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捅了小竹马后我遁了》 第1章 再次初遇 大宣朝庆历七年初春。 冬雪刚融,桃花始开。 浩瀚的夜空中繁星稀疏,伏牛山牛头寨东侧的墙头上,一个矫捷如飞燕的身影趁夜色翻墙而出,没在一尺见高的枯草丛中。 片刻之后,才伸出一个小脑袋,警觉地四周张望,明媚的眼眸分外闪亮,与空中未落的晨星交相辉映。 渐暖还寒的春夜,没有蝉鸣鸟叫异常宁静,只有门楼上传来若隐若现的鼾声。未见风吹草动后,阿焱脱兔般飞奔不见,身后,只留下春风留恋着在原地打转,卷起妖若桃花飘向远方。 狂奔了约么两个时辰,阿焱在一处密林丛生、桃花繁盛的地方渐渐停下脚步。这是她前段时间下山时悄悄踩好的点,今天午时三刻,镇上刘财主家的三姨娘回娘家经过这里,听说带了不少宝贝。 劫来正好当作自己下山找寻父母所用的盘缠。 阿焱忙活了好一阵,在这个方寸之地布置了处机关陷阱。她要用这些以逸待劳,待着他们被打得落花流水、仓皇逃窜之时,定然会将宝贝乖乖留给自己。 心里美滋滋地盘算着,阿焱攀上了棵一人环抱粗的桃树,依傍在高处树枝丫上休息,啃着手里仅有的一块干粮,眼里闪着奕奕光彩。 阿焱是五年前被牛头寨的大当家捡回寨子里的,听说自己在河里飘了不知多久,捡回寨中生了一场大病后,醒来什么也记不得了。 只有胸前挂着一块墨黑色的玉石。 这本没什么,她依旧可以随性自在地在寨子里生活。只是,没过多久,她就会日日做着同一个梦,梦里好像有她的娘亲,还有个黑衣少年迎风而立,似冷似暖地看着她。 因着这梦日日缠着她,弄得她愈加好奇自己的身世,因此,渐渐生出了下山找父母的念头。 奈何听寨中人讲,山下不太平,总要有些武艺傍身,但寨子里只有男娃可以练武,她便索性束起头发,穿上短褐粗布衣衫,握刀舞剑。只可惜她身材本就娇小,武艺迟迟未见长进,大当家当机立断,让她学了轻功,即使打不过,也有个逃跑保命的法子。 今时今日,当她的轻功已然寨中无敌之时,她选择了下山。 此时,依傍在桃树丫上吃饱喝足的阿焱,等呀等呀,等到困意渐渐袭来,竟然一不小心睡着了。 日头渐暖,睡得正憨,阿焱被一阵嘈杂吵醒,惺忪睡眼被高悬的日头照得睁不开。她转个头,透过枝丫繁花往下望去。 树下,没有什么满载宝贝的三姨娘,只有一名墨绿缎锦袍的男子正被七八个黑衣人围剿。他好像受了很重的伤,衣服上一片一片的深色若隐若现,是被血迹浸污了。 那男子已然寡不敌众,步步往后退去,马上就要踩进阿焱布置好的陷阱里。 看着自己忙活布置了一个多时辰的成果将要白白浪费,阿焱急得抓耳挠腮,奈何她轻功不错,拳脚功夫了了,只能隐匿在树上忿忿,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当她瞥见男子黑发上束着的镶碧鎏金冠,墨绿色缎子衣袍内露出的金色镂空镶边,玉带上挂着的一个白玉挂坠。阿焱嘴角又止不住上扬,刚才的不忿一扫而光,转而似是盯上了新猎物那般,眉角含笑: 此人定然也是个财主,颇有些银财,刘财主家的三姨娘逮不到,这个也凑合。 正欲与黑衣人缠斗的祁夜此时也注意到高处有人盯着他,只是那人一直没有动作,他姑且先置之不理,专注对付眼前的黑衣人。 他右脚后撤一步,准备蓄力再战,忽然察觉脚下触感不对。 登时,树林里“嗖嗖”射出五根削尖的粗树枝,直向后心射来,一根树枝足以撩倒一匹马。 阿焱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手指在树丫上抠出几道抓痕,恨不得下一刻猎物们就悉数被钉到树上,哗啦啦掉下一大堆财宝。 但事与愿违,祁夜左旋凌空,轻而易举躲开树枝,顺脚踢了两根射向黑衣人,反倒帮他解决了两个,又有一名黑衣人被补兽网套住…… 几分钟后,一切尘埃落定。 阿焱看着钉在树上、躺在地上、挂在树兜里的黑衣人,又看看仍矗立在原地的“猎物”,暗暗气恼和惋惜,心下思索:赶紧开溜。 这时,杀红了眼的祁夜一计眼刀射来: “看够了吗?” 那眼神让隐匿在繁花从中的阿焱浑身冷彻,像某个寒夜里,被逼坠入深渊,在彻骨的冰水里无休无止地飘荡,那样的绝望。 阿焱死抠着树干,拼命稳住心神,才不至于跌到地上。 她强撑着镇定,俯视着戾如鹰爪的他,扬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闯入我的陷阱里,弄坏了我的陷阱,你要怎么赔?” 祁夜缓缓抬起正眼望去,只见树枝畔上,一个身着褐色粗布短衣的野小子坐在那里,瘦弱得不经风。唯独那双眼睛清澈如河流中微风吹皱的涟漪,惊愕中藏着一丝倔强,尤为醒目,与自己记忆深处的那人何其相似。 一阵春风拂过,桃花纷扬,飘然至阿焱鬓间,桃面相映,桃夭不媚,跟一帧画似的,随着时光涌动。祁夜神色微动,有片刻的失神,心绪随风飘然回至那个同样明媚的午后, 也是如此花开飘香的树下,他与几个大个子的纨绔缠斗之后,狼狈得如今日这般。那时的自己年岁尚小,心里数不尽的不甘,眼眶中湿漉打转,却听到树上一个清朗的声音随花飘落, “你是谁?为什么扰我的清梦,你该怎么赔我呢?” 祁夜抬头望去,一树繁花丛中,平乐慵懒闲淡地侧卧着,嘴角勾着戏谑的笑,惹得花瓣簌簌欢跳,飘落至祁夜心尖。 自那日起,祁夜便将自己赔给了她。 春风满面,卷来簌簌几片桃花瓣,迷了眼。大朵的记忆喷涌袭来,祁夜心痛不已。后来,他将这一生所托之人丢了,丢在了那个无尽的黑夜里。 他将剑插在地上,才稳住了身体。 阿焱见祁夜伤重难支,壮着胆子从树上跳下来,凑到他眼前,“你还没说怎么赔我呢!” 祁夜未回答她的话,只是恢复了冷漠,“你是响马?!”声音里虽然不屑,紧绷感却少了几分。 阿焱眼睫眨眨,心道:这人说话好生奇怪,不回她的话,却问些没头没脑的。她下意识点了点头。下刻,阿焱只觉得脖子上一阵清凉,一把剑稳稳架在她的脖颈旁,她甚至能想象得到这把剑割裂皮肤时的凉意。 “拦路抢劫,杀人的勾当,我现在就可以将你正法。赔你什么!”他的声音如剑一般寒冷。 完了完了,这下宝贝没捞着,小命要没了。阿焱叫苦不迭,嘴上却不讨饶,“话可不能乱说。俗话说,盗亦有道,咱牛头寨的只取钱财不伤人性命,好汉一看就是豪横之人,破财消灾的道理你一定懂吧。你破坏了我的机关陷阱,我问你要损失费不为过吧……” “话真多。”祁夜背上有伤,本就忍着疼,被她这一通聒噪,痛感直冲脑壳。他扫了眼不远处的那些机关陷阱,虽然粗糙了些,但用着合手。 “这些机关是你布下的?”祁夜顺口问道。 “是啊!”阿焱看着那些被用烂的机关,甚是惋惜,“如果没有这些机关,我看你也不一定打得过那么些黑衣人。” 说着,像是自己成了头号功臣,手指试探着拨弄架在脖上的剑,剑纹丝不动。 祁夜是惜才之人,这些机关如若能用在战场之上,效用定然极佳。思及此,剑离开阿焱的脖颈,剑花舞动收入剑鞘之中,清钺之声甚是好听: “小小年纪,又会布置机关,为什么当响马?” 阿焱脱了束缚,双手叉腰,杏眼圆嗔,整个人流露出一抹灵动清丽的神采来,“没田种,没饭吃,不当响马吃什么!” 祁夜:“这几年朝堂休养生息,赋税较以前减了四成,如何吃不上饭?” “要不说你们这些穿戴人模狗样的都不是好人,财主抢我们的粮食,霸占我们的地,还和狗官勾结,告到衙门都没人管,反而被关进大牢。朝廷、赋税什么的连个毛都没见着。” 阿焱肆意的嗤笑一声,嗓音如清玉坠地,和心尖上的那人何其相似。祁夜手指轻颤了下,偏移过视线。 阿焱似是打开了话匣子,掩去了仅有的丝毫惧怕:“你看看这里,像我这样无家可归,孤苦伶仃的人还少嘛!幸亏大当家将我带回寨子,不然,我不知道早就饿死在那里了。” 闻言,祁夜眉头紧皱,沉默不语。此处冀州是大皇子的封地,从知州的奏报看,这里风调雨顺,收成极高,所以收缴上贡的赋税钱粮是最高的。 难不成其中有假? 但他也并非偏听偏信之人,到底如何,他自有办法查清楚。但从阿焱的只言片语中,他又发现了其他端倪: “你是孤儿?” 阿焱被他跳脱的问话问得满脸迷惑,眸子如蒙了一层水雾,迟钝地抬起眼,懵懵地答道,“我也不算孤儿,我只是没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而已。” 祁夜心中冷笑,“找不见父母与孤儿何异?” “都说了我不是孤儿了。”阿焱气得嘟着嘴,似是要证明什么,她从怀里掏出一块墨黑色的玉佩,递到祁夜眼前:“你看,这是我父母特意留给我的玉佩,他们肯定在等我回去团聚呢!” 见到眼前再熟悉不过的玉佩,祁夜眼神恍了一下,猛地抓住了阿焱的手腕,脸色沉黑如夜,“玉佩是哪里来的?” 阿焱被祁夜突如其来的厉声吓到,使劲扭动着挣脱被抓得生疼的手腕,暗叫不好:他不会是看中我的玉佩了吧! 怎奈祁夜桎梏得太紧,她甩不开,只能伸长脖子不甘示弱地嚷道:“这块玉佩我到牛头寨的时候就挂在我的脖子上,是我爹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你想抢嘛!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界!” 说着,阿焱亦是拔刀相向,与刚才还有些怯懦的样子判若两人。 爹娘留下的。祁夜心鼓被重重锤了两下,他看着黑色玉石上的赤色凤尾纹路,有些失神。 这块玉石他曾在长公主府见过。那日,平乐带着他偷溜进长公主房间,在一处暗格发现了块黑玉。 和这块一模一样。 平乐还和自己说,这是长公主藏着的宝贝,是平乐出生时天降的神物,凤尾纹路同她左肩后的胎记一模一样。那时还流传出平乐乃天降神女,只是后来坊间传言渐渐消失。 如今,为什么会在一个小响马手里?!他分明是个毛头小子,平乐与他有何瓜葛! 想起心尖上的人,祁夜眼眸暖中带悔。只在这片刻的失神间,阿焱早已挣脱了他的束缚,朝远处逃命般奔去。 只是,在阿焱自认为天下无敌的轻功,不消两个呼吸间就被祁夜重新追上。肚子吃痛,阿焱跌落在地,嘴里被丢进一个不知名的药丸。 “你给我吃了什么!”阿焱慌忙捂住嘴,眼眸有些泛潮地望着祁夜。 祁夜云淡风轻道:“穿肠毒药,三个时辰服一次解药,否则肚烂而死。”先稳住他,不要打草惊蛇,再慢慢查探平乐的消息。 “你,你,怎么能用这么恶毒的毒药害人。”阿焱气得说不出话,赶紧转过身抠着嗓子眼。 “别白费力气了,抠不出来。”祁夜冷漠的声音令人发寒。 阿焱不信这个邪,只是抠了半天无果后,还是放弃了,“你要杀便杀,要剐便剐,用毒算什么英雄好汉。” “你跟我回府,回到府上,我自会给你解药。”祁夜面如寒玉,冷冷睨着他。 他怎可能任由平乐的线索溜走。 这毕竟是五年来离找回平乐最近的一次。 “回府?”阿焱原本满腔的慷慨赴死之意,被这奇怪的要求生生截断,眼睫眨了又眨,一双圆月般明丽的眼眸紧紧盯了祁夜一会,见他神色平静而笃定,似是不像是开玩笑,愈加疑惑不解, “当真只是想让我同你回府?”阿焱总觉得还有什么天大的阴谋。 祁夜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掩去心中星星点点透出的光亮,语气淡漠,“你一个小响马,身上还有什么是我费劲心思觊觎的嘛!” 阿焱想想,好似的确没有。转念一想,复又紧紧护住怀中玉佩,“玉佩我是不会给你的。” “玉佩你留着便是。”祁夜的视线在她怀中一顿,转瞬移开,“我可以帮你找到你的父母。你也帮我一个忙就好。” “什么!”阿焱觉得自己被反复“捉弄”,没好气地回道。 祁夜:“我也在找一个人,你我一起可好?” 阿焱此时已经站起身来,拍打着身上的杂草灰尘,一副骄傲的的模样,“看我的心情!” 金乌渐渐西移,霞光初显天际。 两道身影并肩朝北方行去,一个颀长清隽,一个昳丽跳脱,春风卷起花团簇簇,回旋于二人身侧,如一道红线将二人紧紧缠绕于一处,此生注定纠葛,再难分开。 身后,只留下了一静一动的两道声音: 祁夜:“你确定玉佩一直挂在你身上的?不是偷拿的?” 阿焱:“当然不是。绿林皆是好汉,劫富济贫,杀尽天下狗官恶霸,怎么能和那些鸡鸣狗盗之徒相提并论。” 祁夜:“这么重要的物件,以后别再轻易示人。” 阿焱:“你这个人说话怎么这么奇怪?不给人看怎么知道谁认识我爹娘。” 祁夜:“这块玉佩是蓝田墨玉。蓝田墨玉为进贡之物,如若你再四处招摇,很可能引来祸事连累寨子。” 阿焱:“进贡之物?照你这么说,我父母是官府里的人?不会也是个狗官吧?!” 祁夜:“那倒未必,也可能是好友相赠。但进贡之物进出皆有记录,要查不难,我可以帮你到架阁库查询。” 阿焱:“架阁库?架阁库在哪?” 祁夜:“汴京。” 阿焱:“那我就去汴京。” 祁夜:“我的府邸就在汴京。” 第2章 羊入虎口 赶在日落之时,他们来到镇上吃了晚饭,休息了约么半柱□□夫,阿焱就被拉着去了马棚。 “会骑马吗?” 虽是询问,但祁夜自始至终没有瞧阿焱一眼,早已心里有了主意,为阿焱挑了匹适合她的草原马。 接到牵过来的小马驹,阿焱眉眼带上笑意,方才被强喂了毒丸的阴霾一扫而光。 她喜马,最爱骑马,可惜在寨子里马是稀罕物,没什么机会摸到马,如今倒是跃跃欲试了。 “骑过。”她爽朗的声音如珠子落玉盘,惹来祁夜侧目。 他微微颔首,淡漠地应了一声,翻身跃于天马背上。身形矫健如飞燕凌空,剪开这一方春色,一旁的阿焱忍不住在心里暗赞了句:好身手。 祁夜选中的马乃天马,体格高大、四肢强壮,多做战马使用,擅长跳跃,走山踏水如履平地,只是价格昂贵。 “客官,一共十里银子。”马贩子眉开眼笑地向祁夜伸手,祁夜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丢了十两银子过去。 “十里银子!你抢钱呢!这够买十匹马了。”阿焱差点从马鞍上跌下来,仿佛被抢钱的是她。 说着,不顾祁夜丢来的冷眼,阿焱从马背上翻下来,硬生生抠回来三两。 祁夜只当草莽之人爱财皆是生活所迫,未再多言,扬鞭驾马率先奔去。 因为阿焱的抠搜,这次上马,阿焱没了踏马石伺候,笨拙而好笑地爬上马背,赶紧驱了马跟上。她怕把祁夜跟丢了,解药要不来。 祁夜酣畅淋漓地策马跑了一会,见身后之人竟未见身影,勒马停下等她。 无论是在皇城司还是北境军营,他理所应当地认为身后的人定能与他并驾齐驱,可是,这只是个新捡来的小响马。 翘首盼了约么一盏茶功夫后,阿焱才迟迟出现,只见她歪歪扭扭地坐在马上,张皇失措地紧紧勒着缰绳,座下马显然不听她的指挥,只是勉强可以驱使马往前走。 她面颊绯红,朱唇轻启,呼呼哈着粗气,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瞋得极圆,确实是受了些惊吓。 刚才他瞥见“他”见马欣喜,先入为主地认为“他”会骑马,倒险些害了“他”。 祁夜驱马迎了几步,拉过阿焱手里的缰绳,质问道,“你到底会不会骑马?”话语中不知为何竟有些愠火。 身下的马匹被祁夜牵着,瞬时乖巧地像只小猫小狗,阿焱无端地心安,长吁了口气:“我只说我骑过,又没说我骑得很好。”嘴里沾满了委屈。 落在祁夜眼中,只道“他”身为男子竟生得一副阴柔气息,眉头紧蹙:“不会骑便说不会骑,什么叫骑过,但骑得不好。承认自己不会骑马很丢人吗?” “丢人。”阿焱干脆道,丝毫不拖泥带水。 祁夜看着阿焱满脸懵懵又认真的表情,强行压住心中怒火,他不喜欢与人做无谓的争辩,尤其平乐失踪后,更是无人能牵动自己的情绪。 他自知自己方才有些失态,心中莫名地疑惑:眼前这个人怎会如此轻而易举地就挑起了自己的火气。 祁夜抿了抿唇,半响才道:“你我同骑一匹马。” 这次出来时间有些长,皇城使发了几道密信催他回去,他不能再耽搁下去。 思绪转圜之时,他余光扫见阿焱笨拙地从自己马上下来,又用同样笨拙的身姿,朝祁夜的马上爬,像极了一只短腿的小肥猫。 祁夜嘴角抑制不住地扬了扬,无奈地伸出手,“抓住我的手。”声音里一如既往地冷淡。 阿焱仍沉浸在骑马的欢愉中,哪里注意到祁夜细末的情感变化。她没有片刻犹豫,握住祁夜的手,借力而上,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 那动作远远看着,就像练习过无数次般自然流畅。 坐在马上,阿焱没处抓手,自然而然地抱住了祁夜的腰。那刻,她心里生出细碎的疑惑:仿若以前也曾抱过这么个纤细有力,内藏凹凸的腰身… 祁夜腰身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搂勒住,下腹无端一紧。 他清了清嗓,嗓音沉了几分,“手放开!” “不放。”不仅不放,阿焱反倒勒得更紧了,似是真的被刚才的御马颠簸吓得惊魂未定。 祁夜感受到背后暖暖的温度贴来,一股燥热旋进心尖,喉头黏腻,不禁咽了口唾液。 背后之人可是男子!祁夜别扭,自己怎会生出这些异样!硬生生拉开了阿焱的手。 几番僵持后,阿焱只得了祁夜锦袍一角,也未曾有半分放松,全当了救命稻草。 祁夜以为这样终于可以策马狂奔,谁知,阿焱手里还拽着另外一匹马的缰绳,草原马怎能和天马的脚程相比,速度会被拉慢一大截。 祁夜还因刚才的异样生着闷气,语气透着不快:“把那匹马放开。” “不要,这么多银子买的,丢了可惜。”倔强地不容置疑。 祁夜说服不了她,就如同从未辩驳过平乐那般,只能挨到下一个驿站把马匹退了钱,才清清爽爽地上路了。 如此,脚程快了不止一倍。 第二天刚刚过晌,他们就到了汴京城外。 进城前,阿焱掏出怀中最后几个铜板扔给了街角一个落魄的乞讨者。如此,她从马贩子手里抠来的,以及卖马的银钱全部被她陆陆续续舍出去了。 祁夜:“买马时那么贪财小气,如今施舍起来,却是花钱如流水。”语气里满是嘲讽与看不惯。 “那不一样。钱财是身外之物,天下穷苦百姓却是一家,我肯定要救济他们的。但白白浪费是万万不能的。”阿焱却言辞灼灼。 祁夜不明白她这都是什么歪理,与她辩驳过,胜出不了,遂乖乖闭了声。城门口正巧到了,他掏出令牌给城门守卫看了眼,便被顺利放行。 阿焱将这些看在眼里,心道不好:这人竟然是个狗官!是最不愿招惹的。当即盘算着,等要了解药赶紧走,父母的线索她可以自己去架阁库找。 此时汴京正是茶馆酒肆上客时间,熙熙攘攘好不热闹。阿焱原是最爱热闹的,此时也来不及看汴京的繁华尘烟之气,一路心事地被祁夜带进了院子。 “主子,您回来了?”刚踏进府门,祁夜的贴身侍卫白果迎上来,见主子身后多了个人,没有半分诧异之色,反倒亲昵地招呼着,“又带了人回来。你叫什么名字?” 阿焱抛了个白眼给白果,戒备厌弃显而易见,她伸手向祁夜,“我陪你回府了。解药拿来吧!” 祁夜垂目看着她伸过来的手,神色缓和淡然:“那不过是一粒寻常药丸,有些滋补功效,并非毒药。” “你。”阿焱握指成拳,气得说不出话,咬牙切齿道,“你小人。狗官做派,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再相见。” 说罢,甩给祁夜一个帅气的转身,那份气恼与决绝又无端引来了祁夜心尖一揪,竟生出一把将阿焱拉住的念头,但他知道府内戒备森严,身形未动。 阿焱被府门口几个身着灰色窄衣窄袖的人拦住去路,她回头怒视着他,两颊因生气飘红,“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这府里,出门全凭本事。”祁夜负手而立,似是终于胜过一局般。 “狗官。”阿焱愤然地骂了一声,不停一刻,纵身一跃,以不远处的一个石墩助力,蜻蜓点水般朝墙外翻去。 “好俊的身法。”白果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见阿焱翻墙逃走,他竟也不追,颇有闲情地同祁夜说起话,“主子,平素您捡回来的,都巴不得住在咱府上,怎么今日这个还想往外跑?” 祁夜抿唇未答,因为阿焱已经跌回到了祁夜脚旁。 祁夜缓缓蹲下,朝地上疼得“嗷嗷”翻滚的阿焱说道:“还跑吗?” 阿焱一双湿漉漉的怒目对上祁夜,那双眼眸隐没在光影里,深邃地透不进光,不好相与:“狗官,我等绿林好汉,要杀要剐来呀,我不怕你。”阿焱嘴上从不饶人。 祁夜蹲下身来,寒凉的气息扑面而来,“汴京可不是你一个手无分文的小响马可以混得下去的。” “我早就听说汴京繁华,没有宵禁,昼夜不息。我当个卖货郎,定能养活自己。”阿焱坐起身来,嘟起嘴,揉着磕疼的胳膊肘憧憬着。 祁夜:“你身上的钱财入汴京前已经被你四散而光。我且问你:本钱何来?卖何种货?从哪里拿货?今晚住在何处?遇到官府盘查,你身上没有丁户薄,又当如何?” “我……”阿焱被祁夜一连串的问题问得脑袋晕晕,不知如何回答。 她做事总喜欢头脑一热,还盲目乐观,不然怎么会没有盘缠就溜下了山呢! 祁夜趁热打铁:“如若你想靠拦路打劫获得本钱,不等衙差抓你,我便先把你投入大牢。” “但倘若你留在这里,不仅可以找到你的身世线索,还不愁吃穿住。” 一旁的白果看着发愣,除了平乐郡主,他从来没有见主子对哪个人有如此耐心。而且,主子平素也不是喜欢循循善诱的人,一下子说那么多话着实少见。 阿焱呷了祁夜一眼,努力发现其中潜藏的阴谋诡计,但见他眼中平静温和,看不出任何端倪。 留着这里有吃有喝似乎也不错,正愁在汴京没处落脚。鬼主意在阿焱心里打着转,等搜刮得差不多再走也不迟,正好劫富济贫了。 “你非要把我留在这里,我可以勉强同意。”阿焱双手抱胸,一板一眼谈判得模样甚是唬人,“但是,你找你的人,我找我的,我是不会和你同流合污的。” 被说中心事,祁夜的脸色一沉,直起身来,居高临下俯视着阿焱:“进了府出不得,你觉得自己有谈判的资格吗?” 阿焱闷不作声,刚才她跳出院墙,甚至没看清是什么人,那人速度之快如同鬼魅,自己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不明不白地一脚踹了回来。 “在这府里,一直都是凭本事出门,你也不例外。” 说罢,祁夜沉压压着脸径直朝书房走去。 看着祁夜的背影走远,白果笑嘻嘻地凑到阿焱面前,伸出手:“我叫白果,府里的琐事大多由我打理。走吧!带你去住处,进了府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他大体已经明白事情原委,眼前这个新捡回来的是个小响马,排斥官府中人,但“他”身上有主子想要的东西。 阿焱恨乌及乌,横了白果一眼,这个笑得眉飞色舞的,更不像什么好人,遂打掉他伸过来的手,自己站起来,弹着身上的土:“找你带我出去行吗?” “这倒是不行。除了这事,你尽管说。”白果亲切地揽着阿焱的肩膀,又被阿焱打掉了。 比起阿焱的蔫蔫不乐,白果高兴极了。他第一次见主子那么耐心地跟旁人斗嘴,连时常皱起的眉尖都舒展了不少。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白果对眼前这个瘦弱倔强的小子好奇得很。 “阿焱。” 听着白果絮絮叨叨地介绍,阿焱打量着这个院子,院子很简陋,与她印象中狗官的府邸差许多,没有多少装饰和花草,会客厅里除了桌椅,也无多少陈设。 绕过会客厅,倒是有一个巨型的比武场,许多弟子正在训练。 阿焱感觉到他们探究的目光,恶狠狠地一一回敬回去。 白果带阿焱绕过比武场,在一排屋舍里推开一间屋门,领她进去, “阿焱,这里以后就是你的房间了。吃饭出门左拐直走就到了,训练场你刚才看见了,学堂在前院东侧。” “还要训练?上学堂!”阿焱几乎惊呼出来,本以为在这好吃好喝就好了,谁承想还要训练! 白果爽利地笑道,“不训练你怎么出门?护院的可都是最优秀的学子。” “呃……”阿焱无语,“难不成护院还是一种荣耀不成。” “那当然。”白果拍了拍阿焱的肩膀,最后嘱托道,“在这好好呆着,按时吃饭上课,否则,会有惩罚的。你换上衣服,收拾收拾,过半个时辰吃饭。” 说罢,白果出了门。 阿焱一屁股坐在身旁的椅子上,拈起桌子上叠得整齐的衣服,清一色的灰白布料,沉闷单调。如同这个房间,仅一张床榻,一个书桌。 这倒不像一个房间,更像是被特意隔出来的一个隔间。 她打量着这个房间,当是个免费的落脚地也还凑活。 只是要尽快想办法出府,不然,如何找父母呢! 第3章 他的小娘子 白果出了阿焱的房间,径直朝书房走去。推门而入,看见祁夜正褪去衣袍擦拭伤口, “主子,您受伤了?” 祁夜表情淡漠:“无碍。已经处理过了。” 虽是这么说,他嘴唇和脸上苍白,显然失血过多。 白果已是见怪不怪,主子这几年独自外出寻找平乐郡主的下落,经常负伤而回, 他接过药瓶,熟练地替祁夜敷药。 待重新穿上新衣袍,祁夜问起皇城司的事务:“那名云红会的人审得怎么样了?” 云红会是最近重新活跃的叛党组织,因左手腕处有一朵云红牡丹花样,遂得名。云红会屡次犯案,打着拥立唐皇的旗号,四处刺杀朝廷官员,闹得人心惶惶。 但对祁夜而言,他追查云红会,只是因为它事涉五年前长公主府旧事。 白果明白其中原委,支支吾吾道,“死了。” “在谁手里死的?” 白果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手段他是知道的。祁夜临走前让他审讯,不出结果,人绝不会轻易死了。 白果偷瞄了主子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没有变化,看不出喜怒:“被刘指挥使带走了,他拿了皇城使的牌子。” “哦。”祁夜淡声应道。皇城使插手各指挥使办案的情况并不少见。 祁夜半响没再作声,白果抬眼见他以手扶额,闭目养神,猜测主子定是又连夜赶路没有休息。 虽是不忍打扰,却不敢隐瞒皇城使的吩咐:“主子,皇城使让您回来时去见他。” “知道了。” 祁夜缓缓睁开眼,面容平静而深邃。 他站起身来,却没有着急出门,对白果道:“刚带回来的人,你多留意着点,他曾是冀州地界牛头山上的响马。” “是。”白果应道,“只是……” 祁夜回眸看他,“有什么话直说。” 白果壮了壮胆,说出心里疑惑,“只是我不明白,主子时常带些孤儿回来,怎么偏偏特意叮嘱这个响马的事?” 祁夜:“她身上有长公主府的玉佩。” “什么!”白果面露惊喜之色,“那他岂不是知道平乐郡主的下落。” 祁夜摇头:“他不知玉佩来历。” 白果:“要不要我把他抓起来审讯。皇城司九十一道刑罚,不怕他不吐出话来。” “不用。”祁夜瞪了他一眼,“他就暂且留在府上,他的机关术正是战场上需要的。” 吩咐完,祁夜换了新的锦袍将要出门,又驻足道,“你先去查查他的身世,与平乐到底有何瓜葛。” “属下明白。”白果望着主子离开的背影,对阿焱又多了分好奇,这个能让主子心软的人。 祁夜到皇城司时,刘指挥正巧在皇城使屋里。 他见到祁夜,少不了一些冷嘲热讽:“祁指挥果真凡事亲力亲为啊!整日外出办大案,云红会这等小犯人留给我等就好了。” 祁夜冷扫他一眼:“上次的教训看来刘指挥还没受够,黑手伸得够长。” 想起上次,刘指挥的肥脸顿时红紫转青,似是开了染房。 上次,祁夜查到了工部贪墨案,这么大一块肥肉,刘指挥怎可能任由祁夜独吞,他向皇城使进贡了不少东西才换来与祁夜同查案的差事。但祁夜捂着关键证人和案情不告诉自己,无奈自己只能自己打探,却被祁夜抓住把柄,告了自己一状,害得自己被罚了半年俸禄,灰溜溜地被赶出工部案,发配去几千里地兴元府查个小县丞的案子。 被祁夜旧事重提,刘指挥眼冒精光,他平日最看不惯祁夜目中无人、我行我素的模样, “这可都是司公委派,你有什么不满,尽可向司公禀明。” 祁夜朱唇轻启,吐出冰冷的几个字,“办案时假公济私,收受贿赂也是司公的命令吗?” 刘指挥的脸色顿时煞白,双腿酸软地差点跪于地,“司公明鉴,绝无此事啊!倒是他,无令出京…” “好了。”皇城使将茶碗重重放回桌子上,尖利而苍老的声音像指甲滑过瓷器。 “都是同僚,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他看着一眼闷不作声的祁夜,指着刘指挥道,“你先退下吧!” 刘指挥气不过,他心里明白,皇城使偏袒祁夜。祁夜是皇上钦指进皇城司的,皇城使对他另眼相待也不为过。 但最令刘指挥妒忌的,是祁夜的身世。他父亲是柱国,虽无实职,在朝中却极具威望。他哥哥还是最年轻的吏部尚书,朝中大小官员升迁都要从他手里过,也是个不能得罪的。 又吃了哑巴亏退了出去,刘指挥差点被气出内伤,“咱们来日方长,我定然找到你的弱点,治你于死地。”说罢,不忿地拂袖而去。 皇城使沉着脸看着祁夜,“舍得回来了?” 虽语气不善,却也缓和不少。皇城使是个五十几岁的老宦官,曾受过祁夜父亲一饭之恩,所以对他还算照顾。 祁夜这才恭敬地行礼,拿出一份案卷呈上,“司公,这是楚州安抚使近几年言行无状的证据。” 皇城使连看都没看一眼。慢条斯理地将茶壶的水“哗啦啦”倒进茶盏里,复又重重地把茶壶放在桌子上, “反贼的案子你扔给下属办,自己跑去楚州查这些微末的案子。我看你越来越不知道孰轻孰重了。” 祁夜当然知道轻和重,案子是轻,平乐的线索是重。但表面仍是毕恭毕敬:“司公教训得是。” 皇城使看着祁夜又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叹了口气:“人我帮你处理了。他只是个新加入云红会的杀手,什么都不知道,就没必要留着了。” 这个人是祁夜费了好大力气才钓到的鱼,皇城使说处理就处理了,到底触了谁的底? 心里一番思量,面容却没有片刻变化,只道,“听凭司公处置。” 皇城使叹了口气,知道祁夜的拗劲,不再纠缠,扔给他另一个册子:“云红会的事以后再说。你先办这个案子。” 祁夜拿起来翻看,是有人告发盐铁使中饱私囊的折子。 但据他了解,盐铁使虽平素手脚有些不干净,但这么多年相安无事,只是前些时日传言大皇子想暗中拉拢他,却被他严辞拒绝,如今被突然告发,想必多是党派之争所致。 皇城使将这个案子交给自己,定是想让自己卖大皇子一个人情。自从太子被废后,大皇子可是最有可能的人选。 可祁夜最不想牵扯这些污臜事里,当即推辞,“司公,我手上还有四五个要案,人手不够,无暇顾及这个。” 皇城使睨了他一眼,怒气复又燃上来,“我知道你瞧不上皇城司这块地方,一心只想着到边境军营里当将军。” 他啐了口茶叶末,“就算是个大将军,亦或是官居一品,又当如何!比得上咱们威风,比得上咱们在官家面前长脸!” “这是官家钦点的案子,你办,办好了我亲自给你在官家面前请功。去吧!” 皇城使拿官家压着祁夜,祁夜闷闷不作声,转身离开。 府里, 阿焱因连夜赶路,没来得及休息,困倦得睡了一下午。临近晚饭的时辰,她才拉开了屋门。 她此时已经换上了府里弟子们的衣袍,素淡的衣料愈加衬得阿焱清丽雅致,一条红色束发飘带增加了抹鲜明的亮色,英姿肃然。 按照白果指的方向,她轻盈地朝食堂而去,就算白果不说,循着味儿,阿焱也能找到食堂。 食堂里空无一人,只有摆着的四盆菜,两荤两素,她毫不客气地盛了四碗卤鸡腿,随便找了个空位吃起来。 鸡腿肥而不腻,软烂入味,鲜咸可口,正是自己喜欢吃的口味,心道,就冲这鸡腿,这个免费客栈挺不错。 趁着没人,阿焱又护下两碗鸡腿。 “这么多能吃得下嘛!” 就在阿焱吃得不亦乐乎的时候,一个舒朗的声音闯入阿焱的视线,白果正端着食盘走过来坐在了阿焱对面。 “能不能吃完试试就知道了。吃不完我带回去当夜宵。我就算是替被搜刮的百姓吃回来了。”阿焱塞了个大鸡腿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 “你说什么?”白果怀疑自己听错了追问。 “就是你听到的那个样子。”阿焱语速很快,跟吃鸡腿的速度一样快,小山似的鸡腿被吃了一半,“真好吃,这是哪里的厨子?卤肉真好吃。” 说到这,白果隐隐地自豪,“这可是主子让厨子特意学的,做各种肉都是一绝。” “你主子那么爱吃肉吗?” “那倒不是。”白果垂目回道,主子之所以这样做只是因为平乐郡主喜欢吃肉,替她备着呢! “那就是……他的小娘子喜欢吃喽!” 白果惊异于阿焱轻而易举猜出了大概,阿焱心领神会地摆摆手,“不用惊讶,男人嘛!不就这点事。要么是意中人,要么是将要娶的小娘子喜欢,但肯定不是夫人,因为娶回家的永远比不上外面的。” 说完,阿焱又去拿了三碗回来。 白果嘴角勾笑,“虽然大家来到这里之前都是流荡许久的孤儿,但像你这样能吃还护食的还是头一个。牛头寨那么缺吃食吗?” “还好,没你们狗官府每日啃鸡腿。”阿焱叼着鸡腿,眼角含着霞光,看似感叹,实则暗讽,“听你这么说,你们不会都是他捡回来的孤儿吧!我只听说有人喜欢金玉,有人喜欢美人,祁夜这是什么癖好,喜欢收集孤儿?” 白果的笑收了几分,本想探探口风,没想到她戒备心如此强,将他的刺探轻而易举地避开,回击回来。 “不该问的不要瞎打听。而且,在府里岂能直呼主子名讳,要叫主子。”白果沉着脸道。 阿焱白了他一眼,“那是你的主子,可不是我的,非要把我带回来,还要我感激不成。” 白果发现自己说不过阿焱,打算岔开话题,先示好:“你刚到府上,我先给你介绍一下吧!这些年,府里总共来过一百八十五人,你是第一百八十六个。许多都去了战场,如今算上你,府上还有五十一人……” 这些话,每来一个人,白果都会交待一番,也是入府的弟子最关心的,只是,阿焱是个例外。 “府里什么时辰吃饭?”她只关心这个。 “辰时一刻、午时一刻、酉时二刻。现在弟子们差不多训练完了。” 他的话音刚落,食堂突然间“呼啦啦”涌进许多人。那些人如饿狼扑食般,你追我赶,一拥而入,全部挤在了饭菜周围。 一时间,叫嚷声,骂人声,踩踏声,碗碟碰撞声一齐袭来。 阿焱悠哉地嚼着嘴里的鸡嘴,咋舌道:“我们寨子吃饭也没乱成这。真是怀疑你们都训练的是什么!活脱脱一群抢食的饿狗,哈哈哈。” 声音不大,却因为太过于刺耳让在场每个人收进耳里。他们停下嬉闹抢食,四十几双眼刀齐刷刷朝阿焱射来。 当事人却面不红心不跳,举着鸡腿,朝“狗官走狗们”打招呼:“初次见面(走狗们),我叫阿焱(想吃鸡腿自己抢)。” 众人磨刀霍霍,叫嚷着:“谁是恶狗!”“有种现在就到训练场上好好较量一番。”…… 被一个响马鄙视,白果脸上挂不住,又被这一群小崽子闹腾,气得要命,他回过身来准备呵斥几句,谁知被另一个声音抢了先。 “排队。”声音洪亮如钟,沉越脆耳。 众人停下骚动,齐刷刷朝门口看去:祁夜正一脸严肃地站在那里。 阿焱咬着鸡腿的嘴角勾起个大大的弧度:这下好像有好戏看了。 第4章 生气了 祁夜呵斥完,还不忘朝那几个刚才特别嚣张的人身上补上几脚:“越发没有规矩。精力如此旺盛,今晚加训。” 只见纷拥在一堆像野狗般向自己叫嚣的人,以最快的速度舒展成列,宛如一只只驯化乖巧的狗狗。 祁夜走到队伍最后,排队站好。 阿焱:“祁夜怎么也到食堂吃饭?” 白果自然地回道,“主子一向同我们一起在食堂吃饭,这有什么奇怪的?” 阿焱咋舌:“狗官吃得了这些?应该混在某个酒楼或烟柳巷里大吃大喝才对。” 正说着话,阿焱看见刚才冲自己叫嚣声音最大的那个人,笑得挤眉弄眼,朝祁夜打招呼:“主子回来了?我们闹着玩呢!饭抢着吃才香!” 在一队低头耷隆脑袋的人群里,他笑得尤其突出。 “那个奴才样的是谁?”阿焱指着那人问白果。 白果回头看了一眼:“齐文。” 祁夜对齐文的谄媚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面容如全年寒霜风吹不动。 等祁夜打完饭,阿焱朝他挥手招呼道:“大夜子,坐这。” 引来食堂所有人的侧目。 祁夜从来不喜欢这样“万众瞩目”,他拿着饭,闷着头走过去,沉声道:“不准这么叫我。” 说罢,饭碗重重放到桌子上,饭也不吃地走了。 阿焱莫名其妙地转过头来,问白果:“他又发什么疯?” 白果摇摇头道:“在这里,一定要谨言慎行。刚才那个名字,只有一个人可以叫!明白吗?” “谁呀?”阿焱八卦地问道,“不会又是祁夜喜欢的那个小娘子吧!看他这么生气,小娘子肯定没看上他!” 说完这话,食堂里隐隐传来一阵后槽牙摩擦的声响,只是碍于主子生气了,没人再说话,只剩下咬牙切齿的吃饭声。 吃过饭,阿焱本想回房接着睡,却被白果强行拉到训练场:参加今晚的加训。 训练场很大,中间是一个不太高的土堆,宽阔略带着坑洼,足以容纳五十余人一同训练。 土堆周围,燃起八个巨型火盆,把这漆黑的夜照得通红热烈。火盆中间的空地上,人群成群结队地围在一起,欢呼雀跃。 祁夜站在土堆台子中央,环视全场道:“今晚加训,只有一个任务:把我打倒。” 他今晚心情不佳,不为其他,只因为阿焱叫他“大夜子。” 这曾是平乐给他起的名字。祁夜的眼前甚至还能浮现出那日的场景: 湖面荡漾。 春风撩起平乐的发丝,她歪着头,嘟嘴不愿意叫自己“哥哥”,又觉得“小夜子”不合适,沉吟半响, “以后我就叫你大夜子吧。” 祁夜曾在心里默默认定:这个名字只有平乐可以叫。然而今天,却被一个不相干的人那样随意地叫出口,瞬间击垮了祁夜的心里防线。 他对平乐的思念喷涌而出,无处宣泄。 只得以这种方式排解。 况且,每次外出回来,他也要考校这帮小子一番。不然,他不在府上,这帮小子还不知该闲散成什么样子。 只是改为加训而已。 “这么多人,把他打倒很难吗?何况,他身上还有伤。”阿焱问白果。 白果讥笑地回道:“哼,你可以试试。” 阿焱才不试呢!自己站在一旁看热闹不好嘛!非要上场去,跟斗鸡一样厮杀! 但是有人愿意。 齐文已经跳到土堆台上:“主子,请赐教。” 说罢,齐文朝祁夜攻去。他的招式张扬猛烈,肌肉在衣服下鼓起,好似要把衣服撑破,攻击力十足。 再看祁夜,身手灵活,借力打力,简单几招就把对方十成十的一拳力道轻松化解。 十几招过后,齐文士气已弱,但祁夜还没用出全力。 “力道还行,就是这里没东西。”阿焱看着齐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真是个有拳头没脑子的武夫。而且,左后方是他的致命破绽。” 话音刚落,祁夜也发现了齐文左后方的空档,一个横扫过去,将齐文踢倒在地。 “这位兄台,你怎么发现的?”一个温柔且弱弱的声音响起。 阿焱看着齐文摔了个狗吃屎,心里正乐呵,被身旁突然而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她回头看到贴近的大脸,又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指着眼前另一个“齐文”: “你,他,你们……” “我们是双生兄弟。”那人朝阿焱行了一礼,“我叫齐武。” 阿焱确定这人和土台上不是一个人,而且比齐文有礼貌之后,才缓下心神:“这个名字倒是不适合你,还挺适合他的,你比他斯文多了。哈哈哈哈哈。” 齐武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直白地在自己面前说出这些话,尴尬地笑了笑。 又把刚才的疑惑说了一次:“兄台,你如何看出我弟弟左后方有破绽的?” “叫我阿焱就行,兄台兄台的,文邹邹的,怪别扭。”阿焱道,“看在你不像你弟弟那么没脑子的份上,我告诉你。其实很简单:你弟弟肯定热衷于练硬家功夫,硬家功夫灵活性差,他又惯用右手,左手笨拙,所以,左后方是他顾及不到的地方。” “受教了。”又是一礼。 阿焱最受不了这个,这样的书生气让她感觉浑身不自在,她绕到白果右侧,让白果在她和齐武中间当一堵墙。 一个时辰过去了,祁夜还稳稳地站在土台上,和他对战的人却换了一轮。 本来还能提起几分兴致看热闹的阿焱,现在已经蔫得搬来一块大石头坐在那里。 又过了一个时辰,阿焱看着祁夜还是一副眉头不展,面不改色的表情,再打一两轮也不成问题。 自己实在支撑不住了,“我先回了,太无聊了。” 白果拉住她:“任务还没完成,谁也不能走。” “我可没说要和他们一样训练。”阿焱挣脱了两下,奈何自己最不喜欢学硬家功夫,力量十分不够,只能乖乖被拉回来继续看“热闹”。 “真没用,撑不过三招。”一旁的齐文倒是一如既往鸡血满满地指挥着,“你上,下一个你。” 阿焱鄙夷地对不远处的齐文道:“没用的是你吧!你这是什么狗屁战术。车轮战?!最没脑子的战术。况且,这都两个时辰了,你看着有用?!” 齐文两眼瞪着像铜铃,一把薅住阿焱的衣领道:“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谁没脑子!” “说的就是你。”阿焱早没了耐性,虽然任由他拽着,但是嘴上从不示弱。 “你。”齐文手指被攥得嘎巴响,“有种咱们上去比一场。” “不去不去。”阿焱摇着头道,“打赢你这个没头脑的人有什么意思。” 此时,白果过来把他推开,“不可私斗。” 齐文看了白果一眼,恨恨地松开阿焱,激她:“原来是个没种的怂包。” 阿焱对激将法免疫,她非但不生气,反而颐指气使道:“我是没种,但我有脑子。” 两个人正在争执,一个清冷的声音闯了进来,“你,上来!” 众人寻声看去,祁夜纤长的手指正正地指着阿焱。 齐文见势下了战书:“敢不敢跟我比试比试,看谁今晚打倒主子。” “比就比。输了的跪下磕三个响头喊爷爷。”阿焱在嘴上从不让任何人占得便宜。 “上来。”祁夜眉目带怒,面如冷玉,像极了这乍暖还寒的春夜。 阿焱眨着两只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看着祁夜,无辜又认真地回道:“我不上去。” 在场的所有人,无不倒吸了口凉气,在这个府里,哪有人敢这么直截了当、不留情面地回绝祁夜。 他可是这个府里的主子,是天。 祁夜也没想到,这个府里会有人这么对自己说话。 他正好发作。还好白果眼明手快,赶紧冲上前去打圆场:“主子,阿焱的意思是,意思是,他还没准备好。他初来乍到,三脚猫的功夫哪里敢比试。” “对吧!”白果用胳膊肘暗暗顶了阿焱的侧腰。 看她仍是无动于衷,耳语道:“赶紧顺着台阶下来,咱们府上可是连坐。你惹怒主子,大家都得受罚,今晚可别想睡觉了。” 阿焱的大眼睛又扑闪了两下:“我说我不上去,但我没说不和你比试。你这样,我胜之不武。” “无碍。”依旧是那副冷面孔。 阿焱无奈,只能直率地讲,“我需要准备。” “半柱香。” 阿焱条件不止这些:“我不单打独斗,你行吗?” “随你。” 阿焱:“我们只要把你赶下比试台,就算我赢。” “好。” 阿焱:“如果我赢了,放我出府。” “那样看你的本事。”祁夜耐着性子。 等到阿焱说完,他蹲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阿焱,“但如果你赢不了我。这里,每日一百圈,一个月。” “就这么说定了,我不会输的。” 阿焱和祁夜击掌为证。 说是休整,实则阿焱在临时抱佛脚。 她一屁股坐回原地,愁眉不展:“我得想个办法,怎么才能打倒他呢。” “我有个办法。”又是那个声音,毫无防备地突然出现。 阿焱猛地转身,发现齐武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了自己身旁, “你这,跟鬼似的,来无影去无踪的,你难道不知道自己这样很吓人。”阿焱吼道。 齐武被吼习惯了,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委屈巴巴道歉,“抱歉。我总是这样没有存在感。不受任何人关注,其实我只是想过来告诉你我有个办法。” 第5章 你输了 阿焱最受不得男人哭,那会让她忍不住想打人。但她听到有办法打败祁夜,还是忍住了: “什么办法?” 齐武从怀里拿出图纸:“我这里有一个阵法图。” 阿焱拿过来看了一眼,就被吸引住了:“这是你画的?太厉害了。” “是,是我画的。”齐武看到阿焱眼中的精光,有些害羞地点了点头,阿焱是第一个认可他的阵法还大加赞赏的人。 “看你弟弟没头没脑的样,没想到你如此有谋略。”阿焱对齐文不客气,对他也一样,“不过,阵法这里容易被攻破,如果我在这里埋个机关,就无懈可击了。” 齐武恍然:“没想到阿焱一下子就看出阵法的破绽。这里我也琢磨了许久,阵法要兼顾灵巧和攻击力道,所以对人数要求尤其严格,太多阵法笨重,但少了又会留下弱点。” 阿焱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这个阵法已经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了。别丧气。留下个破绽也没什么不好,正好引对手过去,再来个致命一击。” “放心,这个地方交给我。”阿焱胸有成竹道。 不过,转念一想。齐武怎么会帮助自己呢!是自己先入为主了。 她把阵法图塞回齐武怀里,闷闷道:“你赶紧对你弟弟说,让他按阵法来,看来今晚还是他赢了。” 齐武眼神黯淡道:“他们不会用的。” 阿焱不解,一旁的白果解释道:“这里以武为尊,从来都是按拳头说话。像他这种钻研阵法的,你这种好机关术的,在这可不好混。” “原来如此。”阿焱重燃希望,把阵法图拿过来,“那你不介意我用吧?” “我不介意。”齐文又匆忙地补了句,“可是,如果你赢了,别让齐文磕头可以吗?” “当然可以。”阿焱从来都是这么爽快。 有了阵法图,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阿焱又凑到齐武耳边道:“帮我弄点……” 齐武听了,眼中闪亮亮如夜空上的星星点点,赶紧准备去了。 祁夜哪里需要休息,再打一圈他都可以。他只是回到书房,几个暗卫有事要报。 此时,暗卫刚退,祁夜站在书房二楼的窗户旁,视线刚好落在远处比试台旁, 春风十里扬起尘,尘土从一群弟子身边穿梭而过,最后在阿焱身旁打了个转, 远远的,借着明灭的火盆里的火光,祁夜一眼就认出了站在一群弟子面前的阿焱, 她此时正挥着胳膊,像是义愤填膺地说着什么。 春风钻进她的袍摆里,一路攀援而上,吹起她发后的发带张扬在空中,给她灼灼坚毅的脸上,凭添了几分英姿飒飒。 那个样子,让祁夜恍惚间看到了平乐。 此时的阿焱,正在说服弟子们跟她组队,“我现在有个办法结束今晚的加训。用齐武的阵法。” “要比试就光明正大一对一比试,像你和齐武这种孬种才会弄这些蝇营狗苟之事。”齐文恶语相向。 据阿焱观察,齐文宛如府上的地头蛇,这些弟子都听他的。 阿焱白了他一眼,无视他的存在,绕过他对着他身后的一众弟子道:“你们也看到了,所谓光明磊落的一对一比试,不过也就是车轮战,慢慢消耗对手体力。但即使这样,两个多时辰过去了,你们也没赢。试问,继续用这种战术,你们赢的几率多大?” 众人面面相觑,阿焱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继续道,“现在,大家有两个选择,继续跟这个没脑子的人一起耗下去,或者,和我组队,赢过你们主子,回去睡觉。” 府里的训练任务极重,听见阿焱说到回屋睡觉,已经有部分人动摇了,但让他们背叛齐文还不够。 “加入我们吧!”齐武怯懦道。 “你给我过来,再拿你那些破烂东西丢人现眼,我回去就把它们全烧了。”齐文冲齐武嚷嚷,完全没把哥哥放在眼里,甚至宛然把自己当成了哥哥。 “滚一边去。”阿焱像驱赶苍蝇一样驱赶着齐文,急呼呼地对他身后的众人道:“如果咱们赢了,磕头的事情我不计较,毕竟咱们是一起打败的祁夜。” “我和你组队。”终于有一个人走到阿焱身后。 齐文指着那人,恐喝道,“你个怂货,别让我再看见你。” 阿焱没好气地打掉齐文的手指,“祁夜都没说什么,你嚷嚷什么!” 她也是用这话提醒犹豫不决的人,这个战术可是祁夜许可的。 又有几个人陆陆续续走到阿焱身后。 碍于时间紧迫,她没再过多费口舌。 “一,二,三……”阿焱数着人头,“十八,十九。” 阿焱蔫道:“怎么还差一人!” “你还没数自己呢!”齐武温柔地提醒道。 “对。”阿焱拍着脑壳,“再加上我正好。齐武,快点跟大家讲一下阵法,每个人的位置和配合。” 还不忘在齐武耳边低语道:“把我放在阵法破绽之处。” 说罢,她趁着齐武讲解的功夫,拿着齐武刚才准备的东西到了训练场旁边,加快速度布置。 一旁正在四仰八叉休息的齐文,冷嘲热讽道:“唉,快来看呀!看新来的这厮如何被打得落花流水。” “真是刚生出的小牛崽子不怕老虎。” “被打得哭爹喊娘就怕了,哈哈哈哈。” …… 旁边那群人一唱一和,夹枪带棒嘲讽着阿焱。 她现在哪有时间搭理这些无聊的人,等会有他们哭的时候。 一柱香时间很快过去,两方都已经站在比试台上。 齐武站在比试台旁边用桌椅堆起来的高地上,手里拿着旌旗,负责指挥。 阿焱的队伍拿着木刀长矛,身上都穿上了木藤做的铠甲头盔,手上拿着木制的盾牌。这都是他们在此训练时会用的装备。 祁夜手里只有一柄红缨枪。 此时,春风吹气黄土卷卷,蓄势待发的肃杀之气宛如这里就是戈壁战场。 祁夜双眸深沉,与刚才比试时判若两人,他不自觉地也认真起来了,仿佛对面站的是可敬可怕的敌军。 阿焱隐匿在队伍里,同其他人一样,如鹰觅食,紧紧地盯着对手。 旌旗舞动,旗令已下。 阿焱的队伍快速而有序地朝祁夜进发,祁夜也戒备了起来,没有立即行动,心里却无端地警惕与兴奋。 他早知道齐武在研究阵法,一直对他放任着。今天第一次实战,不知道会有何等的威力。 阵法在快速移动和变化,瞬间将祁夜团团围困在内。 无数把刀从盾牌后面齐刷刷朝祁夜刺来,祁夜也动了,他以脚尖为轴朝右转动,整个人身轻如燕,以手中之矛别开刀锋,如旋风般直冲而上。 旌旗再动。 无数长矛朝天刺去,正巧阻在了祁夜向上旋飞的路径上。祁夜旋即高举红缨枪,担住强压下来的长矛。又一个旋身,左刺右突,逼得周围的木盾退后一大步。 旌旗又动。 队列已换,队伍分成了四个小队,每个队伍各自转动起来,长矛混杂着长刀如同齿轮一般,袭向祁夜。 祁夜左右忙于招架。 站在比试台底下的一众人,刚开始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想看阿焱如何出丑,如今一个个目不转睛、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主子同自己比试何曾如此认真过! 他们更像一个个争宠失败的狗子,眼红地妒忌着,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咆燥着。 比试台上一度陷入焦灼。 旌旗连动。 阵型再换,四个小齿轮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齿轮,强势地朝祁夜扑去,宛如一朵巨型的食人花,分分钟就要把祁夜生吞活剥在里面。 齿轮有盾牌护卫,又有长枪长刀攻击,里面的人跑动起来,转动速度极快,简直无懈可击。 但祁夜立马发现其中破绽。 他一脚踩在伸出来的长矛之上,跳入齿轮内侧。旌旗舞动不迭,盾牌没能来得及阻挡祁夜的身影。他轻轻松松进入盾牌内部。 盾牌内部也并非完全如刺猬之腹,柔软好欺。里面早已准备了四人,就等着有人从上自投罗网。长刀也早已回拢,全部朝祁夜身上砍去刺去。 但对于祁夜而言,十余人的攻击并不算什么,况且,与他对战的还有一个几乎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祁夜毫不留情地将几人踢倒,阵法破了大半。 旁边看热闹的人终于松了口气,终于看到了阿焱的笑话,纷纷高呼:“主子神武。” 此时,祁夜没被周围的声音所扰,全神贯注地舞动长枪,朝阿焱直直地刺来。 阿焱是这个阵法最大的软肋。 有那么一刻,阿焱觉得这个画面熟悉地刻骨疼痛。 不及多想,她已经做出反应,赶紧后撤,用刀去挡祁夜刺过来的长矛,但她怎能对抗得了祁夜。 木刀被震飞,插进台下的泥土里。 台下看戏的齐文屏住了呼吸,他甚至比指挥的齐武,比台上比试的人,比马上就要被刺飞的阿焱都要紧张。 因为,他预感到自己赌局马上就要赢了。 只差最后一点点。 一点点。 阿焱马上就要退到比试台边缘,下一秒就要跌落下来。 奈何阿焱轻功了得,这可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只见临到比试台边缘时,阿焱的脚尖摩挲过土台棱子,如清风拂过,右转,她轻轻松松地顺着比试台边缘滑动。 祁夜脚底助力,紧追阿焱不放。但在他转身那一刻,看到阿焱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不好。 当祁夜发觉有诈之时,已经来不及了。 “吱!” 伴随着一阵又长又刺耳的声响,祁夜脚下炸开一朵花。 他猝不及防凌空跳开,比试台上顿时浓雾弥漫,所有人都被呛得睁不开眼。 阿焱也一样。 她在心里问候了齐武祖宗十八代:让你弄串鞭炮,你这是给我弄的什么! 但为了赢,她顾不上那么多了。 阿焱趁着祁夜惊跳开的一秒空档里,如饿狼扑食般扑到了祁夜怀里。 利用阿焱飞扑的惯性,祁夜在空中被撞飞,两人飞出浓烟,一齐朝比试台下跌去。 齐文看清楚战况时,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他来到府上四年,从没见过祁夜被谁推下比试台。 “啪!” 就在这时,天空炸开一朵艳红的烟花,如同一朵即使黑暗依然绚烂开放的玫瑰花,有人看了满是爱意,有人看了却是猩红刺眼。 “嗖啪,嗖啪,嗖啪……” 无数烟花在头顶炸开,一朵朵迎空炸裂的火花,像是对阿焱进府的欢迎仪式,让这个日复一日只有训练、训练的府上,多了几分色彩。 阿焱从祁夜怀里抬起头来,笑得如烟花般灿烂:“祁夜,你输了。” 第6章 心口不一 祁夜征战沙场多年,现在又在皇城司里混了许多年,如若反应慢,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阿焱的这点小伎俩怎么可能绊得住他。 只是,在阿焱跳过来扑到自己怀里的那一刻,他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刚才浓雾弥漫间,祁夜又恍惚了。 他仿佛看到扑向自己的不是阿焱,而是平乐。 这才让阿焱有机可乘。 甚至,怀里之人还抬起头来向自己示威,朱唇轻启,白齿外露,笑得开怀:“我赢了,你掉下比试台了。” 隔着这么近,祁夜竟然觉得阿焱长得和平乐有些相似,眼睛笑起来会眯成一道月牙,嘴角还有一深一浅两个梨涡,鼻梁高高的最是好看…… 我在想什么!祁夜立即喝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祁夜心情变得更加不好。 不是因为他被阿焱扑倒,而是他竟然会因为过度思念,而把另外一个人看成平乐。 不论其他,眼前之人可是个男子! 祁夜沉下脸来,道:“那可未必。” 他拎着阿焱的后领,像仍淘气猫一样随手把她扔了出去,仿佛只要这样就可以一道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一起扔掉。 祁夜手臂用力,稳稳地站回到比试台上。 阿焱被扔出去后,在空中迅速回过神来,她宛如飘在空中,借力走出去一段距离,轻松地落在地上。 她吃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因为被丢出去时,阿焱看到:祁夜手中的长矛深深的插在地上,一手握着长矛,整个人如一架古琴,稳稳地横在半空中。脚后跟还在比试台上。 祁夜手臂的力量感和整个身体的控制力让阿焱咋舌。 祁夜再次半蹲下来,视线仍比阿焱高了一头,“一百圈,一个月。” 阿焱眼睫呼呼乱颤,她大叫道,“我不服。我虽然没赢,但也算是平局。你不能罚我。” 祁夜冷笑道:“赢了我你才有资格和我讲条件。” “狗官,你说话不算数,我看不起你。”阿焱彼时脸已气得飘红。 祁夜已然站起身来,垂目俯视她,冷眼道:“我说过,赢了我才行。平局和输了都算你输。” “在这等我呢!”阿焱气得发抖,“狗官,我和你拼了。” 说着,阿焱跳起来,冲向祁夜。 祁夜面不改色,站在那纹丝不动。 还好白果及时从侧后方跑过来抱住阿焱,“冷静冷静。” 此时,齐武和另外几个人跑过来,一齐拉住阿焱。 白果腾出手来,向祁夜求情:“主子,看在平局的份上,您罚得轻点吧!他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可以慢慢教。” 祁夜没理他,对着阿焱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自己受罚,或者让刚才组阵的人跟你一起受罚。” 闻言,阿焱停止了挣扎和怒吼,平静而气愤地看着祁夜:“小人。咱绿林好汉什么时候会连累弟兄。我自己受罚。” 阿焱的好胜欲顿时被撩拨了起来:“你等着,总有一天,我定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说罢,阿焱潇洒而帅气地想要甩手而走,却又被叫住了。 “惩罚从今天开始。今日还未过子时。”祁夜的声音紧追不放。 阿焱停步,回头狠狠地瞪了祁夜一眼,围着训练场开始飞跑。 祁夜:“其他人都散了吧!” 乌泱泱的一片人顿时消失无踪,都跑回去睡觉去了。训练场上只剩下祁夜和白果,以及一圈圈跑着的阿焱。 白果从未见过如此不通情理的主子,主子虽然训练时严厉,但他对府里这些人可能是当作兄弟看待的,罚人也从来没有这么重过。 “主子……” 白果开要说话,祁夜就冷冷地打断了他:“求情就免了。” “我并非求情。”白果沉吟了几秒钟道,“主子,我只是觉得你对阿焱不一样。” 祁夜微微一愣。 不一样吗?祁夜反问自己。他看着远处飞奔的背影,恍然间才发现自己今晚有多失态。 是因为阿焱叫自己“大夜子”?还是因为阿焱扑到了自己怀里,亦或是他心里漏跳了一拍…… “没有。”祁夜闷声道,俨然是生气了。 但他不知道是跟阿焱生气,还是生自己的气。 祁夜回到房中,白果替他检查了伤口后就退下了。 祁夜书房的二楼也是寝室。他信步上了楼,看见窗户开着,他径直走到窗前,准备关窗睡觉。 眼皮一抬,便看见训练场上那个单薄瘦弱的身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野猫,碰见路上的一颗小石头都要气呼呼地一脚踢掉。 几圈后,阿焱累了。她停下来,扶着火盆下的架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短短半个时辰,她已经跑到第五十圈了。 前二三十圈,她还能借助轻功之力,很快跑完了。但到了第四十圈,她只能全凭脚力了。 虽然以前为了练轻功她没少跑山路,但她都是适量而行,循序渐进,什么时候像现在这般快要超越极限,甚至都要超脱人世了。 跑跑停停,阿焱又跑了十圈。 她已经精疲力尽。这几天赶路一直都没休息好,没想到进府第一日就被狗官摆了一道。 然则,她现在也没什么力气骂人了。 这十圈,她足足跑了半个时辰。 远处阁楼窗户内,祁夜不知不觉也跟着站了半个时辰。 他猛地回过神来,重重地关上窗户,解衣睡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窗户被风吹开,外面下雨了。细密的春雨从窗外吹进来,打湿了窗前的高几。 他猛地睁开眼睛,起身关窗,看见训练场上的火盆被雨水浇得陆陆续续熄灭。火光明暗中,那个娇小的身影完全没被雨水所扰,也不知道跟其他小子们一样偷个懒,仍在跑着。 细密的雨水无声无息,混杂着春风,在空中飘扬,沾满阿焱的发丝和衣衫上,隔着那么远,祁夜甚至好似都看到了阿焱长长的眼睫上的几粒晶莹, 反射出了一丝亮光,照进了祁夜死气沉沉的眸子里。 阿焱此时显然已经体力不支,跑几步便跌倒了,跌倒了再爬起来。 捡回来的野猫总是最倔的。 白果也被春雨春风吵醒,看见阿焱还在跑,现在就算阿焱偷偷溜回去睡觉,主子也不会怪罪他的,况且现在还下起了雨。 他捞起房里的一把伞刚跑到半路,远远地看到主子竟然已经走到了阿焱身旁, 祁夜半蹲在阿焱身旁替她撑伞,“好了,不用再跑了,回去吧。” 阿焱跪坐在雨水泥地上,看了眼头顶的雨伞,和伞边露出的半个冷傲的人脸,气喘吁吁道:“咱绿林中人,一向说到做到,区区一百圈算得了什么。你不用特意来监刑,我只是暂时休息一下。” 说罢,阿焱又重新爬起来往前跑了几步,脚下一软又跌落在地,头顶的伞适时地又撑过来。 伞挡住了祁夜的脸,她无法辨认祁夜这么做是因为什么?非要罚她的是他,现在何必又多此一举替她撑伞! 即使看见祁夜的脸,阿焱从祁夜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上也读不懂什么。 此时,祁夜发觉训练场上不止他和阿焱两个人。他看到了远处的白果,白果也发现了自己的尴尬,假意打了个哈欠,假装出来起夜,悄悄地退回屋里去了。 祁夜拉住继续跑圈的阿焱的胳膊,以为她没听清楚自己刚才的话:“我说,不用再跑了,你的惩罚结束了。” 阿焱甩开祁夜的手:“区区一百圈我受得住,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 这次,以防被他追上,阿焱踩着轻功往前跑去。 祁夜追上她,伞仍稳稳地举着:“你突然间犯什么倔。出汗又淋雨最容易生病。” 阿焱边跑边说:“绿林中人岂会像你们狗官一样羸弱。” “少拿草莽匹夫那一套在这逞英雄。”祁夜又去抓阿焱,抓了个空。 在逃跑上,阿焱无人能敌。因为大当家当年说过:你这个小身板,先学轻功,打不过就跑。 大当家为了练她的轻功,可是在牛头山上追着她打了整整两年。 即使是祁夜,也觉得阿焱滑得像泥鳅,每当要抓住她的时候,又被她“呲溜”一下溜走了。 “你不是最会耍无赖,现在装什么硬气。”祁夜喝道,嘴上冷硬,手里的伞却始终没有离开阿焱的头顶。 阿焱:“愿赌服输。咱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说话间,阿焱一个回踢,在空中踢掉了祁夜手里碍事的伞。 以打掉的伞为掩护,她瞬间与祁夜拉开了半圈距离。 伞飘荡在风雨中,缓缓落地,仿佛这世间的浮萍,无处安身。 祁夜神色黯淡地看着那把飘落到地上的伞没去捡,眨眼间,消失了。 原地只剩下一道残影。 正跑得洋洋得意的阿焱冷不丁的被人一把捞起扛在肩上。 头朝下,脑子都停顿了几秒,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扔进了一个水池子里,浓浓的暖意从全身上下的汗毛里钻进体内,阿焱忍不住舒服出了声音, “呼,舒服。没想到府里还有这种神仙地方。” “这是个温泉眼,弟子们训练完,泡澡正好。”那个清凛的声音给了她答案,“那边还有个大池子。他们平日爱在那边泡着。” 依靠在水池边,阿焱缓缓地睁开眼,才看见仍立在旁边的祁夜, “你怎么还在这里?” 祁夜解开了外袍,“身上乏,正好也泡泡。” 话音未落,阿焱都没来得及拒绝,祁夜已经拖得只剩里衣,一步步踏进温泉池子里。 衣衫被温泉水打湿紧紧地贴在祁夜身上,将他紧致健硕的小腿轮廓勾勒得性感多姿,大腿上的肌肉块状分明…… 阿焱只觉得口干舌燥,浑身无法动弹,呲溜滑进了池子底。 本就温热热的温泉池顿时变得热辣辣得撩人,趁着水势,阿焱早已朝最远处挪去,背对着躲着他,心“砰砰”地胡乱地跳着,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她可是头一遭遇到这种事情。 “怎么?腿不舒服?” 背后突然闯入的声音吓得阿焱僵在了原地, 不用回头看,她都感觉到那声音有多近,近得她耳边仿佛感受到了他说话喷出的气,近得一回头就能撞到对方胸口上。 “我,那个…”阿焱眼神闪烁,平时能言善辩的她,现在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了这么多年“男子”,因为这个事败露,以后还怎么行走江湖。 还没等她想好搪塞的借口,阿焱的小腿被抓住了, “啊!”她忍不住惊呼出声。 “放松。刚训练完腿部容易拉伤,弟子们泡澡都会相互揉揉。”清冷的男声晕了层水气,低低哑哑的,阿焱懵懂的心漾起来一层涟漪。 祁夜揉捏的力度刚好,一下一下地,不轻不重,一丝酥麻感从指尖轻触的小腿慢慢攀升上来,蔓延到整个身体, 这种异样让阿焱极不自在。 “自己把外袍脱了吧!”那声音强逼着又传来,将阿焱抵在池边无处可逃。 “不用捏,我睡一觉就好了。” 说完,她用力蹬开祁夜,一刻不停地跳出池子,胡乱地抓起祁夜脱在那的外袍,风一般消失在温泉池口。 祁夜被猝不及防一脚踹到池子边上,肩后的伤渗出一层血,浑身冷峻的气息将周围温热的水雾逼退几分, 他自认为刚才的行为并没有什么不妥。 第7章 噩梦 从温泉池子里出来,祁夜拿了件新外袍穿上,朝弟子寝舍走去。 有间弟子的窗户没关、屋门大敞,他轻轻合上。有的弟子临走前胳膊扭伤,他悄悄查探是否好了。他记得还有个弟子,睡觉老喜欢滚下床,他看看是否换好了矮榻…… 最后,他停在了阿焱的寝舍门口。 阿焱的房门被风吹开了,“咯吱咯吱”作响,祁夜正要关门,瞥见阿焱一脚将被子踢下床, 他迈步过去捡起地上的被子替她盖好,手刚刚放开被子,被她一把抱住了腰身。 祁夜神色微动,心中无端生出一些燥意。 他试图将阿焱推开,却被抱得更紧,他又不敢太过粗鲁,怕被发现平素严厉的主子,晚上会偷偷为他们关窗盖被,否则,这帮小子铁定更加无法无天了。 只是如今的阿焱,正在做着噩梦,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开祁夜的。 “父亲!”“娘,我怕!”…… 她此时眉尖紧蹙,浑身冒着冷汗,落到祁夜眼里莫名得惹人怜。 鬼使神差地,祁夜静静地坐在那里,任由她抱着没再动。 阿焱的梦里,如今晚黑暗,见不到一丝光亮。 梦里,是一个闷热的夏夜。 阿焱本来安稳地躺在铺着冰丝凉席的床上,有人扇风,睡梦正酣,却被慌慌张张破门而入的一个妇人强拽起来往外跑。 华贵气派的院落里,全都是张皇流窜的人。 她心里也慌乱极了,就在要拐出角门前,她更是看到了个噩梦般的场景: 远处,一个少年立于马上,眼里冰寒如雪,似是刚刚踏破鬼门关窜到人间的恶魔。他长枪挥动,将一人斩于马下,几滴血溅到脸上他都毫不在意,没有半刻迟疑地,长枪又刺了出去。 没入一个人的胸膛。 “父亲!” …… 这是庆历二年夏夜。 月光被大片乌云挡住,夜黑得惨淡。燥热的夏夜被浓郁的水汽塞满,闷得人喘气都像是胸口压了块巨石。 一辆极速行驶的马车如飞箭离弦,却划不破这闷人的黑暗,反倒淹没在了更黑的前路上。 马车上,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娃小脸拧成一团,紧张又恐惧。 黑云中突然炸裂出一道闪电,吓得她立马扑到了旁边一位中年妇人的怀里,“娘,我怕。” 中年妇人步摇被马车颠簸得摇晃搅动,她摸着女娃的头发,不断地嘟囔道,“平乐,不怕,不怕。到了永安寺,见到你皇祖母,一切就好了,就好了。” 又一道凄厉的闪电凌空劈下,丛林里一道寒光反射到正在驾驶马车的侍卫龙啸脸上。 龙啸勒紧了缰绳,朝车内喊道,“长公主,小郡主,坐好了。驾!” 马车压过树枝,狂奔了一盏茶的功夫,陷在了一个深坑里。 剧烈地晃动将车里的娘俩狠狠地甩到车壁上,长公主紧紧抱着平乐,生怕自己的心肝有一星半点伤害。 “你没事吧?有没有摔到?”等马车倾斜着稳住,长公主浑身上下摸索着平乐,关切地问道。 “娘,我很好。” 平乐的声音未落,车外传来了金属碰撞的声音,透过门帘缝隙,平乐看到龙啸叔被一帮黑衣人围攻。 她手哆嗦了下,把头重又埋在母亲怀里不敢再往外看。 长公主一只手把平乐环在怀里,另一只手拿出一块玉佩,那是块通体黑亮的玉石,仿佛专为这个黑夜准备。玉石上有一个凤尾状的白纹,是这夜里唯一的不和谐色彩。 她把玉石挂在平乐脖子上,“平乐,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拿着这块玉佩去找皇祖母,皇祖母会护着你,记住了吗?” “娘~”平乐喊得凄凉,她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马车外,龙啸寡不敌众,一个黑衣人跳上马车,长刀刺入车棚,刀锋在长公主耳边“铮铮”发颤,长公主吓得张大嘴巴,把平乐更紧地护在胸前。 惊悚间,没有人注意到远处一道马蹄鸣叫,一个身着玄甲的十五六岁少年手持长枪,从无尽的黑暗中冲杀而来。 红缨枪一扫,如游龙惊凤,划破苍穹,挑起马车上的黑衣人凌空拋去,甩回正在跟龙啸缠斗的那一群黑衣人中间。 平乐闻声撩起马车帘子的一个小角缝,看见熟悉的少年身影,本该一阵暖流涌入心底,此时心里却只剩一片死灰。 少年没有了往日的蔫蔫不乐,如今身姿挺拔如崖边劲松,气势刚健似骄阳晨起,剑眉下一双璀璨如启明星光的双眸,温热如火,与脸上未干的血迹,一路摧枯拉朽地焚尽永乐的心。 黑衣人停下手中的打斗,齐刷刷看向那队骑兵:玄衣铠甲从战士头顶一直延伸到战马蹄上,反射不起一丁点光亮,带着肃杀之气倾泻而来。 “玄甲骑。”一个黑衣人退后一步,瞳孔放大。 “既然知道玄甲骑,还不快滚。”少年不屑地说道。 少年正是玄甲骑领帅祁夜,他十三岁上战场,一场恶战中,率领四万人突围,剩了四千,便得了这玄甲骑。 相传,玄甲铁骑过处,黄沙腥红。 几个黑衣人面面相觑,慌慌张张地不知道如何是好,祁夜身边的副将白果喝道,“祁将军让你们滚还不快滚,滚回去回你们主子,车里的人我们要了。” 黑衣人没再犹豫,逃窜而去。 马车被拉出泥坑。 祁夜拱手道:“长公主,祁某奉皇上圣谕,请长公主回京面圣。” 长公主的声音从马车帘后传出:“我们母女二人此番回去,定没了活路,请将军念在昔日的情分上高抬贵手,允我到母亲跟前请罪。” 话音刚落,龙啸狠甩了一鞭子,马受惊拉着马车狂奔而走。 龙啸:“长公主,您跟小郡主先走,我断后。” 透过马车的缝隙,平乐隐隐约约看到龙啸叔满身是血,倒在一群骑兵马蹄之下,见到故人最后的一丝温情被掐灭不见。 死灰再难复燃。 马车跑没多久便被疾风策马而来的祁夜追上,他跳上马车,轻而易举地把马驯服。 平乐母女跳出马车,长公主带着平乐拼命地逃跑,直到跑到悬崖边无路可逃了。 “长公主,您和郡主先跟我回宫,有什么话当面和皇上奏禀。”祁夜勒马立于悬崖边五米处,寸步不让。 长公主:“夜儿,我回去必死,只愿平乐……” 话音未落,铁骑间射出一只冷箭,狠狠地扎在长公主肩头,她脚底一滑,抱着平乐跳下了悬崖。 悬崖边只留下平乐含泪的呢喃:“大夜子……” 祁夜愣愣地坐在阿焱旁边,五年前与平乐分离的场景历历在目。 身份不明的黑衣人、突如其来的冷箭,还有在长公主府里为何会有云红会的人…… 祁夜查了五年,也没多少线索。 这时,怀里的人打了个寒颤,突然从噩梦中惊醒,她惺忪惊恐的睡眼怔怔望着祁夜,对上祁夜如霜幽深的视线,她竟觉得自己仍是在梦里。 “醒了。”祁夜的嗓音如珠玉坠地,带着清朗之音。 阿焱一个激灵彻底醒了。 “你怎么在这!” 猛地从被褥里爬起来,又迎面撞上了祁夜的额头,疼得阿焱龇牙咧嘴。 祁夜扶了扶额,脸色又沉了几分。 “既然醒了,便起来晨练。” 此时,天边泛起鱼肚白,弟子们将要起床晨练,祁夜不便再呆在这里,撂下这句话便匆忙离去,只留下阿焱一人在床上发愣。 “天亮还早,谁会这个点起床。”阿焱打了个哈欠,裹了裹被子,朝床里使劲挪了挪又睡着了。 这五年来,她几乎夜夜会梦见那个场景,已经习以为常,通常只有片刻不快,便能接着睡。她不知道这个梦预示着什么,只是感觉应该与自己的身世有关。 这个回笼觉睡到整头太阳偏西才醒。 阿焱醒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心满意足地起了床,晃晃悠悠到了食堂,自己又是第一个到。 “这里的伙食真心不错。昨天有鸡腿,今天有红烧排骨。”阿焱自言自语道。 “是呀。”齐武的声音响起。 阿焱再次被吓到,她咬牙切齿地缓缓回过头来对齐武道:“下次劳烦你不要再突然在我身后说话,被你吓死了。” “好的。抱歉。”齐武委屈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主子说我们每日训练辛苦,要吃点好的。” “哦。”阿焱本就没有想得到什么回答,她刚才只是感叹。 她打好饭,找到一个座位坐好,大口大口地吃起来。齐武也跟了过来。 “你不用训练嘛!这么早来吃饭。”阿焱边往嘴里塞饭边问道。 齐武停下筷子:“我怕挤不过他们,所以都会早过来一会。” 阿焱纳闷:“你们训练任务不是很紧嘛!还能早走?” “主子虽然安排了训练任务,但主子也说:每个人的身体素质不一样,所以,也没有强制要求。” 阿焱:“这样啊!所以,我不去训练也没人会在我耳边叨叨没完了?” 齐武哑言,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自己其实也不算早走,集中训练后,齐文都会找人单独比试,齐武只是没有参加而已。 整个府里,也不会有人敢不参加训练任务。 他想劝阿焱按时参加训练,但声音被更大的声音淹没了。 此时,一大帮人呼啦啦走进来,还是和昨日一样,乌泱泱挤在一起抢饭吃。 阿焱鄙夷地看了一眼,“狗改不了吃屎。” “你说谁是狗呢!”齐文抬起头来,朝阿焱质问。 他早就看到了阿焱,昨天的气还没出,他就怕没有由头。 阿焱轻蔑道:“谁耳朵尖谁是。” 齐文扔下饭盒冲了过来,“昨天的账还没找你算,今天正好,去训练场。” 阿焱才不去呢! 她慢条斯理道:“昨天不知道是谁,听见能回屋睡觉,夹着尾巴就跑了。我是平局,虽然没赢,但你也输了。不过,我看在你哥哥的面子上,三个响头免了。” 齐文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他怎么会料到昨晚这小子真把主子推下比试台了。 但是…… “咱们说的是谁赢了,你又没赢。”齐文道。 阿焱冷笑:“呵!真是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 “你……” 阿焱:“好呀!这次先欠着,下次,我让你连同你的主子一起还。” 说完,她走出了食堂。 第8章 换药 阿焱走了,齐武也屁颠屁颠地跟着往外走,却被齐文一把逮住,他说不过阿焱,但是齐武他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一群人紧跟着围了上来,把齐武推推搡搡到了椅子旁,齐武“咕嘟”一下被椅子绊倒,坐在了上面。 齐文气势压下来:“你真以为自己是那个草莽的小跟班了。看你那没出息的样。给我老老实实坐在这,不准跟他走。否则……” “否则什么!”阿焱在齐文背后冷冷地问道。 齐文转过身来,冲着阿焱嚷道,“这是我和他的事,你少管,滚开。” 阿焱扒拉开所有人,把齐武拉过来,“我就管了。我现在宣布,齐武是我的人,我要和他一起打败你。在此之前,你最好不要动他,否则,有你受的。” 齐文:“好呀。对我宣战,我接着。别说我欺负你们。咱们比试台上见。看我不把你打得哭着叫我爷爷。”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阿焱拉起齐武往外走。 背后,一个眼神紧紧地追随着她。 刚才的那些祁夜都看见了。 看着那个即使自己瘦小,但依然义无反顾替齐武出头的背影,他深深的眼窝里目光闪动。 他也不是天生如此武艺高强,小时候的他身体羸弱,不爱说话,上学堂时总是受一些比他大的孩子欺负。 有一次被路过的平乐看见了。她就是这样毫不畏惧地挡在了自己面前。 还好那是在长公主府的学堂,那几个大孩子给平乐面子,也不敢把她怎么样,否则…… 出了食堂,阿焱放开齐武,恨铁不成钢道:“以后硬气着点,你可是哥哥,别总是被你弟弟欺负。” “我,我,我习惯了。” 阿焱:“什么就习惯了。以后你就是我的跟班了,有人欺负你必须打回去听见了嘛!” “哦,哦。”齐武懵懵地答道,他在想:我是阿焱的跟班了。我以后可以跟着阿焱了。 越想越觉得心里小小的雀跃。 “你忙你的去吧!我要去跑圈了。”阿焱白了一眼突然间偷乐的齐武,像极了一个得了宠的小媳妇。 齐武小心翼翼道:“我陪你。” “陪我做什么?你没别的事做嘛!”阿焱道,“你还不赶紧再研究出个厉害的阵法,要不然,咱们拿什么打败你弟弟。” “哦,哦,好的。”齐武乖乖地答应了,停下脚步,目送阿焱朝训练场跑去。 临近昏定,阿焱终于跑完了一百圈,她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休息,齐武的脸突然就出现在了她头顶。 又是吓了一大跳,不过阿焱已经习惯了,何况她现在也没精力同他计较。 齐武:“你跑了那么多圈肯定饿了。我去食堂给你你拿了两个馒头,还有一碗排骨。” 阿焱:“食堂还有夜宵?” “不是。我本来只想去找个馒头。正巧碰见主子加餐,他们分给我一些。”齐武解释道。 阿焱正好饿了,坐起来一手拿着馒头,一手举着排骨,大口大口地吃着:“我就说狗官怎么可能和我们一样天天挤食堂,果不其然自己开小灶!” 齐武:“他一天都没有吃饭了。他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主子,主子让他一天时间内整完一本卷宗,刚刚忙活完。” “啧啧啧,你们主子真是喜怒无常。” 齐武连忙解释:“主子平时不是这样的。他对我们很好,跟我们一起训练、一起吃饭,最重要的是给我们这些孤儿一个家。虽然他平时不爱笑,但我知道主子心里是暖的。” “行了行了。我又没说什么!你替他辩解这么多做什么!” 齐武:“可是,听说今天主子身体也有些不适,我想他是因为这个才没去吃饭的,不知道怎么样了。” 阿焱看齐武愁容满面的样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担心他,去看看呗!整这么个苦瓜脸出来有什么用。” 齐武脸红红地低下头,“这,我不敢。” 阿焱把最后一块排骨塞进嘴里,舔了舔手指头,拉起齐武道:“看在你给我带排骨的份上,我带你去。” 到了祁夜书房门口,阿焱替齐武敲了敲门,听见屋内人让进,阿焱推门而入。 祁夜正在看案卷,瞥了眼进来的人,发现是阿焱:“你找我有事?” “他担心你,特意过来来看看你。”阿焱示意旁边的齐武。 “他?”祁夜疑惑道,门口明明只有阿焱一个人。 阿焱这才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进来了,哪里见齐武的人影,门外也没有。 “不怪你弟弟嫌弃你,果真是怂。”阿焱暗暗骂了一句。 祁夜:“你说什么!” “没什么。”阿焱回过头来,万分尴尬,“呵呵!是齐武,他说担心你的身体,想过来看看你。但是他好像很怕你,所以溜了。” 祁夜语态平静:“你看到了,我没事。” 阿焱:“不是我,是齐武。你总是摆着一副严肃的表情,把他吓到了。不不,应该是你光注重拳脚功夫,对他布阵的才能视若无物,所以,他觉得你不喜欢他,所以怕你。” “我从未说过不赞成他研习布阵之法。”祁夜放下卷宗,认真地说道,“只是他的阵法需要更适用于战场上。” 阿焱:“昨天的阵法的威力你也看到了。我相信他,一定会想出更厉害的阵法,让你们所有人刮目相看。” “我拭目以待。还有其他事情吗?”祁夜又重新拿起了卷宗。 阿焱想了想没有其他事,刚要退出,齐武端着一个药碗和纱布药膏进来了。 她瞥见那个局促的小托盘里满满当当的药和什物,想起齐武的话,难道祁夜真的病了? 白果本就不喜欢伺候主子吃药,看见阿焱正好在这,脑筋转了一圈,“阿焱?刚好你在这,你帮我替主子上药,我,我肚子疼,憋不住了,快。” 阿焱扬起疑惑的眼睛看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手里早已多了个沉甸甸的托盘,哪里还有白果的影子,倒是比齐武跑得更快。 她垂眸,视线落在眼前的那药碗里,心里比药还苦呢!她从来没有给别人换过药,甚至没有包扎过比割到手指头更厉害的伤口,割到手指头,伸进嘴里舔舔,把脏东西舔掉,撒上药粉包起来,过几天就好了。 之所以用舔,是因为狗狗就是这么做的,而且,不疼。 难道,她也要替祁夜舔伤口吗? “还不过来?” 正在愣神的阿焱被祁夜清冷的声线打断,她来不及多想,随着祁夜的脚步跟他到圆凳旁, 祁夜今日穿了件白色蓝晕宽袍,头发挽了个随意的发髻,比平日多了几分仙姿道骨。 阿焱倒是没有留意到祁夜的穿着神韵,她正挨个瓶瓶罐罐拨弄着,看看该先用哪个,后用哪个? 祁夜早已褪去了宽袍,左肩露出,静坐在那里,见身后之人半响没动,出声提醒, “清理伤口后,涂上绿瓶里的药膏就行了。白果总是全端来,没甚用处。” “哦哦,好。”阿焱应着,心里还是有些苦,说来说去,他也没说怎么清洗伤口,但是再问,就显得自己粗陋寡闻了。 想罢,阿焱将祁夜肩背上的绷带撤了,伸舌舔了舔嘴唇,麻利地俯身而下, 祁夜感受到背后湿润润的触感,伴随着一只小蛇般滑嫩细软的卷动,还有轻一下重一下的啄点,他即使未谙房事,也知道那是什么。 他整个背脊骤然挺直,“嚯”得僵硬地站起身来,背脊的麻酥酥感早已直冲头顶,他喉咙发紧, “你在做什么!” 声线带了几分沙哑, 他清了清嗓,听见阿焱颇为催促的质问,“你在干什么呀!赶紧过来坐下,我帮你清理完伤口,涂上药就好了。我还赶着回去睡觉呢!” 完全没有一丝尴尬,仿佛那样是稀松平常的。 阿焱心里实则早已开始了懊悔: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地给他上药了呢!刚才我就应该放下药立马走的。 现在做了一半再走,反而显得我小气。 祁夜嘴角微抽,他难以置信地发现,刚才两个大男人之间如此暧昧的动作竟然被说成清理伤口, “不用清洗伤口了。抹上药膏。” “好。”阿焱应道,“反正已经清理完了。” 祁夜额头上的青筋不自觉地又跳了两下。 包扎伤口这么简单的事情终于在阿焱手忙脚乱下结束了,祁夜甚至觉得比再挨一刀还要难熬。 阿焱站在一旁,看着祁夜一件件地穿上宽袍,动作说不上的优雅养眼,却太过于繁琐浪费时间,但是祁夜坚持要自己穿,绝不让阿焱碰半分。 无奈,阿焱坐在圆桌旁,以手支头,半靠半趴在桌上,敲着药碗,“穿好衣服,喝药。” 祁夜负手而立,看着眼睫半垂的眼睫长长颤动,脸上倦容浓重,整个人松松垮垮地靠着,反而生出些慵懒的美来。 阿焱体态本就娇小,这样更像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看着阿焱抬头回望着他,视线在空中一碰,他的目光早已转到桌上那碗药上,干净利落地抓起药碗一饮而尽,药碗放回托盘里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阿焱猛地清醒过来,端起托盘往外走,她急着回屋睡觉。 祁夜在身后叫住她,“等等。” 阿焱身形一晃,余光看见祁夜转到书桌后写了什么,她也不必猜,因为没一会功夫就拿到了她面前, “有人勿扰?”阿焱即使不懂书法,也能感觉得到,这几个颇有几分清迈傲世的松柏的模样,极好看。 只是这几个字…是让我不要再来打扰的意思?今晚可不是自己要留在这的。 “我知道了。”阿焱冷扫了祁夜一眼,嫌弃地应着。 祁夜却没退开道路让她走,他将牌子放在阿焱面前的托盘里, “你如果不喜欢与他人同洗,就去那个小池子,在门口挂上这个,我便知你在里面。” 是这个意思? “哦,好。”何乐不为呢! 阿焱这算是得了个好东西,本来替白果帮他主子换药的不愉快一扫而光,立马去粗略地洗了个澡,又去齐武那交待了几句,回屋里呼呼大睡去了。 第9章 打小报告 阿焱睡到日上三竿,拉开屋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准备顶着和煦渐暖的日光到食堂吃午饭,吃完午饭,下午的时间正好用跑圈打发了,刚刚好。 没想到齐武竟然站在屋外,俩人差点撞了个满怀,“齐武,你在我屋门口做什么!” 齐武眼神闪烁,捧着阵法图到阿焱面前,“我改好了几张,你看看。” “这么快!”阿焱没想到齐武动作竟然那么快,接过来边看边朝食堂走去,路上,对几处地方又讨论了下,齐武得到启发,要再修改。 他俩到食堂时,只有白果在。 “你怎么也来这么早?”阿焱顿时觉得府里的规矩就是摆设。 白果比阿焱更加惊讶,反问道:“这话应该我问你们俩吧!今早的训练你们俩怎么都没去!” 正在捞肉的阿焱眼皮未抬:“我睡觉了,他,我不知道。” 齐武怯生生道:“我,我给阿焱看阵法来着,我跟你请过假了。” 白果瞪了他一眼:“看阵法需要一上午嘛!” 齐武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阿焱此时已经打好了饭,将肉碗朝白果面前一掷:“你凶什么!齐武以后可是我的人,对他客气点。” “府内禁止拉帮结派。”白果不甘示弱地回道,“少把你那些匪徒习气带到府里来。” 阿焱冷笑:“我发现你们这些狗官就会脱裤子放屁,睁眼说瞎话。禁止拉帮结派!齐文身后呼啦啦一群人你都看不见嘛!” “你……”白果脸憋得通红,半响才缓过来,闷声闷气道:“我可以不管你们俩兄弟情深,但是,必须按时去训练。” “不去。”阿焱硬气地回绝,“那是你们的训练,跟我有什么关系。有本事就放我出府,硬把我锁在府里,还拿府里这些破规矩跟我说事,连门都没有。” 白果要被阿焱气得脑袋嗡嗡直响:“我还管不了你了。” 一向温和稳健的白果揪住了阿焱的衣领。 罪魁祸首阿焱气定神闲,用筷子点了点白果的手,示意他放开:“府里严禁私斗。想跟我比试,哪天我大发慈悲走上比试台再说。” 提起府里规矩,白果收了收气性,没好气地甩开阿焱的领子,愤愤地坐回去:“你小子就等着吧!等主子查到贵人的线索,铁定要狠狠整治你。” 闻言,阿焱睥睨地横看了白果一眼,夹红烧肉的手顿在半空,“贵人?我看是你主子的心上人吧!你们把我圈在这里,看来是想通过我的玉佩查到你主子心上人的线索!” 阿焱之前早有预感,看到白果自知失言气恹恹的模样,知道自己猜对了。 这样也不错。阿焱并没有知道了此时而燃起半分气恼,她连夹了两块红烧肉放进嘴里,卖力地嚼着,想的倒是:既然祁夜调查玉佩的事情,就让他调查好了,指不定将自己的身世一起调查清楚了。 把最后两口饭扒拉进嘴里,阿焱站起来:“没功夫和你在这斗嘴了,我还要去跑圈。” 白果苦笑,差点气出内伤:到底是谁只会嘴上功夫,连比试台都不敢上,现在反倒像是自己只会磨嘴皮子。 但又听见阿焱说去跑圈,眼前顿时一亮,像是抓住了可以回击阿焱的疏漏之处:“你不是不去训练,不守府里的规矩嘛!还这么老老实实地认罚跑圈!” 阿焱对白果的话毫不在意,只道:“你们的规矩是你们的。愿赌服输!咱绿林中人最重信诺,赌约我肯定会守的。跟你们这种惯会说话不算数的可不一样。” 白果:“你是不是对我们有什么误会,有误会就说出来,用得着说话总是这样夹枪带棒的!” “没有误会,狗官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罢,阿焱已经走出了食堂,正巧遇上齐文他们训练结束来吃饭。他朝阿焱做了个割喉的手势,看着阿焱神色淡淡没有回应,“灰溜溜”地走了,好一阵暗爽,头昂得更高了。 齐文:“我行我素,不按时训练,等着主子收拾他吧!” 旁边的啰啰也附和着,都等着看阿焱的好戏。 然而,他们终究是等不到了。 白果吃完饭去了祁夜那里,祁夜正在写折子汇报案子,白果自然而然地走到桌案一侧磨墨, 日头缓缓西移,晚霞打在训练场上跑圈的阿焱身上,她跳脱的身影在霞光里闪动,哪里像是认罚,倒像是下午闲来无事,在训练场上与齐武你追我赶。 白果心里仍因阿焱的话堵得低压压的,他终究还是没忍住,向祁夜告状: “主子,阿焱自从来了咱们府上,不仅自己不守规矩,整日不训练,连齐武都被他带坏了。您看。” 祁夜手底未停,直到折子写好,从头至尾读了一遍,才抬起头来看着白果, 他对白果刚才的话未置一词,倒把白果看得背后发毛。 半响,祁夜才道,“你什么时候关心起弟子间暗中较量的事情了!” 白果哑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打小报告的举动着实可笑,像极了村口无事可做只会嚼舌根的妇人。 府里进进出出那么些人,总有几个人互相看不顺眼,不守规矩的也有,能让自己如此失态,特意跑来跟主子打小报告的,破天荒只有阿焱一人。 “看来你是最近太过松懈。”祁夜把折子折好放到一旁,身体稍稍靠在椅背上道,“皇城使指派的盐铁使的案子可查到有用的线索了?” “没有。”白果没想到主子突然间把话锋转到这里,心中暗叫不好。 “去跟着阿焱跑一百圈,好好想想,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 说完,祁夜没有多看白果一眼,拿起一本兵书看起来,白果哪里还敢抬头,只暗中望着主子,见主子神色如常,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了,赶紧跑去训练场上。 白果被主子罚了,训练台上一众人都在窃窃私语。大家心里都明白:白果可是主子的心腹,未建府前就跟着主子了,对主子的脾气秉性一清二楚,这些府里的弟子可从未见白果被罚过。 大家都在打听着猜测着,白果到底做错了什么惹怒到了主子。 他们怎么可能猜得到。白果对此事羞于说出来,所以没有人会知道。 白果闷着头皮,跟在阿焱身后跑圈,在一帮小子面前受罚,他宁愿战死沙场。 羞愧难当地跑了二十几圈,他的心情才算稍稍平复,慢慢地开始揣测起祁夜的态度来: 每次遇到阿焱的事情,主子的态度总会不一样。上次,他只以为是因为阿焱说错话触怒了主子,他才会罚阿焱罚得那么重,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主子的的确确对阿焱和对别人不一样。 会不会因为阿焱身上有平乐郡主的线索? 不像!白果立即自己否定了这个猜测。如果是为了尽快拿到线索,主子应该把阿焱抓起来审讯。以主子的本事,就算是块石头也能吐出主子想要的东西。 难道主子更加欣赏阿焱,想培养他做贴身侍卫!白果顿时感受到了浓浓的危机感。 他赌气似的突然间加速超过前面的阿焱,像是在证明自己才是最优秀的那个,是无人可取代的。 就这样疯狂又跑了十几圈,白果才慢慢平复下心情,又否定了会被取代的想法:八年了。自从他跟着主子开始,主子身边也出现了许多厉害的人,但仍然是自己跟在主子身边。 主子之所以始终把自己留在身边,应该与厉不厉害没有关系,虽然自己的能力也不差,但主子一直带着自己,是因为自己是平乐郡主交给主子的。 自己更不能让主子,让平乐郡主回来后对自己失望。 想明白了这些,他脚下的步伐不再杂乱,而是渐渐有序起来,他与阿焱并驾齐驱的跑着,俨然又把阿焱当成了守望相助的好兄弟。 阿焱早就发现白果也来跑圈了,看他一会跟在自己身后,一会又呼呼地跑到自己前面,如今又和自己一道跑,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 不管他如何,阿焱反正是没功夫搭理他,埋头跑完了最后五圈。 阿焱走到训练场旁边休息,刚才还在训练的齐武第一时间凑了过来,把毛巾呈上。 阿焱看了一眼那条毛巾,接了过来:“还是热毛巾!没想到你个大男人,过得还挺仔细。” 齐武脸红红的,傻傻地“嘿嘿”笑了两声。 阿焱擦完脸和手,齐武把热毛巾接回来,又递过去一杯茶水。阿焱一饮而尽,觉得不痛快,直接把壶拿起来,扔掉壶盖,大拇指堵着壶嘴,“咕嘟咕嘟”狠狠喝了一顿。 歇舒服了,阿焱对齐武道:“刚才跑圈,我想到了一个检验你做的阵法威力如何的好办法。” “什么办法?”齐武兴致冲冲地问道。 阿焱神神秘秘道:“和你说一两句话也说不明白,到时候做出来你就知道了。” 不过,这些东西光她自己没法做出来,“我瞧见东南边有个院子,是木匠和铁匠铺吗?” “是的。”齐武不知道阿焱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府里训练用的木藤做的头盔铠甲、木剑盾牌都是木工铺做的。每个人的兵器,以及上战场时穿的铠甲,是铁匠铺打造的。” “倒是挺全活。”阿焱坐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对齐武道:“一会帮我打些饭。” 齐武:“送去哪里?” 阿焱已经走出去几步,挥挥手道:“送到我屋里去。” 趁着离晚饭还有段空隙,阿焱去了铁匠铺,没想到祁夜已经在那里了。 他正在铁匠铺前那块空地上,拿着一把红缨枪,在空中舞出一式傲龙摆尾,动作行云流水,长枪硬生生地把吹起的一缕春风劈成了两半。 “好。”阿焱忍不住拍手称赞,如果手里有钱,她定然不会吝啬,全部抛给祁夜。 祁夜许久没舞过枪,自从战场回来,他便将红缨枪封存了。红缨枪在这紧紧凑凑的汴京城里,哪里施展得开。 许是受了阿焱的鼓舞,祁夜驰骋的兴致更浓,命人牵来两匹战马,片刻未等便一跃翻于马上,一手牵缰绳,一手提着红缨枪,鹤凛凛地立于阿焱眼前。 第10章 兵器的缘分 看着眼前一人一枪立于马上的祁夜,阿焱有些慌神, 他眉眼间褪去了拒人于外的冰冷,转而蒙上了一层肃杀之气,似是刚刚千里奔袭敌军回营的将军,眼神灼而坚毅,带着得胜还朝的信念,连带着阿焱也跟着热血沸腾起来。 她此时说不上什么感觉,只觉得心底涌动出一朝肃穆与敬重,成为一名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的将军,也是她的夙愿。 只是祁夜眼底冷潺潺的那一层冰霜,让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寒意,阿焱心尖也跟着疼起来。 祁夜纵马在这方圆之地上跑了两圈,忽而如雨燕般踩在马背上,忽而如猛蛇缠绕着战马,忽而勒着骏马直直冲杀而去,手中红缨枪在他周身翻腾了几周,在这眼花缭乱之中,阿焱还没来及多做反应,远处的几个稻草人早已被刺倒地。 “上马。”就在阿焱神思漂移的片刻功夫,祁夜策马捞起一把长刀,刀刃朝外扔给阿焱。 幸而阿焱反应快,在祁夜扔到之时早已回过神来,饶是如此,接住那把钢刀仍是后退了一步, 阿焱不明所以,“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进府还要单独考校骑射?” “不然。”祁夜居高临下地看着阿焱,神色凝炼,“给你挑把称手的兵器。” 阿焱不再多言,利落地翻身上马,自从上次被祁夜载着回来,她的骑术已经精进了不少,见到马心里泛起痒, 一身干净紧致的灰袍显得她愈加英姿飒飒,灰色发带随风飘动,几缕发丝撩在眉间,英姿中多了几分灵动,笑靥靥地朝祁夜看过来, 一恍神间,祁夜仿佛看到平乐勒马朝他缓缓走来的场景。 “发什么愣呢!”阿焱用力甩动着大刀,尝试着驱马朝祁夜挥来,大刀太过笨重,不听阿焱使唤地朝马脖子砍去,祁夜手腕微旋轻巧地将钢刀挑来, 钢刀被震飞,镫镫入土,阿焱捂着发麻的右手,面露苦色。 祁夜眉头微皱,“看来钢刀不适合你,剑如何?” 话音未落,一把玉剑凌空挑来落到阿焱怀里,她看着剑鞘上牡丹花式纹路,颇有几分侠客的文气, 她扔掉剑鞘,只留一把铮铮柳叶古剑在手里,拿着轻重还算可以,此时祁夜策马奔来,红缨枪霎时已到眼前,她应激地劈斩开锋矛,牵着缰绳的手一抖,身下的马受到牵引朝旁边跑动,勉强躲过。 祁夜收回红缨枪,端坐于马上,朱唇轻启,“剑乃君子,劈、砍、崩、撩、格、洗、截、刺、搅、压、挂、云,剑招出手,章法自现。” 阿焱向来不受约束,拿着君子剑的手淋淋冒着酸气,她将剑扔出,插入不远处草人的心脏处, “我非君子,也不想糟蹋了这把好剑。” 祁夜眉目未动,轻不可查地抿了抿唇,“兵器与人也需缘分,慢慢挑。称手的兵器如并肩作战的兄弟,能在战场上救人一命。” 阿焱不置可否,她可不明白什么缘分玄妙之事,她引着马在兵器架子上细密地搜刮一遍,看中了一条长鞭,她曾见牛头寨里二当家用过,长鞭一挥,无人能近身十步之内,却能在十步外伤人性命。 她拎着长鞭,在头顶打旋蓄势,眼睛如鹰叼着祁夜,转瞬间长鞭火蛇般袭去,不偏不倚将祁夜手中的红缨枪缠个正着, “是不是缘分我不知道,但这把红缨枪你可要脱手了。” 阿焱嘴角笑如朗月,臂力收紧,长鞭抻得弹起一层尘土, 黄土纷扬,阿焱胜券在握,愣是生出了将祁夜手里的“缘分”夺过来亵玩一番的念头。 “我说过,战场上兵器如兄弟,除非死,否则绝不脱手。” 长鞭僵持在空中,俩人暗中较劲,祁夜手臂微旋,蓄了些力到长鞭之中,鞭子上悄无声息起了毛刺,“噔”时断裂, 阿焱力道未收,马鞭回弹抽到马脖子上,自己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往后倒去,战马被突如其来的拉扯和鞭打弄得暴躁不已,前蹄凌空,嘶鸣声响彻天际, 愣是把阿焱甩了出去。 阿焱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她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形,腰身却被一股结实的力量环住,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稳当当地落在了马背之上,背后撞上了一堵不算柔软的肉墙,阿焱回身看着祁夜,他眼底清澈如冰水消融,冷得让人哈出雾气来, “没事吧?”声线也渗着寒。 “还好。”阿焱转过头,安静地窝在马背上,竟无端生出一种被人保护的意味,刚才在空中的那一瞬,她明明可以凭借轻功轻松落地,此时却觉得有时候被人保护也不错。 祁夜身形本就高挑,坐于马背上,也比阿焱足足高出一头,能轻松地将阿焱包裹在怀里,视线越过她的头顶,左手穿过她的腰身,牵着缰绳慢慢停下, 待马刚刚停稳,他跳下马背,环住阿焱的腰身将她抱下马来,手里的红缨枪塞进她手里,一系列动作行如流水浮云,只在转瞬之间完成,复又疾风跑动几步,一步跨上阿焱刚才骑的那匹躁动不安的马,使劲勒住缰绳,任由马前蹄抬起嘶吼,他自稳如青松, 片刻功夫,战马像是被安抚下的顽皮孩子,低头垂目,任凭祁夜探下身来抚摸着鬃毛, 阿焱看得竟出了神,在心底烙下了这个如风如松的年轻身影。 战马被牵走,阿焱的兵器还没确定下来,祁夜并未有半分厌烦,只信步走到阿焱面前,拿回红缨枪, “再看看有没有称手的。” 这下轮到阿焱眉头紧锁了,她对祁夜的执着不甚理解。 祁夜似是看出了阿焱的不解,开口解释,“府上诸人皆有兵器。我不会厚此薄彼。” “呵!”阿焱听着太像撇清干系的解释,笑道,“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倒是真有一件兵器想要,就怕你做不出来。” “可有图稿?”木匠和铁匠都是祁夜亲自培养出来的,“只要有图纸,没有做不出来的。” 阿焱眉眼如纤云淡泊,折腾了一下午她饿了也累了,挥挥手离开:“我回去画出来给你。” 说完,阿焱将祁夜一人扔在原地,循着饭菜香气回了房。只是临走前,将一张图稿塞进木匠手里。 木匠神色木然,拿着图稿看了看,又将图稿呈给了祁夜。 祁夜拿过图稿,看见上面线条分明,简洁明了,一件一件清晰地标注着每种木件的样式、大小尺寸、组装步骤,心中不免又对阿焱有些暗暗赞许。 他本以为阿焱只会做些粗陋的陷阱机关,那日说需要阿焱的机关术只是安抚之计,没想到这个小响马会的远远不止那些,如此精巧的木件,非能工巧匠不能画。 木匠见祁夜看了图稿那么久,以为他不同意,试探道:“主子,这个您看要不要做?” “做。”祁夜把图稿塞回木匠手中,斩钉截铁道,“做出第一件成品的时候,拿去给我看看。” “是。” 木匠见主子如此重视这个,也认真了起来,几个人把手头的活计都停了,一齐把功夫用在制作阿焱送来的图稿上。 几日后,当第一个成品摆在祁夜面前时,他看见那是一个木人, “这是什么?!”白果站在一旁,用拧巴的表情盯着那个东西,“主子,阿焱为什么要做五十个木偶?” “不知。” 白果不解:“以他的秉性,我看八成是玩物丧志。” 祁夜想到那天她神采奕奕的表情,倒觉得不像,“也不尽然。” 白果看着主子不相信,指着旁边一把钥匙一样的东西道:“这又是什么!” 祁夜拿起那把钥匙端详着,“这应是把钥匙。” 但那把钥匙不像平常的钥匙,是一个空心的圆形,这到底是开哪把锁的呢!五十把钥匙,哪里会有那么多锁! 他俩百思不得其解。 半响,祁夜道:“这个木件精巧,图稿详尽工整,足以看出阿焱在机关之术上有极高的造诣。” 白果听见主子突然对阿焱赞赏有加,微微吃醋,但看着眼前的木人,关节分明,手艺极佳,虽然不知道做什么用,但他也不得不暗暗佩服。 “恭喜主子又招揽到绝佳人才。” 祁夜微微颔首,心里不自抑地欣喜。 正在他们对阿焱和木人赞赏不已的时候,书房的门被大力地撞开,阿焱跑了进来。 “图稿我画好了。” 突然间扫见祁夜桌子上做好的机关人,阿焱眼前一亮,“这么快做好了?” 她把图稿放到桌子上,拿起机关人,把那把像钥匙的东西插进机关人背上,使劲拧了十几下,小人的胳膊和腿,竟然神奇地动了起来。 “妙呀!”白果拍手称赞。 祁夜眼里同样奕奕闪光:“这是什么?” “机关人。”阿焱回道,“替齐武研习阵法用的,不然,你总不会觉得齐文那些小啰啰会听齐武的指挥吧!” “机关人!”祁夜恍然,他看见木人动作流畅不僵硬,倒是有点意思。 阿焱摆弄着木人,“改动后,比上次做的确实灵活了不少,虽然速度上欠缺了点,但用来研习阵法也够用了。” 祁夜看着灵活的木人,手指扣着桌案:“这么说,机关人的图稿是你画的?” 他似乎更关心这个。 阿焱扑闪扑闪眼睛,一脸奇怪地看着祁夜,“当然,不是啦!” 白果听见阿焱说“不是”,心里莫名舒了口气。 祁夜的脸黑了下来,“图稿是何人所画?” 阿焱如实相告:“牛头寨一个老木匠。” “他还在牛头寨?” 阿焱拿起停住的机关人,又拧了几圈,漫不经心地回道:“算是在。” “何意?”祁夜虽然平时审讯经常如此挤牙膏,但他并不喜欢,语气里也渐渐有了些不悦。 阿焱:“他被埋在牛头山后的坟地里了。” “死了!”白果惊讶道,偷偷地看了眼眼底渐冷的主子,打了个寒颤偷偷溜出了屋。 第11章 打铁 “对呀!前年冬天就死了。有什么问题吗?你们府上那么多手艺好的木匠,还在乎他一个牛头山上的木匠。再说,他可是被狗官迫害,家破人亡才上的牛头寨,绝对不会和狗官为伍的。” 阿焱说话又急又快,像叮叮咚咚的泉水般敲打着雨后芭蕉,祁夜扶了扶额,自从平乐失踪后,他极少碰见这么说话的人,一时间生出不适感, 但他很快舒缓了心静,呼吸之间,眸子里又是一眼望不尽底的深潭,“我只是可惜老木匠的手艺。” “什么手艺?”阿焱转眼一想,“老头画图稿的手艺确实不错。” 阿焱说这话时,祁夜巧不巧地拿起了阿焱刚刚拿过来的图稿,展开一看,瞬时愕然。 图稿上被画得密密麻麻,线条之杂乱,字迹之潦草,还有好几处无法辨认的勾画,乱七八糟的涂改随处可见,祁夜五岁时的画作都比这个要好。 “你画得这是什么!”祁夜喝道,把图稿又重新扔回到桌子上,刚才那般呼吸间的平复荡然无存。 阿焱闻言凑过头,一板一眼地指着图稿,对祁夜解释道:“这是一把弯刀,这是刀把,这是刀身,这些,是它的配件,这里非常重要,有一个环扣。你说要送给我一把兵器,我连夜画出来的。” 稀薄的空气随着阿焱的气息搅动,祁夜无端生出一丝燥意。 他笑得冷中见苦:“这么杂乱,让铁匠如何做!” “那有什么办法,老木匠死了后我也找不到人画图了。”阿焱反倒一副无奈又委屈的表情。 祁夜压了压心中的火道:“兵器是铁匠的活计,并非木匠。” 阿焱无所谓的摆摆手:“有个会画稿的就不错了,还分铁匠木匠,你瞎讲究什么!” 祁夜不觉地语噎。 阿焱见祁夜不说话,以为他要反悔,“就知道狗官的话靠不住,不做就不做,做不出来说什么大话。” 说着,阿焱准备拿过图稿走,祁夜将其按住:“你想要什么兵器,我帮你画图稿。” 他选择最后相信阿焱一次,毕竟,他一直暗暗自诩看人的本事,不然,他的府上送去边境军队的人里面,也不会都挣得了不小的军功。 “你会画嘛!这可是技术活,不像你这些山呀水呀画着玩。”阿焱无情地质疑道。 祁夜不置可否,已经展开了画纸:“开始吧!” 不等祁夜说“研磨”,阿焱已经熟练地拿起方墨,她以前求老木匠画图稿的时候,经常替他研磨。 研起墨来,阿焱的脑筋转得更快了,她的话也变得又急又密,比刚才多了几分噔噔的马蹄疾行之声: “我要的是一把弯刀,长度……这么长就行。” 阿焱用手笔画道,祁夜配合地抬眼看了一眼:“两尺。” “我不知道这是多少,先做这么长试试。” 祁夜停笔,皱眉:“试试?” “对呀!”阿焱道,“不试试怎么知道用着顺不顺手。我和老木匠做机关人的时候前前后后试了五六次呢!” 祁夜突然意识到什么:“你和老木匠也是如此画图稿的?” “不然呢?”阿焱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奇怪,总喜欢关注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她不等祁夜回答,接着道:“这里,刀把处有个刀环,比食指粗一些。” “做何用?”祁夜边画边问道,画上后又觉得不妥,将刀环划掉,“刀环会阻碍转刀的巧劲,不可取。” 阿焱思路一再被打断,像是一个喷嚏刚起了个范,硬生生被憋回去一样。又看见自己引以为傲的刀环被无情划掉,气得小脸皱成了包子:“你这个人,只管画稿便罢,哪里生出那么多想法,我的弯刀是一定要有这个刀环的。” “你重新帮我画一稿。”阿焱抽掉那张旧图稿,湿漉漉的眼睛看着祁夜,似央求似撒娇地望着祁夜。 祁夜没再做声,喉头顿觉发紧,强行收回了停住阿焱眉眼间的视线,低头看着那张泛着黄的图纸,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年只管自己下命令,确实极少听别人的想法了。 “快画呀!”阿焱看见祁夜愣在那里,用手戳戳他的手背催促着。 手背顿感一阵温热,祁夜下笔神速,一气呵成,扔了笔,倒突然间松了口气一般。 阿焱本来还想再画些什么,但是她不喜欢这么多嘴多舌的画稿人,所以,匆匆道:“就这些吧!” 祁夜再瞥了眼阿焱之前带过来的那张密密麻麻的图稿,确认道:“你要的武器就如此?” 阿焱将图稿小心翼翼折了,敷衍道:“先这样吧!辛苦你了。” 说罢,拿着图稿疾风一般又飞走了。 短短两日,阿焱就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弯刀,只是试了试觉得和自己预想的尺寸、重量不一样。她这次没有去找祁夜,而是找来齐武。 阿焱抢过齐武正在磨的方墨,再次熟练地磨起来,“我来磨,你画。” 往日,齐文和其他人让他写字都只会呼来喝去,第一次有人主动为他磨墨,齐武感动得两眼汪汪汪。 阿焱哪里注意到他那些小心思,解下弯刀放在桌子上,指着弯刀,按着自己的思路说起来,“这个刀身长了一点,到这正合适,样式不要变,你画过图稿吗?我把你主子的拿给你看看,你照着样式画。” 齐武画图稿虽然比祁夜粗糙许多,画得也慢,好在他不多言,也算将就。 他们整整画了一天,齐武没有去训练,阿焱也没有按时去吃饭。 有人向白果打了小报告,白果告诉了祁夜。自从他发现主子对阿焱十分上心后,关于阿焱的事情,他都会事无巨细告诉主子。 当祁夜拎着饭盒走到齐武寝舍门口时,正好看见阿焱捧着图稿,笑得如夏雨过后,开得正艳的水滴牡丹。 祁夜有一刻的晃神,那个人的笑像极了平乐,在最苦闷无助的时候那就是一道暖阳,在躁动愤怒的时候,又成了一股清泉。 然则,眼前之人不是平乐! 祁夜握着食盒的手紧了又紧,悄悄地消失在原地。 屋内的俩人对屋外的事情毫无察觉,阿焱高兴完后突然意识到:“呀!饭点过了,咋俩午饭就没来得及吃,如今连晚饭都要错过了。” 齐武安慰道:“没事。我知道怎样能拿到馒头,我之前错过饭点的时候经常去拿馒头吃,嘿嘿。” 阿焱撅着嘴道:“干巴巴的馒头难吃得要命。你会做菜吗?” 齐武为难道:“会做一点,可是,咱们本就是偷溜进食堂的,生火做饭会被发现的。” 阿焱不屑道:“这里难不成还有晚上不能生火做饭的规矩?” 齐武想了想:“好像没有。” “那不就得了。”阿焱拉着他往外走,“忙了一天,怎么能亏待了自己。” 然则,当他们走出房门时,脚下不小心踢到了一个盒子。 阿焱低头一看,“这里怎么有个食盒。” 她蹲下来,打开看到是今晚的烧鸡和两样青菜,毫不客气地拿起一块鸡肉塞进嘴里,含含糊糊道:“还是热乎的。” 齐武也跟着蹲下来,“阿焱,这不知道是谁落在这里的,咱们快点送去食堂吧!” 怎么能够呢!阿焱拿起一块塞进齐武嘴里,又拿起一块塞进自己嘴里道,“我捡到就是我的,哪有还回去的道理。” “吃饭。”阿焱硬拉着齐武进了屋,痛痛快快地将一食盒饭菜一扫而光。 吃过饭,她将新画好的图稿送去了铁匠铺子,到训练场上照例跑起圈来。 这几日,阿焱除了跑圈,全部时间都蹲在木匠铁匠铺里。 齐武则每日到点去给阿焱送食盒。到了铁匠铺,他蹑手蹑脚地往里走,像是走进了毒花堆,生怕沾惹上一星半点毒粉。 终于在一个铁匠旁边看见阿焱,她抢过大锤子,道:“我砸砸试试。” 说着,她已经抡起大锤子砸了一下铁,手震得发麻,旁边的李铁匠“哈哈”笑了两声:“你看你,你再看看俺的。” 李铁匠亮出胳膊上的肌肉,“啪啪”拍了两下:“这样才行,你这样瘦胳膊瘦腿的,可打不了铁。” 阿焱不服气:“那我就先用小锤打铁,总会有抡起大锤的那天。” 此时,齐武选了几处干净点的落脚点,终于跑到阿焱旁边,“阿焱,先吃饭吧!” 阿焱放下铁锤擦了把汗,对齐武道:“放那里,呆会吃。” “哦。”齐武有些伤心,像是失了宠的妃子,乖乖地躲到一边,看着阿焱和一群铁匠热火朝天地在一起。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站在那里也多余得很。 就在此时,一个着深紫锦袍的身影闯入齐武的视线,他站在阿焱身后,一手包裹住阿焱高擎铁锤的手,一手扶在她的腰侧, “打铁最讲究力道。”祁夜的声音沉稳如晨钟,此起彼伏的打铁声也压不住分毫,“小腿、腰、手臂要同时发力,就像这样。” 一朵红艳的铁花在面前绽放,阿焱感受到了全新的力量。 不用转身,气息包裹的那一刻,阿焱就知道是祁夜,她身体没有半分抗拒,任由祁夜带着,一锤散火花。 掌握住要领后,阿焱才微转过身,扬起笑脸,道了声“多谢”。 他好为人师,她何乐不为。 祁夜看着阿焱的笑颜,离得自己极近,她发间的汗珠,粘着一缕青丝贴在飘红的腮上,竟多出几分女子性感的美来。 好在此时,一声洪亮得震屋顶的声音响起,“开饭了。” 铁匠们放下手里的家伙什儿,朝院子里不知被谁劈开又粘合好的石桌旁吃饭。 阿焱也跟着铁匠们走过去,找了个石凳坐下,从桌子上随手抓起一块排骨肉,塞进嘴里:“肉就应该大口吃才过瘾。” 俨然成了铁匠铺的一员。 齐武这时跑过来,把食盒放到阿焱面前,体贴把饭菜一样样拿出来摆好,却被阿焱端起来放到了石桌中间,“一起吃。” 一双银箸随即伸了过来,阿焱顺眼望去,祁夜竟坐在她的斜对面,手捧大粗碗大口嚼着饭菜,毫无违和感。 “你怎么在这吃饭?”心中疑惑脱口而出。 祁夜眼皮未掀,又扒拉了两筷子饭菜,放下碗筷起身进了铁匠铺。 身边的李铁匠答道,“主子在这打铁的时候经常和我们一起吃。” 说着,他咬了口排骨肉,砸吧砸吧地嚼着,嘴角和手上沾满了油星,比自己的吃相还狼狈,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阿焱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祁夜会跟他们一起吃饭的鬼话。 “说起来,主子打铁可是一把好手,我们这身打铁的手艺都是主子教的,你想学打铁,请教主子比跟我们学强多了。” 这话比一起吃饭还难以让人置信,她穿过人群,看着铁匠铺里健硕的背景和稳炼的挥锤动作,手上还残存着刚才祁夜握过的清冷, 她难以置信地打了个寒颤,继续埋头吃完饭来。 泡在铁匠铺里一个月后。 “成了。”铁匠拿着做好的崭新弯刀交给阿焱。 阿焱擦了擦满头大汗,接过弯刀。这把弯刀刀刃朝内锋利锃亮,刀柄略扁十分有重量,尺寸被改得刚刚好,阿焱握在手里耍了两下,食指扣住刀柄上的环扣,呼啦啦转了几圈, 这个刀环在祁夜的建议下,往旁边侧了几分,看着别扭,用起来甚是得心应手。 她反反复复看着这把心爱的弯刀,心中喜不自抑:“铁匠大哥,你这手艺要说第二,天下没人敢说第一。” 铁匠被恭维,“哈哈”大笑两声,他十分喜欢这个嘴甜大方又肯学的小子。 他催促道:“试试,合不合手。” 阿焱没有立马挥动弯刀,第一次耐着性子,眼睫眯着:“要试,不如直接找个人试。” 她把玩着手里的刀朝训练场走去。 此时训练场上,一帮弟子训练长矛刺杀。 阿焱就这么晃晃悠悠走了过来,用弯刀指着训练台上的齐文道:“敢不敢比试一场。” 第12章 护短? 齐文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吸引,看见竟然是阿焱前来叫嚣,早已按捺不住要教训他的心情,此刻直接被点燃:“求之不得,怕你是孙子。” 阿焱:“既然比试就来真的,别拿些木头玩。咱就真刀真枪的比一场。” 齐文眼里放出精光,好似是看一只待宰的羔羊,“那得先说好,要是哪里破了皮,可别嫌我下手重。” “尽管放马过来。”阿焱说罢,已经跳上训练台。 训练台上的所有人知趣地四散而下,等着看好戏。除了齐武之外,几乎都抱着齐文必赢的想法在看,还有不少齐文的啰啰等着老大一雪前耻。 齐文的武器是大刀,刀很大很宽,也十分重,拿在齐文手里几乎要拖到地上。成刀之日,齐文试刀,一刀便劈开铁匠铺门前的石桌子。 祁夜当时道:“此刀太过霸道,战场上再用。” 因此,这把刀一直被齐文封存着。 看到这把刀,台下的一干人等也窃窃私语起来。 “我赌齐老大赢。” “对付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大竟然把刀拿了出来。” “齐老大一定是想让那小子死得很惨。” …… 齐文这次比试毫不犹豫地拿出大刀,足以看出他对此次比试的重视。 平时,他虽然对阿焱那么得不屑,实际上,自打上次阿焱把祁夜推下比试台,齐文心里已经把阿焱当成了头号劲敌。 不远处的阁楼上,白果正在向祁夜禀报着皇城司的事务。 透过窗户往外看,祁夜刚巧看见阿焱跳到比试台上,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阿焱的身世查得怎么样了?” 白果:“什么也没查到。五年前,阿焱是被牛头寨的人在牛头河上游里打捞起来的,带回寨子里已经神志不清,发了三天高烧,好不容易熬了过来。牛头河倒是连着汴河,只是他怎么得到玉佩的,就不得而知了。牛头寨的人说打捞起来的时候,玉佩就挂在他脖子上。” 祁夜眼神如鹰似雕:“继续查。沿着汴京到牛头寨一路查。” “是。”白果应道,“此外,牛头寨都处理好了。请主子放心。” 白果禀报的时候,比试已经开始。 齐文嘴角都微微上扬,攥着必胜的自信,握着刀柄的手紧了又紧,随时准备将这把刀脱手而出,直接劈向阿焱。 相较于齐文,阿焱显得轻松随意多了。她松松垮垮地站在那里,手里把玩着那把弯刀,旁人看着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只有阁楼上的祁夜看得出,弯刀如此锋利,被阿焱随意把玩,没有划伤她半分,其他不论,阿焱的控刀技术上佳。 一瞬间,阿焱如一道残影消失在原地,在齐文没来得及捕捉到阿焱身影的时候,她已经绕到齐文身后,横批便是一刀。 矫健如鬼魅的身影,与灵活多变的握刀姿势,相得益彰。 齐文习武多年,比试不下千场,立马做出了反应,大刀背于身后,挡住了阿焱迅如疾风的一刀。 阿焱被大刀反弹,震出极远,在空中回旋,飘忽间又绕回刚才出招的地方。 白果见主子没答话,也注意到了比试台上的动静:“阿焱这轻功身法比刚来时更矫健敏捷了。想必除了主子您,没有人能追得上他。” 祁夜“嗯”了一声,他怎么能没注意到呢!他罚阿焱跑一百圈就是为了让她的轻功变得登峰造极。 但,“仅凭轻功,是无法在军营中立足的。” 说话间,阿焱利用轻功优势,从所以角度朝齐文攻击了一番,都未能得手。 甚至,齐文连之前左后方的破绽都没有了。 一个月来,阿焱在训练提升,齐文也没有闲着。自从上次与主子比试时被撂倒,他特意加强了全方位的防御训练。 今日看来,效果不错。 祁夜道:“对手使人成长,齐文也长进了不少。” 白果:“齐文要是知道主子如此夸他,肯定连饭都不吃了,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要训练。” 齐文是长进了不少,但在阿焱看来,仍是可以打赢的对手。 齐文的优势很明显,力量大,防御也变强了,但仍是灵活性欠佳,加上大刀,这个劣势就更明显。 且,就算齐文力气再大,拿着这么重的刀笔画了那么久,也支撑不了多久。阿焱刚才全部都找的活动大,角度又刁钻的角度攻击,就是为了消耗齐文的体力。 几轮下来,他的反应速度明显变慢了。 阿焱拿着弯刀,在空中旋出一朵刀花,再次攻击到齐文的左后方,毫无疑问地被他挡住。 齐文讥笑道:“我怎么可能让你在同一个地方得逞。” 话音刚落,齐文感觉到左前方胸腹间一阵清凉。齐文低头看去,那里的衣服已经被阿焱划破了个大口子,紧接着,又是左后方的背上。 台下看戏之人惊呼:“他竟然伤得到老大。” “只是划破了点衣服,阿焱那小子也就这些能耐了。” 阿焱跳回原地,手里掂量着刚才顺手掠来的钱袋,在空中抛着:“你输了。” 被这么一个跳梁小丑攻击得四处是伤,齐文眼里一片血红,他不在乎那些银两,却丢不起这个人。 他挥舞着大刀,朝阿焱“哐哐”攻去:“我还没有出招,凭什么我输,我要把你打得跪地求饶。” 齐文刀锋凌厉,那把刀不像是刀,倒像是把巨斧,劈斩在地,顿时出现一个深坑。 暴怒后的齐文虽然力量又加强了,但破绽到处都是,阿焱只管轻轻松松地躲开。 齐文吼道:“只知道逃跑,算什么男人。” 阿焱“呵呵”笑道:“我再出手,你可要见血了。” “爷爷我要把你的肉削下一块下酒。”齐文被阿焱的话激怒至盛,狂风暴雨一般朝阿焱袭去。 阿焱一个侧身,再次轻松躲过,临飘走前,右手一抬,弯刀刀背划过齐文胳膊,衣服破裂,渗出了一层血珠。 白果惊讶道:“怎么会!阿焱用弯刀刀背怎么会划伤齐文。” “这把弯刀没那么简单。”祁夜皱了皱眉头,想起那日画图稿的场景,又想起阿焱整日神神秘秘泡在铁匠铺里。 那日画图稿阿焱定是没有和盘托出。 念及此,祁夜眼光一沉,无端有些生气。 齐文也发现了弯刀还藏着机关,嚷道:“这小子比试使用暗器!” 闻言,台下看热闹的人都不管阿焱是不是在比试台上,一股脑地跳到台上,把阿焱围了个水泄不通。 齐文颐指气使,站在中央,“这小子到府里来后,屡次破坏规矩,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今天,好好教训教训他!” 阿焱:“喂,你们这么多人和我一个人比试,难道不算破坏规矩嘛!” 齐文奸笑道:“你上次和主子比试也是多对一。只要在这比试台上,打赢的人说了算。” “上。”说罢,齐文挥着大刀,率先朝阿焱砍过来。 阿焱嘴角勾起,她右手旋刀,心道:正好试试弯刀的其他功能如何。 正要出手,祁夜从阁楼上几个跳步,突如其来地落到比试台上,挡在了阿焱和齐文中间。 祁夜握住阿焱的手内扣,强行压住她即将出手的招式。 阿焱暗暗使劲,想挣开祁夜的钳制,却被扣得更紧,索性,她不再白费力气,任由他摆弄。 祁夜制住阿焱,又用右脚踢开齐文劈过来的大刀。 大刀被踢入土,齐文下意识还要拔刀进攻,祁夜踩住刀背,让大刀无法动弹。 齐文不服气:“主子,比试台上分胜负,胜负未分旁人不能干涉。这可是您定下的规矩。” 祁夜语气沉沉:“胜负已分。” 小啰啰们紧接着欢呼道:“我就知道肯定是齐老大赢了。” 随后到的白果踹了一脚喊话的人:“谁是老大!” “呃。”那人从地上爬起来,“齐文赢了。” 祁夜放开阿焱,看着她,缓缓道:“是阿焱赢了。” 阿焱听到这话,一星半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她早就知道齐文已经是强弩之末,再打下去只会身上多几道伤口。 对付这一帮人,她试试弯刀的功能后跳下比试台,他们能耐自己何! 祁夜在这个时候出手阻止,明显是护着齐文。阿焱愤愤地想,狗官都是蛇鼠一窝,果然喜欢官官相护。 原本,阿焱估算自己的胜算只有五成,五成的胜算加上自己弯刀的威力和轻功,打赢齐文需要废点功夫。 谁知,齐文不好好利用力量优势,过于自傲,认为自己定然会赢,所以刚开始并没有攻击,只是在防守,白白消耗了体力。如若他选择速战速决,自己想要赢更困难。 本想耍猴,结果被猴耍了。 如今,齐文再攻击优势全无,丝毫没有胜算。就算加上一群小啰啰也是一盘散沙。 反观阿焱,对战许久仍是游刃有余。一百圈不是白跑的,她如今的耐力和体力都杠杠的。 对于祁夜的护短,齐文反倒不领情。 他怒指着阿焱叫嚷:“主子,他有什么好的,您总是偏袒他。他就那点机关上的不痛不痒的名堂,您看齐武这么多年弄出名堂了嘛!” 祁夜冷眼扫去,看着这个不成才反倒气人的小子,喝道:“下去。” 齐文见主子如此对自己,心里委屈,赖在比试台上不愿下去。白果硬扯硬拽,拉他下台:“主子这样说自有他的道理,跟我下去。” 比试台上只剩下祁夜和阿焱两人。 阿焱赢了比试,又掠了银两,心里美滋滋地道:“既然胜负已分,走了,吃饭去喽。” 她刚要转身,就被齐文那把大刀拦住了去路,这把刀刚刚还陷在地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祁夜拔了起来。 祁夜手握大刀,威风凛凛:“跟我比一场。” 台下的人都傻了眼,齐文率先反应过来,叫道:“比试,比试。” 所有人都跟着起哄:“比试,比试,比试……”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阿焱看看大刀,又看看祁夜,用小拇指抠了抠耳朵,慢条斯理地道,“既然你想要比试的话。” 看见阿焱转过身朝向祁夜,所有人都停下来声音,等待阿焱应战。 “既然你想比试,那就找别人好了,我不奉陪了。”阿焱可不喜欢逞匹夫之勇。 第13章 只能打劫我 台下所有人以为自己听错了,在这府里,主子与谁比试,是看中他的武艺,想要指点一二,这样求之不得的机会,阿焱竟然干脆地推掉了。 齐文嘲笑道:“阿焱是个胆小鬼,阿焱是个大孬种。” 他想要这个方法激怒阿焱,逼她应战,然后,让主子替自己好好教训教训她。 然而,阿焱完全不吃这一套,“说了不比就不比,我可不像你脑袋空空,明知不可为,还要显摆自己的能耐。” 齐文满脸涨得红紫:“你!” 阿焱没去搭理暴怒的齐文,白果他们早已把他擒住了,也蹦哒不出什么幺蛾子。 她转过脸来看着祁夜,用手推开横在自己面前的大刀:“举了那么久,你不累吗?赶紧放下收拾收拾吃饭去吧!我是不会和你比试的。” 那架势,像足了世外高人面对登山挑战的人,嫌对手武功低,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祁夜没有撤刀,仍旧稳稳地拿着:“比不比试由不得你。” 说罢,转刀横扫,阿焱身体后弯,刀锋斩断春日暖意,冷峻地扫过阿焱鼻尖。 趁着祁夜收刀再出刀的档口,阿焱往后连跳了三步才稳下来,心里“突突”直跳,摆手道:“哪有你这样突然袭击的,我可没有应战,这是君子所为嘛!” “你整日口口声声喊我狗官,我便做些小人行径,如你所愿。” 说罢,祁夜一个大跨步向前,跳到空中,带着最后的回旋发力,大刀朝阿焱斜劈过来: “好好学着。”这话是对齐文说的。 这次比试俨然成了祁夜的教学示范课。 阿焱紧紧地握了握手里的弯刀。 祁夜这一刀与齐文的刀法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祁夜惯会借力用力,他利用身体旋转增加了大刀的力道,反而自己没有耗费多少力气。 如此笨重的刀,拿在祁夜手上,比自己的弯刀好像重不了多少,但砍在对方身上,力道却增加了两倍。 阿焱没有退,她以弯刀刀刃正面碰上了祁夜砍来的大刀。两刀相撞,发出“哐当”的金属撞击声。 只那一呼之间,阿焱仔细观察着弯刀被劈砍的刀刃处,未有半分损伤,反而那把大刀出现了微微裂痕。 “专心!”祁夜喝道,大刀抬起,再次朝阿焱砍去。 阿焱即刻朝后退去,双脚摩擦泥土激起一层沙土。 沙土模糊了视线,祁夜收势收刀,侧耳听风。 突然,几道细密的疾风划破沙尘,向祁夜刺来。大刀太过笨重,挥刀挡开速度不够,好在刀身够宽大,他将刀挡在身前,“哐啷,哐啷”,发出四五声清脆、密集却细小的碰撞声。 沙土渐渐消散,露出阿焱笑得幸灾乐祸的圆脸,她指着祁夜道:“射中了!” “奸邪小人,比试竟然一而再,再而三使用暗器。主子,教训他!”齐文又被撩起火,嚷道。 阿焱:“只要能打赢就行呗,你也说了,赢的说了算。你管我怎么赢。” 祁夜拔掉插在胳膊上的一根极其细小的银针,端详着: “就是这个,划伤了齐文?” 阿焱道:“是的。现在又刺伤了你,不过好在我没有啐毒。怎么,想报仇吗?” “仇倒是谈不上。”祁夜扔掉银针,打量着阿焱手里拿的那把弯刀,他只想试出这把弯刀还藏着多少机关。 祁夜还有自己的心思:平乐以前提过想要一把小巧的刀防身,他打造了上千把都不满意。这把弯刀大小适合姑娘用,如若机关精巧,对武艺要求不高,倒是十分合适。 想罢,祁夜提刀再次砍去,这次,他使出了七分力。 祁夜的力道极大,速度也不受影响,阿焱虽然可以勉强看清对方出招,但是经常反应不过来,只能用弯刀硬挡下。 劈砍中,祁夜仔细观察着弯刀刀刃,被大刀全力劈斩仍然完好无损。 在第八十一次劈砍中,只听一声巨大的声响,祁夜手中的大刀断了,大刀飞向远处,插入土里。 大刀断裂,祁夜的攻击终于停下来了。 在这一点空隙里,阿焱用胳膊抱着弯刀,疯狂地甩着被震得又麻又疼的双手:“现在你的刀断了,我可以去吃饭了吧!” 齐文的刀虽然不错,但相较于这把弯刀的硬度还是差很多,她跟铁匠大哥一起混了那么久,自然是要磨着铁匠大哥打最好的刀了。 况且,刚刚祁夜每次砍过来时,阿焱都微微侧了侧刀身,这就导致了,弯刀被砍了不同的地方,而大刀,几乎每次都砍在了刚才裂缝的地方。 不断才怪。 齐文哭喊着:“我的刀。” 阿焱斜眼鄙夷:“别哭的像死了儿子似的,恶不恶心。” “你懂什么!”齐文更委屈了,“这可是主子亲自打好送给我的。” 阿焱听着他的哭诉只好默默朝天翻了个白眼。然后朝祁夜道:“你不去安慰安慰他嘛?他心爱的刀被砍断了。” 祁夜扔掉大刀,没有给阿焱过多的时间休息,赤手空拳朝阿焱攻过来,“再来!” 阿焱慌忙去抓弯刀,心里纳闷:见过他几次比试,每次都是点到为止,今天这是咋了?这么穷追不舍?!难不成输给我觉得丢人,必须赢了才罢手! 唉,爱面子的男人! 为了吃饭,就成全你吧! 想罢,她把弯刀一扔,“哎呀”一声坐到地上,束手就擒:“我输了。” 祁夜正在出招,没想到阿焱突然间滚到地上,速度之快,他始料未及,来不及做出反应,他碰倒阿焱,和她一同滚下了比试台。 他的心又莫名地“突突”了两下。 滚了几圈停下后,阿焱趴在祁夜身上,头有点晕,抬头看见祁夜满脸通红:“你脸怎么了?这么红!是不是磕哪了?” 祁夜的脸沉沉,却透不出半分:“没有。” “可是你的脸~”阿焱伸手戳戳祁夜的脸。 祁夜没好气地打掉她的手:“从我身上下来。” 阿焱这才发现刚才跌下比试台的时候没有感到疼,是因为祁夜垫在自己下面了。 她麻溜地站起来,“好了,这下比试真的结束了,咱俩都掉下比试台了。” 祁夜也站了起来,拍打了身上的泥土:“再跟我比一场。” “你到底想做什么?”阿焱不解道,他看见祁夜正巧看了眼弯刀,她才明白过来:“如果是看中我这把弯刀,我送给你就是了,不用比了。” 说罢,把这把弯刀扔给祁夜。 祁夜又扔回去:“君子不夺人所爱。” “一把刀而已,没那么严重。”阿焱道,“算我输掉比试送给你的。” 红润退去,祁夜脸色一沉:“弯刀你留着,明日找我把弯刀的图稿画出来。既然比试输了,总要有惩罚。以后,这个府里,除了我之外,不准打劫任何人。把钱袋还给齐文。” “那我就打劫你。” “尽管来。”祁夜道,眼角瞥见阿焱露在外面的玉佩,眨眼之间,玉佩已到祁夜手上, “既然要打劫,总要有点彩头。” “我的玉佩。”阿焱这才反应过来,想要把玉佩抢回来,被祁夜轻松躲开。 这一幕落在祁夜眼里,倒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祁夜见过平乐和大皇子这么玩耍过,自己曾经十分羡慕,也希望有一日能感受这一份快乐。 鬼使神差地,祁夜就这样和阿焱玩了起来。祁夜把玉佩拿到左边,阿焱扑过来,祁夜右脚轻轻一转,身体连带玉佩轻松躲过阿焱的抢夺。 来来回回几次,方圆之间,阿焱愣是没有碰到玉佩一下。 阿焱甚至用上了轻功,脚下的速度变快了,每次当她要抓住玉佩的时候,玉佩一下子又从自己面前溜走了。 白果站在旁边都看呆了,他不敢相信主子突然间哪来的兴致,耐心地在逗一只野猫,甚至嘴角也有了一丝笑意。 自从平乐郡主失踪后,主子何曾笑过。 肯定是我看错了。白果使劲眨了眨眼睛,看到祁夜又恢复了往日的郁郁寡欢,白果才长吁了口气:“我果然是看错了。” 齐文也凑过来:“主子这是要玩死阿焱嘛!” “你懂什么!”白果白了眼齐文,突然觉得阿焱骂他无脑太过贴切,“主子这是想磨练阿焱,你也要努力,不然下一个被推荐去战场的就是阿焱了。” 齐文顿时有了危机感,立马跑去旁边抓举石臼,其他人以为齐文和白果低语了一阵,是白果让他们继续训练,也陆陆续续练起来。 和阿焱玩了没一会,祁夜就意识到这个人是阿焱,不是平乐。 他把玉佩高高举过头顶,一手按住不安分地蹦哒的阿焱的头。 阿焱最有优势的轻功因为按头一点都施展不出来。她用手打用脚踢都碰不到祁夜半分。 “胳膊长了不起嘛!”阿焱道,“狗官,还我玉佩,否则,我诅咒你,你的心上人再也不理你。” 听到这话,祁夜脸色阴沉:“找我比试,次数不限,什么时候不用机关可以打赢我,玉佩和身世线索都给你。” 阿焱气鼓鼓道:“我还要出府。” “也可。”祁夜表情严肃地应了,转身离去。 第14章 秘密 之后的几日,祁夜走在路上总会遇到突如其来的袭击。 好在,祁夜不用考虑会有暗器射来,只有阿焱挥舞着弯刀朝他劈来。只是角度越来越刁钻,有时是背后,有时是头顶甚至脚底。 刚开始,阿焱兴致勃勃,她看着府里的高墙,好似矮了半截。 然则,一个月下来,她发现祁夜的拳脚比自己想象地还要厉害,自己一点胜算都没有。 这日傍晚,祁夜在书房看书,屋里静悄悄,只剩时不时的翻书声。 书房太安静了,安静得祁夜不习惯了。 过了一会,翻书声渐渐少了。看书人在心里扫了一圈书房,不自觉地猜测阿焱会从什么地方突然出现,嘴角大弧度勾起,挥着弯刀朝自己劈来。 然则,又过了半柱香,什么动静都没有。祁夜心里莫名地失落,他分不清是恨铁不成钢,还是习惯了阿焱的笑阿焱的身影晃荡在面前,突如其来的冷清反而承受不住。 他迅速抹掉了自己如此荒唐的想法,自己怎么会对一个男子念念不忘。 祁夜收了收不安宁的心神,把剩下的书看完,便上了阁楼睡觉。 宽衣时,怀中的墨玉滑落,祁夜捡起来,摩挲着白色凤尾标志,平乐左肩背上也有这样一块一模一样的红色胎记。 那是小时候,祁夜鲁莽闯入平乐房间,平乐正在洗澡,他不慎看见的。 他现在还能记起当时的尴尬: 平乐洗完澡,婢女们在屋里替她更衣,巧不巧的那日没有人守在屋外,祁夜就这么如同往日般,推门而入。 刚穿完抹胸和亵裤的平乐,慌忙转过背去,背上,那一处凤尾红落入祁夜眼中。 平乐嗔怒道:“登徒子,还不快点出去!” “对不起,对不起。”呆在原地的祁夜这才发现自己的错处,赶忙往外跑,甚至忘了开门撞到了屋门上。 脑袋昏昏的祁夜愣愣地站在门外,第一次意识到:同自己玩耍了多年的玩伴,总是会挡在前面护着自己的人,已经变成一个体态婀娜、娇嗔可爱的小娘子。 那也是第一次,祁夜想变强大,想保护一个人。 将墨玉重新放回怀中,祁夜躺下,很快便进入了梦乡。今夜好梦,平乐就站在自己面前。祁夜喜不自抑,只想紧紧地抱住平乐。 但平乐却疑惑地问他:“东西在哪里呢?” 祁夜纳闷:“什么东西?” “墨玉到底在哪呢?” 墨玉! 祁夜突然间惊醒。睁开眼睛之时,他觉察到身边越来越熟悉的气息:阿焱。 阿焱一边在祁夜身上摸索,一边嘟囔道:“到底放到哪里去了?对了,怀里,一定是在怀里!” 话音刚落,阿焱不安分的小手已经探进了祁夜的里衣里。 阿焱因为紧张而变得急促的呼吸正好撩到祁夜脸上,挠得他痒痒。 他咽了口唾液,呼吸有些凝滞。 “嗵嗵嗵~”他的心难以自抑地狂乱跳动着,越是屏气凝神,跳得就更猛烈。 月光隐隐约约地从窗户外投射进来,祁夜已然睁开了眼,看着平日欢乐跳脱的阿焱此时静如睡莲,只是一对闪亮的眸子,出卖了她灵动的内心。 就在阿焱碰到了一块硬物,觉得那是墨玉,喜不自胜的时候,她的手先一步被抓住了。 “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人擒住压在了身下。 她第一次偷东西被人抓住,羞得脸紫红。 祁夜治服阿焱后,只想好好惩戒这只无缘无故来招惹自己的野小子。 此时,隐在夜云里的月亮飘荡出来,一缕清朗柔和的月光洒进屋内,打在阿焱红扑扑的脸蛋上,平添了一番妩媚。 祁夜的心就这样不明地又漏跳了一拍。 他口舌干燥,周身热浪萦绕,半响才挤出半个字:“你……” “我。”阿焱也极其隐忍,艰难地说道:“我,我,你砍我的手吧!” “什,什么!你说什么!” 周身火辣辣的祁夜被这莫名其妙的话猛地泼了一盆凉水。 他这才发现他们两个一躺一趴,有多么尴尬,立即如避火蛇一般从床上弹跳出很远,把自己衣服使劲裹了裹,才对蔫坐在床边的阿焱说道:“你刚才说什么!” 阿焱别过脸去,那表情像极了刚被欺负的小娘子:“我,我不该偷东西的。” 说着,竟然“哇哇”大哭起来:“身为响马,竟然做了鸡鸣狗盗之事,简直太丢人,按照寨子的规矩,应该剁去手指,以儆效尤。” 祁夜一脸黑线。 “不必。” 然则,阿焱现在情绪太过于激动,她甚至冲到桌子旁边,将刚才摸进祁夜内衣里的右手放在桌子上,左手拔出弯刀高高举起,毫不犹豫地砍了下去。 祁夜抓住阿焱握刀的手,喝道:“你做什么!我说过不必了。” 阿焱使劲推开他,大叫道:“这不是你说了算的,这是牛头寨的规矩。” 说罢,又重新举起了弯刀朝自己的手砍去。 预想的疼痛感没有传来,祁夜徒手托住了弯刀,刀刃砍在他的手上,血“啪嗒啪嗒”滴在桌子上。 他目光灼灼:“这是我的府上,在这里,你就是我的兄弟,我不允许我的兄弟受伤。” 阿焱抬头看向祁夜,一样的倔强:“你府里的规矩与我无关。” 她抽刀,刀却被祁夜握得死死的。 祁夜同样的执拗,寸步不让:“什么时候你有本事出府了,回你的牛头寨再砍手,在我这里不可以。” 两人就如此僵持着。 阁楼里的动静太大,以至于白果和其他弟子都听到了响动,跑出屋子朝阁楼上看。 齐文:“主子没事吧?咱们要不上去看看!” “主子武功那么高能有什么事!”白果想了想,又道,“你们别轻举妄动,我上去看看。” 说罢,他轻手轻脚地上了阁楼,刚推开门,差点和阿焱撞了个满怀:“阿焱!怎么是你!” 白果全力躲开,才闲出空来问祁夜:“主子,您没事吧?” 祁夜:“我没事,你把阿焱送回寝舍。” “哦,好。”白果这才看到有些魂不守舍的阿焱。 他耐心地跟着阿焱下楼,挥手对众人道:“没事了,都散了吧!” 齐文他们看到阿焱蔫蔫的模样,“原来是打劫主子又失败了。” 齐武凑过来,不知道怎么安慰阿焱:“阿焱,没事的,打不赢主子不丢人。” 阿焱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没搭理他。 走回寝舍门口时,白果也溜回去睡觉了。阿焱进屋把弯刀扔到木屋柱子上,弯刀“啪”剁到上面。 她则趴到床上一动不动了。 齐武以为阿焱受了极大的打击,过去摇晃着阿焱:“阿焱,阿焱,你没事吧!你不要吓唬我,咱们再接再厉,我,我也会帮你的,你别……” 阿焱抓住他婴儿肥的脸,推到一边,“闭嘴,我要睡觉。” 齐武这才放下心来,悄悄退了出去,还体贴地给阿焱盖上被子、关上门。 白果第二天来找祁夜的时候,见到祁夜左手缠着绷带,吓了一跳:“主子,您的手怎么了?” 祁夜眼未抬身未动,语无波澜:“没事,别大惊小怪的。” 他指着书桌上看完的一摞卷宗:“这些拿回去。” “您今日不去皇城司了吗?”白果忧心道,“您经常不在皇城司,许多人都去皇城使面前告您的黑状。” 祁夜满不在乎:“嘴长在他们身上,想说什么随他们。” 说着,他把手里那本也递给白果:“还有这本。” 白果恭敬去接,指尖碰到了祁夜的手背。 白果:“主子没其他吩咐,我先去送卷宗了?” 见祁夜没说话,白果准备退出去,却又被祁夜叫住:“等等。” “主子,您还有什么吩咐?” 祁夜面无波澜:“伸手。” “啊!啊?”白果错愕: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疑惑,白果还是乖乖把手伸出来。 祁夜站起来,从桌子后面绕到白果面前,用自己没受伤的右手握住白果的手,白果倒吸了口凉气。 “主,主子。” 祁夜:“不要说话。” 怎么没有感觉?!祁夜听着自己平静的心跳,心道:难道是姿势不正确? 祁夜拉着白果转了一圈,把白果推到书桌边,自己把他压在身下,就像昨晚的动作一样。 白果小脸煞白。 怎么也没有感觉!祁夜正在纳闷,屋门被大力地撞开,“祁夜!” “啊!我什么都没看见。”阿焱火速地刹了车,捂着眼睛道:“打扰了,打扰了。” 说着,往外跑去,还贴心地轻轻关上了门。 祁夜起身,喝道:“站住。” 阿焱才不听他的,早就跑了。 这日,整个府上的人都知道了祁夜的秘密:主子有龙阳之好。 第15章 男宠 对于祁夜有龙阳之好的事情,以齐文为首的一部分人是坚决不信的,也有像齐武一样脑袋晕晕的,更多的人将信将疑,跟着阿焱细细回忆祁夜往日的一举一动。 阿焱:“你们有没有想过,府上为什么没有小娘子?” 齐文站在一旁不屑地辩解道:“那些哭哭啼啼的女娘,手不能提肩不能抗,要她们做甚!” 阿焱:“为什么他不带女娃回府,孤儿难道没有男娃吗?” 齐文:“你知道什么!主子带回来的女娃都送回柱国府上了。” 阿焱:“你们想想,你们主子有没有特别喜欢碰你们的身体?尤其是天热了,训练的时候你还喜欢光着膀子。” 阿焱边说,用手扫过几个人。被指的那人缩了缩脖子。 齐文:“都是男人,碰一下怎么了!” 说着,齐文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手勾上旁边一个兄弟的肩,还使劲朝怀里搂了搂。转头看见隔着那么近的男人脸,突然又觉得挺怪,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齐文干咳了两声:“训练的时候,主子那是给我们纠正姿势。” 阿焱:“我还看见他半夜进你们房间。” 众人面面相觑。 齐文:“主子半夜也去过我的房间。” 此话一出,众人倒吸了口凉气,怪异地看着齐文。 “你们这是什么眼神!主子是看我白天受伤,给我送药去了。” 阿焱:“那么,为什么白天不送?” 齐文答不上来,对阿焱吼道:“你少在这里搬弄是非,再说主子的坏话,我跟你拼了。” 阿焱:“你要是不信,就看看我说的对不对。” 这天祁夜出门,总觉得周围人的眼神怪怪的,人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训练场上,祁夜为弟子纠正出刀姿势。 那名弟子顿时涨得整张脸通红,一直红到了脖子。 训练完一身臭汗,祁夜到澡堂子里冲澡。 几个刚脱下上衣的弟子,慌乱地把上衣又穿上。澡堂子里一片穿着衣服冲澡的奇怪景象。 祁夜不解,对身旁一个弟子道:“洗澡穿着衣服做什么?” 那个弟子背后发紧,“我,我,我一起洗洗衣服,脏了,脏了。” 旁边的弟子纷纷附和:“是,是,洗衣服,洗衣服。” 食堂吃饭,祁夜夹了一块肉给旁边的弟子。 那人盯着那块肉,手抖,仿佛那不是块简单的肉,而是一块牌子,他有幸被翻中。 他憋足了一口气,狼吞虎咽地把碗里的饭菜,连同那块肉干了,“噔”得站起来,含含糊糊说了句:“我吃饱了。” 一溜烟跑了。 白果在后面嚷道:“嘴里含着饭别说话,喷得到处都是。” 夜里,祁夜处理完公务,照例去各个弟子房里转转,给他们处理一下伤口,盖被关窗。 然则,这天晚上,祁夜到弟子屋门口推门却推不开,一个两个都推不开。 祁夜纳闷:“这些小子平日里都不关门,今日这是怎么了?” 他没有放弃,又推了一个,屋门开了,他走到床前轻手轻脚地为弟子盖被子。 只是他没注意到,被窝里的人紧张兮兮的呼吸都停滞了,等到祁夜出门才长长舒了口气,觉得自己身上的被子都变得奇怪了,索性睡觉连被子都不碰了。 …… 这么过了几天,阿焱昂着头,质问他们:“这下你们相信我了吧!” 众人没有再吱声的,因为不管怎么看,都那么像。 齐文还是不敢相信自己钦佩的主子会这样:“我不相信。” 说着,他跑走了。 他跑到祁夜面前,憋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说道:“主子,即使您,您喜欢,喜欢……反正您永远是我心目中最钦佩的人。” 一旁的白果不解地问道:“你莫名其妙地说什么!” 齐文快速地行了一礼,准备跑走。 祁夜:“站住。” 他往前走了两步,问齐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齐文实在是没脸说,“主子,你别问我了,您要是想知道,就去学堂问阿焱,都是他说的。” 祁夜朝学堂走去,这几天的异样看来阿焱是始作俑者。 学堂里。 此时,正是是休息时间,一帮人围着阿焱,她兴致勃勃地讲道:“听说,狗官搜刮民脂民膏后,惯爱养男宠,还各有癖好,有的因为美色,有的是音律,看你们家主子,独独喜欢强健的体魄。” “原来如此。” 背后,一个恍然大悟的声音响起,阿焱更兴奋了,接着说道,“可不是嘛!” 边说,边回过头来,朝那个有眼光的“弟子”投上一个赞许的目光,谁料,却被吓了一大跳。 祁夜半弯着腰站在那里,眼里似笑非笑,带着三分讥讽,七分玩味。 气氛顿时凝滞。 阿焱身体跟着心脏一起弹跳,“噔”得站起来,结果,猝不及防地撞到祁夜额头。 祁夜微微皱眉。 阿焱揉着头顶“哇哇”乱叫:“哎呦,好疼。” 想要再次站起来逃离这里,结果被祁夜按着头和阿焱放在头顶的手,压回了座位上。 他冷眼扫了一圈,“在府里,此事以后不准再议论,否则,军棍伺候!” “是。”听到要上军棍,大家知道主子这次是真生气了,没有人敢再吱半声。 只有阿焱,张牙舞爪道:“做都做了,害怕别人说吗?” 祁夜嘴角微抽:“我做什么了!” “养男宠啊!”阿焱直言不讳。 只听见屋内一阵凉风习习。 祁夜嘴角抽抽,僵硬地勾起一个弧度:“我养男宠,也只养你一个。跟我去书房。” 众人倒吸了口凉气。 说罢,祁夜像是为了证明所言非虚,一把将阿焱搂进怀里,并把她带出学堂。 众人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阿焱被祁夜搂着肩膀尴尬极了,她挣扎道:“放开我,放开我。” 祁夜本欲不理,将她带到书房好好罚一顿,结果被阿焱闹得心里突然间躁动起来。 他索性把阿焱按到旁边的廊亭柱子上,低声威胁道:“老实点。不然,在这里就把你处置了。” 阿焱一阵恶寒,心道:这个人面兽心,不会是真想和自己上演一出活色生香图吧!而且还在众目睽睽之下! 完了,完了,这次要把自己赔进去了。想罢,阿焱挣扎得更加厉害了。 祁夜被阿焱捶打脚踢地忍无可忍,把她的腿抵住,然后将她的双手束于头顶,如此,终于安静了下来。 学堂里,人头攒动,大家你争我抢,几十个血气方刚的小子,都没有臊劲,全部急呼呼地要看主子和阿焱的肉搏。 白果没好气地一个个敲了他们的头,才让他们勉强坐回座位上,绕是这样,自己也忍不住往外多看了两眼。 看到主子把阿焱压到了柱子上,他“咕嘟”咽了口唾液,想起那天主子对自己做的奇怪举动,背后发毛。 这边,阿焱对祁夜一阵咒骂,除了照例骂的狗官,还加了一些更恶劣的词。 因为说话语速太快,自己太过于气愤,阿焱的脸涨得通红,呼吸变得又急又重,气息噗噗地喷向隔着自己极近的祁夜脸上。 祁夜渐渐觉得气氛有些微微发烫,他看着阿焱脸红扑扑得像熟了的苹果格外诱人,眼睫毛长长地,扇动一缕清风,挠得祁夜脸上发痒。 此时,刚好进府看望祁夜的哥哥祁昊,看到这一幕,惊到折扇掉到地上。 “啪嗒!” 祁夜听到动静,如避豺狼虎豹一般退出好远,还狠狠瞪了祁昊一眼,若无其事地朝书房走去。 祁昊许久才缓过神来,用他一贯优雅地姿态弯腰捡起地上的折扇,然后慢条斯理地走到阿焱面前。 期间,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阿焱,想看看这个个子瘦小,正在张牙舞爪的毛头小子怎么能够让吃素五年有余的弟弟,动了凡心。 祁昊:“你叫什么名字?” 阿焱肆无忌惮地打量了祁昊一圈,圆领宽袍白色锦袍,看似素气,但头上随意簪住的白玉簪价格不菲,还有折扇上挂着的玉坠,再有,宽袍上绣着的若隐若现的金丝花纹。 又是一个银钱树。 “阿焱。”她道。 祁昊被她打量了一圈并不气恼,倒是对她那双精明又有攻击性的眼睛十分感兴趣。 “什么时候来府上的?” “多久了?一两个月吧!”阿焱看着他笑眯眯的模样,一点不怀好意,警惕道:“你问这些干什么?你是谁!” “阿夜的哥哥,祁昊。” “哦。”阿焱重新打量了一圈祁昊,“你们长得真不像呢!” “哦?怎么个不像法?”祁昊饶有兴趣地问道。 阿焱想了想道:“你爱笑,他整天阴阴郁郁的,脸上就像阴天。你穿素色的衣服,他的衣服全是黑不溜秋的。还有这个府上,连个花花草草都没有。” 祁昊:“你种上几株可好?” 阿焱:“我出不了府,到哪里弄种子?” 祁昊:“明日我命人给你送来。” 说着,他笑着告别阿焱,往书房方向去了。 白果也从学堂出来,路过阿焱时,嘱咐道:“最近几天安稳些,主子心情不好,触到霉头挨罚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阿焱满脸问号。 正巧齐武走过来,她问道:“他这话什么意思?” 齐武:“主子想要外放武将,但每次呈上去的折子都被驳回,这次应该也是被驳回了。” “武将?”阿焱眼前浮现出那日试兵器时祁夜一人一枪立于马上的英姿,“那岂不就是将军!我也好想当将军,上战场杀敌立功呢!” 齐武:“再过半个月,府里会有一次考核,主子会根据考核情况,推荐人去从军。” 阿焱突然反应过来:“对了!我和祁夜打赌,这次考核我拿魁首,他就会给我玉佩。快告诉我考核都有什么!” 第16章 自己哥哥 在齐武被阿焱拉着翘课,仔仔细细研究考核科目的时候,祁昊踏入了祁夜的书房,登上阁楼。 书房多是处理皇城司的事务,其他的事,尤其是关于平乐的事情,都在阁楼讲。 一进门,祁昊就忍不住赞叹:“我也就短短几天没来你府上,竟然多了这么一个有趣的人。你从哪里淘来的?” “牛头山。”祁夜道。 祁昊:“牛头山?大皇子的封地?” “是。” 祁昊:“她的身世背景查了?” “查了,没查到什么。”祁夜说着,从怀里拿出墨玉,“只是,在他身上发现了这个。” 祁夜的事情从不向这个哥哥隐瞒,他这几年做的事情祁昊全部知道,在柱国府、在朝堂上,祁昊没少替这个弟弟周旋。 凤尾墨玉的传闻他也听过,但真切地看到也着实惊讶:“这是长公主府那块墨玉?我记得当年你复命时说没有找见这块玉佩。” “是的。”祁夜又小心翼翼地把凤尾墨玉放回怀中。 祁昊:“怎么会在一个野小子身上呢!那么,平乐去了哪里他可知道?” “他是被牛头寨的响马捡到的,生了场病失忆了。”祁夜眼神黯淡。 祁昊:“难办,难办。不过也算是终于有了些消息。你也不必一而再,再而三地独自一人外出打探消息。你受伤的消息传到母亲耳朵里了,这不是派我过来瞧瞧你。” “早就无碍了。” 祁昊:“查出是谁要加害你了吗?” 祁夜摇头:“抹得很干净,没查到什么线索。” 祁昊:“你都查不到!幕后之人心机阴沉啊!” 祁夜:“不管是谁,既然想以此事引诱取我性命,我既然安然无恙,对方必然会再出手。” 祁昊:“我倒是觉得这不是坏事,这个人如若不想你去查平乐的线索,说不定会与五年前长公主府谋反的事情有牵连。如果能找到他,平乐的下落或许也有着落。” 说着,他叹了口气,“只是,以你为饵,太过冒险。” 祁夜:“只要能找到平乐,冒险又有何妨。” 祁昊知道自家弟弟的秉性,从小话不多但主意大,自己认定的事情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可是,他却偏偏认定了平乐,中间隔着那件事,即使寻回了平乐,他们之间能善终得了吗? 正想着,祁夜问道:“这次呈上去的折子有回复了?” 祁昊回过神来,“以前你总埋怨我不把你的折子递到官家面前,这次我可是真真给递上去了,你看,这上面可是有官家的朱批。” 祁昊把折子递给祁夜,用折扇指着折子上的两个红字:“不准。” 祁夜合了折子工整地放到书桌上,对这样的结果,他早已有心里准备。 祁昊见弟弟情绪低落,安慰道:“上战场杀敌当将军只是平乐年幼时同你的玩笑约定,这么多年,你何必这么当真!” “她说的不是玩笑。”祁夜反驳道。 他还记得那年他不顾平乐挽留,执意要去从军,平乐恼了他许久,临走时,她还是到城门口送自己。 平乐那日穿得一身窄袖衣,头发被高高束起,以发带固定,这是她骑马的装束。但她坐马车来的,因为还没学会骑马。 走到祁夜面前时,平乐没好气地道:“我们说好的一起去,你为什么不等我!我本来不打算要你这个朋友的,但母亲说,做朋友没有轻易反悔的,我便来送你了。” 祁夜本来抑郁的眼中,见到平乐的那刻早已显出了光亮,他道:“我先去边塞军营帮你探探路,等你去了,我们好一道上阵杀敌。” 平乐想了想,生气的表情稍减:“听上去不错,那,你自己去一定小心,别伤着了。” “好。” 祁夜不是不想等平乐,只是他等不了了,平乐再过几年就要及笄,要许配人家,但自己什么也不是,从文他没有天赋,只能从武。去战场上挣来军功,好求父亲去长公主府求亲。 万万没有料到,那竟是几乎永别。 他拼杀三年,从无数次鬼门关口经过,终于用最短的时间挣得了将军的官职,本想衣锦还乡,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平乐。 谁知,在路上却接到皇帝密旨,长公主府谋反,命他连夜秘密回京,查抄长公主府,斩杀驸马,长公主和平乐郡主带回宫受审。 与皇上的密旨一起到的,还有父亲的密函,信上讲:是他特意请旨让自己做这档差事,还说他不相信长公主会做这种事情,必有隐情,他去可以护佑长公主和平乐郡主安全。 他本不愿意,可是当时他只有一个想法:这个时候我必须要在平乐身边,如若平乐有危险,拼上一切,我也要带她走。 然而,当他斩杀了驸马后,寻遍整个长公主府也没见平乐的下落。 他们审问府里的人才得知:有人看见长公主带着平乐出府了。 顺着马车足迹,他追上了平乐,但不知道哪里来的黑衣人和冷箭,将长公主和平乐逼下了悬崖…… 悬崖下又黑又冷,河水黑而刺骨的寒,整整五天,不眠不休,他们只找到了长公主的尸体,平乐就像凭空消失一般,哪里都寻不到。 五年了…… 祁夜揉了揉眉心,那夜,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他真希望那只是梦。 祁昊看着祁夜再度忧郁寡欢的表情,长长地叹了口气,“那么多年了,你再气再恼父亲让你做了那事,现在气也该消了吧!父亲母亲年纪大了,总是惦记你,你有时间,回府看看他们吧!” 祁夜不语。 祁昊知道又说不动他,只得找了个轻松的话题,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弟子满座的学堂,道:“又快考核了吧?今年准备让我推荐几个去军营?我发现我入吏部,倒是为你打开了方便之门。” 祁夜对哥哥的调侃不予理睬,道:“半个月后,你过来一起观看考核,如此,你对自己推荐铨选的人也放心一分。” “好呀!”祁昊这次答应地格外爽快,“刚才那个,阿焱,也参加考核吗?” 祁夜疑惑地看着祁昊,他第一次对自己府上的人这么上心,见他仍是一副往日笑容,只淡淡回了句:“参加。” 半个月后,祁昊受邀观看考核。 当祁昊再次来到府上时,对眼前生机盎然的场景赞叹不已。 以前光秃秃只有石块泥土的府上,现在渐渐有了许多绿意融融。 府门口,多了一条长长的回廊,回廊旁,栽了几颗葡萄树,树苗已经窜出了新芽,被人精心呵护得不错。 走过回廊,会客厅门口的石路两侧,被撬开了两处,栽种了两株高大的桂花树,祁昊可以想象秋天满院桂花飘香。 会客厅里,每个桌子上,都有一株小小的绿植,娇小可爱,不占桌子的空间,却让人赏心悦目。 他从会客厅穿过,远处训练场上虽然仍是光秃秃的,但是训练场周围被围出了几个地方,土地都是新翻的,想必那里都种好了牡丹花种。 这些,都是半月前,祁昊跟弟弟说完话将要出府时,阿焱塞给他的纸条上记录的。 他回柱国府就命人采办了,第二日便送了过来。 但最让他欣喜的是,阿焱做这些事情,祁夜竟然没有阻挠。 “这小子不简单。”祁昊用折扇击着掌心,啧啧称赞。 他正在欣赏满园绿意,祁夜和白果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祁夜神色一如往昔清冷,满眼绿意也驱散不了那些寒意:“到府怎么不去书房?” 他同时看见祁昊身后有两名女子,一名着侍卫装束,一名婢女装束。 祁昊没有回应祁夜的眼神,只是指了指一丛丛的绿色:“府里变化这么大,看着赏心悦目,趁着考核没开始,我到处逛逛。” 见祁夜没有吱声,祁昊又道:“阿焱那小子动作蛮快的,仅仅半个月时间,你的府上可是大变样。” 闻言,祁夜冷哼一声:“马上要考核了还有功夫摆弄花草,心思全没用在正道上。” 祁昊“哈哈”笑道:“我倒是觉得你挺喜欢那小子的,我也挺喜欢,不知道这次舍不舍得送出去!他这次如果在名单上,提前知会你,我可要留下自己用。” “那得看他有没有本事赢得魁首。” 说罢,祁夜卷动着一席清风往训练场走去。 祁昊追上来,道:“我见门口的葡萄藤打理得极好,阿焱的手艺不错!那可是回鹘进贡的稀罕品种,回味甘甜,明年我可要来讨一串吃。” 祁夜眉目含霜,朱唇轻启:“不准。” 还是白果偷偷告诉祁昊:“那几株葡萄藤都是主子亲自打理的。” 祁昊顿时来了兴致,拉着白果给他讲了关于葡萄藤的八卦。 第17章 酸味 阿焱在府里弄那么多绿植,祁夜本来是不愿意的,因为实在无用。但阿焱却好运气地先搭起了葡萄藤,种上了葡萄。这可是平乐最喜欢吃的。 祁夜就默认了。 不仅如此,他没事的时候还会站在阁楼上静静地看阿焱摆弄花花草草和葡萄藤。 这日,霞光满天,整个府里都似是蒙上了一层夏日的薄雾,暖意渐浓。 蹲在墙角的阿焱,周身包裹在红艳艳的晚霞里,镀上了层温和的光晕,似是再厚重的冰层也能撬开个洞一般, 她擦了把额上的汗珠,直起身来活动下筋骨,眸子轻抬,穿过红晕满天,刚巧与祁夜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远远地,祁夜的视线垂下,踱步离开了阁楼窗户旁。 阿焱无疑有他,又拎着桶水浇在葡萄藤里,她是做过功课的,葡萄藤移植最好在开春或秋末,但她却等不得那么久,她太想早一天吃到葡萄。 炎炎夏末葡萄藤太容易被烤焦,因此选择了傍晚栽种,为了不那么热,阿焱还特意打了清凉的井水浇灌。 只是,桶里的水刚刚被阿焱推倒,就被另一只强健的手拉了回来。 阿焱眼睫颤了颤,顶着湿漉漉的眼眸侧颜望着祁夜,他身着一套天蓝色月牙色印花宽袍,头发罕见地没有被规整地束起,虽是一副云隐仙士采菊东篱下的装束,在阿焱心里仍是与弄草刨地毫不沾边。 诚然,祁夜是临时起意前来摆弄这一簇簇的葡萄藤,只因看见到阿焱一桶桶地猛灌葡萄藤,他可无法做到袖手旁观、坐视不理。 就在刚才,祁夜走到阿焱身旁时,她还蹲在那里看着葡萄藤自言自语:“都过了那么些天了,怎么还不长呢?是不是还没有喝饱水?我再给你们拎桶水。” 祁夜将那桶水拎到足够远,才抬眸看向阿焱:“再浇水它们就撑死了!” 语气里似是有股吓唬小孩子的戏谑,配上他冷峻的表情,果真把阿焱吓得双手哆嗦了一下。 “啊!”似是为了躲避祁夜带来的寒意,阿焱左脚也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不偏不倚地正巧陷在了被过分浇灌的淤泥里,身体不受控地向一株葡萄藤倒去, “小心。”祁夜伸手将阿焱一把捞起,身体打转旋花,带着阿焱贴着地面转了半圈, 隔着薄薄的衣衫,阿焱背上一阵清凉,她不安分地抖动了下身体,因不舒服发出一声闷闷的低吟。 祁夜静谧的双眸中闪过一抹尴尬,腮边被阿焱温热的气息撩得爬上一层红晕,幸而霞光遮掩,才免去了更大的尴尬, 他轻咳了一声,扶稳阿焱后把手抽回来,放在背后搓了搓。 阿焱惊魂未定,本就有些婴儿肥的小脸顿时鼓成了锦鲤腮, “你们府上的人怎么都喜欢走路不出声,还喜欢突然说话吓死人了!” 祁夜眉头一拧:“你们?还有谁?” “齐武啊!”阿焱如是说。 祁夜想起那日看见阿焱和齐武画图稿时的亲昵模样,脸色沉了半分,“你和齐武很熟络!” “还算行吧!当时多亏了他的阵法才把你推下训练台,相较于他弟弟,他的性格讨喜多了。” 看着阿焱谈起齐武时神采飞扬、眼角带笑,祁夜无端地生出一丝不快。 他想了很久,才发觉那是他已经把阿焱当好兄弟,是对好兄弟属意他人的酸吧! 听到齐武,阿焱察觉到祁夜脸色不善,想起祁夜对齐武阵法的不甚满意,心道:府里尚武,他是不是不喜欢齐武?遂改了改口, “而且,他总是被人欺负,挺可怜的。”阿焱轻轻叹了口气,这口气也叹在了祁夜心尖。 “可怜?”祁夜咀嚼着这两个字。 阿焱看着祁夜阴沉清冷的眉间紧蹙,以为自己还是说错了话,怕连累到齐武,暗暗地吐了吐舌头,默默地蹲下继续摆弄自己种的葡萄藤。 这几个月的相处,她发现祁夜就像连阴天,整日阴云密布,时不时地雷电交加,震得旁人七荤八素, 此时只能尽可能地敬而远之了。 除此之外,祁夜心里似乎藏着巨大的忧愁和秘密,让人捉摸不透,比起他,阿焱更喜欢和齐武相处,齐武单纯许多,不费脑子。 夕阳渐沉,祁夜站在原地有一刻的愣神,他脑中闪过与平乐的点点滴滴,剔除里面任何可能的“可怜”影子。 他竟有些隐隐害怕,害怕平乐与他的相处是因为可怜他。 这一抹顾虑不多时就被阿焱锲而不舍浇水的动作打断, “你会不会种葡萄!”祁夜几乎是夺过阿焱手中的那一瓢水。 “会呀!”阿焱像头受惊的小鹿,看向不明怒意的祁夜,“我在牛头寨学过,天气热要多浇水。” 祁夜皱眉,复又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同你骑马一样,又只写了皮毛。浇水催芽时,每日一至两次即可。” “哦哦。”阿焱懵懵地记着。 祁夜见阿焱眼中蒙着的一层雾气,知道自己刚才算是对牛弹琴了,干脆道:“这几株乃是回鹘进贡之物,你别糟蹋了他们,葡萄藤日后我来打理。” “好呀!”这句话阿焱听懂了,她简直求之不得,但喜悦转瞬消失:“只是……” 祁夜见阿焱哈喇子要滴下来的模样,心领神会:“等葡萄熟了,少不了你的。” 阿焱其实想说的是,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打理葡萄藤的人,但见祁夜眼光中的笃定,硬生生把疑问咽了下去,挂上一副晏晏笑容: “好嘞。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但只限于葡萄藤的事情哈。” 蹦蹦跳跳走出去几步后,阿焱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回眸看向祁夜:“祁夜,这次考核,我一定会赢的。” 祁夜看着她一副过度自信的表情摇了摇头,心道:她到底哪里来的自信。 训练场上,听了满心八卦的祁昊心满意足地啜了口茶水,意味不明地看着远处欢脱的阿焱。 今天的考核如往年一样分上下两场:个人战和团体战。 往常,多以个人战分胜负,团体战只是陪衬,但今年不一样了。上午为个人赛,抽签选对手,一对一,胜者进入下一轮,仍是抽签选对手,最后胜一人。 全场考核白果负责,祁夜和祁昊坐在观战台上。 观战台有一个大大的棚子,是特意为祁昊临时搭建的。用他的话讲:我皮肤如此娇嫩,无论如何不能在太阳底下晒的。 祁昊坐下后,命婢女为他斟茶揉肩,他边享受边对一旁正襟危坐的祁夜道:“她叫碧兰,是五年前你送去府上的,可记得?” 祁夜目不斜视,只管盯着训练场方向:“不记得。” 女子本来希冀的眼光顿时黯淡。 祁昊像是没听见,紧接着介绍道:“她叫红梅,是你送去府上的第一个女子,听你说是在一棵红梅树下捡到的。她的名字还是你取的,和你心尖人取名的方法一样简单直接,可有印象?” 听到心尖人,祁夜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复又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没有印象。” 被说到的女子握剑的手紧了又紧。 祁昊这次来可是带了任务的,他锲而不舍,顶着被祁夜逐出府的危险道:“这两位可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我是不舍得给你的,只是,母亲担心你在这里无人照料。” 祁夜把茶盏重重地放回桌子上:“你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我,何必做这些!” 他知道上次祁昊撞见他和阿焱只字未提,定是憋了什么幺蛾子。 祁昊尴尬地笑了,挥手让两人下去:“到府门外等我。” 等两人走远,祁昊才语气缓缓地道:“我倒是觉得阿焱也不错,不管男色还是女色,总比你一个人要好。” 远处,正巧轮到阿焱比试,只见她右手熟稔地转着弯刀,云淡风轻地站在比试台上,像逗一只猫狗那般随意。 祁夜神色平静,不咸不淡地看着比试,但祁昊察觉到了他心里头的紧张。 此时,阿焱在空中打了个花,用轻功在比试台上引着对方追,结果一不小心,对手被绕晕跌下比试台,刀都没用。 祁昊嗤笑出声:“这个小子头脑倒是机灵。” 她跳脱的模样,倒真的和平乐有几分相似,难怪祁夜喜欢。 祁夜收回视线,浓密的睫毛垂着,看不清神色,“不过是力量不够,只能用此法罢了。” 闻言,祁昊笑得更加灿烂,他摇着折扇,“这么远远看去,他长得与平乐倒真有几分相似。你若真喜欢他,母亲那里我去说。” “不喜欢。”祁夜皱了皱眉头,想起了她前几日评价齐武的话,似是赌气般的拒绝。 虽是如此,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阿焱半分。 祁昊看在眼里,心中按捺不住地欢喜:“平乐走了那么多年了,该放下的也该放下了,你总不能一直为她活着。她想当将军,你就独自去边塞受了那些伤,她想养孤儿,你便捡来了那么多孩子,她喜欢吃葡萄,你就学种葡萄。你……” “送客。”祁夜眸色深沉,极其不悦,“好走不送。” 祁昊早已习惯了被撵,平乐是胞弟的逆鳞,决不允许任何人说她的不是,他也是今日看到祁夜终于关注另一个人才大胆试探。 他无奈地站起身,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笑,手里摇着不疾不徐的清风:“你这人,请我来看考核是你,现在赶我走的也是你。既然不欢迎我走便是。” 说着,他瞥了眼比试正憨的训练场,朝府门口走去。他对考核不感兴趣,更准确地说,他对打打杀杀的事情不喜欢。 家族世代从文,先祖开始便文采斐然,他和父亲都是以文入朝为官,只有祁夜以军功入朝。 太过凶险。 当年他好不容易从边塞回来,安了个京官,虽在皇城司谋事,但总比战场强。 他总想外调之事,别说皇上不同意,父亲也决计不会同意的。 只有祁夜执拗地执着着。 第18章 相信 远处考校场上,阿焱刚结束对战站在一旁休息,正巧看到祁昊翩翩而走,好奇道:“他怎么走了?” 挨着阿焱站着的齐武小声解释:“可能又是被主子撵走的。祁尚书领了两个小娘子过来,肯定又是劝主子纳个娘子在身边。” 经齐武提醒,阿焱回想起刚才的确有两个小娘子跟着祁昊到府,只是提前离开了, “咱们府上太过枯燥单调,确实缺个小娘子。” 闻言,齐武轻轻吐了口气,“听说主子是有心上人的,只是五年前她家里出了变故失踪了,主子这几年一直到处找她。” 此时,考校台上齐文威风凛凛地将对手打倒在地,看台周围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这是齐文最后一场比试,他提前进入决赛。为此,他转过头来示威地瞪了阿焱一眼,阿焱略过了他的挑衅。 她立于人群里,遥遥望着祁夜。 周围一阵喧嚣和紧张,唯有他静谧深沉,面无波澜地看着考校台上激烈的对决,他的目光沉沉,只有一份笃定。阿焱突然知道,祁夜眉角若有似无的忧郁,来自于对另一个人的思念。 她知道寻人的苦处,更知道以为临近咫尺的线索复又破灭的失落。她下意识地摸向胸前,才发现那里空空如也,墨玉还在祁夜那里, 墨玉似乎也藏着祁夜心上人的线索, 如若墨玉不是她醒来后身上唯一的物件,送给他也无妨,只是,她也需要这个念想。 视线在空中与祁夜不期而遇,他的目光仍如深潭凛冽的泉水,让人看不透。 片刻的碰撞后,俩人默契地别开了眼。只是阿焱没有看到,当她与旁边的齐武接着谈笑晏晏之时,祁夜的目光又追着她而来, 只是此时,那眼里闪过了一丝柔情,祁昊有一点说得不错:阿焱的确和平乐有几分相似。 说话间,齐武被叫到名字:“愣着干什么!齐武,轮到你上场了。” 齐武听到自己的名字,浑身不受控地颤动,小身板挺直直地站起来,小跑着朝比试台而且,本就紧张,现在又被这么关注,上比试台时脚底下不知道被什么一绊踉跄了两步,又忍得周围人“哈哈”大笑。 他的脸顿时红到了耳朵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齐武,加油。做你自己就好,别去管他们。加油!” 背后,一个清澈的声音响起。 齐武站在比试台上回头看去,看见阿焱眼神灼灼地卖力为自己加油,他眼神定定,出手也稳健了几分。 只是最后仍是被打了个狗吃屎,咕噜咕噜滚下比试台。 阿焱跑过去扶起地上的齐武,拍拍他身上的尘土:“没事,不要灰心,拳脚不是你的长项,等到团队比试的时候,肯定会让他们刮目相看。” 齐武本来沮丧的表情,顿时变得炯亮起来,阿焱就是有这种让人莫名信服的魔力。 这一幕落在祁夜眼里,记忆里的碎片被一下子唤醒。 柱国祁府世代从文,文采皆斐然,祁昊更是百年难遇的奇才。 他太过于耀眼,所有人都只看到他,却没有人注意到祁夜的努力。 直到平乐的出现。 “你武艺真好。”平乐踩着金缕绣鞋,歪着头看着正耍着红缨枪的祁夜。 说话间,自己还以手为剑,笔画了两下,就这两下,长袖随风舞动,裙摆摇摇若仙,只是惹得了发间步摇叮当作响。 平乐虽有习武的心思,却不知道要受多少苦,只是艳羡罢了,她身体单薄,学着祁夜的样子转了一圈,却把自己绊倒了。 “哎呦。”平乐脚踝吃痛。 还好,祁夜常年习武,反应灵敏,早已将平乐接住,平乐倒在祁夜怀里,爽快地说了声:“多谢。” 倒是祁夜,耳朵根红得像小娘子的口脂。他僵直着手臂,将平乐稳稳地扶着站好,使劲往后退了一大步,才拱手道:“见过郡主。” 平乐活动了两下脚踝,痛感几近减轻,才招呼祁夜:“你我都那么熟了,不必这么多礼数。” 只有祁夜抿唇不语,心里嘀咕:我们哪里熟了,我们也只见过两次。一次是你非要为我打抱不平,挡在了我面前。一次是你坐在桃花树上…… 平乐见祁夜侧歪着脑袋,以前他没听见自己说话,往前走了一步。 浓郁馥郁的花香再次浸染了祁夜的周身,祁夜从耳朵根红到了脖颈,悄悄地又往后退了一步。 “我是毒蛇猛兽吗?”平乐问道。 祁夜别过脸去,刻意掩饰着自己的羞怯:“不是。” “那你为什么避着我。” 祁夜支吾半刻才道:“你我身份有别,男女有别,还是……”祁夜说不出话了,因为平乐突然间扯住了他的手。 “还是什么?”平乐没再往前走,而是探着身子道,“我只是喜欢你的身手,太俊了。” 这是第一个夸他身手好的人。 祁夜抬头看向阿焱的眼睛,那份眼里满满的真诚,任谁看了都会相信刚才那话是真的。 微微一顿后,祁夜又别过脸去,“可是他们都只看到大哥,没有人相信习武也能光耀门楣。”像是跟自己赌气一般。 看着祁夜小孩子般气鼓鼓的表情,平乐笑出声:“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再者,你不是为了家族而活,而是为了你自己,你喜欢习武就去习武。即使他们都文采斐然,但你武艺高超啊!” “为自己活?”祁夜呢囔道,心底某处被触动到,只是到最后他也没能为自己活,而是选择了为平乐而活。 “我带你去个地方。”平乐突然拉着他跑动起来,祁夜甚至都来不及反应,脚步已经不自觉地跟着她跑起来。 也许,就是那个时候,他心里认定了她。 也许,从那时起,就注定了祁夜要跟着阿焱跑一辈子。 上午的比试以阿焱得胜结束,下午为队伍比试,是为了模拟战场上行军打仗而设的,午饭前,弟子们先抽了签决定好分组情况。 檀木桌子上,摆着两个竹筒,竹筒里随机扔进去几十个签子,签头有红蓝两种颜色标识,抽到同一种颜色的竹签便是一队。 齐武比任何人都紧张,他排在队伍中间,伸长脖子往前望着签桶,双手握在前胸,嘀嘀咕咕地祈祷:“上天保佑我和阿焱在一个队伍里。” 阿焱站在他前面,“噗嗤”笑出声,“如果上天能听见我们说话,就不会有旱灾和涝灾了。” 笑完,她附耳到齐武旁边道:“安心,即使咱俩不在一队,我也有办法。” 听到这话,齐武没有表现出半分安心,反而更担忧了:“阿焱,你想用什么办法?千万不要连累你再受罚。” “不会的。”阿焱摆摆手,“只是,到时候你要机灵着点。” 说话间,已经轮到阿焱抽签,她抽中的是红签。白果在一旁登记,她特意放慢了离开的脚步。 齐文齐武正巧一起抽签,齐文抽中的是蓝签,他的脸沮丧得煞白。一旁的齐文却抽中了红签,和阿焱抽到一个队伍,他气得脸发紫。 齐武朝阿焱投来求救的目光。 阿焱心领神会,身体一歪,不偏不倚撞到了齐武身上,齐武手里的签子掉到了地上。齐文嫌弃地跳到一边,但还是没能逃出阿焱的魔爪,她早已把齐文手里的签子夺过来扔到地上。 红签和蓝签混在一起,阿焱佯装惊讶地抢先捡起地上的签子。蓝色的递给齐文,激他:“刚才我赢了,想赢回我,就用团队比试定胜负吧!” 齐文本来是不愿意的,听见阿焱的话,也不管规矩如何,一把抓过蓝签,拍在白果面前的桌子上: “蓝签。” 反过头来,他指着阿焱示威:“谁怕谁是孙子,下午你就等着被打得屁滚尿流吧!” 这种违反规矩的事情白果做不了主,他看向远处的祁夜,祁夜神色淡漠,点了点头。 白果以为自己看差了,愣愣地多看了祁夜片刻,才勉强闭上自己因惊愕张大的嘴,他还是第一次见眼睛不揉沙子的主子放任这种破坏规矩的行为存在, 是主子另有打算?还是仅仅因为阿焱? 他以前只管听令行事,从不揣测主子的心思,现在想揣测了反而猜不透。 猜不透他便选择不再猜了。他转过头,没好气地驱赶着堆在面前的三个人:“私人恩怨到一边解决,这里还要排队抽签。” 说罢,在记录簿上写着齐武红签,齐文蓝签。 吃过午饭,弟子都早早来做准备。 蓝队里,大家围在一起,齐文站在队伍中间,高亢而热烈地讲解着战术。反观红队,进度极慢,现在他们仍在为谁当队长争论不休。 阿焱率先发言:“我推举齐武当队长。” 本来没在人群中的齐武第一次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浑身不自在,他支支吾吾半天,才道:“我,我,不行的,阿焱,你当队长合适。上午你打赢了齐文。” 大家在阿焱和齐武中间来来回回选择了片刻,都举双手赞成阿焱当队长。 “不行。”阿焱斩钉截铁,“阵法是齐武好不容易研究出来的,理应他当队长,咱可不做夺人成绩的事情。” 人群中一人反驳道:“他的阵法管不管用还另说,如果不管用,那我们岂不是必输无疑。” 大家纷纷应和道。 齐武早已习惯了这些否定和嘲笑,他低垂着头,绞着手里的衣袍一角,像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 阿焱走过去拍拍他的背,示意他挺直腰杆。齐武被一下重拍,头激灵地抬起来,撞上阿焱灼灼的目光。 阿焱换了个思路,“既然你们选我做队长,我就当这个队长。” 众弟子:“队长快些布置战术吧!” “好。”阿焱手仍搭在齐武肩上,“我的战术就是用齐武的阵法。” 众弟子面面相觑。 阿焱:“我是队长你们是不是就要听我的话?难不成你们推我为队长是假!” “可是,齐武所谓的阵法我们都没见过啊!谁知道管不管用!”一弟子质疑道。 阿焱:“之前,你们应该见识过齐武用阵法和你们主子打了平手。你们还有人参与过,你们说阵法行不行?” 一个参与那日阵法的弟子回忆道,“那个阵法看着有威力,但主子那时没用出全力,再者,那时候也占了出其不意的先机。” 阿焱循序善诱,语气不疾不徐,透着坚定:“之前那个阵法的弱点已经改进过了,我们用机关人反复演练了许多次,这次绝对能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众人闷不作声。这可是考核,关乎自己能不能被推荐去战场。 阿焱知道大家的顾虑:“我知道咱们有些人想要在考核中展露头角,赢得推荐去战场的机会。我研究过往年的推荐情况,考核只是一方面,你们主子还会根据日常的训练,武艺高低等综合考量。而且,我们绝不会输。如果阵法出现任何纰漏,我再打败齐文一次就好了。” “大家都做准备吧!”阿焱见无人再反对,催促道。 趁着大家散去,齐武唯唯诺诺地走到阿焱身旁,“阿焱,我,我,我不知道行不行,万一……” “没有万一。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 第19章 送别 平乐带祁夜去的是长公主府的一个偏院。 刚进院子,平乐把祁夜一个人仍在院子里:“你等我一会。” 祁夜趁这个机会端详着这个院子,这个院子不大,最显眼的是院子正中间那个凸起的规整土台,土台周围,有木架撑起的火盆,兵器架子上林林总总陈列着几十种兵器,不远处有个二层小楼…… 像极了祁夜府上的缩小版。 不消半柱香的功夫,平乐穿着一身灰色窄袖长袍,头发被高高束起,一抹红缨发带固定,英姿飒爽。 她从阁楼里走出来,如一只欢脱的兔子朝祁夜一蹦一跳而来:“你教我骑马习武吧。” 那身影和眼前正向他走来的阿焱重叠在一起。 “平乐。”祁夜囔囔自语。 阿焱看着眼前这个不知道又在发什么癔症的祁夜,抬手在他额头弹了个响指。 下一秒,她就被锁住了。 阿焱胳膊被扭在身后,脖子被祁夜用另一只手捏住,喘不过气,她拍打着祁夜的胳膊:“放手,放手。” 祁夜这才回过神来,骤然放开被锁在自己胸前的阿焱,还使劲把她朝外推了一把,阿焱踉跄了一下才稳住身体,回头劈头盖脸骂道:“你怎么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呢!” 祁夜面色不善:“救命恩人?!你嘛!” “当然。”阿焱昂头迎上祁夜锋利的目光,“你难道没有发现自己刚才癔症了?我听寨子里的老人讲,得了癔症,敲额头管用。” 祁夜眉头紧锁又松开,只是眼中的戏谑一闪而过,他抬手还了阿焱一个弹额:“我看,发癔症的是你。马上就要比试了,不去准备,跑过来做什么!” 阿焱捂着额头,仍然高昂着头,她本就是来示威的:“我只是来提醒你,如果我赢了,玉佩还我,不许反悔。” “我从不反悔。”说罢,祁夜转身去了看台,只是,他的嘴角不自抑地微微勾起。 下午的比试,虽然焦灼了一柱香时间,但最后,还是红队赢了。 阿焱拍着齐武的肩膀,“我说过的,你能行。” 得胜后高兴的人群簇拥着阿焱,将她托举起来,抛向空中。 祁夜也站了起来,比试台上的欢悦的气氛也将他团团包裹在了里面,五年来,他第一次觉得别人的快乐与自己有关。 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阿焱第一时间跑去了祁夜身边,她扬着下颌,双手举到祁夜面前:“我的玉佩。” 祁夜从怀中拿出还带着温热的玉佩,磨搓着,迟迟没有放到阿焱手里。 这狗官又要反悔!阿焱心里道了声“不好”。一把将玉佩抢了回来。 “我就知道你不想还。”阿焱将玉佩重新挂到脖子上。那条绳子之前被祁夜拽坏了,如今换了崭新的一条金丝红绳,玉佩也嵌在了一片金叶中。 阿焱仔细端详了许久才确定玉佩没有被掉包,虽然她不喜欢这样花里胡哨的装束,但是金子谁不喜欢呢!她也没多说什么,转身要走,胳膊却被抓住了。 阿焱回头,眉梢微挑,警惕道:“你做什么!说好的归还玉佩,难不成你真要反悔!” 祁夜放开手,盯着她捂着的玉佩,“这块玉佩果真是你的吗?”玉佩为什么会在一个男子手里? 他最不愿朝坏的方向想,譬如,玉佩是平乐送给这个小子的。 相较于这个,他更愿意相信玉佩是阿焱偷拿来的。 “当然。”阿焱即使再迟钝,看到祁夜的一而再,再而三对玉佩的关注,还是这样怨怼的表情,她也能猜出个大概。 阿焱:“你这么关注这块玉佩,难道……” 长长的拖音让祁夜难以名状的紧张,也许更是害怕阿焱告诉他无法接受的结果。 “难道。”阿焱一脸难以置信,“难道,你是柱国府捡来的,你父母也留给你一块这样的黑玉!” 祁夜脸黑得如同锅底,他就不应该对阿焱的话有任何期待,他一个失忆的人,能够给他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呢! 看见祁夜一副沉沉的表情,阿焱以为自己猜对了,揭起了他的伤疤,反倒安慰他:“没事,没找到亲生父母而已,早晚会找到的,如果你不嫌弃,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 “嫌弃。”祁夜扔掉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转身离去。 阿焱站在原地摇着头,眼底闪过一抹轻不可查的哀叹。 祁夜走后,白果替主子收拾东西,听到他们刚才的聊天,冷不丁地在阿焱身旁埋汰她:“你的脑子里塞的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阿焱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习惯了,回敬了白果一个大大的白眼:“不然呢?” 过了那么长时间,白果早已把阿焱当作好哥们,他压低声音,“主子那么在意你的玉佩,是因为这块玉佩上有那个人的线索。” “你是说你们主子的心上人?平乐娘子?”这一点她实则早已想到。 白果立马捂住她的嘴,“小点声。别让人听见了。” 阿焱撕掉他的脏手,心道:每次说起那个人都鬼鬼祟祟的,那么见不得人嘛! 她重新审视着自己这块玉佩,突然又有了新的想法:“这块玉佩和我的身世有关,也和你主子心上人有关,难道,我和你主子心上人是……同父异母……” “停!”白果放弃了,“我就多余跟你说这些。你都失忆了,能提供什么有用线索!”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推荐去边塞军营的名单很快出来了。这次一共四人,其中有齐文,阿焱和齐武却不在其列。 得知消息的时候,阿焱正在大口啃着酱骨头,食物总能让她充满满足感。 一个弟子挤到她的身边,他是考核同阿焱组队的队员之一,考核结束,他和一些弟子总是跑到她面前献殷勤,阿焱并不是很喜欢,但总不能拒绝这些好意。 他说道:“你明明是魁首,为什么齐文能去军营历练,主子偏不推荐你,真是偏心。”口口声声为阿焱鸣不平,实则是自己发酸。 坐在一旁的齐武紧张地停下了咀嚼,虽然齐文是自己的弟弟,但按考核来看,理应是阿焱被推荐去军营。 可他又舍不得阿焱走。 阿焱可不喜欢背后说别人坏话,那样不如当面干一架。 她把一个大骨头塞给他,“这个骨头肉最多,给你吃。” “啊?”那个弟子惊讶了一下,没想到阿焱的反应竟然如此平淡,“你不生气嘛!他可是老跟你作对。” 阿焱又抓起一块骨头,咬了大口:“为什么生气?有不对付的地方已经在比试台上解决了。” 而且,想要当将军,她可以自己去军营,自己挣军功,用不着祁夜。况且,她是有自知之明的,她进府可不是为了被放去军营,而是因为她身上可能有平乐娘子的线索。 没有得到线索前,他是不会放自己出府吧! 想到这,她使劲嘬着一块大骨头的骨髓,心情有些闷闷,得找个机会出府了。 很快到了送别的时刻。 齐文背着行囊,穿着铁匠铺打造的铠甲。这铠甲虽然同战场上士兵穿得样式颜色一样,但坚韧程度可是那些铠甲的一倍。 弟弟要走,齐武担忧得小脸皱在一起,自出生起,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分离。 阿焱看到齐武踌躇在原地,不敢上前道别,上前推了他一把,“就要分别了,别不好意思的,赶紧去告别。” 齐武被推到齐文面前,回头为难地看着阿焱,阿焱朝他摆摆手,催促着他赶紧的。 他这次鼓起勇气,往前迈了一步。 齐文身边围着告别的人看见齐武过来,都善解人意地走开了,把剩余不多的时间留给他们兄弟俩。 齐武:“你,你上战场,要……” 话音被齐文粗鲁的拥抱截断,他大力地拍了拍齐文的背:“以后,府里没人再欺负你了。你要好好的。” 齐文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噎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早已习惯了弟弟的各种嘲笑和不屑,早已忘了他的拥抱是这个味道。 拥抱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许是齐文害怕别人看见自己眼里闪动的泪花,或者做了这么扭捏的事情,太过于丢人。 齐文放开齐武,朝阿焱走过去,仍是那一副针锋相对的表情:“以后,替我好好照顾齐文,否则,回来我揍扁你。” “哈哈哈哈。好,我会替你看好他。”阿焱伸出拳头停在半空,齐文没好气地也抬起拳头。 两拳相碰于空中,仿佛一切的恩怨就此了结。 阿焱扔给齐文一把大刀,齐文接过来,错愕地看向阿焱。 阿焱:“之前说过会还给你一把的。这可是弯刀的锻造工艺打的,砍坏了包赔。” 齐文举起那把大刀,横在两手之间,刀体薄了许多,触感冰凉坚脆,弹着回声争鸣,是把好刀。 “谢了。”齐文干脆地收了刀。 这时,祁昊由祁夜陪着从会客厅出来,冲着挤在门口的一众人道:“时辰差不多了,走吧!” 乌泱泱一群人有序地排成两队,以军礼向四人做最后的道别,这是府里最高的礼仪待遇。 阿焱站在队伍的最末端,虽然也跟着行了军礼,但她心里却没有道别的伤感,也没有留下的人眼里的艳羡。 对于她而言,这些、这个府都与她没有太多干系。 她迟早是要走的。 第20章 亲人 府里又恢复了一复一日的单调。 玉佩要回来了,阿焱的心弦松了大半,她更加肆无忌惮地散漫度日,早晨什么时候醒随缘,府里弟子都在训练,她则会拎一串葡萄坐在阁楼顶上吃。 有时候,祁夜当差回来,进府便能看见她悠闲地吐着葡萄籽和葡萄皮,闲来时,还会朝他这边看一眼,或者隔着极远扔给他一棵葡萄。 “墨玉查得怎么样了?” 阿焱以葡萄传话,是这个意思。 这是阿焱最近突发奇想跑到祁夜跟前提出的要求,对于阿焱来讲,既然他们要找的人都跟墨玉有关,祁夜如果找到了线索,阿焱就可以坐享其成了。 每当这时,祁夜总有一种错觉:这小子不是被他带回府的孤儿,而是贴上了他,要把府上当免费吃住的客栈,还要白白替他卖力。 自己帮这小子找身世线索,却从“他”身上找不到一星半点关于平乐的线索,这种亏本的买卖祁夜不想做。他只能今日拖明日,明日拖后日。 祁夜将手里的葡萄放进嘴里,天边一道残阳斜斜地打在他的身上,反衬着眼眸里愈加平静而深邃。 他收回视线,身影缓缓没入了书房里。 某一日,阿焱正给葡萄藤浇着水。白果从府门口走了进来。 “今日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阿焱侧脸看去,不解地问。 白果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两下被束了许久的筋骨,“主子有公务出汴京了。” “又去哪里搜刮民脂民膏了?”狗官出洞,总不是什么好事。 闻言,白果蹙眉,“你到底对主子有什么误解?主子出城,应该是各地官员闻风丧胆才对。” 阿焱长姗姗的睫毛忽闪了两下,越发云里雾里的,但许是府里秘密太多,她现在也懒得管懒得问,毕竟,她终归是要走的。 约么半个月后,祁夜回来了。 那日午饭后,阿焱正领着府里弟子蹴鞠。 祁夜一进府门,便被后院热闹的声音传来。祁夜不讲究回府弟子恭候,但这次是他回府后最冷清的一次。连白果也是匆匆忙忙从后院奔出来迎接他。 “主子,您回来了?” 祁夜眼皮未抬,只吩咐道:“将他们安置在会客厅,叫刘三过来。” 越过祁夜,白果这才发现主子身后跟着两位神色急切的老者,他心里顿时有数了,“刘三正在跟大家一起蹴鞠,我这就叫他过来。” 见主子抿唇不语,白果讪讪地笑着,忽然想起主子最不喜玩物丧志,故而解释道:“现在是休息时间,我看着呢!绝对不让这帮小子耽误了训练。” 祁夜没有搭话,看见白果跑远的背影,叫住他:“等等。我去叫他。” 绕过会客厅,在一群人当中祁夜第一眼便找到了阿焱。 她此时正用一记倒挂金钩,将脚边的球送入门洞,整个人在空中一旋,如同一朵灰色绢花,头上系的红丝带俨然成了花蕊。 这么一朵娇花在空中飘舞回旋,轻飘飘地落到地上。 铜锣声响,红队获胜。 白果哪里还有平日的恭敬,早已嚷嚷着绕过祁夜跑去蹴鞠场:“这结果我不认,银子我可不会给的,你们趁着我不在,打我蓝队措手不及。再来。” 他兴致冲冲地冲向蹴鞠场,却听见背后祁夜的声音清冷地传来:“你就是这么看着这帮小子的!” 白果背后发凉,脚步顿住,悄悄地退到了一边。 落地后的阿焱回过头来,笑靥靥地看向祁夜,“你回来了?” 他仍穿着临走时的那件衣服,衣服上多了几分褶皱,脸上挂着风尘仆仆的疲惫感。 “嗯。”祁夜淡淡地应了一声,站在原处,等着阿焱蹦蹦跳跳朝自己走来。 那感觉,像是出行多日的游子,回家后,有人在家里等你,心里被塞得满满的。 汗水涔涔,几缕碎发粘在眉梢,阿焱笑如雨后牡丹:“本想邀你一起踢一局,不过,你好像很累的样子,咱们明日再较量。” “无妨。”祁夜好久没有活动手脚了,正好痒得很,“咱们来一局。” 站在一旁的白果偷偷瞄了眼主子,此时休息时间已过,他可不想担干系,拉住祁夜:“主子,该训练了。” 祁夜回头看着阿焱,刚才还笑得像花一样,现在小脸已经拧成了个麻花。 “下不为例。”实在不想驳了这份期待。 祁夜话音未落,阿焱已经拉着他跑到蹴鞠场上,那背影,莫名地让祁夜想起了平乐。 走到蹴鞠场边上,阿焱接过一根素蓝的丝带,示意祁夜帮他系上。 阿焱比祁夜矮了一个头,为祁夜系发带实在困难,阿焱踮起了脚尖也没能够着。 虽然弧度极小,祁夜还是略微弯着腰,微微向前探着身子,这个高度阿焱正好能舒舒服服地给祁夜系好发带。 淡淡的草香气就这么不经意地钻入祁夜鼻尖,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又一口,这味道有种似曾相识的味道,他好似闻过,但不多。 他偏偏眼就能看见阿焱修长的脖颈,白嫩嫩的,哪里像是个小子,说是个小娘子也不为过。 正当祁夜愣神的时候,阿焱松开手:“好了。” 见他没什么反应,阿焱拍了下祁夜的肩膀,“愣什么神呢!好了,你是不是怕了!” “笑话。”祁夜嘴角勾起一个冷笑,“今日必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白果在身后为主子加油助威:“主子加油,把阿焱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她一下午可赢了我不少银子呢!” 整整一个下午,祁夜都在陪着阿焱蹴鞠,府里从未有过如此轻松自在的时候。 然则,当所有人都以为今日的训练就是蹴鞠的时候,祁夜摘下额头的发带道:“下午的训练晚上补上。” 换来一群哀声载道。 对于祁夜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做派,阿焱早已见怪不怪,但只有白果能清晰地感觉到,这是主子对阿焱的纵容。 此时,刘三已经收拾好东西,与父母站在不远处等待着与祁夜告别。 他的手被刘三父母使劲握住,那种过分亲昵阿焱都替刘三父母捏了把汗,她真怕祁夜摆着张臭脸,毫不留情地将手抽回来。 然而,祁夜并没有那么做,他任由刘三父母拉着手,表达着对刘三几年来的照顾。 “不必谢,刘三能回到家人身边与你们生活真的很好。” 红彤彤的火烧云映红了天,霞光织成锦缎披在祁夜身上,阿焱第一次见到祁夜眼中的柔和, 失散多年再次重聚,这是阿焱心里无限盼望的, 送走刘三和他的父母,祁夜站在府门口转过身来,正好看着望向自己的阿焱,眼底的一抹柔情还来不及收,尽数落在阿焱眼里。 她眼睫闪动,忽而意识到,祁夜可能也需要相聚的温暖。 祁夜收回视线,眼眸里重回了平静,刚才的一切像是被一阵微风轻轻带过,他迈步朝书房走去,背影多了几分落寞, 阿焱追上他,两人身后留下一长一短两道影子,互相交织着,似是在这夜幕将要降临之际,找到一个相互取暖的人。 “你是说,你要在府里办中秋宴?”祁夜跨进书房,在转进屏风前回首望了身后的阿焱一眼。 她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笑里藏着和煦阳光,他心里无端地升起一层暖意。 阿焱知趣地留在屏风外,她猜想祁夜会在屏风后换衣袍, “是的。我想,马上就要中秋了,府里总要热闹热闹!今年的中秋宴就交给我吧!保准给你办得漂漂亮亮。” 祁夜解开了外袍,才发现屏风后换洗的袍子都被白果收了起来,他低压压的声音从屏风后透出来, “二楼橱子里有外袍,帮我取一件。” 阿焱应了一声,她急等着答案,急溜溜地跑上二楼,橱子里衣服不多,清一色的深色,沉闷地让人透不过气,她挨件衣服打量着,没有一件看上眼的, 倒是橱底角落里,存放着一个紫檀木盒子,她撬开一角,瞄见里面放着的是件素白的宽袍子,袍摆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红梅花, “他竟然还有这么一件宽袍。” 阿焱想都没想,拿着这件袍子下了楼, 站在屏风后的祁夜等得眉头一寸寸拧成了麻花,如若白果让他如此等,他定要将这小子一脚踢出书房, 阿焱下楼来时祁夜刚踏出屏风,与阿焱差点撞了个满怀,幸而祁夜反应快躲开了, 他垂目看着阿焱手里的素色宽袍,眉梢一挑,没有接。 阿焱抬眸亮闪闪地疑惑着看向祁夜,以为他习惯了白果伺候穿衣,正等着自己呢! 心里暗戳戳地骂了句“娇气”,拿着袍子绕到祁夜身后, 祁夜感受到温热的气息绕行,身体微微收紧,没有动。阿焱拿着袍子的手碰了碰祁夜的胳膊,他以为是在催促, “我自己来。”祁夜拿过衣服,声音竟带了些沙哑,他悄声咽了口唾液, 阿焱没有注意到祁夜神色的变化,只是如释重负,她从来也不会伺候人,将衣袍塞给祁夜,她乖巧地退出了屏风, 隔着屏风,她听见里面传出簌簌的声音,不一会,祁夜身着宽袖圆领白色锦袍,翩翩走出来,他的头发散落了下来,只挽了个随意的发髻。 恍然间,阿焱以为是祁昊站在自己面前,只是他的气息更加清凛,如素袍子上的红梅一样傲立于风雪之中,坚韧赫然。 “这个颜色挺适合你。”阿焱脱口而出。 白色锦袍轻薄柔顺,遮住了他所有分明的棱角,少了点攻击力,祁夜倒显得柔和亲切了许多。 “你想办就办吧!” 他靠在椅背上拿起书,眼神松散迷离,带着些许的慵懒和疲惫。 得到首肯,阿焱一刻不停留地出了门。 当阿焱走出书房后,祁夜终于抬起了眼,看向那个活脱跳动的身影。他眼眸漾出一丝忧伤,只是转瞬之间被抹去。 阿焱刚出书房正巧碰见白果,她在兴致头上,随口对白果说道,“今年府里的中秋宴祁夜已经交给我办了。我替你揽了那么大的活你不用感谢我。” 闻言,白果愣了一下,“你说什么呢!府里从不办中秋宴。你稍等我去跟主子再确定一下。” 阿焱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她踢了脚脚边的一块石头,刚刚高兴的劲被泼了盆凉水,此时竟有些担心办不成中秋宴了。 只过了不到半盏茶功夫,白果挠着后脑勺,一脸不可置信地走出房门。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阿焱试探着问道。 白果木讷地点了点头,仍是没有回过神来,“不应该啊!主子怎么会同意呢!” 第21章 又是下不为例 往后几日,直至中秋那夜,祁夜再没见过阿焱,连白果在他面前都没提起过,只是祁夜从白果脸上能看出许多兴奋来。 他猜测,中秋夜,阿焱定是准备了不少惊喜。 心里也隐隐得有些期待。 中秋休沐半日,祁昊下午晃晃悠悠来到府上,他又得了柱国夫人的命令,照例来请祁夜回府过节。 他也知道这个弟弟不会回府,但样子要做,顺道过来晃悠两下他也不觉得麻烦。 一进门,就觉得今日府上的气氛与往日尤其不同,哪里不同他又说不上来。 弟子们仍在训练场训练,阿焱不在其列他不惊讶,但白果也不在一旁督促。 祁昊正想抓个人问问。 瞥见墙角处,阿焱的那个小跟班急匆匆地朝东小院走,祁昊好奇地跟过去一探究竟。 潜入院子,这里与外头俨然两个天地。 扑面而来的,是阵阵饭菜香气,透过饭菜的香味,祁昊还闻到了更加浓郁的肉香。 祁昊记得这里本是一处废弃的院子,现在却充满了浓烈烟火气息。 空地处,六个大圆桌围在一起,分列成了一朵朵娇艳的花,桌子上碗筷、凉菜、瓜果已经摆放好。 应景的菊花、桂花、金茶花摆得满院子都是,一丛丛、一簇簇,争相斗艳。 屋檐廊下,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点缀着喜庆的氛围。 不远处,红彤彤的火焰攒动,铁架子上正烤着一只肥羊,油脂被炙烤得滋滋往下滴,祁昊闻到的香味便是这烤全羊将熟的味道。 烤肉旁,祁昊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攒动,他嘴角勾起温和的笑容,朝阿焱走去。 “不知今晚,我能否蹭只羊腿肉吃。” 正朝烤全羊身上抹酱汁的手一颤,阿焱怒瞪着旁边突然出现的人, “你们走路怎么都不带声?吓死我了。” “哈哈哈哈。”被阿焱嗔怒,祁昊不气反喜,看着阿焱嘟嘴嫌弃的表情,竟觉得有些可爱, “还有谁走路不带声了?” “祁夜啊!”阿焱没好气地回他,又专心致志刷酱汁了。 祁昊摇着扇子,扇走灼灼热气,“你倒是胆子大,竟然直呼你们主子的名讳。” 听到这话,阿焱不乐意了,“他可不是我的主子。他本就是强行把我掳回府,我只是暂时没找到我的爹娘,既不是孤儿,又不用他收留。” 祁昊没做声,想起凤尾墨玉,眼神不经意间掠过阿焱的眉眼、脖颈,在那未凸起的喉结处停留一瞬,沉静温和的眼神泛起一丝惊讶,复又轻而不查地抹平。 “如若你是个女子,就不必留在这个府上了。”祁昊笑得意味不明,静静地看着阿焱,“可以跟我去柱国府。” 阿焱翻了个白眼,这兄弟俩真是奇怪,不管什么人,不管对方愿不愿意,总想往家里领! “不去。”阿焱说话从不拖泥带水,“我要找我爹娘,找到了哪里都不用去了。” “如果找不到,柱国府大门永远朝你敞开,记得来找我。” 祁昊没有再坚持,也没多逗留,转身出了小院,去书房找祁夜。 书房里,祁夜坐得一板一眼,安静地在看书,祁昊进门,他头也没抬。 等到走进了,祁昊看清手里拿的书:“这本《抱朴子》,我记得你十岁那年早就看过,当时还说:得失自在人心,看此书多余。” 祁夜放下书,眼睑垂着,看不出喜怒,“是非自明,得失自知。自古皆是。” 他终于抬起眼,看着总是挂着一副笑容的哥哥,对他的来意了然于胸,“你知道我不会回去,你不用每年都跑一趟。” “我如果不来,怎么能发现今日你府里的热闹呢!”祁昊笑得意味深长,“今日我也不回去了,我便留在你府上过中秋如何?” 祁夜静默地看了祁昊一眼,无心管他的去留,只道,“随意。” 说罢,拿起书又读了起来。 祁昊只在一旁安静地坐着,两人未再说一言。 只是,祁昊发觉自己的弟弟罕有得心不在焉,一页书能看上一盏茶的功夫,眼神时不时地会朝外游离。 他在官场行走多年,最会察言观色,对弟弟的这些举动,心里有了些许判断。 只是,他惯常看破不说破。 因此,只喝茶,没有言语半分。 约么过了一个时辰,白果进屋来打破了这份沉寂, “主子,中秋宴准备妥了,请您移步。” 还未等祁夜应声,祁昊早已按耐不住站了起来,“终于好了,我都要等不及了。” 言罢,不顾祁夜,自己率先朝西小院走去。祁夜和白果紧随其后。 隔着极远,祁夜他们就听到小院里打打闹闹的声音,习武之人嗓门大,更何况是这么喜庆的节日。 “刚才我训练的时候第一次这么卖力,一想到能这么热闹的过节,我就高兴。” “你拉倒吧!你还不是让烤全羊馋的,你的哈喇子都喷我脸上啦。” “我那是……” “你俩别吵吵了,让焱老大说两句。” “对对对,让焱老大发话。焱老大,焱老大……” 门外,祁夜的脚步一顿,祁昊用扇骨悄悄他的肩脊,调侃道:“看来,你老大的位置要被抢了,只是不知道这主子的位置还能不能保得住。” 祁夜没有做声,推门而入。 一眼望去,隔着重重人群,祁夜再次一眼望见了阿焱,阿焱听到响动望向院门口,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皆微微一愣,整个院子的气氛也随之一窒。 看见祁夜他们进院门,刚才欢腾的氛围瞬间冷却下来,宛如熊熊燃烧的烈火被猛地泼了盆凉水。 透过这份清凉,祁夜自始至终目光都凝在阿焱身上,眼底有些轻不可查的变化。 两个呼吸后,阿焱就被祁夜看得不自在:难道他听见有人叫我老大生气了?不会在这喜庆的日子里给大家添堵吧! 想罢,她挪开视线,身体下意识朝身旁的齐武背后靠了靠。 此时,众弟子朝祁夜祁昊两兄弟行礼,阿焱隐匿其中,头埋得极低,觉得自己并不出众。 她的这些小动作尽收祁夜眼底,他蹙了蹙眉。 还是祁昊打破了这份沉闷,“快起来吧!别这么拘束了,今日这里没有主子,没有尚书,只有兄弟和家人,大家放开吃放开喝,放开玩。” 大家仍杵在原地,齐刷刷看着祁夜冷峻的脸,没敢放肆。 “只此一日,下不为例。” 又是下不为例。 大家得了祁夜的首肯,浑身的紧绷才放松下来,要好人互相你拉我我拽你,围到桌子旁坐好。 阿焱拉着齐武,找了一处边角位置坐下,身后便是一丛丛山茶花,与祁夜隔着两个桌子和两排人的距离。 即使如此,祁夜还是能捕捉到她的侧颜。 大家刚坐定,每个桌子上陆陆续续摆上来一盘葡萄。 阿焱哪里经得住葡萄的诱惑,捏起一个扔进嘴里,入口甘甜,皮薄一口就破,丰盈的汁水弥漫在整个嘴里,这是新摘的葡萄。 “这么多葡萄你们主子真是破费了。” 齐武凑过来,声音极小:“这可能不是主子买的。我之前好像看见主子自己种葡萄了。” “自己种?可是葡萄还没熟啊!”阿焱纳闷。 “不是府门口那些……”齐武的话没说完,就被祁夜的声音盖住,他举杯致辞,只寥寥数语,宣布着今晚酒席开始。 酒宴气氛顿时变得热烈浓郁。 酒香、花香、肉香、菜香……混杂在一起,将这座冷清高端的府邸拽到了尘世间,浸染了浓浓的烟火气息。 不仅府里的弟子,连铁匠木工铺子里的匠人和学徒,以及食堂里的厨子,都被邀请来一起过节。 他们也是祁夜领回来的孤儿,只是不愿上战场,也没有成家的,便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了呆在这些地方,也算学些之后营生的本事。 天色黑蒙蒙,廊下的花灯依次点亮,灯光摇曳,酒过三巡,大多数人都喝得醉醺醺,阿焱也被灌了不少酒,只是她酒量还行,倒是没醉。 酒席间,还有一人喝得矜持,那便是祁夜。 他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眼神落在杯中那一汪清凛之中,杯中酒摇晃,映在眼中,竟激不起一丝的涟漪。 弟子们敬他酒,他总是抿一小口,在一旁的祁昊看不下去,“你这样太失礼了。” 手一抬,祁夜酒杯中的酒一股脑灌进嘴里。如此,祁夜前前后后也喝了不少酒。 酒微醺,祁昊瞥见角落里豪爽的身影,喊道:“阿焱,羊肉烤好了吗?我可是垂涎已久,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分一块羊腿。” 只想在一旁放纵的阿焱,被突然间点到了名字,夹菜的手在半空中一滞。 她蓦然转头,瞪了祁昊一眼,那语气俨然把自己当成了粗使伙计,余光撞见一旁安静地看着自己的祁夜,那眼神说不出的奇怪。 盯得人背后发凉。 她生硬硬挤出笑颜,“羊肉这就上桌,让尚书大人久等了。” 说话间,她已经走到烤全羊那,耍着最擅长的弯刀,三下五除二,一片片薄度相当的羊肉飘到旁边几个盘里,羊肉上桌。 祁夜夹了一块,肥瘦相间,汁水丰盈欲滴,看起来就极有食欲。放入嘴里咀嚼,外酥里嫩,不干不柴,料子撒得均匀,实乃上品。 她特意撕下完整的一只羊腿,拿到祁昊面前,“哐镗”撂在祁昊面前,眼里闪过促狭: “请吧!尚书大人。” 祁昊看着眼前肉质厚实,硕大魁梧的一根羊腿,再看看旁边片得精致的羊肉,扇子摇摇,无奈地哈哈大笑。 他“唰”得合了骨扇,点着阿焱道:“你呀!这性格挺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睚眦必报。” 这话看似说给阿焱听的,却正正点在了祁夜心上。 他说的故人是平乐。 祁夜冷冷地看了眼祁昊,缓缓地将酒杯递到嘴边,一饮而尽,唇锋冷峻: “羊腿也堵不上你的嘴。” 话说得刻薄,心里却莫名揪了一下:他和平乐再像,终究也不是一人。 又一杯烈酒入肚,他索性扶上一个酒坛。 烤全羊晃晃悠悠挂在铁架子上,如今只剩下一架空骨头,酒坛里的酒被喝得都见了底。 夜寂静安逸,衬得小院愈加热气腾腾。 第22章 吻 时辰刚好,阿焱叫人放烟火,奈何之前指派好的几人早已醉得成了滩泥。 无奈,她只得自己亲自上点火,齐武帮她布置烟火。 她可是极不擅长这个,甚至有点畏惧点火这种事情,像是曾经因为玩火被吓到过。 大家还在尽情地喝酒、划拳,大口吃着肉糜,只有一处安静的角落里,一个人的目光在默默追随着阿焱。 圆月当空,撒下银光点点,笼罩在远处跳脱的人身上,别样美好。 阿焱站在一堆烟火从中,第一次感到无所适从。点烟花她一点经验都没有,没有到她先点了周围一圈的烟花,等到中间的烟花也点的差不多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被困住了。 绚烂的烟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大家都拍手称赞,嗷嗷乱叫,却没人注意到阿焱的无助与恐惧。 她站在烟花丛里手足无措,甚至忘记了自己会轻功这回事。 纯美的烟花落到阿焱眼里,成了一个灾难现场。 这时,一阵清冷的气息萦绕而来,阿焱回首望去,祁夜已经站在她身后。 轻轻一捞,祁夜环起阿焱的腰枝,轻松地跃起,落回到人群里。 月光散落下来,祁夜冷峻的脸上度上一层淡淡的光晕,柔和了许多。 “谢了。” 离开烟花地,阿焱周身轻松自在,稍微活动了两下筋骨,她的元气又恢复了过来。 “不谢。” 祁夜看着地上一丛丛烟花,如一束梨花明艳艳,分外美丽,倒显得心底愈加孤寂。 有胆大点燃了冲天而上的烟花,天上,炸开了一朵朵灿如晚霞的花朵,明明暗暗,与静静的月夜相得益彰。 “烟花虽美,但却短暂。”此时此夜,他看什么都是忧伤的。 阿焱惊喜地看着满天烟花,喜欢得紧,完全没去理会祁夜莫名其妙的感慨:“短暂又如何!做烟花绚丽一瞬,也好过月亮当空孤单单一世。” 祁夜微微一愣,眼神闪动,不知是这明灭不定的烟花映在了眼里,还是心底羡慕起这烟花绚丽。 说罢,阿焱拎着一壶酒,又淹没在了人堆里,只留下祁夜一个人落寞的身影。 她总是属于热闹的,就像自己只属于寂寞。 他手里自始至终还勾着那坛酒,飞身上了屋脊。 每年的这个时候,他总会拎一壶酒,坐在屋脊上喝一夜。 这一夜,通常没人会打扰。 只是这次不同。 看着满院喧嚣,一切都变得朦胧且悠远,只是那份热闹与自己无关。 今晚,是他母亲的忌日,因此,他从不过中秋。 正在举杯欢庆的阿焱,被祁昊拉住,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她愕然地抬头看着屋顶那个身影,显得分外寂寥。 “我回去了。”祁昊吐了口浊气,“家里还有人等着呢!他不回去,我再不回,说不过去唉!” 重重地拍了拍阿焱的肩膀,祁昊在这一刻显得分外有担当,似是肩上担着重重的担子,脚步沉沉地朝小院门口晃悠。 阿焱想去扶他,被他推开:“我没事,祁夜喝了不少,他酒量浅,你如果有心去看看他吧。” 当阿焱抬眸看着坐在屋顶的祁夜,鲜少喝酒的他拎着一坛小酒豪迈地倒进嘴里,似是更想一个人把自己灌醉。 阿焱轻轻点地,飞到了屋顶上。 “巧啊!” 阿焱装作若无其事,打了声招呼。 祁夜有一刻慌神地看着她,看着她手里拎着两条羊腿,滋啦啦冒着勾人的香气。 今夜,他不想被打扰,如若有人在身侧,他只希望是平乐。 借着微醺的酒意,他看着与平乐长得何其相似的阿焱,心里又清楚地知道他们是不一样的。 平乐是光,他希望萦绕在旁守护,沾染片刻温暖。而阿焱,他只想占有他。 祁夜被自己的占有欲吓了一跳,他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想法。 还是对一个男人! 难道自己真的有龙阳之好!! 阿焱完全没有注意到祁夜反复不定的心神,她早已自来熟一般把一条羊腿塞给祁夜,举着酒坛跟祁夜碰了一下,“咕嘟咕嘟”喝了两口。 “啊!舒坦~” 随后,用牙撕下一大口羊肉,品尝着自己亲手烤的美食,“还好我抢的快,不然这两条羊腿也被这帮小子抢走了。” 余光看见祁夜只顾着喝酒,手里的羊腿一点未动,她以为祁夜又犯娇气病,拿着他的手将羊腿硬生生塞进祁夜嘴里,直等着祁夜张嘴咬了一口才罢休。 阿焱又喝了口酒,“好酒。就是太过绵柔,不够烈,改日我酿坛高粱酒你试试。又甜又辣,够味。” 她抬头望着月亮悄悄被乌云遮住,那些星星点点的光彩慢慢显露出来, “你听过一个说法吗?人去世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每眨一下眼,就是在向我们说话。” 祁夜猛灌了一大口酒,沉沉的声音略带着些沙哑,像闷热夜晚的一股清泉:“柱国夫人不是我的亲生母亲,我和祁昊的亲娘,是一个婢女。生下我没几年便病逝了。柱国夫人膝下无儿无女,便将我和祁昊视如己出,待我们也极好。” 又是一口冷酒入嘴,像刀子一样滚进肚子里,火辣辣的气息直冲脑仁,这些话他从未跟任何人提起,包括平乐: “只是,我们的母亲身份低微,牌位无法放入祠堂供奉。” 阿焱没想到祁夜还有这么一段隐晦的过往,看他突然变得单薄落寞的身影,忍不住拍着他的肩膀。 “何必在意那些虚礼。那些只是做给活人看的劳什子,没有什么比你过得好,更能让你娘觉得高兴的了。” 祁夜抬起头,眼光凝在她身上。 夜色在她高高束起的发丝上多刻了几笔乌黑靓色,衬出她面色如玉的脸颊。 月光之下,她眼神灼灼,虽无烈日般耀眼,也蒙上了一层温暖, 那是他一直以来追逐的。 祁夜强行别开视线,扶了扶额,朝旁边挪了半步。 夏末渐凉还热的风吹来,月光仍隐在云彩里,院子里的弟子们扔在热烈地拼着酒,他们鲜少有如此愉悦的时刻,仿佛现在身边就是自己最亲的亲人,没有人愿意提前离场。 夜色渐深,暑气慢慢消散,酒劲爬上祁夜的脸,他的脸上热辣辣的,微微有些发烫。 他酒量不算太好,更何况今夜祁夜本就想把自己灌醉,酒喝得又急又猛。 头沉得像石头一样重,他以手支着头,晃晃悠悠地说起了醉话: “为什么要离开我?都离开我。” 阿焱刚听见祁夜的喃喃自语,抬头看去,只见他面露凄苦,应是触景伤情,想自己的娘亲了。 想想没娘的孩子总是可怜的,就像自己,也日日盼着能与父母团聚。 她舔了舔油腻的手指,舔不干净又在身上擦了擦,往前探出半个身子,慢慢地抱住祁夜。 “没事了,没事了,你我都一样,娘亲虽然没在身边,但是有我呢!” 祁夜昏昏沉沉跌进温暖的怀抱。 “平乐,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他紧紧地回抱住阿焱,像是终于觅得了一处安栖之所。 “我不是平乐,我是阿焱。”阿焱被勒得喘不过气,她使劲推开祁夜,却被抱得更紧了。 祁夜呢喃着:“对不起,对不起,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反复推了几次未果,阿焱双手疲惫地垂下来,“你愿意抱就抱着吧!” 就在阿焱一副生无可恋的时候,祁夜的力道也跟着削减了不少,怀抱变得温柔了许多。 阿焱奇怪地“咦”了一声,轻声细语地说:“我不会走,放心。” 力道又减轻了。 阿焱抬起手,像安抚小狗似的摸摸他的头,摸摸他的背,“好了好了,不难过了。我在呢!” 祁夜把她放开了。 趁此机会,阿焱抱起一坛酒,准备跳下屋顶逃开。 胳膊却被醉得迷迷糊糊的祁夜拽住,轻轻一拉,复又跌进他的怀中。 “你干什……” “唔……”阿焱的嘴被封住。 月光从淡淡的浮云后溜出来,撒下一束皎洁的光亮,祁夜冷峻的脸上多了几分柔美,眼眸里仿佛覆了一层幽蓝的光,别样的深邃。 寂静幽深的夜色里,阿焱听到了自己狂乱的娇息。 一股若有似无的电流爬满她的全身。在经过胸口之时,那里狠狠地疼了一下。 阿焱猛地推开祁夜,使劲揪住胸口,仿佛有什么深沉的痛楚,正一下一下撞击着记忆的牢笼。 马上就要破笼而出,痛得阿焱无法呼吸,她用出了全身的力气推开祁夜。 祁夜被推得跌倒在地,酒醒了一半。 面前只留下阿焱眼里冰冷刺骨的戾气, 以及,一滴浅浅的泪。 祁夜呆呆地坐在原地,他揉着昏昏的额头,半响,才拼凑起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个吻…… 他脑中有一瞬间的混沌,他扔掉手里的酒坛,懊悔着醉酒误事。 月光此时又隐去了踪迹,祁夜独自回了阁楼。 落定的那刻,他回望着阿焱寝舍门口,心中荡起一层涟漪,轻不可查地又被抹平。 第二日清晨,白果照例跑到屋顶收拾酒坛,却看见还有两只烤羊腿躺在一堆酒坛中间。 白果挠了挠头,纳闷:“主子什么时候改习惯了?不光喝酒,还吃了两只羊腿。”但他昨天晚上也喝大了,只看见主子上了屋顶,却没注意到阿焱也跟着上去了。 即使纳闷,他也没敢拿这个事问祁夜。 第二日,阿焱窝在房内没有出门,只有齐武按时送饭进去。 第三日,第四日亦是如此。 祁夜刚开始觉得不见面甚好,免得见面想起那晚的事情不自在。 过了几日,他反倒开始有些坐立不安。 几次踌躇后,他攥着手里的墨玉线索,想要给阿焱送去,但总归没有迈出那一步。 直到第五日,阿焱寝舍的门“嚯”地打开了。正撞上下定决心敲门的祁夜。 “啊!”阿焱先是吓了一跳,后又奇怪道:“你在我屋门口干什么?” 祁夜同样被突然出现的阿焱吓得浑身一凛,对上她的眼眸时,眼睫轻轻颤动了下。 “我。”片刻失神后,垂目看见手里的那个册子,递到阿焱面前,“你要的东西。” 阿焱低头看见那个原木色纸张做成的册子,没想到祁夜真的替她查了,她嘴角弯如明月,抬手接过来。 却不小心与祁夜的指尖碰到一起,祁夜的指尖冰凉凉的,在暑气未消的夏末,是会让人贪图的凉爽。 祁夜也没有表面那么淡定。 指尖相处,他的呼吸顿时一窒。 昨晚月光下的面容浮现于眼前,与此时娇艳阳光下的脸庞一样冰洁不妖。 递册子这种在寻常俩人之间再细小寻常的事,对此时的二人来讲,变得有些窘迫。 阿焱干咳了两声,暗暗用力,把纸张从祁夜手里抽了出来。 祁夜手里一空,回过神来,立即收回手,放在身后,攥了又攥,眼底的尴尬一闪而逝。 “东西既然给了,我有事先走了。” 祁夜移开视线,转身离去。 “等下。”阿焱叫住了他。 他转过身,目光在她的眼眸和衣领间有些漂移,路过嘴唇时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发烫。 静静等候片刻后,见阿焱没有说话,祁夜望着阿焱,手又使劲攥了攥,试探着问道, “还有其他事情吗?” 阿焱眼睛眨了眨,总觉得他今日与往日尤为不同,不经意间瞥了他一眼,他神色宁静而温和,看不出端倪。 那晚的事情他大致不记得吧!毕竟醉成那个样子,把我看成自己的心上人。阿焱心里嘀咕。 最好是不记得。 “没什么事。”阿焱勾了勾唇角,干巴巴地冲他笑笑,退回屋里,干脆地闭上屋门。 阿焱勾唇角的动作落在祁夜眼里,泛起阵阵耳热。 他主动来见阿焱,以她爽朗的性格,他极害怕她会提起那晚的事情。 但当她提也未提,祁夜心底又泛起一层失落。 第23章 出府 中秋夜后,阿焱彼时已经不再坐在阁楼屋顶上吃葡萄,那里那晚的尴尬让阿焱避之不及,她拿到了墨玉的线索,甚至来不及细细地翻看,只想尽快想到办法离府。 她这几天白天在刻苦训练,晚上偷偷地尝试出府路线,东南西北四端府墙围着,暗卫不同肯定有强有弱。然则,她这点小聪明完全没有奏效,没有一处暗卫她能敌过,即使她能,带着齐武也出不去府。 这天,当祁夜外出办差刚进府,一个不明物体掉在了他脚边,他眉头微皱,看见脚底之人复又缓缓松开, 脚底的阿焱如一个娇小的刺猬,蜷缩着滚在他的脚边,揉着碰到他小腿的脑袋,仰头看过来, 澄亮的眼里积了一汪水,盈盈地望上来,“你回来了?” 阿焱尴尬地站起来,扑打着身上的尘土,朝着远处墙头上看不到的人瞪了一眼,才回首看着祁夜,目光却越过他看见他身后有个身材瘦弱的小子, “这个是?新带回来的孤儿?” 不等祁夜跟她说话,她已经从祁夜脸上得到了答案,跑过去拉着那个人的左手,笑吟吟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人先是一愣,不自在地把手抽回来:“主子给我起名松,林松。” “到吃饭的时间了,这里的伙食很好,我带你去食堂。”阿焱又想拉他的胳膊,却被他悄无声息地避开了。 阿焱的手在空荡荡地捞了一把,对这个警惕性这么强的家伙生了好奇心。 没等阿焱奇怪多久,白果走过来对林松说:“我带你去住处。” 林松点点头,听话地跟着白果走远。 看着两人渐远的身影,阿焱觉得林松怪怪的,但说不上哪里奇怪。回头正想和祁夜说道说道,他兀自走远了。 她总觉得那晚后,祁夜躲着自己比自己躲着他更甚,如此也好,少了许多尴尬,她现在遇见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吃晚饭的时候,白果带着林松出现了,林松已经换好衣服。他打好饭,径直向祁夜走过去。白果跟在他身后也想一同过去,被阿焱半道拦住。 被拉到一旁的桌子上,阿焱才问道:“他是哪里来的?” “我怎么知道。”白果扒拉了两大口,闷闷地说,“你想知道问主子去。” “这话说得就赌气了。”阿焱夹了口丸子放进嘴里,满不在乎道:“府里人人都被查过吧!虽然我是被你主子强带回来,我的底细你们也查了吧!” 白果不置可否。 阿焱莞尔一笑:“只是,牛头寨可不是那么好进的。” 到底好不好进,白果是决计不会对阿焱讲的。 阿焱摇摇头道:“真是只管新人笑,不管旧人哭呢!” 白果被看穿了心思,闷“哼”了声。阿焱接着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林松有问题?” 白果停下筷子,问道:“你什么意思?哪里有问题?” “刚才我拉他手的时候,发现他手里有茧子,而且我看见他跟着你去住处的时候,没有表现出半分到新地方的不适,反而刻意表现出害怕的样子,垂着脑袋,眼神却四处乱飘。那样子,不像对府里好奇,倒像是训练有素的探子在搜集府里的情报。” “你看他现在,凑得你家主子那么近,看着像是想寻求祁夜的庇护,你看他的眼神,分明是在暗中观察祁夜。” 闻言,白果回头看了看林松,他的目光正好也扫到白果,即刻收了回去。 “你发现没,他对我们敌意挺大,完全不是见到陌生人的疏离,反而是一种戒备。你去提醒一下你主子。” 一直闷头吃饭的白果抬起头来,“你为什么不去跟主子说?” 正喝汤的阿焱被呛了一口,疯狂地咳嗽起来,远处的祁夜听到动静,朝阿焱看来,平静的眼眸里似乎藏着关心。 “这可是立功的机会,你之前那么照顾我,我理应回报。”终于停下咳嗽的阿焱拉住吃完饭要走的白果说道。 白果哪里信这话,只觉得今日的阿焱奇怪得很,他可不想着了阿焱的道,于是叫住正欲走出食堂的祁夜, “主子,阿焱找你有事。” 这话噎得阿焱半响说不出话,眼神愣愣地看向祁夜,木讷地转动了两下头, 祁夜静静地看向阿焱,眸子深了一层,半响看了眼身旁紧跟的林松,对白果道,“送林松回寝舍,他刚来府上,你多照应着点。” 才转眼对阿焱道,“你跟我来。” 阿焱忿忿地掐着白果的脖子摇晃着,被白果使劲挣脱推了出去,害得阿焱的额头不偏不倚地撞到祁夜背上, 仿佛是撞上了一堵温凉的墙。 她捂着额头吃痛,身体不受控地往后倒去,祁夜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拽起来, 她脸上面露骇色,刚才还紧皱的眉头转眼变成一副惊愕,千百种情愫落在祁夜眼里,无端地都蒙上了一层柔光,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平乐。 不仅今日,最近时日,祁夜总有这种错觉。 祁夜的手一抖,手里的人差点脱手而出,但他没有放手, 手里的人此时已经站稳,阿焱抽回自己的手。祁夜的手空空地擎在半空中,无端地闪过一丝落寞, 阿焱刚才本想脱口而出的话梗在喉间,因为她又看到了祁夜那晚的眼神。 祁夜将手付于前,使劲攥了攥,转身朝书房走去,他在前面走得极快,阿焱落在后面两步远,她并非追不上,而是着实不想跟上,祁夜最近的眼神总令她毛骨悚然,还有那晚心如刀绞的吻,想起来都心痛。 阿焱踏进书房门时,不见了祁夜的身影,只听见屏风后窸窣的声响,阿焱片刻之后就明白过来他又在换衣服,她这次乖巧地背对屏风坐着。 很快,祁夜从屏风后走出来,他今日穿得仍是那日那件红梅素袍,翩翩遗世独立。 祁夜目光扫阿焱而过,看见她正盯着自己的衣袍,朱唇轻启,“屏风后只此一件衣袍。” 这是在告诉我他不喜欢这件袍子,奈何只此一件,不得已才穿了。 可这又与自己何干呢!阿焱眼睫眨眨,眸中不解。 祁夜此时已坐在檀木八仙椅上,语气淡淡,“刚才白果说,你有事找我?”他的视线掠过手里拿的书看向阿焱。 阿焱掩去平日的嬉笑之色:“你前日拿了墨玉的线索给我,作为回礼,我有事想提醒你。” 难得看到阿焱郑重其事的模样,祁夜合了书站起来,绕过书桌徐徐走来。 相识那么久,阿焱第一次觉得眼前之人竟生的如此俊朗,白面书生惯穿的素色宽袍穿在他身上却不柔弱娇作,因常年习武,身形稳健,走路带起微微清风。 阿焱语气温和了许多:“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今日你带回来的林松,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噢?”祁夜疑惑了一声,没有当即否定阿焱的判断,“哪里不对劲?说来听听。” 阿焱详细地把对白果说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祁夜, “所以,我认为,你这次捡回来的怕不仅是一个孤儿那么简单。” 阿焱的话很长,祁夜引她坐下慢慢讲,还替她倒了杯茶水, 自己把玩着手里的白玉茶盏问:“依你看,他为什么要装成孤儿跟我回府?又在搜集什么情报?” 阿焱双手一摊,耸了耸肩道:“这得问你自己,你做了什么事招了仇家。” 祁夜抿了口茶,他不怕对方不找他寻仇,就怕对方不咬勾。 阿焱看了半刻祁夜冷峻的面庞,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只当自己刚才说的没有奏效,也不想多逗留, “我说完了,先走了。” 祁夜抬眸正巧看见阿焱转身欲要离开的背影,心中无端失落, “留步。”祁夜几乎未经思索脱口而出。 阿焱回眸眨眨眼道,“还有事吗?” 祁夜放下茶盏,面无波澜,“林松交给你带,你既然怀疑他,不如自己查得水落石出。” 阿焱觉得好笑,她不过是好心过来提醒,现在怎的成了自己的差事:“我不是……” “你不是想出府嘛!”祁夜突然抬起眼看着阿焱,神色笃信,“林松在你身边历练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你证实你说的话,就放你出府。” “这有何难!”阿焱听见“出府”二字,想都没想,爽快地答应了,“只是,我还要带走齐武。” “可。” 两个人的眼神在空中碰撞在一起,阿焱眼里的奕奕神采如朝阳,浸染了祁夜眼底。 他似乎是只想多留这份温热一刻。 一个月后的书房,祁夜写好卷宗,递给白果:“林松如何了?” “您是问他暗处传递消息之事,还是和阿焱相处的细节?” 祁夜掀起眼皮,漠然地看了白果一眼:“全部禀报。” “是。”白果乖乖应道,心里明白得很:他简略地说了林松刺探消息的事情。 “多是府里的琐事,训练课程,您的饮食起居,送去了程氏裁缝铺。其他的他也探听不到。” “程氏裁缝铺?”祁夜用手轻轻地叩了几下书桌,“盐铁使的私产?” “是。”白果道,“虽然他放在了自己小妾娘家名下,但怎能逃得过咱们的盘查,主子奉命查盐铁使,早已把他里里外外查了个底朝天。” 祁夜没有即刻下结论,只道:“林松怎样了?” 白果微微一笑,打开了话匣子,关于阿焱和林松,他可有的吐槽了。 “您让阿焱看着林松简直是找对人了。”这话倒不像恭维,“林松想打听府里的情况不知如何开口,再多的事情他本是探听不到,这下根本不用他问,阿焱早就像倒豆子一般如数交待。” 说到这,白果冷笑一声,“如果咱们逮的人都像阿焱一般,皇城司的九九八十一道酷刑都要生锈了。” “除了府内日常事务,阿焱还热衷于鼓动林松查探府内的守卫。主子您说,林松的底细不明,她这么做到底是想干什么?” 祁夜指尖轻颤,心里隐隐不安:他这么想走吗? 白果也猜出阿焱在做着出府的打算,他偷偷观察着主子的神情,见他面色如常,没有丝毫变化,似乎并没有因为阿焱要出府有任何不舍。 难道我猜错了?白果纳闷地想。 祁夜扣着桌子,面如寒潭:“不管是幕后之人故作玄虚,还是林松就是盐铁使所派,试试就知道了。事情准备好了?” “一切准备妥当。” 祁夜应了一声道:“明晚行动。” 第24章 捅刀子 第二天夜间,白果清点人数,交待任务,带着府里的几人参加外出行动。 “这次是刺杀行动,刺杀的人是盐铁使。他每个月初五都会去城东烟柳巷段家过夜,正好将其伪装成纵欲过度之状。”这话是特意说给林松听的。 白果说完,环视全场几圈,问道:“还有什么疑问!” “没有。”几人黑衣蒙面,齐刷刷回应道。 “好,出发。”白果按照往日的流程命令道。 背后一个愠着些许怒气的声音喝住了他们,“等等。” 说着,祁夜已然走到黑衣人中间,拽着一人的胳膊提溜到远处。 白果少见主子如此不顾场面,自己亲自上手拽人。 虽然这些人都是自己挑选的,但如今一个个黑衣蒙面,只剩俩眼露在外面,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几圈都没认出被主子拽走的到底是谁。 祁夜拉着那人走到屏风后面,才放开手,他压低喝道:“你凑什么热闹!” 阿焱眨了两下眼睛,心里反复不定,下意识地往上拽了拽面巾:他认出我了?不可能,肯定是炸我。 想罢,她拱手,加粗了声线道:“我愿意为您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如果不是气急了,祁夜肯定能笑出来,因为,这真是一句蹩脚的谎话。 祁夜看出阿焱那点小伎俩,索性自己动手把她的面罩拉下来,“别再演戏了,阿焱。” 阿焱本来还拼死护着面罩,听见自己已经暴露,顷刻间换上了个笑呵呵的大脸,“你怎么认出我的!我明明已经遮得很好了,刚才我还特意和白果打了声招呼,他都没认出我来。” 这话倒是把祁夜问住了,他第一眼望过去,就认出来了。 此时不是探究这事的时候,他厉声道:“这次行动你不准去。” “为什么?” “因为……”因为太过危险。 阿焱上前抓住祁夜的衣角:“我只是要当场看看林松那厮露出破绽,不会逃走的。” 见祁夜犹豫,以为他不相信自己,又解释道:“绿林好汉都是说话算数,你放心,就让我去吧!” 说着说着,语气里渐渐带上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祁夜的嘴角在暗处抽动了两下。 烟柳巷段家院墙外。 祁夜拍了下阿焱的头道:“一会跟紧我,不准逞强。” 阿焱老老实实点了点头,还不忘把眼睛笑成两道月牙,让这个保证更真实一些。 时辰到了,祁夜做了个行动的手势,几个人如鬼魅般,干净利索地翻了墙进入。 几人的轻功都不在阿焱之下,落地如羽毛着陆,悄无声息。 然则,当他们刚往前走了两步,原本黑黢黢的院子里,寒光一闪。 “有埋伏。” 祁夜早就料到会是如此。 他将阿焱朝自己身后拉了拉,一记暗器飞去,一人应声从树上坠落。 随即,三四十人挥着大刀扑将而来,这数量,是他们的四倍还多。 阿焱第一次见到这阵仗,兴奋得厉害,她抽出大刀向一人砍去。大刀连同衣服都是统一配发的,阿焱当时为了不被发现,没拿自己的弯刀。 况且,黑衣行事,太亮眼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是致命的。 阿焱砍出去的刀,还没落到人身上,就被背后一股力量硬生生拉了回来。 来不及跟背后的人理论,阿焱侧刀,在被拉回来的途中,割了一个人的喉咙。 阿焱被拽开的地方,一把刀刚好砍在那里。 祁夜挑开那人的刀,一刀把他劈倒,旋即又把阿焱刚才想要砍的人斩于刀下。 对方的黑衣人太多,即使如此,祁夜仍没有放开阿焱的胳膊,他一边砍杀着敌人,一边四处护着阿焱。 在短暂的习惯后,阿焱已经能够借着祁夜的拖拽之力,斩杀一两个黑衣人于刀下。 就在黑衣人还剩十余人之时,院墙四周,突然十几根暗箭射来。 “注意弓箭手。” 祁夜右手旋刀,效仿着阿焱的样子,刀花飞转,替自己和阿焱挡开不断飞过来的暗箭。 这些暗箭像是长了眼睛,大部分都精准地朝祁夜方向射杀过来。 白果在不远处也发现了他们在重点攻击主子,斩杀身旁一人,即刻朝主子跑去,“主子,这帮人是冲你来的,您先走,我来断后。” 阿焱心道,祁夜好不容易把你们一个个捡回来,怎么可能扔下你们。 那不真成狗官了。 “好。”祁夜爽快地答应了。 一旁的阿焱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咳咳咳”好一阵咳嗽: 没等她咳嗽完,就被拎着往外突围。 逃跑还不忘带上自己。阿焱朝天飞了个白眼,她可不想做背弃别人的事情。 暗箭跟着他俩追了一会,也没能跟上轻功如燕的两个人,在他们身后留下了一道由箭羽铺成的路。 “躲到假山后面。” 就在阿焱欢乐地享受着这一路追逐,找机会奔回原地的时候,祁夜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 下一秒,她的身体已经凌空,在空中被迫做了一个转体,脑子也反应了过来,朝假山处找落脚点。 在眼神扫过地面的时候,她看见不远处,林松隐没在墙角暗影里,像极了一个鬼魅的影子。 尤其是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祁夜,像一只嗜血的魔兽,正借着箭雨的掩护,悄悄地向祁夜逼近。 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阿焱幸灾乐祸地想。 随即在假山上轻轻一踏,蓄了待发的力气,穿过层层箭羽,从打斗的人群头顶掠过,又钻回祁夜身旁,不偏不倚,挑开了林松砍过来的刀。 “小心。” 阿焱落地,顺其自然地把祁夜护在了自己身后。 祁夜早就看到了从暗处偷袭他的林松,却万万没有料到阿焱会突然护在自己身前, “有我在,别想捣乱。” 那背影,与平乐当年的背影紧紧地重叠在一起。 瘦弱却温暖。 祁夜心里咯噔一跳,被久违记忆深处的悸动钉在了原地无法动弹,他仿佛看着眼前的人就是平乐。 林松的功夫比阿焱预想的厉害许多,她拿着自己并不擅长的大刀,几个回合就招架不住。 “愣着做什么!快走。”阿焱趁着对方疏漏的档口,用左胳膊肘催促着祁夜,“这下你信了吧!他哪里是孤儿,以后,别什么人都往府里领,即使是心上人的话,说得也不一定都对。” 祁夜忽得回过神来,看见林松刀法极快,一下下砍着阿焱手里的刀,阿焱越来越吃力。即使如此,她仍没有半分退缩,只能举着刀挡在面前,接住一下又一下的猛烈刀锋。 大刀被狂乱的几十下刀锋砍断,林松的刀贴着阿焱的左肩脊划过,黑衣破开一道口子,鲜血瞬时溢了出来。 阿焱吃痛,捂着左肩后退了几步,林松全然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再度举起刀,戏谑一句:“结束了。” 刀锋又快又狠,朝阿焱的脖颈处砍去。 祁夜圈住阿焱的腰身,将她护在自己身后。林松的刀划过祁夜的右肩膀,瞬间渗出血来。 被护在身前的阿焱此时只想把林松千刀万剐,只是,祁夜把她紧紧圈在怀里,他动弹不得, “林松非良善,也不代表她救孤儿的事不对。” “再愣神,恐怕你就没命见你的心上人了。”阿焱知道说服不了他,她使劲甩开祁夜的束缚,断裂的大刀灵活了许多,跟自己的弯刀差不多长度,阿焱用着反倒更加得心应手。 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阿焱将刚才砍过来的刀锋一一还了回去。 祁夜依旧守在阿焱身边,替她挡开了飞箭。 与他们交战的黑衣人除了林松已经被悉数斩杀。祁夜在吸引了大部分箭的同时,将几根箭原路踢了回去。 一人闷叫了声,从高处跌落到院子里。 其他人寻到了空挡,顺着院墙,一路攀到高处,摸到放暗箭之人的位置,一一将其抹杀。 这时,祁夜终于空出手来和阿焱一起对付林松。 只见他重新拉住阿焱的一手,在阿焱快被大刀砍到时,将她拉开,自己变守为攻,杀林松个措手不及。 林松想要尽快将祁夜灭口,专心对付他时,阿焱又从旁边策应,让他左右顾不暇。 祁夜和阿焱一攻一守,攻守兼备,默契得像训练多日的双修组合。 眼看林松体力消耗得差不多,只是强弩之末,阿焱放松了警惕,断刀直直地向他砍去,一个月的接触,林松对阿焱的刀法多少有些了解,轻松地避开这一刀,又用余光瞥了眼侧后方准备夹击自己的祁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手里的刀换到了左手,与阿焱手里的断刀擦火而过,背上被横踢了一脚,猝不及防地往祁夜那边歪斜, 此时祁夜正朝林松杀出一刀,刀锋凌厉带风,朝着林松后心而去,只是当逼近之时,他面前的人无端变成了阿焱。 但已经避之不及,长长的尖刀眼见要没入阿焱胸膛,阿焱也没想到事情来得这般骇然, 她慌乱间看向祁夜,他眼里的戾气未消,冷得令人发颤,那个眼神是她心里的刺,即使记忆消除,也能令她心痛难耐。 梦中反复出现的那一幕重又出现在眼前,只是被祁夜刺的人不是“父亲”,而是自己。 她像梦里那般挣扎无助,身体在那刻动弹不得,手里的断刀就如此抵到了祁夜的胸口。 痛楚在这刻并未消失,却愈加泛滥蔓延,视线模糊之际,她听见白果厉声喝着,“将她抓起来。” 然则,也在那一刻,祁夜看见了阿焱左肩上若隐若现的胎记,那抹凤尾被血迹浸染得异常绚烂, 祁夜感觉从心口蔓延的疼愈加明显,夹杂着悔意、记忆、痛处层层叠加而来,他嘶声喊道,“不要动她。” 他怕她再次从自己眼前消失,想抱住她,永远不放手,但祁夜此时全身力气像是被掏空了那般,眼前一黑,晕厥了过去。 第25章 离府 当阿焱再次醒来,她已经躺在府上的寝室里,头疼得发昏,她刚才又做了那个日日会做的梦,只是这次,她心痛得尤其厉害,看着门外依旧黑幽幽的天空,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真实发生过。 她缓了下神,摸黑朝齐武房间奔去。 屋里未燃烛火,齐武坐在凳子上,手里抱着一个包袱,局促不安,听见屋门响动,下意识地举起手里的匕首,直至听见阿焱唤他“齐武”,手里的匕首才跌落在地。 昨晚阿焱临行前让他收拾好包袱随时准备出发,他坐立不安,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一整天食不知味,无法安定,府里寂静又慌乱的气氛更是让他惴惴不安, 他好似感觉到有大事发生了,但具体是什么他有不得而知,只得藏在寝舍里枯等,看见阿焱进屋,他瑟瑟的眼中溢出喜色,“阿焱,你回来了?我们……” “你收拾好包袱了吗?”阿焱揉着酸涩的头,注意到齐武手里干瘪的包袱,她的头更疼了,难不成他想怎么来的怎么走?出门怎么能不带盘缠呢! 齐武哪里知道阿焱所想,眼中懵懵,“阵法和你的机关木人我都带了。” “我说的不是这些。”阿焱已经勉强下了床,身形略显踉跄,扶着窗前高几缓了些神,觉得松散不少,“盘缠。” “我带了。”齐武展开包袱,里面赫然躺着厚厚一叠银票。 阿焱见状甚是满意,只道是齐武这些年在府里做牛做马攒下的,没即多想,拉着他欲朝外奔去。 齐武颇有些猝不及防,“阿焱,我们现在就走吗?还没跟主子告个别。” 夜深静得无人无风,无星无月的夜空显得格外阴沉,她捶打了两下痛感欲裂的脑袋,好似下一刻就要炸开似的, “不能告别,现在咱们就走。” “为什么?” 阿焱怕齐武担心,尤其是从他的反应看,他也许并不知道祁夜受伤的事。强压着疼痛,神色尽量如常淡淡,甚至还慢慢挤出笑容嫣然, “你主子现在应是还没空见我们,等日后你有机会再回来向他道别吧!不然,我们是走不了了。”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痛感层层袭来,惹得阿焱烦躁不已,“昨晚我捅了祁夜一刀,他现在是死是活还不知道,我肯定是要走了。你还想跟我走咱们就走,不想走,你留下我走。” 齐武闻言,脑袋嗡得一声,主子和阿焱都是顶好的人,为什么阿焱要捅他一刀呢!虽然满心的疑惑,但还是硬生生把下一个“为什么”咽进了肚子里。 天空渐白,实在是不能再耽搁了。 齐武搞不清也没再深究,只重重点了点头,“我跟你走。” 第二日,白果才发现阿焱和齐武不见了,他跌撞着推开阁楼的门,祁夜已经清理好伤口系上最后一个绑带。 “主子,阿焱和齐武擅自出府了。”白果气息急促。 祁夜从床上挣扎起来,胸口因扯动又渗出了血,“快追。” 白果见主子着急如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主子,你胸口的伤口极深,莫急,我这就派人把他俩抓回来。”他怎么能放任伤了主子的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了。 要不是主子昏迷前喊出那句“不要动她”,阿焱那小子早已在皇城司的地牢里享受了一遍大刑,他甚至怀疑阿焱是云红会派来的。 一听白果说抓人,祁夜愈发焦急,下了死命,“不能伤她丝毫!”话音刚落,就像不放心白果做事那般,已然坐了起来,“我亲自去。” 白果慌了下神,除了平乐郡主的事情,他从未见过主子这般惊慌失措过,甚至不顾自身安危强撑着起床, “主子,伤了你的小贼而已,我去抓就好,太医说您的身体需要静养,要不轻则落下病根,重则伤及心肺。” “无碍。”祁夜回得斩钉截铁,面上虽毫无血色的惨白,却挡不住他眼中忧心与喜色的纠缠。 白果自然是拦不住他,只是在他出门之时,正巧撞见祁昊进府,便一把将他扯回了屋里,“我看你是不要命了。她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嘛!让你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去找她。” “她、是、平、乐。”祁夜反手揪着旗号的手臂,浑身因失血过多而虚瘫。 闻言,祁昊和白果面上都闪过不同程度的惊讶,还是祁昊率先寰转过神来,“即使是平乐,你也要有命见她才行。” 遂回身对白果说,“带上所有能带上的人,再去柱国府将府院带上,将平乐完好无损地带回来,带不回来或是少了一根毫毛,提头来见。” 说着,扔了块柱国府的牌子给他,白果接住后,又看向祁夜。 祁昊:“你不必看他。我在这看着他,他伤口不好我不走。” 见祁夜抿唇不语,祁昊的功夫并不在自己之下,只是他从不显露,有他在,再多的挣扎也是白费。白果也没再多做耽搁,急忙往屋外奔去。 屋里只剩各怀心事的兄弟两个,谁也没再多说什么话,霎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祁昊目不移寸地盯着祁夜,他则只顾着偏头看着床幔上一个不知名的黑点。良久,祁昊悠然讲道, “我知道这许多年你心心念念要找到她,也知道那年没能救下她有多悔恨。可是,如今她又完好地出现在你面前,何必不顾念自己的身体急于一时。况且,白果是你一手调教起来的,他的本事你还信不过嘛!” 见祁夜仍是一副不理睬的抗拒模样,他叹了口气,“无非是你想早点将她寻回,好弥补你这些年的愧疚与悔意。” “我应该认出她的。” 床榻上的人幽幽地说着,画中含泪,但男儿有泪不轻弹,终是没有泪的,只有懊悔。 秋风越窗而入,珠帘轻轻摇晃,碰撞出串串声响,似是无声的呜咽。 祁昊告了假,寸步不离地守着祁夜已半月有余,他的伤日日见好,祁夜头一次如此配合地吃药换药,如今都能下床活动了。 他径直去了地牢。 祁夜的府上设有专门的地牢,这里的阴森程度,比皇城司地牢有过之而无不及,灰暗的大理石地面和墙壁上湿漉漉的,混杂着浓浓的血腥气味。 那晚在城东烟柳巷段家抓回的的林松,这些时日一直喂了药昏睡着,直到绑在了刑架上,才拿着一个小瓶凑到他鼻尖闻了闻,不多会,林松缓缓地醒来。 睁开眼看到祁夜那刻,即刻要咬舌自尽。祁夜怎会给他这个机会,手捏住他的下巴,“咯噔”一下,林松的下巴脱臼, “既然来了,启容你那么轻巧就走了!” 祁夜居高临下蔑视着他,如同地狱里爬出的阎罗,林松瞳孔收紧,毫不掩饰惊恐之色。 府内狱卒向他禀报,“主子,我检查过了,他身上有云红会的标志。” “云红会?”祁夜眉头紧锁,难道是为了上次的案子来寻仇? 祁夜:“放暗箭的那些人呢?” “他们身上没有标记。” 应该是两拨人,祁夜思索着,那晚放暗箭的人虽然多数在射杀自己,但对于云红会的人也没有刻意避开。 所以,放暗箭的这些人是想渔翁得利。箭矢也没有射杀林松的意思,他们应该是一伙的。但林松身上也有云红会的标志,难道是刻意嫁祸?那晚盐铁使也被人砍死在房中。暗中之人行事不仅狠辣,还阴毒,做好了局,就等他们投进罗网。 祁夜重又看向林松,火焰闪烁的地牢,阴暗暗的,祁夜神色喜怒难辨。 林松低垂的脑袋晃了晃,感受到了危险的气味,身体下意识往后躲,直直地贴到刑柱上。 祁夜没有立即审问他,而是一寸寸观察着林松。他善于从蛛丝马迹中寻找线索。 褪去了黑衣,林松发觉他仍穿着自己的里衣。府里配发统一的里衣林松没有穿,这身里衣面料柔软顺滑,是产自冀州的麻丝。 左手掌虎口有茧,看似是常年拿农具所致,但握剑和握农具姿势不同,茧子长得也会不同。 “他嘴里的毒药呢?” 听见祁夜的话,狱卒将那粒药丸拿来:黑市上才能买到的毒药,价值不菲。 “杀了吧!”祁夜淡淡道,“他不必开口了。” “是。”狱卒应道,“只是主子,这么死了便宜他了,不如让弟兄们练练手,吊三天怎么样?” 祁夜瞥了林松一眼,像是看一件废弃物,“怎么个死法你自己定吧。” “要杀便杀,打什么哑迷。”林松不屑道。 只是第二天刚刚黄昏,林松便什么也招了。 林松被安插进来,任务是刺杀祁夜。情报送去裁缝铺后,下一步转至哪里他并不知道。还有,他和近百人养在一处院子里,根据树木气候等细节描述,应该是在冀州境内。 狱卒到书房禀报的时候,祁夜正埋头吃药,神色淡然,坐于一旁品茶的祁昊听着,却连连摇头, “令百官闻风丧胆的皇城司果真名不虚传。听闻,就算个石头进了皇城司都要吐出几个字。” 祁夜漫不经心地将药碗放下,示意狱卒退下,回眼瞪向祁昊,“传言真假你直问我,再如此阴阳怪气,不要怪我把你扔出去。” 闻言,祁昊不怒,仍挂着温润地笑意,“看来你的伤好的差不多了,过几日你不赶我,我也要出府去了,不然,总是盯着你这张臭脸和一院子毛头小子,我该病了。” 祁夜拂袖扔出药碗,俩人如孩子打闹了会,祁昊告饶后才消停。 祁昊沉吟道:“方才狱卒说的。对方行事小心,心思缜密。你们抓了活口,对方却没有派人灭口,定是料到从他身上得不到一星半点有用信息。” “我知道。虽然线索都指向冀州,冀州是大皇子封地,但仅知道这些,也毫无用处。”祁夜亦是心思沉重。 祁昊:“大皇子心胸狭隘,他几次邀你入他阵营你都断然拒绝,定是得罪他了。你要小心。” “我更觉得杀我之人是与长公主府被抄家的事情有关。因为,几次杀手只在我外出查探平乐消息的时候出现。” 想到这,祁夜缩在袖里的手使劲攥了攥,与平乐相关的事情都不能掉以轻心。 “我即刻命人沿着你带回林松的路线,细细地盘查一番,说不定有些蛛丝马迹。” 祁夜目光深邃阴沉,“也不一定有收获。” 当务之急是把平乐找回来,可惜白果出去半个多月了,半点消息都没有传递回来。 第26章 再见面 白果送回来的消息都被祁昊扣下了,在他离府的时候才交给祁夜,祁夜大约能猜到,定是没有寻到阿焱的下落。 阿焱和齐武离府后,府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与单调。 他们来的匆匆,去得静默,只有府门的一处葡萄藤,和小院里渐渐泛黄的花灯在诉说着他们曾经来过。 祁夜时常站在阁楼窗前,望着阿焱寝舍的方向,背影落寞。白果也挺怀念阿焱在府上的时光,虽然闹腾,但府上也因此多了许多人气。 尝过了酸甜滋味,平淡也变成了苦。 祁夜重获自由后,恢复了如常的忙碌,只是这次,他是忙着外出找阿焱。 冬去春来,一复一日的忙碌似乎把府里的一切推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只有得而复失的痛楚一圈圈蔓延,每当夜深人静,总痛得祁夜无法呼吸。 葡萄藤上又挂满了紫红的葡萄,只是无人去摘。又到团圆节,府里哀嘁满地,多希望再有那日中秋夜的热闹。府里大部分的人都渐渐明白,阿焱终究是不会回来了。 期间,祁昊来过府上几次,不怕死地提起了阿焱,被祁夜不留情面地赶出府去,并不准他再来。 夏日刚至,祁昊不来府上了,两则信札却飘到祁夜案头。 祁夜展信看到,一个写着:大皇子回冀州封地,云红会将要在半道劫杀。 第二个写着:冀州地界,清源河畔,发现线索。 清源河恰巧在大皇子回冀州的途中。 “主子,阿焱的线索在冀州地界,且这次和大皇子的事情碰了个正着,会不会有诈?” “牵扯到云红会,皇城司绝不可坐视不理。”祁夜把信重新折好,心里实则是喜悦和希冀的,“将此信送去皇城司。” “那您呢!”白果预感到主子又要孤身前往。 祁夜起身,取下墙上挂的剑别在腰间,“我先前往,你与皇城司众人随后接应。” “我同你一起去。”白果有些焦急和担忧,他不想主子再孤身犯险。 “不必担心。”祁夜拍了拍白果的肩膀,“我心里有数。有你带着皇城司的人赶去接应我,些许宵小之辈不足为惧。” 这俨然是安慰白果的话,出入皇城司那么多年,他最了解那帮人是什么德性,这种危险又没利好的任务能推则推,那种利大轻巧的任务,提前闻着味往前凑。 为了争个任务大打出手,吃相难看。 这种为别人做嫁衣的支援任务,谁会千里迢迢随他去,还不是等到主子在前面扫荡得差不多,有人在后面捡个实惠。 他们巴不得被支援的人因公殉职,把所有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白捡个便宜,何乐不为。 如此这般,白果怎么会放心主子一人前往。 更别提这所谓的线索和线报,极像大皇子设的圈套。 “没找回平乐前,我不会有事。”祁夜眼底是不容置疑的笃定。 清源河畔。 祁夜快马加鞭,跑了三个多时辰,便到了。 清源河离汴京不远,是出汴京的一条小道,从此处到冀州,比走官道,快半日路程。 即便如此,极少有官宦人家走。 因为这里道路崎岖,山路盘梭,树林茂密,且绵延数十里,在此处伏击极易隐藏,遁入树林里很难追踪。 祁夜到的时候,他发觉树林的草丛底下,隐隐透出来杀气,这群人应该是训练有素的杀手,隐匿地声息全无。 他遂找了一处高枝丫等着,约么两个时辰后,天色暗了下来,路上的行人渐渐没了踪影。 大皇子的车驾才晃悠悠出现。 等到车驾驶入陷阱位置,树林草丛里窜出二十几个黑衣人,他们疾行如风,轻功十分了得,不在阿焱之下。 祁夜当即愣住,懊恼自己怎会又想起这个人。 他甩了甩不该有的想法,继续观察着眼前。 护卫大皇子车驾的士兵有一百人,如此螳臂当车,祁夜还是第一次见。 就在祁夜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束手不管时,大皇子车驾处,几声爆破的声音响起,随后是浓烟滚滚,挡住了视线。 只有大皇子车驾周围凌乱的马蹄声和脚步声。 “什么人?”大皇子亲卫军统领李凡喝道。 不等话音落,紧接着发出一声惨叫。 统领已死,士兵们乱作一团,许多人冲出浓烟向四周逃窜,有的刚一露头便被无形的力量拖拽回去,只残留下一瞬的惊恐。 也有逃出来的,被空中突然出现的木桩挡了回去。 似曾相识的机关陷阱! 祁夜上身前倾,握住身旁一个树枝,树丫摇曳荡漾,如同祁夜此时的内心。 浓烟渐散,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三四十个侍卫,加上逃走的,现在只剩下三十人不到。 余下的侍卫都聚拢到车驾周围,黑衣人将其团团围住。 祁夜隐匿在高处,搜索者熟悉的身影。 不在其中?祁夜舒了口气,这些是非事,最好不要参与。 心里如此想,但眼底的那抹失落怎样也掩盖不住。 就在此时,树林里走出两个人,皆身穿黑衣蒙面,一人步履矫健,声音跳动轻佻: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听到熟悉的开场,以及熟悉的背景,祁夜心尖一颤,又皱了皱眉头:阿焱怎么会和云红会搅和在一起! “少废话,车里的人听着,今天我们就是来取你的狗命。”另一个黑衣人打断阿焱的话。 黑衣人们显然是听这个人的号令,向车驾缓缓逼去。 阿焱推搡了旁边黑衣人头目一把,“说过的只劫财不杀人,盗亦有道,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去你的,要不是看你会点机关术,就凭你也配与我站在一起。” 阿焱最看不过这些杀人放火、鸡鸣狗盗之辈,“既然这样,咱们就此一拍两散,财我照取,人我也保了。” 这时,车驾帘子挑起一角,“这位壮士深明大义,吾愿意破财消灾。” 黑衣人头目哈哈笑道:“就凭他,你们今天一个都跑不了。” “再加上我如何。”话音刚落,祁夜翩然飘至阿焱身边。 阿焱不自在地朝一旁侧了侧,特意与祁夜拉开一段距离。 “你是谁呀!”黑衣人用鼻孔看着祁夜。 “皇城司指挥祁夜。” 黑衣人瞳孔皱缩,往后退了一步,“你是,是玉面阎罗。” “知道了还不快滚。”祁夜冷冷地道。 光报名号就行嘛!我也要起个响亮的名号!阿焱在背后狠狠地鄙视了一通胆小如鼠的黑衣人。 她又悄悄往旁边挪去,好不容易从府里出来,她可不想这么容易被抓回去。 “滚,哈哈哈哈哈。” 就在阿焱打着自己算盘的时候,黑衣人突然放肆地笑道,“老子行走江湖,岂会怕了你个皇城司的走狗,今天,就让你滚回你的阎罗殿。” 说罢,祁夜和黑衣人缠斗在一起,其余的黑衣人也对侍卫做着最后的猎杀。 侍卫经过刚才的一番死伤,士气大减,且人数上已经不占优势,畏畏缩缩,登时便溃不成军。 就在两拨人缠斗的时候,阿焱“呲溜”窜进了密林,如同泥鳅入水,登时就隐去了踪迹。 祁夜无暇去追阿焱,心里不明的邪火窜出,招式狠绝果厉。 黑衣人登时招架不住,身上被祁夜削了几刀。 就在祁夜将要将其斩于剑下之时,车驾里大皇子惊呼:“救我。” 祁夜挑开黑衣人的刀,飞身向马车奔去,砍掉了几个黑衣人。 经过刚才那一番打斗,那个黑衣人头目自知不是祁夜的对手,趁乱逃窜。 被祁夜凌空扔过来的剑插中后心,吐血倒地。 黑衣人没了头目,心神大乱,不一会便被全数擒住。 祁夜擦着手上的血迹,问道:“云红会为什么要刺杀大皇子?” 没人回答他,只有一人高呼:“唐皇万岁,杀尽宋狗。” 遂想咬舌自尽,被祁夜拧脱了下颌。 这时,远处乌泱泱一阵马蹄声近,皇城司的支援到了。 不等马停稳,刘指挥从马上跳了下来,“臣来迟,大皇子受惊了。” 大皇子这才从车驾里走出来,站在马车上,一副指点江山的架势。 “不碍事。些许宵小之辈罢了。” 趁着这个机会,祁夜查探了黑衣人头目左腕处,的确有云红会的标志。 但查探黑衣人左腕处时,那些云红标志看着奇怪。 刘指挥早已瞥见祁夜的动作,又看看旁边被羁押的黑衣人,这些可是立大功的宝贝,他可不能又让祁夜抢了先,立即指挥着手下, “将这些黑衣人押走,严加审问。竟然想行刺大皇子,臣定当翘出幕后指使。” 谁会想去皇城司走一遭呢! 黑衣人齐齐地,欲咬了口中的毒药自尽,被祁夜就近拧脱了两人的下颌。 “想死,也要问过我同不同意。” 说着,眼中带钉地瞪了刘指挥一眼,“白果,将黑衣人压回去,我逮住的人我自会查探清楚,不劳刘指挥费心。” 白果麻利地押着人往回走。 此时,皇上有道口谕传来,命大皇子先行回京,待事情查清,再回封地。 口谕来得十分及时。 刘指挥见审讯的差事捞不着,也不会认输,“大皇子,臣护送您回去。” 随即浩浩汤汤朝汴京而去。 祁夜交代了白果一些事情,便让他押着人先回皇城司,回去立即审讯。 白果:“主子,您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我怕刘指挥再抢人。” “他若想抢,就让他抢。我还有事要做,你先回去。” 说罢,翻身上马,朝阿焱消失的方向而去。 第27章 女装 祁夜追踪出去十几里地,终于在一处深洼草丛里发现了追踪香。 追踪香在一个野猪身上。 不仅如此,野猪还穿着刚才阿焱身上的黑衣,正在泥巴地里刨食吃,“嗷嗷”乱叫,像是在笑话祁夜追错了。 祁夜明知阿焱在气他,却没有生气,只是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勾起一个半月的弧度。他用剑柄使劲捅了捅野猪的肉,“早晚宰了你下酒。” 追踪的线索断了,祁夜骑上马,往东飞驰而去,那个方向是平乐线索的方向。 比起抓阿焱回去查云红会的事情,平乐更重要。 约么走了两个时辰,夜黑得厉害,祁夜终于看到远处有大团的光亮。那是一处村庄,信上所指的平乐的线索就在这附近。 村里此时篝火通明,篝火旁,是一群老老少少围着,言笑晏晏,篝火上,正烤着什么大物件,像是在庆祝什么节日。 那种欢腾的场面,似是有什么魔力,正吸引着祁夜一步步往前凑去。 他将马栓在村口的树桩上,刚进村门口没几步,祁夜穿过层层人群,目光锁定在了一个小娘子身上。 她穿着桃花红色印花裙衫,头上挽着简单的发髻,别着一朵开得正艳的红色山茶花,篝火明灭,映在她脸上奕奕光彩。 秀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那样的神态动作,祁夜仿佛看到了平乐,真真的。 祁夜有那么一刻的笃定。 他的步子越发沉重,呼吸也变得急促,每踩一步,心头的喜悦伴随着心痛缓缓蔓延。 他怕那终是泡影。 六年了,多少次满怀希望,又瞬间被冷水浇灭。 再走近些,祁夜感觉眼睛有些花了,他看着这个小娘子更像阿焱。 阿焱的背影,阿焱的侧颜,阿焱的动作,阿焱的回眸…… 小娘子便是阿焱,自从从府里出来后,她为了掩人耳目,常扮作女子打扮。 回眸一望,她无意间看见了祁夜,只是短短一瞬的惊讶,便别开了眼。 他怎么找到这里的。阿焱心里一紧,但转念一想,如今这打扮,估计他认不出来,便强装着镇定,照常说笑。 阿焱没注意到的是,此时祁夜的眼眸里已是巨浪翻涌,明灭的篝火光影映入眼帘,凭添了些躁动。 “这位官人,从何而来呀?为什么到我们村里来?”村长看见有陌生人进村,上前询问,遮住了祁夜的视线。 祁夜勉强回过身来,朝村长拱手道,“老丈,我赶路路过此处,夜已深,想在贵村休息一晚。” 说着,从怀里掏出钱袋,“这些银两您收下,全当今晚的盘缠。” “这可使不得。”村长将钱袋推回去,“借宿一晚,用不着银两,出门在外都不易。” 再三推让后,祁夜将银两收回怀中,村长引他去篝火旁。 他再找那抹身影时,早已不见了踪影,心里暗自失落与焦急。 初到村里,他如若突然大肆寻找,恐怕会引起恐慌,因此耐着性子坐在那里。 此时,祁夜看清刚刚与阿焱言笑晏晏的人,竟是与阿焱一同出府的齐武。 齐武也看到了祁夜,惊愕写满了脸庞,祁夜招手示意他过来。齐武本就惧怕祁夜,早已乖乖地走到跟前。 祁夜可以确定,刚才那位娘子是阿焱无疑。 终于找到了,这次,定不会让她再离开,纵然是再捅一刀,他也要拽着刀柄不松手。他心中说不上的欢喜。 他让齐武坐在自己身边。因为只要有他在,阿焱就绝不会自己跑。 因为阿焱极其重诺,当初出府带走齐武,也是因为齐文临去战场前嘱咐她要照顾好齐武。 村长把祁夜领到一处座位坐下,“我们今日庆祝丰收,这是烤的全羊肉,好吃得紧,你尝尝。” 说着,村长先抓起一块羊肉,撕了一口,满嘴是油,举着那块大肉,催促着祁夜。 祁夜拿起筷子,夹起一片,薄薄的一片,肥瘦相间,与中秋夜的那片一模一样,味道也别无二致。 只是不同的是,旁人桌上都是大块羊肉或骨头,只有自己面前工工整整地片了一碟,刚刚端上桌来。 虽然天意见凉,但祁夜心里暖融融的,不管是平乐还是阿焱,心里总归都是有自己的。 正在此时,趁村长绊住祁夜的功夫,阿焱早已悄悄溜到住处,收拾好东西准备随时开溜。 她现在紧张极了,双手搅在一起地难安。 他肯定没有认出我来,毕竟我现在是女装。阿焱安慰自己。 她停下踱步,心里稍微喘了口气,复又提到嗓子眼,“不对,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应该往西走了才对。” 心里莫名地噔噔打鼓,她感到事情不妙。 更不妙的是,齐武被她落在了篝火宴会上,如果被祁夜发现了,岂不是百口莫辩了。 阿焱就如此在房里兜兜转转了好几圈,直到小翠跑来叫她, “崖子姐姐,你怎么在这啊!都等着你跳舞呢!你说过要教我们跳舞的,你不在大家都等急了。” 这确实是阿焱事先渲染了许久的节目,村里的年轻的男男女女都等着呢。 阿焱没法不去,但…… 也许他只是路过,不是来逮自己的,他可是说好要放自己离府的,虽然是不告而别,但他也没什么缘由抓我回去。 想来想去还没想出头绪,她们已经走到了篝火宴会上。 村长大老远的招手让她过去,阿焱看着坐在旁边的祁夜浑身不自在,尤其是看到畏缩缩坐在祁夜一臂远的齐武。 齐武正愁眉不展得看着自己,看来已经被抓包了。 阿焱只能硬着头皮被拉过去。 村长:“这就是烤羊肉的崖子,这个宴会也是她鼓捣的,你看多热闹。” 那表情,像极了推销自己家闺女的老人。 “甚好。”祁夜淡淡应道。 晕黄的焰火在他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他冷峻的眉宇醉意微显,褪去了往日的菱角,对上她的眼眸时,眼神温和跳动。 阿焱微微一愣,总觉得今日的他与平日很不一样,是不是在笑话自己的名字。 不经意瞥了他一眼,又见他眼神沉静,乍一眼看不出端倪。 她顶不喜欢这个名字,这是初到牛头寨的时候大当家给起的,所以,她才偷偷溜去镇上找了位算命先生改了名字。 但为了掩人耳目,她只能暂时用这个名字了。 村长见祁夜对“崖子”的话赞赏有加,兴致更盛,“崖子,这位官人路过咱们村,要在村里借宿一晚。你们都是年轻人,一起去跳舞吧!别陪我们这些老家伙在这里闷着了。” “他不喜欢。”阿焱抢先回道。 村长疑惑:“你咋知道他不喜欢?” 阿焱:“我是说,这位官人车马劳顿,一定累了,肯定是想早点休息,这些乱哄哄的场面,他不肯定不喜欢的。” “我喜欢。”祁夜静静地看着阿焱,目光从未移开半分。 清风吹动她额间的发丝,露出一张明媚纯美的脸。 这人是阿焱,也是平乐! 祁夜从未如此笃定,欣喜的火苗如同篝火跳动。 阿焱眼睫眨了眨,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此时,早已按捺不住的小翠,拉起祁夜的胳膊,将手递到了阿焱手里,“崖子姐姐,咱们赶紧走吧!都等着呢!” 两手相交,空气顿时凝滞。 说不上的尴尬。 深秋的风虽略带了凉意,但祁夜半分不觉得凉,反而掌心微微发烫。 他看着眼前的人眼神闪动,自己怎么没有早一点发现阿焱就是平乐呢! 真是该死! 还好,还好,不晚,一切都来得及。 阿焱想甩掉牵在一起的手,奈何祁夜握得太紧,怎么都甩不掉。 好不容易找见了,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她走。 就这样,他们被拉着融入大圈里,大家围着篝火热情地跳呀跳,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连祁夜也很开心。 他近乎直勾勾地看着阿焱,篝火暖得阿焱双腮红扑扑的,怎样都是好看的。 阿焱心里一阵鄙夷,在府里装久了,在什么人都不认识的村里放飞自我了。 直到舞跳完了,祁夜再没有理由牵着阿焱不放,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阿焱。 阿焱挪到旁边,与人说笑。 祁夜被村长拉着嘱咐着。 只是,村长说了什么他一概没有听见,他只看见远处的阿焱与两个男子不知道说什么,说到兴致处,还伸手捅那两个男子的肩膀,亲昵得很。 落在祁夜眼里分外扎眼。 “你和新来的官人认的?”一个男子问。 另一男子也附和,“我看见他一直盯着你看,是不是也看上你了?” “没有没有。他那种人怎么会有人喜欢。”说完,阿焱又觉得这话容易让人误会, “我们不认识。” “我们认识。” 几乎是异口同声,一个男声乱入到阿焱的声音里。 阿焱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祁夜。 祁夜气定神闲,“我和她不仅认识,我还心悦于她。” 说着,如之前那般将她护在身后。 “不是不是,你们别听他胡说。”阿焱连忙解释。 侧过头来,责备地看着祁夜,见他面容平静且认真,完全不像是开玩笑。 阿焱心里更加难以置信。 她偷偷地问齐武,“你家主子难不成今天脑子被野猪踢了?说出这么奇怪的话。” 齐武也被主子的话震惊到了,他闷闷地摇了摇头。 祁夜没有再给阿焱更多的机会与别的男子说话,拉着她朝村口径直走去。 第28章 求回家 阿焱被祁夜莫名地拉着走,还是朝村口方向,顿感不妙。 她用力甩开祁夜的手,退后两步,朝他缓缓行了一礼,“这位官人,你我初次见面你就如此,太过唐突,还请自重。” 做样子就要做到底! 祁夜没有做声,双眼就这么看着她。 清风吹过她的发丝和衣袖,她整个人显得平静又疏远。 一阵沉默后。 “是在下唐突了。”祁夜望着她,刚才牵着阿焱的手在背后攥了攥,手心的余温隐隐发烫。 “姑娘的名讳可是芽儿?可出自:二月初惊见草芽。”祁夜试探地问道,平静的眼眸里多了分牵绊。 阿焱本就不愿别人提起自己的名字,何况祁夜不仅说错了,还卖弄起什么文墨,着实让人生厌。 她欠了欠身,眸子垂着,自始至终没有瞧祁夜一眼,“不是,官人认错人了。” 不等祁夜再开口,阿焱已经回身朝篝火处走去,只是没走两步,胳膊又被人拉住了。 “那姑娘的名讳是哪个字?” 寻了六年,终于再见心上人,祁夜怎会轻易放弃。 “在下对姑娘一见倾心,真心想与姑娘认识,还请姑娘不要见怪。我姓祁,单名一个夜字,你可以叫我大夜子。” 他这是存心的吧!跟我演上了。想着当时她真的叫他“大夜子”时他那张臭脸,阿焱朝天翻了个白眼,坏点子“咕嘟”冒了出来。 “这样啊!”阿焱拂去了祁夜的手,回过头来,“官人既然这么说了,你的心意我是决计不会辜负的。” 她的脸往旁边别去,愁眉不展,似是有天大的难事,“只是,村里对我倾心的男子实在太多,我都不知如何选择,只能看你的表现,再行定夺。” 一阵风卷过,祁夜的心田被吹起层层麦浪。 呼吸之间,他已经意识到阿焱是想故意作弄自己。 即使明白,他还是稳稳地中招了。 是他找她迟了,害得她失忆,又流离在外许多年,如今的确没有轻易把人带回的道理。 “好,需要如何表现,姑娘请讲。” 阿焱没想到祁夜竟然应了下来,偷偷地瞥了眼他,见他神色没有半分变化,一时不知道他心里如何想的。 管他呢!阿焱遂捂着脸,面露戚戚道,“我听闻,由此向西三十里地,有一位灵猪,吃了它的肉,一觉醒来,就会对杀猪烤猪之人一见倾心、此生不悔。” “村里那个男子都去寻了,却没有寻到,不知道这位官人与那灵猪是否有缘。” 祁夜暗暗有些猜测,抿了抿嘴唇,“姑娘所说的灵猪,是什么样的?” “它最喜欢刨地,身上有大朵的黑斑。”阿焱努力地描述着,不经意瞥见祁夜渐深的眸色,她又补充道, “我也没见过,我只是听说,就这么多线索了,其他的就看你的缘分了。” 说着,还面露期盼地凝望了祁夜许久,意思似乎在说:祝你好运。 祁夜咬了咬后槽牙,阿焱说的那头所谓的灵猪,不就是他追了两三个时辰的野猪嘛! 他从未被这样戏弄过,以前只见过平乐戏弄别人。 如若之前的阿焱对自己,他定然早就把她罚得痛苦不堪,但面对现在的她,祁夜无论如何是生不起气来的。 他看着面前的可人,本是一只大灰狼,此时却如小兔般眼神湿漉漉的,在这昏暗暗夜空下,她的容颜依旧姣好而明媚。 只是眼底掩盖不住的促狭道出卖了她。 “好。”祁夜松了后槽牙,“姑娘请安心在村子里静候我的佳音。” “一定一定。”阿焱面色微红,近乎急切地道, “路上慢些,注意安全!放心,我定然在村子里好生等着。只盼官人是我的良人。” 那难舍的模样,像极了送官人远行的小娘子。 但祁夜知道,要想让这分难舍变成真意,还要费些功夫。 他二话没说,跨上门口那匹马,回望了阿焱片刻,飞驰而去。 身后,尘土飞卷,在这黑黝黝的夜空里寂静无声地飘落。 只有“咯咯”得笑声,显得尤为突兀。 阿焱站在原地,起先笑得前仰后合,之后笑得竟然肚子疼,捂着自己的肚子直不起腰,再后来,才能勉强扶着肚子朝篝火处走去。 不管祁夜发了什么疯相信了她编的瞎话,现在都是溜走最好的机会。 阿焱倒不是怕他,只是被这种人缠住,太麻烦。 当她再次回到篝火旁时,村里的老人们都回去睡觉了,只剩下一些年轻人围着篝火,这一堆那一堆的聊天、喝酒。 篝火没有那么旺,火焰柔和了许多,衬得这个夜晚更加的祥和宁静。 只有齐武一个人的身影单薄又落寞。他自己窝在角落,总不大适应与别人交流。 “齐武。”阿焱跑过去拉起他,“快走。趁着你家主子被我支开,咱们离开这里,要不然等他回来,咱们就走不了了。” 齐武的身体在寒风中晃了晃,“好的。” 拿着包袱,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告别任何人,只有齐武默默地留了一张字条,他们便摸黑出了村子。 阿焱跑在前面,齐武落在她身后一大截。 齐武身体一向弱不禁风,脚程慢,每次赶路,她总会走一段探探路,然后等等他。 这次也是一样,齐武落下很远。她起先没有在意,直到她等了一柱香的时间都没等到齐武,阿焱忍不住回去寻他。 远远的,阿焱看见某棵树旁坐着一人。 “齐武,你居然坐在这偷懒,害我等你半天。”阿焱气鼓鼓地责备他。 等走到他的面前,齐武都没有理她,阿焱才发现异样,她蹲过去,“齐武,你怎么了?” 她大力地摇晃着,齐武身体歪向一边,嘴角还残留着黑色的血迹。 当齐武再次醒来时,已回到了自己村子里的茅屋。 身边没有一人。 他强撑着起床,走到茅屋门口,听见外面隐隐的声音传进来, “郎中,你是不是诊错了?他怎么会中毒呢!昨晚,俺们全村吃的喝的都是一样的东西,为什么只有他一人中毒了。” 村长焦急地质问道。 一旁,阿焱一声不吭地支棱着脑袋,坐在石桌旁。 齐武深知自己连累了阿焱,心里愧疚难当,一步步踉跄着走出茅屋。 “村长。” 声音虚弱得如蚊虫哼吟,村长看见齐武往这走来,迎了两步, “你刚吃完药,咋不好好休息休息。” 齐武有气无力地眼眸垂着:“村长,不必操心,我没事,害您特意寻了郎中。” “你咋说这话呢!你来我们村可帮了我们不少忙,干嘛这么见外呢!” “多谢。”齐武坚持道谢。 然后朝石桌挪去, “阿焱。” 阿焱没有动。 “阿焱。”齐武又唤道。 阿焱睡得正香。 还是村长替他叫的:“阿焱,醒醒,齐武醒了。” 阿焱睁眼的功夫,村长替她圆场道:“昨晚把你背回来,又跑到镇上找郎中,累坏了。” 齐武眼神闪动,溢满了感激。 此时的阿焱,睁开朦松的双眼,正好对上齐武的眼眸,瘆得一个激灵,清醒了。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阿焱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怪骇人的。” “我……” 齐武正要开口,郎中要走,村长推让着要送他,打断了齐武的话。 待到村长声音渐远,篱笆院里只剩齐武和阿焱两人,他才又声若游丝道: “阿焱,是我连累你了。你本来可以走的,结果,只能回来。” “别这么说。”阿焱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想通了,你主子那么阴险一人,只要被他盯上,走到哪里都会被发现的,所以,咱们哪里都不去了。” “我早该想到,你主子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走了,原来是给你下了毒,这样,我们只能等他回来了,是不是?” “不是的。”齐武想辩解,昨晚是他旧疾复发,与主子无关。 可是阿焱没有给他机会,“你放心,你这毒不会白受,咱们就在这里等他回来。解药我会帮你要来,不仅如此,还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不,要双倍、十倍奉还。” “可是,你还要去找自己的父母……”齐武不想让他们针锋相对。 阿焱潇洒地挥了挥手,“提起这件事我更生气,他给的是什么线索,五个相关人,死的死,痴呆的痴呆,哪里有线索。” “这笔账我也要和他好好算算。”阿焱咬得牙“咯吱咯吱”作响,齐武在一旁听了心里焦急地不知如何是好。 主子和阿焱都是顶好的人,不能让他们两个闹气矛盾来,不管谁伤了,他都觉得不忍。 “阿焱,其实昨晚我是……” 齐武只想把误会赶紧解释清楚,谁知此时村外马蹄嘶鸣,又打断了他的话。 “肯定是你家主子回来了。” 说着,揪住路过的翠儿,“翠儿,你赶紧进来将你武哥扶回房里休息。” 翠儿对齐武有点女人的小心思,当下脸色潮红,“崖儿姐,你咋不扶呢!” “我急着呢,你赶紧吧!” 招呼过翠儿,阿焱朝齐武低语,“你好好休息,我这就去会会他。” 第29章 陪演戏 晨光初现时,祁夜拎着那头“灵猪”返回村子。 他赶得急,一路都在懊恼自己没能想个十全的法留住阿焱一晚,生怕回来时发现阿焱又没了踪迹。 还好,到村口没一会,他就看见阿焱轻盈盈地朝他走来。 朝阳撒在她的身上,闪动着细碎的光芒,他神色微动,上前撵了几步。 还好,她愿意等自己。 “你回来了!” 阿焱神色急切切,溢满了关心,像迎接官人回家的妻子,祁夜心中一暖,轻声应道, “嗯。我回来了,再也不会离开你。” 这话听得怪,阿焱现在心思不在这里,没有过多纠结,只想狠狠地整祁夜一把。 “没想到你真的找到了灵猪,看来咱俩似是有缘之人。” 阿焱眼睫眨了眨,极尽娇嗔道,“只是我听说,灵猪肉不能假手于人,必须亲自宰杀、烹制,送到我的面前,我吃了,在睡梦中,灵猪才会给我指示。” “你想怎么吃?烤、煎、煮、炒?”祁夜平静地问她,眼里比往日多了一些宠溺。 只要她在身边,让他做什么都乐意! “全猪宴。”阿焱早就想好了。 “好。” 说着,他拖着大肥猪往村里走。 阿焱见他平日素净的锦袍沾满了泥巴,几缕头发散下来,哪里还有往日的端庄肃穆,嘴角上扬。 祁夜走了两步,突然回眸对站在原地笑弯了嘴角的阿焱道, “我做事懒散,不如你在我身旁监督我如何?” 阿焱闻言微微一愣,复又想了想,监刑这种事情,也未尝不可。 “可以呀!反正我也无事可做,正好看看你的真心有多少。” 说着,领他到了自己住的篱笆院。 阿焱拿出茶杯茶壶,坐在远处石桌旁,喝茶嗑瓜子,一副看好戏的做派。 她笃定这个在汴京里娇生惯养的官老爷,决计不会杀猪这种事情的。 说不准会有野猪满院跑、被猪拱、溅一身猪血嗷嗷叫的戏码。 听说村里要杀猪,篱笆院里里外外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娃子和妇人,端着大大小小的菜正在摘,自家男人去地里干活了,她们在忙活着准备早饭。 即使如此,她们听说昨晚来的俊俏的官人要杀猪,争先恐后地要来瞧。 “他会杀猪嘛!这么一大头猪,他自己杀的了?村里杀猪都得好几个壮爷们才行。” “城里人娇贵,我看他是不成的。” 有个好心大嫂,冲祁夜叫道,“这位官人,这猪可是不好杀的,俺们家有个大斧子,借给你用?” “那是再好不过了。”祁夜拱手道谢。 阿焱回过头来冲她嚷嚷,“李嫂子,就你热心肠。” 这么大头猪,她自己是吃不完的,叨扰村子那么久,总要回馈些。 “各位嫂子、婶子,别光顾着看热闹,赶紧回家拿盆来,呆会猪血淌出来,我这可没东西盛。” “好嘞,我这就回去拿盆。李嫂子笑得兴奋,杀猪可是过年的待遇。 阿焱冲着李嫂子利索的背影喊,“别忘了让你家李狗子把村里杀猪的肉价子推来。” 不消片刻功夫,阿焱篱笆院里,几十个大大小小的盆子摆得满满当当,肉架子也推来了。 祁夜也将那头猪五花大绑在了木板子上。 他拿过来墙角立着的锄头,朝着猪头哐哐两下。等到野猪嚎叫了两声没了声音后,他用自己的那边佩剑,割断了野猪的喉咙。 刚才满院跑的娃子们,端着自家盆,争先恐后地给祁夜递到跟前。 这头猪着实大,接了整整十大盆血。 之后,祁夜挥着李嫂子拿来的大斧子剁下野猪的头,又利落地将这头野猪分解。 李嫂子啧啧称赞,“没想到这位官人还真会杀猪。” 八卦地向阿焱打听,“崖子姑娘,这位官人是哪里来的?做什么营生的?” “我哪里知道。”阿焱没好气地回着。 “你咋就不知道了。村里都传遍了,他可是看上你了。” “我还没看上他呢!”阿焱吐了口瓜子皮,嫌弃地横了祁夜一眼,见他袖口挽起,袍边被噎在腰带里,装得人模狗样。 “我看他就挺好,专门给你猎了这么大头野猪,是个有本事的男人。” “猎了头野猪而已。”阿焱可不想在这事上纠缠,低声对她们讲道,“我让他给咱们全村做个全猪宴,今中午家家吃肉哈。” “那敢情好!”李嫂子笑得合不拢嘴。 一群女人正在聊得火热,远处一个清冷的声音乱入, “各位大嫂,家里有大铁锅的,劳烦借来一用。” 正聊得欢的李嫂子抬起头,越过阿焱朝祁夜喊,“没问题。李狗子,去把咱家的铁锅拿来。” 这个档口,祁夜用火烧去猪毛,找石头垒灶台,村里的娃子听说中午有肉吃,也争先恐后地帮衬着。 满满当当十一口锅,塞满了整个院子,妇人们都回家做饭去了,做完饭要去地里给男人们送饭。 村子里,只有一群娃子,跟在祁夜后面,帮他拾柴火、生火、添火,忙得个个满头大汗。 只有阿焱一个人坐在石桌旁喝茶嗑瓜子。 李狗子十分不满,笑话阿焱,“崖子姐姐,祁大哥在忙,你姑娘家好吃懒做,小心没人要。” 阿焱将端到嘴边的茶水重重一放,就要去打李狗子,被祁夜截了胡。 “我要。” 寻声望去,祁夜抱着一捆柴火进来,情谊浓浓地望着阿焱。 阿焱被他的眼神看得不舒服,别过脸去。 祁夜将柴火放到地上,转而严肃地对李狗子道,“以后我不想再听见有人说她的不好,听见了吗?” 李狗子后脊莫名滚过一丝寒意,看着祁夜面无表情矗立着,刚才还同他一起烧火做饭的大哥,现在浑身涌动着杀气一般,骇人。 他木讷地点了点头。 “说话。听见了嘛!”祁夜抓着不放。 阿焱见李狗子被吓得要哭了,走过去扶住李狗子的肩,朝祁夜吼回去,“凶什么凶,你都要把娃子吓哭了。” 她察觉他眼底那一抹戾气,是上次她说他心上人不好的神情。 他生气了。 祁夜仍是盯着李狗子,李狗子只能怯生生地回道,“听见了。” 他的视线这才移回阿焱身上,早已换成了温和的目光,“对不起。” “什么!”阿焱眨了眨眼睛,疑惑地问,“你又发什么疯。” “我之前凶过你、罚过你,我道歉。” “道歉有用的话,哪里还需要……”绿林好汉。 她紧急刹住了车,差点被诓了。 “你我昨日才认识,哪里来的道歉。”阿焱眼神淡如纤云,把球踢了回去。 祁夜语噎,阿焱既然不想认他,他愿意陪她。 “煮猪肉马上就好了,肋条我拿出一部分烤给你吃,你最喜欢吃猪耳朵,留个整个你抱着啃,另一个切丝凉拌。猪尾巴、猪蹄子和猪肘子我也给你留下,其他的村里人分一分,算是谢谢他们对你的照顾。” “好,这样我很满意。” 阿焱像是得了听完下属汇报的上司,略过祁夜,扫了一圈沸腾的大锅,回到石桌旁,倒了一杯茶。 端着茶水,阿焱走回祁夜面前,眼中盈盈秋水流转,“费了那么多功夫,你应该也累了,喝杯茶歇歇吧!” 祁夜神色微动,搓了搓手上的草木灰,郑重地接过茶杯。 凑到嘴边,他手一顿,眉头轻不可查地一皱,透过指缝,她看见阿焱眼底闪过一丝紧张。 他仰头一口喝下,将茶杯交回去,“好茶,多谢。” 阿焱接过茶杯,嘴角机械地勾起一个弯度,冲他点头后,回到了石桌旁坐下。 日头悄悄爬上头顶,暖洋洋的光芒散落下来,去地里干活的人都回到村里。 村长早就听说官人客气,非猎了头野猪分肉吃,喜不自胜,连手都来不及洗,跑来阿焱的篱笆院, “官人远道而来,只是借宿一宿,用不得一头猪,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说着,握住祁夜的手,另一只手在他胳膊上拍了又拍。 祁夜被这双沾满泥土的手弄得眉尖不自觉皱起,又不便避开, “村长不必介意,我恐怕还要在村里多呆几天,这只野猪只是聊表心意。” “好,好呀。”村长捧着肚子,瞥见刚捞出来的猪耳朵,“肉你就给大家分,我要这只猪耳朵就行了。” 说着,伸手去抓案上的猪耳朵,手却在半空中被人抓住, “村长,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一盆肉。” 祁夜语气不容置疑,像护食的母鸡,狠狠抓住村长的手,硬生生地扯了回来。 篱笆墙外的众人倒吸了口凉气。 村长喝酒最喜欢拌个猪耳朵下酒,村里每次杀猪,猪耳朵每次都孝敬了村长,有啥事拎了猪耳朵上门也最好使。 这个异乡人却偏偏当众驳了村长的面儿。 村长讪讪地收回手,心里不悦,转眼看见满满当当一大盆肉,也没再说什么。 说什么祁夜也不再听。 因为他已经净了手,端着猪耳朵走到阿焱面前,“整个吃?还是切了吃?” 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把小匕首,这把匕首阿焱之前见过一次,听白果讲,是他心上人送的,宝贝得很,现在却要拿来给她切猪耳朵。 祁夜脑袋被野猪踢了? 第30章 扎心 阿焱看着热气腾腾的猪耳朵,实在没有吃的兴致。 虽说她一直盯着祁夜,没有见他下毒,但她从来不认为祁夜是个会做饭的人。 尤其见他眼波闪动,期盼满满地催促着自己吃肉,阿焱更觉得这肉,亦或是这把匕首上沾了毒。 就在阿焱开口拒绝的时候,李嫂子的声音打断了她, “姑娘,赶紧吃吧!官人为你杀猪熬肉可累了,你可别辜负了他这份心呐。” 村里人讲规矩,肉的主人没说可以吃,没人动,连馋得哈喇子淌一地的孩童,也只是两眼放光地蹲在铁锅旁等着。 “你瞅瞅,都到饭点了,大家快把肉端回去,回个锅再吃。” 说着,掠过祁夜满眼的期待,张罗着村民盛猪肉。 边盛,还不忘反反复复嘱咐着:“回去再撒点盐,放点调料,或者过个水重新烹制。” 在府里那么久,祁夜知道阿焱好肉,而且,好大口吃肉,比平乐那时更甚。 然而她却面对猪耳朵不吃,反去盛肉。原来是以为自己煮的肉不好吃。 他也凑上前来,对馋得要命的孩子们讲,“我留了些猪排,到这边来,我分给你们吃。” 李狗子嘴馋,早就凑了过去,抓起第一块肋条,便狠狠咬了一口,烫得跳脚,呼嚓呼嚓喷着热气, “好吃好吃。” 这话落在阿焱耳朵里,只是以为小孩子馋肉。 直到两个三个人都说好吃,阿焱才疑惑地抬起头,正对上祁夜温情地看着她。 “你吃肉,我来盛。” 不等阿焱拒绝,祁夜修长的手握住阿焱手里的勺子,指尖轻触,凉意顿时顺着臂膀传来。 阿焱触电般扔了勺子,朝旁边挪了一大步,祁夜自然地接了过去。 祁夜一手掌勺,一手将猪耳朵推到阿焱面前, “再不吃就凉了。” 阿焱早就饿了,猪耳朵的香味挑动她的味蕾,肚子在这时不争气地“咕噜噜”地叫。 她将信将疑地端过猪耳朵,直接下口咬了一小口。 猪肉入口即化,肥而不腻,夹杂着脆骨的咯吱口感,甚是好吃。 又吃了一大口,她舔了舔唇,看着不远处表情冷冷,却温而不寒的祁夜,心中的疑惑更甚, 他竟然会做饭,而且,味道还不赖。 大锅见底,祁夜还在忙碌,只是,阿焱招呼没打便离开了。 祁夜看看猪耳朵被放在了案上,只吃了两口。 看着阿焱悄然朝村口移动的身影,祁夜心里急燎燎的,将大勺交给旁边帮忙的人,端着猪耳朵便追了出去。 只追了两步,看见阿焱拐进了一处小院落。 祁夜刚刚靠近,听见屋内阿焱的声音传来, “我吃了。你快吃吧!你现在身体弱,一定要多吃肉。” 透过窗户缝隙,祁夜看见阿焱坐在床畔,探着身子,帮齐武倚坐起身,动作轻柔细致。 冷不防地想起刚进村时,阿焱与齐武的谈笑晏晏,心里莫名的不是滋味。 低头看着手里的猪耳朵,竟有些刺眼。 她放下最爱吃的猪耳朵,竟然是因为记挂着齐武还没吃饭。 屋内,阿焱看着齐武吃了两口肉,才放下心来。 那会子她只顾戏弄祁夜,差点忘了齐武还没吃饭。 看着他精神不错,阿焱趁着“四下无人”,徐徐地讲起自己的计划: “没想到祁夜那么快就找到了我们,还好我穿的女装,我就是抵死不认,他也无法证明我就是阿焱。” 齐武闻言神色黯淡,“是我连累你了。我……” “没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你吐血不是你的错。定然是祁夜为了不让我离开,给你下了毒。” “不是的。”齐武挣扎着起身解释,“我这是旧疾,与主子无关。” 阿焱按住他,“你不用替他辩解,旧疾复发怎么会如此之巧。他为人凶险阴厉,我知道你一直害怕他,你放心,这次我一定会把你带走。” 这些话如同一把刀子,狠狠地扎在了祁夜心尖。 她一直竟是这样看我的。 一时间,他有些恍惚,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平乐! 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但她分明就是。 祁夜的手指深深陷进皮肉里,嘴唇紧抿,胸中似乎有什么涌动,即刻破茧而出。 祁夜连离开的勇气都没有,面对失而复得的人,他是怯懦的。 比起心中的痛楚,他更怕再次失去她。 屋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我已经在祁夜喝的茶里下了毒,不多时他就要毒发,倒时候,我与他交换解药。” “拿到解药,咱们就走。” 齐武摇摇头,“阿焱,你先走,我没事的,你还要找你的父母,这是头等大事。那么多年,我在府里习惯了,我跟主子回去,也省得拖累你。” “这怎么可以。”阿焱声音果决,“这是因为你没有看到过他狠辣的一面。” 沉吟半刻,阿焱缓声道,“事实上,是我连累了你。我身上有祁夜想要的东西,这个东西应该能帮他找到他的心上人。但这也是我父母留给我的唯一念想,我是坚决不能给他的。” “如果我把你留在这里单独离开,他定然会把全部愤怒发泄在你身上。” 想起那晚祁夜对林松的狠绝,阿焱打了个寒颤。 齐武不明所以,只知道阿焱误会主子了,“主子虽然外表冷,但心里对我们极好。” “我知道你无法相信,但这都是我亲眼所见。”阿焱安慰齐武, “咱们先摆脱他,我再找自己的父母不迟。反正已经找了六年,不差那么几天。” 说着,还轻柔地拍了拍齐武的肩膀,“你放心,我答应过齐文,一定会护住你的。” 齐武张了张白得无半分血色的嘴唇,最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眼底,嵌着深深的担忧和歉意。 此时窗外,烈日当空,秋末余热犹在,祁夜却觉得身上彻骨冰凉,像刚从冰窟里捞上来。 他的眼里没了半分光彩,连清冷的神色都不剩,只有烧烬后的死灰一片。 脚底像是灌注了千斤重铅,每走一步都耗费了他全身力气,他凭着最后一点气力,将手中已凉的猪耳朵放在院中石桌之上。 悄悄出了院子。 晚饭时候,村长为答谢祁夜,邀请了祁夜到家中吃饭,叫上了阿焱作陪。 席间,阿焱嘴角弯如明月,笑盈盈地看着祁夜, “祁官人真是健硕呀!”现在怎么还没毒发! 祁夜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姑娘谬赞。我幼时羸弱,常受人欺辱,幸有位故人,劝我习武,身体才渐好。” 阿焱笑容无甚变化,“那人定是位姑娘吧!” 他别过视线,故意不去看阿焱。 因为,他知道那笑里没有糖蜜温情,只有一把把的尖刀,剜食着自己的心。 “是。她与姑娘很相似。” 阿焱“呵呵”,没再言语,只是悄悄把怀中玉佩使劲往里放了放。 这时,村长捧着一坛子酒进屋, “这是我酿的高粱酒,刚开封,尝尝。” 说着,亲自给祁夜斟了一大碗,祁夜并未推辞,一饮而尽。 饮罢,一口黑血喷浆出来。 阿焱吓得手紧扶在桌上,没想到刚才好那么正常的祁夜,突然间就喷出血来。 这么久没发作,她还以为自制的毒药不管用呢! 惊讶只在她脸上过了一瞬,她即刻戚戚然起来,跑到祁夜身旁扶住他, “祁官人,你这是怎么了?” 又转身对仍愣在一旁的村长哭喊,“村长,快去请郎中。” 村长这才回过神来,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 支开了人,屋里只剩他们两人,阿焱嫌弃地放开抓着祁夜的手,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蔑视着他。 “中毒的滋味不好受吧!”阿焱冷冷地问。 祁夜目光垂着,表情淡漠,爽利地擦掉嘴角的残血,晕黄的烛光映在脸上,隔出了些许阴影。 “说吧!为何下毒?”祁夜平静道,平静地面无波澜。 事实上,祁夜并没有表面上看的那么淡定。 他心尖的血仍在一滴滴地往外渗,堆积在胸口,堵得他呼吸都困难。 阿焱气势凛冽:“将齐武的解药拿出来,我们交换解药。” “可以。”祁夜答应得极其爽快,“但齐武的毒没有解药。” 闻言,阿焱瞪大了眼睛,一把揪住祁夜的衣服,“你什么意思!” 迫于如此,祁夜和阿焱目光在空中撞了个正着。 祁夜看见阿焱眼里,此时只剩下愤怒、不甘、嫌弃、厌恶。 连一点温情都没有,哪怕是刚才那样的笑,都懒得装。 胸口沉沉,祁夜嘴角又淌下一缕血迹。 “他的毒只有我的运功点穴之法可解,药石无灵。” 如此,阿焱才甩开了他,如同丢弃一张抹布。 只觉得他是因为再度毒发,才松了口,要为齐武解毒。 却没看见低头又咳了一口血的祁夜眼里,死水般沉沉无寂,了无生气。 “你中的是草乌的毒,尽早催吐,等郎中来给你开了解毒药,就好了。吃了解药,赶紧来给齐武解毒。”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阿焱远去的背影,祁夜的视线开始模糊,他伸出手想抓住阿焱,求她不要走,嘴像粘合着张不开。 最后,倒在了地上。 第31章 第31章 村长领着郎中匆匆赶回来时,已经不见了阿焱的身影,只剩祁夜一个人孤零零倒在地上。 “哎呦,怎么躺在地上了。”郎中帮着村长把祁夜扶到床上躺下。 郎中把脉后道,“是草乌的毒。” “怎么会中了草乌的毒呢!”村长纳闷,转眼又想明白了,“城里人不认得山草,肯定是误食了。” 幸而郎中和村长对解草乌的毒很有办法,约么一个时辰后,祁夜便醒了。 他愣愣地看了会茅屋顶棚,眼神空洞无物。半响,脑袋才慢慢苏醒过来,首先蹦出脑海的,是阿焱近乎决绝的厌弃。 没想到他们的重逢会变成这样。 祁夜缓缓闭上眼睛,心底沉沉,此时村长进来屋,“怎能还没醒?这位官人只是借宿一宿,在我们村中了毒这如何是好。” 村子偏僻,村长哪里遇到过这种事情,脑中混沌,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 郎中安慰他,“村长莫慌,我再给他施个针。” 他转身去拿针袋,还未走到床边,祁夜复又睁开眼,顺势坐了起来, “村长,劳烦记挂,我醒了。” 村长见状欣喜不自盛,“官人感觉怎样?” “我好了。”祁夜已经站起来拜谢,“村长,叨扰多时,我先回去了。” “再让郎中给你看看吧,哪里不舒服再开个药方调理调理。” 祁夜谢绝了村长的热情,独自一人走出篱笆院,等拐过屋角,四下无人之时,又一口黑血喷浆而出。 他扶着墙缓了下神,掏出随身携带的解毒丸吃了一粒。 片刻之后,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淡定。 再次来到齐武的茅草屋外,里面的嬉笑声传来, “你的身体还没好,再休息一会。” 祁夜闻言脚底一顿。 人与亲近和陌生人说话,语气是不一样的。 她同齐武说话的语气,是熟稔的。 祁夜的眼眸沉了又沉,推门而入。 阿焱听到屋门的动静,寻着声响望去,只见祁夜肃着张脸,迎风而立,眼底深沉地看不到底色。 即使锦袍微皱,发丝略有些凌乱,也丝毫不影响他的如山的坚韧。 阿焱眉间微皱,“你怎么来了?” 她并不欢迎他。 祁夜一脚踏入屋里,语气毫无波澜,“我来为齐武解毒。” “我不用。”齐武慌忙地站起身来,受宠若惊地朝祁夜摆手,“主子之前替我疗伤已经耗费了太多功力,我不能再让你替我疗伤了。” “他是应该的。”说着,阿焱推着齐武到床上躺下,然后回过身来,用眼神催促着祁夜赶紧来给齐武解毒。 祁夜半垂着眼帘,走到阿焱面前,神色淡淡, “我解毒时喜静,不喜欢有人在一旁,所以,请你暂时回避。” “这是什么歪理。”阿焱抱着双臂,用眼呷着祁夜,“也没见哪个郎中治病救人还要旁人回避的。” 她顿时又些警觉,“你不会是想趁齐武独自一人,想要……” “我别无他想,只想治好他换解药。” 祁夜顺着阿焱的思路,说得煞有其事。 不管阿焱如何待他,他还是无法对她恶语相向。 阿焱静静地看了祁夜好一会,见他神色如常,将信将疑道,“最好如此。他毕竟跟了你那么多年,你就算铁石心肠,也不至于赶尽杀绝。” “你如何知道他跟我许久?” 祁夜抓住阿焱话里的漏洞,追问。 阿焱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视线别到远处,支支吾吾好一阵,才道, “我是听齐武说的,怎么了?” 她理直气壮地迎上祁夜的视线,反而把祁夜瞪了回去。 祁夜没再跟阿焱做口舌之争,他知道阿焱是不会承认的。 最终,阿焱还是在齐武的安慰下出了屋子,但她也没有走远,在篱笆院里等着。 屋里。 齐武抱歉地看着阿焱,“主子,抱歉,都是因为我,让你和阿焱之间生出那么大的误会。” “不怪你。”祁夜淡淡地回道。 “阿焱不知道为什么对您有那么大的误解,我怎么解释都没用。主子,您要不要亲自跟她解释试试。” 祁夜垂着目,认真地帮齐武治疗旧疾。 齐武见主子没有说话,觉得自己建议让主子跟阿焱解释,是不是多嘴了。他暗暗懊恼,也不敢再多说话。 一时间,屋内寂静如暮,落针可闻。 许久,祁夜停下手中动作,“好了,你体内毒素清理得差不多了。这次过后,再过三年无虞。” 齐武穿衣道谢。 祁夜:“无妨。只是有一事需要你的配合。” “主子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定然会努力做到。” 齐武心中有些喜悦与期待,这是他入府那么多年来,第一次主子安排他任务。 “我希望你和阿焱能跟我回府。” 闻言,齐武愣在原地,主子的命令他无法拒绝,但他又不想阿焱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我知道你的顾虑。放心,我不会让你和阿焱反目的。” 齐武这时的神情才缓和了不少,默认了主子的吩咐。 祁夜起身往外走,没走两步忽觉眼前发黑,身形晃动了两下,齐武从背后扶住他, “主子,您还好吧?又是我连累你了。我真没用,总是会成为别人的拖累。” 祁夜反手拍着齐武的肩,“没丧气,回去后,我亲自指点你训练,定能有长足长进。到时就可以去战场同齐文汇合。” “嗯。”齐武木讷地点点头,他实则只想呆在阿焱身边。 祁夜为齐武解完毒后,齐武的身体恢复得却仍然很慢。 阿焱以为祁夜又从中作梗,但她找了郎中来瞧,都说齐武身体已经大好。 “那他为什么还说自己身上没有力气?” 郎中哭思许久,只答道, “许是病情来得太过猛烈,虽然毒性解了,但恢复起来需要很长的时间。” 齐武抱歉道,“阿焱,你别管我了,赶紧走吧!主子既然找到我了,我跟他回去也好,这么多年,我吃住在府里,却从未报答过主子半分。” “你就不一样了,你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带着我只能拖累你。” 阿焱挥手打断他的话,“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会丢下你走的。如果让道上的人知道我不守信,我还怎么混啊!” 齐武张了张嘴,他真想告诫阿焱警惕着点主子,但他又开不了口。 这时,阿焱端过粥来,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齐武面前, “吃饭吧!你要多吃,才能涨力气。先喝点粥暖暖胃,再多吃点菜。” 齐武眼神闪动,自他记事以来,也只有阿焱一个人这样照顾自己。 甚至不嫌弃自己笨,能发现自己的长项,鼓励自己。 “阿焱。”齐武突然抓住阿焱的手,“你走吧!赶紧走,不然,你就走不了了。” “你说什么!”阿焱被说得云里雾里。 “主子要让我拖住你,我……” “我不能背弃主子,我跟他回府,你快走吧!” 阿焱听后没有多少愤怒,反而勾唇一笑,“我以为是什么事呢!放心吧!回不回府没人可以勉强我。即使回府了又如何?如果我想走,谁能拦得住我?” “可是,你不是说你不想待在府里,你要出来找父母……” “现在父母的线索不是又断了嘛!”阿焱叹了口气,“我想亲自去架阁库查。你主子的爹是柱国,哥是吏部尚书,他的官位也不差吧!正巧利用他去一趟也不无不可。” “所以,你现在还有顾虑吗?” 齐武早已被说懵了,他木讷地摇摇头。 他知道阿焱总是会有自己的打算,他不需要去明白,他只要确定不会拖累阿焱便好。 “如果需要我的帮忙,你一定要告诉我。” 阿焱看着齐武把端过去的粥全都喝了,很是欣慰,又催他吃菜。 “只要你身体健壮,就是帮我了。” 齐武身体终于大好,阿焱决定要带他离开。 这天天气阴霾,北风穿过树林缝隙,吹着树叶哗哗作响,发出令人发寒的乐曲。 冬天渐渐近了。 阿焱拉着齐武刚刚走到村门口,就被一大队铁骑堵住了去路。 为首一人眼睛斜昧,鼻孔冲到天上,他蔑视地看着脚底的两人, “这就是云红会的逆党?拿下!” 这种情况下,阿焱脚底抹油溜走不是难事,但她不能把齐武扔下不管。 “你们是什么人?” “哈哈哈哈哈~什么人!”那人傲慢一笑,“皇城司办案,还不赶紧束手就擒,我可以大发慈悲,让你少受点罪。” “皇城司……” 阿焱虽然不太爱管闲事,但对皇城司也略有耳闻,皇城司跋扈,仗着监察百官的幌子到处作威作福,滥用酷刑,不知道多少人成了刀下冤魂。 她怎么可能束手就擒,况且什么云红会她根本闻所未闻。她拔出刀来,护着齐武, “走!我断后。” “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那个人大手一挥,阿焱他们瞬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形势严峻,一触即发。 就在此时,“住手,都住手。” 人群远处,白果策马而来,赶到跟前,他跳马而下,拨开层层围着阿焱的一群人,将阿焱挡在身后, “刘指挥,刀下留人。” “你算什么东西,滚开。包藏逆党,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阿焱看得愣愣,还不及骂他一通,背后一个寒冷的身影想起, “他俩是我的人,我看谁敢动!” 第32章 第32章 祁夜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村口。他缓缓地朝阿焱走来,所过之处,那些手持利刃的皇城司之人刀尖下垂,给他让出一条路。 祁夜自始至终目光都凝在阿焱身上,见她毫发无损,才不屑地扫上马上之人的视线。 白果此时附耳祁夜,“主子,刘指挥不知从哪得来的信,我拦不住。” 祁夜伸手去拉阿焱的胳膊,习惯性地将她护于身后,手却在空中抓了空。 他回头看了眼阿焱,见她戒备于他,如同对阵刘指挥,不禁抿了抿唇,回瞪着刘指挥,将这一腔愤怒全部发泄在他身上, “刘指挥,这是何意?” 他的声音似冬日冰凌,彻骨的寒意连身在其后的阿焱都打了个寒颤。 从刚才祁夜出现的那刻开始,她的脑袋就嗡嗡的,皇城司!这三个字萦绕在她的心头。 她想过祁夜是个臭名昭著的狗官,但从没想到,他竟然是无恶不作的皇城司走狗。 阿焱周身一阵恶寒,她不知为何打心底厌恶。 正在阿焱愣神的时候,祁夜和刘指挥唇枪舌战一会,最后刘指挥被祁夜压得说不出话,但他也早有准备。 他掏出怀中玉佩,“皇城使玉牌在此,见牌如见人,祁指挥,还不下跪行礼。” 说着,见祁夜没动,他的鼻孔眼简直要翘到天上,趾高气扬地对祁夜道, “祁夜,见到皇城使不行礼,你想谋反。” 祁夜负手而立,手只管悬于阿焱身侧护着她,薄唇轻启, “我只向司公行礼,你算什么东西?!” 看着俩人剑拔弩张的模样,阿焱倒是从中嗅到了逃出生天的机会。 “他就是你说的那个大腹便便,脑袋空空的大肥猪?” 这话是对祁夜说的,她甚至贴到祁夜的耳边,学着白果的模样。 祁夜的耳根被阿焱的气息撩得酥痒,他抿唇不语,暗暗咽了口唾液。 话不偏不倚地传入了刘指挥的耳中,他满脸涨得通红,马鞭指着祁夜和阿焱两人, “你说谁!” 阿焱反手捂着嘴巴,一脸无辜地“哎呦”一声,“主子,怎么办?被他听见了。” “你说那么大声我怎么能听不见。”刘指挥气得两眼冒烟。 阿焱使劲朝祁夜后面躲了躲,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小鹿般得怯生生, “主子,他好凶。” “你。”刘指挥见阿焱两眼泪汪汪,也不好跟一个女人斤斤计较,更何况罪魁祸首是祁夜。 他又把矛头对向祁夜,“你素日仗着家世跋扈,目中无人,今日竟对同僚恶语相向,我要禀报皇城使,不,我要奏禀官家,狠狠治你的罪。” 祁夜哪里听他聒噪,他低头看着阿焱,见她佯装着畏畏缩缩,实则眼底的戏谑浅而可查。 这模样,就是他魂牵梦绕了五年的人的模样,她打得鬼主意他岂会不知道。 “我说话你听见没有。”刘指挥见祁夜不搭理他,坐在马上哇哇乱叫,“诋毁同僚,勾结逆党,今日就将你拿下,压到官家面前,谁也保不了你。” 只是话音未落,他就被一记飞剑剑鞘正戳中胸膛,狼狈地掉下马来。 养尊处优那么久,刘指挥当年练就的那一身功夫,都因为他日渐膨胀的身躯,只能施展出七成。 “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祁夜冷语嗤笑。 刘指挥一股脑才地上爬起来,知道自己打不过祁夜,拉了个人挡在身前,伸长了脖子叫嚣, “姓祁的,你好大的胆子,我可是拿着皇城使令牌来的,你打我就是打皇城使在此,你,你你竟然对皇城使不敬。” 他环顾自己带来的几十名强将,胆子又大了一些,“给我上,抓住祁夜,压回去受审。” 他带来的都是自己的心腹,听到刘指挥的命令,毫不犹豫地向祁夜冲了过去。 瞬时,祁夜和白果被几十人层层围困于内。 阿焱拉着齐武,趁着祁夜与之厮杀的功夫,一点点朝外面突围。 祁夜对身边的白果道,“去保护阿焱,这些还伤不着我。” 白果领命而去,祁夜的功夫岂是这些虾兵蟹将就能伤到的,一个旋身便把两人踹倒在地。 “不想死就放马过来。”祁夜冷扫一周。 一开始冲得最狠的几个人,现在都畏畏缩缩往后撤,他们都知道祁夜的手段,是头从战场上回来的野狼,如果把他逼急了,必定鱼死网破。 刘指挥好不容易拿到祁夜的错处,急于将其缉拿定罪,抗捕被杀更好, “给我上。他包庇逆党,等同谋反,格杀勿论。击杀逆党,我定当论功行赏。” 以利益诱惑,又有几个不怕死的冲上前去,皆被隔断了手筋握不起刀。 刘指挥见势不妙,又打起了歪主意,他环顾四周,发现正在突围和逃走的阿焱他们。 看见祁夜竟将心腹白果派去保护那个小娘子,他计上心来。 他暗地将一半属下派去堵住阿焱他们的退路。阿焱自己逃跑简单,但拉着齐武,她无法施展轻功,被困在了原地,不一会被抓住了。 刘指挥已然杀红了眼,今日左右要让祁夜命丧于此。 “祁夜,今日你逃得出去,但是她呢?” 祁夜顺着声音看去,刘指挥正捏着阿焱的脖子,眼底瞬时结了寒冰。 “把你的脏手放开。” 刘指挥见祁夜当众失态,得意自己扼住了祁夜的弱点, “把手里的剑扔掉,自己把自己绑上,否则,我拧断她的喉咙。” 阿焱眼里荡着泪珠,她眼巴巴地看着祁夜, “不要管我,不要扔剑,杀了这个阴险小人,替我们报仇。” 她只想挑起两方争斗,只有他们争斗,自己才能趁乱逃走,两败俱伤更好。 阿焱盘算得极好,但祁夜并没有按她的意愿来。 他深邃的眼神明灭不定,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刘指挥, “我答应你。”话音未落,剑被扔在了地上。 “不要呀!我可以保护自己,不用你多事,杀了这个肥猪。” 阿焱往前挣着身体,朝着祁夜吼。 “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阿焱看见满是戾气的眼底,闪过片刻的温柔。 祁夜利索地将自己的手束于身前,用的平日他们绑犯人的方法,这种绑法越挣脱越紧。 都是行家,祁夜只能对自己下手狠一些。 刘指挥很是满意,他将阿焱扔到一边,和齐武押在一起,自己大摇大摆走到祁夜面前。 抬腿便是一脚, 祁夜偏偏身子躲开了。 “哎呀,骨头还挺硬。”刘指挥挥挥手,立即有属下将刀架在阿焱脖子上,刀锋深深,阿焱的脖子上渗出了血珠。 祁夜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就在祁夜愣神的一瞬,刘指挥瞅准机会,一脚踢在祁夜的小腿肚上,只听一声闷响, 祁夜单膝跪倒在地。 刘指挥还不算完,将一只脚踏在祁夜肩上, “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好好给爷磕个响头,爷说不定高兴,留你个全尸。” 祁夜身体僵直,不语不动,任由刘指挥揉搓。 远处,属下看着刘指挥得了手,都在幸灾乐祸地看好戏,对阿焱他们的防备减轻了不少。 阿焱给白果使了个眼神,一人干掉身旁两个人,然后撤离。 她又给齐武指了个方向,告诉他一会打起来朝哪里逃。 齐武使劲眨眨眼,告诉阿焱他听懂了。 阿焱以手打出一二三,她和白果同时出手,一瞬间放倒了四人。 齐武也在他们出手的一瞬间朝远处跑去。 被刘指挥压住的祁夜,余光一直在注意阿焱那边的动静,看着阿焱他们得手,一个横扫, 刘指挥仰头跌落在地,激起一层灰尘。 不等灰尘落地,祁夜双手已经挣脱出来,拿起地上的剑。 剑光一闪,刘指挥一只胳膊滚到一旁。 那只刚才还扼住阿焱脖颈的手,在尘土里抽搐了两下。 刘指挥抱着断臂处疼得震天响地。 “敢动我的人,下次就不是一只手那么简单。” 低沉的嗓音随着锋利的刀,一起划破天际。 跟着刘指挥的下属全部乱做一团,大家都六神无主, 这时,十几名铁骑冲击而来,刘指挥的属下连忙缴械投降,六神无主地围在刘指挥身旁。 为首一人向祁夜行了礼后,静候一旁等待吩咐。 祁夜凛冽的声音再次想起,“刘指挥剿匪途中遇袭,苦战负伤,匪患绞杀。我如此上报你可有异议。” 疼得死去活来的刘指挥咬着牙,怒瞪着祁夜,没再说一句话。 比起灰头土脸地回去,有些功绩也不至于成了废人。 看着这些场景的阿焱,没有半刻犹豫,朝齐武逃走的方向遁逃。 她不想落入刚才那个肥猪手里,更不想跟祁夜再有瓜葛。 素闻皇城司跋扈恣睢、心狠手辣,果然名不虚传,对待自己人都如此,何况别人。 阿焱在树枝上轻轻一踏,再朝远处追去, 风声掠耳, 阴沉的嗓音随风传到阿焱耳畔。 “你敢走,全村人性命给你陪葬。” 阿焱脚下一顿,停在一棵树枝丫上,她犹豫了片刻, 她再狠心,也做不到不顾及那么多人的性命。 说到底,她比不过祁夜心狠。 第33章 第33章 看着远处矮丛里,蹲着瑟瑟发抖的齐武,阿焱最终决定跟祁夜回府。 因为回去也无妨。 那里对阿焱而已,已经不是一座牢笼,而是她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 但是可以暂时安置齐武,给齐武打造一身防身用的东西,也得让齐武锻炼锻炼身体,就像大当家当初跟自己说的:打不过不要紧,能跑就行。 而且,她要出入官府的地方查找父母的线索,用祁夜当挡箭牌也是不错的选择。 祁夜目光钉在阿焱迟疑的背影上,神色深沉, 内心并没有表面那样淡定。 直到阿焱缓缓地转过身来,冲他弯眉一笑,他才放松下来。 秋风吹落了泛黄的树叶,在她耳边飘过,祁夜仰头望去,阿焱耳鬓的两髻随风涌动,恰恰将她藏着心思的面容隐去大半,只剩下重逢的柔美与宁静。 似是祁夜期盼了一日又一日的重逢。 阿焱跳回祁夜身边,脚尖轻点,飘然如落叶轻柔地落在祁夜身旁,纤纤玉手扶于他肩,“哎呦”一声。 祁夜侧脸看去,只见一缕鬓发随风轻轻从唇角带过,那抹红艳艳的唇轻启,如水墨丹青里的红梅般清丽。 祁夜的视线定了一下,伸手扶她, “小心,做事还是这么毛燥。” 声音里带着些许的嗔怒。 听出祁夜的语气,阿焱这回当真有些吃惊,她本是想假装脚崴了,想讹祁夜,让他叫人把自己抬回去,此时却愣在原处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干脆自己站直了身体,讪讪地与祁夜保持好距离。 祁夜的脸色鲜有的柔和了几分, 伸手握住阿焱像泥鳅一般滑走的手。 阿焱没想到手会被猝不及防地握住,清凉如玉,她抬眼看去,眼中登时显出一分寒意。 有暗器袭来。 “小心。” 祁夜的手被反握,径直朝阿焱身后拉去。阿焱挡于前方,弯刀此时熟练地现于手上。 “哐当!” 金属在空中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 看着熟悉的背影,祁夜神色微动。 阿焱牵着祁夜,手脚不甚灵活,手背被紧接着飞来的暗器擦破了,渗出一排细密的血珠。 祁夜从背后空手接住暗器,扔了回去,那人应声倒地。 “暗器有毒。” 话音刚落,祁夜擎起阿焱的手,帮她吮吸着手背上的毒血。 一股酥麻的暖流顺着手臂爬满阿焱的周身。 她僵硬地硬抽回手,“这点毒不算什么。” 说完又想到了什么,手伸进祁夜的怀里,“你身上不是随身带着解毒丸嘛!我吃一粒。” 掏了半天又觉得自己现在是女娘打扮,这个举动十分不妥。 “嘿嘿”笑着抽回了手。 又一阵风吹过,带着些许凉意,二人却不觉得冷,甚至心头都有些发烫。 这时,将白果带着齐武回来了。 看见僵持的两人,又看着那把弯刀,不可思议道,“阿焱?!” 被这一叫,因尴尬而游离于外的思绪一瞬被拉回,阿焱下意识地寻着声音看去,嘴里还轻轻应了一声。 心里登时叫苦。 她偷偷地瞄着祁夜,见他神色如常,没有半分变化,一时捉摸不定。 就在阿焱犹豫的片刻功夫,白果早已走过来,“阿焱,真的是你?你原来是女儿身!我就说嘛!男人哪有你这么纤细瘦小的。” “你何时说过。”阿焱怒瞪了白果一眼。 再演下去已经没了多少意义,阿焱就这么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白果被阿焱怼了,不怒反而嘿嘿傻笑,下刻又泛起愁来,“可是,如果阿焱是女儿身,跟咱们回去就要被送到柱国府了。” “对呀!如此太可惜了。你只能有时间来柱国府看我了。” 阿焱轻挑着眉头,瞥着祁夜,面上愁苦,实则内心乐开了花, 祁夜的府邸都难不住她,进出柱国府岂非如履平地。 祁夜静静看着阿焱抿唇不语。 白果见氛围又略显尴尬,找话道,“主子,我先行将这些人压回京。” “不必了。”祁夜薄唇轻启,“你只负责将刘指挥送回京。” “其他人呢?” “一个不留。” 落叶掠过祁夜的眉心,那里没有皱起一点波澜。 阿焱后脊莫名滚过一丝寒意,随口道,“都是各为其主罢了,何必赶尽杀绝。” 祁夜垂目看了眼阿焱的脖颈,最后把视线停留在她的手背上,“他们该死。” 这一瞬,阿焱心中蹦出一个想法,他是因为那些人伤了自己,才由押回京改为全杀的。 但又觉得这个想法太过荒唐,立即否定。 阿焱没再说什么,去关心齐武了。 狗咬狗罢了,自己刚才一句就不应该说。 当天,他们便启程回了汴京。 站在祁夜的府邸门前,阿焱第一次见到这处正门,白墙上覆黑瓦,墙头砌成高低起伏的波浪状,正中一个方正红漆大门大敞,门上黑色匾额上书“葡萄园”三个字鎏金大字。 “这个名字倒是通俗简单。” 她瞥见门内挂着几串干瘪葡萄的葡萄藤,“就是和这个园子不太搭。” “你可以让他们搭起来。” 祁夜的声音温润,钻进阿焱耳朵里很是受用,她嘴角微勾, “我可不做免费的果农。” “这里日后就是你的家,想怎么摆设全凭你高兴。”祁夜平静的眼神里,又比往日多了一丝温度。 阿焱站在门外没挪动半分,“这里与我何干系,我应该去柱国府才是。” 祁夜又重复了一遍,“你就住在这里。” 阿焱闻言抬头看他,见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微微有些发愣。 这跟他之前定的规矩相差太远。 祁夜没有读到阿焱眼里的吃惊,以为她又要反悔逃走。 往前逼近了一步。 声音轻柔钻耳,“你不进去,难不成又要让我扛你进去?” 阿焱想起第一次进府的场景,着实有些不雅。 刚要拒绝,身体猝不及防地凌空,阿焱和周围的人都一阵惊愕,其中尤属白果的表情最为夸张, 主子怎么会背叛平乐郡主呢!他心口像是塞了巨石。 就当阿焱又会像货物一样被扔进府里时,她发现凌空的自己是被祁夜横抱了起来。 “你放我下来。”阿焱不安分地在祁夜怀里动了动,突然多了几分小娘子的娇媚姿态。 祁夜表情淡淡:“别动。” 他怎么可能放呢! 一辈子都不会放开。 直到进了府关了门,他才顺势将阿焱放下来。 此时,正是府里的训练时间,弟子们皆在训练场上。 阿焱这副样子,在府里极不自在,本想偷偷溜回寝舍换件衣服,却被祁夜拉住。 “那边不是你的寝舍了。你的东西都在那边。” 阿焱顺着祁夜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明明是祁夜的书房,自己的寝舍在书房的不明位置。 祁夜:“你和这帮小子待在寝舍院子里,不安全。” “你太谦虚了。这个府里最不安全的是你才对。” 阿焱转头不理他,“齐武,快带我去你屋。” 奈何一座冰山挡住了她的去路,祁夜低压压的声音通过胸腔传来,“不急,先同大家见面认识再说。” “我不去。我们都认识了。” 祁夜不听她的话,拉她走到观战台上, “大家静静。” 训练场上的弟子们早就发现了有“外人”进府,只是,这次主子领回来的竟是个小娘子! 弟子们哪里顾得上主子在场,早已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大家安静,新人进府,主子给大家介绍。”白果扯着嗓子又喊了一遍,弟子们才勉强压着八卦的心听着。 祁夜:“此女子名唤阿焱,以后便住在府上,她就是这个府的主人。” “主人?” “主人!” 难道是女主人!白果心中噔噔打鼓,他重新上下打量着阿焱, 主子曾经说过,这个府的主人只有平乐郡主一人。 难不成,她就是平乐郡主! 但他极少见过平乐郡主,实在不确定到底是不是。 祁夜的话如巨石入水,激起惊涛骇浪,弟子堆里顿时炸开了锅,各种猜测不绝于耳, “阿焱?是之前的那个阿焱吗?” “笨啊!之前那个阿焱是男子,这个是个小娇娘,怎么可能是一个人。” “都说咱们主子不近女色,我看未必,这个小娘子长得多水灵。” “收起你那花花肠子,主子的女人也是你能觊觎的。” “她是主人,主子是主子,以后他们俩人的话,咱们要听谁的?” “依我看,女主人经常换,主子就一个,当然还是听主子的。” …… 就在训练场上讨论的热火朝天的时候,祁夜清凉的声音再度响起, “以后府里大小事宜,全部听阿焱的。” “什么!” “真假?” “我没听错吧!” …… 此话好比石缸里的棍子,搅得石缸里的水晕头转向。 祁夜早已拉着同样头晕浊浊的阿焱向书房走去。 弟子们见主子走了,把白果围了个水泄不通,七嘴八舌地问着到底出了什么事?主子到底咋了?府里怎么会有女主人? 只有齐武一人被挤在一旁,像从前那样,在时像不存在,走时悄无声息,现在回来了,仍是无人在意。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回了寝舍。 第34章 第34章 被强拉着进了书房,阿焱使劲甩开了祁夜的手, “放手。”阿焱语气里溢出了怒气,“放开我。哪有你这样不听人说话的,我说过要回寝舍,你为什么非要拉我到训练场干什么!” 她眉目盈盈,正气势冲冲地看着自己,他心尖的人,无论如何也是美的。 他这才发现,许是自己这些年惯使军令,竟不知不觉只管命令,不知询问了。 “此事我做得不妥。”祁夜承认得大方,眼眸仍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闻言,阿焱别过眼去,她总觉得祁夜变了,说不上来的古怪。 她预想着应该有一场唇枪舌战才对。 “你的寝舍在二楼,可好?”祁夜的手在身后攥了攥,语气里满载询问。 “不好。”二楼她去过,视野虽然开阔,但上下楼都要经过一楼的书房,极不方便。 她低头沉吟,如今同弟子一起住寝舍是不可能了,“一楼东侧的耳房收拾出来我住。” “那屋子不见光。你如果觉得楼上住着不习惯,可以住西偏院。” 阿焱可记得那里是禁地。 “你确定那里可以住?”阿焱眼睫轻轻眨眨,试探道,“那里难道不是留给你心上人的?” 你就是我的心上人。 祁夜差点脱口而出,他抿了抿唇, “无碍。你先住。若是喜欢,她回来时我再腾出我的书房给她。” “那好。”阿焱从来是来者不拒。 西侧院的门锁有些年头了,但罕见的没有生锈,似乎是经常被使用。 漆木门缓缓打开,院子里,有个长长的回廊,廊上,葡萄藤有手腕那么粗,将整个回廊紧紧缠住。 廊上的藤架上还挂着几串晚熟的葡萄,葡萄熟的发紫,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着奕奕光彩。 阿焱眼里哪还有其他,摘下一颗扔进嘴里,甜滋滋的汁水绕着舌尖,回味甘凉。 尝着不错,她跳到回廊下的台凳上,伸手去摘一整串葡萄。 可那串葡萄的枝丫极结实,阿焱本就伸长了手才碰到,却怎么也折不下来。 正当她手擎得支撑不住时,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出现在眼前,触感温凉,帮她把葡萄串轻轻折了下来。 阿焱低头看去,那串葡萄安安静静地躺在祁夜手心,捧到自己面前, “你坐下吃,我帮你摘。” 阿焱乐享其成。 葡萄藤下正巧有一个石桌石凳,祁夜从怀中拿出一方帕子,铺在石桌上,将那串摘下来的葡萄放在上面。 阿焱看到,那方帕子角上,绣着一串紫幽幽的葡萄,倒不像祁夜这样刚毅的男子多有,却像个女子之物。 帕子也有些旧,但整齐干净得很。 “你这帕子是哪位小娘子送的?给我用我可怕她找上门来。” 阿焱又捏了一颗葡萄,送到嘴边,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祁夜。 只见祁夜一手拖着葡萄串,另一只手熟练地绞着葡萄枝,背脊挺直,神态安逸,落日余晖洒落在他的发梢眉间,隐去了些许锋锐,凭添了几分温柔。 阿焱眼睫一颤,这幅画面好似她见过。 只一刻的失神,祁夜听见阿焱的声音,转过头来, “好吃吗?” “好吃。”阿焱垂下眼目光仍落在那方帕子上,神色淡如纤云,似是奔波了一天有些累了。 祁夜见阿焱盯着那个帕子,抿了抿唇。 那本是平乐给他的旧物,一直踹在怀里,只待帕子主人重新用它。 “这方帕子是旧友所赠,给你用着正好。” 语气淡淡的,阿焱听不出什么波澜。 他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淡定。 六年了,阿焱仍是一样的毛病,吃葡萄总会吃得嘴边手上淌满葡萄汁,葡萄籽还喜欢到处乱吐。 记得她说这是为了让整个院子长满葡萄藤。 那时祁夜还笑她是歪理。 阿焱那时也是歪理层出不穷。 他应该早就发现她们的相似。 阿焱吃了足足两串葡萄,才心满意足地停了下来,手上沾着黏糊糊的葡萄汁,她瞄着那方帕子,想趁祁夜不注意,糟蹋了他心上人送他的帕子。 手伸到半空,一方锦帕猝不及防地伸到手边,阻断了去路。 那方手帕也绣着葡萄,但是新的。 阿焱撇撇嘴,他对心上人之物果然珍惜。 擦了擦手,阿焱饿了。 “饭准备好了,我让白果送过来。” 祁夜像是看明白了阿焱的心思,贴心地安排。 复又响起了什么,语气一顿,“现在吃饭?” 虽然不明显,但阿焱也听出了祁夜语气里一星半点的询问。 阿焱已经闻到了肉味,“吃,肉。” 她最爱吃的红烧排骨放在了自己面前,还是满满一大盆。 “还是你了解我,知道我最爱吃红烧排骨,还准备了这么一大盆。” 阿焱拍着白果的肩,过分亲昵。 白果莫名地感觉背后滚过一阵寒意,他余光瞥见祁夜阴沉地看着自己的眼神,心里暗暗叫苦,朝旁边侧了侧,轻巧地避开阿焱的手, “这是主子吩咐做的他说你最喜欢吃肉,尤其是红烧排骨。” 阿焱正夹起一块排骨往嘴里塞,抬眸看着祁夜,只见他神色里竟多了一丝期盼,似是在等自己的夸赞。 阿焱只觉得周身恶寒,心里默默告诫自己定是看错了眼。 她别过脸,招呼着站在一旁的白果,“这么多我吃不完,一起吃。我记得你也喜欢吃红烧排骨的。” 此话一出,白果觉得有双目光似刀,在自己身上剐, “我,我还有事,齐武刚回来,我帮他归置归置。” “对了,齐武也没吃饭呢!你别去了,我去看看他。”说着,阿焱抱起一盆排骨,跑出了西侧院,还在临踏出门时,探回脑袋说了声, “排骨很好吃。多谢。” 院子里的温情因阿焱的离开,渐渐冷却,白果甚至好似听见了结冰裂开的声音。 他打了个寒颤,就听见祁夜寒彻骨的质问, “你何时喜欢吃红烧排骨了!” 肉谁不爱吃呢!白果心里暗想,却不敢吐出半个字,只道, “不喜欢,不喜欢。我以后再也不吃红烧排骨了。” 祁夜这才语气缓和许多,“吩咐下去,不准私下讨论阿焱的事情。” 想了想,又道,“如果她想出门,给她开正门。” “是。”白果应道。 但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踌躇在原地,半响才硬着头皮憋出疑惑, “主子,这个院子是留给平乐郡主的,为什么要给她用?” 祁夜眼神漆黑深邃,在渐黑的天儿里,闪着奕奕光彩, “她就是平乐。” 白果疑惑,“她不是阿焱吗?” “阿焱就是平乐,平乐失忆了,即使如此,我也认得出。” 白果悄悄撇了撇嘴,“阿焱男装时,也没见您认出来。” “越来越放肆了!” “属下知错。”白果抱拳,“只是主子,平乐郡主现在一直在找父母线索,如果她发现自己的身世,想起那件事,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就不要让她想起来。” 齐武寝舍。 他一点一点擦拭着屋里的物什,身影在黯淡的烛光下,显得尤为单薄。 “齐武快来,有红烧排骨吃。” 伴随着巨大的撞门声,阿焱兴高采烈的声音灌满了整间屋子,让原本昏暗的屋子顿时变得清亮起来。 齐武一扫刚才的阴霾,“阿焱,你来了。我刚打扫好,你快坐。” “先别打扫了,趁热乎赶紧吃。”阿焱边吃边招呼齐武。 转了那么多地方,府里的排骨是她尝过最好吃的。 “府里的厨子做肉真的不赖。”这话,阿焱可不会在祁夜面前说。 齐武看着阿焱大口大口的吃肉,脑海中突然冒出个大胆的想法, 府里的厨子专门学做肉,是因为阿焱。 可转念一想,阿焱才来了一年多,府里的厨子会做肉都好多年了…… 又觉得不像。 齐武吃饭一向斯文,他吃了没多少,一大盆基本都让阿焱吃光了。 吃饱了,阿焱让齐武早休息,自己溜达着回了西侧院, 西侧院的门仍大敞着,她本想再摘串葡萄当饭后水果,但葡萄架上的葡萄已经全部都不见了,葡萄藤下的回廊也干净地像刚打开锁那会。 只是屋里,有微弱的烛光摇曳,像是特意给她留的灯一般。 她心尖暖暖地一颤,在葡萄藤下多站了片刻,有那么一瞬,她多希望推门进去看见母亲在屋里等她。 然而现在她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轻轻叹了口气,她推开了门。 “你回来了?”屋里人问。 阿焱没想到屋里真的有人等她,面露惊讶,抬眸正对上祁夜愈加黝黑的目光。 在烛光中,镀上了层柔和。 “你怎么在这!”说好的给我住,不会又要反悔吧! 祁夜只是想等她,闻言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两呼吸间,他才开口,“日后你可以自行出入葡萄园,不必再翻墙。” “我知道了。”原来是为了说这个。 她漫不经心地坐下,看见桌子上摆着洗好的葡萄,“原来都在这里啊!” 往嘴里扔了一颗,毫无意外得甘甜,“还没问你呢!这是哪里移来的葡萄,真好吃,等我哪天找到父母,也种一棵。” 祁夜:“我说过,这个府就是你的。” 第35章 喜欢藏不住 阿焱闻言,眨了眨眼睛,满心疑惑他到底为什么非要把这个府邸送给她! “哦哦,好的。” 思前想后,她觉得住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 尤其是这次回来,祁夜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 怕是找不到自己的心上人,把我当成他的心上人了。 想罢,她还有点同情祁夜,她站起来,走到祁夜身边,使劲踮起脚,伸手摸摸祁夜的头, “没事,你如果喜欢,就把我当成她。” 祁夜眼睫一颤,偏头便能闻到她温软的气息。 寂静幽深的夜里,全是祁夜擂鼓般的心跳。 空气无端地很重。 只是一刻的贪婪,阿焱收回了舒展在他面前的一切。 “我困了,要睡觉。你出去吧!”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与疏离。 祁夜这才回过神来,“被褥都准备好了,早点歇息。” 说罢,出门轻轻带上了屋门。 就让她都呆在自己身边一会,哪怕是欺瞒。祁夜幽深的目光隐匿在漆黑的夜里,多了些许落寞。 第二日,阿焱睡到日上三竿自然醒。 打开屋门,冲着太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今日她又换回了灰色窄袖锦袍,英姿飒飒,奕奕的笑容沐在暖洋洋的日光里。 院子里的人静静地看着她,等她心满意足地舒展完身体,才开口, “醒了?饿了的话我让白果送饭过来。” 阿焱正要迈步朝食堂走,冷不丁地让祁夜一唤,才发现院子葡萄藤下坐着一人,旋即换了张笑脸,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祁夜难得看到阿焱的好脸色,微愣了下,“今晨。” 实则他昨晚几乎没睡觉,即使睡着,也会突然醒来,从阁楼潜入西侧院,直到亲眼看见阿焱仍在床上呼呼大睡才放心。 今晨,一大早他又来西侧院候着。 并且,吩咐白果替他到皇城司点卯,一应事务也全搬到西侧院处理。这是要居家处理事务的意思。 因此,石桌上满满当当全是案卷。 “你都把这里占满了,我怎么吃饭?” 阿焱坐到祁夜身边,支愣着脑袋,歪头看他。 “好办。”祁夜把卷宗全部放到了地上。 指着空空如也的石桌,“这样呢?” 阿焱嘴角上挑,“极好。”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白果端着饭菜过来。四菜一汤,齐齐整整。 阿焱先夹了一大块红烧肉放进嘴里,朝着祁夜竖了个大拇指。 祁夜表情仍是淡淡,但嘴角已经不受控地勾起微微的弧度。 他贴心地替阿焱卷起一块饼,饼里有肉沫,肉沫里混着香菇丁和一些蔬菜,以前平乐不吃蔬菜,都是这样喂的。 卷饼凑到面前,阿焱捏着鼻子躲开,她刚才就看见了那道乱七八糟、黑布隆冬的菜,与其说是菜,不如说是一盘毒药。 “不吃不吃。难吃。” 祁夜手仍然举在那里,没有半分退让,“你尝一口,仔细尝一口,如果不好吃,便不吃。” “不尝,你是不是想毒死我。” 祁夜哑言,她这赖皮样一点都没变。 阿焱趁机扒拉完最后两块红烧肉,火速撤离石桌,“我还有事,不奉陪了。” 祁夜无奈地摇了摇头,把卷饼塞进了自己嘴里。 阿焱剩下的菜他简单对付了两口后,饭菜便撤了下去,祁夜继续处理事务。 不一会,白果来报,“刘指挥醒了?” “他说什么了?”祁夜神色淡漠。 白果:“什么话都没说。皇城使去看了他,安抚了许多,只是现在一人呆在屋里,什么人都不见。” “这个教训足够了。”敢动他的人,哼! 说完此事,祁夜抬眸,“阿焱去了哪里?” “她去了铁匠铺,好似要做兵器。” “我知道了。”祁夜简单地应下,然后默默加快了速度。 阿焱去铁匠铺是为了给齐武打造称手的兵器。 由于上次打弯刀的经历,铁匠大哥知道她就是阿焱后,对她仍是十分热情,“没看出来你小子居然是个女娃娃。” “女娃娃怎么了!”阿焱昂着头,握着拳,“女娃娃照样可以使弯刀,打生铁。” “哈哈哈哈哈哈”铁匠们看见她夸张的模样,一个个又被逗笑了,铺子里其乐融融。 玩笑了一会,他们说起了兵器。铁匠大哥表情郑重起来, “要给齐武打个兵器?” “是的。”阿焱也认真了起来,“他擅长阵法,但是功夫实在了了,我想给他做点暗器,关键时刻能保护自己。” “齐武我知道。虽然是个小子,但比你个女娃娃还要弱不禁风,给他把刀我都怕他把自己砍了。” “哈哈哈哈,铁匠大哥,是这么个理。”阿焱被铁匠大哥逗得大笑,“所以,你有什么适合的兵器吗?” “暗器,多为飞镖,毒针,但他手指无力,也扔不出去啊!”铁匠大哥摇了摇头。 阿焱:“我也想到了。我听说江湖上有机关触发类的暗器,我想了几种,例如弩,做得小巧轻便些。也可以做袖箭,或者根据我弯刀上毒针的方法,做一个小盒子,可以射出毒针。” “这些应对一个敌人还行,但如果是多个敌人,就要束手就擒了。” 正在讨论时,一个冷峻的声音闯入。 阿焱和铁匠大哥寻着声音望去,祁夜一身藏青色秀竹纹锦袍,站在烛火旁边,纹理分明。 “你怎么跑过来了?”阿焱皱了皱眉,怎么哪里都有他。 “那么多纸,你都看完了?”阿焱想赶人。 她可以默认祁夜给她送吃的喝的,但制作兵器这事…… 祁夜:“都处理好了。我过来看看,或许我可以帮忙。” 阿焱哪里需要他的帮忙,正要推辞,铁匠大哥拍手叫好,“主子如若愿意,再好不过了。” 他又朝着阿焱卖宝似的介绍祁夜,“主子打的兵器才算好。你的那把弯刀,也是我请教了主子,才打出来的。我的打铁技术大部分都是跟着主子学的。” “还有他画的图稿,一绝。” 我画的图稿不是一样打出了弯刀。阿焱心里不服气地想。 她还存了点小心思,祁夜这人心思沉,心机又深,当肉票搜刮一顿还行,打造兵器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他不是引狼入室嘛! 祁夜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我只帮你画图稿,打造兵器的事情我绝不插手,兵器的制作之法绝不外传,你总归放心了吧!” 阿焱咬着唇,眉头蹙着没有松开的迹象。 “嘴巴一开一闭的事情谁不会做,让我怎么相信你。” 祁夜眼睫一颤,他感怀于她竟然不信任他。 那时,他们之间心意相通,从不用多说半字。 “别扭扭捏捏的了。”铁匠大哥用大手拍了下阿焱的肩头,害得阿焱差点没站稳。 阿焱身形一晃,晃得祁夜心尖跟着一颤,抬眼剐了铁匠一眼。 铁匠嘿嘿一笑,“我用劲太大了。” “阿焱,你就听我的,主子既然说了,肯定不会泄密的。我是个粗人,不会说什么,但是主子的人品,我可以打包票。” 既然铁匠大哥都这么说了,阿焱如若再斤斤计较,反倒显得她没有肚量。 “好,就听铁匠大哥的。” 她毫不客气地招呼祁夜,“咱们去那边,我说你画。” 祁夜极听阿焱的话,她让他到哪里画,他便去哪里,她让他怎么画,他便怎么画。 画完一稿,只是叫来铁匠大哥的时候,他才会说一些自己的看法。 “这个长度多了一公分,长了一些,这里就会没有劲儿。” “还有这个东西,我粗略计算比齐文那把钢刀还要重,齐武恐怕拿不动。” “还有这里几处,都要进行修改。” …… 越听,阿焱越生气,最后,她爆发了。 她双手重重拍在桌子上,两眼瞪得像铜铃,“这些你刚才画图的时候为什么不说,害我说了那么多话,现在你告诉我都白费了。” 因为她音量太大,铁匠铺里的人都朝这边看过来,空气一瞬的鸦雀无声。 铁匠大哥看看祁夜阴沉沉的脸,又看看阿焱不罢休的牛脾气,冲着阿焱喝道, “怎么对主子说话呢!” “你怎么说话呢!” “他怎么不早说。” 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地冲着自己吼。 最后是铁匠自己愣在了原地,他傻愣愣地站在那里,脑子半天没闹明白。 只看见祁夜更加阴沉的脸, 和阿焱气冲冲离开的背影。 “我刚才说什么了?他们两个都冲我吼。”铁匠大哥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还有另一个铁匠看得清,他无奈地拍了拍铁匠大哥的肩膀,“唉,兄弟。你就多余张了这双眼。” “你啥意思,你咋还骂人呢!” 另一个铁匠,“你没看出来主子喜欢阿焱吗!” “是吗?”铁匠大哥还是一脸懵,半天才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终于明白了过来,“你瞧瞧我,主子不会生气了吧!” 画图稿需要好几天,阿焱却不想再让祁夜帮她画。 她原本打算先画一个,让铁匠做着,自己就可以抽身去架阁库找父母的线索。 然则,祁夜像是狗皮膏药一般,一直粘在她身上,头两天她只当是碰巧。 直到第三天…… 第36章 出府 早晨推开屋门,葡萄藤下仍然坐着腰背笔直,执笔写着什么的祁夜。 那些厚厚的册子、卷宗,她不知道和前两天的有什么变化,只是知道, 祁夜的纠缠没有变化。 一阵透着凉意的寒风吹过…… “天凉了,你坐在这里会着凉的。” 阿焱的声音柔软清脆,传入祁夜耳中异常温暖。 他停下笔,抬头看见她勾着淡淡的笑,眼梢微有几分亮意。 他原是打算进屋的,只是男女大防不合适,再有这个侧院屋子极少,只剩下耳房一间可用。 “我在这里便好,进屋里怕打扰你。”祁夜平静如水。 阿焱眸子蒙了层水雾,“你说什么呢?你回自己的书房处理这些不是极方便嘛!为何非要坐在这里挨冻。” 原来这个意思。 祁夜垂下眼帘,眸子里闪过一丝失落。 还好,他已经被阿焱的冷漠伤习惯了,“这里秋风正好,无碍。” 话音刚落,秋风似是也要催人走,卷起了几张纸飘落在地。 祁夜起身去捡,又一阵秋风袭来。 刚刚拿出的案卷就像满天飞舞的雪片,灌满了整个院子。 阿焱无奈,也赶忙帮着捡起来。 她可不似祁夜那样下手轻,恨不得当垃圾捡起来使劲揉搓了扔掉,才能泄了心中的烦躁。 秋风不解阿焱的意,不仅不知收敛,反而愈发肆意地在这个小院里横扫。 将阿焱正要捏起来的一张纸呼啸卷走,她挪了两步,追赶上去,奈何这张纸跟她玩起了捉迷藏,旋而又转了出去。 阿焱的倔脾气被激了出来,誓要抓住那张纸揉碎。 不远处的祁夜注意到阿焱正在和一张纸较劲,以前生硬的嘴角又扯了扯,也跟着挪了过去。 谁知眼前之人不知道看路,硬生生地撞过来,手里与他一同拽住那张纸。 “哎呦。” 阿焱额头莫名地撞上一堵又硬又冷的墙,吃痛地往后倒去。 祁夜伸手挽住了她纤细的腰枝。 腰上多了个不明触感,这可比撞头厉害许多,她如避火蛇,朝一旁倒去。 俩人手里拿着的纸被硬生生撕成了两半。 阿焱跌了个屁股蹲,委屈巴巴地坐在地上, “姓祁的,你是不是故意找我的茬?”她抬头仰面怒视着祁夜,打掉他伸过来的手,“都说了把西侧院分给我住,为什么你还出现在这?怕我弄坏了你心上人的东西,专门来看着我嘛!” “既然不想让我住,何必如此假惺惺地请我到府上,还让我住什么劳什子西侧院!我走好了。” 说罢,阿焱转身回屋收拾包袱。 祁夜没想到又惹到了阿焱,跟了进来,按住她包袱,“你不要走。既然你不喜欢我在西侧院里,我便回书房。” 祁夜这次果真听话,一盏茶的功夫,西侧院见不得任何祁夜的影子。 书房阁楼里。 白果大气不敢出,看着主子愈加阴郁的神色。 “主子,您别在意。平乐郡主本就是洒脱的性子,现在成了阿焱愈加变得不受约束罢了。” 说完,屋子里重回了寂静。 祁夜目光一直凝在西侧院里,远远看着那个时而出现,时而隐匿的人,娇小灵动,别是一番风景。 他指着窗边碍事的墙,“将这堵墙拆掉。” 白果错愕,这堵墙里面是主子当年特意吩咐打得书架,如今说拆便拆。 他回头想再跟主子确定下书架怎么处理时,回头只捕捉到祁夜下楼的身影。 白果在阁楼上看见,阿焱正朝府门口走去,赶巧地碰上了从东侧绕道而至的主子。 阿焱本想溜出门踩个点,没想到刚在西侧院赶走他,他又在府门口出现了,“你怎么在这?” 真是阴魂不散。 祁夜左手背于身后捏搓着,“得到消息,去抓一个嫌犯。” “哦。”阿焱表情淡漠,她才不关心这些狗咬狗的事情。 “你也要出门?”祁夜紧接着问。 “听说汴京繁华,一直没能好好逛逛,今天正好出门溜达溜达。”阿焱冲他挥挥手,“既然如此,我不打扰你的正事,回见。” 祁夜喊住正要抛下他出门的阿焱,“你初来汴京,定然寻不到好吃好玩的地方,我带你去。” 阿焱一脸问号,“你刚才不是说要去抓嫌犯!” “不急。已经有人过去了。”祁夜本就是搪塞的借口。 阿焱撇撇嘴,“就是因为你们这种敷衍了事的狗官到处乱跑,才会有那么多人流离失所。” 祁夜脸色沉沉,未发一言。 半响,缓缓说出压在自己心底的一些思量, “朝堂之上结党营私、官商勾结、蝇营狗苟之事本就极其常见。皇城司作为皇帝耳目,虽是监察百官,却是皇帝怕官员相互勾结,威胁到皇权。” “即便如此,京官好查,但各路州也极难监察,大量武官以进皇城司为荣,却不愿赴边疆对抗敌国进犯,长此以往,边境危已。” 暖阳艳艳,两人并肩而行,一个坚毅挺拔,一个娇小灵动,两个俊美少年引来路边无数小娘子团扇掩面而笑。 但在远处亦步亦趋跟着的白果眼里,主子和阿焱宛如一双仙界落入凡尘的璧人,是天造地设的一队。 而自己,顶多算是地上的泥巴,只能在他们身后静静地多看几眼就已经足够了。 祁夜的声音低低沉沉的,透着些许的惆怅的嘶哑,即使是这晌午的热烈阳光,也驱散不去他心底的阴霾。 在他心里,似是想告诉她,这六年他的经历与无奈。 阿焱侧过脸来,看祁夜半垂着眸子,似是看不清前路漫漫,只能在眼前的黑暗里低头摸索。 她不知为何,心中流露出些许恻隐,“那又如何!即使你做着最腌臜的事情,只要你不要变成污秽之人就可以了。” 祁夜闻言,驻足看着阿焱,只见她周身沐在暖阳光芒下,眼中神采比日光更加耀眼一路摧枯拉朽燃进自己心底,所到之处,阳光普照。 “我知道了。”祁夜收回视线,认真地点了点头。 阿焱此时注意力已经不在这里,她停步在一处胭脂水粉摊子前, 摊主嘴甜,“两位官人长得如此俊朗,家中的小娘子一定美若天仙,咱们摊子上有一支簪子可是出自名家之手,只可惜仅有一支,只得你们二人价高者得了。” 阿焱看着那是一支葡萄鎏金发簪,用葡萄花色做簪子的还挺少见,葡萄使用紫珍珠镶嵌而成,在阳光下闪着光芒。 “葡萄寓意多子多孙,夫人们带着正好。” 多子多孙这么让人不寒而栗的寓意,她才不要。 阿焱丢下簪子,“我们还没有小娘子呢!等哪天有了再来买。” 说罢,拉着祁夜走了,边走边嘟囔,“这里的商贩可真会做生意。这种话也编的出来。” 只是,她看不到的身后,那支葡萄簪子被白果买走了。 “好香啊!”阿焱嗅了嗅,循着味道就去了。 “是这!”阿焱看着门口牌子上立得牌子,“香酥烤鸭。” 她抬头端详着面前这座气派的酒楼,想着这里肯定是狗官们吃饭的地方,因此,也学着在牛头山时看的狗官的模样,颐指气使地大摇大摆朝里走去。 没走两步,就被拦住了去路,“这位客官,可提前定了位子?” “没有。”阿焱气势不减,“吃个饭而已,定什么位置。” 店小二不依不饶,“客官,我们这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不说这话则罢,说出来阿焱气得直跳脚,“你说我们是什么人!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说着,她直接回头,在祁夜怀里摸索了好一阵,掏出一个牌子,扔到店小二怀里。 门口的骚动引来了掌柜的注意,他走到门外,一看是个不认识的毛头小子,正要发作。却发现“他”后面站着的祁夜。 开酒楼的,认识汴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是必修课,不然,哪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祁指挥使。”掌柜顿时换了张巴结的嘴脸,“您来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二楼有雅间,快请。” 祁夜眸色漆黑低沉,面露不善。连个正眼色都没看掌柜。 掌柜的察言观色,知道今天这是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他瞥见店小二手里哆哆嗦嗦拿着的令牌,一把抓过来, “不开眼的东西,祁指挥使的尊驾也是你能拦得,滚开。” 转脸又一副笑脸相迎,“祁指挥使,您的令牌。” 祁夜没有接的意思。 掌柜弯着腰擎着胳膊,没一会就支撑不住,阿焱站在一旁看好戏。 掌柜的也算精明之人,立即发现了端倪。 祁指挥使虽然未正眼看自己,但对身旁这个毛头小子可是没少关注。 掌柜身体一转,“这位小官人,您的令牌。刚才是店小二狗眼不识泰山,您大人大量,以后酒楼为您常年留包房,您到店吃饭全部免费。” 阿焱勾了勾嘴角,冷笑,“果然恶人自有恶人磨。” 她出门心情不错,不想因为这点事坏了兴致,大方方提溜回令牌,朝后扔给祁夜。 掌柜将这些看在眼里,能让祁指挥使如此重视的官人,定是来头不小。 他不敢再有丁点怠慢,点头哈腰地请阿焱和祁夜上楼。 第37章 吃饭不安生 走上二楼,阿焱不甚满意,她踱步上三楼。掌柜的脸色差了一大截,但还勉强可以做主,正要开口推荐一间雅间,阿焱又踱步直上四楼。 四楼可不比下面三层雅间多,都是给贵不可言的主留得房间,即使是皇城司的皇城使来了,也不敢直上四楼。 不仅如此,她还挑了一间开窗北望的雅间,掌柜面露难色, “小官人……” 话刚出口,就瞥见祁夜不善的目光射来,他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贵人今日不一定过来,但面前这位阎罗王他可得罪不起,左右都不敢得罪,不如先满足了眼前这位明摆着来找茬的,即使贵人来了,推到祁指挥身上就是了。 转眼,掌柜又挂上一个笑脸,甚至更加眉飞色舞, “小官人请,今日小官人说了算。这儿的雅间随便您挑。” 刚才他像变脸似的一瞬尽收阿焱眼底,嘴角上挑,无声嗤笑。 照例是阿焱点菜。 她只点了两只烤鸭,还特意嘱咐两只都不要切片,祁夜又点了几个小菜, “这个几个菜是招牌,味道也可,你可以尝尝。” 然后将一个小青坛推到阿焱面前,“这是汴京城里最好喝的葡萄露,你尝尝。” “好。” 阿焱漫不经心地答道,目光早已飘出窗外,此处,和她预想得差不多,正好能看到葡萄园到架阁库的沿线。 行动前,踩点是必不可少的。 掌柜和店小二退出雅间,掌柜擦了擦额间的冷汗,店小二在一旁惴惴不安道, “掌柜的,这个雅间可是那位主的,咱可吃罪不起啊!” 掌柜的本就憋了气,抽了店小二后脑勺一个大耳刮子, “这是你应该考虑的嘛!那位主即便来了,又能拿我们怎么样,我们只是开门迎客。” “那位来了更好。”掌柜地斜瞅了雅间一眼,“到时候,恶人自有恶人磨。” 烤鸭很快便端上了桌,阿焱上手撕了一块鸭腿,啃了起来。 祁夜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没动,他吃饭向来文雅,从未正要无从下筷过。 啃了两个小鸭腿后,阿焱又将皮和肉撕下来,裹上酱汁,包着单饼大口大口地吃着。 吃得正香,却看见祁夜还斯斯文文地坐在那未动筷,催促道, “快吃,再不吃就要凉了,凉了那就真的不好吃了。” 祁夜艰难地拿起筷子…… 阿焱最不喜这样扭扭捏捏的模样,她探着身子夺了祁夜手里的筷子,又将烤鸭抱起来放到祁夜面前。 祁夜动动手指,为难地没有接。 阿焱索性用油乎乎的手拉过祁夜的手,滑腻的油渍感,让祁夜皱了皱眉头。 “偶尔尝试一下也挺好。相信我,你啃一次就会喜欢上这样大口吃肉喝酒的感觉。” 祁夜目光闪烁,盯着手里那只烤鸭,又看看面前吃得神采飞扬的阿焱,缓缓低头啃了一口。 他其实也不是什么讲究的人,在军营时,风餐露宿,战争不知什么时候会来,吃饭全靠抢,谁会在乎吃相的文雅,或者粗矿呢! 只是,回到汴京后,许是周围氛围的变化,他吃饭也就讲究起来了。 他受周遭环境影响太甚。 不知不觉,手里的烤鸭已吃了半只。 阿焱手里的烤鸭已经吃完了。几个小菜也上齐了,她在慢条斯理地吃着小菜,看着祁夜大口大口啃着烤鸭的模样,甚是满意, “这样啃不赖吧!” 祁夜没有回答,阿焱当作默认了。 两人又喝了几碗米酒。白果找到了祁夜,似是有事要禀报。 祁夜起身前,对阿焱道,“你先吃着。” 然后去了隔壁空置的雅间。 祁夜出门后,阿焱正好可以仔细地观察去架阁库的路。 从葡萄园到架阁库倒是不远,仅隔着三条街,如果晚上夜行,可能更要快些。 但麻烦的是,要穿过东市,汴京晚上没有宵禁,听说夜晚灯如白昼。 …… 阿焱正在想盘算,突然背后的雅间门被撞开。 一个侍卫模样打扮的人站在那里,鼻孔朝天地睥睨道, “你什么东西,知道这个雅间是谁的嘛!还不快滚。” 阿焱表情淡漠,纹丝未动。 掌柜的此时跌跌撞撞追进屋来,向侍卫拱手作揖,那架势,奴才相比刚才更甚, “哎呦,官爷恕罪恕罪。咱通报了大皇子名号,可是他们非要霸占这个雅间,我一介草民,拦也拦不住啊!” 阿焱“噗嗤”一笑,“你这见风使舵的本事真是妙啊!” 掌柜的缩了缩脖子,往侍卫身后退了退,火已经点了,他只要作壁上观就行了。 大不了砸点什物,只要大皇子不怪罪,其他都好说。 那个俨然是个侍卫头儿。 他见阿焱捏着筷子,悠哉地夹了口腌笃鲜里的嫩笋,慢悠悠地嚼着,又端着酒碗,仰头一大口,全然没有谢罪告退的意思,登时火冒三丈。 他仗着大皇子的势力,在汴京城里横行惯了,哪个见了他不乖乖奉上宝物,俯首哈腰,今日竟然碰到个如此不识时务的。 “来人!”他当即喝道,“给我拿下。” 话音刚落,两名侍卫小兵冲上前去,明晃晃的军刀砍向阿焱, 阿焱将手里的碗扔到一个侍卫脸上,又一个神龙摆尾,将另一个踢到侍卫头儿脚下。 阿焱都没正脸看侍卫头儿一眼,接着夹了一块松鼠桂鱼肉放进嘴里。 “我让你吃。”侍卫头儿挥刀朝桌子砍去。 阿焱用银箸挡住刀锋,侍卫头儿微微一愣,使劲往下压去,想用力气搏一搏。 “打架可以,想要浪费食物,是绝对不能饶恕的。” 话音未落,阿焱猛踢了侍卫头儿的膝盖窝,侍卫头儿嚎了一声,“咕腾”跪下了。 阿焱:“像你不敬的食物赔罪。” 侍卫头儿涨得满脸铁青,他何时受过这等屈辱,没有半分仪态地乱吼, “给我上,上,砍了他,砍了他。” 两名侍卫闻言从地上爬起来,双双朝阿焱砍来,阿焱一脚踹倒一个,那个侍卫正巧跪在了侍卫头儿脚跟上,本来刚缓过劲来,要爬起来的侍卫头儿,被他一跪又重重地跌了回去。 俩人跪在那里,倒十分像朝阿焱赔罪。 另一个侍卫得了一点空档,握刀从阿焱头上扫过,她往后仰身,单脚踢飞侍卫手里的刀,也将他一脚踹倒在地。 刚跪下的这个侍卫,正好扑倒在前一个侍卫身上,一连串的连锁反应,三人像多米诺骨牌一般,齐刷刷跪倒在阿焱面前。 阿焱刚才后仰,头上簪的木簪滑落,青丝如瀑布般散落下来,窗外秋风经过,飘起阵阵清香。 祁夜听到打斗声回来时,正巧看到这一幕,美得移不开眼。 “你回来了?事情处理好了?” 阿焱回眸莞尔一笑,那笑轻柔恬淡,完全不像刚经历了一场取人性命的打斗,只是吃了两口菜,没等官人回家一同用膳的小妇人。 “嗯。”祁夜轻声应道。 转眼才像是看见屋里齐刷刷跪着的三名侍卫。 是大皇子的人。 为首的是新晋的侍卫统领李辉,同前些时日郊外刚殉职的李凡算是表兄弟。 都是大皇子妻子族的人。 平日里横行惯了,百姓有苦难言,今日正巧给他个教训。 李辉此时也看见了屋门口站的祁夜,背脊登时凉呼呼渗出一层冷汗。 即使自己仗着大皇子横行,但有几个人他也是不想得罪的。 皇城司指挥祁夜便是其中一位。 他挤出一个笑,那笑,甚至比哭还难看, “原来是祁指挥,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嘛!” 说话间,他为了显示自己的身份地位,顺道气势上不输,李辉一拍桌子直直地站起来。 奈何他小瞧了阿焱刚才那一脚下脚有多重,起到半道,猝不及防地又跪到地板上。 又羞又恼又气,脸上像开了染坊似的,红紫青黑炸开了花。 最后在两个小啰啰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 李辉:“既然是祁指挥在这吃饭,我就不叨扰了。哈哈哈哈,再会,再会。” 说着,一溜烟跑了。 祁夜全程面无表情地站在屋门口,只等到李辉他们往外走时,嫌弃地避开,走回到了桌子旁。 “没伤到吧?”能牵起他关心的只有这个。 “你看我像受伤的样子吗?”阿焱冲他促狭地眨了眨眼,嘴角眉梢都笑弯如月。 祁夜仔细盯了一会,才放心,“汴京城乱,我不该留你一人在这。” “放心。”阿焱慵懒懒地说,“都是一群养尊处优的酒囊饭袋。” 她换了葡萄露喝,“在这儿,应该也没有几个人是我的对手,再说,打不赢就跑嘛!难不成他们还能追得上我不成。” 但她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总是如此一副要护我一生的表情做什么!难不成你真觉得离了你我竟不能活了。 想罢,她吐了吐舌头,把葡萄露扔回桌子上,“这就是最好喝的?还不如我酿的好喝。” 说着,她来了兴致,“明年摘了葡萄,回去我酿些你尝尝。” “今年也可。”祁夜淡淡说道,眼里的期待与欣喜再也掩盖不住。 “葡萄都吃完了,怎么酿?” “今年的葡萄,我都用冰块存着呢!”说完,他端着酒碗喝了大口,似是想要掩盖自己这羞人的小心思。 “好呀!”阿焱爽快地应道,毕竟浪费葡萄更是不行的。 李辉灰溜溜地从酒楼出来,哪里咽得下这口气,跑到大皇子面前告了一状。 “祁指挥简直目中无人。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明知我是大皇子的人,还对我大大出手。还,还出言辱没您,说您只不过是个庶出。可惜属下打不过他们,未能替主子挣回脸来,请您降罪。” “他真这么说的?”大皇子的声音悠悠地从马车里传出,喜怒难辨。 “是,是。”李辉打了个寒颤。 “既然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吃饭,不如本皇子也去尝尝如意楼的香酥烤鸭。” 第38章 大皇子不善 阿焱他们午饭吃得极慢,只是因为阿焱需要一点点熟悉去架阁库的路。 祁夜也贴心地没有打扰她,看着阿焱捏着一颗葡萄,一点点吸允着饭后新端上来的葡萄。 阿焱自己都没有发现,每当她想事情的时候,都会叼着一颗葡萄慢慢地吃。 等到她终于有空暇看向祁夜的时候,见他单手执着杯子,纤细白皙的手指犹如白玉,比他手里那只翡翠绿的玉盏还要温润许多。 他其实长了一副好皮囊的。阿焱心道。 发现阿焱看他,祁夜放下玉盏,“可以走了?” 原来他一直在等自己。 阿焱倒是有些恐慌了,她可不想被他看出什么端倪。 “我闲人一个,无事可做,在这多坐一会,或少玩片刻都无关紧要。” 她歪头看他,“只是你,不应该有很多公差?刚才还说出府是因为有嫌犯要抓。却和我一道坐在这里清闲。” “嫌犯已经抓到了。”祁夜讲到公差,总是一副不近人情的表情。 事实上,他对谁都是如此,只有对阿焱时,才会流露出人性的春风和善, “所以,今日我只陪你。京城人多,关系盘根错节,有我在总会好些。” 阿焱连忙摆手,“不用陪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不会迷路的。就算迷路了,我跳到高处看看,就找到葡萄园了。” 祁夜仍不妥协,“咱们接下来去哪?” 他甚至语气里流露出些许焦急。 阿焱眨眨眼,不以为然地慢条斯理道,“如果你怕我趁机溜走的话,那就更不必担心了,齐武还在府上呢!我答应了齐文要照顾他就不会食言。” 祁夜正要回答,余光瞥见窗外那声势浩大的车驾,眸色渐冷。 阿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这是?大皇子的车驾?” 上次打劫过,所以她认识。 “你先走。” “我先走?” 几乎是异口同声地。 阿焱害怕大皇子认出她就是那天打劫的其中一人,虽然那天是被诓骗了。 祁夜更怕大皇子认出阿焱就是平乐。 阿焱刚踏出屋门,就听见铠甲上鳞片哗啦啦的撞击声,顿时灌满了整个酒楼, “一个都不准放走。”是李辉的声音。 阿焱缩回屋里,“这下没法从正门走了。” 说着,她想要跳窗遁走。 刚踏上窗棂,祁夜拉住了她,“光天化日之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如若跳窗走,被安上贼人的名号就麻烦了。”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这次换阿焱焦急了。 祁夜将她拉过来依窗坐下,为她轻轻梳起头。 温凉的手指碰到她的皮肤,脊背凉飕飕得透着一丝麻意,她躲到一边, “你这是要做什么?” “束发。” “束发?”阿焱满脸懵地看着祁夜,“你这是什么办法?” 祁夜重新把她按下,“为了让你不被认出来。” “我自己来。” “坐好。”祁夜语气里满是不容置疑得坚定。 阿焱的发丝柔软如丝绸轻滑,手指穿过,还残存着淡淡的发香。 祁夜心里一阵发热。 他第一次为人束发,不甚熟练,等到大皇子踱步进雅间的时候,祁夜刚好把发簪插进发丝里。 “祁指挥好雅兴。”大皇子的声音喜怒难辨,“原是在此会佳人。” 阿焱侧背着屋门,发间别着一支葡萄发簪,不似寻常娘子花枝满头,倒别有一副清丽脱俗的俏皮。 “见过大皇子。”祁夜朝大皇子恭敬行礼,阿焱却坐在那里未动。 这个声音让她觉得不讨喜,她厌弃地皱了皱眉。 此时,大皇子踱步到阿焱对面,坐在祁夜刚才坐的椅子上, 阿焱与大皇子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了。 “见过大皇子。”阿焱语气淡淡,更似是与一个许久未见的故人打招呼。 大皇子看见阿焱微蹙的眉梢,竟觉得有些熟悉。 李辉见阿焱如此傲慢,喝道,“大胆,见了大皇子竟然不行礼。” 说着,恨不得要把阿焱大卸八块。大皇子摆摆手,“不得无礼。” 李辉只能讪讪地退下。 大皇子脸上挂着笑,“这位娘子是?” “我叫阿焱。”她语气淡漠,她不喜欢大皇子这笑,透着假。 “这个雅间是我挑的,与祁夜没关系。听说是专门为你留的,既然你来吃饭,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哈哈哈哈哈。”大皇子看看阿焱,又看看祁夜,“这位阿焱娘子真是有趣。” “这几日,祁指挥不点卯的折子都递到父皇面前了,原来是因为美人在侧。” 阿焱看着大皇子这笑,总有种不怀好意的感觉,忍不住想要踹他两脚。 “说了我跟他没关系,你去不去点卯,与我何干。” 大皇子:“看来是还没俘获阿焱娘子芳心啊!” “我都说过我们没关系了。”阿焱火气冒了出来,她拍着桌子站起来。 不屑地呷了大皇子一眼,对祁夜道,“咱们走。” 看到那表情,大皇子微微一愣,让他想起了平乐。 “这娘子当真有趣,让我想起了故人。” “大皇子说笑了。”祁夜眼眸沉沉,异常平静,“只是我捡回来的乡野村妇,不懂礼数,冲撞了大皇子,臣替她向您赔罪。” 这时,阿焱已经走到雅间门口,回过头来,眼睫垂着看祁夜,似是厌了, “跟他说这么多做什么!还不赶紧走。” 祁夜再度行了礼,“在下不打扰大皇子雅兴,先行告退。” 李辉横刀挡在门口,“这样就想走,以为我们大皇子是什么人。” 大皇子倒是没有生气,端起新换的茶盏啧了口,“祁指挥,今日之事本皇子可以不计较,只是,希望你再慎重考虑考虑你我同谋大业之事。” 祁夜抿唇不语。 大皇子挥手让李辉放祁夜他们走,李辉咬牙气愤却也无可奈何。 阿焱一刻不停,大步朝外跨步而走,祁夜只在后面默默跟着她。 等他们走后,李辉气不过,“大皇子,他们明摆着目中无人,您怎么就这样放他们走了,应该把他们抓起来当众笞刑,让那些对您不敬的人都掂量掂量。” “愚人之见。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岂能因为这些事肆意发难。”大皇子朝外看着楼下渐行渐远的两个人,目光停留在阿焱身上, “查查跟祁夜一起的小娘子的底细。” 李辉闻言眼露精光。“是。” 出了楼的两人,有意无意地朝东市走去。 阿焱回头对祁夜硬生生道,“不准和那个人有任何牵连。否则咱俩一刀两断。” 这语气,与当年一模一样。 祁夜嘴角不自觉地勾起,“好。” 平乐幼时与大皇子便不对付。 太子当年意气风发,在朝中威望极盛。大皇子虽为长子,但是庶出,且母妃婢女出身。 那时,平乐就看不中大皇子凡事与人为善的虚伪,尤以讨厌大皇子的笑容为甚。 “那个所谓的大皇子,笑得假模假式,虚假得厉害。心里指不定怎么算计人。” 即使失忆,阿焱说出了几乎与当年一样的话。 但阿焱身份不同。 他扯了扯阿焱的袖子,在耳畔嘱咐她,“有话回府再讲,这里耳目太多。” “怕他的。他敢来,我等绿林好汉人人皆可杀之。” 这种不屑的劲儿也别无二致。 祁夜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纠结这件事,淡声问她,“我们现在去哪?” “听说汴京城夜市极其热闹,我想看看。”这虽然是借口,但也是实话。 “好。”祁夜爽朗地应道,黑沉的眼眸在夕阳的余光里,别样温柔。 阿焱知道他肯定会顺着自己,她想过,许是自己让他想起了心上人,这样也好,有这个便利,她可以多得些益处。 走了两步,她又想起什么,侧颜问他,“你带钱袋了吗?” “带了。”祁夜应道,刚才在酒楼,听完白果的汇报,他顺带要了钱袋和簪子。 夜晚的汴京灯火星点,梦亦阑珊,比白日更热闹。 阿焱塞进一处杂耍场子看喷火,叫得拍手蹦跳,祁夜就靠在身侧,用身体圈着她别被挤到了。 她毫不吝啬地扔了五两碎银子过去。 又挨个叫卖吃的的摊铺惠顾了一圈,每样都尝一点,吃不上的都被塞进了祁夜肚子里。 “臭豆腐?”阿焱捏着鼻子要了一碗。 吃了第一口就不想吃了,推到祁夜面前,“是好吃的,只是我已经吃饱了。” 祁夜掩着鼻子,这种东西他是决计不吃的。 阿焱见他不动筷子,凑过来,“浪费吃食可不好。” “我吃不下了。”祁夜说的也是实话。 阿焱哪里是那么好诓骗的,他明明是娇气得不吃这个味道。 顿时又有了捣怪的小心思。 她眼中带泪,盈盈如秋水,就这样凑在祁夜面前,“祁哥哥是嫌弃阿焱,不想吃我吃过的吗?” 祁夜一愣,莫名地有些燥热。 阿焱夹了一大口臭豆腐凑到跟前,“就吃一口。” 祁夜哪里受得了这个,明知道阿焱又在作弄他,但他就是无法抗拒。 吃得差不多,祁夜带阿焱去了鼓楼上看脚下烛火成龙, “好美啊!汴京果真是繁华得让人流连。” 阿焱趴在栏杆上感叹,“可惜皇帝和狗官只能看见这虚荣的繁华假象,哪里见得着老百姓的苦难。” “初见你时,你说的冀州赋税问题我查过。”祁夜淡淡地说,声音像极了沉寂的夜空, “冀州人少地多,虽然有几处县吏横行,但多地还算物资充盈。” 阿焱皱眉,“你这是去哪查的?怎么查的?” “皇城司查案自有办法。” “你就坚信你所谓的办法真的能找到真相吗?” 祁夜不能保证。 阿焱拉着他飞下鼓楼,“我带你去个地方。” 第39章 临时的村子 祁夜被阿焱拉着往汴京城外而去,只是临出城前,阿焱买了袋米,还有许多吃食让祁夜扛着。 祁夜:“我们要去哪?” 以防万一,他已经让白果随时准备策应。事关阿焱的安危,一切都要小心的。 秋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裹挟着祁夜温润的声音钻入阿焱耳中。 阿焱轻轻落在一处高耸的树枝上,偏头看着轻功和自己“棋逢对手”的祁夜,故作神秘, “到了你就知道了。” 月光透过树的缝隙,斑驳得洒在阿焱身上,宛如踏月而来的仙子。 她促狭一笑,“保证你荷包里的银钱一个铜板不剩。” “走吧!” 话音刚落,阿焱如离弦的箭羽,已飞出极远,原地只剩树枝轻颤,几片黄叶在夜空中暗自飘落,祁夜暗暗赞叹阿焱的轻功又敏捷不少。 约么半个时辰,他们落在一处村子外。 又不像一个村子。 这里林林总总十几个临时搭的草棚,杂乱地堆在一起,有的倾斜着随时都要倒塌。 篝火未灭,锅里咕噜噜得没有半粒米,祁夜看见一个妇人盛了半碗汤水,里面只有些树叶树根。 这里算是逃难人的临时居住地。 有一个娃子远远地认出了阿焱,跑过来,“阿焱姐姐,你好久都没来了。我好想你。” 祁夜看着那张乌黑得辨不出性别的脸,往旁边挪了步,只有那口牙白刷刷得亮眼。 阿焱毫不介意地使劲揉了揉娃子乱糟糟的头,帮他摘去枯叶, “我知道你想我,所以就来了。还带了……” 阿焱伸手去拿米袋子,捞了个空, “大哥哥。”娃子一脸兴奋地看着祁夜。 阿焱转头看见挪出去好远的祁夜,叉腰鄙夷他, “怎么?屈尊到这里脏了你的脚吗?米袋拿来,我自己进去。” 祁夜把米袋下意识地护了护,“我拿进去。” 阿焱打量了他一番,没再理他,拉着娃子往前走,大家伙儿看到阿焱,黯淡的眼神顿时有了光亮。 “是阿焱姑娘。” “阿焱姑娘来了。” “阿焱姑娘” …… 阿焱把米袋拿来,“来的匆忙,只给大家带了这些米和吃的,大家凑活一段时间吧!” 说着,有人早已迫不及待地接过了米袋,小心翼翼地倒了一星半点到铁锅里。 饿坏了也馋坏了的娃子们都聚集了过来,看着米粒翻滚,仿佛闻着米香就能吃饱。 “对了,还拿了一些银钱。”阿焱又习惯性地自己伸手从祁夜怀里拿。 祁夜安静地站在原地,任由阿焱摆弄,只待她拿完荷包后自己稍微整理了下衣袍。 阿焱将沉甸甸的荷包扔给一个年纪稍长的妇人,她似乎是这一群人信服的人。 安顿完这些,阿焱和祁夜站在远处,看着米汤熟了大家争先恐后地抢食。 阿焱悠悠地开口,“这就是繁华底下的老百姓。” 她的声音婉转悠长,褪去了肆意地洒脱,似乎是在讲一个沉重漫长的故事, “你看,这些人里壮丁不少,无论是种地经商,难不成会饿了自己的肚子?但他们的地却被抢了,即使有地,辛苦种出来的粮食都不够交赋税的。” “他们之所以跑到这里,是因为听说汴京城的繁华,可是,他们没有丁户薄,没法在汴京经商落户,只能窝在这里。” “刚见面那会,你肯定是不相信我说的话的。” 阿焱说罢,冲着喝米汤的人喊道,“你们中间谁是冀州来的?举个手。” 那些人个个端着刚盛出来的米汤,“呼啦啦”喝着,似乎是感觉不到米汤的汤。 听见阿焱的声音,头也忙不迭抬,只把一只手举得老高。 祁夜看着,眉头紧锁,这里目测有五六十人,竟有一半是冀州逃难而来。 “冀州是大皇子的封地吧!”阿焱的面容隐在黑夜里,透出前所未有的寒意。 “是。”祁夜应道,一手抚上阿焱的手背。 手心微凉,但他关心她的心是暖的。 “这件事我已经在查了。”祁夜压低了声音,只有两人可闻,“自太子失事后,大皇子一人独大,势力盘根错节。且如今官家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你顾虑的好多啊?”阿焱抽出手,抠了抠耳朵,“按你的分析,更不能让大皇子继续这样下去,不然,他岂不是很容易就当上皇帝,他如果当了皇帝,还让我们这些老百姓活吧!” 祁夜抿唇不语,眉头蹙得更紧了。 阿焱见祁夜不说话,又想到了什么:“那天在城外打劫,碰到的车驾是不是也是大皇子的?” “是。” “我那天就应该一刀捅死他。”阿焱忿忿地说道。 祁夜知道阿焱的性子,指不定心血来潮,就单枪匹马杀去了大皇子府,他思来想去,决定要将那日的事情说给她听。 “阿焱,大皇子我来对付好吗?” 阿焱立即要开口辩驳,祁夜抬手制止了她,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大皇子心机深沉许多,那日你打劫见到的,实则是大皇子自己编排好的。” 祁夜沉沉地看向远方,漆黑眸子没入了黑衣之中, “那日打劫大皇子的看似是云红会的人,但他们身上的标志都是临时描画上的。” “云红会是什么?”阿焱问道。 祁夜:“一个叛党组织。” “什么!”阿焱听罢,一脚踩死地上刚探出头来的一只臭虫,“我说那些人怎么鬼鬼祟祟的,翻脸不认人。” 祁夜目光看着那只被踩扁的虫子扭动着身子乱动,“那些人虽是假冒之人,但有一个为首之人,确是云红会的。” 他身体不自觉地朝阿焱侧了侧,双肩无意间交织,远远望去,男才女貌,很是养眼。 他抬起头,轻声告诫阿焱:“所以,大皇子到底与云红会有无关系尚未查明,你不要轻举妄动,我答应你,不管多久,总会给你个交待。” 秋风骤起,树叶的阴影在祁夜脸上荡漾,那一对黑眸却如月光般奕奕发光。 阿焱收回视线,眼睛笑弯如月,“我就暂且信你一回。” 那夜回来后,阿焱再看到祁夜出现在西侧院时,罕见地不再撵他。 祁夜也识趣地不会整日赖在西侧院,也会在书房静静地看着她的去向。 他俩之间好似突然找到了一个恰好和谐相处的距离。 只有白果纳闷得抓耳挠腮,“主子,这阁楼的墙到底还拆不拆?” 阿焱回来后一直很安分,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铁匠铺度过。 “阿焱,打铁可急不得,你就那么着急做出这些兵器?”铁匠大哥声如洪钟。 阿焱挥着铁锤,势气不弱,“早做出一天,齐武就能早一天保护自己。” 她也可以放心地早一天行动,然后带着他跑路。 铁匠大哥把烧红的铁片放进冷水中,“呲啦”的烟雾升腾,他擦了擦汗, “那也要先吃了饭再说。” 说罢招呼大伙儿去吃饭,对付仍拿着锤子的阿焱,他直接上手夺下铁锤仍在地上, “走了。人是铁,饭是钢。没有力气咋打铁。” 阿焱活动了下筋骨,跟着他出了铺子,“昨天做好的弩我让齐武试了试,用着还算称手。暗器匣也差不多了。” “要我说,你歇着就行,等我打好了你只管过来试试。”铁匠大哥走在她身后,声音震得她耳朵发麻。 她回头捅了铁匠大哥一拳,“小点声,我听得见。” 阿焱的小拳头对铁匠大哥来说,就是痒痒挠,俩人打打闹闹到了石桌旁,看见祁夜正静静地坐在那里,一盘盘将菜摆上桌。 “你怎么来了?”阿焱拿过祁夜寄给她的筷子,笑盈盈地道,语气比往日亲昵了不少。 祁夜拿起桌上的画稿递到阿焱面前,“袖箭的图稿我改好了,本想过来送给你,正巧到了饭点。” 阿焱没有立即接,她刚抓起一个水晶猪蹄给铁匠大哥,又拿了俩放在祁夜和自己的碗碟里。 祁夜贴心地帮她展开画稿,阿焱抱着猪蹄啃了一口,抬眼端详着图稿, “这样重量会轻多少?” “三成。” “能放几只箭?” “三只。” 阿焱放下猪蹄,在自己身上蹭去了大部分油,捧过画稿, “三只够了。只要齐武好好练习准头就行了。” 祁夜:“之前的弩箭已经拿去给齐武练习了。” 阿焱赞许地看了祁夜一眼,眉眼间全是喜乐,把最后一只猪蹄抢过来, “再奖励你一个猪蹄。” 阿焱吃得满嘴是油,祁夜却丝毫没动,他把碗碟放到阿焱面前,“你吃吧!我不喜欢吃这些。” “骗人吧!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吃猪蹄。你难不成是不舍得吃?”阿焱吃完一个砸吧着手指。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猪蹄,吃一个怎么能解得了馋。 “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又抓起一只。 祁夜这才端起碗来,往嘴里扒拉了几口菜和米饭,两三口后,一碗米饭下肚,跟阿焱啃猪蹄的速度有得媲美。 阿焱吃了第二个猪蹄的功夫,祁夜也吃完了饭。 “你吃饭挺快啊!”阿焱想了想,这好似是第一次和祁夜吃便饭。 祁夜神色闪烁,憋出几个字,“以前在军营练出来的。经常没什么时间吃饭,有点空赶紧吃两口。” 第40章 温柔乡 祁夜眉如淡月,只是静静地讲述了稀松平常的事情,阿焱听着竟渐渐回忆起了关于祁夜要去当将军,上阵杀敌的一应事情。 他似乎和其他狗官不大一样。 铁匠们吃饭都极快,祁夜将图稿改动的地方跟他们详细地说了,趁着阿焱吃饭的档口。 看着阿焱吃完饭,祁夜立即走了过来,命人端来一盘葡萄。 这串葡萄紫红得厉害,每颗葡萄上还渗着细细密密的小水珠,在阳光下闪着晶晶亮亮的光。 阿焱捏了一颗放进嘴里,冰凉凉的,像是含了一块片雪花,把秋末的余热一扫而光。 “葡萄好清凉啊!” 白果在一旁献宝似的说,“这可是一直冰着的。主子每年都会冰许多。” “每年都冰?”阿焱歪着头看着祁夜,他垂着目,淡着一张脸,似是有片刻的郁郁。 阿焱心中了然,把葡萄往前一推,“我不吃了。这些葡萄都是给你的心上人留的吧?我如果吃完了,她回来了岂不是没得吃了。” 葡萄她可以自己种,别人。东西她可不会吃。 祁夜没想到阿焱会这么想,瞪了白果一眼,嫌他多嘴。 “这些葡萄是为你留的。与旁人无关,你尽管吃。” 除此之外,他也无法解释太多。 “你不必勉强。我不吃也没关系。”阿焱再三推辞。 “我从不勉强。这些葡萄千真万确是为你留的。”祁夜眼神灼灼,将葡萄重新放回阿焱面前,白果早已一溜烟跑了。 阿焱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祁夜言之凿凿,眼神中都溢满了笃定。 阿焱这才放下心来,又重新吃起了葡萄,“葡萄不易存放,即使这样冰着慢慢也会坏掉,你这样给你心上人留着,不如明年同她一起种出葡萄一起吃。” “可不是嘛!”白果不知什么时候,又露出头来,但怕祁夜打他,大半个身子躲在老柳树后面, “可是主子就是死脑筋,每年都要花好多银子,买冰把葡萄冻起来。等到实在要坏的时候,才拿出来自己一点点吃完……” “啊!”白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迎头而来的一块石头击中了脑门,再次消失在阿焱的视线里。 阿焱回头看着祁夜,他掸掸袍子上的土,神色淡漠。 只是空气中似乎有一片柳叶刀飘过。 阿焱“呵呵”尬笑了两声,“没想到你还是个情种。哪天你找回你的心上人,我一定回来看看,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让你这么放在心上。” 祁夜双眸沉如落日,余晖里的美好瞬时流失殆尽,只剩一些看不明了的星点闪烁。 “一定。” “不如,我再教你个招人喜欢的小妙招?”葡萄已经被她吃得只剩两颗,她拿起一粒塞进自己嘴里,另一颗硬塞进自己嘴里,“我在牛头寨跟刘婶学过酿梅子酒,当时我偷偷地拿葡萄试过。” 祁夜瞬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但看见阿焱满脸的期待,硬生生把这份不安压在了心底。 放葡萄的冰窖在西侧院里,不一会功夫,所有葡萄都被搬了上来,院子里渐渐升腾起一阵雾气,阿焱站在中间凉爽肆意,仙气飘飘。 “这么多!”阿焱看着满院子紫幽幽的葡萄感叹,“这么多葡萄你要把你心上人撑死吗?” 祁夜噎语。 “把府里的酒坛子都拿来吧!”阿焱冲着祁夜嚷嚷。 祁夜点头应着,吩咐白果,“今日训练课程暂停,改成酿葡萄酒。” 白果麻溜地跑到训练场传达命令,训练场上的弟子们都愣在原地, “听说酿高粱酒、梅子酒、桃花酒,第一次听说葡萄也可以酿酒。” “谁要酿啊?” 白果:“是阿焱。” “这小子,整天整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旁边一弟子拍着他脑袋,“她现在可是小娘子,哪里还是以前的毛头小子。” “主子一个人那么久了,好不容易身边有个女人,咱们可不能拖后腿,主子要博美人一笑,我等还不赶紧着。” 说着,大家相互簇拥着,挤进了西侧院。 原本冷冷清清的西侧院顿时变得人气儿十足,熙熙攘攘好不热闹,阿焱几乎运了些功力,才勉强将自己的声音让院子里的人听见, “酒坛子刷干净了,更要擦干净些。” “葡萄洗干净也要擦干,不能有水渍。” “你捏葡萄的时候轻点,葡萄都捏成饼了。” “酒坛里不要装满,留下些空。” …… 连祁夜也亲自下手,淘洗着葡萄,大家看着主子都如此卖力,更加地不吝啬自己的力气。 齐武也跑来了,阿焱给他安排了最轻快的活计:“你干活细致,去擦干葡萄。” 阿焱光看着指挥不过瘾,也挽起了袖子要将葡萄捏碎装坛,祁夜拦住她, “你安心坐着,这么些人呢!不差你一个。” 都是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你戳我我戳你,递着眼神示意,都暗戳戳地齐刷刷看着主子和阿焱推推嚷嚷,活像新婚的小两口你侬我侬,都咧着大嘴笑了, 有个大大咧咧的,嗓门也最大,“要我说,阿焱,主子既然那么说了,你就好好坐着,俺们啊!一定给你把葡萄酿的像天上的仙酒。” “哈哈哈哈哈。”人群里爆发出好一阵笑。 另一个弟子见主子今日高兴,也大胆起来,“什么仙酒,我看做主子和阿焱的喜酒正好。” 话音刚落,院子里突然静得可怕,这么大的玩笑,可不得落个惩罚,旁边有弟子小声埋怨他瞎开玩笑。 见主子神色如常,喜怒不辨,大家都低着头静静地干着活。 还是阿焱活络了气氛,“别瞎说,你们家主子可是有心上人的。哪天女主人到府,看不扒了你们的皮。” “没事就他的皮最厚,就扒他的皮。”一弟子指着那个乱开玩笑的嚷着,院子里的气氛重新活络了起来。 小院子里忙忙碌碌到了日头落了山,点上了路边的烛灯才忙活完,墙角整整齐齐码了三排酒坛,一个酒坛有一人环抱还粗,散发着葡萄的清香。 “大家都不要走。”阿焱仍站在高处的石桌上,“今晚咱们就在这里一醉方休。” 她发丝因出汗粘在额间,脸颊红扑扑的,说完这话,双眼湿漉漉地看着祁夜。 “好。”不少人兴奋着应道。白果偷偷地请示着主子,他仍记得上次中秋阿焱安排的宴席上,吃得有多尽兴,他暗中是期待主子能答应的。 众人应和完,也在等祁夜的态度。 “我说过,阿焱是这个府的主人。”祁夜的目光一直凝在阿焱身上,说这话时也未曾挪开。 小院里又发出一阵欢呼,比上刚才的声音更响。 白果招呼着大家去搬桌子,准备饭菜,尤其是美酒,西侧院里只剩祁夜呆在阿焱旁边。 他抬手将阿焱额间粘着的发丝捋顺下来,阿焱被温凉的手指碰到,应激地往后躲,小脸更红了。 空气有些发滞。 祁夜尴尬地将手收回来,正要解释些什么,一个含笑的声音不经意地闯进来, “看样子我来的不是时候,应该喝喜酒的时候再来。” 顺着声音望去,祁昊手里把玩着扇子,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尚书大人来的正是时候,我们刚刚干完了活准备开饭,你倒来了。”阿焱不甚客气。 祁昊不愠不火,仍是那一副一成不变的笑容,像焊在了脸上, “我今天听说,祁指挥几日不出府,竟然是因为醉在了温柔乡。我起先不信,现在倒信了。” 祁夜怒瞪了他一眼,“你自己做的好事,竟自己不觉过瘾,又来我府里搭台唱戏。” 祁夜是在暗戳戳地指摘祁昊,本就是他送的信,告诉祁夜阿焱的去处,如今又在这里说些无辜话。 祁昊行走朝堂这许多年,立即听出来自己弟弟的弦外音,笑得更加开怀, “看来今晚这顿酒我是不能不喝了。” 阿焱补充道,“喝酒可以,但如若酒品太差,我是会赶人的。” 祁昊听了这俨然女主人的语气,眼神意味不明地在祁夜身上流转了一圈,眼睛笑眯成一道缝,打趣道, “还没过门呢!就摆起女主人的谱了?” 刚刚褪去红晕的脸上顿时又晕了红,阿焱平日即使再大咧,总归也是个姑娘家,哪经得住这样的打趣。 “大哥开玩笑再如此没个轻重,我现在就要下逐客令了。” 看着祁夜正经生气的模样,祁昊连忙收手,“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了,今晚只管饮酒。” 三人调侃期间,西侧院已经收拾起来,五六个大圆桌滚了来,院子不比东小院宽敞,顿时满满当当得,厨子本就准备着今晚食堂的饭,不一会,每个桌上也有三四个菜。 “主子,咱们临时起意要办宴席,厨房一时半会忙不过来,上菜要慢些。”白果过来禀报祁夜。 祁昊指着面前的酒碗,豪爽地一挥袖,“无妨,有酒就可。” 他的话显然没人在听,祁夜只看了阿焱一眼,怕她觉得宴席不尽兴,阿焱侧耳听到了白果的禀报,倒没往那方面想。 而是又有了新主意:“不如就让厨房把现有的牛羊猪鸡鸭肉切了,再配些水果,还有鱼,用酱料腌了,炙烤着吃。” “这个方法太棒了。”白果第一个忍不住赞叹,“主子,咱们在行军途中,时常也如此杀牛宰羊烤着吃,现在让这帮小子提前体验体验。” 祁夜也点头赞同,吩咐白果,“去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