的寒凉,她还未做出任何反应,身子便一下腾空而起! 那是一只极为粗大的钢爪,死死地箍着她的腰,一根不知源头的麻绳快速收紧,她瞬间便被拎出了窗外。 段栖椋也是猝不及防,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臂,可对方速度与力道都过分得强势,最终,他手里只留下了一段她的袖子,以及耳边弥留的“王爷救我”的惶然之音。 * 阮葶嫣眼前一片漆黑,整个身子都颠簸得快要晕厥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人狠狠摔在了地上。 头上的黑布被扯了下来,正对上一双猩红狠辣的眼睛。 “是你!” 她拼命挣扎,可惜手腕和脚腕都被捆得结结实实,眼眶中不禁积满了生理泪水。 “不错,就是我!” 男子高高在上地斜靠在一座宽大的床榻上,他穿着一件非常宽大的袍子,每风起时,袖口、裤腿抑或下摆都被填充得如同塞满的麻袋一般。 阮葶嫣能猜到自己置身于一所大宅之中,也能感受到宅子的破败和荒凉。偌大的厅堂里只燃了四盏灯,床榻两侧站着数人,但仅能看到他们身着夜行衣的双腿,却看不清他们的长相。 唯一能辨认出的一张脸,一张苍白得如同死人的脸。可上面的神色却是一头暴躁残忍的野兽。 阮葶嫣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武……武公子,你抓我来这里做什么?” 不错,眼前这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男人,正是武佑! 武佑的眼珠几乎要爆出眼眶了,“本公子为何抓你,你会不清楚?” 阮葶嫣的胸脯急促起伏着,胆怯地摇了摇头。 “少给本公子装疯卖傻!”他赫然提高了声调,“本公子如今这幅模样,全是拜你所赐!” 他充满仇恨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厅中不断回响。 阮葶嫣瞥着他的手、脚,以及那个地方……亲眼证实了段如砥的话。 “小……小女子……不知公子何意……”即便晓得,她也不能承认! 对方怎会信她? 只见她泪凝于睫,神色哀婉,白净柔嫩的肌肤被镀上了一层昏黄的光泽。秋水为韵、月桂含愁,像失足跌入人间的仙子,纯洁高雅,又天真可怜。 一丝动容在武佑眼中一闪而过,他狠抓了把□□,后槽牙磨得咯吱作响。 “来人,把她衣服给我全扒了!” 阮葶嫣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本能地死命护住衣服。 “不要!不要!” “不要?”武佑面目狰狞得如同地狱恶鬼,“段栖椋派人废了我的手和腿时,你怎么不说不要?段栖椋绝了我的后时,你怎么不阻止他不要那么做?” 他的眼中是极端的仇恨,以及即将大仇得报的快感。 “所有人,给我轮流上了她!谁玩得最有趣,本公子就赏他最多!” 阮葶嫣撕喊着、逃脱着,却全是白费力气。 她数不清身体上有多少只手,它们是泥沼、是毒液,是会侵蚀腐败她的黑洞。 所有人都不急着进行下一步,大家像玩弄猫咪一般,慢悠悠地享受着她无助的呼救。 她散尽了力气,喉咙也哑得再难吐出完整的句子,只是绝望地淌着泪,口中呢喃着段栖椋的名字。 七郎。 她本想趁着那份美好再放纵一次,可惜,这个称呼却没来得及出口。 也许,这辈子,都不可能出口了! 她咬得下唇出了血,又咬紧了牙关,最后,她决定要咬舌自尽! 就在这一瞬间,地板如同海波一般猝然隆起。围在她四周的人被突如其来的变化震得向后退去。 而阮葶嫣,却仍安安稳稳地瘫坐在原地,没受到任何影响。 正惊愕之际,只见一身材修长的蒙面者从天而降,落在了她的身畔。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92 报复 免费阅读.[.aishu55.cc] 93 残废 不速之客的到来,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而武佑心中更多的是烦躁和愤恨。 “还愣着干嘛?上啊!” 一声喝令,黑衣人如同黑暗洞穴中的蝙蝠,凌厉地向蒙面者冲去。 蒙面者拾起地上阮葶嫣的衣衫,朝黑衣人旋转挥去,好似割麦子似的,顿时黑压压躺倒了一片。 随后他将衣衫在空中大展了几下,抽动的风将余下的“幸存者”也击倒在地。 见暂时平静了下来,他俯下身,温柔地把衣衫披在阮葶嫣身上。 阮葶嫣立刻拢住衣服,哽咽了几次,好不容易吐出了“谢谢”两个字。 武佑见状,不由得慌起来,叫道:“敢问阁下是何人?为何要坏我好事?若阁下肯识相离开,要钱要权还是要女人,我武佑都可以满足你!” 蒙面者眉头蹙了蹙,隔着面巾闷声闷气地道:“废话!” 武佑见他不吃软的,那便只能来硬的了。他们这么多人,还打不过一个人吗! “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只能用一条手臂撑着自己的身体,喝道,“都给我上!不留活口!” “是!” 众人齐声如浪,摆开阵势,对准了蒙面者。 蒙面者将阮葶嫣牢牢护在身后,只守不攻。 对方的阵头儿见“调虎离山”的计谋被识破,又迅速变换了下一个。 阮葶嫣看得是胆战心惊,攻过来的明明只有两个人,但蒙面者却好似正在同八个人、乃至十六个人过招。 这与在酒楼的情形完全一样!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是人,是可以快速分裂身体的妖怪! 不过,即便妖怪再变化莫测,却无法蒙骗仙人的眼睛。 阮葶嫣觉得,身边的蒙面者就是仙人! 他的每一招都气定神闲、游刃有余,却令对方措手不及、防不胜防。 随着数人惨烈的哀号声,这场战斗终于结束了。 数不清的黑影自窗口跳出,不见了踪影。 而武佑身边只剩下了六人,他们都捏着手腕,眼睁睁地望着腕子上淌着的鲜血,却无能为力。 “快!快抬我离开这里!”曾经傲慢纨绔的贵公子此刻脸变得异常扭曲。 不同于已经逃跑了的黑衣人,这六人都是武府的家丁,平日对公子的话言听计从。可如今,谁还能再执行他的命令? 六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狼狈又笨拙地从窗口处逃走了。 蒙面者将注意力收回到了阮葶嫣身上,轻轻将她扶起,“放心吧,我已经破了他们的功,今后他们就是废人了,不会再来欺负你了。” 说着,眸光一转,狠狠地定在床榻上的武佑身上。 长长的黑影慢慢在身上蔓延开来,武佑吓得说不出话来。 蒙面者嫌弃地瞟了眼他的下-体,刺鼻的骚气下,是黄色与红色混合的液体。 “那玩意儿也坏了?”他的语气有些惊讶,“确实挺惨。” 武佑赶紧借坡下驴,求饶道:“是啊,大侠,我不仅断了手筋脚筋,而且连个男人也称不上了。求您大发慈悲,放了我吧!” 阮葶嫣刻意背对着床榻,她不想看到那张令人恶心的脸,却一直在听那二人的对话。 武佑的哀求,成了束缚她的“恻隐之心”。倘若是师父和师姐妹的话,她们定会得饶人处且饶人。 可…… 她颤巍巍地抬起头,望见厅外那朦朦胧胧的月牙儿。即便自己刚刚经历了那样不堪回首的“私刑”,高挂在深蓝苍穹的月牙儿,依然美好如故。 好想借由着“美好”,放纵自己的真实!好想…… 倏地,一声惨叫尚未完全放出,便戛然而止了。 阮葶嫣骇然不已,忍不住转过头,只见武佑软塌塌地躺着,双眼紧闭,原本完好的左手腕和右脚踝此时各多了一道血痕。 蒙面者不等她发问,便主动道:“人没死,我只是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然后封住了他的穴道,以免他失血过多。” 武佑,已经完完全全成了没有四肢、无法释放欲望的残废了! 阮葶嫣默念了一句“阿弥陀福”,嗓子稍微恢复了些,虚弱地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敢问大侠尊姓大名?” 虽然蒙着面,但露出的眉眼能猜到他在微笑,“我乃无名之辈,不提也罢。说来也是你我有缘,适才那群人是来自东瀛的忍者,他们利用幻术在大肃为非作歹。我一直在追踪他们的行迹,这才发现了姑娘。” 阮葶嫣百感交集,“恩公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 蒙面者摇了下头,“姑娘不必介怀,你可哪里受了伤?” 阮葶嫣也摇了下头,撕扯中难免有磕碰,但比起真到那难以挽回的地步,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呢? 蒙面者非常细心,见她头一动,青丝便散落几分,再瞧她发髻上空空的,想来是簪子掉了。 很快,他便在角落里找到了一支竹簪。 等等!这簪子是…… 阮葶嫣见他一动不动,甚是诧异,“恩公,您怎么了?” 蒙面者骤然回身,一下摘掉了自己的面纱。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93 残废 免费阅读.[.aishu55.cc] 94 故友 面纱一落,露出一张清俊又成熟的面庞。 昏暗的烛光下,混入青丝间的零星白发映着独特的光芒。 阮葶嫣估摸着,此人应当在不惑年岁,眼角和唇边的细纹诉说着他的沧桑,同时也释放着难以名状的魅力。 他坚毅的眉、坚挺的鼻,以及坚韧的唇,桀骜昂扬,给人以充分的希望感和安全感。 可能是之前惊吓过度,一个晃神,阮葶嫣竟将他与段栖椋的脸重叠在了一起。 但,他,终归不是他。 尽管他们的脸廓和唇形是那么相似,但他们的眼,却截然不同。 眼前人的眼不再乌黑,但仍透亮有神,深邃的瞳仁之中,好像藏着无数故事,是经历的沉淀,也是未来的期许。 而段栖椋呢,明明生的是一双灼灼桃花眼,可光溢流转之间,却是强烈的疏离和漠然,是遥不可及的银河,抓不住,也忘不了。 阮葶嫣将眸光落在男子手中的竹簪上,感激地道:“多谢恩公……” 男子忽的拧起了眉,“这簪子,真的是你的?” 阮葶嫣生怕他那么用力把自己心爱的东西给捏断了。 她乖巧地点了下头。 “你叫什么名字?你从哪里得到的这簪子?” 此问一出,她心里咯噔一下。 “我……我叫阮葶嫣,这簪子,是我父亲的遗物。”她提着一口气,“恩公,您是不是认识我父亲?” 男子神色凝重,喃喃:“不错,是姓阮的。”他深深注视着少女,“你说,这是遗物?你父亲已经……” 阮葶嫣的眼眶再次红起来,“我爹爹把我托付给尼姑庵的住持后,便一去不复返了。” 男子叹了口气,把竹簪郑重地归还给她,干脆地道:“时辰不早了,我将你送回尼姑庵,我们边走边聊。” “不……”阮葶嫣咬了下唇,“我如今不住尼姑庵了,我……我已经嫁人了。” 男子略显惊讶,“嫁人?夫家是何处?”忽的,他耳朵一动,“外面有人在喊‘王妃’,可是在唤你?” 阮葶嫣并未听到什么声音,但她晓得内力越是浑厚的人,听力越是了得,是以不假思索地回道:“一定是的!是我夫家来寻我了!恩公,我的夫君就是当今圣上的七弟、瑱王殿下!” 猝然,男子感觉头上炸开一片惊雷,浑身僵硬无比。 阮葶嫣见他神色有异,只当他忌惮段栖椋的身份,忙道:“恩公莫慌,我夫君并非坊间所传那般,请您随葶嫣回府,王爷必有重谢。还有,葶嫣想知道更多父亲的事!” 说话间,呼唤之声渐渐明显起来,她正喜不自胜,却见男子的脸好似浓墨一般。 “恩公……” 男子的神色缓和了一些,慈爱地道:“嫣儿,我乃为朝廷所不容的浪人,实在不便亲见瑱王殿下。不过你放心,我会再来找你的。”他站起身,“我们后会有期!” “等等!恩公!” 还未等阮葶嫣讲完,男子便纵身跃出了窗户,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王妃!您在哪里?王妃!” 熟悉的声音赫然传来,熟悉的人近在咫尺! 阮葶嫣暂时抛开谜一样的蒙面者,欣喜若狂起来。 “我在这!” 她本想跑出去与大家汇合,可双腿酸软,体力不支,连站都站不起来。 正焦急之际,却见萧晦飞奔进来,随后大喊:“找到了!王妃找到了!” 他话音未落,便有另一人也出现在了视野里。 一瞬间,阮葶嫣的泪水如洪水决堤一般,簌簌落下。 她一下被人拥在怀中,被对方亲昵又温柔地抚平着后背。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紧紧搂着对方的脖子,一时情急忘记了自己的声音无法传递出去,便慢慢离开对方的怀抱。 “我以为……”她要他清清楚楚看到自己想要说的话,“我这辈子,都无法再见到你了……” 刹那间,她有种从未见过眼前人的错觉。 那张俊美得如同皎月般的男子,那清冷得如同雪山之松的男子,怎会露出如此神色? 她曾经的惧怕、痛苦和绝望,似乎在这一刹那都转嫁到了他的身上。他正替自己承受着蚀骨之痛,正替自己坠入了那永无尽头的黑暗毒沼之中。 指腹轻轻荡开他眼角的一滴泪,她动情地宽慰着他:“七郎,我又能再见到你了,我好欢喜啊!” 段栖椋紧紧握住她的手,吻着她的手心、手背和手腕。 尽管只是吻手,但阮葶嫣却酥麻了全身。她羞涩地笑起来。 倏地,笑容一僵,她这才意识到段栖椋带来的人手实在不少,几乎要将整个大厅占满了,而这几十号眼睛,都定定地注视着他们。 她脸颊绯红,抽出了手—— 「我们快回家吧。」 家肯定是要回的,不过在那之前,有件事必须要做!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94 故友 免费阅读.[.aishu55.cc] 95 嘎掉 床榻上昏睡的人是被刺痛惊醒的。 他一睁开眼,便望见黑压压的一片人。 他们并未身着黑衣,而是数量太过庞大,才会给人一种“眼前一黑”的感觉。 当视线定位到这群人的主子时,他不再是“眼前一黑”,而是“眼前一亮”,是血光之亮! “误……误会啊!”武佑努力偏着身子,脖子梗得直直的,“瑱王殿下,这都是误会!您听小的我解释啊!” 段栖椋凌厉的眸光在流转到怀中人上时,登时变成了如水的温柔。 阮葶嫣颤抖地攥着他的袖子,咬着唇,把头完全埋入了他的胸膛中。 武佑见状,眼珠爆满血丝,嗓音嘶哑地哀求道:“瑱王妃殿下,是小的不对,求您饶了我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踏入京城——” 一道冰冷的刀光映射在他的脸上,他的嗓子因过分惊骇而无法发声。 萧晦面无表情地把刀尖对准他的鼻子,直到闻到一股刺鼻的尿骚味时,才微微蹙了蹙眉。 蓦地,只听一声大喝:“我杀了你!” 武佑怔了怔,随后左肩与左手臂分离的缺口处喷涌出了骇人的猩红。难以忍受的痛冲向脑门,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嚎。 一痛未平、一痛又起。 接踵而来的是左腿。 与上身分离后的伤口汩汩冒着鲜血,好似一条充满罪恶的小溪,流向了地面。 武佑终于肯死心了,他今夜是必死无疑了,只是他没料到的是,在死之前还要承受这么多的折磨。 他像个人彘,一个没有装进罐子里的人彘,断了四肢,只剩一个快要咽气的头颅。 以最狠毒的目光望着身前的两人,以最恶毒的意念诅咒着他们的主子。 我爹,不会放过你们! 第五次举起刀时,萧晦抓住了蟾露的手腕,“他已经死了。” 蟾露猛地甩掉他的手,利刃对准武佑的脖子。 瞬间,身首异处。 阮葶嫣一直被段栖椋护在怀中,不知发生了什么,却听“当啷”一声,兵器落地,接着是蟾露的哭声。 “是奴婢杀了吏部尚书武昼武大人的大公子武佑,请王爷将我交给朝廷法办吧。” 阮葶嫣顿时脸色大变,就要回转身子,但仍被段栖椋紧紧搂在怀中,无法动弹。 “王爷!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焦急地大喊,“蟾露!蟾露你怎么了?” 蟾露的衣服上溅满了武佑的鲜血,脸上也是,不过由于泪水的冲刷,那张脸依然素净俏丽。 “王妃,蟾露以后不能再伺候您了!您多保重啊!” “不,蟾露!你不要走!你……” 阮葶嫣一时急火攻心,再加上之前受了不少罪,倏忽间便失去了意识。 *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也不知这雨下了多久,阮葶嫣只觉得着淅淅沥沥的声音一下子涌到了她的耳膜深处。 她慢慢睁开眼,入目的忧愁随着视线的明晰而绽开了笑意。 “王爷……” 她轻轻念着他的名字,眼中很快蓄满了泪。 委屈、恐惧、绝望,随着泪水的流逝而渐渐消散了。 段栖椋无比怜爱地为她拭去泪水,摸摸她的额头,又轻轻磋磨着她的脸颊。 她早已适应了如此亲密的接触,并且越来越享受其中。 久违的,她感到了家的踏实和温暖。 想到家,她一下想起了自己的“家人”,不顾身子的不爽利,硬要坐起来。 段栖椋也顺着她,将她扶起,倚靠在床头。 “王爷,蟾露呢?蟾露在哪?” 段栖椋猜到了她的疑问,指了指外面。 她眼中登时放出一簇光,可紧接着,又暗淡了下来。 “可是蟾露她……她替我报了仇,武大人怎会放过她!” 段栖椋的唇角微微扬起,一边帮她把碎发掖入耳后,一边摇了摇头。 对方什么都不说,连手语也没有做,但她能完全读懂他的心思。 他在让自己放心,一切有他在。 可阮葶嫣还是忧心忡忡,吏部侍郎不是个小角色,同时,由于大肃与渠鞮和亲的事,甘家已经如履薄冰了,段栖椋所受到的影响,直接关系到他在圣上心中的分量以及在朝中的地位。 都怪她…… 不!此事怎能怪她?她才是受害者啊! 若不是武佑色胆包天,怎会牵扯出如此纷乱的纠缠? 可,若不是那夜她偷跑出阮府,又怎会遇上武佑? 再来,若不是段栖椋没有陪她归宁,她又怎会不愿在阮家多待? 那,若不是伯父逼着她替嫁段栖椋,她又怎会与之成为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没有替嫁……没有相遇…… 曾经无数次的假设如今再次在脑海中上演,但唯独这一次,她的心好痛、好难过,她甚至连思考的勇气都没有了。 正纠结之际,她只觉得唇上一热……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95 嘎掉 免费阅读.[.aishu55.cc] 96 留下 段栖椋低下头,吻住了脆弱神伤的少女。 他温热的唇瓣在阮葶嫣的薄唇间缠绵厮摩,小心翼翼又霸道强势地开启了她的贝齿。 她被他的攻城略地撩拨得如同喝醉酒一般,连指尖也荡漾起了灼热的涟漪。 泪水滑入两人唇间的一瞬,苦涩立时被清甜所融化。 即便他与她分离,她的唇齿间还弥漫着他晨风素竹般的气息。 段栖椋最终还是忍住了,极为艰难地忍住了。 他不在自在地笑了笑—— 「你继续休息吧,我让蟾露进来伺候你。」 阮葶嫣紧紧抿着唇,点了点头。 * 一个时辰前—— 沐浴完、换上一身新衣的蟾露目光呆滞地面对着“审讯”她的人。 “你看起来并不害怕嘛。”对方笑着发问。 蟾露冷冷地道:“我动手时便已经下定了决心,自裁也好、把我交给武大人也罢,全凭王爷的命令。” “你可知,你杀了武佑,也同时暴露了自己。” 蟾露眉梢一挑,“我不过是个丫鬟,何谈暴露?” “一个弱女子,力气竟那么大,刀刀不钝地将人肢解。你说,你暴露了什么?” 蟾露不以为意,“我天生如此,而且入宫前总帮我爹杀猪,杀个人又有何难?” 对方沉吟了很久,方道:“我想……我猜到你主子是谁了。” 蟾露心头一惊,但表面上还是平静如水,“我的主子是瑱王妃殿下,还用得着你猜?” “那我把你们的计策说出来,你可别哭哦!” 蟾露警惕地死死地瞪着审判者。 “昨夜登楼一事,是王爷提前计划好的,知情者也全是王府的亲信。这其中虽不包括你,但你要套出别人的话来,也绝非难事。毕竟王爷想讨王妃欢心,而你又是王妃的贴身侍女,谁也想不到我们还会瞒着你。” 蟾露不服气地道:“不错,我是知道了,那又如何?我又没将此事告知王妃!” “你是没告诉王妃,可你告诉了你真正主子!” 霎时,蟾露的小脸变得惨白如纸。 “武佑是个蠢货,他怎敢明晃晃地在王爷手里抢走王妃?而事实上,他的确成功了。为什么呢?只因这一切都是你的主子在给他出谋划策。” 蟾露怒吼着:“你胡说!” “虚!我还没讲完呢!你的主子是在帮武佑吗?不,恰恰相反,她是在完完全全地利用他,利用他激怒王爷。她故意挑起王爷和武大人之间的斗争,好坐收渔翁之利。而你,则是她安排的最后一根导火索。” 蟾露攥着拳,指甲几乎要抠入肉里。 “其实,聪明如她会想不到你走的几乎是步废棋吗?王爷会顾及什么武昼,而放过武佑吗?王爷不会!他伤害了王爷最珍视的人,王爷永远不会饶恕他。可你的主子依然担心着、害怕着,万一呢?万一王爷会呢?” 审判者弯下身,笑眯眯地与蟾露对视。 “谨慎、一丝不漏,这是你主子的长处;同样,对人性的不够笃定,也是你主子的短处。” 蟾露磨着牙,忽的笑了,“漪薰姑娘处心积虑编排出这么生动形象的故事,无非是想王妃厌恶我、憎恨我,然后离开我,你好鸠占鹊巢,不是吗?” “审判者”漪薰再次坐回了座位上,托着下巴点了点头,“你这个思路很新颖,逻辑性也不差。可你算错了最重要的一环,你觉得王爷派我来与你说和,是故意给我‘鸠占鹊巢’提供机会吗?” 蟾露双目圆瞪,“说和?” “准确来说是——劝降。”漪薰笑容不减,“我之前说了,你主子过分谨慎,连你这步废棋都安排上了,怎会把计划半截中断呢?王妃毫发无伤的话,你们不是白忙活一场了吗?那个宅子那么偏僻,若不是你暗中引路,王爷怎会那么及时就找到了王妃呢?” 不知是被揭穿了心事的羞愧,还是对对方不留情面的愤怒,此刻,蟾露面红耳赤,呼吸急促。 “蟾露啊,既然你这么舍不得的王妃,不如一直留在她身边好了。何必还回去?”漪薰发出“善意”的提醒。 “我……”蟾露面色踌躇,可豁然间,她一下反应过来,“我根本没有其他主子!我只有王妃一个!既然王爷让你对付我……不,我一个下人,哪里劳驾‘王爷’对付?我直接自行了断好了!” 正在此刻,却听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漪薰毫不理会蟾露的激动,气定神闲地过去开门,然后转过头,道:“王妃醒了,想见你。” 蟾露皱着的眉瞬间展开,“谢天谢地,王妃终于醒了!” 漪薰抱着双臂,倚着门框,懒洋洋地道:“你若还想长久地留在王妃身边,适才我们谈论的内容,最好越少人知道越好。” 蟾露对镜整理了一番自己的仪容,在掠过她时,嗔怒地轻哼了一声,接着急匆匆地跑出了房门。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96 留下 免费阅读.[.aishu55.cc] 97 挂念 大暑已过,气温渐渐凉爽起来。 庭院中新栽的花草已经达到它们生命中最繁茂的状态,花香幽幽、绿枝叠叠,盎然而生机勃勃。 起初,阮葶嫣看到王府中一派绿意时,很是欢喜;但自从经历了“劫持”事件后的这十来天,每每看到叶影绰绰,她的心也跟着摇摆不安起来。 据蟾露说,她回府后昏迷了两日两夜,是段栖椋衣不解带地照顾她。 而当她苏醒后,能明显感受到对方的担忧,便主动讲起自己被人所救的经过。不过,她隐瞒了父亲与恩公之间的关系,毕竟连她自己都云里雾里,又如何向段栖椋讲明呢? 看得出段栖椋安心了不少,安心到从那以后一直外出未归! 小小的抱怨刚一露头,便见小丫鬟气喘吁吁地奔了过来,打断了她的思路。 “关起来了!关起来了!” 阮葶嫣拉上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什么关起来了?” 蟾露稳住呼吸,郑重且神秘地道:“我刚刚去套了轮班侍卫的话,原来武昼已经被关入了大牢,就等着定罪了!” 阮葶嫣的手蓦地抖起来,“这么说,王爷是成功了?” 蟾露重重地点着头,“成功了!奴婢早就说,这世上就没有王爷办不成的事!” 阮葶嫣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一颗心也稍稍放下了。 段栖椋离开的这些天,每日都会派萧晦来报平安。从萧晦的禀告中得知,原来段栖椋早就掌握了大量吏部尚书结党营私、徇私舞弊等罪证,武昼的亲眷在民间横行霸道,儿子武佑更是吃喝嫖赌,名声臭得很。 然,以上种种只是“小祸”,真正的大罪,萧晦并未言明,阮葶嫣也不便多问。 总之,武昼的倒台,不仅给武氏宗族带来了大灾难,也在朝廷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扳倒了这么一棵大树,段栖椋究竟是为自己的前路斩断了荆棘,还是埋下了陷阱,她不敢想,也想不明白。 她唯一清楚的是,他本与武氏家族并无直接的利益冲突,没必要亲自趟这场浑水,可既杀了武佑,武昼定不会罢休,只有先下手为强,彻底击垮武氏,才能最大程度得保全瑱王府。 思及此,阮葶嫣再也笑不出来了。 蟾露见她仍情绪不佳,便提议道:“王妃,您的仇,王爷已经为您报了,您就别再闷闷不乐了。不如我们出去走走,散散心?” 是啊,这些天她从未踏出过王府半步,而且她能明显感觉到,府中的侍卫家丁多了一倍,还新添了几名老实能干的嬷嬷。 段栖椋的用心,她能感受得到。 “王爷是不是快回来了?”她竭力掩饰着期待的心情,“我们还是在家等他吧。” 蟾露撇撇嘴,“哪儿啊!虽然武昼被下了大狱,但拔了萝卜还带出不少泥呢。昨日萧侍卫也说了,王爷恐怕还要在宫中住上个三五日。” 阮葶嫣的心头一沉,纵使公务再繁忙,也该回家看看吧。可此念刚一冒头,她便急忙将其赶出了大脑。王爷何等身份,怎会拘泥于这种小事?皇宫也是他的家,那里有他最亲近的表姐,莫说是三五日,就算是三五个月不回来,她都不该有任何抱怨。 可,她还是会挂念、还是会不快乐。她甚至提笔给他写过一封信。 直到她猛然想起一句佛语:“执念而生,执念而亡,一念放下,便是重生”。 这,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她的执念! 那封信被她塞到了枕头底下,她努力不让执念侵蚀着自己的心,每日花大量时间和精力用在坐禅和抄经上。只是她发现,曾经以为的时光如梭,如今却成了度日如年。 她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既然回不去,那便向前看吧! 阮葶嫣举目望苍穹,微云淡日,轻风拂面,闷在家里,的确会辜负这么好的天气! * 街市果然热闹非凡,主仆二人换上寻常衣衫,很快融入了市井之中。 不过阮葶嫣清楚,在自己不注意的角落,王府的人正殚精极虑地暗中保护着她们。 她固然觉得段栖椋太过谨慎,可回想前几次出事,哪次不是“大动干戈”?为避免“事后之师”,还是防范于未然更为妥当。 却是劳烦了这些侍卫们,让她心里不太落忍。 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胭脂首饰铺子应接不暇,可阮葶嫣始终意兴阑珊,意兴索然。 眼前有一家茶寮,走了许久,她也有些累了,便同蟾露进去,也能间接让守护自己的侍卫们休息一下。 里面的人不少,前排的客人颇为享受地欣赏着舞台上伶人的表演,后排的则边饮茶边与友人交谈。 阮葶嫣和蟾露选择在中间角落处落座,一来清净,二来不惹眼。 除了卖茶,茶寮也允许外面的小贩进来兜售糖水、瓜果等物。 蟾露从路过的小贩手里买了些糕点和瓜子,识相地不去打扰主子思考,只听唱曲儿。 这时,一个十来岁的小童背着一个木头箱子向她们走来。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97 挂念 免费阅读.[.aishu55.cc] 98 话本 小童衣衫破旧,重重的箱子压得他直不起腰,可他脸上却一直荡漾着稚嫩纯真的笑容。 “两位姐姐,你们要看话本吗?” 他奶声奶气的,特别惹人怜爱。 蟾露瞧出阮葶嫣动了恻隐之心,便主动接了话:“小孩,你这都有什么本子啊?” 小童的眼睛亮亮的,“我这的本子最全了!有《故园惊梦》、《佳人出塞》,还有最新的《红娘相面》和《盼儿订约》!您想要哪本?” “我要……” “我全要了!” 阮葶嫣的神色不知何时变得凝重起来。 * 夜色寂寂,禅房内烛火如豆。 只听“咯吱”一声门响,随着灌入的风,火焰幽幽地摆动起来。 “空大侠,你回来了!” “多谢合虚师太为空损留门。” 油灯与人的步伐相合,再次放平,这才照清两人的脸。 合虚师太身上洗得发白的缁衣染上了昏黄,空损一身绛色短打,几乎要与背景的黑融为一体。 “见到净念了?”师太的语气是罕见的急切。 空损无奈地道:“见是见到了,不过仍未说上话。” 师太捻了下念珠,悄声说着“阿弥陀佛”。 “这十几天,我每日都远眺瑱王府,嫣儿她很好。”空损陈述着,“可尽管段栖椋不在府中,王府内外的戒备异常森严,我怕给嫣儿添麻烦,是以一直没有露面。” “空大侠的思虑很是周全。”师太赞许地点点头,“那今日的那封信,可全都讲明了?” “不,我只是浅尝辄止地写了写,并未将嫣儿的身世全部告诉她。我担心,若她知道了真相,定会找段栖椋摊牌,到时她将会陷入极为危险的境地。而段栖椋既然早已知晓她的身份,却一直没有强迫她,想来可能是还未找到证据。所以我们亦不可心急,必须要救嫣儿平安出逃才行。” “一切全听空大侠的安排。” 空损的眼中充满了惭愧,“把师太和十惑庵卷了进来,实非我所愿,想来那位阮兄弟也没料到自己会遭遇不测。在下定会找出一个万全的法子,不让你们受到牵连。” 师太神色切切,“空大侠哪里的话!莫说净念是忠将的遗孤,就算她是普通人家的女儿,我们师徒一场,我也会竭尽全力护她周全的。” 两人不再说话,沉默吞噬了月色,夜色一派惘然。 * 要读懂这封“信”,实在要费些功夫。 不过阮葶嫣小时候总与师姐妹玩些文字猜谜游戏,倒也不觉得难。 她将从小童处购入的所有话本,花了三天三夜的功夫通读了一遍,终于将“信”连成了一个整体。 写信的人叫空损,也就是当日在武佑手中救下她的恩公。 原来空损与阮葶嫣的父亲曾师从同一人,亦可称他一声“伯父”。 父亲少年时充满侠气,常常打抱不平,因此结实了母亲,两人结为伉俪。 后在一次事故中,父母走散,父亲带着襁褓中的女儿回到了京城,而空损虽从歹人手中救下了母亲,母亲却因伤势过重而香消玉殒了。 十几年来,空损走遍山川,一边行侠仗义,一边找寻他父女二人。恰好在追踪东瀛忍者时与阮葶嫣有缘重逢,也算是天可怜见了。 “信”的每一个字如星斗铺空一般散落在话本之中,阮葶嫣没有抄录成形,却将每个字都牢牢刻在了心里。 几日以来,蟾露总会见她泪眼模糊,不知她因信上的内容而惆怅,还以为是她那般“废寝忘食”地看话本被其中的情节感动了呢。 是的,阮葶嫣没有告诉任何人“这封信”的存在。因为她推测,空损之所以如此小心地隐藏自己,定有不为人知的苦衷。兴许是关于她的,也兴许是关于她父亲的。 总之,她必须要找个机会与这位“空降”的伯父好好聊上一聊。 正如此打算着,忽的,她手里一空,摊开的话本被人一下抽走了。 “王爷!”她惊喜地叫道,“您何时回来的?为何不早派人通传一声!”说完还故作嗔怒地望了蟾露一眼。 蟾露连忙撇清关系,“不关奴婢的事啊!是王爷不让奴婢说的!” 机灵的小丫头一下退出了房门。 阮葶嫣起身倒茶,转过来时,却见男子正对着自己适才捧着的话本细细读着。 他的服饰十分华丽,全身上下是一丝不苟的隆重,显然是刚从宫中回来、连自己的书房都没去便赶来了这里。 阮葶嫣深深吸了口气,他身上的味道特别好闻,好似雨后月光一般的清爽。 她总觉得,每次做这副装束时,他都是凌厉又威严的,而此刻,她看到了庄严里的俊雅与轻盈。他像一枚宝瑛,有石的冷傲,亦有玉的温润;然,不带有一丝的浊。 段栖椋放下了话本,似笑非笑地凝视过来—— 「好看吗?」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98 话本 免费阅读.[.aishu55.cc] 99 抓包 灿灿日光漫入门窗,垂泻在段栖椋的眉宇之间,暖暖的金色揉入他的眼眸之中,有种难以名状的神圣和温柔。 阮葶嫣的心剧烈地跳动着。 他发现自己在看他了?他当然会发现啦!任谁这么被人盯着都会觉得不舒服的! 她蛮可以打个马虎眼过去,但她却鬼使神差地回了句“好看”。 段栖椋的笑意明显起来—— 「哪里好看?」 哪里好看? 眉毛、眼睛、鼻子、嘴,哪哪都好看! 阮葶嫣心如擂鼓,胸膛就要被鼓锤敲炸了! 「是这里,好看吗?」 段栖椋一下拿起话本,指向中间的一段文字。 阮葶嫣怔了怔,待飞快浏览完这页内容后,脸颊霎时红得像熟透了的水蜜桃! 要说那一箱子话本吧,各种各样的,什么都有。比如“吕洞宾除妖收仙徒”啦,“偷猫儿洗心革面皈依我佛”啦,“张衙内巧断连环案”啦,神仙妖怪、官场市井,无一不全。 当然,也少不了流传甚广的“牛郎织女”“广寒捣药”等爱情故事。 前一类,阮葶嫣看得很是津津有味,她到底是个及笄少女,对这样的传奇有着天然的好奇心。而那些金玉良缘、佳偶天成的故事,尽管读得羞涩,也并不讨厌。 而当读了压箱底的一类书——那个小童说这类话本是当今最流行的——她简直要尴尬到薅头发、抠脚了! 不是因为人家写得不好,而是因为人家用的两位主角,实在让她情难以堪! 试问,谁在话本中明晃晃地看到自己的“称谓”还能泰然处之? 整整二十本!满页满页的全是“瑱王殿下”“瑱王妃殿下”这几个字! 为了破解那封信,她不得不硬着头皮一个字一个字地对下去。 然而事实证明,她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那封信对应的话本只有四册,就是小童提到的《故园惊梦》、《佳人出塞》、《红娘相面》和《盼儿订约》,组合起来是“故人相约”。空损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但她还是怕漏下什么重要信息,这才通宵达旦地读完了整箱的书。 其实,以她们为主角的话本多数都在讲“瑱王为博红颜一笑、弹劾吏部尚书”的“事迹”,当然,要让文字更具有感染力,必定会“添油加醋”一番,比如描写两人如何一见钟情、如何争吵又和好、甚至写到了他们一胎三宝! 而这其中最离谱的是,有人写阮葶嫣与段栖椋是世仇,两人之所以成婚,是因为女方父亲的遗物中藏着男方的罪证、男方为了毁灭罪证而假意爱上女方。阮葶嫣以为,结局必然充满了遗憾,谁知作者大笔一挥,竟把之前的种种恩怨都“扭转”成了误会,两人最终还是携手共度了余生。 这就是个编造的故事,阮葶嫣不会太共情,可糟就糟在里面用的是他俩名字的谐音,她便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 不!此刻可不是纠结剧情的时候! 段栖椋手上的话本只是她为了掩饰自己的发愣而随手拿来充样子的,连书名都没看。 而适才快速一浏览,她才发现自己竟挑了本《冷王爷三戏俏王妃》! 段栖椋所指之处的字迹像一团团火,灼烧得她浑身发烫。 “王爷,您误会了!妾不是这个意思!” 情急之下,她不顾礼仪地去抢对方手中的书。 谁知段栖椋将书一扬,两腿一开,忽的揽住了她的细腰。她被完全“禁锢”在了他的“区域”,同时她重心不稳,一下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他身子一斜,按在她腰上的手一提,她猝不及防地向后仰去。他趁机并拢双腿,打横着抱住了她。 阮葶嫣起初还因惊慌而牢牢抱着对方的脖子,意识到这都是对方的“陷阱”后,赶忙收回手,就要从他身上下去。 可,他怎会让她轻易离开呢? 阮葶嫣红着脸,愠色道:“放开我。” 不仅不放,还搂得更紧了! “放、放开!” 阮葶嫣像个小孩子似的掰着段栖椋的手指,可对方依然纹丝不动。 折腾了一气,她终于放弃了。 “您到底想做什么呀!”她含着下巴,扁着嘴,看起来委屈极了。 段栖椋笑溶溶地瞥了眼桌上的话本。 阮葶嫣忙道:“是啊,妾就是要向您解释这个话本的事,您先放下……算了,那妾就这么解释吧。” 她放松了力气,软绵绵地靠在段栖椋身上,“前几日,我和蟾露出去逛街,碰到一个卖话本的小童,我瞧他可怜,便把他的书都买了。我也不知里面会有这么乱七八糟的内容。” 四目相对之际,她只觉得自己的话都白说了,对方眼中笑意分明是在暗示—— 「你别急,我很耐心地听你狡辩。」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99 抓包 免费阅读.[.aishu55.cc] 00 惊喜 慵懒的午后,光晕游离于两人之间的空气中,柔和且暧昧。 阮葶嫣不再解释,反正怎么解释对方都不相信。 不知是被抱得太热,还是心绪纷繁,她白皙的脸上不仅泛着薄红,还沁出了细小的汗,仿佛雨后的春桃,甜美又诱人。 段栖椋忽的挺起了身子,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向她压了过来。 本是淡淡的清甜气息,瞬间充满了所能呼吸到的所有空气,再近一寸,她就要被淹没了! 可,段栖椋却完完全全地错过了她的脸,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路线上的偏移。 他只是去够桌上的书而已! 阮葶嫣的脸更烫了,还能有比“自作多情”“想入非非”更令人羞怯的事吗! 她下意识垂下了头,却在这一刹那,耳廓平添了一星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猛然再抬起,自己那影影绰绰的小脸一下跃入对方深邃的瞳仁之中。这双眸子实在太过动人,特别是此刻荡漾着的出乎意料,温存之下可爱又真实。 阮葶嫣一下捂住耳朵,段栖椋则似笑非笑地按了按唇。 适才的情况是,一个人的唇峰不小心划到了另一人的耳朵! 段栖椋的笑意明显起来,手指在摊开的那页文字间逡巡,又细又长,连指尖都泛着好看的粉红色。 “这、本、好、看、吗?” 阮葶嫣默念着,随后使劲摇头,“不好看!一点都不好看!写的超烂的!” “本、王、觉、得,这、段、情、节、很、有、趣。” 什么情节?两人在山中温泉一起沐浴的情节吗?哪里有趣了! “没有趣!特别无聊!” 她本想合上书,可段栖椋手一扬,教她扑了个空。 见对方真的作势阅读起来,她一时情急,一下捂住了他的眼睛。 “不、不要看!真的别再看了!” 她将他缠绵的视线束缚在自己的掌心中,也弄巧成拙地将自己的“哀求”锁在了他的耳膜之外。 蓦地一声“咚”响,话本掉了。 段栖椋覆上阮葶嫣的手,慢慢将其从眼睛退到了嘴上。 接着,轻轻落下一吻。 她坐在他怀中,原本俯视着他,此刻慢慢低下身子,亦如他另一手轻抚在她脖颈处力道的方向。 天壤、云泥之别的两道呼吸渐渐交缠交融在一起,就在唇峰与唇峰即将相触之际,阮葶嫣忽悠一下睁开了眼。 段栖椋神色复杂地望着她。 她讪讪地开了口:“萧晦,喊您呢。” 是的,就在那情正浓时,门被敲响了。 段栖椋额上的筋,肉眼可见地跳了两下。 “我,开门去?”阮葶嫣试探地问。 段栖椋叹了口气,放下手,点了点头。 门一开,便听得一郑重洪亮的声音响起:“禀告王爷、王妃,禅室布置完成,请王爷、王妃移步一看!” 阮葶嫣讶然叫道:“禅室?什么禅室?” “正是——” 萧晦刚要开口讲解,却见王爷牵着王妃的手,头也不回地向书房走去。 他脸色登时暗了下来,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喃喃自语:“完蛋了!完蛋了!” 蟾露回兰烽阁抱着一堆经文跑了出来,经过他时,忍不住调侃:“我说什么来着?让你不要急,你偏不听。主子什么脾气你不清楚?” “可是……”萧晦哭丧着脸辩解,“是王爷亲口命令,禅室一布置完就来通知他的啊!” 不错,今日段栖椋一离开皇宫,便将提前准备好的钟板、香板、散香、蒲团什么的一并带回府中。其实这间“禅室”早在几天前便修建完毕了,不过只放了几案、桌椅之类的普通家具,用来“迷惑”阮葶嫣。他想给对方一个惊喜,同时还要亲眼看到她的惊喜。 一回家,他便命萧晦赶紧布置禅房,完工后立刻通知他。而他又怕阮葶嫣提前发现,是以连衣服都没换,就过来“拖延时间”。 他一向是个运筹帷幄的人,正如下棋一般,只要布局中有一丝缺漏——这种缺漏敌手方往往根本察觉不到;或即便能察觉、能补位,也无力回天——他都会全盘放弃。 一切在他看来都是一张步步为营、结结紧凑的网,然,阮葶嫣却是那网最开始的线头。当他自以为编织得天衣无缝时,线头会在猝不及防的时候松开,不可预料、无法挽回。 他以为,她只是个偶然、只是个意外,可此刻,他深深地明白,她是一次又一次、是永永远远、是生生世世! 禅室之中,这位蕙质兰心的美好的人儿,眼中闪烁着万千星辉。 “王爷,这个房间……是您特意为妾准备的……” 万千星辉被泪水洗涤得纯粹鲜活。 段栖椋发誓,他要一辈子守护这份纯粹和鲜活!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00 惊喜 免费阅读.[.aishu55.cc] 01 耳背 灯火映辉,合门而出,窗边朦胧着一双人影。 “他们在里面干嘛?” 女子见蟾露出来,快步迎了上去。 “在禅室能干嘛,抄经呗。”她睨着眼前人,语气不太友善,“漪薰姑娘,这大晚上的,你跑王府来做什么?” 漪薰瞟了眼禅室,笑了笑,“我只是路过罢了。” 如此小小的表情可逃不过蟾露的眼睛,“我晓得了,是王爷命你来的吧?” 漪薰挑了挑眉,轻飘飘地否认:“不是。” 蟾露“哼”了一声,“算你识趣,没进去打扰,不像萧侍卫……” 如同倒豆子一般,她噼里啪啦地把午后的那件事全抖搂了出来。 漪薰听后,翻了个白眼,嘟囔:“怎么总是给我拖后腿!” “可不是嘛!”蟾露附和,“他也给我拖后腿了!” 虽然各为其主,但向主子好的心是一致的,两位玲珑少女默契地嗔怪起“搅局者”。 忽的,只听树荫下响起了一声干咳。 “在背后说人坏话,非君子所为!” 漪薰与蟾露对视了一眼,理直气壮地道:“谁背地里说你坏话了?我们是当着你的面说的!” 蟾露义正言辞地叉着腰,“我们早看到你在那里了!” 萧晦的脸投射着巨大的黑黢黢的阴影,“难道我尽忠职守地听从王爷命令,也错了?” 漪薰像看绝症病人似的冲他摇了摇头,“算了,还是我来吧。” 萧晦沉默了一阵,似乎在反省,良久才闷闷地道:“太晚了,我送你回红稀楼。” 望着这对渐渐消失的人影,蟾露撇撇嘴,“还说别人呢,我看你俩的关系也不正常!” * 中元节,为了祭奠故人,去其坟前烧纸燃蜡是一种传统。而段栖杨在位时,新兴起的放河灯也有着济孤魂的浪漫意义。到了段栖樟的时代,中元不仅是对逝去亲人悼念的日子,还是为生者带来祝福和希冀的节点。 阮葶嫣邀段栖椋在今日欣赏夜景,最合适不过了! 不过于她自己而言,一切却都是偶然罢了。 起先,是漪薰找到她,告诉了她一个秘密。这让她产生了一种深深的负罪感和责任感。她必须尽可能快地与段栖椋单独聊一聊。 然后,这位日理万机的王爷在禅室布置完的第二天又去了皇宫,一走又是五日,今日才回来。 其实,这些话蛮可以在家里说的。可最后晚膳时,蟾露把她说的“放点冰”听成了“放河灯”,才真真把她推向了不得不夜游的“悬崖边”。 由于是临时起意,王府没准备什么船——因为王府的主人从没有游湖的“爱好”,段栖椋便打算命人去市舶司买搜客船。 阮葶嫣见状,急忙阻止了他。 一来,放河灯是她提议的,尽管是“被迫”的,那也该由她来安排;二来,市舶司的船只等同于太仆寺的马匹,怎可因一己私欲而随意购买?再说了,买来之后放哪?如此高调且奢侈的行为,她是坚决反对的。 为了“惩罚”蟾露的“耳背”,她让她租了条不大不小的龙舟,既方便,又不招摇,船舱足够舒适私密,足够她把心中的话讲清楚。 一行人出发来到放河灯的“圣地”——鸠雀湖,为了让星天他们也能放松放松,又多租了条稍大的船。而萧晦和蟾露,则与自己的主子登上了小龙舟。 晚风悠悠,一弦弯月倒映在湖水之中。几盏形态各异的花灯摇摇晃晃地飘过来,船桨激起小小的浪,不想却惊扰了月,登时散了开去。 小舟不划而动,萧晦站在船尾抚着桨,主要起到了一个控制方向的作用。 蟾露也在船尾坐下,双腿伸向船外,光着脚丫子,感受着凉爽的湖水挠脚心的痒痒。 萧晦一脸的凝重,却见她如此惬意,忍不住道:“船头只王爷和王妃两人,你为何不去伺候?” 蟾露被他这句话问无语了,假笑了一下,“你也知道船头‘只有’王爷和王妃两人了,那我过去凑什么热闹?这湖里的花灯够多了、也够亮了,没必要再多我那一盏。” “可万一——” “万一真要出事,你萧大侍卫武功高强,这么小的龙舟一个跟头就能翻过去。而且——”她朝着与自己并肩而行的另一搜船努努嘴,“咱们的人距离这么近,真有情况,剑当他们一步就迈过去了,还怕什么?” 萧晦不再开口,他跟随王爷那么多年,怎会不明白的王爷的心意?可他还是放心不下。 此时此刻,他很希望归黯能在他身边,哪怕像蟾露这般调侃他也行。 可,归黯正在千里之外的渠鞮,任务未完成,又怎可能回得来呢!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01 耳背 免费阅读.[.aishu55.cc] 02 独享 浮灯幽幽,余波浅浅,星斗繁繁,好一副晚夏夜景画。 青年男女坐在船头,举目向湖,两人沉浸在静谧的空气中,似乎隔绝了周围所有的喧嚣。 阮葶嫣很享受这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恍惚间,仿若重回了十惑庵一般。 在十惑庵,有成荫的树、芬芳的花,还有最亲最爱的人;此时此刻,沐浴银辉、身迎晚风,还有…… 她不由得望向与自己近在咫尺的人,只见他眼中溶月,眉间荡云。一瞬间,心头升起一丝奢望,奢望时间能停下来,奢望这份亲密能够留下来。 敏锐的男子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头微微一侧,眸子如同吸石一般,毫无偏差地锁住她的脸庞。 视线倏然被对方聚拢起来,阮葶嫣两颊一热,下意识垂下眼睫,只敢用余光瞟。 他并未因她的胆怯而收回焦点,好像在等她开口。 是啊,她约他,不就是有话要对他讲吗? “……谢谢……” 阮葶嫣上下唇瓣翕动,发出的声音一下便被清风吹散了。 忽的,她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抬起头。 “妾是说,谢谢您。谢谢您陪妾一同游湖,还有,谢谢您为妾修建的禅室。” 她向来是害怕与男子对视和交谈的,但面对段栖椋,为了让对方能看清自己的唇形,她必须要直面他。 其实,直面并不困难,难的是她担心自己会在不经意间暴露出“小心思”。 段栖椋唇角蕴着笑—— 「你已经谢过很多次了。」 阮葶嫣也腼腆地笑了,即便谢过很多次,她还是想谢。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那个在书房旁搭造的小室是段栖椋为迎娶漪薰过门而准备的,包括庭院中栽种的绿植,也是因为漪薰喜欢而特意布置的。 没想到事情竟出现了如此惊喜的“反转”! 笑意刚刚在阮葶嫣的脸上漾开,便忽的又淡了下去。 一想到漪薰,她的心头就是一沉。 是开门见山好呢,还是循序渐进? 她纠结了好一阵,才徐徐地道:“王爷……您身上的味道,真好闻啊。” 段栖椋早就瞧出她有心事,耐心等待她对自己袒露心声,没想到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当即愣了一下,还下意识地吸了口气。 这味道……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啊! “和漪薰姑娘身上的味道一样好闻……” 少女满脸的真诚,但唇边不自然的弧度却出卖了她此刻酸溜溜的心。 段栖椋故意不反驳,而是点了下头,眼中浮现出点点戏谑。 阮葶嫣不禁紧张起来,“咕噜”一声咽了口唾涎。 “那个……王爷……您与漪薰姑娘……认识多久了?” 段栖椋的眸色霎时换上另一番色彩—— 「十年。」 “那么久了啊!”阮葶嫣蜷了蜷手指,声音莫名地有些发颤,“你们的感情,一定非常深。” 深到让她无法企及;深到让他可能痛不欲生。 段栖椋的脸上一下多了许多故事,曾经快乐的、艰难的故事。 同时,还有掩藏不住的欣慰—— 「你同她也很合得来吧。」 阮葶嫣沉吟了,不知该怎么回复这句话。 她同她合得来吗? 不错,她对她是有着天然的好感。明明处于弱势,气度却比男子还要潇洒。她是在羡慕她,亦或是希望能成为她。 而矛盾的是,漪薰的魅力在她心里却不觉间成了一根刺,每每想起她陪伴段栖椋度过了那么多的日日夜夜,这根刺便会多扎入血肉里几分。 但,世上有太多事是人难以预料的。 漪薰突然向她恳求……恳求她…… 她承认,当对方说出自己的诉求时,她心中的刺竟绽开了一朵花。 可在她冷静之后,更繁复难解的问题如骤雨狂风般向那朵花袭来。最终,留在心底的,仍是一根拔不掉、腐不烂的尖锐。 “妾……我……”阮葶嫣的眼眶微微泛着红,“我……想求王爷一件事!” 段栖椋并不意外,他等的就是对方这句话。虽然他不知她会提出什么要求,但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排除万难来满足她。 他的眸光温柔似水,缠绵又期待,同时还有一层小心翼翼,斟酌着如何在充分给予对方完全尊重的情况下,答应她所想要的一切。 “我想求王爷,不要迎娶漪薰了!” 这是段栖椋今晚的第二次愣怔,他何时允诺过要娶漪薰? “之前是葶嫣擅作主张,害得萧晦归黯他们忙活了好一阵,如今我想收回决定。我不想要漪薰进王府了!” 阮葶嫣的焦急与后悔全被段栖椋看在眼里,他登时改变了“斟酌”的内容。 「为何突然改变了心意?」 “因为我……我不想王爷身边还有别的女子!”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02 独享 免费阅读.[.aishu55.cc] 03 七郎 十惑庵是个纯粹的所在,十惑庵的子弟也都纯粹得如同一张张白纸。 合虚师太为她们书写下佛家的“因”、“缘”、“果”,亦为她们涂上了“诚心”、“善良”和“责任”。 阮葶嫣虽是个人淡如菊的性子,但面对一些事,尤其是因自己而起的事,却从未退却过。 当日漪薰向她袒露的事情,令她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原来漪薰钟情的人并非瑱王殿下,而是另有其人! 阮葶嫣下意识是欢喜的,可还没弄明白自己为何会欢喜,便被最为现实的问题占据了意识。 段栖椋知道漪薰不爱他吗? 倘若他知道了,他会承受得住相伴十年的人对自己的“背叛”吗? 倘若他承受不住,他会摧毁对方还是会摧毁自己呢? 想到这,阮葶嫣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 不错,堂堂瑱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多么高不可攀的存在! 可将这个人一点一点剖析开来,谁又会愿意成为他呢? 父亲薨逝,母亲随父亲而去,母族远隔千里,父族中血缘最近的人将他视为一枚棋子,只有名号却没有实权,唯一真心待他的表姐也身不由己。 在母族危机与父族威胁的夹缝之中,漪薰可能是他唯一的光。 然,这束光,也快要熄灭了。 阮葶嫣觉得自己又蠢又坏。 最开始她以为自己拆散了那对有情人而懊恼,为了弥补过错,她努力透明化自己,让漪薰进入王府、与段栖椋长相厮守。可如今,她明白了是自己“错点鸳鸯谱”。接下来是“亡羊补牢”还是“船到江心补漏迟”,只能听天由命了! 其实,她本可以把漪薰的“另有所爱”转述给段栖椋,可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隐瞒真相。 漪薰是万万不能入府了,同时,她也不想伤了段栖椋的心,是以才会说出“不想其身边有别的女子”的话。 虽然是权宜之计,但在出口的那一刻,她还是有种本能的渴望,渴望能够代替漪薰,成为段栖椋心中的那束光。 轻轻的,温柔的摩挲拭掉了她眼角的泪痕,她的视线又恢复了清晰。 “我知道,我很自私。”她委屈又自责地望着男子,“可我真心恳求您,放掉漪薰吧!” 段栖椋充满怜惜的眼中倏然划过一丝异样,不过很快,他便想通了所有。脸上依旧带着脉脉的深情,只是扬起的唇角似乎故意给对方留下自己的“破绽”,就看她能不能发现了。 阮葶嫣太过不安,见他迟迟没有回复,就愈发慌乱起来。 “王爷,求您答应我吧,好吗?” 她甘甜清亮的嗓音因忐忑而变得糯糯的,想来寻常男子听到,必会浑身酥软;可惜的是,这里的男子却听不到。 段栖椋盯着她红润的小唇,喉结不由得滚动了一遭。 「让本王答应你也可以,但有个条件。」 阮葶嫣细细解读着他的手势,眼中渐渐放出了光。 “王爷您请说!只要葶嫣能做到的,绝不推脱!” 不觉间,段栖椋的眉梢、眼角全都挂满了笑。 「以后,不要再喊我‘王爷’了。」 阮葶嫣怔怔地眨眨眼,“不叫‘王爷’,那叫什么?” 段栖椋摊开她的掌心,在她手心里写下两个字,然后又帮她蜷住了手指。 “七——郎——” 这两个字让阮葶嫣的脸登时沸腾起来。 此时弦月挂枝,美好的像个梦! 这个称谓,亦是在月牙儿下诞生的。那时的她想放纵真实的自己来迎合美好,尽管后面遭遇了被武佑掳走的突发状况,到最后她还是在段栖椋赶来救她时脱口而出了。 但,也仅限于“脱口而出”罢了,怎能当做日常的称呼? 「来,再喊一声。」 段栖椋伸出一根指头,慢悠悠地挑起她的下巴。 而她,却依旧紧抿着唇,小脸满是纠结。 段栖椋的手指离开她的下巴时,有意无意地将指节在她的下颌线上划了一下—— 「你不是说,只要我答应你,我提什么条件你都接受吗?」 阮葶嫣细长的柳眉耸成了小山峰。 也不是所有条件都接受的……其实这个条件接受起来也不算太难……可这个条件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接受的……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像浆糊一样,一团乱! 段栖椋的眼睛罕见地弯起来,温和地侵略着她的思维。 「既然你不愿,那本王便不勉强,明日,本王便将漪薰接入府中。」 他干脆利索地做完这句话的手语,便将脸偏了过去。 阮葶嫣见状,心头大急,“我叫!” 对方不看她,如何知晓她叫了? 她咬了下唇,不顾礼节地一下捧住段栖椋的脸,将其生生扳了过来。 “您看:七——郎——”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03 七郎 免费阅读.[.aishu55.cc] 04 中断 微波粼粼,皓白在浅浅的涟漪中温顺地起伏着。 阮葶嫣的心跳随着覆在双手上的温度升高而越来越剧烈。 段栖椋握住她的手,从脸上退下来,接着与之十指交缠。 清爽的晚风掠过少女的碎发,瞬间,清甜的热浪席卷而来。 段栖椋的两片薄唇暧昧地摩挲着她的耳垂,又酥又麻的触感令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试图用脸颊与肩膀相夹来“保护”耳朵,不让对方“侵扰”。 谁知,这竟中了男子的下怀! 他顺势吻上她的下颌、脸颊,最后滑上了她的唇。 娇嗔的低吟刚一发出,便被对方完全吞噬在口腔之中。 他一边含着她的小唇贪婪又小心翼翼地啃咬着,一边搂上她的腰,向自己的怀中拥。 她的腰怎会那般纤细!与他的手掌一般宽度! 不过,虽然瘦削,却不硌人。 他疼惜地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腰,又是一声低吟,又一次被他的舌搅散了。 蓦地,四唇相离。 阮葶嫣急促地呼吸着,要是再多一刻,她的身子便要融化了! 段栖椋的中断,并非是因为他“饱”了,相反,他的欲求还远远没有达到。他只是想看她此刻的表情,眸光萦雾、面含春桃,微微红肿的唇愈发鲜嫩诱人。 他舔了下唇,将她的味道一丝不漏地吸纳入体,然后再次发起了“侵略”。 然,这一次,阮葶嫣有了准备,连忙抬起手,捂住了对方的嘴。 段栖椋眼睛弯弯,丝毫没有气恼的样子。 他越是笑,阮葶嫣就越觉得吃亏。条件明明只是换个称呼而已,她也照做了,为何还会演变到如今的地步? “您答应我的,不要反悔!” 她一脸委屈地抿着唇,声音有些含糊。 段栖椋的目光在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间逡巡着,同时,挑逗又绵长地吻着她的手心。 她不想让他再占自己的“便宜”,一下撤回了手。 刹那间,她知道自己又“中计”了! 段栖椋的气息在她的口腔中飞快地攻城略地,反客为主! 一息、两息、三息…… 忽的,她错开了头! 段栖椋心头一惊,只当她实在不愿,也不敢再“霸道”下去。可瞧她神色怪异,眼中除了羞涩,还有被扫了兴致的点点不甘。 直到看清她的唇形,他才明白过来。 站起身,只见岸边聚集了不少身着官服的侍卫,并且身处的小龙舟,也正向岸边漂去。 他的脸色原本凝重得像化不开的墨,却在一只小手“钻”入自己的手心时,骤然散开了。 阮葶嫣拉着他的手,盯着岸上的人,忧虑地喃喃:“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稍稍紧了紧手中的力道,以示安慰。 将近靠岸时,只见一侍卫肃然地向这边道:“劳烦请各位下船,方便官府搜查。” 阮葶嫣正满脸疑惑,萧晦快步从船尾来到了船头,跳上岸,冷冷地道:“怎么你连瑱王殿下和瑱王妃殿下的船也敢搜吗?你的长官是谁?让他过来说话!” 小侍卫虽未见过瑱王其人,但光听这两个字已经吓得脸色惨白、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的上司闻声而来,态度极为谦卑,谄笑着道:“瑱王殿下在此,卑职等有失远迎,请您恕罪。王爷,今日之事甚为重大,待卑职慢慢道来。” 阮葶嫣很识大体地放开段栖椋的手,“王爷,您去处理正事吧,妾在此等您。” 段栖椋沉吟片刻,点了下头,上了岸。 蟾露接替他上前,机警地保护主子的周全。 不一会,旁边有艘奢华的大船也靠了岸。 未见其人,却先听到了里面的喝令:“你们可知我是谁?居然敢搜我的船!” 这声音,阮葶嫣再熟悉不过。只见一身着锦衣的女子怒火冲天地走出了船舱。 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堂姐阮珮湖! 负责她那艘船的侍卫稍微年长些,兴许是见惯了这种富家小姐、官家太太,表现得很是耐心。 “柴夫人,下官多有得罪,但职责所在,恳请您行个方便,也好让咱们弟兄回去交差。” 阮珮湖身边的男子也不住解劝:“是啊,娘子。从天牢里逃出来的刺客可是非同小可,我们还是不要耽误人家办正事……” “你就是个废物!”女子几乎是指着对方的鼻子在骂。 柴故本就不够高大,在略显丰腴的妻子的对照下,看起来更是弱不禁风。 “这可是圣旨啊。谁敢违抗圣旨?”他用最懦弱的语气说着最理直气壮的话。 “你还敢跟我顶嘴!”阮珮湖丝毫不留情面地踹了夫君一脚,“那他们呢?为何他们不用搜船?” 像抛球似的,“矛盾点”登时转移到了阮葶嫣身上。 阮葶嫣的确有些心虚,毕竟别人的船都搜了,到他们这就略过,是说不过去。可当今这世道,权利和地位就是连鬼怪都可收买的力量! 柴故被踹得踉跄了两步,又立刻回到了妻子身边,仓皇地道:“娘子,那可是瑱王殿下!你千万别再多嘴了!” 阮葶嫣无心听他两口子的掰扯,眸光一转,一个掠影,倏然闪过眼眸。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04 中断 免费阅读.[.aishu55.cc] 05 南北 船边的湖面,随着一声惊呼而卷起一阵不大不小的波澜。 但,无人察觉到湖面的情况,都将注意力放在受了惊吓的女子身上。 阮葶嫣脸色惨白地瘫倒在蟾露的怀中。 蟾露能真切地感受到她的恐惧,紧紧地抱着她,“王妃,您别怕,蟾露在这!” 说话间,段栖椋已快步赶了过来。他捞过自己的妻子,担忧地望着她。 阮葶嫣颤抖地攥着他的衣服,“王、王爷,我刚刚看到……看到一个非常可怕的人影,从前面树林里穿过去了!” 侍卫头头反应最快,“是刺客!来人,随我进树林里搜!” “萧晦!” 萧晦原本逡巡于湖面的视线被阮葶嫣的呼唤一下召了回来,“是,王妃,您有何吩咐?” 阮葶嫣极为认真、郑重地道:“你可要好好保护王爷啊!” “卑职明白!” 萧晦干脆地回应,可心里却有一丝怪异。这句嘱咐出现的时机看似顺理成章,可细究起来,则显得十分多余。 阮葶嫣抓着段栖椋的手臂,让其又靠近了自己几分。 “王爷,我不太舒服,我们回家吧,好吗?” 段栖椋点了下头,将她打横抱起,上了岸。 她楼上他的脖子,微偏着身,对蟾露道,“这船暂且先别动了,既然人家奉命过来搜船,我们也不要例外,等他们搜完再还吧。” 说完,便如无骨一般完全蜷入温暖的怀抱中,手掌在男子的脸颊上一抚而过。 果然,段栖椋低下了头。 “王爷,妾这样擅作主张地安排,您不怪妾吧?” 怀中人儿如同一只乖鹿儿,湿漉漉的眼睫,楚楚可怜。 猝不及防的,一道阴影落下,同时,额上多了一星的温热。 阮葶嫣的心跳登时漏了一拍,她本想让自己的“计划”变得更完整、更无后顾之忧,怎会莫名得了一个额头吻呢! 她一下把脸完全埋入对方的胸膛中,好像掩藏住自己的害羞,便能把适才发生的一切从众人的记忆中消除似的。 当然,这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岸边停了一溜儿的船,船边站着十几号人。最初大家是被阮葶嫣的“发现”所吸引,然后本能地对“瑱王身份”的好奇而没有移开视线。 是以,忽然的亲密举动,也完全被这里的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 这其中,也少不了阮家大小姐——阮珮湖。 * 夜空如一团墨,浓得化不开。 随着一声尽可能低的关门声落下,阮葶嫣忽悠间睁开了眼。 她让段栖椋以为自己睡着了,其实她清醒得很! 是啊,试问谁经历了刚才那些事,还能安然睡去呢? 不错,她是看到了刺客,但不是树林里,而是自己所站立的船的下方! 那是一双让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眼睛。 在最危机的时刻,那双眼好似黑暗中的一盏灯,为她照亮了希望。 他全身浸泡在湖水里,当扯下面纱的那一刻,四目相对,猝然间,她头脑一片空白。 她的惊呼,既是对此刻相逢的震惊,也是对事态紧迫的悚然。 他是故意露面让她发现的吗? 也许只是偶然,也许只是他体力不支的松懈。 但不论怎样,她必须要救他! 她故意指向完全相反的方向、并且不让人挪动龙舟,就是为他争取逃脱的时间! 心绪仍无法平静下来,她忧虑着他是否已经脱险,也担心着他是否有伤在身。 最令她苦恼的是,空损伯伯为何会是那个闯入天牢的刺客! 翌日,段栖椋再次被圣上传召入宫,同时消息传来,困扰了阮葶嫣一夜的疑惑,也因此有了合理的答案。 事情要追溯到刚结束不久的科考上。 有一题目为:以“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论述治国之策。 考生的作答各不相同,其中以针砭时事、德本财末者为最优,而结绳、垂拱而治者多平庸泛泛。 榜单早已公布,状元、榜眼、探花,以及其他排名靠前的进士都等着封官受俸。可谁知一道圣旨下来,不仅撤掉了状元等的头衔,还将他们投入了大狱。 原因说来简直可笑至极! 凡是明确写出以“南北”为界限的考卷,都有分裂大肃的嫌疑。 康提传段栖樟口谕:我大肃乃□□大国,疆域辽阔,百姓安居,且不分彼此,岂容人以“南肃”和“北肃”一说来扰乱朝堂? 以此为由关押了众多考生不说,还把责难“扣”到了主考官、大学士郎智吾的头上! 郎大人是朝中和民间公认的品行端正、德高望重之士,却在年过花甲时“晚节不保”,甚至有性命之虞! 如此一来,空损孤身闯入天牢营救郎大人,确是一点也不令人意外。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05 南北 免费阅读.[.aishu55.cc] 06 帮凶 这是阮葶嫣第三次去赴段如砥的约。 与上一次相同,地点还是在十惑庵。 可以想象,段栖椋在知晓她“偷偷”行动后,对她该多失望! 但,能瞒一时是一时,她也顾不得许多了。 斋房之中,香炉中的青烟无形地弥漫着,朦胧了段如砥的脸,分辨不出她是何种神色。 不,她根本没有任何表情。 可阮葶嫣却觉得,眼前的这位长公主与之前截然不同,肃穆、沉重,不怒而威。 她身边依然只有一个蟾露,而对方的侍女除了绾峥,还多了一人。 “瑱王妃,好久不见了。” 阮葶嫣刚要回复段如砥的寒暄,却见那陌生的女子忽的上前一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求瑱王妃殿下救救我祖父!” 阮葶嫣被着突如其来的恳求吓了一跳,忙道:“姑娘快请起,有话好好讲!敢问姑娘如何称呼?你的祖父发生了什么事?” 蟾露很有眼色地将女子扶了起来。 只见她相貌虽非倾国倾城,但极其清秀。可能是由于太过悲伤,显得五官走势向下,充满脆弱感,泫然而泣的姿态更是我见犹怜。但即便情绪失控如此,她仍保持着良好的礼仪,气质淡雅得像杯白茶。只是这茶没有甘甜,只有苦涩。 “民女小字情霓。郎智吾,正是民女的祖父!” 阮葶嫣一下愣住了。 郎智吾的孙女居然来求她相救!她何德何能能有把人救出天牢的本事! “郎小姐,其实我……” 她刚要坦白自己的无能为力,却被段如砥的声音打断了。 “七皇婶,想必七皇叔弹劾吏部尚书武大人的事,你也有所耳闻吧。” 阮葶嫣双眉一蹙,“此事我晓得,但并不了解。” “无妨。我挑核心的讲给你听。” 长公主的神色依旧,但强大的气场却让人有种无法挣脱的窒息感。 “七皇叔从来都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此次将武昼的罪证一股脑儿都堆在圣上面前,也同样让人出乎意料。面对如此猝不及防的检举,除了武昼本人,还有另一人也来不及招架。” 段如砥停了片刻,唇角勾着一抹混沌,“此人便是——康提。” 阮葶嫣的皱眉从坚毅变成了疑惑,康提不是大内总管吗?武昼的罢黜与他又有何干? “七皇婶你一定纳闷,这两人怎么会牵扯到一起去。”段如砥看穿了她的心思,不急不缓地续道,“其实,本宫也不懂,所以无法向你细说。不过你若非要搞明白,可以直接问七皇叔。毕竟朝中之事,没有人——哪怕是圣上——会比他更清楚。” 阮葶嫣不安地抿了抿唇。 “再说回康提。”段如砥的声音好似刀锋一般清冷无比,“总之,武昼的倒台使他在某些方面处于了劣势,不过以本宫对他的了解,恐怕他做这一切,更多的是出于气愤。” “气愤?” “不错,曾经的便利一朝被摧毁,他咽不下这口气,是以要挑一个‘冤大头’来解气!” 阮葶嫣越想越不对劲,既然是段栖椋断了康提的“财路”,他应该归责于段栖椋才对,为何会把郎智吾拉下水? 段如砥再次洞察了她的疑惑,“很奇怪对吧?但,康提就是这样的老狐狸。他故意从试卷里找出所谓的‘南肃北肃’的观点,呈给圣上;然后又反向利用武昼这个‘吏部尚书’所行使职责中涉及的一环,让圣上必须不放过郎大人。” 阮葶嫣原本还是一头雾水,而当郎青霓窸窸窣窣的啜泣声传入耳畔时,她一下恍然大悟! 她猛地质问道:“郎小姐,你不会也以为郎大人的入狱是由王爷一手造成的吧?” “不、不、不。”段如砥啧啧嘴,“准确地说,是由七皇婶你一手造成的。若你不去招惹那武佑,七皇叔仍能独善其身。这么多年来,他手里握着的东西远比你想得多得多,但他一直‘装聋作哑’。直到你的出现——”她的眸光骤然凌厉起来,“他不仅无法再选择当一个旁观者,还会在走每一步时,毫无预料地成为朝中任何人的帮凶!” 阮葶嫣狠狠提着一口气,“王爷没有错!他做的都是正确的!他怎么会成为坏人的‘帮凶’呢?” 空气静止了两息,随后,段如砥发出了低沉的笑声。 “坏人?哈哈哈——坏人!”她的笑声越来越大,眼角甚至笑出了眼泪,“在你眼中,什么样的人是好人,什么样的人又是坏人?在你眼中,好人永远不会变成坏人、坏人也永远变不回好人吗?” 阮葶嫣长久以来的信仰赫然被一点点侵蚀,她狼狈地向后退了两步。 “还有,在你眼中,七皇叔,真的是个好人吗?”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06 帮凶 免费阅读.[.aishu55.cc] 07 澄明 适才还晴空万里,转瞬便黑云压境。闪电在云端跳跃,闷雷敲击着耳膜。 手掌重重地压制着胸前的剧烈起伏,阮葶嫣猛地打开了门。霎时,夹裹着冰冷雨水的嘶风灌入了小小的斋房之中。 “我需要合虚师太为我解惑后,才能回答公主的问题。” 她几乎是气音,但压低的语调却在向对方宣誓,自己并未投降。 蟾露赶忙上前,“王妃,奴婢陪您……” “不必了。” 阮葶嫣丢下这三个字后,便冲出了门。 她不是故意对蟾露冷漠,只是怕再多说一个字,情绪会彻底失控。 从斋房到禅室,不过区区数里,她却感觉自己走了数年那么久! 师太原本就是满面愁容,此刻忽的见到了她,愈加单忧极瘁,急得过去迎她。 她本以为忍过了一路上的风雨,内心的敏感得到了些许钝化,但当师父的体温传递给她的一刹那,她的泪水夺眶而出。 “师父!” 这一声呼唤,仿佛耗尽了所有的气力,她一下瘫倒在地。 瘦削的老者勉强将她扶起,为她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与之间见面时的好气色截然相反,此刻自己的好徒儿面如薄纸,虚弱得令她揪心。 “净念,你别怕,师父在这里!” 她慈爱地抚摸着少女的脸,这让她想起她们的初次相遇。 彼时,她根本不知那位名叫阮诀的施主寄养在十惑庵的婴儿是何身份。不过,早早知晓了又如何?净念只是净念,是她最疼爱的好孩子。 尽管出家人四大皆空,可她也有过奢求,那就是希望净念能一直隐姓埋名下去,有一天能继承她的衣钵。 但这种奢求随着徒儿的出嫁,而完全破灭了。 她曾打算将净念连夜送出京城,找个更隐蔽的所在安顿。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她自己抗旨获罪不要紧,怕的是定会连累整个十惑庵! 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啊! 蕙质兰心的净念看穿了她的心事,离开庵堂的前夜,她对她做出最虔诚、执着的承诺:她绝不会让十惑庵陷入危险境地! 合虚心疼她、感激她,也觉得愧对于她。她走后的每一天,她都为她诵经念佛,只愿佛祖能照拂自己可怜又可悲的徒儿,让她不要被身世的漩涡伤得太深。 阮葶嫣孩子气似的抹了抹眼睛。 师父就是有这种神奇的魔力,哪怕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就能稳定她的心神。 她从未见过母亲,也没感受过母爱。可谁又能说,十几年的师徒情比不上那肤浅的血缘关系? 深深吐出一口气,好似把在斋房受到的“怨气”和“质问”全部吐了出来。 “师父,净念没事了。”她顿了顿,“师父,净念来找您,是想问您,空损伯伯的伤,好些了吗?” 合虚师太先是微微一惊,随后又恢复了慈眉善目的模样,“空损施主他并未受伤。” 这次轮到阮葶嫣讶然了。在天牢里“走”了一遭,又被侍卫追了一路,空损竟然毫发未损!他的武功,究竟到了何种出神入化的地步了! “师父,空损伯伯与郎智吾郎大人是何关系?为何伯伯会不顾生命危险去劫天牢?”她踌躇了一下,还是问出了自游湖那夜起便困扰自己的问题,“郎大人与我……我父亲,是否也曾相识?” 合虚师太眼皮动了动,然后叹了口气。 阮葶嫣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师父是知道内情的! “空损施主说,郎大人为人清正,是这世道中难得的好官。他出手相救,只是出于对郎大人的敬重。” 听得此话,阮葶嫣的脸上不由得浮现了点点的失落,不过很快便调整了过来。 空损是个游侠,打抱不平、行侠仗义,是他的人生信仰。郎大人的清名在民间也是赫赫,她想,就算不是空损恰好在京城、赶得上粉碎这场无妄之灾,民间的其他有志之士也不会袖手旁观,任凭郎大人受人诬陷的。 如此一来,营救郎大人是义举,也是修造化的大好事! 郎青霓哀恸的一张脸慢慢浮现在脑海之中,她是真心想要帮她! 但,段如砥的那番话也同时回荡在耳畔。 她忽的笑了,笑容中含着从未有过的讽刺。 段如砥太擅长洞察人心了,她用“武佑的丧命”,一针一针地编织起阮葶嫣对郎大人的“亏欠”,然后狠狠打了个死结,把段栖椋完全囚禁在必须为郎大人负责到底的渔网之中。 可,这位自视甚高的长公主永远也胜不了自己的亲叔叔,她的洞察中缺少的,恰恰是人性中最容易被忽略的“善”。就算没有激将,单是郎青霓的恳求,阮葶嫣也会尽自己的一份力。而段如砥如此步步为营,只会让她反感、不适。 “至于你父亲……” 低沉又柔和的声音豁然将她拉回到了现实。 “他生前,确也得到过郎大人的关照。”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07 澄明 免费阅读.[.aishu55.cc] 08 承诺 骤雨急来急去,不足一炷香的功夫,外面已雨住天晴了。 可蟾露脸上的乌云却没有半天褪去的意思,她站在窗边,不安地眺望着合虚师太禅室的方向。 “你是在担心我们的计划不成,还是担心我真的会对她动手?” 一道幽幽的女声好似剑风一般掠过耳畔。 蟾露额上的青筋猛然一跳,登时单膝跪地,“卑职有错,请主子治罪!” 段如砥用茶盖拨了拨茶面,示意绾峥在门外守着,以防旁人偷听。随后懒洋洋地道:“你罪在哪里?本宫怎浑然不觉?” 蟾露的鬓边渗出了细汗。 “还是说,你已经改投别主,对本宫生愧了?” 蟾露以最卑微的姿势匍匐在地上,“主子明察!卑职对主子从未有过二心!” “够了!此刻可不是你主仆二人争吵的时候!” 郎青霓大袖一挥,坐到了段如砥身侧,同时挡住了她射向蟾露的视线。 段如砥依旧笑意晏晏,“青妹,别看这尼姑庵又小又偏僻,但这里的茶,却是你想象不到得好。来,喝一杯试试。” 说着便将适才吹温的茶杯递给了郎青霓。 可郎小姐却丝毫也不领情,一下推开,“不喝!” 段如砥见她拒绝,也不气恼,不慌不忙地放下茶杯,道:“你放心,你祖父、父亲和叔伯,都不会出事的。” “你教我怎么放心!”郎青霓原本就是眼眶通红,此刻更是控制不住地氲起了水雾,声音也颤得令人心酸,“我以为你能帮我想个好法子,没想到你居然来找瑱王合作!早知今日,我当初就不该躲在你府里,让他们将我与父亲他们一并抓走算了!” 段如砥一手抚上她的下颌,轻轻将她的头扳到与自己对视。 “你就这么不相信七皇叔?” 郎青霓咬了咬牙,“我不相信你会相信他!” “哎呀呀,这可如何是好啊。”段如砥沉声“呋呋”地笑着,“幸好你没有做我的七皇婶,不然那瑱王府,还不得让你拆了啊!” 郎青霓脸上一红,“那只是莲妃娘娘的暗示罢了,我根本不会答应。” “是啊,可即便你答应了,你也成不了瑱王妃。” 郎青霓压了压眉,“所以我看不惯他,明明早早设好了陷阱,只待猎物上钩即可,却还要拉别人出来遮掩。你可知,我父亲陪他玩什么‘盲射游戏’,是对我们郎家多大的侮辱吗!” “七皇叔向来如此。哪怕是帮人、救人,他也要‘画蛇添足’地让被施恩者感到不堪和怨恨。”段如砥三指并拢,按了下她的胸脯,“也正因他是这种人,我才会肯定他能万无一失地救出郎大人。” 正在此刻,只听绾峥机警的声音传了进来,“主子,王妃回来了!” 蟾露“擅作主张”地站起身,开门去迎阮葶嫣。 阮葶嫣进入斋房,开门见山:“郎小姐,我答应帮你的忙。” 郎青霓有些意外,但段如砥却神色依旧。 “不过,此事不能让王爷知道。不然,我唯一能做的只是每逢初一十五、清明中元,为郎大人诵经一日,来超度他的亡魂了。” 段如砥眼中的“稳操胜券”出现了明显的松动。 “让七皇叔置身事外,七皇婶,你对夫君可真是情真意切啊。既然七皇婶如此胸有成竹,想必是已经想出了好计策?” 阮葶嫣垂了垂眸,“没有。” 郎青霓苦恼地揉着眉心。 “但我相信,公主一定早有了万全之策了。” 她笃定着,笃定着对方一定有备而来。 郎青霓将目光移向了身边人。 段如砥的脸上再无半点笑意,手托着半歪着的头,陷入了沉思。 良久,她蓦地勾起了唇,“好吧,本宫认输了!” * 郎智吾因“南肃北肃”一案,连坐了全家。不日他即将被处斩,而他的家人,正被流放发配到寒北一带。 幸好段如砥提前得到消息,派人将郎青霓从郎府提前偷出,这才不至于令郎家“全军覆没”。 除了郎家,凡是考卷中提到了“南肃北肃”内容的考生,包括三甲在内,至少百号人,全部被投入了天牢。原本空荡荡的阴森之处,一时间竟“人满为患”。 后来空损去劫狱,空手而归不说,还让朝廷提高了警惕。是康提建议将“重犯”郎智吾单独关押,而积极响应并承接下来的,则是大皇子段汝础。 是以,郎智吾如今正在段汝础私宅的地牢之中,森严和惊悚程度与天牢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是老问题,潜入大皇子府容易,但将人完好地救出来,太难!” 明明是二八年华,但长久的殚精竭虑在郎青霓的眼角竟刻下了几道细纹。 段如砥则与之完全相反,一派气定神闲,“郎大人若是还关在天牢,我可能要另想个法子。但他既然已经被移交到了大皇子府,那对于我们就有利多了。青妹,难道你不清楚我这个皇弟是个什么‘德行’吗?” 郎青霓眼前一亮,“腰牌!” “不错!” 段如砥笑眯眯地凝视着阮葶嫣,“七皇婶,你一定能办到的,对吧?”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08 承诺 免费阅读.[.aishu55.cc] 09 擅闯 静夜幽幽,却见高大城墙的另一侧,腾升起一片红光。 阮葶嫣深如寒潭的眼眸,因此被搅得一片浑浊。 在叩响了“络北王府”大门的一刻钟后,王府下人才姗姗来迟,邀门外的人们入内。 并未前往会客厅,而是直接来到了庭院中。 那片火光正是在庭院四周摆放着密密麻麻的红灯笼所致。 曲音冲天,玉足缭云,金器映叶,酒香飘池,好一副奢靡的盛宴之图! 瞥见了来者,主位上的男子懒洋洋地抬了抬手,乐音乍停。 “大皇姐真是稀客啊。” 嘴上这么说,可行为上丝毫没有看出他对“稀客”的重视,仍半倚在榻上,未动分毫。 宁靖长公主微勾着唇角,在朦胧火光中,她有种说不出的妖艳之感。 “大皇弟,你晓得你皇姐我一向喜欢凑热闹,为何你偷偷开了这‘曲江宴’,却不来请请本宫呢?” 段如砥与络北王段汝础关系一向浅薄,为何会突然“舔着脸”不请自来? 其实,在郎智吾和大量进士、考生被捕入狱后,曾经的那张“成绩皇榜”便随之作废了。是以圣上做出了史无前例的决定——重考! 除了变更了考官,还增加了一名“监管”。种种利益和未来前景的趋势下,段汝础对其势在必得。而另他意外的是,与自己有甚少“瓜葛”的段如砥,竟在暗中没少帮自己使劲儿。 他生在宫中、长在宫中,自诩政治才干非凡,也一直沉醉在“未来储君”的“风言风语”之中。他亦知这位宁靖长公主的为人,“见风使舵”“见利忘义”。若她是名男子,说不定会成为自己最强劲的竞争对手,但,可惜,她终归是个女流之辈。 是以段如砥如此举动,看似怪异,实则在向他示好。 所谓人要有先见之明,待他当了皇帝后再来“巴结”,早已是缓不济急。大皇姐很聪明,明白“先下手为强”的道理。 那么今夜对方的造访,也并不稀奇了。 斗酒入肚,已然令段汝础的眼睛迷蒙地睁不大开;本就臃肿的肚子,此刻更是好似个水桶一般。 “就算本王未请大皇姐,大皇姐这不也来了?”他挑着眉,似笑非笑,“还有,大皇姐,本王这里可不是什么‘曲江宴’,科考还未开始,你瞧瞧他们连个小进士也不是呢!” 话音一落,便有数人齐声接话:“是,大皇子说的是,长公主莫要误会了。” 段如砥睨着眼,扫了一圈在场的宾客,心中冷笑,能掀起风浪的人都被抓起来了,这里尽是些小鱼小虾。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请大皇姐落座?”他拖着长长的尾音,不知怎的,忽然戛然而止,原本快眯成一道缝的眼霎时瞪大,“等等!大皇姐,你不是一个人来的?” 段如砥“呋呋”地笑道:“我们这站了一堆人呢,皇弟你刚发现啊!我带来的这些舞姬,可是土生土长的渠鞮人,皇弟你与渠鞮公主的大婚在即,是得先适应适应这‘异域风情’的……” “不!谁跟你说那些个下等人了!本王……似乎看到了……看到了瑱王妃!” 一下被点到了名,阮葶嫣心头一突。 她深深吐了口气,上前一步,“是,希望大皇子不要介意我这个‘不速之客’的擅自闯入。” “快!快请王妃和大皇姐入座!”段汝础几乎是从榻上弹起来的,“来,婶婶您来侄子身边坐!” 阮葶嫣与段如砥对视了一眼,小心翼翼地向主位方向走去。 她的余光无意在四周逡巡,很快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她堂姐的相公——柴故! 想来,柴故是要参加本年度第二次科考的,如今他成了段汝础的座上宾,前途应当“无量”吧。 “婶婶,一阵风怎么把您给吹来了?” 段汝础殷勤的声音打断了阮葶嫣的思路。 他让人赶紧把榻挪开,搬来了两张椅子,供自己和佳人同坐。 和着腐烂饭菜味道的酒气顺着“那阵风”扑洒到了阮葶嫣的脸上,令她作呕。 “我……本宫……”她强忍着心头的不适,低声道,“夜晚烦闷,本打算随便走走,恰好碰上了长公主,这才与之结伴而来。” 段汝础像盯猎物一般注视着她,“当真?婶婶您可不要诓骗侄子哦。” 阮葶嫣僵硬地笑了笑,“本宫骗你做什么。” 段汝础不言,心中却万分笃定,这小女子看着单纯,心眼子是一点不少,也懂得“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09 擅闯 免费阅读.[.aishu55.cc] 10 舞池 今夜的月,是道残月,弯不成弯、圆不成圆,没有一丝的美感。 可段汝础哪里会在乎这些?他压根儿从小到大就没在乎过这些! 他在乎的只是表面的权利,以及此刻眼前的美人。 阮葶嫣的眉梢沾着冷冷的月光,眸中闪烁着淡漠的微光,不笑亦不抬眼,就这么低垂着眼睫,望着对方那可笑又可厌的肥胖的手指。 但,她所表现出的所有“躲避”,在段汝础眼中则成了“欲盖弥彰”的诱惑。 越是说“凑巧”,他便越是认为她是“故意而为”! 试问,在他和段栖椋之间做选择,谁会有半点犹豫? 一个是储君的不二人选,将来要执掌龙印、一统天下;另一个除了辈分大点,一无是处,所谓拥有的权势,也不过是当权者对他的施舍罢了。 阮葶嫣虽迟钝了些,但如今能想通,也为时不晚。 段汝础的目光在她身上好似拉了丝一般,好不容易断开,又忙不迭地再续上。 “婶婶,想必您奔波了这么久,一定饿了吧。侄子请您吃块桂花糕……” 他本想在递送糕点时,趁机揩油,谁知却换来对方一句不咸不淡的“先放着吧,我不饿。” 这句话,阮葶嫣是发自肺腑的。 当初拟定计划时,段如砥特意嘱咐她要维持这个“清高”的人设,对于见惯了美酒美人的好色之徒来说,“欲擒故纵”这招,百试百灵。 可她却隐隐担心自己太过表现“真我”,会不会坏了大事。 所幸,段汝础非但没有气恼,反而更加殷勤。 由于大皇子过于肥胖的身躯,以及他为了讨好阮葶嫣而过分夸张的动作,导致系在腰间的腰牌十分“抢眼”。 中了!一切果真在段如砥的预料之中! 是的,阮葶嫣肯屈身来这络北王府接受“骚扰”,就是为了那紫檀木的小牌子! 段汝础是个张扬高调的性子,被封为王后,便自制了“腰牌”。什么见腰牌如见王爷,看似严谨庄重,其实就是为了满足他个人的“控权瘾”。 好大喜功的他,特求圣上恩准,将郎智吾从天牢转移到了自己私宅的地牢之中。而段如砥正是利用这一点,计划拿到腰牌、营救出大学士。 当然,其中最重要的一环,便是阮葶嫣。 此刻,坐在距离不近的下手位的段如砥开了口:“皇弟,皇姐的这些个舞姬不能白来一趟络北王府,不如让她们此刻舞一曲?” 若是平时,段汝础定会兴致勃勃地“欣赏”舞蹈,而此刻,他的所有兴趣都放在了阮葶嫣身上,全看她的意思。 阮葶嫣意兴阑珊地抬了下眼皮,“大皇子,既然长公主如此提议了,不如我们看看……” 她话音还未落,段汝础便立时接口:“看!婶婶您想看什么,侄子都陪您!” 乐音起,身着渠鞮服饰的舞姬舞影翩翩。 不同于大肃曲调的婉转缠绵,渠鞮的舞曲节奏鲜明,充满力量感。舞姬柔美之余,还多了些许英气的韵味。长长的裙带飘扬在朦胧的红色笼光之中,辽阔如至草原,缥缈如沙漠。 在场宾客都没看过这样的舞蹈,不由得看得呆住。就连段汝础,也被眼花缭乱的舞步所吸引。 蓦地,他只觉手腕一凉。 一只比羊脂还要嫩白的小手攀上了自己的肌肤! “大皇子,我有些话,想单独对您讲。” 喃喃的糯音,如幽泉漱石,流遍了他全身静脉,沸腾了他浑身的血液。 “好、好、好!”他反手握住对方的手,忙道,“婶婶,侄子带您去侄子的卧房,我们慢慢聊,好不好?” 阮葶嫣被握住的手下意识蜷了蜷,点了下头。 舞池的另一头,有一人的目光随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而奇异起来。 “大皇子这是带瑱王妃去哪里了?” 旁边的友人听得他的疑问,不禁嗤笑道:“柴兄,他二人去哪儿,岂是你我这无名小卒所能思想的?” 柴故的脸上浮现一层嘲讽之色,“想我大婚时,曾与瑱王妃有过一面之缘,真是看不出她竟是这样的人。”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瑱王妃纵然有绝色之姿,可若选错了所栖之枝,也难善终。依愚弟之见,她今日此举,不可谓不明智。” 两人正议论着,却见一个身着灿黄色长袍的男子快步进入了舞池之中。 “大皇子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他会与瑱王妃……” “别说了,看大皇子在跳舞呢!” 随着淋漓的乐音,叫好声此起彼伏,宾客纷纷起身,鼓掌喝彩。 “好!痛快!” 与周围好似蝴蝶般轻盈的舞姬相比,男子宛如一个庞然大物。 他扬起头,举起酒壶,一注清酒灌入了咽喉。 “今日本王真的太高兴了,是以本王此刻有一决定要对各位宣布——” 众人皆目不转睛地盯着舞池中心的人,段如砥也不例外,只不过她脸上非但没有好奇,反而噙着一抹混沌的笑意。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10 舞池 免费阅读.[.aishu55.cc] 11 揭露 夜色逐渐趋于漆黑,晚风彻底蒸干了白日的暑气,凉爽得有些发寒。 卧房通明,段汝础一气儿遣退了所有下人。 “等等!” 阮葶嫣赶紧叫住最后一个离开的丫鬟,“我有些饿了,麻烦送些糕点来,顺便再……”她故作羞涩地瞟了眼身旁的男子,“再捎一壶酒来。” 段汝础听她如此吩咐,顿时眉飞色舞,“是,把府上最好的糕点和最好的酒都送来!快去快回!” 丫鬟领命,“吱嘎”一声,在外带上了门。 若不是亲眼所见,阮葶嫣实在想象不出一间卧房会如此奢侈豪华,毫不夸张地说,比浮萍宫和浮花宫还要“精致”好几倍。 “婶婶,请坐!请上坐!” 阮葶嫣顺着段汝础的手指方向瞧去,那是一张樟木软榻,上面雕刻着六爪飞龙。坐垫是绣着喜柿的上好丝绸缝制而成。不知里面塞的是何种棉絮,一坐下去,整个人仿佛溶入了云朵中一般。 只舒服了一瞬,旁边的位置便深陷了下去,一高一低,滑稽又尴尬。 阮葶嫣不动声色地往一旁挪了挪,但她身上好似有了磁力一般,也吸得段汝础往同方向动了动。 “婶婶……” 对方暧昧的气息毫无节制地喷洒在阮葶嫣的脖颈,她咬着牙忍受着近距离的“不敬”。 “大皇子,其实葶嫣适才的确骗了您。” 段汝础油腻一笑,“是吗?婶婶究竟骗了侄子什么?可否直言相告?” 说完,他狠狠吸了一下美人身上的香味。 登时,阮葶嫣屏住了呼吸,“葶嫣是特意来求大皇子相助的。” 单薄的声线听来脆弱又委屈,特别惹人怜爱。 段汝础享受似的闭上眼,又缓缓睁开,方问:“只要婶婶想要的,侄子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阮葶嫣楚楚可怜地眨眨眼,“真的?” “当然,侄子发誓……” “我想……”她顿了顿,“让大皇子原谅王爷,别跟他一般见识了。” 段汝础脸色微变,“原来婶婶来找本王,是为了七皇叔啊。” 阮葶嫣眼睫湿润,“王爷是我的夫君,我怎能不担心他的前途?” “婶婶,你是知道的,本王与瑱王的关系向来生疏,你突然来求我,很是教我为难啊。” “我明白,是我斗胆。”阮葶嫣眸中的水光愈发明显起来,“您要怎样才能答应我?” 段汝础的双眼猝然放出可怖又贪婪的光,“我们好歹叔侄一场,我也不勉强婶婶,只希望婶婶能答应侄子一个条件……” 正在此时,丫鬟敲门进来,送上了糕点和酒水。 阮葶嫣伶俐地斟满两个酒盅,将一只递到段汝础面前,“大皇子,葶嫣敬您,您有什么条件,只管提!” “好啊,这可是婶婶你亲口答应的。” 段汝础接过酒杯,正要一饮而尽,可忽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慢着。”他一下钳住阮葶嫣的手腕,“我喝你那杯,你喝我的。” 说着,便不由分说地调换了两人的酒盅。 霎时,阮葶嫣脸色惨白,手不住地抖起来,可还得故作镇定地道:“大皇子,这两杯是相同的酒,何必一换呢?” “是啊,既然相同,换一换又何妨?” 段汝础的笑像极了逮住了猎物的豺狼。 阮葶嫣颤巍巍地端着酒盅,紧紧抿着唇。 “婶婶,你的目标,其实是这个吧!” 赫然,她扬起头,只见对方从腰间解下腰牌,“啪”的一声拍在桌上。 阮葶嫣猝不及防,仓皇地摇着头,“不!大皇子!您误会了!我要这腰牌做什么?” 段汝础爆发出丧心病狂的笑声,“段栖椋干这种徇私枉法的事还少吗?” “葶嫣……葶嫣不懂您在说什么。” “他干的勾当,整个朝廷都尽人皆知,婶婶你何必还替他遮掩?” “他……他毕竟是我的夫君啊!” “可他在利用你啊!” 段汝础不留情面地打断了阮葶嫣的辩解,他就是要在她面前贬低她夫君、揭露那人的真面目,好让她“弃暗投明”! “你们大婚之时,他利用‘喜袍之由’,故意将喜娘惠歌和掌衣周彩絮投入大牢,为的就是不弄脏自己人的手,而为他那个什么好兄弟萧晦除掉周彩絮。他的心机多深啊!” 阮葶嫣骇然问道:“那惠歌呢?惠歌又与他有什么仇怨?” “惠歌?”段汝础假意同情地摇摇头,“婶婶啊,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情啊!那个惠歌与斯鸢一样,以前都是浮花宫的宫女,伺候过寿妃的人,难道会与段栖椋没有交情?” “您的意思是……” “惠歌也不过是他陷阱中的一环罢了。如今此人身在何处,又有谁知晓?” 阮葶嫣咬了下唇,心中不由得动摇了几分,但只刹那功夫,情绪便又与之前连接上了。 “就算您说的是真的,那王爷取您腰牌又是为何?”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11 揭露 免费阅读.[.aishu55.cc] 12 中计 本是门窗紧闭、密不透风的卧房,却有股道不明的阴风掠过。在玉器金杯上盘旋了片刻,勾起点点诡异的色泽。 段汝础如同猪大肠一般臃肿的手指捏着小小的酒盅,显得笨拙又滑稽,但同时又给人一种下一刻他将疯狂摧毁一切的暴戾之感。 “本王早已将天牢中囚犯的身份查得一清二楚了。”他笃定地冷哼,“其中有个姓王的书生,是漪薰的堂兄——漪薰这个名字,婶婶你不会没听过吧?” 说完,他阴恻恻地笑起来,与此同时,瓷器间清脆的碰撞声好似一道惊雷,骇得人身子一抖。 “婶婶,您一向冰雪聪明,侄子对您的良苦用心,您不会感受不到吧。” 段汝础低下身,凑到阮葶嫣的耳边轻声说着,那令人汗毛直立的气息彷如毒蛇吐着信子。 阮葶嫣下意识别过脸,不愿与他对视。 “大皇子,我到底是你叔叔的妻……” 段汝础丝毫不介意她的“躲避”,歪着头,几乎枕到了她的肩上,怪声怪气地继续劝道:“婶婶,您只要从了侄子,莫说是什么书生,就连——” “就连什么?”阮葶嫣警觉地耸了下肩。 段汝础自负地笑道:“就连郎智吾,本王也能给你弄出来!” 阮葶嫣的心狠狠地一颤,然后缓缓转过头,眼睫早已被湿润粘连成了一片。 “大皇子……葶嫣……敬您!” 话音一落,便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段汝础开怀地大喊一声,眼中是可怖的贪婪和阴险,“婶婶爽快,侄子奉陪!” 说着,也是倒头喝净。 再瞧与自己近在咫尺的美人,早已酥筋软骨地半瘫在榻上,垂着眼皮,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敢跟他耍花招,这小女子还嫩着呢! 他早就说过,不相信她会是“凑巧”前来,当然,他更是不相信她是特意来恳求他不要与自己的夫君为敌的。 她的目标从始至终只有一个——腰牌。 那么,以她这种弱质女流所能想到的盗取腰牌的法子,只能是美人计加蒙汗计,而那盅她亲手为自己斟满的酒,必定有问题。是以他才会强迫互换酒杯。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一丝不差! 再次将目光投向榻中已然呼吸匀净的熟睡之人…… 他神情呆滞地舔了舔唇,(中间其实有两句描写的,但被锁了两次,所以删掉了。不过别担心,只是色批皇子眼中的女鹅的样子罢了,并未来得及有任何危险举动)把一双手慢慢伸向了少女…… 倏地,不知为何,他只觉头脑出现了混沌,用力甩了甩头,非但没有缓解,还愈演愈烈!不仅如此,他浑身的力气竟一点点地泄掉了! “怎……怎么回事……” 他用拳头轻轻击打着额头,却因重心不稳,而一下翻身摔倒。 忽悠一下,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一息、两息、三息…… 榻上的人猛地坐起身,冷冷地扫着地上的大坨“肥肉”,眸光在其□□停留了一瞬,赶紧飞走了。 “谁说只‘蒙汗’了?” 阮葶嫣幽幽地说着,神色中有反感,也有虎口脱险的庆幸。 段汝础的弱点不在他傻得“出奇”,而是他自作聪明得傻得“可以”。 不错,那酒盅里是被下了药,但并非只下了一杯,而是整壶里全是蓇蓉雄株的果汁! 蓇蓉雄株的果子会令人丧失欲望,男子食用后精神萎靡、“提”不起来“精神”;女子食用后身子变冷、头脑也随之异常清醒。 雄株的果汁混在烈酒里,会极大程度地削弱男子的意识,效力比蒙汗药强上好几倍;相反,对于女子来说,恰好可以中和酒精对大脑的侵扰,说白了就是,喝酒等于喝白水一般。 阮葶嫣尽量不触碰地上人的身体而离开了软榻,十分嫌弃地闻闻身上的味道。浪费也没办法,这件衣服无论如何她是不会再穿了,只能扔掉。 前期“工作”已经完成,接下来就是…… 她盯着桌上的那枚紫檀木腰牌,唇角浮现出了畅快的笑意。 忽的,只听外面有人大声喧哗起来,她的心一突,跳动加剧。 “您不能进去!大皇子正在里头休息呢!请您留步!您若再执意如此,休怪小的们无礼了!” 家丁和丫鬟的声音乱作一团,依稀可辨的脚步声没有随着愈加严厉的威胁而停下,反而更加明显起来。 只听“砰”的一声,结实的双开门被撞得支离破碎 空荡荡的卧房中,唯一清醒的人直愣愣地站在中央,呆望着火冒三丈的不速之客。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12 中计 免费阅读.[.aishu55.cc] 13 重任 月黑风高,薄衫纷飞,女子如一朵轻盈的蝶,穿梭于浓墨般的夜色之中。 她的脚程一向不慢,最初的工作便是“通风报信”,如今等于是“重操旧业”了。 周围漆黑的环境随着自己的步伐而慢慢有了亮光,直到来到了灯火通明之中,她稍稍松了口气。 想来对方应该成功了吧? 不,对方一定成功了! 不能产生一丝的质疑,不然她会悔恨终身的! 再走近房间几步,熟悉的声音赫然传入了耳膜,凝聚成了一颗定心丸,让不安的心暂时稳定了下来。 她刚要开口呼唤,却见房中一下涌出不少人来。 “天啊!他怎么在这!” 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被迈出门的侍卫听到了,朝她这边瞪了一眼。 紧接着,只见一身形修长、容貌俊美的男子打横抱着一绝色美人也走了出来。 “不是的!王爷您听我解释!他没动我,真的!他睡得跟个死猪——不,出家人不可爆粗口——我是说,他睡得跟丝竹在旁也醒不来的样子,怎会对我怎样呢?” 女子慌乱又讨好地解释着,但男子连一个眼神也不愿给她,只是紧紧抱着她,恨不得……恨不得要把她融入自己的骨血里! “蟾露!你回来了!” 忽的被唤了姓名,小丫鬟心头一跳,连忙抬起头。 “事成了吗?” 蟾露僵硬地勾了勾唇,“那事是成了,不过王妃您……” ……可就惨了,不光是您,我们这一大群人,都难逃一骂! 阮葶嫣没有察觉到她的忧虑,而是展开了笑颜,“太好了!也不枉费我——错了!王爷,我真的知道错了!”当对上身前男子的双眸时,笑容霎时烟消云散,变成了楚楚可怜的内疚。 一行人掠过了蟾露,她赶忙小跑着跟上,试图追上萧晦。 萧晦猝然停下脚步,厉声道:“这次我看王妃还怎么保你!” * 日光缱绻,透窗,筛得一地金色。 本该和暖的房间,却好似冰窖一般,稍动一下,便会被某人的眼神冻结成冰。 “犯人”悉数到场,依次排开而坐,“主审官”身居高位,如雪山上的劲松,威严得不可直视。 所有人都神色凝重,唯有一人仍同往日一般,眉宇间仿若笼着闲淡的云。 “七皇叔真是体贴,没有连夜‘提审’我们,而是等我们睡饱吃好后,才把我们‘关押’起来。” 段栖椋冷冷地瞥了眼段如砥,懒得作任何回应。 一身粗布麻衣、农村妇人装束的女子站了出来,坚毅地朗声道:“瑱王殿下,此事皆因臣女而起,长公主和王妃是不忍见臣女一人去送死,才出手相助的。一切后果,臣女愿一力承担!” 段如砥笑眯眯地解劝:“青妹,你放心吧,此事万无一失。纵然有‘后果’,也无须你、我、七皇婶,乃至七皇叔来承担,别忘了,‘替罪羊’,我们可是选的最‘肥’的一只啊!” 在场除了段栖椋和萧晦之外的第三位男子忧心忡忡地开了口:“公主,您看卑职不会受到牵连吧?毕竟卑职可是假扮过大皇子啊!” 段如砥媚眼一挑,“有人识破你了吗?” 男子想了想,回道:“昨夜天色很暗,再加上您的舞姬为卑职遮掩,卑职模仿大皇子的声音也大差不差,应当……没人识破。” “那不结了!你啊,就好好吹你的笛子吧。” 此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在甘莲心的生辰宴上,与阮葶嫣琴笛合奏的小乐师——卢雨愁! 卢雨愁咬了下牙,“就算真出现问题,我也不怕!郎大人于我家族有再造之恩,只要能救他出地牢,就算掉脑袋我也绝无怨言!” 听到此话,郎青霓的眼中不禁泛起了感激的水雾。 阮葶嫣觉得这小乐师尽管看起来单薄又瘦弱,可内心却强过所有大力士! 一直因为忌惮段栖椋而未曾言语的她,也鼓足了勇气,坦诚道:“王爷,您如今也看到了,公主的计划真的很周详,我们都全身而退了。” 是啊,所有人都以为她们的目标是段汝础手里的腰牌,就连他自己也笃信无疑,却没料到,段如砥用的是一招“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晓得自己的皇弟是个好大喜功的蠢货,自己的出现非但不会引起他怀疑,还会让他以为她在向他示弱,并且她还带着一个他觊觎已久的阮葶嫣。这“曲江宴”,她们是做定了! 第一步,由阮葶嫣支开段汝础。为了充分的“在场证明”,在两人走开的一刻钟后,卢雨愁穿上臃肿的衣服、假扮大皇子闪亮登场了。 假皇子刻意不与宾客接触,而是混入舞姬中跳舞,就是避免别人看出端倪。卢雨愁擅吹笛,同时也练得一手好口技,莫说是人声了,就连鸟叫兽啸、风吟雨诉,也能模仿得惟妙惟肖。 有了大皇子“声音”的加持,宾客再无怀疑其身份的可能。 同时另一头,蟾露早早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蓇蓉雄株的果汁倒入了酒壶之中,让丫鬟送进卧房去。无论段汝础喝哪杯酒,都会中招。 接下来最重要、也是最难的一环,则完全落在了阮葶嫣的肩上。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13 重任 免费阅读.[.aishu55.cc] 14 反计 表面上,阮葶嫣的任务有两个:拖住段汝础;盗取腰牌。可实际上,她只需完成前者即可。 这重担可着实不轻!一不小心,她便会“赔了夫人又折兵”。幸而段如砥早看透了段汝础的本质,手把手教她如何应对,才实现了险中求胜。 不过,在与段汝础的周旋中,她居然有了意外收获! 惠歌和周彩絮的“陈年旧事”,终于拨开云雾见花开了! 她瞟了眼一脸肃然的萧晦,脑海中不由得回想起归黯给她讲的那个故事。 命运总是猝不及防地让人掉泪,又会温柔慈祥地哄人酣睡。 思路收回,在段汝础被迷晕后,阮葶嫣根本不屑碰那个挂在他肥腰上、充满了油腻气息的腰牌。直到从蟾露口中听到“成功”两个字,她才彻彻底底地放了心! 不错,早在卢雨愁假扮段汝础之时,段如砥便派一批暗卫潜入地牢,向看管亮出了腰牌,非常顺利地救出了郎智吾。 毫无疑问,那腰牌是伪造的。可同一个工匠打造的相同物件,又如何能说不是真的呢? 郎大人是受世人敬仰的大儒,宅心仁厚,帮过的人不计其数,老工匠也是其中之一。是以当段如砥提出此方案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想必他与卢雨愁的心态差别无二,甘愿奉献自己的生命也要救出郎大人。 可虽有腰牌作保,但郎智吾的出狱还是等同于“抗旨”。这口黑锅不能郎青霓背,也不能让卢雨愁和老工匠背,更不会让“惹火烧到自己身”的段如砥和阮葶嫣背。 唯一最合适的人选便是,腰牌的正牌主人——段汝础。 这也就是为何,卢雨愁故意在众宾客面前宣布“释放郎智吾”;也是为何,阮葶嫣明示加暗示地让段汝础亲口说出“要把郎智吾弄出来”。 郎智吾离开地牢时,段汝础已经昏迷不醒了,无人能证明他没有下令释放郎智吾,倒是有太多人“亲耳”听到他的决定。恐怕在酒精与蓇蓉雄株果汁的作用下,他也搞不清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了。 总之,如今郎智吾逃出生天,所有人都会以为是段汝础“爱才惜才”,不惜触犯龙威也要保他性命的“义举”。 这样一来,与之有关的“嫌疑人”,皆可安然离场、不受任何牵连。 不过,这个计划虽然顺利,但段栖椋却成了里面最不安定的因素。 倘若他早来一刻钟,这局棋,极有可能满盘皆输。 阮葶嫣思忖着,不由得摇了摇头。 不,就算段栖椋来了,她们也不会输!说不定有他在,事情会更加妥帖! 没错!段栖椋就是这样的人!从来都是雪中送炭、锦上添花的! 她眼中放出一簇晶灿灿的光,与日光交织在一起,鲜活又天真。 即便段栖椋仍然冷着脸,眼底仍然翻滚着汹涌的巨浪,但她还是想对他笑,灿烂地笑、没有任何顾及的笑。 不觉间,他的冰块脸被她温柔又温暖的笑容融化了一些,他赶紧偏过头,决不能在这种场合失态。 “侄女向七皇叔道歉,让七皇婶冒险,是侄女的不对。”段如砥淡淡地笑着,眼中却凝着一抹浓浓的情绪,“不过,侄女推测,就算七皇婶真的遇到危险,想必七皇叔也定能及时赶到吧。” 阮葶嫣一惊,难道段如砥早就料到此事没有瞒过段栖椋? 还是说她故意向其泄露了计划! 这位道貌岸然的长公主,竟在一开始便违背了诺言,亏她还那么信任她! 正在此刻,外面有人禀告,久未露面的绾峥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向瑱王、瑱王妃匆匆行了一礼后,附上自己主子的耳边,耳语了几句。 霎时,段如砥的脸色大变。 “七皇叔你——” 段栖椋面不改色,只是眸底的巨浪中多了几分戏谑和嘲讽。 萧晦站了出来,恭敬地道:“郎大人今日清晨已经离京,此刻应该在百里以外了。想必后日便可到达儒关。” “儒关?”郎青霓瞳孔地震,“我祖父为何要去儒关?”她转向段如砥,焦急地问,“阿砥,你不是说要我祖父暂且躲在你的公主府吗?怎会……” “公主府并不安全。全京城,无安全之地。”萧晦的语气中不含半点情绪,“对于郎大人来说,整个大肃最安全的所在非儒关莫属。郎小姐您放心,您的父母家人,已被王爷的人救下,也将护送他们前往儒关,与郎大人团聚。” 段如砥的脸色发白,眼中布满血丝,看起来有些骇人。 “真没想到啊,堂堂瑱王殿下居然也玩儿阴的!” 什么“体贴”让她们睡饱吃好,无非是故意拖延时间,让她再无法追踪郎智吾罢了。 她懊恼地拧着眉,真是百密一疏啊! 萧晦向她拱了拱手,“长公主,您的人都没有受伤,我只是让他们在路上小睡了一会。想来如今他们已尽数苏醒,不然也不会这么快速得来向您请罪了。” 郎青霓无助地拉住段如砥的袖子,“阿砥……” 段如砥顺势握住她的手,冷声道:“青妹,我们回公主府!”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14 反计 免费阅读.[.aishu55.cc] 15 陷入 随着不大不小的关门声,房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坐立不安的卢雨愁弱弱地举起了手。 “那个……瑱王殿下,卑职今日还得当值……卑职可否……” 萧晦挺身上前,“卢乐师,在下送您出府。” 卢雨愁极力掩饰心中的喜悦,“那就麻烦萧侍卫了。” 此时这里还剩…… “王爷,王妃,奴婢去柴房领罚。” 蟾露哭丧着脸,福了福身,也跟着出了门。 “热闹”一下子变成了“冷清”,阮葶嫣不自在之余,只觉两道灼灼的眸光缠绕着她的身子,惹来一阵心悸。 “既然大家都走了,那妾也……”她猛地提了口气,“……出不去……” 因为此处正是兰烽阁,她不在自己的卧房待着,还想跑哪里去? 她努力调整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来,可这笑,却比哭瞧着还委屈可怜。 “王爷……” 喃喃的呼唤中罕见地带着些许鼻音,她走上前,像只不小心打碎了花瓶、请求主人原谅的小猫,轻轻拽了一下段栖椋的袖子。 即便没有直接的身体接触,但酥麻之感也如洪水猛兽般席卷着男子的意识。他的心原本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原,而在捕捉到她的每一种情绪后,不受控制的复杂情感顺势且野蛮地在这片土地上肆意生长开来。 不知从何时开始,也许很早很早以前,他便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起初是不相信,然后是残酷的抗拒。他一直坚信自己的命运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坚信这次也不例外,可…… 他不禁苦笑,不错,这次命运依旧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与她相遇,不正是他“玩弄”命运而制造的“假姻缘”吗? 没想到,未来的自己竟会败在过去的自己手里! 他是个极度“节约”又“节制”的人,当考虑到再继续纠结于这种“小事”,只会过度内耗,倒不如坦诚真心,任凭那“不速之客”占据心里的每一个角落。 可,一向运筹帷幄的他,又一次“马失前蹄”了。 心中一旦有了人,就会无时无刻不想着她,无时无刻不关怀着她。哪怕对方一个小小的抿唇、皱鼻,都会如同一根无形的丝线,拉扯着心尖。 所谓牵肠挂肚、柔肠万绪,也不过如此吧! 段栖椋站起身,疼惜地将阮葶嫣轻拥入怀。 他不敢告诉她,在得知她以自己做饵与段汝础周旋时,他已下定了要取其头颅、一把火烧了络北王府的决心。甚至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哪怕她毫发未损,他也没有立刻打消此念。 箭在弦上,非发不可! 但他即将要拔剑之际,她向自己奔来了!她紧紧抱着自己的腰,挂着淡淡泪痕的脸完全埋入了自己的胸膛中。 那一刹那,他终于明白了她要的是什么。不是金钱,亦不是权势,而是踏实,是一个家! 可他,能给她一个家吗? 当她知晓了真相,她还愿与他回家吗? 思及此,他的力道加重了几分,他想把她永永远远、生生世世禁锢在自己臂弯中,但他也清楚,她就如天边的一片云,越是寸步不放,越是杳如黄鹤。 不由得,他松开了双臂。 阮葶嫣望着他的眼睛,那是双多么美好的眼睛啊!如同挂在枝头的月牙儿一般,皎然却孤独。 她读不出他此刻的想法,却能看出他的隐忍和寂寞。她只觉心里好酸好酸,酸得视线都模糊了起来。 段栖椋蹙了下眉,用指腹抹掉她的泪,随后忽的笑了。 阮葶嫣吸了吸鼻子,假意不满地问道:“我都哭了,你还笑!” 段栖椋摸摸她的头,指了指门外。 阮葶嫣立时认真起来,“你又要入宫了?” 段栖椋无奈地点了下头。 阮葶嫣并不意外,毕竟郎智吾一夜之间“人间蒸发”牵扯甚广,特别是关联到了段汝础。圣心难测,是一究到底还是放任不管,全在其一念之间。 只希望段汝础能做个“始终如一”的草包,用他肥胖的身体,为真正的“嫌疑犯们”挡枪。 * 夜凉如水,身着夜行衣的蟾露轻车熟路地翻入公主府的院墙,跪倒在其真正的主子面前。 段如砥半卧在榻上,双眸微闭。绾峥在侧,轻按着她的太阳穴,为她解乏。 “主子……” “蟾露,以后你就不必再来本宫这里复命了。” 蟾露一听此话,身子不由得一抖,“主子,是卑职无能!卑职愿自刎……” “别急,没那么严重。”段如砥慢悠悠地睁开眼,“你的身份已然暴露,那边非但没有杀你,还让你继续留在她身边,可见他们是不把你放在眼里的。” 她语气幽幽,但在说“不放在眼里”这五个字时,仍忍不住咬了咬牙。 不把自己安插的眼线放在眼里,不就等同于不把她这个宁靖长公主放在眼里吗? “咚”的一声,蟾露结结实实磕了个响头。 “卑职办事不利,请主子治罪!” “这次是本宫输了,让他捡了个便宜。青妹的家人在儒关纵然无性命之虞,却成了他的筹码。”段如砥的眸光骤然凌厉起来,“不过,他究竟是‘螳螂’还是‘黄雀’,在这出戏尚未落下帷幕之前,谁又能料到呢?”接着,她话锋一转,“说说吧,他们故意透露给你了一些什么消息?” 蟾露的额头死死地抵着地板,“回主子,归黯回京了!”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15 陷入 免费阅读.[.aishu55.cc] 16 苓央 风如酥,花似火。昔日车水马龙的京城街道,今日却是一派井然肃穆的景象。 极尽奢华之能事的三十二人大轿自城门一路稳行,沿途百姓无不叩首拜礼。 入了宫,轿子换成了高高的步辇,宫人万分恭敬谨慎地将贵宾抬到了大殿之前。 殿中的阵仗,只有每年圣上寿辰以及祭祀大典时才可得见,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皇亲贵胄齐聚一堂,就连女眷也破例参宴。可见来者的身份非常。 “落——” 随着内侍的尖声高喝,步辇落地放平。 经验十足的大宫女快步上前,躬身接应步辇上的贵客下来。 谁知,只听“哒”的一声,对方却兀自跳了下来,同时头上的银饰发出了“叮咚”的清脆响声。 “渠鞮,赫连苓央,见过大肃皇帝。” 少女说着便迈开了右脚,脚尖翘起,身子也向右微微倾斜;左臂向前伸直,手掌上下各拍打了两下空气。 一气呵成的动作登时引起朝堂之上的小小议论。 “好大的胆子,参拜我朝天子皇上竟然不跪!” “渠鞮的礼节也太粗鄙了!” “这黄毛丫头看着甚是无礼,需得好好调教。” 嘴上是“正义凛然”,但却是含在嗓子里的,若非紧邻之人能稍微分辨出一星半点的嗔怪,其余人听来就是一片不知所谓的嗡然。 大殿之上,天子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威严中还透着一股子阴森;立在他身侧的大内总管面无表情,直勾勾地盯着殿中的异族少女。 良久,段栖樟终于开口了:“苓央公主舟车劳顿,不必多礼。此藩宴是朕特意为公主所设,公主请坐。” 赫连苓央用余光瞟了眼殿外与自己身着相同服饰的族人,要求道:“我的人也累了,他们也得坐。” 段栖樟慵懒地抬起手,“都赐座!” 宫人手脚麻利,很快搬来几十张椅子,让出了殿外的通道,整齐地码在殿门两侧。 可渠鞮人并未直接坐下,他们提溜着各自的椅子,大咧且杂乱无章地坐在了大殿的正门口。他们各个身材壮硕,排排而坐,俨然成了一堵肉墙。殿外的人进去不得,殿内的人亦出来无法。 在场皇子、公主、妃嫔,乃至官员,无不皱眉咋舌,或苦恼或气愤,却无一人敢当面提出异议。 赫连苓央见状,唇角勾起狡黠的弧度,自己这才也跟着坐下了。 比起族人的粗壮,她的身形更像是大肃女子,娇小且伶俐。眼极大;眼瞳微黄,边缘还荡着点点的蓝色;眼窝稍陷,区别于中原人的直白。饱满的鹅蛋脸,皮肤虽不是如凝脂般皎白,却红润如桃,充满了活力。特别是嵌在唇角两侧的小梨涡,更添俏皮和生动。 “我带来的东西放哪儿?” 她说话很是随便,尽管没有礼数,但嗓音空灵悦耳,却不让人反感——至少在场的某两个人是这么认为的。 康提微微欠身,似笑非笑地回道:“日尧主进献给我大肃天子的供品,已移交至内务府,公主大可放心。” 赫连苓央撇撇嘴,“临行前,父主嘱咐我要把东西亲自交给皇帝……”她情绪转变得极快,又变成了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不过移交就移交吧,也省的我一一介绍、浪费口舌了。” 康提露出了多年精心“雕刻”的笑容,“公主说得是。” “父主交代的事我办完了,该轮到我自己的事了。” 赫连苓央说着便站起了身,步伐轻盈却不快,慢慢地在大殿中逡巡。她身上的银饰随着她的步伐而叮当作响。 “我未来的丈夫,你们的大皇子,段汝础,可在这里?” 她看似随意地问着,实际却把这里所有的人都瞧了个遍。 “回公主,大皇子他……” 康提的声音刚起,就被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 只见她忽的在某人跟前停下了脚步,笑着问道:“你,是段汝础吗?” 距离她只有几尺距离的阮葶嫣吓了一跳,原以为这个小公主只是天真率性,毕竟她没听出康提口中“供品”是话里有话,可如今看来,她还十分大胆。 “喂,你到底是不是段汝础啊?”赫连苓央催促地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对方波澜不惊,摇了下头。 “你不是段汝础?”赫连苓央的眼中划过一丝失望,“那你是谁?” 对方错开了眼,不去与她对视。 她立时不快起来,追寻着他的视线,质问道:“喂,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 “苓央公主!”康提居高临下地介绍道,“这位并非是大皇子,而是圣上的七弟、瑱王殿下。且他……”他顿了下,只勾起一边的唇角,“瑱王殿下他,听不到也说不出。”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16 苓央 免费阅读.[.aishu55.cc] 17 大礼 “你竟是个聋哑的!” 赫连苓央的话一出口,朝堂之上赫然呈现出一种诡异又可怖的氛围。 诡异在一部人那冷眼旁观的神色上,可怖在段栖椋本人由内而外天然散发的冰封之感中。 当然,还有阮葶嫣的愤怒和心疼。 她收回觉得对方声音好听的观点,如此口不择言地贬低别人的尊严,这个公主的家教真的很成问题! 本是碍于礼数地与段栖椋相隔数寸距离,此刻她“擅自”挪动了身子,与其胳膊碰胳膊、手背贴手背。以至于她没有坐实,屁股有小部分悬了空。 霎时,男子的双眸漾起一圈温柔的光晕。 不过这一切,“始作俑者”却一丁点也没有察觉到。 赫连苓央不无遗憾地欣赏着段栖椋的冰块脸,“真是可惜,可惜了你的好相貌。” 整个大殿中,她一眼便“相中”了此人,绝顶出众的外貌是一方面,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也吸引着她。 “苓央公主所言甚是。” 段栖樟忽的接口,拖着长长的尾音以彰显他的痛心,“朕疼爱七弟胜过疼爱朕的子女,朕曾遍访名医,希望能治好七弟的聋哑顽疾,但事与愿违,至今七弟仍无法开口说话。” 赫连苓央望了他片刻,对方那无奈的神色似乎一下子传递到了自己心中。 “倘若你是段汝础,纵然你是聋子、是哑巴,我兴许会考虑一下与你完婚。但,你并不是。” 段栖樟神色微变,抬了抬眼皮,“公主这是何意啊?” 与之相对的,赫连苓央毫不掩饰地翻了下眼皮,“发生了什么,您还是让您的好儿子亲口说吧。” 她如一只灵巧的燕,在殿上转了一圈,“到底谁是段汝础?自己做的事,还想不承认?” “苓央公主!” 赫连苓央身形一转,眸光猛然定在说话者脸上,“怎么?你是段汝础?没想到啊,段汝础竟是个半老头子的阉人?” 阮葶嫣听着这番不留情面的“怼”,险些笑出了声。 段栖椋微微侧身,用肩头挡住了她快要失态的笑。 不过,此刻康提的脸色可实在不好看,心中必定怒火中烧,但表面还要维持和颜悦色的恭敬。 “公主说笑了,大皇子是何等身份,岂是老奴所能染指的?” 赫连苓央得意地轻哼了一声。 康提扯着僵硬的唇角,“老奴是想告诉公主,大皇子身体抱恙,未能来参加藩宴,还望公主见谅。” “是做了亏心事,不敢面对我吧?”赫连苓央反唇相讥。 “哪里哪里,这其中想必是有什么误会……” “也罢!”赫连苓央摆摆手,“他在不在场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我的想法已经挑明了,我的使者后日便可到达我母族,将一切禀告父主。他最疼爱我,定会下令召我回家的。” 此语一出,全场哗然。 大家对她的话既是云里雾里,又觉太过狂妄。和亲一事关系到两国的政事,岂是她一个小丫头说悔婚便能悔婚的! 段栖樟的神色讳莫如深,眯缝着眼,像头丛林中的野狼。 蓦地,他眸光一转,连带着面部的轮廓也柔和了许多,“看来是我儿得罪了公主。待朕查明真相,定要押解着他来向你负荆请罪。” 赫连苓央嗤笑道:“那随你们吧,反正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她负着双手,叮铃地在大殿中穿梭,“不过我大老远来了,一路上也没少受你们大肃人的关照,我打算送你们一份大礼。” 段栖樟故作客气地道:“日尧主的贡品已然足够了。” “不。”赫连苓央摇摇头,“那是我父主送的,不代表我自己。” 段栖樟一向心机极深,怎会让她一个小丫头在朝中兴风作浪?他如此耐心地配合她的胡闹,无非是想看她到底耍的什么把戏。 “既然如此,那朕便恭敬不如从命。” 赫连苓央再次摇了摇头,“不,我的大礼不是给您的。”她那么娇小,每走一步都好似要飞起来似的,“我,是我们渠鞮之主最疼爱的人,所以我要把这份大礼送给大肃皇帝最疼爱的人——” 忽悠之间,她便飘到了一人面前。 “就是你——瑱王!” 这话在部分人听来,并不惊异,因为他们眼中的“皇兄”和“皇弟”就是如此。可落在康提等老谋深算的人的耳中,却觉得可笑至极。 阮葶嫣也深感荒唐,但却比他们多了份机警,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少女,像只随时要露出“獠牙”的小老虎。 赫连苓央轻击两掌,坐于殿门口的一名大汉阔步而来,将一精致的小圆盒放在了她的手掌中。 “瑱王耳口不畅,我随身携带的这味药,恰好可治你的顽疾。”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17 大礼 免费阅读.[.aishu55.cc] 18 服药 那是个非常精致的小盒子,只有成年女子手掌的大小。通体红色,盒盖上是用白线绣成的三匹骏马,一大两小,看起来像母马带着自己的两个幼崽;盒身则是金丝祥叶装饰其上。 段栖椋盯着这小物件,不由得蹙起了眉。 阮葶嫣只稍作迟疑,便果决地站了出来。 此时此刻,段栖椋的身边只有她,她不允许自己的夫君受委屈! “苓央公主,让您破费了。这份大礼,王爷收下了,待回府后便立即服用。” 她语气温和,但语调十分铿锵,眸光如堕入寒潭的星子,笑容则是盈盈盎然。 正要伸手去接盒子,赫连苓央却把掌猛然一收。 “你是谁?”她仰着下巴,睥睨着眼前的陌生女子。 阮葶嫣不慌不忙,亦不卑不亢,“未能及时做自我介绍,还望公主见谅。本宫乃瑱王殿下的夫人,瑱王妃。” “他有夫人了?他已经成亲了?” 赫连苓央嘟着唇,充满挑衅似的上下打量着这位瑱王妃。 只见她的肌肤比渠鞮天空中的云朵还要洁白娇嫩,眼神比渠鞮的母亲河还要清澈灵动。她的唇是一年四季开放的扶桑花,她的身姿是插在高原顶峰的一面旗。 渠鞮生、渠鞮养的小公主一直对大肃女子的弱不禁风嗤之以鼻,但此刻见到阮葶嫣,她不得不感叹造物者的神奇。 不,中原人士不是有“轮回转世”一说吗?说不定瑱王妃的前世就是造物者的“友人”——天宫仙娥呢! 她眼中的色彩一下发生了变化,忽的弯眸笑了起来。 “你们这儿有句成语是怎么说的来着?‘天生一对’!不错,瑱王与瑱王妃就是天生一对!” 阮葶嫣听得此言,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后脸上浮现了一丝小小的红晕。依她的性子,是得客气谦让一番的,可考虑到眼下的状况,她还是觉得“当仁不让”更为恰当。 “多谢苓央公主夸奖。”她端端正正地福了福身。 赫连苓央再次伸出手掌,现出了小盒,“喏,拿去吧。” 阮葶嫣微笑着颔了颔首,手指刚触碰到盒身,手腕便一下被对方抓住了。 “等等,我得提前讲明。” 赫连苓央平日在草原上骑马射箭、摔跤狩猎,力气比寻常的中原男子还要大,是以她刻意放松了手中的力道,既不会弄伤这位娇滴滴的王妃,又不会让她脱逃。 “我们渠鞮族送礼,都是当面拆、当面用的。适才那些送给大肃皇帝的东西,是我父主屈尊配合你们的礼节,但到了我这儿,可不兴这一套。” 阮葶嫣压了压眉,“公主的意思是……” 赫连苓央手心一转,立时覆上了她的手,然后利用自己无可抗拒的力气,迫使她将盒子打开了。 一颗状如红豆的药丸赫然映入眼帘。 就在这一瞬间,她赶紧抽出了手。 赫连苓央不甚在意,仍笑溶溶地道:“我的意思是,王爷先吃,看看我们渠鞮大夫研制的药是否也适用于你们中原人。” 阮葶嫣神色凝重,这来历不明的药丸,怎可随便给王爷服用? 再瞧那渠鞮公主的笑容,不觉间已然变了味道。 段栖椋的母族甘氏,与渠鞮族战斗了近百年,纵然两国开展了和亲政策,但甘氏家族带给渠鞮的血泪和屈辱的事实,是永远不会烟消云散的。 赫连苓央天真且大胆,面对家族仇人,她岂会轻易放过? 这药,决不能吃! 想到这,阮葶嫣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向段栖樟,凛然道:“臣妾斗胆请求圣上,可否与苓央公主打个商量,王爷今日出府时刚服过一剂猛药,若再来一枚药丸,恐身子承受不住啊。” 说着,她偷偷瞟了眼段栖椋,向其使了个眼色。 段栖椋微勾着唇,十分配合地干咳了两声,以证实她所言非虚。 段栖樟尚未开口,赫连苓央则抢先接了话,“瑱王妃,你们大肃的药和我们渠鞮的药是两码事,不会互相作用的,放心吃吧。” 阮葶嫣不理她,只是眼巴巴地期盼着圣上的“解救”。 段栖椋噙着慵懒的笑,慢悠悠地道:“瑱王妃啊,朕觉得苓央公主说得有几分道理。既然是对七弟的顽疾有用,那不妨一试。” 霎时,阮葶嫣只觉一颗心直直地坠入了寒潭之中。 她望向段栖椋,男子还是一副淡漠寂寥的模样。可她越是见他如此,心中越是难过。 即便早已清楚圣上对他的态度,但在突发事件上,还是让人难以接受。 不论如何,段栖椋不能出事! 赫连苓央见她迟迟不来拿盒子,等不及地把盒子按到了她手里。 “快吃吧,早吃早痊愈。” 阮葶嫣的手不禁抖起来,这颗“小红豆”仿佛是一簇火苗,灼得她百感交集。 忽的,她想起了什么,试探地问道:“敢问公主,这药丸,是何味道?” 赫连苓央神色一滞,“什么味道?这么小的东西能有什么味啊!苦的?酸的?我都没吃过,我哪里清楚!” 瞬间,阮葶嫣的表情活泛了起来。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18 服药 免费阅读.[.aishu55.cc] 19 喂药 盒子中的小药丸随着手掌的摇动而微微晃着。 阮葶嫣刻意放大了眼中的苦恼,还重重地叹了口气。 “苓央公主,实不相瞒,这药丸,恐怕我家王爷吃不下去呀。” 赫连苓央只当她还在做“垂死挣扎”,依然寸步不让,“瑱王妃,适才你们的皇帝也说吃了没问题,难道你想抗旨?” “葶嫣怎敢抗旨!”阮葶嫣急忙解释,“葶嫣的意思是,王爷吃可以,但不敢保证他能吃得下去。” 赫连苓央就她的回答反应了一会儿,可还是不大明白,她以为是自己对中原的语言理解得不够透;殊不知,在场的皇子、大臣等也都没怎么听懂,皆是面面相觑,不过却难掩看热闹的心,静待两个女子如何周旋。 阮葶嫣沉吟了片刻,才徐徐道来:“公主有所不知,我家王爷无论是一日三餐,还是零食冷饮,都必须要甜的才能入口。就连他每日所服之药,也不是单纯得用清水、而是用糖浆熬制而成的。” 赫连苓央有些难以置信,“一个大男人,居然那么爱吃甜食?” 阮葶嫣耸耸肩,“公主若不信,大可向在场中人随便一问,大家都晓得的。哦,对了,王爷他自小在宫中长大,饮食习惯的话,宫女内侍也都很清楚,亦可作证。” 哪用得着问什么其他人,赫连苓央直接转向了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圣上,您是一国之君,不会骗我的,您说,瑱王真如瑱王妃所言那般,嗜甜无度吗?” 段栖樟一副吃瓜不嫌事大的表情,笑着道:“朕早就提醒过七弟,他这嗜甜如命的毛病得改改了,容易伤身啊。” 赫连苓央“啧”了一声,不满地对阮葶嫣道:“就算王爷喜欢甜食,那跟吃不吃我这药丸也没什么关系吧。这么说吧,我的药丸就是甜的!” 她眼中闪烁的不确定轻易暴露出了她的心虚。 “真的是甜的?”阮葶嫣故意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若是甜的那可好办多了。” 她的神色郑重起来,“公主您是不知道,之前本宫想帮王爷纠正这个毛病,可刚喂进去一颗鲜山楂球,王爷便突然痛得呻-吟起来,不得不把食物全吐了。”她不无痛心地叹着气,“自那时起我才明白,不是王爷爱吃甜食,而是他只要吃到其他味道的东西便嘴巴疼得无法吞咽。” 世人对这位瑱王妃的印象一向是清冷、正直又怯懦的,是以当她讲述这番话,特别还是以那种极为动人的模样讲出来时,几乎无人怀疑其在满嘴跑火车。 只听“当”的一声轻响,阮葶嫣取出盒子中的一颗药丸放入了小酒盅里。 她正要递给段栖椋,却听赫连苓央制止道:“等等!” 与旁人不同,她对阮葶嫣的印象虽说还不错,但也没到那般“迷信”的程度。万一对方在说谎,那这药丸无论是何味道,一旦入了段栖椋的口,他都有借口吐掉。如此一来,她之前的“功夫”就白费了。 该怎样让他非咽下肚不可呢? 忽的,她眼前一亮,“这药丸这么小,把它和入你们中原的甜糕点里,再给瑱王吃,不就可以了吗?” 阮葶嫣神色如常,她料到了对方可能会这么说,本以为姑娘年纪小,又是外地人,应该好忽悠。可如今看来,还得迈出最后一步。 “公主,不必那么麻烦。” 她浅浅地笑了笑,随后头一仰,酒盅一翻,药丸落入了她的嘴里。 赫连苓央吃了一惊,“喂!那是给瑱王吃的!” 阮葶嫣抿着唇,不以为意地挑了下眉,快步来到段栖椋身边,双手非常熟练且自然地扯住对方的衣袖。对方也十分默契地俯下身…… 四片唇瓣相触,缠绵了两息后,才慢慢分开。 登时,大殿之中一片嘈杂。 康提手里的拂尘一掸,“肃静!” 喧闹声戛然而止。 阮葶嫣转过身,对赫连苓央亮出空空如也的酒盅,同时张大嘴巴,发出了一声“啊”。 赫连苓央震惊地飞快眨眼,“你……你们刚才……” 阮葶嫣羞赧一笑,“王爷说我的嘴巴最是甜,所以我用嘴巴喂他吃东西,无论酸甜苦辣,他都可以下肚。”她妩媚地将碎发掖入耳后,“王爷已经服下了您的‘大礼’,您该满意了吧。” 赫连苓央撇撇嘴,重重地冷哼一声。 事到如今,她完完全全明白了这位表面和善温雅的瑱王妃实则就是个大骗子!傻瓜才相信药丸入了瑱王的口,肯定早早被她吞下肚了! 不过,既然她非要“逞能”,那就让她替自己的丈夫受几天罪吧!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19 喂药 免费阅读.[.aishu55.cc] 20 老师 藩宴,开始。 “都开饭了,也不见大皇兄来,不像他的风格啊。” “你啊,天天吃喝玩乐,一点也不懂得为父皇分忧!大皇兄最近惹出的乱子,你居然浑然不知?” “可不是!连我这大半年没迈出过宫门半步的公主都知道,大皇兄因为郎智吾的事,被父皇狠狠责骂了。” “父皇一向最疼爱大皇兄了,怎不相信他的辩解呢?” “他那也叫辩解?只说‘不知道’‘昏迷了’,父皇怎么相信?再说,我那伴读的远方表弟在那晚参加了大皇兄的‘曲江宴’,亲耳听到他边跳舞边说要放了郎大人,还能有假吗?” “你们晓得吗?那晚络北王府除了即将要参加第二次科举的考生外,还有两个人呢。” “听说是,大皇姐和……瑱王妃!” “大皇姐就不用说了,没想到瑱王妃居然也是那种人,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就刚才她跟七皇叔那、那样,真的是……不堪入目!” “话说,七皇叔是喜欢甜食不假,但他不吃甜食真的会满嘴溃烂吗?” “不知道啊。哎,五皇兄,你同七皇叔的关系最好,你可知晓?” 段氏家族的皇子和公主座位挨得很近,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八卦”着最近的新鲜事,不知是谁提了一嘴,把问题抛给了一直沉默寡言的五皇子段汝砺。 段汝砺的筷子一顿,懵懂地抬起头,“我……我也不清楚。” 兄弟姐妹们露出明显的鄙夷神色,又“各自为营”地继续聊起来,再无人搭理他了。 段汝砺非但不觉得不快,反而还松了口气。 他重新握紧了筷子,可在两根筷子之间的空隙中,隐约窥见了一个窈窕的身影。 赫连苓央就坐在他的正对面,小脸皱成了包子褶。她可是连弓箭和缰绳都能灵活在手的啊,今日怎会败在两根小小的银筷上呢! “当啷——” 这筷子不知掉了几次了,震耳欲聋的乐音掩盖住了这声异响,舞姬舞姿翩翩勾走了人们的视线。她本以为没人会注意到她的“笨拙”,却在无意间的抬头刹那,看到一个小少年正咧着嘴朝自己笑。 她登时火冒三丈,把筷子拍在桌上,一掌横在脖子前,做了个“斩杀”的姿势。 对面看出她误会了自己,连忙挥了挥手。 只见对方微扬着手臂,手指巧妙地固定着筷子。 她学着他的样子握着筷子,一开始还是不太对,所幸对方很有耐心,一点一点隔空教她。当她能亲手夹起佳肴中的一棵菜时,不由得心花怒放。 吃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心里美滋滋的。不过她也没有忘记“老师”,只动口型不出声地说出了“谢谢”两个字。 段汝砺见她能用筷子了,也很开心。一手伸直,左右摆动几下。然后双手掌心向上,左右微动,上身略俯。嘴上说的是“不客气”。 赫连苓央觉得他的手语很有趣,也模仿起来,唇角的小梨涡中盈满了日光。 段汝砺耳根发烫,不敢再望向她,可心里却猜测着,若能亲耳听到她说“谢谢”两个字,该多好啊。 是的,他就是殿中唯二觉得赫连苓央声音悦耳的人之一。 至于另外那个“之一”…… 段汝砺不由得把眸光流向了前方的那一桌。 段栖椋神色肃然,开席这么久了,一口东西都没吃。 阮葶嫣给他夹了一片牛乳木瓜,轻声道:“王爷,妾真的没事。” 段栖椋的神经并未因她的解释而松弛下来,那眼神似乎在说—— 「怎么可能没事!?」 停顿了一瞬,他忽的抓起她的手。 阮葶嫣大惊:“宴席还没结束,我们不能走啊!” 段栖椋紧紧攥着她的手。 阮葶嫣用自己另一只手覆上对方的手背,切切地道:“我们若是走了,那之前的一切都白费了。我理解你的心情,你不愿与渠鞮人同屋而食,但为了外公和舅父,你还是忍耐一下吧。” 这句话一下刺痛了段栖椋的心,他蓦地把手抽了出来。 他觉得她好傻,她以为他的坐立不安只是因为与渠鞮人相见的缘故,却始终不知他担心的是她的身体! 不错,那颗药丸,并未进入自己的口中,而是在两人以唇传药的过程中,早已溶入了她的口腔里。 无论那药丸里是否有毒,她都替他死了一回! 对了,她还提到了外公和舅父! 没有他们,他不可能处心积虑地设计这场婚姻;可正因为他们的存在,他们曾经做过的事,才是横在他与她之间的一柄出鞘即见血的利剑,永远跨不过去,除非有人拔剑—— 而那个人,他早早决定,只会是她!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20 老师 免费阅读.[.aishu55.cc] 21 养生 午后柳荫微醺,不觉间,天际绽开大片大片的云霞,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火,燃得尽白昼,却燃不尽甘家人对渠鞮族的恨意。 藩宴时,包括阮亭嫣在内的诸多王孙贵胄的正室都在受邀之列,圣上的贵妃们也悉数登场,足见段栖樟对这次和亲的重视。 然,这其中却少了一人。 段栖樟考虑得那般“周全”,怎会漏掉自己的爱妃甘莲心呢? 阮葶嫣已许久没来浮萍宫做客了,再见甘莲心,她手脚仍是纤细的,但却肚大如箩。算起来,她腹中胎儿不过才七个月,可看起来则像即将临盆的样子。 莲妃缺席藩宴,给出的说辞是“身子不适”,可但凡懂点政治的人都清楚,她不出现,只是因为不想与渠鞮的小公主面对面而已。 是以,为了“弥补”这一遗憾,圣上特意下旨,在藩宴结束后,另在浮萍宫的花园里开设了“赏花大会”,与赫连苓央同龄的皇子公主,以及朝中要员的公子千金皆可参加。 甘莲心蕙质兰心,怎会不理解圣上对自己的“体贴”之情?她躲无可躲、退无可退,只得挺着大肚子招待与母族不共戴天的渠鞮人。 赫连苓央见了她,依然没有行大肃的跪拜礼,就连渠鞮的礼节也十分敷衍。 若说段栖椋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而令她的不快稍稍减少了一些,那面对这位高傲矜贵的莲妃娘娘,她则是打心底里厌恶。 就是因为她的父亲——甘寿玉,使她失去了无数疼爱她的叔叔伯伯,也失去了青梅竹马的好伙伴们。 由此可见,段栖樟这招真是妙啊!既恶心了甘家人,又能让渠鞮人憋屈感倍生。 “莲妃娘娘,我父主让我向你父亲、甘将军问好。”赫连苓央率先发难,“父主说,甘将军‘送’给我们的一切,父主都将双倍奉还!” 甘莲心的脸色有些苍白,下意识轻抚着肚子,“‘送’出去的岂能‘还’回?还请日尧主不要‘破费’了。” 赫连苓央冷哼一声,大步流星地走开了。 阮葶嫣和蟾露就在其身后,此刻两人赶忙过去,蟾露与沾衣一同扶住了甘莲心。 “娘娘,您快坐下,服一颗养生丸吧。” 沾衣说着,将一个小药丸递到了甘莲心的唇边。 甘莲心点点头,气色虚弱,却挡不住肃然之态,“葶嫣,本宫适才听七弟说,你吞下了那个公主的东西。快,你也服一颗养生丸。” 阮葶嫣不好意思地推辞,“娘娘,葶嫣尚未觉得身子有哪里不适,想必那药丸里并没有毒。这养生丸十分珍贵,还是娘娘用吧。” “不可!”甘莲心蹙着眉,坚持道,“渠鞮人都是心怀叵测的宵小之辈,万万不能大意。沾衣,派人去请太医。” 沾衣刚要应下,阮葶嫣连忙阻止了她,“娘娘,王爷已经为葶嫣诊过脉了,真的没有大碍。” 甘莲心是信任表弟的医术的,算是些微松了口气,但还是“旧事重提”,“那便服一颗我这养生丹,有备无患嘛。” 阮葶嫣不好再拒绝,只得恭敬不如从命了。 又与甘莲心寒暄了几句后,她打算去寻段栖椋。 只见他原本一人坐在花荫下沉思,段汝砺走向他,很自然地坐在他旁边,神色舒畅地说着什么。 阮葶嫣见状,不由得微笑起来。五皇子向来是寡言少语的,也只有在他七皇叔面前,能打开真正的自己。 她不忍去打扰他们,依旧坐在甘莲心的下手。 可没过多久,他们身边竟多了一个赫连苓央! 段栖椋依旧神色如常——清冷桀骜,不搭理小公主,而段如砥则脸颊微红,也不再侃侃而谈了。 “葶嫣!”甘莲心急容浮面,“把七弟和老五带过来!” 阮葶嫣起身过去,却在中途遇上了一个她不怎么想见的人——阮恒。 “卑职参见瑱王妃殿下。” 阮恒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阮葶嫣警惕地向后退了半步,颔了颔首,“小阮大人,你好。” 忽的,从阮恒身后冒出了一个声音,“你们堂兄妹讲话,怎么如此客气?” “是啊,明明在同一屋檐下住了那么久,竟像陌路人一般。”另一个声音附和。 “不过也属人之常情,虽为同姓同族,但如今到底身份悬殊。阮兄懂节知礼,甚有分寸,小弟佩服之至;至于瑱王妃嘛……”欲言又止,但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 一时间,在阮恒身边出现了五个人,有三皇子和八皇子,还有三个陌生的面孔。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21 养生 免费阅读.[.aishu55.cc] 22 敬茶 与妹妹偏富态的外形不同,哥哥是高挑精瘦的。 明明才刚过弱冠之年,但阮恒却没有年轻人的昂扬之感,他的眼总是蒙着一层阴沉的纱,端正的样貌、阴郁的气质以及出色的能力,让他成为京城公子哥儿中独特的存在。 同妹妹的婚姻类似,父亲和祖母想利用长子长孙的亲事来荣光阮家。 阮恒怎会不明白他们的心意?当然,他也怀着相同的目的,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机打入了三皇子的圈子。如今,他已与十公主很是亲密,相信不久,便可“如愿以偿”了。 而无论他多么顺风顺水,心中始终有个遗憾,那便是——阮葶嫣。 他相信,除了自己和祖母,这世上定还存活着知晓真相的人,说不定段栖椋就是其中之一。而他亦相信,他比任何人都期盼着能把瑱王和甘氏的假面撕碎在阮葶嫣面前。 但,即便如此,撕碎假面的人永远不是他,也不能是他。他要做的,只是一个“旁观者”,坐捡两败俱伤者的漏子——权势、地位,乃至女人! 隐忍对他来说不难,可每次与阮葶嫣邂逅,他还是忍不住心头悸动。 特别是看到瑱王与瑱王妃“琴瑟和鸣”,他的恨与嫉妒便如这火焰般的云霞,把所有光明都燃烧成了黑暗。 他突然主动找她交谈,是情不自禁,还是趁虚而入,连他自己也分辨不清了。 阮葶嫣觉得浑身不自在,青年男子们的嘲讽虽然刺耳,却伤不到她分毫;反倒是阮恒那怪异的眸光,好似粗长的铁链缠绕着她,让她有种无法喘息的束缚感。 “三皇子、八皇子,王小公爷、祝二公子、孙兄你们误会瑱王妃了,身在宫中,她不得不守礼数。不过眼下在莲妃娘娘的赏花宴,也不必太过拘礼。你觉得呢?嫣儿妹妹!” 表面上,阮恒好似在给阮葶嫣解围,但若稍微往深里一想,对方摆明了是在做出一副家长的姿态,宠爱也好、说教也罢,总之在外人眼里,他们姓阮的都是一家人。 一句“嫣儿妹妹”,惹得那十只眼睛都在等她的回复。 她的眼中涤出了犹豫,不卑不亢地道:“这毕竟是皇宫,且还有渠鞮公主在,若我们忽略了礼数,恐怕会教人笑话的。你觉得呢?小阮大人!” 阮恒没有料到她用了一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此时此刻,他深切地感受到,她变了,她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懦弱无助的小尼姑了。 这番话不仅让他哑口无言,还令三皇子他们有些难堪。他们本就对甘莲心颇有微词,还不借此机会“放飞自我”一下?甘莲心不想管也管不了,但此刻却一下被阮葶嫣戳破了气管子。 三皇子面露愠色,磨着牙道:“瑱王妃,你这是话里有话啊!” 阮恒见状,赶忙找补:“三皇子误会了,我这妹妹性子单纯,断没有其他意思。” 阮葶嫣不明白他为何会替自己讲话,却见他已向自己举起了一杯茶。 “瑱王妃殿下,祖母和父亲许久未见你,甚是想念,这杯茶,算是卑职替她二老敬你的。” 阮葶嫣压了压眉,身体里产生了一种不舒服的生理反应。 这杯茶,她一点也不想喝! “怎么?一向最懂礼数的瑱王妃不喝祖母和伯父敬的茶吗?” “王十三,您这是哪里的话!瑱王妃若不喝,那不就让人家笑话了!” “八皇子说得是啊,瑱王妃既不无礼,又不目中无人,与瑱王殿下无丝毫相似之处,肯定会喝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三皇子虽然一句话未讲,但眼中却充满了蔑视。 这杯茶,她是不得不喝了! 正当她要接过茶杯时,有一只手却先她一步。 “王爷!”她惊讶地望着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边的俊朗男子。 阮恒等人纷纷躬身行礼。 三皇子似笑非笑地睨着段栖椋,“难不成七皇叔想要替七皇婶喝下这杯茶吗?” 八皇子哂笑着接口:“小阮大人,你的辈分真大,连七皇叔都该喊你一声‘堂兄’呢!” 段汝砺鼓足勇气叫道:“八皇弟,皇室中人岂可与臣子随便以辈分论数!” “谁让你废话了?”八皇子丝毫不把自己的这位五皇兄放在眼里,声色俱厉,“给我闭嘴!” 段汝砺把唇抿成了一道缝,指甲深深扣进了肉里,指节白得渗人。 “这茶……”阮葶嫣刻意提高了声调,在望向段栖椋时,眸光立时温润如玉,“王爷,您也太宠妾了,妾无需您来喂,可以自己喝的。” 说着,便从段栖椋的手中接过了茶杯。 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她小心了许多,只喝了一点点。 “有些凉了……”她喃喃,但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却无比清晰,“这,便是祖母和伯父托恒哥向我敬的茶。” 亦如他们“阮家人”的感情,浅薄如水、寒冷如冰。 在旁边目睹了一切的赫连苓央,唇角噙着一抹混沌的笑,幽幽地道:“堂堂大肃,也不过如此……”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22 敬茶 免费阅读.[.aishu55.cc] 23 小黑 藩宴结束,远道而来的渠鞮“客人”被安排在了某一处旧馆,而赫连苓央则住在宫中,身边只带了一名母族侍女。 段栖樟的“用心”显而易见。 此次和亲,对方派出的勇猛精将接近百人,若都驻扎入宫,恐会对皇族造成“威胁”。虽说大肃的禁卫军也不是吃素的,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就是中原之主的性格。 不过,赫连苓央对此倒是不以为意。 临行前,她的父亲、渠鞮之主赫连破竹早将一切预料在内了。 她性子率直,不懂什么政治权术,当听到父主安排她前往大肃和亲时,她恨不得跨上烈马,踏碎中原,取了段栖樟的人头。可父主安慰她,这一切只是缓兵之计,她不会真的嫁给大肃的大皇子,她是父主统一大陆的最重要的帮手,她必须得帮他。 尚未及笄的小公主爱父主、相信父主,是以才会勉强答应了这次出行。 不错,中原的气候和繁华程度是渠鞮所望尘莫及的,但在这迢迢千里之中,她心心念念的仍是草原的风、草原的河、草原的马…… 然,若说这中原毫无吸引她的地方,倒也并非如此,她好奇着一切新奇的东西,还有人…… 思及此,她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俊朗少年的身影。 忽的,只听侍女发出一声惊呼,她连忙收起思绪,夺出了门外。 “竟追到宫里来了!你就不怕瓜田李下,连累了你们的皇帝吗?” 她飞快抽出了藏在袖中的软鞭,向眼前的黑衣人甩去。 谁知对方一下抓住了软鞭,用力一拽。 她立时意识到自己的气力不足以对抗黑衣人,便索性扔掉了武器。 “东西我不要了,送你吧。” 一边说一边畅然地笑起来,细究之下,这笑容中还有几分羞赧的意思。 黑衣人摘掉面纱,露出了真面目。 “我猜得果然不错!小黑,真的是你!” 少女笑得特别甜,纯真得好似一场美梦。 “小黑”也噙着笑,“公主,你猜到了是我,是否还能猜到我为何而来?” “为何?你来找我,自然是想见我呗。”她的语气充满了不谙世事的自信。 “小黑”捏了下耳垂,“你这样说也不算错。”随后他眼眸一转,“那你再猜猜,我为何想见你?” 赫连苓央笑意微消,对方这么问,自然不会是因为她想的那个原因。 “小黑”也不再与她打哑谜,直接道:“九转丹的解药,烦请公主赐予在下。” 赫连苓央的笑意顿时完全消散,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你为何不早告诉我你是他的人!” “告诉了你,你便早早在那场儒关戈壁的大风沙中要了我的命,是吗?”“小黑”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可若没了我,你一人恐怕逃不出那大风沙吧?” 赫连苓央紧紧攥着拳头,尖尖的指甲几乎要钳入手心肉里。 此刻的她,不仅是手心肉疼,心头肉更疼! 她万万没想到,那个帮她逃过“劫匪”的追杀、帮她逃出儒关大风沙的“萍水相逢”的有缘人,竟然是母族的仇家! “你不要以为你救了我一命,我就一辈子任你摆布了。甘氏的人,我见一个杀一个!” 说着,她猛出一劲拳,突袭对方。 “小黑”显然武功更高一筹,以掌应拳,一下握住少女的手,同时另一臂扣住了她的肩。 他的手速极快,赫连苓央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他从背后抱住了。 “你放开我!”她挣扎着,却无济于事。 “公主,冷静点。先听小黑我解释解释嘛。” 少年呼出的气喷洒在少女的脖颈和耳朵上,霎时引来一团团红云。 赫连苓央恼羞成怒地“哼”了一声,身子仍被禁锢得动弹不得。 “小黑”笑嘻嘻地道:“首先,王爷姓段,并非甘氏的人;其次,王爷的母妃被姓段的害死,他早已在心中把自己从皇族中摘除干净了;最后,公主你最后猜一次,我在京城待得好好的,为何非要跑到那儒关去‘偶遇’大风沙呢?” 赫连苓央咬了下唇,“难道是……” “自然是我的主子,早早洞悉了大皇子段汝础想暗杀你的奸计,这才派我去解救你的啊!” “你胡说!甘氏的人想杀我们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好心来救我!” “哎呀呀,我之前说了许多,公主是都忘了吗?需要我再重复一遍王爷的‘身份’吗?” 赫连苓央反应了一下,仍道:“总之我不信段栖椋会救我!而且,那九转丹的解药,我是不会给你的!” 为您提供大神 芸豆湿菇 的《嫁给聋哑王爷后死遁了》最快更新 23 小黑 免费阅读.[.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