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江秋皙》 第1章 第十三位大师兄 当看到那抹如银月般凛冽的寒光时,江河便知道,自己又要寄了。 “姑娘,先把剑放下,咱们有话好好说!” 在漆黑一片的虚无中,江河正胡乱摆着手,试图阻止眼前曼妙女子的出剑。 他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毕竟他已经经历过太多次这熟悉的画面—— “你这心魔,当真阴魂不散。” 嗯,昨天也听过这句。 昨天还多有冷淡,今天已经有点急了。 眼前的姑娘银丝如雪,面如秋月,眸若寒潭,身上的法袍亦质地不凡。 只可惜,在江河的眼里,这一切都不如她足踝处那若隐若现的雪白蚕丝袜惹眼。 她朱唇轻咬,手中长剑握地笔直,清冷的面庞上显出几分突兀的烦躁: “登徒子。” 出事儿了,偷看被逮住了。 “我真不是什么心魔,就算你这次杀了我,明日我还是会被迫来找你的——” 江河连忙收回目光,还要争辩什么,但对方已不再给他解释的机会。 “那便明日再来。” 剑芒自他腰间瞬息而过。 那姑娘出剑的仪态很美,也很无情。 那刺骨铭心的疼痛再次袭来。 江河第六次死在了这无情的剑下。 …… 生灵洲东北,剑山,青玄观。 “痛痛痛——” 简陋而静谧的暗室之中,骤然响起“斯哈”的痛声,江河宛若被蒸熟的红虾蜷缩着,又胡乱锤起了坚硬的土炕。 这症状持续了好一会儿,直至屋舍外忽然响起延绵厚重的钟声,他才堪堪直起了身子。 拭去额头上细密的冷汗,顶着一双熊猫眼的江河,好半会儿才吐出口浊气: “第六次。” 这是他第六次死在了梦里。 自江河穿越到这剑山青玄观里,一个同名‘江河’的小道士身上起,已然过去了十日。 也不知是否祖坟冒了青烟,才让他在出车祸之后,还拥有了再活一世的机会。 融合了原主‘江河’的记忆,他大致了解自己穿越到了一个可以修仙的世界里。 上辈子看过,甚至动笔写过网文的江河,接受的速度也还算快。 可就当他满怀欣喜,想要好好享受这来之不易的人生时,这总让自己痛醒的噩梦,却时刻提醒着他别做大梦了。 想好好活着? 不存在的。 每当江河入睡,便都会进入这相同的梦境中,见到那貌若天仙,却冷若冰霜的雪发女子。 然后便二话不说被直接抬走。 “不过她对我已经越来越不耐烦了。前两天还对我爱答不理,今天已经愿意骂我了——” 这么说好像有点舔。 但话糙理不糙,事情总归是向着更好的方面发展着。 江河思忖间,习惯性地咬了咬上唇死皮。 这些天来他试过晚睡、甚至不睡,意图摆脱那女子,但总是失败的。 不单如此,随着每一次死亡,自己的精神状态也会愈发萎靡。 他不知道哪天自己会一不留神,就背过气去。 只盼着哪天对方能静下心来和自己好好谈一谈,别动不动止戈相向了。 但这显然不容易。 就像是一扇需要钥匙打开的门,他没那把钥匙,便也通不到下一关去。 “算了,还未必能在这破道观里活到那个时候呢……” “咚——咚——” 江河匆匆起身,耳旁恰好响起悠远的钟声,下地穿戴好一身深蓝纳衣,扮作了一副道士模样。 屋舍那并不严密的门窗已透来微微天光,江河缓缓推开门扉,不顾破败的门扉发出的“吱呀”声,走入了院落中。 稀薄的晨雾弥散在眼前,隔着粗布纳衣都让人感到湿润。 远方拂晓的天际下,正有半点红日自山前映出赤霞,耳边浑厚的钟声仍然清晰绵长。 现今正是五更天,他们一众道观弟子奔赴早课的时候。 那粗略估计,自己又只睡了两个时辰。 三更睡,五更起,阎王夸我好身体! 江河自嘲地笑了笑,腰间幻痛尚在作祟,手不自觉地搭上,随后便要向着庭院外的广场走去。 可耳边忽然响起的一道尖细嗓音,却让他双膝一软,差点扑在了地上。 “二师兄!” 匆匆扭过身,便见师弟孙二才正眯着那狭长双眼,向自己作揖。 只不过并不诚心,他简单行礼后又匆匆放下手,伸入了裤腰之中,好像在调整弹道。 江河当然认得他,二人关系不算密切,甚至还有点小矛盾: 原主与孙二才算是前后脚入观,相隔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孙二才是个相当在乎师父的看法之人,只可惜原主的天赋要恰巧高过孙二才,尤其是这几个月来,时常得到师父夸耀关注,因此引得后来的孙二才心生不满。 但一般都是他主动来找事,原主没那么在意他,甚至有点可怜他。 因为这小子是昧了官家银子后,从厂子里偷跑出来的。 东厂的厂。 如今这么殷勤般地呼唤自己,想来是想日常嘲讽两句。 孙二才上前一步,江河不自觉退了半步: “师兄,我方才还听到你屋子里传来‘斯哈斯哈’的声音……这大早上的,怎么不知道注意注意身体呢!” 江河清了清嗓子,先行一步,避免与孙二才并肩而行,简单回应道: “昨夜睡眠不太好,头有点痛而已。” “何必装模作样?我就住你隔壁,你每天做什么我还不清楚?”孙二才盯着江河扶在自己后腰上的手,戏谑道,“你这身体可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再不加以压抑,便该和大师兄一般肾虚了。” 江河这时恰好回头,注意到了孙二才的目光,便连忙收回搭在腰间的手。 真晦气,这也能被误会: “你觉得大师兄近日萎靡的模样,是因为纵欲过度?” 江河当然晓得道观里的大师兄。 那看起来是个宽厚老实人,国字脸挺方正的,看起来就莫名给人好感。 只是这几日,大师兄莫名的体虚,人比黄花还瘦,看起来没少奖励自己。 虽然江河不愿意承认,但多日来熬夜的身子骨,确实和大师兄那样子差不了多少。 算了算时间,自大师兄接位后,已过了一月之久。 那看起来,大师兄的位子该换人了…… 想到此,江河便觉头皮发麻。 “自然。这方面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孙二才还很得意。 “那你一定是久病成良医吧。” “你——好,好!论嘴利我的确比不上二师兄你!只是……哼,师兄还望多注意身体,免得因纵欲过度,耽误了修行进度,让师父给你赶下山去!” “别这么说自己,论嘴利你比不过我,可论嘴碎你怎么都比我强。而且——我被赶下山了,你难道还会很开心?” “当然。”孙二才本也偏激,看不惯一直被师父夸耀的江河,此时也毫不避讳,“你走后,大师兄之位于我而言,便如探囊取物!” “噗——”江河笑出了声,“不好意思,没忍住。” 江河的反应,在孙二才看来不过是在嘲笑自己没那个实力。 他本就残缺,听不得他人讽刺,而今显然更为恼火了:“你就笑吧,待我今日揭发你懈怠修行,让师父好生骂你,这大师兄之位便注定与你无缘!” “还有这等好事?” 江河惊喜地走回孙二才的面前,又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二才啊,师兄往日都错怪你了,整个道观,只有你才把师兄放在心上啊!” “啥玩意儿?” “就凭你对大师兄之位如此热忱,待大师兄‘还俗’之后,此位非你莫属!” 孙二没明白江河什么意思。 他、他不想和我竞争大师兄之位? 他本以为这么说后,江河多少会有点危机感。 毕竟成了青玄观的大师兄,便能享受师父的偏爱、道观的诸多修行资源,修为自当一日千里,更不用再做些清扫卫生的杂活。 可这江河竟然想将其拱手让人!? 江河见孙二才怀疑起人生来,也懒得再搭理他,加快虚浮的脚步,径自向广场的青风殿走去。 按理来说,师父这时应当已在青风殿等候。 迟到的人是要挨罚的,江河如今寄人篱下,不想触这个霉头。 行进之余,想到孙二才那争强好胜的模样,江河又是不自觉又笑了出来。 这小子,真当这‘大师兄’是个宝呢? 在青玄观里,‘大师兄’是流动制的。 但并非是按修为流动,修为高者得。 它之所以流动,只是因为前头的大师兄,都已经‘还俗’了。 正因上一个大师兄‘还俗’,才换得下一位弟子顶替其名。 就在曾经的‘江河’被带来青玄观的这一年里,青玄观便已经‘还俗’了足足十一位大师兄。 师父青玄子对外声称,那些大师兄或是修行走火入魔出了岔子,或是想要娶妻生子,故而不再适合修行,‘还俗’回家了。 但只有江河知道,大师兄们其实是死地透透的。衛鯹尛说 原主曾在起夜时,亲眼看到那行尸走肉般的师兄,浑浑噩噩的走向禁地后山,挖了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他不敢和师父提及此事。 因为那后山上的坑不止一个。 自入观以来,不少弟子也曾怀疑师父的说话,想要出走。 毕竟一年间还俗十一位弟子,这甚至称得上有些诡谲。 于是他们也便向师父请辞,还俗回家了。 师父很痛心的表达了挽留之意。 当晚,后山的坑便又多了几个…… 如今还在观中修行的十数位弟子,大多是相信师父一面之词,还妄想得道成仙的倒霉蛋。 孙二才则是这群倒霉蛋里,最傻的那一个。 回忆间,江河已经走进了青风殿。 青风殿的装饰风格与整个道观基本趋于一致,高情商的描述是带有淳朴的自然气息,情商再低点便是叙利亚难民营。 在江河看来,整个道观和临时堆砌起来的棚屋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大殿中砖瓦破败,野草遍布,甚至连个供人跪拜供奉的蒲团都没有。 他名义上的师父青玄子,便站在道观供奉的天尊正前闭目养神。 连天尊像都是破的,这能是个正经道观? 青玄子身着一身深蓝道袍,手持一柄泛黄拂尘,苍老的面容上不含风霜,显得正气脱俗,比一众底下议论纷纷的小道士不知高人风范到哪里去。 但江河没看到那国字脸的大师兄。 他心里陡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见江河与孙二才走至一众弟子之前,青玄子才缓缓睁开双眸,那被鱼尾纹所点缀的双眸明亮清澈: “静。” 他只缓缓开口,便压下嘈杂的人声,所有人都站的笔直,向着青玄子谨慎作揖。 青玄子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人都到齐了。” “师父,大师兄还没来。” 江河觉得不对劲,思索着小道士‘江河’与师父的关系,觉得这么打断应该没问题后,便连忙道。 青玄子静静瞥向江河,半晌,却是长叹了一声: “明镜来不了了。” 他顿了顿, “就在昨夜,明镜来我房中拜别了我,还俗回家了。” 江河的大脑霎时间一片空白。 耳边骤然再次响起议论的嘈杂声。 “静。” 室内的声响便如过山车般起落,青玄子一声令下,所有人便又一次静默不语。 “明镜之事,为师甚是惋惜。他是一个修行的好苗子,只可惜断不了红尘纷扰……” 借着江河的话头,青玄子已经开始在总结大师兄明镜在道观的经历、为人。 但具体说了些什么,江河却是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了。 他只是又想起了,大师兄国字脸的笑颜。 那又虚又乐的模样,活像个被狐媚子勾去精血的童男。 可当时的他虽然体虚,但还活着。 也没有人觉得他会‘还俗’。 却没想到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便又是阴阳两隔了…… 江河很喜欢‘又’这个字眼。 小道士江河初入道观之时,还被一众师兄们戏谑地称作‘十三师弟’,大家和和睦睦。 那时他立于人后,宛若不起眼的喽啰。 紧接着,便平均一个月含泪送走一位师兄,他的位置也便随之迈前一步。 而今,他已然立于所有人之前,就连与他前后脚入观的孙二才都称他为师兄。 ‘十三师弟’终于成为了‘二师兄’。 可‘大师兄’却又走了。 而‘大师兄’之位,是流动制的…… 江河不敢再往下想了—— “明河。” 青玄子突如其来呼唤着江河的道号,让江河不由打了一个激灵。 “弟子在。” 这青玄子一喊他,他都能猜出对方放的什么屁了。 在方才江河回想国字脸大师兄时,青玄子早已经铺垫好了要说的一切。 所以此时,青玄子只是举起手上的拂尘,轻轻拍了拍江河的肩膀,笑了起来。 他笑得是那般慈眉善目,便如三月杨柳下所连携的春风。 可俯腰恭听的江河,如今只想给这老比登一拳头,最好打碎他的牙口,以防他接下来吩咐自己虽已猜到,却也最不想听到的内容——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青玄观的大师兄了。” 沃日! 第2章 这青玄观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这青玄观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就地随一众弟子打坐的江河,如坐针毡。 不仅是因为知晓自己将死所带来的危机感。 还有一旁咬牙切齿,狠狠瞪着自己的孙二才。 感觉这小子气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妈的,你想要就跟师父说啊,你想送死我还能拦着你不成? 江河根本不想听师父的话,去当什么青玄观的大师兄,跟着前十二位倒霉蛋一起含笑九泉。 更不想给自己挖坑埋了。 但师傅的话容不得任何人辩驳。 如果自己在当时生出了忤逆之心,便一定会死。 这是看到师父那张恰如春风的笑脸时,江河心里唯一的念头。 以至于在结束早课后,江河连饭都不愿去吃,不顾孙二才在一旁叽叽喳喳,便又跑回了自己那简陋的屋舍里。 倒也不是立马提桶跑路,他没那个能力。 他只是在试图自救。 他在房间的大小角落里,翻找着记忆里,原主所留下的一些‘遗物’。 那是一些小道士‘生前’在道观中翻出的书籍。 目睹师兄在后山自埋的小道士,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 求生欲望不比江河低的他,早就在心里琢磨如何逃生了。 在寻找道观里有没有不为人知的出口时,他也在道观中翻找出了许多意义不明的书籍。 怕被人发现,小道士便把这些书籍塞在屋舍的边角里。 只可惜,还未准备充分人却先死了,先前所翻找出的‘遗物’,反倒为江河做了嫁衣。文学一二 没关系,谁跑不是跑。 我用着你的身体逃跑,变相等于你跑了,没毛病。 占据小道士的身体并非江河所愿,但占都占了,小道士死也死了,想那么多婆婆妈妈的事情也无济于事。 自己还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 江河循着记忆尽数翻找出来后,便将其摆放在了桌子上。 它们大多残破,时间显然在一众书籍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这不像是师父的书,从破损的书页上来看,年代肯定要更久远一些……” 江河思索着。 青玄子从不曾给予弟子们修行功法,修炼一道向来都是口头相授。 毕竟一帮师兄弟就没人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给他们秘籍他们也学不会。 小道士一直看不懂字,以至于这书册上的内容,才没能完全汇入江河的记忆中。 而这几日,江河始终在消化着断断续续的记忆,又饱受噩梦困扰,并未及时将它们找出来。 现下生命都受到威胁,不论这些书能否帮到自己,他都一定要看上一看才是。 可正当他要随手翻开一本书册之时,耳边却忽地响起一阵平稳的敲门声,随后又是一声苍老的呼唤。 “明河。” 是师父。 被任命为大师兄后,现在只要听到青玄子的声音,就好似条件反射般,觉得对方不怀好意。 但没办法,师命难违,江河匆匆将找出来的书籍置于桌下简略藏起来,又拍了拍脸稳定心神后,便为青玄子打开了门扉,作揖道: “师父。” 青玄子点点头,自顾自地走了进来,环顾了四周。 江河心头不由一紧—— 他生怕青玄子注意到桌下角落的那堆书册。 小道士不识字看不懂,但青玄子一定是认得字的! 若是被师父发现自己有逃逸之举…… 江河连忙看向师父—— 青玄子年纪看起来不算小,六十有余的模样,但眼神却格外好使。 他显然注意到了那凌乱的书堆! 但他却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江河一眼,又含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3章 剑宗覆灭了 “千秋绝色,举世佳人。 ‘江映皙月玉盘中,料峭秋风恍作冬。一剑西来破万法,心如明镜剑自通。’ 江秋皙,灵五境,三山六宗之剑宗,第七十二代宗主,剑心通明,今秋剑仙。” 末尾处的大多数字迹已看不真切。 但江河猜测,后面大致便是叙述这位剑仙多年来是何战绩了。 毕竟是修仙界的榜单,除了美貌之外,战力也是重要评估的一部分。 譬如斩同境修士数十余,或是什么一剑开天门之类的光辉事迹。 但这都不是江河关注的重点。 重点是,江河真的见过,这位刊印在仙子录中的女剑仙。 画中女子此时正对江河冷眼相待,长剑在手,杀意四伏,看起来尤为孤高。 可白发、娇颜、清冷、剑仙…… 这江秋皙,剑宗宗主,不正是昨夜那个一言不合拔剑相向的女子吗!? “所以我这几天一直梦见的,原来是剑宗的宗主?” 江河意识到了关键。 可自己一个刚穿越来的小道士,怎么会与这什么剑宗的宗主产生瓜葛? 尤其看对方的态度,不像是知道实情的样子啊,应该也不是主动召见自己的…… 思虑之下,江河又连忙往后翻阅起来。 可仙子录似乎只是个排列天下仙子的榜单,其中大多生平已看不真切,江河并未再获得什么实质性的信息。 不过仙子录里竟还有黑丝妖女,倒也足够吸人眼球。 无奈之下,江河也只得带着疑问,翻阅其它小道士未曾读懂的书籍。 时间随着江河的阅览一分一秒过去,江河的眉头却越发拧紧。 “竟然是这样……” 合上书册的最后一页,江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这个青玄观,果然不对劲。” 除仙子录外,小道士找到的书籍大多都是字迹模糊,已成残本的剑典、秘籍,如今情形下根本派不上用场。 但也并非毫无所获。 江河从一些弟子留下的日记,和不知是什么人留下的,对历史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青玄观所在的位置,是位于生灵洲东北角的剑山。 亦是曾经的三山六宗之一,剑宗驻扎之所。 日记的前半段记录了有关剑宗的辉煌,江河能看出那是剑宗极为繁荣的时代。 但如今他所处的青玄观,却坐落于剑宗的遗址。 也就是说—— “剑宗,已经覆灭了。” 江河做出了定论。 看着手中弟子的些许日记,记载中的剑宗相当鼎盛,江河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又看了看破败屋舍中的砖瓦,和那并不牢靠的门窗所透出的日光: “怪不得青玄观看起来跟难民营一样,原来这道观只是借助剑宗的断壁残垣,而临时搭建起来的。” 第4章 蒙尘 长剑在喉,江河不敢轻举妄动。 但救命的机会就在眼前,他势必要把握此生仅有的机会。 尽力镇定下来的江河,点了点头: “对,我知道剑宗已经覆灭了。” 危局之下,他并没有意识到江秋皙困惑的目光,只顾着输出自己的求生欲: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见到你,如果你也不知晓,那定然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操控着这一切,我——” “闭嘴。” “哦。” 江河老实的闭紧嘴巴。 江秋皙持握长剑的样子很美,无愧于仙子录第一的美名,但在江河眼里却无异于毫无理智的杀胚。 毕竟自己已有六次死在她的手上。 故而江河小心谨慎,不敢轻易得罪对方,便连眼睛都不再向下乱瞟。 江秋皙道:“你说的剑宗已经覆灭,是什么意思?” 江河愣了愣:“你不知道?” “少废话。” 江河大脑飞速旋转,思考着当下是怎样一个境遇:“就是字面意思。” “我剑宗而今名列六宗之首,何其鼎盛,为何到你口中却成了覆灭。” “???” 江河愣了片刻。 但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 难不成,这位宗主……是剑宗尚在时的宗主? 那岂不是说,他们两个人,并不在同一条时间线上? 宗门覆灭前的宗主,莫名遇到了宗门覆灭后的自己? 江河推断着可能。 穿越这种事他都能接受,在前世看过不少类似题材的电影的江河,接受两者不在同一时间上也并非是什么难事。 毕竟江秋皙没有理由骗他。 只有蝼蚁才会去欺瞒、衡量。 两人实力悬殊太大,江秋皙根本没有骗自己的必要。 于是他道:“等等,在此之前,我想先问你个问题,这个问题很重要——在你看来,现在这个时刻,是第三纪多少年?” 江秋皙皱了皱眉,但碍于困惑,也还是如实回答: “第三纪,五六八八年。” 果然。 江秋皙的如实答复,让江河确定了自己的猜测:“那你可知道,我所在的时间,是第三纪六六八八年。” “也就是说,我所生活的时空,是你现在的……一千年后。” “登徒子,休要骗我。” 江秋皙眉宇虽皱,但手上的剑却迟迟未出,想来也不确定江河所言是否属实。 江河没去管对方如何称呼自己,毕竟直到现在,自己的眼睛也时时向下游离: “你我实力悬殊,我也想要活命,根本没有骗你的必要。” 这是大实话。 正因江秋皙也明白这一点,故而她才不确定江河所说的话。 但她显然不愿意、也没道理就此接受这样的事实。 她道:“你如何证明?” “我没办法证明。” 见江秋皙没有立即动手的意思,江河也放下悬起的心,摊了摊手,“正如你所见,我实力太过低微,没能力、也不知道如何向你证明这个事实。” 他换了口气,继续道:“但我所知道的是,我现在所处的位置,青玄观,便位于剑宗遗址之上。” 江秋皙紧紧皱着眉头,却是沉默不语了。 江河乘胜追击道:“你既身为剑宗宗主,实力想必非同小可。虽然我不知道这里是怎样的地方,但如果你有能力通过这片空间来到我的时间线上,事实便会向你证明一切。” 江秋皙面如寒霜:“我没有这个能力。” “灵五境也不行么……” “灵六境。” “……” 江河没想到她这么在意这种细节。 还挺较真的。 但江河选择顺从她:“总之,我们不如好好坐下来聊一聊,看能不能解决一下我们两人之间的矛盾,不然你今天杀了我,明天我还是会回来,永无休止。” 江秋皙犹豫片刻,想起江河这几日阴魂不散的叨扰,便点了点头: “坐。” “很好,那你能不能把剑先放下?” “看我心情。” 江河嘴角一抽,仍然选择顺从。 二人就此席地而坐,局势安稳之下,江河没那个胆子再偷瞄江秋皙,目不斜视道: “我们首先来交换一下已知的信息。” “可。” “那我刚才告诉你了,我们两个人相隔千年,现在你是否能告诉我,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哪里?” “我问你呢。” “不知道。” 江河眼角一抽:“不知道?不知道你天天坐在这里干什么?” 长剑刺入江河喉间些许皮肤,江河一下子老实了:“我的意思是,您堂堂灵六境的修为,堪比真仙的修为,竟不知道这里是何地方?” 江秋皙冷哼一声,道:“我在闭关,是你贸然闯了进来。” 江河恍然:“你其实一直处于坐忘的状态之中,所以遇到我以后,才会认为我是什么心魔,执意要斩除我。” 江秋皙这次没有说话,想来江河推断是无误的。 怪不得说我阴魂不散呢…… 江河又问:“你遇到我几次了?” “十三。”江秋皙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说,小道士其实也见过江秋皙么…… 自己并非算夺舍他的身体,只是他的意识已经在江秋皙的剑下消散,才给了自己穿越的可乘之机? 那倘若自己这次没想着事先翻一翻,小道士找出的书册,意识到眼前之人是剑宗覆灭前的宗主,兴许自己也命不久矣? 虽然对接连死在江秋皙剑下的小道士,有些同病相怜之感,但江河更多的是感到庆幸。 还好自己读过书、识过字,不然连放在自己眼前的机会都把握不住。 小道士,下辈子投个书香门第吧…… 知识就是力量啊。 江秋皙忽然问道:“剑宗覆灭,我是否还活着。” 江河挑了挑眉。 看来在这位宗主大人的眼中,剑宗并不如她自己的命重要。 他道:“我一年前被师傅带入青玄观中,与外世隔绝,三山六宗之事都是我从遗址中翻出来的,我对修行界的了解都不算多,更别提你的生死了。” 江秋皙皱着眉,正欲再问什么的时候,江河又道: “但我猜测,你可能已经……” 他没那个胆子言明,但江秋皙也明白他的意思。 “你为何能如此确定?” “只是猜测而已。”江河笑了笑,“对于时空交汇这个概念,不知江宗主是否了解?” “不懂。” 江秋皙自幼一心修剑,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与未来,亦或是过去的人交流聊天。 术业有专攻,这方面的短板,她很干脆的承认了。 但这方面,江河却是颇为了解: “我可以为你解释。” “你看起来也不过是人二境的散修,也敢妄言窥得时间真理?” 江秋皙并未摆出不屑一顾的表情,但她的话本身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自己一个灵六境的‘地仙’都未曾考虑过时间的穿梭,他一个被信手拿捏的小道士,又有什么底气。 江河并不在乎她的讽意,平淡道: “真理谈不上,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逻辑关系。你不如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的寿命,还剩几何?” 江秋皙眉宇微不可察地皱下:“两千有余。” “很好,那我们现在来假设一个场景,即:剑宗覆灭,但你还活着。 我们且不论剑宗是如何覆灭的,无论如何,尚还拥有两千年寿命的你,按常理来说,无论如何都会活到我现在所处的6688年,对么?” 江秋皙没回应,江河也没指望对方点头,继续解释道: “但这却牵扯到了一个事实:我们两个人势必会在梦中碰面,也就是说,从今天以后,你便知晓了剑宗覆灭这件事,你也认识了活在一千年后的我。 那么,假设这一千年里你还活着,且你知晓了剑宗覆灭这件事,那为何——你没来找我呢?” 江秋皙顿了顿:“你是指……” “就像你从现在开始,在心中确定一个念头——在一千年后,一定要来青玄观找我,并在这千年里为之努力。 那按照常理来说,我们也许并非是会在梦中碰面,而是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你,会在我们于梦中相遇之前找上门来。 可事实就是,你并没有来。” 江秋皙沉思了片刻,像是在消化江河吐露的信息,半晌才道: “千年后的因,却早已在千年前结出了果?知晓真相的我,无论在这千年里如何努力,最终都只是空谈。剑宗仍然会覆灭,成为断壁残垣。而我之所以认识你,却没在千年后来找你,只是因为……” “因为你已经死了。”江河推断道。 “倘若如此,那我们于此处相遇,又为何不能是相见的另一种方式?”江秋皙试图寻找着合适的措辞。 “你是说,我们现在的相遇,实际上是6688年的你所策划的?” 江河理解她的意思,却又道,“虽然我也不清楚,我们为何会跨越千年相遇,但这似乎并不是我们这个阶段能够知晓的真相。我只问——你觉得千年后的你,有这个开辟时空裂缝,让不同时间线的我们相遇的能力吗?”衛鯹尛说 江河虽实力低微,但前世好歹也看过诸多影视、小说,理清这个最基本的逻辑还是没问题的。 江秋皙虽看似活的久,但在她一心问剑,从未考虑过时间法则,思维延展性反而不如江河。 “我……” 江秋皙并非自傲之人。 自己什么天赋、实力,没有人比她还要清楚。 回到过去,这是连真仙都不曾听闻过的能力。 更别说遇见未来。 饶是她飞升成仙,对此也无济于事。 犹豫了半晌,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算是接受了事实。 “所以这一切都是注定的?” 听完江河推断的她,并未因此而感到神异。 甚至连双眸的神采,都变得晦暗起来。 她缓缓将头低下,江河感觉连她持剑的手也显得无力了。 她喃喃自语,像是迷失了方向: “所以,哪怕我知道剑宗覆灭,我会在千年间身死道消,也仍然无法改变这份因果么……” 她很强,饶是在千年后,灵六境的实力也可称天下之巅。 可再强的修为境界,在既定的未来面前也捉襟见肘。 她的剑或许能斩灭敌手,却斩不开她自己的命运。 江河所在的一千年后,已将她所有的路堵死。 哪怕她如今振作起来,试图带领剑宗走出灭亡的结局,也仍然会被现实的洪流无情摧毁。 因为一千年后的事实,已经决定了她的失败。 这是死局。 但这反而让她陷入更深的沉思: “世间一切既然早已注定,那我奋力修行,又是为了什么?” 江秋皙喃喃道。 她发尾的雪白忽地染上一抹青黑。 剑心通明的她,自幼起,道心便无比坚定。 用手中的剑,掌握自己的人生。 可面对未来残酷的真相,她忽然觉得,自己付出的一切忽然都变得那么渺小、且毫无意义。 她一时间有些不明白,自己踏入修行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为了在这千年间,化作一捧黄土么? 她有些想不通、不明白。 那通明的剑心也因此蒙尘,染上了乌黑。 无形的剑气开始自她胸膛前绽开。 那是道心磨损之下,灵台中所迸发的剑气。 它们四下挥斥,无处安放,有少许余波向着江河爆发而去! 扑面的杀意袭来,江河感觉自己的身体顿时已不受控制—— 不是吧,又来!? 江河当然能感觉到江秋皙的变化,但他也做不了什么。 事实的确是千年后江秋皙没来青玄观找他…… 但他显然没想到,既死的命运对一个求道者而言,是多么沉重的打击。 那意味着千年的苦修、乃至她的人生都毫无意义。 她的一生都被未来所否定。 灵六境剑仙实属恐怖,这泄露的剑气许还不足江秋皙实力的亿万分之一,但已然能轻易伤及江河性命。 剑气扫荡而来,江河汗流浃背,眼珠子不停转动。 剑气将近,死亡又要来临—— 江河却忽然吼道: “等等!我兴许有破局之法!” 第5章 薛定谔的猫 那纵横的剑气骤然停顿。 于江河的鼻前,只差一寸。 紧接着,剑气的余波偏离了轨道,斩向江河的身侧,冲入虚无后便再也瞧不见踪迹。 江秋皙发梢的乌黑不再浸染,甚至有隐隐衰退的迹象。 她抬起好看的眸,直视起江河:“你说什么?” “我说,我觉得你也大可不必绝望。”江河道,“虽然很难,但未必全然是死路。” 江秋皙凝视着眼前这个青年模样的人,那清秀的面庞上好似有无尽的坚毅,也不知是因为真的自信,还是单纯因爆棚的求生欲,而不得不装作自信。 她张了张嘴,半晌道:“你有何破局之法?” “我现在没有。” “你戏弄我?” “等等,你先把剑放下!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听我好好向你解释。” 江河见这位宗主大人又要出剑,连忙胡乱挥手阻止她。 待宗主大人冷静之后,江河也不多怠慢,开口道: “我的确没有破局之法,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切便是定局。你想想,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 正是因为知晓真相的你,选择了摆烂、放弃,所以你的结局才是注定随着剑宗一同覆灭。” 江秋皙品味话中深意:“正因我选择了放弃,才真的走向灭亡……” “没错。这很合理不是吗,我在未来告诉你,无论你怎么做剑宗都会覆灭,你都会死。然后你相信了未来,知道无论怎么做都没有用,所以才放弃反抗命运,但这反而让你走向了死亡。” 江秋皙好像有些明白江河的意思了,她反驳道: “但按照你的意思,也许我现在开始反抗命运,也有可能反而逃不出命运的桎梏。如果放任自流,反而有了从夹缝中逃生的可能。” 果然,活了这么些年,都混成了宗主级别的人物,不可能有那么好骗啊。 江河叹了口气道:“对,这便是我们现在所面临的问题。可你知不知道,这世界上存在一种理论,叫做‘薛定谔的猫’。” “什么……猫?” “指的就是,把一只猫放进一个让其又活又死的密闭箱子里,可既然这箱子又能让它活,又能让它死,那我们又如何知晓箱子里的它是生是死呢?” “这世上怎会有又让人生,又让人死的事物。” “有,叫量子力学,说了你也不懂。” 江河也不十分懂。 但毕竟是个写网文的。 知识面虽然未必有多深,但至少宽广。 所以他总会浏览一些自己好奇的理论、知识,哪怕理解方面基本上局限于某度。 不过,这不妨碍他把这个逻辑表述明白: “总之,你现在回答我,这箱子里的猫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 “既不知生死,当然要打开看才知晓。” “就是如此。” 江河打了个响指,像是鼓励着剑心蒙尘的宗主大人, “我们如今所面临的,也是这种情况——也许听从命运,不去反抗,你可能会死;或许奋起反抗,同样也会死。 但究竟怎样才是出路,怎样才能活下去,我们谁都不知道。一切便也只有到打开箱子的那一刻,才会水落石出。这便是‘薛定谔的猫’。 我们现在就是等待开箱,明确真相的人,而开箱的时机,便是未来——在那之前,一切都是未知的。” 江河耐心为江秋皙解释着他的理念:“也许在你的眼里,这一切既是上天注定,那便失去了反抗的价值。 但我却不这么认为。 在我看来,只要前方是未知的路,那便拥有改变的可能。” “何以证明?” “不需要证明。在遇到我之前,你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随剑宗一同覆灭,对么?那倘若你没遇到我,也不曾知晓这一切,在剑宗面临危机之时,你便不会奋起反抗了吗?” “我会拿起我的剑。” “就是如此。” 江河道,“未来或许已成定局,但它既是未知,又未必全无出路。如今你我已经知道了结局,这或许还能成为我们的优势。我们至少可以未雨绸缪,为结局到来之前再挣扎一下—— 也许反抗命运,你会就此死去。但坐以待毙,你便一定会死。” 江秋皙看着眼前道士模样的男子,美眸微微眯起。 这当然是江河为了提起宗主大人的信心,而拽出的诡辩。文学一二 他在尽自己所能的说服江秋皙,这几乎用上了他毕生所学的哲学,如果这还不能帮助江秋皙重燃信心,那自己也真的只能认命了。 江河也不是神,当然不清楚江秋皙的未来会走向何处。 但这对他而言根本就不重要。 毕竟在千年后,江秋皙或许会因意外身故,但他可是活得好好的。 江秋皙漂亮归漂亮,但他真不至于对一个活在一千年前的人,发散什么无端的善心。 之所以想要说服江秋皙反抗命运,只是权衡利弊下做出的决定。 小道士的意识,便是在被江秋皙出剑七次后消亡,给穿越的江河提供了身体。 他已经死了六次,至于那第七次,他不敢赌、也不想赌。 他怕试试就逝世。 更何况,江秋皙毕竟是一宗之主,灵境第六级阶梯的剑仙大能,听闻再踏三级阶梯便可择日飞升。 说不定他还能与对方互惠互利一下,让对方帮助自己逃脱这诡异的青玄观呢。 有利可图,江河自然也便愿意多费些口舌。 江秋皙消化着江河的所说的话,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江河的心也不由紧紧提了起来。 他开始琢磨有没有其它能说服人的措辞。 要不干脆把多元宇宙的概念拎出来? 就跟她说,也许这世界上不止有一条时间线,我们所做出的任何一个选择,都有可能延伸出无限而不同的可能,塑造出截然不同的多元宇宙? 她能理解这个概念么…… 江河看着沉思的宗主大人,也陷入了沉思。 经过短暂的交流相处,他觉得江秋皙并非是个没脑子的,能迅速理解一套有别于常识的理论,至少称得上一句有脑子。 她只是有些……单纯? 是那种隐藏在冰冷、无情的外表之下的单纯。 绝非什么野性的纯真。 而宗主这个职位,或许赋予了她别样的形象色彩,但在江河眼里,看不出她有多么深谋远虑。 想来剑宗的宗主之位,也是修为高者居之了。 “你说得对。” 正在江河头脑风暴之际,江秋皙终于不再深思。 她点了点头,认可了江河所说的话。 但江河看到她发梢上的青黑并未褪去,想来是心中的困惑未能完全消除。 也正常,毕竟事实就是:江河并未遇到一千年后的江秋皙。 无可辩驳。 当下也只是稳住了她的心,让她对未来还有些盼头罢了。 于江河而言,却已然足够。 “反抗也许会死,不反抗却一定会死。” 江秋皙重复着江河的话,握紧了那柄藏在鞘中的长剑剑柄, “如果连试上一试的勇气都没有,我又如何对得起手中的剑。” 也许江秋皙只是在安慰自己,但江河还是不由松了一口气:“你能想通就好。” 江河能看出来,江秋皙未必不知道这个道理。 但命运的‘死局’实在太过惊悚,饶是她这般活了千年的人物,陷入迷茫也很正常。 兴许时间久了,不用江河解释,她也能想通。 但江河可没有这个等她自己想通的时间。 “你来帮我。”江秋皙又道。 这次的语气仍然冰冷,甚至多出了一分不容拒绝的态度。 这一刻,她的样子才真正像位一宗之主,而非一个杀胚,一座单纯的冰山。 江河深知自己跳进了自己埋的大坑里。 但确实没办法,他在说出这番理论的时候,就已经考虑过这个结果了:“我毕竟来自一千年后,兴许可以在未来找到过去所发生的历史,帮你防患于未然是么……” 江秋皙并不避讳:“没错,你很聪明。” “不是不行。” 江河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他想要活着,想要逃出青玄观,就注定不能鱼死网破。 但他需要利益。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让我不惜代价的帮助你,没门。 当然,江河自认这种态度不能在明面上摆出来。 很多时候不都这样么。 明明大家都心知肚明,明面上却总要打打机锋: “这理论毕竟都是我提出来的,能帮上忙的我自然会帮。只是我现在可能有些分身乏术了,没办法帮你。” 可宗主大人不这么想:“收起你那一套,我不喜欢弯弯绕绕的。功法、剑经、财富……你想要什么。” 见对方都这么爽快了,自己再拐弯抹角也不地道,江河便道: “不论之后如何,当下,我需要先逃出去。我所在的道观,我的师父,都很不对劲……” 江河把自己在道观中的经历,尽数告知于江秋皙。 “我现在便如笼中鸟雀,被困在这一隅之地。想要帮你搜集过去的历史,一直待在这里等死可做不到。” “你师父是何境界?” “不知,可能地境,又或者天境?总之深不可测,是我所望尘莫及的。”江河虽不愿意承认,但逃脱青玄观的难度难如登天,也是不争的事实。 但想到眼前这位宗主大人,无论如何也是站在天下之巅的人物,江河不由期许道: “你既是灵六境修为,不知能否助我逃出去?未必要杀死我师父,只要给我创造可乘之机便可。” “我做不到。” 江秋皙并不避讳自己的无力,摇了摇头,“此方空间束缚着我的力量,无法向外泄露,更别提跨越千年的时间。” “那真是可惜了……” 江河叹道。 要是江秋皙能一剑斩杀那老比登,自己也就不用费尽心思去想脱困之法了。 果然一切未知的恐怖,皆来源于火力不足啊! “但这或许与你有关。”江河叹息之际,江秋皙却语出惊人道。 嗯? 第6章 道生一 “什么叫与我有关?”这次轮到江河有些不明白了。 江秋皙回答道:“也许我无法跨越时间,是因为……你太弱了。” 江河怔了怔:“你的意思是,这方空间的规则,是随着我的修为变动的?如果我的修为足够高,你也许就可以跨越千年影响到我的世界?” 江秋皙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江河的推论。 “那理论上来说,我们甚至有通过这个空间,去到彼此的时间线的能力?只要我变得更强。” 江秋皙的语气有些迟疑:“我并不能确定,这只是……我的直觉。” “也对,我们连这空间因何而产生都不清楚,猜想便也只是猜想,还要等我提升修为才可验证。” 江河当然没忘记,有关此方空间的疑问。 在他心里,其实并不愿意把这方空间,只看作是什么对穿越者的‘赠礼’。 也许世上的一切,早已在冥冥中标好了价格。 他宁愿相信自己的背后有谁指引着一切,也不愿认为自己只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他现在暂时无法理解这个空间是怎样形成的,但日后若有机会,他一定会探究个明白。 稀里糊涂地把这当作‘新手礼包’而沾沾自喜,只是对自己生命的不负责。 万一他人另有所图,指着卖了自己还替他们数钱呢? 不过,这也不是自己当下该考虑的事情。 能连接两个时间线的能力,这太过耸人听闻,飞升天庭的神仙应当都难以做到,否则这时间被无数仙人玩弄,这世界早就乱了套。 自己一个初入修行的小道士,还没有资格介入其中。 “当务之急,还是思考脱身青玄观之法。” 江河并没有忘记自己的目标,又问道,“那你能否帮到我什么?身在青玄观中被时时盯紧,我也没办法帮你。” “或许有。” 江秋皙并没有卖关子,手上忽地闪现出一张卷轴,道,“只看你,愿不愿意牺牲些修为。” “牺牲多少?”江河盯紧那青葱玉手上的卷轴,谨慎道。 “全部。”江秋皙如实回答。 紧接着,她素手一挥,那卷轴兀地展开。 可那卷轴上却空无一物。 江河定睛瞧去,只觉得那卷轴极为玄妙。 虽是一片空白,但他又似乎看到了些许无形之气,自那卷轴上挥洒作祟,遨游于虚空之中,隐隐形成了一副图画。 那图画似在时时变动,山川、树木、花鸟……无穷无尽。 江海难以描述那卷轴上的无形之气,究竟画了些什么,但却清晰觉得,自己好似看到了万物。 “这是……” “此物并不属于我,是遗留在此方空间的功法。”江秋皙并没有将它揽为自己的功劳,只是有什么说什么,“虽不知它为何会出现于此,但对现今的你而言,大有裨益。” “功法?”江河疑惑道,“为什么我看着像是图画?” “此为观想之法,似有天地道韵蕴含其中,虽可参悟,却难以言明。” “就是只可意会的意思么?哪怕学会了也没法教给别人。” “没错。” “那你直接说不就好了。” “你想死?” “咳咳,咱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别动不动就提剑啊……你能修行这上面的功法么?”江河迟疑的问。 “可以。”江秋皙将剑又收回剑鞘之中,紧紧持握在手,“但没必要。” “什么意思?它不强么?” “恰恰相反。”江秋皙回答地很明确,“此功法之强悍,我生平仅见。” “有多强?”江河秉持着怀疑的态度。 江秋皙看出江河的迟疑。 她并不在乎江河如何怀疑这功法,这卷轴本与她也没什么关系,学不学全在江河自身。 可如果他不去修行,又该如何助我? 她上下打量了一眼面前这清秀的道士,想了想,便道: “你可知,世间灵气共分几种?” 为了防止这一言不合拔剑相向的宗主,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江河决定老实点:“说实话,我师父没跟我讲过这些。” 他甚至连自己修行的功法叫什么都不清楚。 反正青玄子是师父,叫什么不都是青玄子说了算? 就算青玄子说,这功法叫《天地无极阴阳交泰大法》,他都得捏着鼻子认了。 “天地灵气万般变化,无处不在。云是气,雾是气;火是气,木是气;毒是气,障是气;喜是气,怒是气……天地万物,皆是灵气所显,便有着万种灵气。” 江秋皙也并非真的生气,只是不想在这件事上再浪费什么时间,故而拔剑。 见江河老实了,她也便摆上正色,解释起来: “任何人踏入修行一途,都不过是将世间的‘气’,汇聚于自身的灵台之中。 然世间有万种灵气,便有与之对应的万种功法,一个人既已修火,灵台中自然也容不下水;一个人既修血肉,灵台中便也失了其它灵气的位置。”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既已修剑,就不可能再修这卷轴中的功法了?”文学一二 江河问,“但这和功法强不强有什么关系?”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世间万种灵气,便是那所谓‘万物’。万物相生相克,故而我们修行之人,一般会根据功法专修一种或几种灵气,诸如我,修的便只有剑。 但这卷轴上的功法,蕴含天地之意,包罗万象。所以这功法上所修的,并非是话中的‘万物’。” 她停顿了片刻,道: “而是‘一’。” 江河怔住了:“道生一中的……那个一?” “正是。”江秋皙点了点头。 江河皱着眉头,回想着曾经因兴趣,而在某度上查找的资料: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这话中之‘二’即是阴阳,‘三’则是阴阳相冲所结合的均匀之气,万物以此而生。可这个道生一的‘一’,又作何解释?” 本事不大,懂的倒挺多。 江秋皙冷哼一声:“想不到你一个小小道士,见识还算广泛。” 她难得夸奖上一句,虽然语气仍然冰冷,江河都差点以为对方在嘲讽自己,但心意还是多少接收到了。 她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道生之一,是‘混沌’。” “混沌?” “天地自混沌初开,万物自混沌起始。‘混沌’之气,即是万般灵气汇总,所结合出的最根源之‘气’。” “那你的意思是……这卷轴所修行的灵气,是——混沌?那我岂不是可以修行任何术法,不必在乎它们彼此是否冲突?” 正如江秋皙所言,‘混沌’是万般灵气的结合,那修行‘混沌’,不就说明修行了世间万般灵气吗? 不存在相生相克的关系,乃至任何术法他都可以修行,因为万般灵气都包含在‘混沌’之中。 这观想之法,竟恐怖如斯? “它所带来的裨益,不止如此。” “还有?” “你可知,这世间修行最为迅速的方法是什么?” “额……难道不是按部就班么?”江河来到这个世界也不过才十天,怎会知晓这种事情,便随意回答道。 江秋皙如他预料地摇了摇头:“是杀人。” 江河语塞。 “人死后,灵台并不会立即消散,而是化成包裹灵气的灵丹,它会随着时间而被天地相融。 也能被修行者吸收。 所谓修行,不过是把相应的灵气,通过功法汲取到灵台之中,用以填充。既然如此,汲取天地的灵气是修行,那汲取同道的灵气,同样也是修行。” 江河瞬间便明白宗主大人想表达什么: “所以,如果一个修火之人,杀了一个同为修火的修行者,便可将对方灵台中的灵气填充自身?” 江秋皙没有否认,却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这种方法,难道不算……邪魔外道么?” “修仙一途,自始至终,便不过一个‘争’字。争资源,争灵气,争地盘,争成仙,它看似飘渺出尘,却未必有多么高尚。” 江秋皙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在叙述着事实。 江河却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修仙一途本就是争,大家同为道友,大哥不说二哥,一切行为都是为了抵达最终的目标。 方法不重要,结果很重要。 江河心里门清,倒也没对此纠结什么,只是道: “那我倘若观想了此法,岂不是可以将任何人灵台中的灵气,汲取至我的灵台之中?” ‘混沌’既包揽万物,也便不会相互冲突。 江秋皙看着江河这举一反三的样子,不免对他登徒子的印象有些改观了。 但也只有一点。 她点了点头。 江河却对此感到奇怪了:“哪怕这功法如此逆天,你都不愿修行它么?” “没有时间。” “没有时间,是什么意思……” “我之灵台自有剑气满盈,便也再修不得其它功法。倘若强行更替,便只有一种方式——散功。 我已于世间修行千年之久,灵台中的灵气保全我的躯体不被时间侵蚀,倘若我就此散功重修,先不提何时能再回到灵六境,身体会先因失去灵气而腐朽。” “这么严重么……”江河楞道,“每一位修行者,皆是如此?” 江秋皙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她握剑的力道,却忽地又重几分: “更何况,混沌又未必是最佳的。混沌是道,剑亦是道。若连手中的剑都不曾相信,只看谁更优越便趋之若鹜,那又如何修成自己的道。” 她看向江河,像是在警示江河,却更像在劝诫自己: “倘若道心不坚,轻则停滞不前,重则灵台崩碎、身死道消。你尚年轻,切忌因小失大。” 江河听着,点了点头,心里却幽幽叹了一口气。 看来在‘道生之一’的面前,哪怕是眼前这位清冷的宗主,也不能免俗啊。 江秋皙表面上并不在意这些,但看到如此逆天的功法近在咫尺,却也不可避免的心生悸动。 那又青一分的发梢,和那紧紧握剑的玉手,都证明着这一点。 但她毕竟是于剑道浸淫千年的人物。 江秋皙有短暂的动摇过,但也仅仅是动摇。 慕强许是人之本性,但她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江秋皙也吐出一口浊气,将话题拉回正轨: “总之,这功法于我无用,却可助你逃脱那青玄观。因为我刚刚发现——你如今在修行的功法,有问题。” 第7章 不重要 “看来我猜得不错。” 自江秋皙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江河更多的是感到庆幸。 庆幸自己不是在和空气斗智斗勇。 这青玄子那么奇怪,若说他只想好好当一个师父桃李天下,那江河觉得可能是这个世界有问题。 江秋皙没搭理江河自说自话,道: “方才你观想此功时,我看出你灵台中的灵气与气血相关,你那师父想必在你的功法上藏下了牵引之术。” 若非这无名功法无意间牵动了江河的灵台,她还真看不出青玄子想对江河做什么。 江河则更关心结果: “我会怎么样?” “你的血液会被剥离出去。” 江秋皙如实回答,“再修行一段时日,等迈入第三级阶梯时,你便正式迈入了修行的门槛,使血气凝实,供你驱使。但你师父在你的修行功法上所留下的手脚,可以毫无阻碍地将其抽走,乃至你浑身血液。” 那我会被抽成干尸吧…… 江河惊道:“我这算是我师父的鼎炉了?” 不知江河的话触动了江秋皙哪根弦,引来了宗主大人的嫌恶: “你这登徒子,居然连男人都不放过么。” 果真是登徒子,脑子里尽是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鼎炉一般而言是采补之法的固定称谓,没见过有男人拿自己比作男人鼎炉的。 又想起先前自己明明在拿剑指着他,他还乱瞟自己的身子,那原本被江河渊博知识所拉回的印象,又回去了几分。 色胚。 “???” “这只是个比喻,我指的又不是什么采补之法。” 江河解释道,紧接着,他又摊了摊手,“还有,能不能别老喊我什么‘登徒子’。” “你就是。” “行,我承认我眼神总是乱瞟,但那也不过是作为一个男人对于美的欣赏,我本身并未对宗主你有过什么非分之想。” 江秋皙并不觉得江河是什么正人君子,只道: “你最好是。” 见宗主大人的态度仍然强硬,江河叹了口气: “江宗主,我们毕竟是萍水相逢,兴许往后还要相互照拂,彼此间也该相互尊重些,何必对我有这么大的偏见?不如你下次换身衣服,比如往身上套个麻袋什么的,给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这样我哪怕想看也看不见了。” “挖了你的眼睛更合适些。”江秋皙语气平淡。 “那我估计很难帮到你了。”江河也平淡地回应道。 这次他没再嬉皮笑脸,只是很平淡的叙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与和青玄子交谈时的蛰伏不同,面对这位活在一千年前的宗主大人,江河更多的是把对方看作一个交易伙伴。 虽然自己的实力远不如江秋皙,属于绝对的弱势方,但江河也并不想把谈话的主动权拱手相让。 自己实力低微,面对江秋皙对自己的称呼、包括态度,都可以适当放低标准。 但也该有自己的底线。 否则什么都任由江秋皙一意孤行,二人共事起来也并不顺畅,兴许随着时间流逝,还会让对方觉得,自己对她的帮助都是理所应当。 第8章 杀不杀 腰间疼痛袭来。 就像是腰子被噶的剧痛感。 土炕上,又响起了‘斯哈’的痛声。 被拦腰斩断的滋味并不好受,但宗主大人这次似乎减轻了力道,疼痛感并不深刻,也并未对他造成什么实质创伤。 江河想的不错。 他们两人已成了利益共同体,江秋皙需要自己,便不会轻易杀死自己。 哪怕自己在作死边缘徘徊,她也都要衡量三分。 但江河心不在此。 他扶着自己的腰,诶呦诶呦地爬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喃喃道:“确实完美。” 那宽大法袍下隐隐乍现的白丝,勾走了江河的全部目光。 “也不知哪个天才想出来的。” 可想着想着,江河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完了,那观想功法忘了提前记忆!” 想起正事的江河大叫不好,就要再倒头睡去。 可闭眼之际,脑海中却兀地闪现一幅描述不清的画卷。 那画卷无形无色,在江河的脑海中又好像构成了万物。 说不清,也道不明。 但江河有一种感觉,只需观想此功,自己便真的有可能掌握这无名功法,而无任何门槛。 “呼……还好作死没忘了正事。” 江河总算是松了口气。 同时,他又盘坐在床,阖上双眼,感受起自己丹田处灵台的踪迹。 那稀薄的血气正徘徊于灵台之中,组成了两层阶梯。 人、地、天、灵、仙,此为灵台五境。 每境之中,又分有九级阶梯。 江河正位于人境第二阶梯,故称作‘人二境’。 而今第二层阶梯血气近乎满盈,寓意着距离‘人三境’不算太远。 只可惜,江河已经做出了决定,注定要与人三境暂时分别了。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又想脱离桎梏,又不愿散功跌境,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衛鯹尛说 修行也好,散功也罢,都只是活命的工具罢了。 所谓有舍才有得,这方面江河看的很开。 “只是,散功后,还会有新的问题产生啊……” 江河的眉宇始终不曾舒展,因为他不得不面临一个极有可能发生的事实—— 自己若将修为散尽,青玄子大概率能察觉到。 如果自己转修他法,待明日早课之时,自己当如何与师父解释灵气尽失之事? 宗主大人推荐自己散功,便说明自己转修这无名功法,青玄子不会轻易发觉。 毕竟她怎么也是将要飞升之人,这方面自己无需怀疑。 但转修功法看不出来,灵气尽失应该是很明显的。 他倒是想了好几个理由,但都不稳妥。 生怕自己于青玄子无用后,沦为青玄子的废棋。 那自己便没有了生还之机。 “最好的办法,还是一夜之间重归‘人二境’,可这实在天方夜谭。” 人二境是原主耗费一年时间才苦修得来,纵使自己无需‘塑造’阶梯,只需将灵气的数量堆积到灵台第二层即可。 但人力修行的速度,还是太过缓慢。 他需要更快的方法。 思索之际,江河忽然回想起方才江秋皙对他说过的话—— 好似抓住了某个关键契机,江河猛地抬起头,看向窗外另一处屋舍的神色,变得更加深邃…… “修行最快的方法,便是杀人。” 他喃喃道。 傍晚的夕阳照在隔壁简陋的屋檐上,甚至还有几分微尘透了进去。 孙二才的屋舍很安静,也不知是在修行,还是尚在外内勤打杂没回来。 “孙二才与我同时入观,修为只比我逊色一筹。人二境也并未有多么超凡脱俗,凡人与其相争,身体素质好点未必会落于下风。” 江河紧紧盯着窗外,却已经在思考双方实力上的差距, “而且他是个阉人,行动上多有不便,力量也远不如我,更未修行什么术法。哪怕我修为尽失,准备充分的情况下也未必没有机会……” 江河修行的无名功法,可汲取世间万种灵气。 而这世间,杀人便是最快的修行方法。 万灵皆可入体,便也证明万物皆可杀。 若非知晓其中蕴含的是‘混沌’之气,江河甚至觉得,将此功看作邪功也未尝不可。 可江河若想活命,便急需灵气—— 那自己是否要冒着与孙二才相拼的风险,去试上一试? 又或者说…… 杀,还是不杀? 孙二才与自己关系算不上和睦,修为尚浅。 离得又近,不会惊扰到其他人。 身体不便,相比其他人应当最能轻松拿下。 自己又急需相应灵气的填充…… 可真要讲,孙二才与自己的关系虽说欠佳,但并非什么生死之敌。 他虽然嘴欠,总是争强好胜博取存在感,但真要说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倒也没有。 更何况是个阉人,作为男人,江河甚至还有点同情他的遭遇。 而且让上辈子最大的杀孽充其量只是拍死几只蚊子的江河,就这么毫无负罪感的杀死一个每日见面的同门,也太过痴人说梦。 江河的意识形态,终究还未彻底扭转过来。 但这都不能成为江河的决定项。 上辈子死的不说凄惨,但可以说是毫无逻辑的江河,曾亲身经历过将死之际的绝望。 这一世,他只想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如果不杀你我就会死的话,我也没必要为了你而放弃生命。 江河有过犹豫,但并不算久。 “二才啊。”他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在说服自己,“死道友不死贫道啊。” 虽然孙二才的死可能会引起青玄子的怀疑,但自己只要对青玄子还有用的话,在已经死了一个‘鼎炉’的前提下,势必不可能对自己再下杀手。 自己便还会有喘息的时间。 江河捏紧自己的双拳,已下定了决心。 想要脱离青玄子的束缚,这被设下陷阱的功法便一定不能再练。 可想要重修后不被怀疑,便势必要夺取他人灵气。 一切,都是为了活命。 “那便,散功吧。”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江河用力揉捏起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暂且放下一切忧心杂乱。 他盘坐在床,运转所学功法,牵动起自己的灵台。 血气自他灵台之中开始向外泄露,简陋的屋舍里霎时间弥漫起稀薄的血腥味。 江河尽可能地放慢速度,不愿让散功的动静惊扰到别人,直到远方的钟声又一次延绵,他才虚脱般地睁开眼睛。 他脱梦之时还是傍晚,灵气散尽,竟是到了深夜。 但江河也因此得知了个好消息: “青玄子没办法时时观察我的举动。” 原本他还有些担心,师父会发现自己在屋舍中偷偷散功,从而在这个过程中找上门来。 但现下看来,对方并不如事先所料想一般,在房间里安装了个摄像头,能观察自己的一举一动。 这是莫大的好消息,至少能让江河不必时时谨慎防备。 想通后,江河感受起散功后,自己身体的变化。 皮肤变得更为粗糙,身体机能也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削弱。 但总体不打紧,他还年轻,哪怕跌境,所感受到的差异也不算大。 不愿再耽搁时间,他转而又观想起那无形的画卷,想从中一窥天地奥妙。 那画卷轰然展开,丝缕流光划过眼前,又兴起万般变化,于他眼前繁衍生息。 江河如置身一片虚无之中,除了眼前之景,便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他起先看到一只遨游天际的大鸟,它挥舞着参天的翅膀,在无边的蓝海上掀起滔天的巨浪。 接着是一棵穹天巨树,它傲立在东升的旭日下,连璀璨的阳光都无法穿透它的庇荫。 还有一条枯骨般的游龙,空洞的瞳孔燃烧起苍白的怒焰,吞吐出的云雾都散发着腐臭。 万般灵物在他眼前一闪而过,江河便如看到了万物。 随后,他又看到了一座恢弘的宫殿,看着有人在那宫殿上搭起了第一片金玉砖瓦,鸟雀都在屋檐上歌唱。 接着宫殿渐渐有了人声,欢笑的嫔妃陪着臃肿的皇帝,正躺在酒池肉林里玩闹取乐。 但战火忽而四起,硝烟弥漫了整个宫城,一场大火将一切都付之一炬。 可一场阴雨袭过,雨后初晴的废墟上,焦土又长出了新芽,废墟又拔起新生的国度。 这是世间的兴衰。 万物兴衰,是永恒不变的道理。 游离在万物兴衰之间的江河,渐渐感到自己的灵台产生了些许异动。 原本那灵台尚有血色浮现,而今看来,已经变得透明不清。 若非仔细寻找,江河都要以为自己的灵台消失了。 但倘若回味曾经所修行的血气,那透明的灵台又因此而染上些许鲜红,像极了江河先前的灵台。 “这便是能包揽万般灵气的灵台么……” 换去功法后,江河发现,不单单是灵台发生了改变,就连自己的五感都有了莫大的提升。 尤其是双眼。 倘若江河把目光专注地放在一件事物上,他便能隐隐看出其中所蕴含地色彩,从而分辨出那是怎样的一种属性。 便如身下的土炕,其中蕴含的灵气虽然稀薄,但也有微弱土黄在眼前游离。 除此之外,他好像还能分辨出哪处的灵气最为浓郁。 就好比隔壁孙二才的屋舍,这小子如今还在苦修之中,屋舍的灵气要比自己这边浓郁许多,能看出阴红的血色在房中游弋。 “他修的什么功法,怎么看起来跟我修习的不一样……” 虽同样是血气,但孙二才那边显然更为阴柔一些,与江河所修的阳刚之血还有些许不同。 难不成是因材施教? 想着孙二才毕竟也是厂子里跑出来的,江河也便能理解了。 但他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而开心。 而今彻底散功,便是把自己逼到了死胡同里。 江河短暂适应过身体的变化后,便开始在屋舍里翻箱倒柜,试图去找有没有能充当武器的物件。 他找到了一捆麻绳。 虽无法立即使人致命,但也聊胜于无。 事先打好一个结扣,以便自己能最快地套住对方的脖子施以绞刑,江河怀着沉重的心情推开了房门。 四周格外寂静,连鸟雀之声也难以捕捉。 山间稀薄的雾气吹拂着江河的面颊,饶是晚春时节,也冷地格外瘆人。 皎洁的月光挥洒在青石地板上,衬托着江河的影子愈发深邃。 江河轻轻迈起了步子,不让鞋靴踏在地上发出丁点声响。 影子随步伐而显得细长,却在将将抵达孙二才房门前时停止。 江河拉开绳索,靠在孙二才的房门旁。 接下来,只需敲响孙二才的房门,待他开门出来观望时,将麻绳套在他的脖颈上,用力一拉即可—— 江河感到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了。 周围太过安静了。 静的他只能听到自己莽撞的心声。 没关系,第一次杀人,业务不熟练也情有可原。 待会儿哪怕出现变故,也一定要时刻冷静才是。 江河先在心中预演着接下来的行动,并顺带思索杀人之后,该如何抛尸这个问题。 当一切想了个遍后,江河终于举起有些颤抖的手,欲要敲响简陋的房门—— 第9章 尸变 就在他的指骨要扣上门扉时,他的动作却忽然顿住。 江河的双眼本是无意间向着侧方撇去,没想到,竟是发现了意外之喜—— 他看到了一处灵气极为浓郁的地带。 那是青玄观外的后山。 那里被一股漆黑的‘灵’气所萦绕着,灵气的浓郁程度远超整个青玄观所能窥见的总合。 江河尚不能分辨那里的灵气是什么,但他似乎找到了一个不必杀死孙二才的方法。 他记得,后山有着现成的死人! 那些自埋的大师兄们! 虽然按照江秋皙的说法,后山大师兄们灵台中的灵气,应当已被师父尽数抽离,但那萦绕的黑气却代表着还留有剩余,否则无法解释后山灵气的浓郁程度。 要不然,先去尝试一下? 汲取孙二才的灵气,只是万不得已之法。 哪怕江河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十分没底。 毕竟曾经算是二十一世纪优良青年,从未作奸犯科。 如果有得选,江河还是不愿随手杀人的。 那不如先去瞧一瞧,如果那里的灵气不尽人意,无法满足自己,再回来按计划行事。 打定主意的江河,决定还是趁着夜色,前去后山那灵气浓郁之处一探究竟。 卸下了心理上的负担,江河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但警惕之余,还是放慢着脚步,以免被什么人听到动静。 可就在江河走后不久,孙二才的房门却被从内轻轻推开。 “他刚才在门外站了那么久,是想做些什么……”孙二才从残破的门里探出了头,紧紧盯着江河离开的方向,喃喃自语。 他方才听见隔壁房门“吱呀”的动静,虽然细微,但还是被他所听见。 而今注意到江河离去,孙二才紧紧皱眉,思索着他出门的原因。 “难道——”孙二才一拍脑门,“他是想要偷偷溜下山去么?” 可紧接着,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双手环胸不明所以起来: “如果要还俗,直接跟师父说一声不就好了,又何必偷偷溜走?” 孙二才是个阉人,可下面少了东西,脑子却没少根筋。 这么多天以来,隔壁总能传出什么“斯斯哈哈”的声音,但唯有今天江河趁着夜色溜走。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而且江河方才始终站在自己屋外,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应当是有什么事情不想让自己发现,所以才盯紧屋内的情况…… 江河是如今道观里的大师兄,如果找到他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兴许自己就能借此上位。 想到此,孙二才不由悄悄挪出脚步: “我倒要看看,你大半夜里究竟想做些什么!” …… 顺着青石小路一路上山,在穿梭了还算茂盛的密林之后,江河终于来到了还算熟悉的后山。 原主曾来过这里多次。 每次来,都能目睹一位大师兄挖坟自埋。 现下后山中有着十几个坑,远比故去的十二个大师兄要多,显然是那些‘还俗’下山的同门。 那浓郁的黑气,也便出自此处。 黑气远比屋舍的土气可辨,饶是江河并未多加关注,也看的清那弥散在整个后山的不详气息。 它们脱颖于坟墓之中,细细闻去,还有一股难闻的腥臭味。 “死气,还是尸气……” 这像是是一众师兄们的尸体腐烂之后,所扭转的灵气,亦是多种分辨不出的灵气之合。 青玄子未曾将弟子的尸体处理,而是放任其尸气浸染大地,积少成多之下,便成了现在的模样。 这些寻常修行者避之不及的灵气,却是那些以尸气、死气为食的修行者,修炼的绝佳之处。 当然,对江河而言也没什么差别,就算是胃胀气,理应能尽数化为自己灵台中的混沌之气才是。 江河不确定如此浓郁的灵气,自己能吸收几何,到达什么境界。 但他给自己敲定了时间。 先前扭转灵台时,他听到耳边响起过钟声。 而今应当是三更天,兴许再晚上一些。 自己在此处先适度汲取一段时间,待下次青玄观的钟声响起再看看情况,如果修为进展神速便继续下去。 如果时间或者灵气不足,便用修行的灵气去强杀孙二才。 想罢,江河的动作不由迅速了起来。 他盘坐于一众荒坟的正中央,那里是死气最为浓郁的时候。 脑海中再次观想起那万物图册,相比于先前所看到的万物兴衰,这次江河所看到的事物更为阴森诡谲。 他看到了一些人。 一些死人。 “为什么——为什么——” “痛——我好痛!” “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耳边尽是这些既死之人的悲鸣,有江河熟悉的声音,更多的却是陌生。 等等—— 难道,这后山上逝去的,不止有青玄观的弟子么? 江河仿佛看到那些人死状凄惨,狰狞的面目都诉说着生前的悔恨与不甘。 画面一转,眼前成了一片鲜血淋漓。 鲜血中忽地伸张开无数双手,或如藤蔓般扭曲,或同白骨似骇人。 这些既死之人的手,便要脱离眼前画卷的桎梏,正缓慢地爬向盘坐正中的江河! “我不想死、不想死!!” 他们用扭曲的手掌开始揉捏江河的臂膀,又用凄厉的哀嚎扰乱江河的心智。 江河并不能感到疼痛,但他却觉得浑身一阵瘙痒。 这是吸取灵气所带来的后遗症么? 江河并不能十分确认,因为江秋皙没和他提过这件事。 但他还算镇定。 他很清楚,眼前一切都不过虚假。 他还把持得住。 荒坟之上盘踞的死气,凝聚成漆黑的线,开始源源不断向着江河的灵台涌去。 可当它们触及到宛若虚无的灵台时,那黑气又自发扭转成了同样透明的‘混沌’,不断填充起江河的灵台。 江河浑身的瘙痒愈发深重。 起先还像荨麻疹一般,浑身涌现起密密麻麻的风团,肿胀到让人燥热难耐。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便感到数不尽的蚂蚁将其取而代之,甚至还撕咬起他脆弱的皮肤! 强撑之间,江河鼻息间还能闻到发烂发腐的臭味。 他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自己是闻到了荒坟中的腐臭,还是闻到自己溃烂的伤口。 “呕——” 腐臭味刺激着他的味觉,胃液在翻滚之下,终于从他喉间吐出。 “咳咳!咳咳!” 江河边咳嗽着,边大吐苦水,他的全身都在排斥那不详之气,催的他眼角都泛起了泪光。 瘙痒仍在全身作祟,他紧紧攥拳捶着坟地,也只有指甲陷进肉里去,才能让疼痛抹平瘙痒的难耐。 但可喜的是,效果惊人。 江河感觉到,只是这一会儿的功夫,自己灵台中的混沌之气,便已抵达一阶的五分之一! 这才过了多久? 兴许待到凌晨之时,自己真能重新踏上第二阶台阶也说不定。 吐? 那便吐吧,只要能应付过明日,好好活下去,此时的艰难又算得上什么。 江河强撑起自己的身体。 只是可笑,自己当下这为求活命,饥不择食的样子,多像一头畜牲。 吸食灵气的畜牲。 本还幻想这修仙的世界多么绚烂,也不知这天地间的仙人是否都与自己一般可怜。 江河自嘲般笑了笑,又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酸液,便要继续修行。 可擦拭之间,他的余光却瞥见了自己的右手。 江河整个愣在了原地。 不断张合着自己的手掌,又翻过自己的手背,他惊骇道: “我……我的手,怎么了?” 他看到自己的双手尽是一片毫无生机的灰色,甚至有青绿的尸斑延绵一片。 指间与掌腹早已溃烂不堪,手腕处也因为凿地而血肉模糊,手掌上甚至还有黄脓时时流淌…… 江河这才反应过来,他方才所闻到的腐臭,原来是自己身上发出的味道。 突然—— 他听到耳边传来了一声惊叫! 江河知道,他被人发现了! 第10章 拼命 “江河是去了后山?后山可是禁地,他去那里做什么?” 夜色尤浓,孙二才沿着江河方才走过的路蹑手蹑脚,心中仍在琢磨对方的目的。 青玄观本来是不存在‘后山’这个概念的,至少青玄子从未与道观弟子们提起过。 只是有同门无意间闯入过那里,在青玄观后面的山坡上找到一条下山的分岔路。 师父得知后很是气恼,一怒之下便让对方还俗,赶下了山去。 师父只说,待在观中自当一心向道,安心修行。 倘若静不下心来,一心想着山外的红尘纷扰,也便不适合再于山中清修,自行还俗去也。 故而想得道成仙的弟子们,都不约而同地将后山看作了禁地。 但真要说,禁地也并非只有后山一处。 青玄观之外,皆为禁地。 而今江河行色匆匆,一路向后山而去,果真是想下山么? 可孙二才还是不懂,为何要在夜里偷偷溜走呢,师父那么良善,也不是什么不讲理之辈啊。 在孙二才心里,还是很期盼江河能够还俗下山的。 毕竟待江河走后,自己便是名正言顺的大师兄,有望得到师父的垂青与诸多修行资源,在修仙一途上定然越走越顺。 虽然这梦寐以求的位子来得有点莫名的快,但他不介意。 “你最好是要下山,否则就算你不走,我也会将你今日的事情告知师父,让你趁早还俗,争坐那道观大师兄之位!” 行进间,孙二才还在憧憬着未来。 他的确是个阉人。 只不过并非人为所致,而是生来残缺。 出身于鲤国不远一处郊村的他,因天生残缺而体弱多病,难以务农,始终是家里的累赘。 后来宫里缺人,鲤国陛下设下皇榜招收太监,孙二才恰好有了入宫的机会,父母便将其卖到了宫中不管不顾。 鲤国虽小,但历代以来的君主都还算仁慈,在宫中生活的日子,甚至比在农村还要殷实。 只可惜有一日自己办事牢靠,上面发了赏钱,却因不通人情,忘了该给顶头公公‘谢礼’,便被诬陷昧了官银,打成半死赶出了宫。 那是一个雨夜,孙二才记得清清楚楚。 他皮肉上都是绽开的伤,血水混着大雨掺杂在泥泞的湿地,天上还闷声响着春雷,自己便如蛆一样蜷缩在摇摆的林叶下。 饶是紧紧抓着泥巴的手,都无法扼制浑身的伤痛,只能不断喘着粗气,渴望在瓢泼下艰难的活下去。 那时,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活不下来。 是师父救了他。 师父给了他伤药,给了他温饱,将他带回这不能完全遮蔽风雨,但已足够温暖的道观,甚至还让自己有了长生的可能。 他很感激师父,也渴求师父能一直重视着他。 只可惜,道观里,还有他的十三位‘师兄’。 那十三位师兄里,只有最头名的那位‘大师兄’,可以得到师父的关注、偏爱。 其余人,只能作为闲暇之余的附赠品,只在偶尔时会被问及修行进度。 饶是孙二才如何努力,都无法得到师父真正的认可。 于是他开始憧憬那‘大师兄’之位。 在一众大师兄还俗离去的时候,他还在暗地里嘲笑这群俗人,不懂得珍惜这份莫大的机缘,还在怀念山下的纷纷扰扰。 但嘲笑之余,也在庆幸,只有自己是那个脱离俗趣的人,这才能离那‘大师兄’的位置越来越近。 而今,只要再把江河赶下山,自己便能得偿所愿。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过这上好的机会。 孙二才穿行在还算茂密的丛林之间,耳边除了林叶沙沙作响,便只有蚊虫扑扇着翅膀环绕。 皎洁的月光少许透过枝叶,他拨开那丛林中唯一的空隙,让月光打在他还算规整的面庞上,孙二才终于第一次来到这青玄观的后山中。 但他却整个人惊住了。 “呕——” 耳边突兀地响起痛苦的呕吐声,连鼻息前都回绕着尸体腐化的臭味,让孙二才的胃液也不断翻涌起来。 他捏住鼻子,睁起那狭长的双眼,紧紧盯着眼前的一幕,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诸多土坑中央,正趴着一个人。 那一身深蓝纳衣,定然便是先前悄悄溜走的江河! 可眼前的江河实在太让人恐惧! 他整个人匍匐在地上,嘴里正大吐着苦水,发臭发烂的手正胡乱吹着土地。 那土地被大力砸出了坑,可江河的手上也鲜血淋漓。 他在做什么!? 孙二才眼睁睁看着江河一点点撑起身子,一副仍要坐定的模样,心里涌上莫名的惊悚。 他……他在修行? 第11章 惊局 江河的身形好似离弦的箭矢,身形极为矫捷迅猛。 虽不及人二境时的爆发力量,却也还算不错。 孙二才的身后毕竟是茂盛的密林,他若向后退去,势必要穿越层层遮蔽,这会延缓他的脚步。 若是不退—— 那正合他意! 孙二才虽刚开始有些悚然惊慌,但危机之下,他即刻便意识到江河想要做什么。 但他亦能感觉到,江河给予他的感觉,并不如清早一般势均力敌。 而今的江河,看起来就像是个没有灵台的凡人! 虽然速度仍然迅捷,手上还攥着个不成器的‘武器’,但自己没必要因此落荒而逃。 “好啊,你想杀了我稳住你大师兄的位子,那老子也不会怕你!” 事已至此,他当下心一狠,奔着江河便冲了过去。 江河见孙二才奔来,也不惊慌,甩起手上结了套圈的麻绳,便向前抛了出去。 孙二才时刻提防,一个侧身便将其避开。 但脚步却不可避免的稍顿。 江河抓住机会,下肢肌肉骤然爆发,如恶狼扑食般跃了过去! 在彼此相撞的力道之下,显然是江河的爆发力更胜一筹,将孙二才狠狠地扑倒在地。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麻绳能派上什么决定性用场。 这毕竟不是在门前偷袭,他也没有大表哥里亚瑟的那个套圈水平,甩出去的绳子从一开始就是佯攻。 当孙二才过多注重他手上的麻绳时,他便已然占得先机。 骑在孙二才身上的江河也不含糊,对着那张还算端正的脸便狠狠挥上拳头。 孙二才被压在地上躲闪不及,趁江河挥拳之际,用手狠狠掐上了江河的脖颈。 “呃!” 江河这一拳重重落在了孙二才下巴上,力道用尽,却好似打在钢板上一般毫发无损。 反倒痛了自己。 孙二才的力道也不轻,只片刻就把江河掐的满脸通红。 但江河还算清醒,从地上抄起一块石头,便向着孙二才的脑门狠狠砸去。 可修行者的身体素质远非凡人可比,那石头便如凿在了更硬的石块上,虽能碰出擦伤,但并不十分严重。 至少掐着自己脖颈的力道仍在加大。 二人都不曾在青玄子门下修习过什么术法,灵气于他们而言作用并不大,最多算加强了身体机能和反应速度。 相互钳制的两人,竟是一时间相持住了。 孙二才觉得意识模糊,脑门的凿击让他浑浑噩噩,耳边嗡嗡作响,他几乎什么也看不清了。 如今只是凭着求生的本能在掐着江河的脖子. 江河当然有窒息之感,可现下局面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也不顾什么形象,对着孙二才硬邦的脑门毫无规律地凿击着。 只是那力道却是一下比一下轻。 但他只能在对方掐死自己之前,先把对方凿死! “咚——咚——” 已不算寂静的夜晚,忽地响起一阵悠远绵长的钟声。 江河听着那厚重的声音,只盼那能是接孙二才走的丧钟。 因为自己已经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一次次挥下手中的碎石,但力道却一次比一次虚弱。 妈的……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毕竟对方是人二境的修为,自己不带有灵气的挥击,很难破防。 再加上先前的呕吐,和这几日熬夜来的体虚。 若非暗中偷袭,他几乎没有取胜的可能。 虽然他仍然在努力凿击,但他已经要没力气了。 脸色已变得青紫,握在脖颈的双手虽也在减轻力道,但江河知道自己的时间没有对方多了。 运气不是很好。 他停下了动作。 身下的孙二才,头顶已血肉模糊,但他的大脑被灵台的灵气包裹的很好,偶有血气自他发丝游离,保护着他的肉身。 意识虽愈发混沌,眼前已完全模糊,但他知道,自己才是能活下来的那个。 “哈……哈……” 看着江河一点点松开手上的沙石,孙二才已经有些庆幸地笑出声来。 可就当他自以为胜券在握时,他却忽然感到自己身上压了千斤的重担! 那捏在江河脖颈的手霎时间松开,江河的肩头忽然被一缕长鬃重击,整个人跟着一同栽倒在地。 但脖颈的力道消失了,这得以让他大口呼吸起空气。 哪怕四周稍有腐臭味,江河也甘之如饴。 只是,还不等他睁开眼睛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被何物所救下之时,耳边却已经响起苍老而熟悉的呵斥: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是青玄子! 江河呼吸之间,分辨出来人,只可惜他现在根本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边咳嗽边呼吸着,不然还能恶人先告状。 孙二才的脑门虽然伤得不轻,但听到那熟悉的呵斥声,也不管眼前是否看得清,扯着尖细的嗓门,大喊道: “师父!大师兄要杀我!” 完蛋。 江河如坠深窟。 自己修为已失,而今又蓄意残害同门,饶是青玄子暂且稳定住了局面,估计也难逃一死了。 还是不够心狠啊…… 江河叹气一声。 倘若先前站在门前暴起偷袭,而今未尝不可能是另外一番局面。 但虽成败局,江河却也没感到有多后悔。 也许,自己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吧? 不到万不得已之时,都还会想着保留些许人性,哪怕这反而会害了自己。んttps:// 只是虽不后悔,还是会觉得有些惋惜啊…… 上辈子明明就要拥抱美好的未来,却因为意外不甘而死。 这辈子想好好活着,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终究成了这副局面。 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重开了…… 站在荒坟一旁的青玄子,脚边还有一长形包裹,看着有一人长。 他紧紧盯着因相互搏斗而两败俱伤的弟子,眉头紧皱着。 手上拂尘的麈尾泛黄,奇异的延伸增长,分自两端,卷起了瘫倒在地上的二人。 二人被紧紧箍住,双脚离地,虚弱地浮在青玄子的面前。 江河的气息还没平复,但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卷起,便缓缓睁开双眼瞧瞧情况。 却见青玄子看向自己的目光尤为深邃。 看nm看。 要不是自己现在总咳嗽,没法开口,说什么也要在临死前骂死你这个老比登。 知晓自己命不久矣,江河自然也没先前一般拘谨了。 “发生什么事了?” 青玄子问道。 他方才虽是在呵斥,但如今看他表情,似乎并没怎么放在心上。 也许这两个弟子的性命,于他而言根本没那么重要。 江河感觉他是在问自己,但自己根本没法回答。 而孙二才已在一旁大声控诉起来: “师父,就在半夜,我勤恳修行之时,察觉大师兄在房门前踌躇不已,便猜测他应是想趁夜间无人偷偷溜走,这才一路尾随他,果真发现他想沿后山小路悄悄下山!我本想劝师兄放下红尘,一心向道,也别辜负了师父您的厚望,但师兄非但不听劝告,反而暴起伤人,我差点就死在他的手下!” 孙二才当然是怎么对他有利怎么说。 反正江河现在连呼吸都困难,偷偷溜到后山亦是真,哪怕自己添油加醋一些,也根本无伤大雅。 他如今才算明白,江河为何夜里偷偷拼命修行了。 原来是跌境了! 怪不得如此努力呢,原来是害怕跌境后,被我要去了大师兄之位。 想到此,孙二才便不由得意起来。 趁着江河莫名跌境,自己再添把柴火,说不定能直接送江河出观还俗,那这大师兄之位,便可高枕无忧了。 在他看来,跌境兴许江河还能留在山上,但倘若瞒报他是‘下山’,那江河一定会自行还俗去。 此时的孙二才,一心想着赶江河下山,压根也没想过江河为何会跑到后山修行。 青玄子听着孙二才的控诉,并未立即表态。 他只是缓缓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目光又重新落回在了气息不稳的江河身上,意味不明。 江河被青玄子这般盯着,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看nm看,要动手就直接动手,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如今自己境界归零,绝不可能比孙二才有价值,他已经能预料到自己的结局了。 可青玄子却道: “明河,明才所言,是否属实?” 嗯? 第12章 属实 什么意思? 这老比登对我这么有耐心的吗? 江河没想到,青玄子竟不止听信孙二才的一面之词,反而还问问自己事情经过。 这倒是奇了怪了,他还以为待会儿自己就得被迫‘还俗’去了,却没想到还有狡辩的机会。 “师父,弟子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假!” 孙二才也没想到师父竟如此耐性,从前有弟子下山,他可是不问不顾,直接让其还俗去了。 而今这江河竟被师父这么明目张胆的偏爱? 这就是‘大师兄’之位带来的关照吗? 孙二才勉强睁开浑浊的双眼,瞪向错愕的江河。 青玄子没理会孙二才,平视着江河,继续问道: “明才所言,是否属实?” 江河意识到,自己活命的机会就在眼前。 如果自己回答地让师父满意了,或者逻辑合理清晰,兴许便是柳暗花明! 那自己该怎么回答? 倒打一耙,编造个借口把锅全都甩给孙二才? 可自己修为作不得假,自己的价值定然没有人二境的孙二才高,孙二才也不傻,倒打一耙未必有效果。 江河回想着先前经历的种种,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不必与为师解释。为师——一直看着你。’ “!!!” 江河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那一线之机。 也许,青玄子从一开始就清楚,自己知晓青玄观的诡异! 历任大师兄的自埋,与青玄子绝对脱离不了干系,有可能早在原主跟踪历任大师兄去往后山时,便已经被青玄子所发现! 但青玄子却什么都没说,任由原主在整个青玄观中调查,在夹缝中求生。 为什么? 就如先前他来敲打自己时,明明看见了桌上来不及收拾的书册,却什么也没说一样。 未必是因为他看到的,是仙子录封面的美人图,才提醒自己注意身体。 青玄子不可能有那么白痴,他特意来敲打自己本身就能说明很多问题! 江河的思维,便如拨开了层层云雾,瞥见了那雾后圆月的一线明光般,要逐渐明朗。 耳边,又是青玄子的问话: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明才所言,是否属实?” 江河深知,青玄子的耐心已尽,这将是他活命的最后一个机会! 他对视起青玄子那意味不明的双眸,斟酌了措辞,而后不再犹豫,只坚定道: “回禀师父,二师弟所言——属实。” 属实! 原本一直担心江河狡辩,还在心里思索待会儿如何揭穿江河的孙二才,大跌眼镜。 属、属实!? 孙二才明白,自己的话虽半真半假,但有着太多添油加醋的成分在了。 倘若江河真的巧舌如簧,辩过了自己,自己也免不得落下个‘欺师’之罪——今早之时,自己已经在口舌上落了下风。 严重点,甚至有可能就此被赶下山去。 但这江河竟然在师父的眼前,将这半真半假的控诉,给尽数接下了!? 怎么会这样? 孙二才有些怀疑人生。 更是在怀疑一直以来,自己对江河的种种印象。 说起来,江河好像对大师兄之位向来不热切? 早课之前,自己还吐露过对大师兄之位的势在必得,可江河非但不在意,反而还一副欢欣雀跃的模样…… 他又回想起今日清早之时,江河的那句‘就凭你对大师兄之位如此热忱,此位非你莫属’。 原来当时的他并非在讽刺我,而是真心实意想让我坐上这青玄观的大师兄? 我原来,一直错怪师兄了? 孙二才觉得,自己窥得了真相。 他其实也同样觉得我孙二才值得大师兄之位,不愿与我同门相争吗? 只不过因为意外跌境,怕被师父赶下山还俗去,这才在夜里拼了命的也要修行。 可我竟然为了一己之私,说要把他跌境之事揭发给师父,赶他下山,他无可奈何之下才要与我殊死一搏…… 还原了整个事情经过的孙二才,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混蛋。 江河只是想在道观修行而已,他有什么错! 他跌境后,大师兄之位自己势在必得,可自己不但没有发散‘大师兄’关爱同门的精神,反而还要揭发他,致他于死地,怪不得他要奋起反抗。 而今,哪怕知晓自己的控诉添油加醋,为了维护自己在师父面前的形象,这江河反而还将罪责通通咽下。 他真的…… 孙二才感觉自己的眼角都湿润,眼眶都浑浊了。 他江河这般风度,分明比自己还要当得起一声“大师兄”啊! 我竟错怪他了。 青玄子看着冷静回答‘属实’的江河,微微眯起那有神的双眼。 “是么。” 他不置可否。 却让江河再一次提起了心神。 回答的是否合青玄子心意,江河一概不知。 他也只是凭借猜测回应。 时间在这一刻,流逝地有些慢了。 青玄子一直不曾作声,江河听命静候佳音,甚至连窥得真相的孙二才,都在心里为江河暗自祈祷起来。 终于,一缕晚风拂过江河的面颊,青玄子道: “为师明白了。暂且先送你们二人回房吧。” 江河与孙二才那悬着的心,在这一刻悄然放下。 看起来,自己是猜对了? 江河也不确定青玄子是否只是在更‘有用’的孙二才面前,装装良善师父的样子博得信任。 但自己当下还没死,便是值得庆幸的。 还好刚才没把心里的话骂出来,不然真就生死未卜了…… 青玄子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寡淡温和,他左手掐诀,右手上的拂尘麈尾分出第三缕,卷起了脚下那长形包裹。 江河这才发觉,那似乎是一个人。 被拐来的新弟子么? 他只能如此猜测。 但青玄子并未与二人解释,只以拂尘卷着三人,沿着那上到后山的幽径再下山回观。 青玄子虽是一副老道模样,但步履生风,踩在幽径亦发不出一丝声响,一路上并未耗费多长时间,便来到了孙二才的屋舍里。 将孙二才平放在土炕上,又给其服下一粒伤药,青玄子只叮嘱一句: “这活血丸能助你修复额前血肉,你伤势不算太重,待会儿好些了且打坐集气,用灵台来牵引药性。还有,不要忘了今日的早课。” 听着师父的嘱咐,孙二才眼角的湿润更浓,他虽刻苦修行,但一年来博得的关注甚至不如今夜和江河打上一架。 看着那仍被卷住的江河,他虽极为感激,却也没胆子向师父坦白真相,只在心中道: “师兄,倘若你今后仍在道观之中,我孙二才定不再蓄意冲撞你——一声师兄,一生师兄!” 这些话江河自然听不到,听到了估计会骂孙二才沙伯。 青玄子又随口嘱咐了两句,便又带着江河和另一个被裹起的人离开了。 出了孙二才的屋门,夜幕尚且月明星稀。 江河知道,一切都还没结束。 先前自己的回答只是暂缓了审判的时机,留有了喘息余地。 但那绝不可能是决定项。 事已至此,青玄子无论如何都会刨根问底的。 所以接下来,自己更应小心谨慎才是。 第13章 试探 果然,江河的屋舍就在隔壁,青玄子却没将他也丢在床上,而是带着另一个不知是谁的人,一同来到了青玄观的偏殿之中。 这偏殿位于整个青玄观的西北角,谈不上破旧,却也布满灰尘,没什么人光顾,杂役弟子平日里也不会来打扫。 青玄子推开尘封的大门,江河感到鼻息间都是尘埃。 灰尘钻入鼻孔里,难免打几个喷嚏。 青玄子回头看了一眼被‘捆’在半空的江河,只轻轻念了一声: “净尘”。 随后轻轻一挥,手上好似掐了个法决,道袍长袖里便扫出二缕清风,席卷起偏殿的各个角落。 待烟尘随着清风散在殿外,江河也不再打喷嚏,看清了偏殿的布局。 偏殿虽比寻常屋舍完整太多,但内部还是显得简陋,江河目力所及之处,便也只能看见倚靠两侧的书柜,和正中的床榻。 那书柜上本还放着许多书,江河想,那有可能是剑宗曾经所遗留下的书籍。 可青玄子并没有给江河看清书本的机会,大手一挥,书柜上的各式书籍便被收入到他的长袖之中。 他果然知道自己其实认字么…… 青玄子走在前头,指挥着拂尘将那人形包裹放在正中的床榻上,江河没见那人出什么动静,只是看呼吸起伏确认了对方并非一具尸体。 青玄子又带江河走出了偏殿,关上了大门。 可他并未再把江河放下。 江河便清楚,问话要来了。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明才所言,是否属实。” 青玄子的语气很平淡,江河却倍感压力。 如今性命被青玄子握在手里,可谓是举步维艰。 但此时他不可能再改变主意,仍是故作冷静地点了点头: “回师父,属实。” “哼。” 狂风骤然呼啸,把江河的长发吹的散乱。 “师父息怒,弟子知错了!” 江河知道对方仍在试探自己,连忙装作一副乖乖弟子般求饶。 “你错了?”青玄子觉得好笑,“你错在哪了?” “弟子错在……不该心存侥幸,偷偷下山!” 江河感觉自己的胳膊都要被箍断,死死咬牙回答着。 倘若青玄子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心知肚明,那如今最好的回答便是实话实说。 “明河,平日来,为师待你不薄,你若想要还俗,亲自与我说便是。你若无心修行,为师还能强行将你留在观中?” 我特么不跑,尸体都跟前面十几个倒霉蛋一起凉了。 江河心中腹诽道,但嘴上肯定不能这么说:“弟子、弟子想活着。” “活着?”青玄子眸光一凛,“怎么,你还怕为师,杀了你不成?” 这还是试探。 江河料定,青玄子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在向自己施压,等着自己全盘交代出一切。 最好再交代出什么,他所不知道的意外之喜。 “怕。” “为何?” “我看到大师兄们,都死在了后山!” 那箍住江河的麈尾更紧了。 青玄子笑了。 可师父展露出和煦的笑容,从不是什么好事。 “何时看见的?” “四个月前。” “既然发现了,为何当时不走。” “弟子知道走不了。” “那为何现在又决定走了?” “因为……再不走,就真的没出路了。” 青玄子那舒展的长眉一挑,笑容敛去了几分:“你当你是谁,以为现在离开,就能有出路了?” “弟子不敢妄自揣摩师父意图,也无法保证一定能走出道观。可弟子没有别的路可选,离开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留下定然活不过明天。” “哦?”青玄子走近到江河的身边,右手轻轻一抬,那箍住江河的麈尾便向下压去一分。 直至江河半跪在地,青玄子能俯视着他。 他目光深邃道:“为何?” “因为弟子将修为,尽数散了。” “散功。”青玄子冷笑一声,“谁教你的?” “弟子自行领悟的。” “你把为师当作傻子么?为师从未教过你们术法,更别提什么散功了。” 青玄子一把掐住江河的喉咙,冷视着江河,狠声道, “说——是谁教给你的!” “是……弟子领悟的!”那窒息感又猛然袭上,但江河仍是坚持道,“弟子的灵台已经被莫名的气息所侵蚀,不将灵台中的灵气挥发出去,弟子的肉体便会溃烂!” 他艰难地举起自己的手臂,给青玄子展示着那被尸气所侵蚀过的痕迹。 “弟子所言,句句属实……并未欺瞒师父!” 青玄子看着那布满青紫尸斑,又溃烂流脓的双手,上面还有不知是孙二才还是江河的血迹。 “是么?” 他面上仍是不变的冷酷,但掐住脖颈的手已然少许收力。 他有些信了! 江河心里暗喜。 这是他一路上好好思索出的借口。 自己如今全身都被尸气侵蚀,如果没有一个恰当的借口,那散功重修无名功法之事定然会被察觉。 青玄子不傻,也一定能从中猜测出,自己已经知晓功法有问题,这才改修他法。 那自己的背后,便一定有什么人在支持着。 可若自己真的背后有人,那青玄子反而不会害怕顾忌—— 你若背后之人真是什么千古大能,难道还逃不出这小小的道观么? 那自己便注定无法得到青玄子一时的信任,也难以活命。 所以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将其与灵气散尽一事关联起来,借着方才孙二才情急之下的‘添油加醋’,江河反而整理出了一套还算自圆其说的谎言: “师父,弟子只是想活命。” 当下这个时刻,势必要用出潜藏的戏精天赋了: “弟子这几日始终被噩梦缠绕,精神都要崩溃。梦中总有一女子想要谋害弟子,可今早问过您缘由,您也不清楚,故而联想到曾经在书上看到的,驻扎在这座山上的门派……弟子猜想,或许是有死在这山上的冤魂在梦中作祟。” 青玄子厉声呵斥道:“撒谎!剑山之上,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哪有什么冤魂作祟!” “有!” 江河很清楚,这剑山不是青玄子的地盘,他也不过是鸠占鹊巢罢了。 结合后山那股浓郁的死气来看,整个剑山究竟藏着什么鬼魅青玄子也未必尽知。 在这修仙的世界里,连夺舍都化为了可能,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合理、不存在的? “每当弟子在噩梦中被斩醒一次,灵台中的腐气便增多一分,连肉身都难以幸免,故而一直精神萎靡,脚步虚浮…… 就在今夜,那腐气近乎侵占了弟子整个灵台,弟子不得已将其强行散出去,否则您看到的,就不是当下这样子了……有可能,弟子全身都会溃烂! 弟子所言句句属实,而今性命在师父手里,万不敢再欺瞒师父!” 青玄子看着江河那惊慌失措的面庞,久久不语。 可心里却已经信了七分有余。 至于剩下的三分……他很确定,眼前这小子绝对有所隐瞒。 青玄子也是活了百年的人物了,他很清楚,欺骗一个人最好的方式,便是让谎言真假掺半。 想用谎言骗过别人,至少要让它看起来像是真话。 只是,青玄子并不能从江河的言语中分辨孰真孰假。 他其实也不十分在乎这个。 指望一个忌惮自己的人,对自己全盘托出,本就是天方夜谭。 他要看的,是对方的心性、能力。 青玄子的手渐渐从江河的脖颈上松开,但他不改冷淡口气,问道:“所以,你四个月前选择留在观里,是在静候逃跑的时机。今天想要偷偷下山,是因为不得不跑。” “是。” “关于这大师兄之事,你了解多少。” “不算了解。弟子只知道做了道观的大师兄,便离死期不远了。” 功法有问题是江秋皙透露给自己的,自己没必要告诉青玄子。 “所以今早,你才想让贤给明才么?” “是。” “你就这么想活着?” “这世间没多少人想死,弟子不觉得丢人。” “明才可是你师弟!”青玄子忽地怒喝。 “死道友不死贫道。师弟也好,其他人也罢,弟子管不了那么多,一切也不过为求自保而已!” 江河表面上慌乱,心里压根不虚的。 当青玄子这句话吼出来的时候,他就明白自己性命无忧了。 装什么大尾巴狼呢,你收养的弟子们说杀就杀,现在我最多算是卖个队友,比你不知高尚多少倍。 而今,只需要向青玄子表明‘他想要看到’的态度,那就足够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哈哈!好,好一个死道友不死贫道!懂得审时度势,心思缜密,该心狠时绝不手软——你这小子果真聪明,当真符合为师心意啊!” “符合心意……师父——您,您不杀我?” 第14章 好像有了新需求 江河装作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看来,自己的回答让青玄子甚是满意。 正如自己先前所想一般。 哪怕被抓来单独问话,他也早已脱身死局之中了。 青玄子真若有心杀自己,就不会等到东窗事发,更不会听自己的狡辩。 在强者面前,弱者本就没有狡辩的权力! 可如今他却这么耐心地听自己辩解,那便证明,他在衡量自己是否有被他放过的价值。 而今,自己赌对了。 “杀你?” 青玄子如他预想般的摇了摇头, “倘若你四个月前便溜走,为师的确会让你陪着你的大师兄们共赴黄泉。毕竟捡到孙二才之后,阳血于我而言本就无用了。你本也成了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可为师本都等着你偷偷下山,好给为师一个让你‘还俗’的理由。却没想到你第二日还和没事人一样出勤修行,没有半点异常。 自那以后,我便时常注意着你的动向,却没想到越瞧,越令人另眼相待。” 那句‘为师一直看着你’,原来是这个意思么…… 江河回溯着原主的记忆,忽然意识到,青玄子开始时常夸耀自己,甚至过分关注自己的时间,似乎就开始在四个月前? 孙二才还经常为此来找他麻烦来着。 “明知深陷危局,还能临危不乱,妄图险中求生,是一个好苗子该有的心性。” 青玄子眉眼含笑,“这青玄观的‘大师兄’之位,不过是为师对你的最后一次考验。为师便是想看看,待你坐上这个位子后,又该如何夹缝求生。” “那弟子……是否通过了考验?” “还不错。虽然行事还有些莽撞冲动,但本就毫无手牌,能做到如此已算上佳。更何况,又有节外生枝,事情发展本也超出了我的预料。总体而言——比你那些只知道逃跑的师兄师弟们不知强到哪里去。” “师父也试探过,其它同门?” “没有,你是特殊的。”青玄子微微眯起了眼。 “斗胆问师父,弟子因何而特殊?” 到了这个地步,青玄子似乎没有了隐瞒的打算: “我让你修行的,乃是于灵台中凝聚血气的功法。但你既为男儿身,所修出的阳血于为师而言不过下下策之选,可孙二才不同,他所修出的阴血才是为师梦寐以求的。有了孙二才,你注定便是无用的。” 怪不得先前看孙二才,感觉他修行的同是血功,却与自己修行的判若两者。 原来是阴阳上的差距。 得亏先前没有一时冲动偷袭孙二才,否则青玄子得不到‘阴血’,自己一定也活不下来。 “可若只需求阴血,女儿身不也能修得么?”江河见青玄子心情不错,不免多问两句。 “女子每月例行秋葵,与男子相比供血不足,这炼血之法与她们而言本就难以修成。但孙二才不同——他是天阉,虽为男儿之身,但先天属阴,乃是修行阴血的不二人选。” “原来如此……原来弟子于师傅而言,早在一年前便无用了。”江河喃喃道。 正因自己恰巧是那个‘多余’的,又在发现真相后表现出过人的心性,这才让青玄子兴起了试探之意。 否则自己早已同大师兄们一起,成了还俗的荒坟。 “那弟子在观中找到的那些书册……” “也是试探你的罢了。就凭你这微弱的本事,如何在我眼皮底下翻出那么多东西,而不让我知情?那些剑经功法不过是残卷,你若不知死活,为求生存跟着去练,自会走火入魔,也省得我动手了。” 那青玄子一定想不到,原主其实真的没多在意那些。 因为他是真不识字啊…… 那些书册里,日记剑经都看不懂,也只有一本仙子录被拿来时常翻阅,用作半夜无聊之时的慰藉。 该说不说,原主虽然没那么聪明,但对局势的把握还算清晰。 估计也是抱着跑不得、反抗不得的想法,想趁有生之年多体验体验活着的乐趣吧…… 苦中作乐的本事还是挺有一手的。 “那师父如此试探我,究竟所为何意?” 明白一切的江河,终是提到了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你花这么多的心思来试探我这个‘多余’之人,究竟图什么? “无它,缺一徒尔。” 其实通过青玄子的态度,江河已经能管中窥豹,但他还是试探性地询问道:“师父门下弟子众多,怎会缺徒?” “你小子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青玄子呵呵笑道,“我要收入门下的,是一个真正的徒弟,一个能真正继承我之衣钵的人。” 江河半信半疑道:“弟子何德何能,得师父如此青睐。” 青玄子道:“你之心性、手段,已超同龄人太多。只拿你与那孙二才相比,便恍若云泥之别。但普天之下,比你更为优秀的人仍然数不胜数。所以,我选择你的关键原因,其实只有一个。” “还望师父赐教。” “你想活着。” “……” 江河愣了愣,“弟子,不明白您的意思。” 这个世上想活着的人太多了,这算哪门子理由? 江河不得不怀疑青玄子的真实目的。 “呵呵。的确,这世上似乎没什么人想死。可真正如你一般渴求‘活着’的,这天下未必有多少人。” 青玄子眉眼含笑地盯着江河, “‘活着’于你而言,似乎从不是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而是你之‘需求’。 正如穷寇需求钱财,富商需求地位;官宦需求权力,天子需求颂德;孤独者需求知音,垂死者需求长生。 这天底下,所有人都有自己的需求。 让人意外的是,在我看来,你的需求要更朴素,也更有趣—— 你只需求‘活着’。 为了活着,你可以放弃一时的尊严,可以放弃善良的本性,可以放弃苦修的修为,可以放弃除了活着之外的所有一切。 我虽不知道是什么让你产生如此执念的,但没有什么,要比你这朴素的愿望更容易满足的了。” “弟子不明白您的意思。” “明河,你知道如何收服一个忠诚的人么?” “给予那个人得不到,却又极为需要的。”江河思索了片刻,如实回答道。 “不错。” 江河的回答,让青玄子更为满意了, “想要让一个人心甘情愿的为自己所用,而不心生反骨,那便是要尽己所能的去满足对方。 可想要满足一个‘人’,又谈何容易? 钱财使人贪婪,地位使人迷失,权力使人自大,颂德使人忘我。 这些看似稀松平常的需求,却是最为无休止尽的深渊——我们永远都无法填满一个没有尽头的黑洞。 但‘活着’不一样,它拥有上限,它的上限便只是活下去—— 而你的性命在我手上,生死不过在我一念之间,倘若你不想死去,便只能乖乖的听从我的话,而为我作事,我也便能够让你安心的活在这青玄观中。 你于我而言本就如同鸡肋,我又并非一定要杀你不可,我们本质上并不存在矛盾与冲突。 所以现在,我可以给你这个活下去的机会——只要你拜入我的门下,听从我的差遣,你便能彻底逃离死亡的压迫。 如此一来,岂不是很划算么?你将作为我的亲传弟子,与我共参天地大道,我会如你真正的师父一般培养你,不让你再有性命之忧。 明河,你觉得这个提议,如何呢?” 听完青玄子的话,江河终于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了。 对方看出了自己对‘生’的渴望,并打算以此作为要挟,让自己这个他本不再需要的‘鸡肋’,成为他可随意驱使的棋子。 正因自己的需求太过容易满足,所以比起别人,才更容易被青玄子所拿捏。 因为人的欲望无穷无尽,但‘活着’本身,也只需要让自己‘脱离死局’而已。 至于‘师徒’的名分,只是让这场交易看起来不那么冷血而已。 江河知道,哪怕成了青玄子的正式弟子,也不足以保证自己能安然无恙的活下去。 但至少目前看来,青玄子需要自己——他一定是需要自己为他做什么,才会想着要让自己服从他。 而他手上也还拿捏着自己的生命,随时都可以置自己于死地。 所以,自己好像根本就没有选择说‘不’的权力。 且无论如何,成为青玄子的正式弟子后,自己的境况一定会比如今的处境要好上太多。 至少不用担心修为尽失便被抛弃,也不用担心一个月后会被迫‘还俗’。 想通一切的江河,也不再扭捏,被牢牢捆住的他根本没有跪拜的空间,便直接朗声道: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他没拜,但青玄子并不拘泥于此。 “哈哈,好、好徒儿!明河,你果真是个聪明人!” 江河对自己而言虽不必要,但化无用的‘鸡肋’,为有用的‘徒弟’,这本身便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目前看来,江河的心性、手段、资质皆是上佳之选,自己偶然间的试探,如今算是得来了意外之喜。 毕竟,他的确需要江河为自己做些什么。 至于江河是否会还会怀有异心,这并不重要。 就像他不在乎江河先前是否欺瞒了他一样。 只要江河的命被自己掌握在手上,那就永远不用怀疑他是否对自己不利。 他大手一挥,收去了捆住江河的拂尘,让其重新落于手中。 江河的身子失去了依托,就要虚脱地瘫倒在地上。 青玄子没让自己的亲徒儿脸盘着地,上前一步搀扶住了他。衛鯹尛说 “多谢师父。”江河虽是百般个不愿,但面子功夫始终还是要维系好。 “如今你已成了我的亲传弟子,说话也不必像原先那般拘谨了。”青玄子轻轻拍了拍江河的肩膀,温和笑道。 可不待江河有所反应,他的手上又兀地闪现出一颗猩红药丸,他手掌托着药丸,将那药丸置于江河的嘴边。 青玄子笑如春风道:“好徒儿,这是为师为你准备的疗伤丹药,你大可服下他。” 江河虚弱的面庞不由一抽。 妈的,果然如此。 自己成了他的亲传弟子,就等于重新将命放在了他的手边,名义上是师徒,但实际上生死还是由这老比登说了算! 江河呵呵笑了一声,试探问道:“定期服?” 青玄子笑着点了点头:“七日一服。” 你这老比登属实没安好心,毒药就毒药,说的这么清新脱俗干什么? 心里虽然腹诽,但他还是老实拿过了那颗诡异药丸,闭着眼睛,毫不犹豫地一口吞下去。 吃是一定要吃的,跑也是一定要跑的。 不是说吃了这药丸,自己就要心甘情愿的留在这破道观里。 眼下虽暂且没了性命之忧,但只要自己还待在道观中一天,那自己便仍然没办法掌握自己的生命。 只有将生命拿捏在自己的手里,江河才算是真正的安心。 所以……等老子哪天发达了,说什么也得打掉你这老比登两颗门牙,让你永远也笑不出来! 江河忽然感觉,除了‘活着’之外,自己好像忽然有了一个崭新的‘需求’…… 见到江河如此果断,青玄子笑的更为满意了。 当机立断,不耍小聪明,果然是可塑之才。 这药丸气色诡异,江河也没怎么去闻味道与品尝,直接将其咽到了肚子里—— 可紧接着,他便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第15章 现在就是拼演技的时候了 “这、这丹药……” 怎么……没什么作用啊? 不怎么难受,也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江河,连忙皱紧眉头,装出一副痛苦难耐的模样,却是在等待青玄子的解说。 青玄子见药效来的意外迅速,拇指来回抚起江河的脊背,笑道:“放心,这丹药要不了你的性命——你既于为师有用,为师自然不会掘你坟墓。” “可我的身体……”江河顿了顿,没继续往下说。 “是不是感到你的灵台染上了一抹黑气?” “确实如此。”江河眼前一亮。 “此丹名作‘积郁丸’,乃集结人之郁气,炼化七七四十九日所成。服下此丹后,药中之郁气会浸染你的灵台,再通过灵台游离于你的四肢百骸,最终通向你的心府、小肠,进而影响到你的心智。 而今那郁气已经在你的心肠驻扎,想必你已经感觉到胸前阴郁,四肢无力,仿佛开始对任何事情提不起兴趣了吧?” 听青玄子的描述,这丹药……好像是用来让人抑郁的? 让郁气附着灵台,再自灵台通向心肠…… 江河暗中感受起丹田处,那只能自己窥见的灵台。 他的确看到了一抹黑气自灵台旁驻留,但却愈发稀少,像是被自己的混沌灵台所自行转化了。 那郁气尽数被扭转为混沌之气,自然也便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得知意外之喜的江河,赶忙摆正脸色,回想起前世宅在家里摆烂的经历,面上忽地浮现一抹颓丧。 演技,现在就是拼演技的时候了。 “师父……为何要喂徒儿服用如此丹药。” “你我二人如今虽有了正式的师徒名分,但你想必仍然有所忌惮,也难免对为师心中有怨。如今境况,并不太适合喂你太过偏激的丹药,眼下这积郁丸,自然就成了最好的选择。它不会太多的影响到你,却也有一定的钳制作用。” 青玄子解释道, “这积郁丸会时时产出郁气,侵扰你的心智。这份郁气你起先还能凭理智忽视,但随着时间越久,它便会越发深重。逐渐让你生出迷茫、孤独、痛苦……乃至产生自尽的念头。” 未必只有对一个人的身体造成影响的药,才能称之为毒药。 倘若一枚丹药能影响人的心智,推人自己走向灭亡,未尝不比剧毒之药更歹毒。 “当然,你也不必因此而怨恨为师。这积郁丸虽会慢慢将人推向死亡,但也有着延缓之法。除了这积郁丸之外,为师手上还留有‘庆喜丹’,喜气与郁气相冲,你只需定期来找为师拿这庆喜丹,那抹郁气便不会推你走向死亡。” 既是毒药,那自然也有与之相对的解药。 青玄子是要钳制江河,而非杀死江河,不可能不给他留活路。 “徒儿不敢埋怨师父。” 江河自知自己没受到影响,嘴上却还是要顺着青玄子的心意去走。 青玄子并不在意,双手掐紧江河的两臂,将他整个人拽了起来:“不过,你这身疮倒也来得诡异,有点像是被尸气所伤。” 不能让青玄子往后山墓地那边去想,江河眼珠子一转,便道:“徒儿还记得,先前刚做噩梦之时,身上最多只出现些许青斑,故而并未在意。如今想来,师父,怕是这山间的什么孤魂野鬼找上了徒儿,于夜里行凶,这才让徒儿生出了脓疮。” “孤魂野鬼么……”青玄子抚摸起手上的拂尘,又捻起一撮麈毛来回摩挲,“有这般可能。想必你也自那些书册上看到了,此山曾经伫立着一派恢弘一时的宗门,而今荒废成如此模样,未尝不会有当年的孤魂化为厉鬼游离。” “徒儿便是害怕这点。”江河见青玄子的思路被引向他处,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还好先前留下过伏笔,不然今日还真不知如何应付过去了。 “此事你不必太过担忧,那女鬼虽以尸气腐蚀你,许是看准了你所修之阳血,如今阳血散去,这几日未必会再来找你。最近几日为师皆在观中修行,倘若还有厉鬼前来,势必逃不过为师的法眼。” 所以,青玄子平常不是每天都在道观中的么? 换言之,他对于道观诸多事情的了解,其实未必有自己开始想象的那般明确。 他有监视的办法,只是没那么透明。 江河得出结论,嘴上谦恭道:“是,劳烦师父了。” 青玄子微微眯着眼,又上下打量了江河一番。 这小子,思想转变的够快的,当初将他带入道观的时候,怎么没看出他这么机灵? 前后之间的差距,倒是有点像曾经在书上所看到的‘夺舍’之法了。 但青玄子并未细想。 那强行夺舍之法,本就是精修神魂的大能修士们才可习得,且那可是存在于史书上的古法,早就随着岁月的沉积而消失无踪。 至于其它类似的‘夺舍’法子,他还没有这个条件。 这点青玄子很确认。 况且,如果眼前这小子真是什么古早时期的大能,对付自己何必如此小心翼翼? 只是……这般八面玲珑,反倒猜不出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不过有那积郁丸在,这小子短时间内不可能生起什么异心就是了。 寻常剧毒之物,兴许有其它解法,但这丹丸影响人的心智,腐化人的观念,乃千古奇毒,青玄子对这积郁丸相当放心。 见江河的双手脓水已干,便又自袖间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到了江河的手上:“这是‘活血液’,正经的那种。回去了将它涂抹在你伤口溃烂处,能减轻你的伤势。暂且安心回去休息吧,明日早课切勿迟到,为师还有事务要安排与你。” 深知自己成了劳苦命的江河接过瓷瓶,作揖领命后,也不多久留,还算步履轻快地赶回了自己的屋舍里。 等真正坐定在土炕上之后,江河才算长舒一口气。 “总算是活下来了……” 不过二十四个小时,自己便经历了一场大起大落。 得亏自己心理素质说得过去,虽然露出了许多破绽,但都有惊无险地蒙混了过去。 “而且那老比登的丹药于我无用,他以为我被他牢牢掌控在手里,其实我已经悄然脱险了。”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在与孙二才这小子一番纠缠过后,自己非但没有因为跌境而发生性命之忧,反而因为自己的为人处事,博得了青玄子的赏识。 这虽然有一定的运气成分在,毕竟青玄子自打一开始就是在试探自己。 但在自己的沉着应对下,终是化险为夷。 感觉就凭今天的表现,自己都能出本《论影帝的诞生》了。 不论是那半真半假的谎言,还是方才服药后的演技,江河都自认比前世的小鲜肉们要真实的多。 至少没有在说话的时候硬拽气泡音不是? 但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而今最大的收获,便是他终于不必再受制于青玄子! 逃生之计,大有可为。 第16章 这小子有非分之想 积郁丸一事,其实真不怪青玄子。 若非亲眼所见,估计也没人能想到,世间还有一种逆天的功法,可以修行万般灵气所结合出的‘混沌’之气。 凭借此功,江河已经不再需要担心,逃跑后会因毒药而有性命之忧。 如此一来,江河的目标已然能从‘活下去’转变为‘逃出去’了。 不过,江河期望最好能在逃出去的过程中,狠狠揍一顿那个老比登。 虽然目标仍然艰难,但初步取得青玄子的信任之后,至少也没那么紧迫了,可以慢慢计划蛰伏,等待时机。 只是想起夜里吸取后山灵气时的反应,他却又难免陷入了新的沉思之中: “用这无名功法修行,果真没有想象中容易……” 江河有些不清楚,先前汲取灵气时所产生的画面,是吸取尸气所带来的副作用,还是这无名功法的代价。 每当回想先前那股难耐的瘙痒,与那凄厉瘆人的哀嚎,江河就不由打起一个寒颤。 “她知道这功法带来的副作用么?” 江秋皙可是灵六境的剑仙,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妖怪,就算她不曾修行这功法,应当也能推测出些端倪才对。 可她却什么都没和自己说。 铁定是因为自己老盯着她看,她气不过,这才故意不提及以教训自己。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了,江河即刻决定,要进到梦里好生与江秋皙对峙。 明明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还搁这勾心斗角使绊子呢。 这次是因为自己胡扯瞎咧咧,勉强蒙混过关了。 但未必次次都有这么幸运。 不好好约法三章,哪天她不开心了指不定又来这么一手,自己就得含恨当场。 先前在后山修行,他可是得知了些令人惊奇的新消息,而今用来与那千年前的宗主大人对峙,再好不过。 说做便做。 江河连忙脱去外衣,用自己的双手相互涂抹起活血液,感受到指间的清凉减轻瘙痒后,便一脑袋着枕,大字敞开闭上双眼。 毕竟还是太累了,细微的鼾声均匀起伏,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咚——咚——” 当再次恢复意识时,天色又已微亮。 绵长的钟声本还稳重,在江河的耳朵里却与孙二才的叨叨无异。 烦不胜烦之下,江河只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困意仍在席卷,可意识已经逐渐清明的他,即刻便发觉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他的确睡着了,但却睡得很好! 因为他没有做梦—— 而今古钟敲响,又是新一日的五更天。 “这算个什么事儿?” 不想见她的时候,回回都要被一剑送走。这次想主动找她交流交流,反而不跟你白活了? 但想到先前江秋皙说,自己只是在闭关,也许她只是出关了也说不定。 本以为能让对方当个‘老爷爷’模板的金手指,如今看来还是自己太过想当然了。 人家也有自己的事儿,凭啥当你的百事通。 想到此,江河也不再纠结。 反正不论何时再与对方相见,自己这边也终归需要自己想办法解决。 有什么想问的,便等下次见面再说吧。 重新穿戴好外衣,江河又推门走进了院落。 眼前仍是稀薄的清雾,但这次出门,却发现孙二才已穿戴整齐的站在自己的房门前。 “师兄。” 仍是弯腰作揖,但这次却比昨日要恭敬太多了。 也不胡乱手塞裤腰了,反而神色谦恭地看着自己。 “你这是闹哪出?”江河不解道。 啥意思?这孙二才不会有什么特殊属性吧? 越打越粘人的那种? 联想到对方是从厂子里跑出来的,兴许性取向早已产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江河便又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孙二才看着江河后退一步,心下一揪,但还是正色道:“昨夜,多谢师兄为师弟承下罪责,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如果你想以身相许,那烦请您滚。” “嗯?师兄原来有此番喜好?虽说你也算我半个恩人,但……咱毕竟没根,帮不了师兄……” “昨晚没下手狠点是我的过失。” “……” 孙二才嘴角一抽,强笑道:“师兄说笑了,师弟昨夜辗转反侧,唯恐师兄被赶下山去,这才大清早便来问候师兄。” “你又不想我下山了?” “都说了嘛,你是我的恩人,我自然盼着你好。” 盼着我好就该早点盼着我下山! 江河叹了口气,大致猜测到了孙二才什么想法,便摆了摆手,率先迈步道: “行了,不用谢我。昨夜发生那般事情,我的罪责已经足够多了,没必要再拖着你一起下水。” 果然! 听到江河如此解释,孙二才心中更为感动了。 师兄果然是一良善之人,宁愿自己堕入无底深渊,也仍不愿多牵连自己。 听后的孙二才,又是恭敬鞠躬:“师兄!一声师兄,一生师兄!倘若你往后还能留在山上,我哪怕身居大师兄之位,也会始终将你看作我的师兄,好生尊重你!” “咳咳!咳咳!” 江河差点没把肺咳出来,他连忙回头,看着孙二才感动的模样,拍了拍孙他的肩膀,道:“别说这么晦气的话了,大师兄之位,你便好好坐着吧。” 你就好好等死吧,师命难违,师兄我也帮不了你了。 孙二才修的是阴血,势必是要死在青玄子手下的。 如此一来,江河反倒不希望孙二才这么敬重自己,两人无亲无故最好,死了也不觉得心疼。 况且,当时江河回答‘属实’,也并非是在为孙二才考虑。 只是综合考虑下来,直接回答‘属实’,能让一切借口都符合逻辑。 他要给青玄子制造一种,他就是想活命,所以才想下山的错觉,这样才能为后续的谎言做出铺垫。 让孙二才如此感动,反倒有些阴差阳错了。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当下还是先前往青风殿才是。 昨夜青玄子执意让自己不要迟到,也不知打的是什么算盘。 又走到熟悉的大殿之中,自己与孙二才仍然是最晚才到的弟子。 左脸上生疮,显得颇为丑陋的江河吸引了不少目光,有弟子前来关心询问发生了什么,被江河随意应付了过去。 可环顾了一周,他并没有见到新面孔。 那昨晚那个人是什么情况? 不是从山下哪个犄角旮旯里拐来的新‘鼎炉’么? “静。” 早早便站在天尊像前的青玄子,一如既往的先声夺人。 原本显得嘈杂的大殿,又顷刻安静了下来。 和没看到‘大师兄’就心生忐忑的昨天相比,今天的江河少了些不安与局促。 毕竟自己也算是整个道观里最安全的弟子了,肩上的胆子都轻了不少。 不过这表情不太好展现出来。 昨天晚上刚吞了积郁丸,自己现在正该抑郁着呢。 调整好低沉的表情,江河站在了人群的最前列。 见江河、孙二才落位,青玄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平和道:“在今日早课之前,为师要宣布个事。经过昨日一天的观察,与一晚上的深思熟虑,为师最终决定,免去明河大师兄之位,将其让与明才。”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先前大师兄虽换的快,但最起码也维持了一个月左右的频率。 这江河做了什么天怨人怒的事情,竟不到一天就给他拽下去了? 孙师兄当真是好手段。 知道点真相的孙二才,心中不如其它弟子一般震撼。 唉,虽说耗时一年,真的走上了这个梦寐以求的位子,但为何真到了这个时候,却不如预料般的开心呢? 孙二才又向江河投去感激的目光。 短暂的惊声过后,青玄子又道:“至于明河,因其天赋出众,心性过人,为师决定,任明河为我青玄子之关门弟子,享有‘大师兄’的同等待遇。” 还好,虽说成了关门弟子,要每日起早贪黑的开关青玄观大门,事务还算繁忙,但可喜可贺的是并未被赶下山去,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嗯?不对? 关门弟子?同等待遇!? 孙二才瞪大眼睛看向江河,张了张嘴,却没办法发出一个音节。 关门弟子! 他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名词,终于回味过来,何谓‘关门弟子’。 这不就是那朝堂上常说的‘明降暗升’吗? 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哪怕江河替自己挡了罪责,犯了那么多错误,师父也仍然没有惩罚他,反而让他作了这特殊的‘关门弟子’? 孙二才心中那原本的惋惜,霎时间化作复杂。 其实江河能留在青玄观,他心里还是极为开心的。 活这一辈子,没遇到过几个善待自己的好人。 将自己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师父算一个,昨夜为自己打掩护的江河,不管他是有心无心,也终归算是一个。 但他想要的,从不是什么修行资源,他不过是想要一份来自青玄子的关怀。 但江河的存在,似乎注定让自己没办法享受这一点…… 心中多有嫉妒,但又被感动冲淡了太多。 他幽怨的看了江河一眼。 却给江河吓了一个激灵。 妈的,这小子……该不会真对自己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第17章 他是认真的? 早课一过,江河便被青玄子拉到了别处,如此特殊的待遇更是让孙二才心中嫉妒不已。 但他终究没有说什么,仍是老老实实地向江河作揖后,自顾自地离去。 江河觉得这小子过分关注自己,不是什么好事。 往后要实施什么计划的时候,理应刻意避开他才是。 青玄子带着江河,向着昨夜那西北的偏殿一路前去。 路上,还关切地询问起江河:“昨夜休息的怎么样,那噩梦是否还缠着你?” 这倒没什么欺瞒的价值:“回师父,徒儿休息的很好,那女鬼未曾再来找徒儿。” 昨天晚上的确没见到江秋皙就是了,至于说她是女鬼也无伤大雅,她又听不见。 “果然是阳血吸引了山间遗留的鬼魅么。”青玄子寻思了片刻,江河也不知道这老比登脑补到什么地方去了,“正巧,你已成了为师的关门弟子,不必再修阳血,待会儿我再给你一本功法,你照着那功法去练即可。 放心,你若好好跟着我学,终有一日,能修得大道,择日飞升,在那天庭之上有一席之地的。” “天庭?” 江河愣了愣,原来这个世界还有天庭么? 是玉皇大帝太上老君那一卦的? 有猴哥没? 看出江河好奇,青玄子却没有为他解释:“而今你只需在观中安心修行即可,这山外的事情,还不需要你过多考虑。待你日后下山,自会知道外面是何种天地。” 这老小子还想着让自己下山呢?这么好心? 江河愣了愣:“师父愿放弟子出山?” 青玄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这山中道观,也不过天地间那沧海一粟,既是要踏入修行一途,只在一隅之地中闭塞,定是行不通的。你终有一日会走出这荒废的大山,去往外面的世界——虽然还需要再等些日子,但想必也要不了太久。” “依师父之言,还需要多久?” “待你有足够的实力之后。兴许三五年,又或是几十年,为师又不是那天机术士,如何算得你何时才能让为师满意?” “师父是想让徒儿,为你做些什么事情么?” 否则应该也不需要实力到达一定程度,才甘愿放行吧? 青玄子点点头:“届时你便知晓了。” 他没再说话,领着江河,又推开了昨夜那安置了人的偏殿大门。 躺在正中床榻上的人披着一身甲胄,期间沾染血色,略显残破。整个人被麻绳紧紧捆在床上,昏迷不醒。 江河看不清对方具体面貌,只能猜测可能是某个俗世将军。 “我们青玄观弟子的背景,都已经这么广泛了么?” 见到江河有些疑惑,青玄子便道:“观里已不需要新弟子,那人并非是你的同门。” “那他是?” “不必管那么多。”青玄子道,“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再带过来么?” “弟子不知。” 他指了指床榻上被捆牢的人:“你是为师地关门弟子,为师当要悉心教导你修仙之道。炼丹,亦是修仙一途所必不可缺之物。恰好,此人伤势不轻,今后便交由你来照料。” ??? 他是认真的? 江河没想到,青玄子是真的要把自己当作徒弟一般对待。 饶是原主入观一年,也从未听说哪位倒霉蛋有这般待遇,能被青玄子拉到一旁亲自开小灶的. 这就是关门弟子的含金量么,他还真的以为,青玄子是拿他当工具人来使唤的。 但不论青玄子目的如何,能学到东西那便是好事,江河连忙应下:“多谢师父。” 青玄子摆了摆手:“自今日起,你便住在这偏殿里,好生看顾这个人,她的日常起居、伤势,皆由你来照料。这算是为师给你设下的一个测试,事情办好了,自是少不了你好处。但倘若事情没办好,她有了个三长两短,或是从观里溜了出去……想必也不需要我再多说什么。” 江河的心又一紧。 真是一事接着一事,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床上那人对青玄子就这么重要么? 江河也学着青玄子的样子,微眯起了眼。 这对他而言,反而是个利好的消息。 本来还以为青玄子无牵无挂呢,如今看来,那被绑着的人和青玄子有莫大的牵连。 可为啥又要绑着? 这老小子不会也有什么特殊喜好吧? “徒儿领命,定会将他好生照顾,不负师父所托。” 青玄子满意笑道:“好,那我且教你些可用以疗伤的药方,剩下的,便全权交给你了。” 接下来的一整天,江河都被青玄子灌输着有关伤药的知识。 直至夜深了,青玄子才将想交代的交代完,留下一尊药炉,几张药方,若干药材和一份功法,兀自离去。 江河仔细观摩了那功法的内容,却觉得有些出乎意料。 那竟是一本修习风灵气的入门功法,名为《微风诀》。 他虽然看不出这功法是否如先前的血功一样,被青玄子设下了什么陷阱,但却也能看出此功法刚正清流,不是什么阴险邪功。 “嘶……这么想来,昨日他使出的手段,也大多与‘风’有关。这青玄子虽让自己的弟子‘还俗’自埋,抽取血液,但修行的功法却都清清白白?那真是奇了怪了,他既不是主修血功,又要阴血阳血做什么?” 江河突然发觉,青玄子的目的,似乎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只不过有了无名功法在,这《微风诀》哪怕改名成什么《暴风诀》,自己都不会学下去了。 《阴阳合欢秘典》什么的,倒是可能犹豫一下。 随手把功法放在一旁,江河便开始用青玄子留下来的药材、器具磨药。 据青玄子所言,床榻上那人受得外伤不轻,应先制作些活血化瘀的‘活血液’外敷,辅以凝血丸内服才行。 “活血液,先把活血草、寒香叶、金莲花碾成细末状,按三比一比一的比例分配,再以大火烹煮一刻钟,待药材凝液后转小火慢熬,同时于炉口少量多次地渗透灵气,将药液提纯,维系两个时辰后,方可成液……” 嗯,虽然是个体力活,但好在药方初级,不算复杂,换七岁孩童来都能用脚操作。 江河觉得问题不大,便顺着药方的步骤开始研磨、转火。 前面维持的都还不错,也算轻轻松松。 可就待江河开始往药炉灌输灵气之时,那药炉正中骤然闪烁起明艳的红芒,忽明忽暗之间,药炉开始飞速抖动。 “该不会要炸炉了吧?” 江河来不及细想,连忙收回灵台往外释放的灵气。 但那药炉已然承受不住混沌之气的搏动,只见袅袅黑烟自炉中上飘,下一刻,“轰”的一声—— 炉炸了。 “咳咳!咳咳!” 万幸的是,这药炉挺小的,哪怕炉盖掀飞到了天花板上,也没酿成太大的灾祸。 周遭虽然都是木制书架,但江河已刻意在一个偏僻的角落炼药,这才不至于火星四溅的火炉酿成凶猛火灾。 否则,自己这半吊子的实力可真未必能遭住。 微弱的火星江河拿脚底板都能踩灭,也便没出去打桶水回来,待彻底收拾完残局后,便思索起自己先前的一些步骤来。 前面都没问题,唯独当灵台中的混沌之气掺杂在药炉中时,药炉便承受不住其力量而崩溃。 这炼药果真不如看上去那般简单。 说是少量多次,但什么才算‘少量’,什么才算‘多次’,还需要自己去衡量把握。 就好比对青玄子而言,注入的灵气不过在千万分之一,江河如果按照同样的配比往药炉注入,自然达成不了想要的效果。 看样子,这次还是灵气注入多了,下次再适量减少些吧。 想罢,江河便检查了一番药炉,确认药炉只是内壁处沾染了药渣,除此之外并无大碍后,也便放下了心,准备拿去洗洗再作尝试。 可就在这时,耳边却传来一声娇嗔,让江河不由打了个激灵。 床榻上的那人,醒了。 第18章 顾青山 “你是谁。为什么把我捆在这里?” 那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就像是刻意压着嗓子在说话。 但劈头盖脸的灵魂拷问,却不得不让江河放下手中的炉子,走向偏殿之中的床榻旁。 先前一门心思都扑在炼药上,床榻上的人也都没醒,江河也便没去管他。 而今醒了,多少还是要打个招呼,联络一下感情的。 毕竟是青玄子很看重的人。 只是走近床榻,江河却觉得有些莫名奇怪。 床上被捆的这个将军,怎么长得有点……清秀过了头? 虽然面上皮肤满是风尘痕迹,显得有些粗糙,但饶是如此,却仍能看出其不俗的底子。 那明媚的丹凤眼目光灼灼,像是饱含喷薄欲出的怒焰,倒也平添了不少姿色。 许是甲胄于这小脸而言太过魁梧,眼前这人有点像是前世看过的《十万个冷笑话》里,那五大三粗的哪吒般的既视感。 虽不至于有什么健美体型的肌肉,但这张脸放在一个‘将军’的身份上,多少有些不太合适。 这一看就是个假小子啊。 “看什么看,这里是哪里?你是何人,为何要将我捆在此地?” 毕竟是被束缚地不能动弹,对江河这个‘罪魁祸首’自然也不可能摆什么好脸色。 江河盯着那张脸寻思了片刻,道:“这里是剑山青玄观,我是观里的道士江河,师承青玄子。是我师父把你捆在这里的,有什么事情等他来了你也可以问问他……如果他愿意回答你的话。” “放我走。”毕竟是个将军,腰腹力量估计还挺不错的,饶是被捆在床榻上,她也能弯腰起身。 只是起到一半,嘴里便发出江河前两日时常发出的痛声,又栽倒在质地坚硬的床榻上。 没个枕头,也没个床垫的,这一脑袋磕的属实不轻。 “没事儿别想着起来,你伤到腰子了。”江河看着对方腰腹染出的鲜红,许是原本愈合的伤势又有所崩裂。 “放我走。”假小子不听劝阻,仍然要起身。 江河挑了挑眉,便直接将束缚对方的麻绳尽数解开了。 像是没想到江河如此听话,就连假小子都是一愣,但也只简单说了声“多谢”,便又要强撑着身子向外走去。 这次有了手臂力量的支撑,起身倒是不十分困难了,可她的脚才刚一落地,整个人又立马栽到了地上。 江河不由嘲笑道:“你至少都昏迷了一天,身上的伤势又没完全愈合,我就算放任你自行离去,你又能走出这大门么?” 说着,便要扶起对方,重新让她躺在床上。 可她并不领情,甩开江河的手,执意道:“我自己来。” “依你。” 江河也没强求。 那假小子在地上喘息了几口气,便又强撑起身子坐到了床榻上,算是认命了。 但认命归认命,显然是觉得自己方才态度有些强硬,如今冷着一张脸,什么也都不愿说了。 江河叹了口气,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躺着呗,我去洗个药炉,待会儿给你涂个药。” 虽然炸炉了,但昨夜青玄子给的活血液还没有用完,虽没有用以内服的药,也能用来救急了。 对方也顺着台阶点了点头,又道:“我饿了。” “嗯,怪可怜的。” “???” 对方显然没料到江河会这么回复她,照常理来说不都该帮自己准备些吃食么? 她只好问道:“这里还有没有饭菜,我可以付钱。” “你有钱么?”看着对方这伤痕累累的模样,江河满眼都是不相信。 “我——”她左顾右盼,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半晌,她回道:“我乃大鲤金国公顾海独子,顾青山。而今自边关归国途中遭蛮人暗算,这才昏迷不醒。待我伤好归国后,定会遣家臣来这道观供奉香火,还请劳烦道长为我寻些吃食来先。” 大鲤? 江河在原主的记忆中寻找着这个名字。 鲤国地处剑山西南方向,是一不算多大的小国,这青玄观的诸多弟子也都属于鲤国之人。 “金国公顾海……鲤国的百胜将军么?” 虽然原主也不过一介农民出身,但在整个鲤国境内,大家或多或少都对这金国公有所印象。 鲤国身为一弹丸小国,却能在这超凡林立的世界中屹立百年不倒,也多亏了这国公一脉,祖辈上下一心的镇守。 “正是。”虽为国公之‘子’,但眼前之人并未有什么桀骜之色,只礼貌拱手作礼,“还请劳烦道长了。” “我待会儿帮你去饭堂找找,有没有今天晚上剩下的窝窝头吧。至于日后供奉香火什么的,大可不必了。” “这怎么行,你们救了我,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 看着眼前这假小子颇为正经,分毫不愿亏欠别人的模样,江河只是摇了摇头。 估计她还没搞清楚自己是被什么人给救了呢。 青玄观本也不靠这个为生,青玄子根本也不在乎这个。 这道观根本不吃钱。 它吃人。 “你且安心躺着吧,我去去便回。”江河说罢,又扭身提起药炉,走至大门前。 虽然知晓青玄观的内幕,但江河也没有逮着个陌生人,就往外说的打算。 与其让这假小子担惊受怕,时时想着逃跑,不如欺瞒她让她安心休息,要来的更轻松一些。 这人在青玄子的眼里是至关重要的角色,没必要因为自己无端的善心,而扰乱了青玄子的计划。 只是,打开偏殿大门时,他又难免回头道: “哦,对了。其实你也没必要压着嗓子硬装什么假小子,怪难听的。你当你是花木兰么,女扮男装这种事情一般也只发生在话本上,真要摆在面前,一眼就能看出来。毕竟你脸上那些个胶原蛋白,早就把你的身份暴露干净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只留平躺在坚硬床榻上的顾青山,听的一愣一愣的:“他能看出来?可……花木兰是谁?胶原蛋白又是什么?” …… 今夜仍是皎洁的月光。 说起来,生灵洲的气候真的好到过分,而今是春末之时,穿越的这十天以来别说是见到什么细密春雨,就连阴天都不曾看见过一分。 江河提着发黑的药炉,蹲在青玄观门外那湍急的山涧旁,正不断拿抹布揉搓着。 而今这个时间,观里的诸多弟子们应当已经回房休憩了,故而也没看到什么人来跟自己打招呼。 江河一开始也还纳闷,都修仙了还睡哪门子觉呢。 后来尝试过引灵之后,他才明白,原来修行其实是个体力活。 它需要专注地将感受到的灵气,牵引至灵台之中用以填充,故而在境界不高时,修行者的修行时间大多在八小时左右。 超过这个时间之后,再强行修行,便会感觉到疲乏劳累,事倍功半。 但当境界高深,精力旺盛之后,也便有了睡眠修行法、入定闭关等诸多修行方法,那时才是正式超脱于凡人的躯壳,踏入修行界。 这也是江河还有心思研究炼药,而非一心回归人二境修为的原因。 不过,也不能只炼药而懈怠了修行。 虽然青玄子目前没有杀自己的想法,甚至还许诺将来会让他出观,但一千年前的宗主大人未必会静下心来,等自己花个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学有所成。 毕竟他们现在连剑宗覆灭的时间,都还未曾确定。 自己这边是没什么压力了,她那边可是面临着死局。 倘若让她知道自己兴许要过个几十年才会帮她寻找原因,就凭她那杀胚的本性,估计天天在梦里都能折磨死自己。 想到这,便又是感到一阵头疼。 反抗不是,躺平也不是。 “唉,还是改天再跟她好好谈谈这个事情吧……” 现下对方不知去了哪里,更不知下次见面会在何时,还是好好把自己这边的事情处理好算了。 可正待这么想着,洗药炉的江河,却忽然听到有人道: “谈什么?” 第19章 我只是想和你交朋友 大晚上突然从背后来这么一下,江河差点连药炉都没抓稳。 连忙扭头,却见孙二才穿戴整齐的站在自己身后。 江河喘了口气:“你特么大晚上不睡觉,跑出来吓人干啥?” 孙二才已不像昨日般主动挑刺,反倒尴尬地挠了挠头:“这不是大晚上的睡不着么,想等师兄回来聊聊天啥的。结果始终没等来,便出来找找看。” “找我?”江河听后更是浑身一紧,“你小子不会真有断袖之癖吧?我对男人真没什么兴趣。” “你可别误会我,师父常说,我辈修道之人自当清心静气,不可沉迷形色。我劝师兄也别老想儿女情长,当一心向道!今日找你,真的只是想再好生道个谢罢了。” “大可不必。” 江河并不想和孙二才多聊些什么,继续拿抹布清理着药炉里的污垢,“我实话和你说吧,你昨日的添油加醋,对我而言,其实根本都无关紧要。我顺着你的话接下,也不过是对我自己有利而已,你没必要隔三岔五地来感谢我,我也不需要你的感谢。”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只是无意间帮了孙二才一个小忙,也并非出自本心,怎么就让孙二才惦记了这么久? 孙二才听着江河的话,只觉得有些尴尬。 但不论有心还是无意,总归也帮过自己,于是他仍然蹲到了江河的旁边,仔细盯着江河洗药炉的动作,回道: “师兄,虽然你说是无意之举。但总归都没让我被师父责罚。其实我很清楚,那时倘若你揭穿我的谎言,就凭师父对你的偏爱,一定会转而相信你的。” 犯下这么多错误的江河,都能‘明降暗升’成为关门弟子,那当时江河若是颠倒是非,反而诬陷于自己,定然能让自己翻不了身。 江河摇头道:“我如果能反泼你一身脏水,我肯定就这么做了。之所以没有,是因为我知道不能。” 当时就是顺着孙二才的话,自己才能多少取信于青玄子。 如果反手泼孙二才一身脏水,不说自己能否立即想出个还算合理的理由,就凭‘阴血’在青玄子眼中的重要程度,估计对方也会失去试探之心,反手让自己‘还俗’了。 想到此,他不免又道:“孙师弟,你没必要觉得有愧于我,我所做的也不过是为了我自己。你脑门上的磕伤也是我亲自砸的,当时我也没留手,你就当是功过相抵了,往后咱们俩井水不犯河水就行了。” 江河真的不想与这孙二才有什么瓜葛,他没这个心情。 孙二才过分的关注自己,只会让自己施展不开拳脚。 “我晓得我往日里挑衅让你觉得不舒服,但我其实只是想成为大师兄而已……你看,现下你成了关门弟子,我也成了大师兄,咱们已经没啥冲突了嘛?不如就此和和睦睦地相处下去。”文学一二 孙二才挽起些许山涧,将其扑到自己的脸上,仿佛是在向江河展示自己已经‘洗心革面’了一般。 江河没怎么搭理他,只想快点把药炉刷干净,再去饭堂找找窝窝头给那在偏殿躺着的顾青山带回去。 “你多少回我两句呗?往日若是惹得你不快了,我给你再赔个不是可好?” “不需要。”江河狐疑地看了孙二才一眼,“你小子到底想干什么?师父喊你过来的?” 难不成青玄子这老小子恶趣味爆发,执意要让孙二才和自己搞好关系? 他始终没明白孙二才这小子究竟什么脑回路。 “没,师父晚上确实来我屋里了,但只叮嘱我好好修行,没让我来找你。你也甭这么忌惮我,我就是觉得你是个好人,多找你聊一聊不好么?” “有病就去治病。” “我这一辈子都没遇到过几个好人呢。” 孙二才嘿嘿笑着,“小时候人家老骂我是阴阳人,在家里白吃白喝了好几年,把爹娘吃垮了,就被卖到了宫里。 宫里还不错,本来想着好不容易能安生过点小日子了,结果办了好事忘记孝敬公公,就被诬陷贪了官银,像条死狗一样被扔出宫——” “打住。你是想让我可怜你么?”江河并不想听孙二才谈什么悲惨经历。 “我——”孙二才有些恼火了,“不是,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呢?我好声好气地找你说话,你这么冲干什么?” “你没必要跟我讲你过去的经历。”江河却仍是摇头,“我听了,是很惨,但那又如何呢?你跟我说这些事情,是想让我同情你,然后理解你曾经的所作所为么?” “对,我理解了,然后呢?因为师父救了你,所以你想在师父面前更多的表现自己,表明自己存在的价值。所以这和我有关系吗?” “我——” “你要是大晚上闲着没事儿干,我房里还有本画册能让你饱饱眼福。以后没什么事儿就别找我了,我也挺忙的,行不?” 费了牛鼻子劲,总算是把药炉刷干净了,江河站起身提着药炉,加快脚步往观里走去。 他压根不想和孙二才有太多瓜葛,这孙二才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呢? 孙二才看着江河逐渐远去的背影,面色多有挣扎。 皎洁的月光明明打在了江河的身上,看起来却更为模糊。 他抿了抿嘴,拳头紧握,终是站起身来大喊道:“江河!我不过是想和你交个朋友而已,你至于这么咄咄逼人吗!” 尖细的嗓音在山间回荡,孙二才不知道观里的其他人是否听见了自己的喊声,但狠心拉下脸的他已经不愿多想。 江河脚步一顿。 “朋友?” “江河,我这一辈子没遇上过什么好人。昨天晚上,你可能觉得你的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自己,但对我而言,不落井下石就已经算是个好人了。” 孙二才大梦初醒,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放低声音道,“虽然你砸了我,但归根结底也是因为我和你说,要向师父揭发你,所以你迫不得已才反抗。 我一辈子就遇到过师父和你这么两个好人,我寻思我都成大师兄了,你成了关门弟子,咱俩应该也没什么冲突了吧?那我好生跟你道个歉,以后咱们说不定也能成为关系不错的师兄弟,相互照拂一下呗,你干啥要处处戳我伤口?” “哦,你是这么理解的。”江河愣了愣,这才明白孙二才这脑子里究竟想了些什么,“但你还是小声点,师父耳朵挺灵的,别给师父听见了。” “成。” 看着孙二才少有地摆出老实人的模样,江河思索了片刻,回道:“至于朋友么,还是那句话,没必要。” “可……” 可他是真想交个知心的朋友。 江河深深叹了口气。 他道:“孙二才,我能理解你。因为你自少时起就没接受过谁的善意,所以当善意来临时,你便甘之如饴。但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人也从不是非善即恶。 善人可能行恶,恶人也会施善。如果想要好好活着,我劝你就打消那种可笑的念头。” 看得出来,孙二才这小子估计从小挺缺爱的。 青玄子诚然是他的救命恩人,但只凭这一点,就无条件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人,饶是出现什么诡异的事情也都不假思索,压根不好好想想青玄子究竟为什么救自己。 这分明就是愚蠢。 鲤国宫里估计没多少勾心斗角之事,让孙二才活得挺安逸的,以至于像条死狗一样被赶出宫去,仍然没让他涨多少教训。 昨夜之事也是,只因江河没有落井下石,他便觉得江河这人能处,迫不及待地想来联络感情,想要弥补少时不曾体会过的‘友谊’。 这性格,完全属于被拐卖后,替人贩子数钱数地最欢快的那一种。 说实话,挺可怜的。 江河虽然为了活命,能放下绝大多数的事物,但本质上算不上多么无情的人。 孙二才虽是个阉人,有些小毛病,但本性也算不得多坏,最多是有点跳,有点太想寻求关注了而已。 身体缺陷也不是他能选择的,江河曾活在一个文明的社会里,当然也不会搞什么身体歧视。 如果换作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和孙二才多聊一聊,安慰安慰这个缺爱的傻蛋也未尝不可。 但在青玄观这个吃人的地方不行。 孙二才身怀‘阴血’,他的死是必然的。 和他没有交集,目睹他死去也便不会有多难受。 所以把话说的无情点,趁早断了对方那什么‘交朋友’的单纯念头,别老把脸贴过来,盯着自己在做什么,才是上上之选。 “言尽于此了。想当大师兄你就好好当,搞这些有的没的,除了会让你生出可笑的满足感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反正也当不了多久了。 就算江河有心提点对方,让他别那么相信青玄子,没有实力反抗的孙二才,该死也还是得死。 提点两句,反倒让自己心安了些。 想到此,江河也不愿再和孙二才聊什么,头也不回的离去。 而看着逐渐消失在眼前的江河,孙二才心里始终不是滋味。 一开始还觉得怨恨,想着这江河怎如此不识好歹。 但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有所释怀。 江河始终摆着一张冷脸,不愿与自己深交,那也实在没什么贴冷屁股的理由。 那便如他所言,井水不犯河水呗。 “师父说的没错,修道之人自当一心向道,世俗纷扰总会耽误修行的进度……我还是太过在意外物了,这才始终无法突破第三级阶梯。” 想起晚间时分,师父特意来他的屋舍中关心他的修行进度,孙二才这才没再去想江河方才的冷脸。 成为大师兄的待遇果真不一样,往日里师父从不会这么过分关注自己的修为。 自己定然不能辜负师父的期望,早日突破人三境,让师父再好生夸奖自己才是。 自己努力的意义,也全都为此了。 第20章 你是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青玄观的饭堂里确实还剩下几个玉米面的窝窝头,虽然已经有些发硬,但毕竟是晚上才新鲜出炉的,不至于让人咽不下去。 江河随手拿上几个以后,顺带打了壶水。 又去了趟自己的屋舍,搬了套被褥枕头,还有少许生活用品,这才伴着还算清凉的晚风颠儿回了偏殿里。 毕竟要时时照看顾青山,免得她偷偷溜走,江河自然不可能再回自己屋里睡觉。 偏殿中,顾青山仍老老实实地躺在床榻上,不止因为伤势过重难以行动,也得益于对方并不了解青玄观的诡异。 但凡察觉出一点端倪,都得趁着没死卷铺盖走人。 把一大堆东西一股脑先扔在床榻的一侧,江河看着平躺在床榻上,始终睁着双眼的顾青山,问道: “自己起还是我帮你?” “不必道长劳烦,我自己能起。” 虽是女儿身,但顾青山也丝毫不矫情,浑身疼归疼,但也清楚江河要铺床,便自行下地,坐在了地上。 江河把几个硬窝窝头和水壶放在顾青山的面前:“吃吧,今天晚上剩下的,别嫌弃。” “多谢。” 顾青山礼貌地接过,但不知是因多日没有进食,还是源于军人出身,艰苦惯了,几个窝窝头倒是吃的狼吞虎咽,还时不时咳嗽两声,打几个嗝。 趁着她吃饭的这段时间,江河也铺好了床,指了指床铺,让填充好胃的假小子再自己爬上去。 待顾青山依言躺上了床,江河便又道:“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这话直接给顾青山听愣住了:“脱……脱什么?” “衣服呗。”江河指了指那身甲胄,“你穿着这个,我怎么给你抹药?” “不、不必了,不太方便。”顾青山连忙拒绝,“有没有内服的丹药?” “有。” “那我只需内服即可……” “我没炼成呢。” “啊?” 江河指了指放在地上,才刚刚清洗好的药炉:“刚才想试着炼一炼来着,炉炸了,你醒了。” “怪不得我好像听到了雷鸣声……” “总之,内服的药我师父没留给我,你也可以等他什么时候来了找他要。” 虽然那老比登未必会给你就是了。 特意没有留下伤药,估计也是青玄子考察自己的一环。 “这……” “你伤得挺重的。”江河上下打量了一眼顾青山的甲胄,上面尽是已经干涸的血污,“我倒是无所谓,就看你能不能撑住了。” “倘若用药,须得几日才能治好?” 顾青山似乎比较在意时间。 “我也不清楚,但这伤药效果还不错就是了。”江河也不可能打包票,“怎么,你很着急么?” 顾青山老实巴交地点点头:“实不相瞒,边关战事吃紧,我身上带着前线消息,理应连夜回京,万不可有所耽误。” “再急也没办法,你要是觉得自己能安然走下山,我也不拦着你。” “……” “外面打起仗来了么?” 看来外面的世道也不太平啊。 “正是。近几年来,蛮国与我大鲤时时发生冲突,我本随家父在边关镇守数月,奈何蛮国蛮子忽地集结起一支会施展巫术的部队,致使大鲤前线溃败。我在奔赴锦京的途中,亦遭遇蛮人的埋伏,坚持不住,这才昏迷在郊野。” 顾青山为江河解释着山外的形势,但也并未透露太多,只讲了讲自己此前的经历。 “若非道长相救,兴许我已经暴尸荒野。待我回京之后,定会遣府中下人来观中供奉香火,以报道长救命之恩。” “别谢我,说了,是我师父带你来的。” 江河可当不得这谢礼。 这妮子看起来也算是身经百战,若是知晓真相了,被生吞活剥的第一个就是他: “而且我们道观向来避于人世,是清修之所,无需什么香火供奉。” 这天底下,还有无需供奉的道观么? 顾青山颇显英气的叶眉微皱,却是恍然大悟道:“道长难不成是……修仙之人?” “姑且算是吧。”江河附和着。 如今这世道,拥有仙缘的人越来越多了,修行者已不再像多年前一般,只存在于凡俗世人的想象之中。 就拿小小鲤国来说,单拎原主所生活的那个村子里,至少有二十多个同龄人,有着塑造灵台的能力。 只不过原主是其中最有天赋的那个,是矮子里的高个,这才‘光荣’地被青玄子挑中,来到这青玄观里充当肥料。 兴许再过两年,凡人就成珍稀物种了也说不定。 “原来如此,那我到时便送些银财来好了。这道观想必是历史悠久,久未兴修,看起来……颇有古早韵味。” “这道观确实挺破的,不必这么高情商。” “你说得对。” 江河不再和这小妮子多废话,继续道:“所以,你是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额……还是不劳烦道长了,青山自己来便可。” 许是因为知晓医治地越早,恢复地越快,不愿耽误时间的顾青山,也不再摆出男女有别的姿态。 “只是,还请道长暂且背过身去……” 江河点点头,自觉的转身背对。 如今讲究的是一个效率,江河虽自认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至于猥琐到趁人之危的地步。 寂静的偏殿里,骤然只有卸甲的声音作祟。 身后的顾青山既是多年从军,想必也是肌肉紧实的类型? 不知和前世那些混迹健身房的女孩子相比,会有怎样的出入…… 饶是身后的声响时常让人想入非非,但江河也算定力不俗,尚还把持的住。 “好了。” 顾青山也不再压着喉咙讲话,倒也悦耳好听,江河听罢,也便自然的转过身去。 床榻上的顾青山只穿着一件被鲜血染红的里衣,从那脏污的衣衫上,多少也能看出对方受伤的位置。 “不需要我教你怎么处理伤口吧?腰腹和大腿上的两处你自己来,抹完后侧过身去,我帮你抹后背。”江河大致观察了一下,便拿起一条毛巾用水沾湿,同那一小瓷瓶的活血液一起递了过去,“少用点,背上都是血,估计伤口不小。” 说完,便坐在了床榻的另一头,也不多看一眼。 其实还是想看的,但江河也知道孰轻孰重,不想节外生枝。 而且…… 江河抬眼看了看眼前的台柱。 台柱上正有燃起的油灯,在还算平整的地面上铺洒着昏黄。 那灰暗的昏黄上,有一抹漆黑的倩影清晰完整,正反映着床榻上顾青山的一举一动。 而且有影子。 “多谢。” 顾青山见江河没有占自己便宜的意思,原本还有些警惕的心顿时落了下来。 修仙之人果真高风亮节,是我小人之心了。 顾青山也不多耽搁,见江河没有盯着自己,便也解下了单薄的里衣。 动作干净利落,但毕竟是个黄花大闺女,说不羞涩倒也不太可能。 她虽多年从军,但家父乃大鲤国公,自然无需与一群男兵合宿,有自己单独的营帐。 在一个男人身边解衣,确实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江河看着地面上的顾青山,已将里衣全部褪去,傲人的曲线被影子的轮廓展现的更为明艳。 她拿起那沾水的白净毛巾,轻轻擦拭起自己的身子,似是要把沾染的血污一次性清理干净。 她触及到了自己的腰腹。 “嗯~” “小声些。”江河感到浑身一阵燥热。 “有些疼。” “我知道疼,但你小声些。” “抱歉。” 江河也不想提醒,但这偏殿着实有些空旷了。 哪怕知道那是触及伤口的痛声,娇嗔在空旷的偏殿中来回激荡,也着实难顶。 顾青山本也不愿出声,但那些蛮人的刀上似乎涂了什么毒药,每当触及溃烂的伤口,都好似让她重新经历了一遍伤口撕裂的痛苦。 她竭尽全力让自己不要再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但越是强忍,那抹痛声便越变得轻柔勾人。 到最后,连她自己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江河从没有哪一刻,觉得时间竟过得如此缓慢。 如今的每分每秒,对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而言,都是无比的煎熬。 半晌,顾青山才轻咳两声,调整好呼吸幅度,唤道:“背后,还请劳烦道长了。” “好说。” 江河面上故作镇定,缓缓转身,便见侧倚在床榻边缘的顾青山,那傲人的胴体上已经简单覆上了轻薄被毯,只露出血迹干涸的后背以供江河观摩。 “你这缠胸,我帮你撕开了?” “好。” 顾青山面红耳赤地轻轻点头,声若蚊蝇。 江河小心翼翼地拽起缠胸一角,尽量不触及顾青山的肌肤,让她有不适之感。 手上带着混沌之气,稍一使力,便扯开了那缠绕于胸口的布带。 “嘶——” 布袋本就被钢刀斩开,缠胸掺杂着血肉,扯开时难免会把粘连的伤口扯出几分。 但顾青山本也有所预警,只双手紧紧攥住薄被以掩饰疼痛,任由江河盯紧那背上骇人的刀伤。 先前江河因暧昧之举而兴起的那抹燥热,在看到狰狞的刀伤起,便荡然无存了。 顾青山背上的伤口,自右肩一路划到脊背,触及不深,血肉并未从中内翻出来,但还是感觉触目惊心。 江河拿过顾青山手边的毛巾,重新用水打湿,简单把毛巾上的血水拧干,又重新帮顾青山擦拭起她所触及不到的后背。 “嗯~” “咳咳,疼就喊出来,刚才让你小声些是我不对。” 简单处理好刀伤旁的血迹,江河发现顾青山的背部并不如他所想一般光滑白净。 她的后背,反倒显得有些狰狞。 除了那骇人的刀伤之外,顾青山的背上还有大大小小并未褪去的疤痕,饶是她的曲线极为优美,却也难免被那狰狞的伤疤冲淡韵味。 这副身体,一看便知是久经沙场了。 “没事,我忍的住。” “我觉得你忍不住。接下来我要开始抹药了,你的伤口不小,应该会很疼。” “但抹无妨——啊!” “我就知道……” 第21章 你是正经女权 江河叹了口气,沾着紫黑药液的手指,却并未停顿,仍在她的背后缓慢游移。 顾青山的脊背,并不如少女般柔软顺滑,真要感受起来,反倒有点像是老爷们般的粗糙。 除了那骇人的一道刀伤之外,整个背上遍布了大大小小的旧疤,很难将其与一个少女的脊背联系起来。 “方才是我大意了,道长且继续……啊!” “没事,人之常情。” 江河继续手上的动作,但一直听着对方叫唤也不是个事,为了转移顾青山的注意力,便提起了别的话题, “说起来,你今年多大,从军几年了?” “二十有二,自入伍起,已六年有余。” “那么小就上战场么?” “为国捐躯,与年龄又有什么关系?鲤国男子,也大多十五入伍。” 十六岁,在我们那个社会都还没成年呢。 江河不置可否,继续道:“为何这么想上战场?” “先生曾教过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大鲤在六年前就立于生死攸关之境了么?” 原主一年前才上山,之前鲤国也算是天下太平啊。 “倒也没有。” “那你说个球。” “我不喜欢这句话。” “那你说个鸡儿。” “道长莫要胡言乱语,我不是说道长的这句话。我是说,我不喜欢‘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句话。” “嗯?” “为何国家有难,有责任的却只有‘匹夫’二字?明明我辈女子也是大鲤一员,又为何不能扛起保家卫国的大旗?” “原来你还是个女权主义者。” “何谓……女权?嘶——” “大致是呼吁女性和男性并无本质不同,都拥有着掌握自己人生的权利,而不只是沦为男人的附庸品。” “道长所言极是,如此看来,我倒确实是个女权主义者。” 顾青山品味着‘女权’二字的含义,越琢磨便越喜欢,“我只是觉得,既然男子与女子,都享受着国家的福利与庇护,自当也都应有着报效国家的选择。 保家卫国,不应当只是男人能选择的义务,女子理应也有这个选择的权利才是,不可厚此薄彼。” “那你是正经女权。” 第22章 小心我师父 青玄子为什么要自己照顾这个国公之女—— 只因而今两国相争,鲤国式微,正是青玄子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青玄子定然是发现顾青山迷失在荒野,前去探查时知晓了顾青山的身份,想要以救她之名,借她之手,混入到鲤国之中,坐上那唯一的国师之位。 他既渴望血气,自然也可让鲤国有灵台之人,在无形之中尽数修行血功,为他所用。 化一国子民为他之‘炉鼎’,当真是好计策啊。 江河还寻思着,这青玄子怎么忽然就说,青玄观不再需要新弟子了呢。 好嘛,这是把整个鲤国都当自己家了,把鲤国的半数子民尽数看作自己的弟子了呗? 这老比登果然没安好心! 江河本还想着,倘若青玄子不杀自己,暂且待在他身边修行一段时间也未尝不可,在江秋皙着急之前努力提升修为,等宗主大人急了再伺机溜走就完事了。 但倘若青玄子的计划实施了,那自己身为他的亲传弟子,定然脱不了干系。 窃一国子民之血气,这定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抛开这计划本身就是在走钢丝之外,单说这行事风格,简直是活脱脱的大反派剧本。 不被人发现还好,但在这人人皆可修行的世界里,难保不会出现什么行侠仗义的宗门子弟撞破青玄子的计谋,到时若是遇上修为高深的正义人士,自己就得跟着青玄子一起陪葬! 以青玄子之修为高深,江河很清楚自己没有说不的权利。 待此间事了,青玄子倘若执意要带江河下山,去做那鲤国的国师,那自己也只能听之任之。 那前途简直一片灰暗啊…… 江河自认自己没那么善良,但他也从不觉得自己有多邪恶。 他所求的,无非是好好的活在这个修仙世界里而已。 他可以漠视整个鲤国百姓成为青玄子的‘炉鼎’,但他不愿与青玄子一起背负这份罪孽,成为青玄子的共犯。 看来,自己不能安安稳稳地在这青玄观中摆烂了,不能因为没有生死的危机,便让修为止步不前。 江河从不奢求他人的庇护,因为只有自己手上握着刀,才最能让他感到安心。 想到此,他也不由紧绷起心神。 “嘶——有些疼。”顾青山忽然惊呼一声,又强忍痛意咬牙道。 江河这才回过神来。 先前思索之间,竟已然忘记自己在为顾青山涂药,一不留神便多使了分力气。 “抱歉,我方才走神了。” “没事。”顾青山擦了擦额前冷汗,“让道长心烦了,道长便忘了我先前说过的话吧。” 自知江河的态度是反对的,顾青山也便不再坚持。 本也只是尝试,何必要惹得对方不快生厌。 江河为顾青山上好最后一点活血液,随后又接了盆水,为自己洗了洗手,顾青山趁此机会想拿薄被覆盖住自己整个身子。 江河见状,难免叹气:“顾姑娘,那是我的被子,而且盖住身子,药液估计也就全沾上去了,影响恢复。” “那我怎么办?我是一个女孩子,总不能在你面前,一直……” “你说得对,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办法。” 青玄观说到底,和临时搭建起来的茅屋没什么两样,江河就没见过什么医疗设施。 弟子们向来也没出过什么大毛病,受伤了也就在患处少许涂抹活血液就好,从未像顾青山一般有如此触目惊心的伤口。 想了半天,江河最终道:“那你还是盖着吧,有时间帮我洗洗被子好了。” “小事一桩。” 顾青山侧身盖好被子,轻松地答应下来。 虽为国公之女,但从来没摆过什么大小姐架子,干净利落的同时又偶有妩媚姿态,着实让人心生好感啊。 鲤国风气是真不错啊,能培养出这番气度的姑娘,想必那金国公也是个良善英明之人。 一个国家是怎样的风气,从国民、乃至于这些个权力阶级的身上,便可见一斑。 哪怕是在原主的记忆里,也是轻松的童年占大多数。 像孙二才遭遇的特殊情况当然也有,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但相对而言,终究算是少数了。 只可惜,这样一个风气的小国,指不定哪天就要毁在青玄子的手上了。 想起后山上那些‘还俗’的大师兄们,江河难免觉得惋惜。 毕竟从他的观念上来讲,所追求的生活,无非就是时常和两三个好友一起出门兜风,吃吃烧烤喝喝酒,没什么经济压力罢了。 目前而言,鲤国确实是个理想的定居国度。 如果没有战乱,没有青玄子,他也没遇到江秋皙的话,或许真就能在鲤国当一个普通老百姓快乐一辈子呢?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那个……道长?” “嗯?怎么了?” “能否再借我条毛巾,我想擦擦脸。”顾青山指了指自己有些脏污的面庞,“有些难受。” “我重新接盆水去吧。”江河也摆了摆手,将盛满稀释血水的水盆拿走,又找了水井重新盛了一盆水回到偏殿。 顾青山不好下床,他便用手提着水盆两端,让对方只需轻轻弯腰,便能够到水盆中的清水。 顾青山很快洗好了脸,展露出那明媚动人的姿容。 与江秋皙的孤高清冷比起来,顾青山的面庞显然要更英姿飒爽。 她的叶眉偏锋利,给人一种肃杀之感,但这份英气又被她凤眼的妩媚所冲淡,整张娇颜显得平滑了不少。 江河分辨不出二者究竟谁更胜一筹,只能说是各有千秋。 “道长,我的脸没洗干净么?”顾青山见江河一直盯着自己看,便觉有些不自在。 江河看着她额前被清水沾湿的发丝,如今耷拉在平滑的双颊旁,便如出水芙蓉,故而难免滚了滚喉头。 待回过神来,他连忙摇头:“没有,挺干净的。” “那道长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江河觉得顾青山有些不识趣,发现就发现了呗,说出来多尴尬: “你长得太漂亮了,多看两眼。” 却见顾青山的耳根骤然晕染一抹绯色。 但她也很快回过神来,眉头微皱道: “青山本以为道长虽其貌不扬,但高风亮节,不近女色。想不到也是个道貌岸然之辈。” 哪有未曾熟识便夸女孩子好看的? 登徒子。 江河摸了摸自己左半边的面庞,指尖的触感证明着上面的脓包还没消散。 差点都忘了,自己还是个丑八怪呢。 但他还是道: “我觉得顾姑娘说的第一句话,其实有待商榷。再者说,我只是对一件美的事物发表自己的看法而已,正如赏花观月,见到动人美景,难免情不自禁地赞叹一声花好月圆。 难不成实话实说,也算是道貌岸然么?” “道长虽看似老实本分,没想到却有着如此一口伶牙俐齿。花是花,月是月,人是人。景色与人又怎能一概而论?” “我又没说姑娘不似一番美景。” 顾青山耳根都红透了,不免咬牙道:“道长可知,当众评判他人,是对他人的不尊重。” 这人怎么什么羞人的话都往外说! “我又不是在骂你。” “那也是一个道理。” “我明白了。在你看来,我是对你有所图谋才说出这番话的,故而你会觉得我是道貌岸然之辈。” “道长聪颖。” “但实际上,于我而言,我不过是将心里的话平常地表达出来而已。你说景,人是人,但景是物,人也是物。二者在我看来并未有何迥异之处。” “可——” “但这属于你我观念的不同,我们虽有分歧,但也理应求同存异,相互尊重。若是我的话让你觉得不适了,我向你道歉。” 江河很平淡地解释。 确实是观念还没转变过来。 在曾经的世界,随口夸一句女孩子漂亮,其实算不得什么很严重作风问题。 但这得益于那个时代比较开放,大家才不会在意这些。 把在现代社会的行事方式,放到如今这个社会,的确多少会让人觉得僭越。 但话是这么说,理解也归理解,但我就是不改。 受得了就受着,受不了就道歉,道歉了我还不改,大不了下次和你换种交流方式就行了。 江河始终觉得,保持一种现代的思维方式,并不是坏事。 否则,自己也没办法通过‘女权’这个切入点,让顾青山对自己放下戒心。 见江河正正经经的道歉了,顾青山反而有了种自己做错事的感觉。 这道长毕竟在山间清修许久,思维早与我等寻常凡人有所迥异,兴许他真的没抱有什么非分之想也说不定? 正如花好月圆是景色,伊人在水又未尝不是另一种风景? 顾青山觉得,有可能是自己反应过激了。 于是,她也便连忙摇头,道起歉来:“不不。正如道长所言,我们只不过是观念不同而已,这并非需以对错区分,我们相互间也当求同存异才是。” “多谢理解。” 江河瞧着眼前这将门大小姐如此善解人意,心中难免生起几分好感。 有别于男女之情,只是对一位优秀者的欣赏。 空气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只因江河又开始思忖。 良久,他下定决心道: “顾姑娘。” “道长请言。” 他环顾了四周,见四下静悄悄的,随后便悄悄蹲下身子,俯在顾青山的耳边。 顾青山见状,还以为这江河要图谋不轨,连忙要不顾伤口奋起反抗。 但还没行动,却听见耳边突然传入江河的轻声叮嘱: “小心我师父。” 她整个人顿时愣在了原地。 她那好看的风眼圆睁,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江河,却见江河的神色尤为严肃,不再如方才一般平和自然。 江河与其双目对视,只是对其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轻轻点了点头。 他这么做,并非是因为见色起意,为贪图美色便对自己的生命不管不顾。 自己虽然喜欢看美女,但并不会让这些身外之物阻挠自己对生的执念。 倘若没有意识到青玄子的计划,江河兴许仍会选择漠视眼前这一切。 但他不想成为青玄子的共犯,不想背负这万千子民的罪孽。 审时度势之下,逃离,是最好的选择。 而选择现在少许提醒一番顾青山,只是因为,他有了一个计划的轮廓。 一个能让自己离开青玄观的轮廓。 第23章 阻碍 许是因为江河最后说的那句‘小心我师父’,这让本还流淌着暧昧氛围的偏殿里,霎时间陷入了一阵寂静。 四下,只有江河身前的药炉,正向上蒸腾着热气,耳边除了星火跳动在木柴上的噼啪声之外,也便再没有其它声响。 早就睡了不知多久的顾青山,毫无困意,侧躺在床榻上盯着那面貌狰狞,正对着药炉思索的江河,心里亦是思绪万千。 小心师父…… 她终于意识到,这道观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友善’。 她方才还想要深入询问一番,但却被江河‘嘘’声制止,应当是害怕隔墙有耳。 但这却让她更放不下心来。 江河知道如今的顾青山如坐针毡,但他并未再多解释什么。 因为自己的计划,不能让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知晓。 现下肯定是不能在观中没心没肺的修行,对青玄子听之任之了。 那就要多加考虑,自己逃跑都需要做些什么,又面临着怎样的阻碍了。 炼药期间,江河难免分心去思索自己逃离的可能性。 虽不能将之付之笔头,条理清晰的理顺下来,但得益于曾经有过在脑海中构思大纲的经验,江河还是在思索中列出了几点零碎的思路: 阻碍一,不知实力为何的青玄子,这代表正面突破显然天方夜谭。 二,青玄子以某种特殊的手段监视着各个弟子,如果趁人不备溜走,也一定会在第二天被抓回来。 三,时间有限,谁也不清楚青玄子的计划到了哪一步,逃跑之计理应越快越好,这让自己没有多少充分准备的时间。 列出三点当下阻碍后,江河又转换思路,从当下的阻碍反推自己如今的优势: 一,自己拥有底牌,虽无法强攻,但兴许可以去找千年前的宗主大人修习些自保的方式。 二,青玄子虽在监视各个弟子,但从这两日的经历来看,他无法如摄像头一般确切知晓弟子在做什么,也没办法耳听八方,自己倘若找到那监视之物,便有破局之法。 三,自己没有性命之忧——青玄子喂自己吞服‘积郁丸’,但那郁气实则被自己转化为了混沌,只要有这层关系在,青玄子对自己就便还算放心。 这么看来,自己真正要去解决的,只有一点——寻找到那未知的‘监控’。 将思路理清后,虽不说有多么豁然开朗,但江河总算是缓了一口气。 至少不是无事可做,混吃等死不是? 虽前途仍然未知,但有个大致方向,也总让人安心。 江河想着,便又回头看了看侧卧在硬榻上的顾青山,却见她也在直勾勾看着自己。 二人视线相接,江河本以为对方会连忙回避视线,掩饰一下。 却没想到她仍是紧盯自己不放。 “怎么了?”江河只能问。 “药炉要炸了。”顾青山道。 “???” 江河连忙回过头去看那燃烧的药炉。 寂静的偏殿又一次发出轰隆雷鸣声。 这一次,顾青山捂起了耳朵。 …… 待偏殿的门缝中透出一抹微光,当耳边再次响起那浑厚缠绵的钟声,江河知道,今日的自己又当了一次夜猫子。衛鯹尛说 他与顾青山皆未睡去,而今正等着早课结束,青玄子前来探望顾青山。 昨日青玄子嘱咐过,早课已不是自己所必须的,自己只需好生看顾床榻上的女将军即可。 所以顾青山没睡,江河自然也不可能睡去,整整一夜都在炸炉之中度过。 但有了前几次炸炉的经历,江河终于把握好了灵气的输送力度,在天微亮之时,终于熬成了一小瓷瓶的活血液。 急于求成,也是为了向青玄子证明自己的能力,这也为自己的生命多添几分保障。 青玄子在天亮后的又一次钟声时,来到了偏殿之中。 顾青山不再如夜晚般赤着身子,而是待药液凝固后,穿上了江河用以换洗的旧衣裳,见到青玄子到来,不免直起身子正襟危坐。 “姑娘,昨夜休息的可还好啊?” 青玄子走近来笑了笑,那如春日阳光般的笑容,似清风和煦,实在让人生不起什么恶感。 但江河让自己小心他…… 顾青山难免紧张地攥了攥手中薄被: “回仙长,尚可。多谢仙长相救,待青山回到锦京,定当涌泉相报。” “不急、不急。”青玄子摆了摆手,“你伤势严重,一时半会儿还下不了地,且先多养些时日再说。” 顾青山点了点头:“烦请问仙长,我这伤势还需几日才可自由行动?实不相瞒,青山又要事在身,当早日回京才是。” “姑娘这番伤筋动骨的,饶是以伤药内服外用,短则也要一月之久。” “这……”顾青山不知青玄子是故意这么说,还是事实的确如此。 但一个月的时间,实在是有些太久了。 自己本在路上因蛮人耽误了几日,前线消息虽不至于十分紧急,但一个月的时间也早早失去了时效性,很有可能延误大事。 她道:“仙长可有其它仙药否?青山听闻世间练气士,愈骨续肉之法数不胜数,不知仙长可有类似的法子?” 青玄子如江河预料地摇了摇头:“我这青玄观,不过一山间野观,虽吞吐日月之息,但如此神奇之物又岂是轻而易举可以得到的。贫道深知姑娘心急,但确实无计可施,还望姑娘心平静期,才有助于伤势的愈合。” “这……多谢仙长。” 青玄子的态度很明确,顾青山虽还心存侥幸,但却并未再说什么。 江河瞧着顾青山那样子,便知昨夜的提醒,她并未全然相信。 不过也正常,自己和青玄子于她而言都是陌生人,自是要好好衡量一番,才能做出选择。 青玄子并未再多关注顾青山,而是看向江河:“明河啊,炼药之事,可还算顺利?” “回师父,还算顺利。虽浪费了些许药材,但总算是熬出些活血液来,请师父过目。” 江河装作一副心情欠佳的样子,取出那装有活血液的小瓷瓶,递给了青玄子。 青玄子将小瓷瓶接过,揭开塞子细细闻了闻那瓷瓶中的药香,惊奇地点了点头:“虽然尚有杂质,但确实是活血液。这是你昨夜凝练出来的?” 他显然是没想到,江河能在一夜之间炼出此药。 “回师父,虽耗费不少药材,但这活血液,正是弟子清早时炼出来的,青山姑娘可以作证。” 江河点了点头,又将前日青玄子给他的活血液拿出来,以作证明。 青玄子看过后,便也没有去在意顾青山的佐证,大笑出声:“好、好!明河,为师果真没有看错你,你确实是一个可塑之才。” “多谢师父。”江河并未多作表示。 自己吞服了‘积郁丸’,郁气始终在自己的心肠萦绕,那自己应当无论如何都无法开心起来才是。 青玄子见到江河这副模样,嘴角的笑容溢地更浓了。 他拍了拍江河的肩膀,道:“这段时间,要好生照看这位青山姑娘,不可有所懈怠,清楚吗?” “徒儿晓得。” “不错,看你如此懂事,为师也便放心了。” “师父,徒儿的噩梦一事……” 江河深知,有关自己的‘噩梦’之事,青玄子可以不提,但自己不能不问。 毕竟在他的‘谎言’中,这是事关自己性命的大事,倘若不多提及两次,自己在青玄子面前的人设和谎言,势必会不攻自破。 “哦,关于此事,为师帮你在山中多留意了一番,并未找到什么冤魂,兴许是下山了也说不定。你暂且安心,若是再遇到什么突发情况,再与为师说便是。”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青玄子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他估计也才来剑山一两年之久,对这剑山同样有着太多迷惘,饶是出现什么冤魂厉鬼,也不在他所着重的范围之内。 江河只能如此猜测着。 青玄子探望过顾青山的情况之后,也没有久留,似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又嘱托了江河两句便离开了。 顾青山目睹偏殿的大门合掩后,又转而看向江河:“你师父不想我离开。” “显而易见的事情。”江河点了点头,却没有多解释什么,也要走出偏殿大门。 “你做什么去?” “饿了,找点吃的。熬了一夜了,待会儿吃完睡觉。” “修仙之人也需要睡觉么?” “修仙之人也是人,是人总归是要睡觉的。” “那你也给我带些,多谢了。” “客气。”江河点了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 他也不害怕顾青山会逃跑,先不提顾青山如今的伤势根本无法着地,就凭那不知何物的监控,便能让她断绝离开的念头。 可那所谓的‘监控’,究竟是什么呢…… 江河总觉得自己似乎曾接触过那‘监控’,但细想起来,却总是不着边际。 在思索之间,江河已经走至青玄观的饭堂之中。 可今时不同往日。 在踏入门槛的一瞬间,江河便觉得有些奇怪—— 饭堂里没有青玄子的看顾,却静谧无声,便仿佛每个弟子的头顶,都遍布着一层浓郁的阴云。 难不成,今天早课之时,发生了什么事么? 第24章 最后的仁慈 青玄观如今剩下的弟子并不算多,哪怕算上江河也不过仅剩七人,饭堂里只有三个弟子尚在埋头苦吃,解决着手中剩下的窝窝头。 江河环顾了一下四周,叹了口气,向着一抹熟悉的身影进发。 原主和道观里剩下的弟子,关系都说不得多亲近。 于江河而言,现下道观中关系最为熟络的,也只有当今的‘大师兄’孙二才了。 哪怕在昨夜,自己果断拒绝了对方的好意,如今这个时刻,也不得不拉下脸面来,尴尬地同孙二才打声招呼: “吃着呢?” 孙二才听到江河的声音,起先是愣了愣,随后也没抬头,吸溜着瓷碗里仅剩的一口热粥,含糊不清道: “嗯呗。” 见对方这态度,江河便知道,他心中还生着闷气呢。 想想也是,昨天晚上自己义正言辞地说了些什么话都? ‘搞这些有的没的,除了会让你生出可笑的满足感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妈的,早知道今天早上会出状况,他就换个委婉点的说辞了。 打脸归打脸,江河也不会让这份尴尬阻挠了自己的行动,去门口舀了碗热粥,拿了俩窝窝头,又坐在了孙二才面前。 “今天早上出啥事了?” “没啥事。” “问你正经的呢,他们怎么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 “那你问他们去呗,找我做什么?” “那我去问他们去了?” “我拦你了还是咋的?” “行。既然大师兄这么不待见我,那我就不扰您吃饭的雅兴了。” 江河也不多留,端着碗就要去另外两个对坐,但不是很熟的弟子那边走。 “等等——” 江河笑了。 孙二才嘴里还塞着食物,声音含糊不清的:“你刚才说什么?” 江河知道这小子想听什么,也不和他耍什么把戏:“大师兄。” “再叫一声。” “大师兄。” 孙二才把嘴里的东西都咽到肚子里,紧接着拿衣袖擦了擦嘴角的残渣,轻咳两声: “你小子也不算太笨,行吧,就让本大、师、兄,来为明河师弟你,答疑解惑好了。” 江河又把碗放回孙二才对面:“多谢大师兄。” “啊~” 不知为何,从江河的口中听到‘大师兄’这三个字,孙二才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惬意。 连带着昨天晚上,热脸贴冷屁股的情绪,都被这情真意切的‘大师兄’给冲淡了不少。 江河没理会这小子的怪叫,继续道:“所以,今天早课时可是发生了什么?怎么大伙儿脸上都愁云密布的。” 这些问题未必一定要问孙二才,只不过孙二才于江河而言最好拿捏,问他是最快的捷径。 孙二才拍了拍刚刚用以擦嘴的袖子,随意道: “也没发生什么事儿,就是刘师弟还俗了。” 现在听到‘还俗’两个字,江河就本能生起应激反应:“细说?” “没什么太多细节,师父是说,昨天晚上刘师弟找到师父,说什么修道不是他想要的生活,想请辞回家,然后一大早起就离开了。” 昨天夜里? 深夜时,江河一直在尝试炼药,一门心思都扑在药炉身上,倒也并未听到偏殿之外有何动静。 更何况,偏殿之所以称之为‘偏’,便是离人群正常活动的地方太过偏远,否则就昨夜江河炸炉的动静,无论如何也都要被一众弟子扣上‘扰民’的帽子。 “还有别的没?” “没。” “那他们干嘛哭丧着脸?” 就待江河与孙二才小声议论时,那边的两位弟子也匆匆把空碗放回到门口的大桌上,向江河这边深深作揖后离开了。 孙二才的声音不免大了些: “还不是觉得,最近观里的怪事太多了。往日里,大多是一个月还俗一个人,而今不过三天功夫,一下子就有两个人还俗下山,大师兄也更替了两次,你这张脸又莫名其妙的毁容…… 今天听他们的意思,是觉得这山上有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大师兄和刘师弟估计是看到了什么,才想着还俗的。现在他们正慌不择路呢,都有了回家的打算了。” 江河觉得,这些师弟们应当是察觉出道观的不对劲,这才一脸颓然的模样。 便和发现大师兄上后山自埋时的反应一样。 只不过相比原主,他们发现的有些慢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们不似原主一般,真正看到了‘大师兄’们还俗的真相,但也从这三日潜藏的暗流中察觉出了些许端倪。 又或者,他们本就察觉出了端倪,但一直没有向外迈出一步的勇气。 而今怪事频出,饶是这些鸵鸟,都有些坐不住了。 江河又看了看眼前不明真相的倒霉蛋。 孙二才老神在在,并没有把师弟们的风言风语当一回事,嘴里还叨叨着什么: “要我说,他们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师父既然什么都没说,便说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而且,哪怕真有什么孤魂野鬼的,咱们既是修道之人,也不该像凡夫俗子一般担惊受怕嘛?修道修道,修的便是除魔卫道,不然咱们费那个劲儿修行干啥?” 给人当肥料呗。 江河没把心里话说出来,但看着孙二才这无所畏惧的模样,还是不由得出声提醒道: “你还是小心为好。” “啥意思?” 江河指了指自己的脸:“你就不好奇我这张脸是怎么个情况?” “好奇啊。”孙二才愣了愣,一拍桌子,“对啊!你这张脸是怎么回事,前天见你还没这个样子呢?” “因为这山上,有脏东西。” 孙二才来劲儿了:“真有!?” 江河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还记得我这几日为何在房中痛呼么,你真当我是在行那什么泄阳之举?” “对啊。” “我是撞见鬼了。”江河强忍住一巴掌呼死这小子的心,“这些日子以来,我始终都会做噩梦。每当醒来,都会有煞气侵蚀我的灵台,致使我头痛难耐,只有释放我灵台中的灵气,才能延缓症状。”文学一二 他又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疮口:“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去后山?想修行的话,在房间里不也能修行,何必舍近求远?” “对啊!”孙二才这才反应过来,当时自己忽略掉的漏洞,“原来你是因为灵气被煞气侵蚀,才跌境的。可这和后山有什么关系?” “后山灵气比房间中的灵气浓郁,在那里修行速度更快些。”江河的话半真半假。 后山的确灵气浓郁,否则他也不会前往后山。 只不过那里的灵气是尸气与死气的混杂,并不适合常人修行。 但江河也不怕孙二才去求证。 孙二才最听师父的话,既已坐稳‘大师兄’之位,便也不会为了修行速度而贸然违背师父的意愿。 孙二才听着江河的解释,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 如此一来,好像前后逻辑都通顺了。 这也便能解释的通,江河脸上的疮口,与当夜为何会在后山修行了。 “那你当时想要杀我,果真是因为……” 江河声音放轻:“你当时也算是我的竞争对手,这种事情让你知道了,我不就玩完了?” “哼,我就知道。” 孙二才双手叉腰,算是相信了江河的话。 江河见状,也松了一口气。 与孙二才说这么多,其实只有两个目的。 一是为了提醒这个倒霉蛋,让他别那么相信青玄子,至少死也当个明白鬼。 二是为了打补丁。 自己当日对青玄子半真半假的谎言,短期来看的确没什么漏洞。 但这番谎言,是建立在孙二才的谎言之上的。 倘若哪天孙二才开窍了,突然想起来先前的漏洞,那自己免不了要花更大的精力,更多的谎言去圆这个谎。 趁着当下这个机会,把补丁打好,让孙二才注意道观的同时也相信这个谎言,可谓一举两得。 毕竟当所有人都相信了一个谎言,那谎言自然而然也变成了真话。 “那你现在……还被那鬼纠缠着?” “那倒没有。至少那晚上我同师父解释过后,也便没再遇到了。” “那便一定是师父帮你拔除的了。” “兴许吧。但道观如今并不太平,这并非空穴来风。你还是多注意些吧,最好是别相信任何人。” “那必须的,我孙二才冰雪聪明,怎会让人欺瞒了去!” “我说的是任何人。” 江河没和他打哈哈,提醒道,“也包括我。” 也包括师父。 但江河并没有说出最后这句话来,只在心里默默地补充。 就凭孙二才这笨比对青玄子的信任,你多说一点青玄子的不好,他都能跟你急起来。 为避免白费口舌,江河只能如此提醒。 既是有着对孙二才的恻隐之心,也有着搅和局势的想法。 不管有没有用,至少不能让青玄子就这么把计划顺利实行下去。 他越顺利,于自己而言便越不利。 如今道观上空阴云密布,反而是一个良好契机。 这趟浑水越浑,局势越乱,自己越容易发挥。 看着不明所以的孙二才,江河没再多说什么,只平淡地将已经晾凉的白粥,就着窝窝头一并吞下,便把碗放回到门口的大桌上——待会儿会有师弟将其清洗干净。 随后,又拿起两个新碗,一个盛粥一个放窝窝头,和怔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孙二才打了个招呼后,便自顾自的离开了。 二才啊,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忠告了。 也是我最后的仁慈。 第25章 莫逾矩,逾矩必被抓 在江河把两个碗递给偏殿中的顾青山后,他却并没有立即入眠。 倒也不是因为什么男女有别,不能和顾青山同床共枕这种小事。 事实上,如果顾青山真那么在意男女有别,一定不允许江河同自己睡在一张床上。 那打地铺的那个,很可能是顾青山。 但江河并不着急入睡,而是先沿着那条熟悉的通幽小径,前去了青玄观的后山。 如今身为青玄子真正意义上的‘弟子’,江河自认自己有着些许放肆的权利。 在青玄子看来,自己的命掌握在他的手中,他对自己也还算满意,自然不会轻易置自己于死地。 至少在踏入后山的那一刻,江河并未被青玄子拦下,也不知他是没发现自己的踪迹,还是不在意自己身处何方。 环顾了一番四周,仍然弥漫着些许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但果不其然,后山上的坑又多了一个。 想到孙二才先前说的‘刘师弟’,江河为其默哀片刻。 想什么不好,非想着还俗。 你理解的还俗和青玄子理解的还俗,那是一个东西吗? 确认了刘师弟真的‘还俗’去了,江河便又重新感知起后山上那抹浓郁的黑气。 这次他没有强行汲取后山灵气,只单纯观察着灵气的变化。 仍然是尸气与死气的掺杂,江河注目于那新添的‘刘师弟’的土堆,却只能从中探查出微乎其微的灵气。 于整个后山弥漫的灵气而言,便如同沧海一粟。 “果然,这后山的灵气之所以浓郁,不是因为青玄观的弟子们死在了这里,而是这里本就死过太多的人。” 江河得出了结论。 单单靠十几个最多人三境修为,灵气还被取之一空的死尸,根本没办法形成如此浓郁的死气。 江河猜测,这后山的灵气一定与剑宗的覆灭脱不了干系。 自己本就是要帮助江秋皙寻找当年真相,以作为自己交易的筹码的。 而今有了些许头绪,也不得不尽职尽责一些。 运转着灵台之中的灵气,江河重新观想起那无名画卷。 这次怀揣的目的与前日不同,如今只是为了了解这后山上究竟发生过什么,重新回顾一下当日所看到的画面。 故而江河也并未如前日一般,大口的吞吐那空气里弥漫的腐臭死气,身体上的排斥也要比上次缓和了不少。 虽然仍然感到了瘙痒与反胃,但不至于如前次般那么过激,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那画卷之中,又有裸露白骨的手从中爬出。 那人欲要从画卷中挣脱出来,那狰狞的面容好似被融化般诡谲不清,整个人便如同肉泥掺杂着骨架,向着江河缓步而来。 他那扭曲的喉咙,正嘶哑着发出痛苦地哀嚎: “我后悔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你是怎么死的,你后悔什么了?”江河试图与其对话。 但那人什么都没有说,仍然在重复着哀嚎,两双粘连血肉的手紧紧抓住江河的臂膀,他跪在江河的身前,直至连骨架都化为了烂泥。 江河强忍住反胃,目光又重新放在那无名的画卷之中。 又有一只相同的手从中爬了出来。 “凭什么,你们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她沙哑的喉音发出不甘的怒吼,便像是在指责着谁,“我不想的……我根本不想的!” 还未等那人彻底爬出来,便又有一个新的尸体踩在了那溃烂的手上,将整条手臂都踩成两段。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那尸身像是看到了江河一般! 他发了疯般的向江河的方向狂奔! 两条溃烂的手臂就那么耷拉在一旁,随着他冲过来的身躯自身后胡乱摇摆。 他的步伐根本就不稳健,但饶是跌倒在地上,蜷缩着身子如蟒蛇一般诡异的匍匐,也要向着江河的方向冲过去! 他似乎已感受不到疼痛,无论如烂泥一般的血肉遭到如何摩擦,也仍旧不管不顾—— 江河发现自己浑身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那诡异到不成人样的尸身,离自己越来越近! 糟糕,太过专注,入定了! 对剑宗真相的执念,让江河忽略了一开始观想画卷的初衷。 以至于他太过专注于画卷中所发生的一切,而迫使整个人陷入了入定的状态之下。 唯有当自己支撑不住,或是因外力被打断之时,才能挣脱如今的状态。 江河深知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但那些死气对自己身体造成的影响,可是实打实的! 方才第一个人抓挠自己的双臂,已经让他的双臂感到瘙痒疼痛,若是让眼前的尸身扑过来,谁知道自己的身体还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而今谎言已成,青玄子没有过多关注谎言中‘女鬼’的下落,自己绝不能节外生枝,让身体再次出现脓包,以引发青玄子的怀疑。 那尸身近在咫尺—— 江河想通后,强行抽出自己的右手,张开大嘴,并起双指将其伸入自己的喉咙。 他要催吐! “呕——” 喉咙的刺激牵连了胃部的反馈,江河硬生生把才吃过不久的早饭呕吐了出来! 霎时间,眼前天地一阵变换,再不复方才的漆黑一片。 朝阳重新照射在江河的脸上,为江河冰冷的面庞附上日光的温度,他鼻息前的腐气也不再如观想画卷时的浓郁。 双臂仍显瘙痒,但其它部位尚且无恙。 “还好,出来了……咳咳!” 但喉间的涩辣,转而让江河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耳边一道浑厚的钟声响起,与这些日子以来听到的并无二致,那是青玄观的‘钟表’,时时为道观的弟子们播报着如今的时分。 自早课之后,已然又过去了一个时辰。 但江河早已熟悉这钟声,如今只是喘着粗气,回想着先前所听到的哀嚎。 “那些人,是剑宗的弟子么……剑宗曾经究竟发生了什么?” 从那些死者的哀嚎中,江河能得到的消息少之又少,无法将其串联起来,也便只能暂且将其记在心里,以便日后将这条信息提供给千年前的宗主大人。 同时,江河又感受起灵台的变化。 毕竟观想图画便等同于修行,虽然方才修行的时间较短,但架不住此地灵气过于浓郁。 第26章 钟声 “上次也是,明明我已经踏入后山修行多时,但他偏偏是等到孙二才与我搏杀多时才出现在我们俩的眼前……他如果真能随时知道我们二人在哪里,理应就不该让我踏入后山才对!” 那个时候,江河甚至还不是青玄子的亲传弟子! “这两件事里,是不是存在着什么共同点……” 江河回忆着两次来后山的经历,又习惯性地在思索间咬紧上唇干裂的死皮—— “是钟声!” 江河瞳孔微张,头脑霎时间变得清明起来! “上次去后山时,恰好钟声才响起不久,理应是三更天。那个时候我花了些时间上山,又修行了片刻,这才与孙二才打了起来……” 就在自己快要被孙二才掐到窒息时,钟声响起了起来! 那时江河还盼着,这钟声能成为孙二才的丧钟。 “而刚才……也是钟声响起不久,青玄子便来到了我的身后!” 抓住两次经历共同点的江河,意识到了这其中最为关键的部分—— 青玄子能够时时掌握观中弟子的动向,靠的就是每天定时响起的钟声! 而青玄子应当是有着什么术法手段,连接着那硕大的青铜钟,可以时时通过钟声接收到弟子的位置。 这也能解释了,青玄子并不时常待在观中,却也能时时掌握诸多弟子的动向的原因。 也能说明他只是掌握了‘动向’,而不能掌握‘具体’的原因! “原来如此……” 江河霎时间感到有些兴奋。 自己想要离开青玄观,要做的无非只有两点——提升实力,找到‘监控’。 而后者是计划实行最为重要的一步,如果连青玄子通过怎样的手段监视他,他都不得而知,那逃跑的计划无论如何也无法实行下去。 没想到这至关重要的一步,却是通过这种无心插柳的方式给知晓了。 也多亏自己没有墨守成规,敢于凭借身份在规则边缘反复摩擦,否则想要猜到‘监控’与钟声有关,还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去。 “计划已经有了雏形,那现在便该琢磨,尽可能去提升实力了。” 青玄子的修为深不可测,江河自认无论如何,也无法在短时间内超过这个老比登。 更何况,自己在修行,青玄子也不是在吃白饭,肯定也会在相同时间修行,甚至比自己的效率还要高。 故而修行的目的,不应当以‘击败青玄子’为目的。 而是‘强身健体’。 灵气于灵台中萦绕,亦能反哺于身体之中,影响凡人的身体机能。 计划终归只是计划,想要实行一个计划,也理应有一副良好的体魄才对。 否则才跑半程就开始气喘吁吁,青玄子追上你可不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了解‘监控’的本质后,尽可能提升身体素质,便是当务之急。 想通后,江河也不再于后山耽搁,加急赶回到偏殿之中。 偏殿里,顾青山已经侧躺在床榻上,阖眼休息。 呼吸平稳,江河看不出她是否入眠。 但他浑不在意,脱下鞋靴便躺在那还算宽阔的床榻一侧,躺到枕头上闭眼睡去。 在精神欠佳之时,自然难以专注于枯燥的修行之中,所以才早些入眠,待精力恢复便早些投入到修行之中。 顾青山本并未睡去,只是在阖眼休憩。 伤痛让她难以入眠,每当她全身心放松之时,那浑身刺骨的痛楚便强行提起了她的心神。 江河突兀地躺在她的一旁,她其实并未有太大反应。 虽说男女有别,但自己如今承蒙人家的恩情,明面上不太好多提什么要求。 所以她只假装自己睡了过去,以躲避此时这尴尬的氛围。 她试图强行放松自己,让自己睡过去。 但越这么想,她反而越觉得自己不困了。 心烦意乱之时,身旁却已经传来了平稳的鼾声。 他怎么睡得这么快? 有些事情最怕的就是出现对比,江河的倒头就睡,反而让睡不着的顾青山更感烦躁了。 “呼……呼……” 兴许是太累了,江河的鼾声竟也出奇地明显起来。 这无疑是扰乱顾青山心弦的又一加强针。 “好烦啊……” 顾青山很想辗转反侧一下,但浑身的伤势又提醒她不能这么做。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实在睡不着的她,只能再次睁开眼睛。 她本就是向左侧着身子躺下的,而今一睁眼,便正好看见了阖眼入眠的江河。 她愣了愣。 “也没有……想象中的难看嘛……” 她喃喃道。 半边脸都浮现脓包的江河,无论无何都称不上英俊。 但此时的他平躺在床榻上,却恰好把那未曾溃烂的右半边脸展现给了顾青山。 饶是顾青山如何不以貌取人,在见到江河的第一眼也难免给予对方‘丑陋’的第一印象。 而今只看半边脸,她却不得不怀疑起自己的看法。 虽称不上惊为天人,但至少能称得上一句清秀。 至少比原本的样貌看上去好多了。 “这是他曾经的样子么……” 顾青山在心里思索着。 倒也不是因为见到清秀的面庞,而对江河起了什么心思。 她只是忽然有些好奇,江河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过去,才使得自己的脸庞成了当下这个样子。 进而又联想到,江河是一个怎样的人。 颇有智慧,口无遮拦,但也还算有趣。 这是她对江河当下的印象。 不得不说,江河口中的‘女权’,在她看来是十分认可的。 顾青山从来不想拥有什么作为女性的特权,她只是希望他人看待自己,能像是在看待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不是因为她是个女子,就粗略地圈定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他虽然有些花花肠子,但也挺尊重自己。 顾青山本能地认为,这似乎有些矛盾,但她一时又说不清这究竟矛盾在什么地方。 “而且……小心他的师父……” 这是江河昨夜给予自己的提示。 回想着今日清晨时分,那慈眉善目的老道人前来看望自己,顾青山只觉得脊背有些发寒。 江河不提醒还好,兴许她压根也不会觉得那老道心怀不轨。 可已然有过提醒后,再看那老道人和煦的笑容,听着对方看似关心的话语,却只觉得愈发瘆人。 而且,那老道人,好像真的有将自己一直困在这里的意思…… “他为什么要我小心他师父……他与他师父,难道不是一路人吗?” 顾青山感到有些迷茫。 但她肩上尚还肩负着使命,绝对不能在这诡异的道观中一直待下去。 “还是该提前想想,要如何脱身才是……” 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没道理坐以待毙。 她绝不会让自己的命运,落在别人的手中。 第27章 他不睡觉的吗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江河的生活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由于他已不再如寻常弟子一般,需要固定早课,他几乎是日夜颠倒了起来—— 一觉醒来刚好便是傍晚时分,晚上用过餐后便匆匆回到偏殿中吞吐灵气,深夜便细心研究炼药等诸多事宜。 顾青山的伤势见好,能够入睡后,本不愿与江河相同时间作息。 奈何夜里江河炸炉的声音太过响亮,以至于半夜她被吵得根本睡不着,无奈之下只得与江河的作息调至一致。 这期间,青玄子只偶尔来看望过一两次,有的时候顾青山都要忘记这慈眉善目的老道人了。 而孙二才也时常在晚餐的时候,来找江河聊天打屁。 孙二才也算是帮助自己找到‘监控’真相的帮手之一,江河对他的态度虽不热切,但也不再冷面以对。 想来是态度的变化,让孙二才觉得有戏,说的话也就多了起来。 无非是吹嘘吹嘘曾经在宫里的见闻,又讲讲这两日修行的心得。 江河见对方眉飞色舞地大谈鲤国皇宫的荣华街景,大多是一笑回之。 他要是真想知道大鲤皇宫是个怎样的地方,身旁有个国公之女,找她问不比从小厂子里出来的孙二才更合适么? 但孙二才挺起劲的,想来是真把江河当个谈心的对象了。 可听着对方每天都汇报自己修为更进一步,江河只觉得他是在给自己死亡倒计时。 这种感觉挺诡异的…… 至于自己的修为…… 说实话,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归根结底,后山修行短期是没法去想了,毕竟知道青玄子时时关注着一众弟子的位置,江河根本不可能时常往后山跑。 在没有浓郁灵气加持的当下,想重归人三境,估计也只能按部就班修行个一年时间了。 而江秋皙,他也有好多天没见过了。 兴许是宗主大人日理万机吧,江河总想寻求一下大佬的帮助,奈何对方来去无踪的,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这宗主大人,难道不睡觉吗?” 从先前的猜测来看,无论是在修行还是睡眠,只要是‘入定’这种失去意识地状态,两人应该都遇得到才对啊。 难不成先前的交汇只是一时的? 这跨越千年的联系,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现下已经这么突兀地断掉了? 无奈之下,江河只能继续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按计划生活。 …… 可江河不知道的是,在遥远的一千年前,某位深居浅出的宗主大人,有着近乎相同的疑惑。 江秋皙一如往常的,自凌晨时分清醒过来,嘴中吐露地,亦是一如往常般的低语: “这个登徒子,难道都不睡觉的吗?” 这几日以来,她不到凌晨入睡,亦在清晨兀自醒来,却没有一日与那梦里的小道士撞见,这让她深感疑惑。 究竟是那连接千年时光的空间消失了,还是这件事根本就不存在? 为何出关多日以来,竟是没有一次能与之会面? 前几日她出关之后,特意差遣门中弟子打听,剑山内外,是否藏匿着一座名为‘青玄观’的道观,但并未得到什么确切的结果。 这周遭并没有一个叫江河的小道士,更不存在什么道观。 剑山位于生灵洲东北,再向东北望去便是无边的碧海,在这样一个简单明了的地方里,想找到一处人烟并不困难,正如剑山的不远处立着数个弹丸小国一样—— 但找到的前提是,它得存在。 “你所说的,到底有几分真假……” 江秋皙不再去多想,只缓缓走出了洞府。 虽然没能再遇到那个看似懂得不少道理的小道士,却并不能影响江秋皙的心情。 说到底,如果那‘江河’并不存在,于自己而言还是好事。 毕竟也不用再担心,那未知的死亡会在哪一天降临。 洞府的石门随她的身形凑近,兀自打开,江秋皙又看到那数十年如一日的景色。 洞府之外,晨曦四射,映照着山下缭绕的云雾。似是雨后初晴,浓雾上浅浅架起了一道蜿蜒的虹桥。 那浓厚流转的云雾时时涌动,好似是有远古巨兽在这巍峨的山岳下吞吐呼吸。 鸟雀之声偶有掠过,却尤为嫌少,想来是寻常鸟雀难以登上这巍峨的高山。 江秋皙呼吸着鼻尖清晨的朝露,莲足轻轻点于虚空,一柄细长飞剑自袖间飞出,悬浮在了她地足下。 飞剑在晨曦下闪烁阵阵寒芒,剑身也被照地剔透。 她缓缓踏上这纤细飞剑,整个倩影随着飞剑一同化为流光,消失在了这高耸的山间。 流光游弋于群山之中,时时能瞧见剑宗圈养的仙鹤,于天际中翱翔。 尚有早起的弟子刻苦修行,在屋舍之外勤加练剑,以望在这偌大的剑宗里搏得出头之位。 他重复的挥剑,汗水似乎浸透了他整个衣衫,但他丝毫不敢懈怠,生硬地挥动着剑经上模板的剑招,仿佛这样便能悟透其中的道理一般。 “天赋一般。” 江秋皙并没有什么共情感,只随意一瞥,简单评价了一句,便收回了目光。 眼下那勤奋刻苦、挥洒汗水的身影,似乎不曾是自己的人生。 她出生时口含皙白剑玉,便时常被乡里人称是剑仙下凡,才懂事不久,就被师父带上了剑山修行。 她是师门最为年幼的弟子,排名第七。 当时剑宗破败,剑道凋敝,整个宗门上下也只有七名弟子。 在外人眼中那艰苦困难的修行,在她看来,却从不是什么难事。 他人眼中极为晦涩难懂的剑招,于江秋皙而言看一眼便能学会。 他人看来难懂生硬的道理,她也能在顷刻间领悟。 师父告诉她,这是天赋的差距。 她是剑心通明。 天赋,便是这世间最残酷、也最沉重的真相。 也许那些清晨起早,刻苦练剑的弟子,终其一生达到的高度,也不过是江秋皙现下境界的十分之一。 择日飞升,于大多数人而言,都不过是痴心妄想。 两百岁够本,五百岁不亏,一千岁血赚,才是大多数人眼中的修仙。 但这些又与自己有何干系呢? 江秋皙摇了摇头。 自打一个人出生起,他们的高度便已有上天决定,自己无需关心他人过得如何,只需考虑自己的未来便好。 思索间,她已然飞入群山峻岭中,那最为恢弘的大殿。 大殿极为冷清,平日里除了自己之外向来也只有几个人,江秋皙觉得多少有些浪费,但一个宗门总归要有个门面。 坐在大殿中那至高的宝位上,江秋皙有些不自在。 这宝座由昂贵的玄天寒玉筑成,此玉凄寒刺骨,坐在上面虽有了‘面子’,却不得不承认臀下稍冷。 但她又不得不坐。 毕竟她是一宗之主,每日总是要抽出时间来,处理宗门的大小事宜的—— 这也是另外六个师兄师姐们,愿意把这宗主之位拱手让人的原因。 说到底,大家修行图谋的不过是长生登仙,哪里有时间处理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享受着宗门偌大的资源,而不履行任何责任才是正道理好么? 至于师妹—— 你毕竟是剑心通明,天资卓越,又成了剑宗之中的修为最高者,理应担当此番大任嘛! 这才是她成为剑宗新任宗主的真相。 而今师父濒临飞升,已荣升太上长老,前往剑山深处闭关等待天劫到来,诸位师兄师姐又无心任职,也就只有她来接手大任。 她当然也不愿意,但于情于理也推辞不掉,便只能将就履行宗主职责了。 “今天发生什么事了么?” 她问向站在大殿正中的两位执事弟子,平淡道。 原本已在大殿之中等候多时的执事弟子见到宗主大人已然落座,连忙汇报起今日的要紧之事。 其中一人率先道:“宗主,前两日偷窥您的贼子于昨夜被门中弟子发现,如今已押入葬剑崖中听候发落。” 江秋皙原本清冷的眉眼,骤然染上一抹肃杀。 第28章 有事 那偷窥的贼子,一开始还是江秋皙亲自发现的。 当时自己刚出关不久,便到洞府山顶的弯月泉沐浴更衣,享受一下难得的闲暇。 可就在泉水蒸腾着热气时,她敏锐察觉到有人似乎在暗中窥探着什么。衛鯹尛说 果不其然,一剑劈过去,发现了那偷偷窥视之人。 她身居灵六境的修为,这随意的一剑轻而易举地要了对方的命,但那人的身影只如泼墨一般散在了空中,随即便再也没任何声息。 江秋皙当然能意识到,那人还没有死。 随即她料定那人不可能如此之快的离开,便封锁整个剑山,遣人于整个剑山之中寻找那贼子的下落。 这事操作起来并不难,剑山之上每一位弟子都登记在册,在高昂的悬赏之下,找到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也不见得有多难。 剑宗的执法堂毕竟也不是吃干饭的。 “那人是什么身份,怎么混到我剑宗之中来的?”江秋皙冷声问道。 下面弟子知道宗主大人少有的动怒了,不敢多耽搁,连忙回道:“回宗主,那人正是前些年修行界突然冒出头的那位,号称‘百花入我笔,更胜群芳艳’的画师‘百万笔’。 近些年来修行界流传的‘《仙子录》’正是出自他手。听闻山下驻扎值守的弟子对他的作品极为推崇,这才偷偷带其上山来,完成他的愿望。” “愿望?”江秋皙眉头轻轻皱起,“什么愿望?” “这……”显然这愿望有些难以让人启齿。 “说。” “那百万笔之所以偷偷上山,便是想要一睹宗主您的芳容,好在他那什么《仙子录》上再多添一笔色彩——宗主,这贼子实在是太可恶了,饶是宰他千万遍也不过为过!” 执事像是在叠甲一样,先义正言辞的抨击起百万笔,但江秋皙也听出了些许不同的意思。 她并未说话,在等那个‘但是’。 “但是……”果不其然,执事的脸色转变的极快,“但是这百万笔,乃‘三山六宗’之一,万仙山的‘画舫’舫主唯一的亲传弟子,就这么杀了他,难免会引起些不必要的麻烦。” 在江秋皙手底下也待了些时日了,老道的执事也算了解了江秋皙的性格,故而建议道。 江秋皙点点头:“我明白了。” 随即并未再表态。 三山六宗,乃当今生灵洲最为鼎盛的九个宗门,虽表面上大家都说什么排名不分先后,实际上对于彼此的实力多少都有个底。 正如剑宗是新晋宗门,底蕴不深,不可避免地沦为排名末尾。 那万仙山修万道、广成仙,门下弟子无数,极为庞大,也自然而然的位居排名前列。 的确是个不好招惹的主。 江秋皙承认自己是起了杀心的,但此时又不得不放下这份心思,好好去想怎么处理这偷窥贼子。 她又看向另一位执事:“你这边又发生了什么?” “回宗主,在我们剑宗不远之外,有一小国名为‘赵’。而今赵国亡国,又立起了新的国度名为‘鲤’。鲤国国君欲要效仿先前赵王之法,送子求道,而今已带着其子踏过了‘万里台阶’,于镇山剑旁听候指示。” 凡人的世界时常发生战乱,不仅是各个国家之间的摩擦,也会有民不聊生的内忧。 一个国度的兴衰不过百年有余,这样的事情在活了千百年的江秋皙眼里,已是屡见不鲜。 剑宗已成了生灵洲名副其实的顶尖宗门,虽地处偏僻,但也会有小国为寻求少许的庇护而试图与超然的宗门建立联系。 想来这刚刚兴建的鲤国,也是其中之一了。 江秋皙点头道: “既是踏上了‘万里台阶’,便至少是踏入了我剑宗的门,若是凡人国君,见上一面也无妨。” 这是剑宗上一任宗主,也是她的师父留下的规矩。 虽是凡人,但毕竟是万人之上的国君,再弱小也理应给予些尊重。 毕竟一个宗门想要维持鼎盛,免不了需要大量弟子共同发光发热。 而修行者毕竟是少数,这便需要从基数更大的小国中寻找到自己所需要的仙苗,招揽到宗门之中,维持宗门的繁荣。 小国们要保证自己的国家不会哪天被修仙者随手摧毁,鼎盛的宗门需要庞大的基数产出少量的仙苗,和平对大家都有好处,也因此建立了联系。 而鲤国的前身赵国,曾经的君主诞下一个身怀灵台的仙苗,赵王想让其投入剑宗门下,而非什么不知名的山外野宗,便亲自带皇子登山拜访。 江秋皙的师父早就料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但剑宗不是什么弟子都收的,贵为三山六宗之一,当然得是超凡脱俗的优质仙苗,才好被纳入门下。 但这些国君毕竟也身怀龙气,多少要给予些尊重。 于是他便立下规矩:资质稍差的‘特殊之人’,需跨过那山下的‘万里台阶’,证明其有一颗坚韧不拔的内心,才有资格被选择成为剑宗的弟子。 这所谓的‘特殊’包罗万象,最终解释权归剑宗所有。 ‘皇子’自然算是‘特殊’了,毕竟家世好也算是天赋。 故而赵国皇子虽资质平庸,一开始未被剑宗挑选走,却也通过这般方式加入到剑宗之中。 而今,鲤国国君应当是怀着相同的念想。 “那弟子便将那鲤国国君带来,让宗主一观。” 江秋皙摆了摆手,算是应下了这件事。 执事领命后便迅速退下,不多时便带上来身着华贵衣衫的一长一幼,他们的神色都显得有些拘谨,风霜洗礼在他们脸上,让他们的面庞多有粗糙。 江秋皙看着二人站定,便向着那年长男子轻声道:“你便是鲤国国君?” 那男子身形还很魁梧,这般体态大多是新君上任,还未经受酒池肉林的摧残所成。 男子摆正面色,不敢抬头直视宝座上那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朗声道:“小王鱼盛民,乃鲤国开国国君,今携小儿鱼剑一同登山,特来为小儿求得登仙之道。” “在下鱼剑,家中名列第三,因瞻仰剑仙御剑乘风之姿,特来高阁求仙问道。” 二人不曾跪拜,但相比于鱼盛民的拘谨,年幼的鱼剑倒要显得不卑不亢一些。 鱼盛民拍了拍鱼剑的肩头,像是在指责他为何要出这个风头,收到父亲的眼神后,鱼剑便又老实闭嘴,深深作揖,不再多言。 江秋皙对二人怀揣怎样态度,并不怎么感兴趣。 因为不重要。 她的目光着眼于那作揖的少年身上,惫懒的眼眸中没有掺杂太多神色。 普通。 她已在心中下定了结论。 甚至还没有今早来时,偶然间瞥见的那勤奋刻苦的弟子要有天赋。 眼前鲤国不过是一初建小国,龙气还未曾酝酿,也无法加持在眼下这国君与皇子的周身。 没有龙气加持的鱼剑,也不过是这天下不知凡几的仙苗中,最为普通的那一个而已。 这样的资质显然不可能通过剑宗正规的选拔渠道登山,也难怪会绕远路,选择那辛苦的‘万里台阶’了。 “既是通过了‘万里台阶’,便也证明了自己的心性,如此便留在我剑宗好生修行吧。”江秋皙平淡地点点头,指了指台下少年,向着一名执事道,“为他安排住所。” 台下的一长一幼皆是一愣,像是没想到会如此轻松。 江秋皙不置可否。 在凡人眼中看似艰难的愿望,在她这个层次的眼里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并不能代表什么。 台下之人是小国之君,还需对方好生稳定国势,为将来剑宗的选拔提供基数,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但也仅限于此了: “还有什么事么,若是没事,便安心下山即可。我们剑宗会好生安置每一位弟子。” 每一位,并不单指鱼剑。 鱼盛民与鱼剑都能听出这话外之意。 鱼剑心里还有些不平衡,毕竟自己也是一国皇子,不该与那芸芸众生相提并论才对。 但鱼盛民却不敢再多提什么要求,站在他的位置上,视野已然相当开阔,知道这些修行者并非是他们这些凡人能够抗衡的存在。 于是在重复的道谢后,便也打算匆匆离去。 但江秋皙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一般,道:“等等,你们暂且等候片刻。” 随后她又去吩咐另一位执事:“那关在葬剑崖的……” “百万笔。” 执事清楚,江宗主对不重要之人的姓名一般不甚在意,便连忙提醒。 “嗯,将他带过来。” 江秋皙摆了摆手,显然是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想好该如何处置那贼子,“本座有事要交给他。” 第29章 帮我画个人 修行之人都有着自己的代步工具,剑宗弟子一般喜欢驭使飞剑。 葬剑崖虽距离主殿较为偏远,但凭飞剑飞个来回也并不需要多长时间。 也不过十几分钟的样子,一名面容俊朗温和的男子,便被剑宗执事带到了大殿中来。 这男子白面如玉,温润的眉眼微微眯起,看起来很是面善。 他身着一身灰白素衣,头顶干净纶巾,若不去看他两手上负重的玉质枷锁,倒也的确像个温润儒雅的儒生。 江秋皙没想到那偷窥自己的贼子,竟是这番面貌。 与预期的出入,她对百万笔的印象更差了。 若说先前她脑海中塑造的只是一无耻小人的形象,眼下结合百万笔的样貌,难免得出‘衣冠禽兽’的结论。 这等偷窥沐浴的行径,甚至比那登徒子都要让人嫌恶。 她没给百万笔什么好脸色,只是冷声道:“你便是百万笔?” “回江宗主,万仙山‘画舫’第七代传人,百万笔,正是在下。” 百万笔看的很清,他知道自己没有什么性命之忧,回答的倒也不卑不亢。 “前几日夜里,本座所瞧见的贼人,便是你?” “是,但——” 百万笔回答完,还想要解释什么。 饶是行径恶劣被抓包,多少也该挣扎一下。 但一道剑光直接劈在了百万笔的身上。 那道剑光极快,快到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反应过来,包括那当事者百万笔。 只待剑气的余波散在大殿之外,引得群山相接处爆发一阵轰隆巨响,连那萦绕在山间的浓郁白雾都被一扫而空,所有人才意识过来—— 江宗主,真的出剑了。 她毫无顾忌,根本不在乎这百万笔背靠着万仙山这座大山。 只要惹到宗主大人,她绝对不会给你好果子吃。 百万笔最先感受到的,是胸前似乎显现了一抹热流。 紧接着,他便看到了飞溅的鲜血,便如放慢了时间般从他胸膛不知何时出现的划口处喷薄。 随后才是痛楚,那刻骨铭心的痛楚,反而是最后才感受到的。 这多种感官并非是同时促成,而是随着时间的短暂推移,接连于百万里的全身映射。 “嘶——” 饶是他修为不低,也难免因为这切实的痛楚痛呼出声。 细密的冷汗自额头渗出,百万笔惊恐地抬头看着宝座上清冷的女子,却是没想到对方真的会毫不留情的出手! 他看到江秋皙只是冷冷地俯视着自己,如玉的指尖还搭在素雅的剑柄之上。 一抹杀气骤然自那剑中袭来! 百万笔连忙低头收回了目光,不敢再直视那洁白银发的主人。 这就是‘地仙’的实力么…… 百万笔自认自己修道数百载,已踏入灵台五境之‘天’境,于修行界中已是佼佼者。 虽与那地仙‘灵’境还有着相当远的一段距离,但他也能看出江秋皙绝非是刚刚踏入灵境不久的地仙小白。 方才那一剑,哪怕是同为灵境的师父,也应当斩不出来吧…… 自己的师父乃灵三境大能,而那高高在上的江宗主,应当至少有着灵五境的修为,离那飞升之境已然不算久远! 自己还是太过得意忘形了啊…… 百万笔嘴中不断向外咳着鲜血,为自己孤身前来剑山的选择而感到后怕。 这一剑要是冲着命根子来,那保不齐他这辈子就再也生不出描摹佳人的心思了…… 他迅速吞服下一枚丹药,运转起灵台中的灵气,修复那骇人的伤势。 江宗主显然是顾及自己的性命留手的,否则自己绝对无法在那一剑中存活下来,接下来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别因为她长得多美而怀揣什么轻佻的心思吧…… 江秋皙的确没有杀百万笔的想法,但既惹得她不快,自当要略施惩戒。 在百万笔修复剑伤的间隙,她冷声道: “你未经允许,私自上山,图谋不轨,本座就算将你就地格杀,也是情理之中。但现下,本座有些事情需要帮忙,可以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还请江宗主明言。” “帮我画个人。” “谁?”在自己的专业范畴之中,百万笔想都没想便答应了下来,“江宗主这算是找对人了,只言画工,兴许山水灵物在下有所欠缺,但描摹侧写在下可说不输给任何人。” “如此便好,我要你画一个人,男人。” “男人?” 这次不单单是百万笔,就连剑宗执事,乃至鲤国国君都是心神一震。 剑宗之主,今秋剑仙,世间不知多少青年才俊的梦中女神江秋皙,如今竟让他人为自己画一个男人!? 这岂止是不多见,是压根都不曾见到过! 江宗主,是有心悦之人了吗? 百万笔心中胡乱猜测着。 这则消息要是传出去,得在修行界掀起多大血雨腥风? 百万笔都能想到,那些青年才俊,甚至是好色老妖,手持画像咬碎后槽牙,把肺都气炸的画面了。 但想归想,百万笔还是老实应声道:“不知江宗主,想让在下画的男子,是哪位前辈大能?” 能被江宗主看上的男子,应当是如吞天前辈一般存在的大能吧? 又或者说,正是吞天前辈? “我说,你记。”江秋皙平淡道。 待百万笔匆忙掏出纸笔后,她又回想着先前那清秀小道士的模样,缓缓将印象中江河的模样叙述出来。 百万笔听着江秋皙的叙述,一笔一笔地在宣纸上勾勒描摹,却是越画越觉得不对劲。 这是一个长相还不错的男子,模样清秀,眉宇间有几分狡黠,嘴唇似是因发干而破皮,整张脸若是放在寻常人之中倒也算是出众。 可——这是江宗主的‘疑似’心上人啊? 先不提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画中之人,只谈样貌,不说整个生灵洲,就是三山六宗之中都能找出大批远胜此人的才俊。 难不成是哪位隐世大能,和江宗主在巧合之间因缘际会,这才给江宗主留下弥足深刻的印象么? 百万笔将画像展示给江秋皙看,江秋皙也颇为满意。 虽不是一模一样,但也与那登徒子有个七分相像,她毕竟叙述地过于笼统了,百万笔能画成这般已经说明他有着不错的水平。 又让百万笔改动几分,让整幅人像有了八分相似后,江秋皙便素手一挥,将那画像卷起,落入了鲤国国君鱼盛民的手中。 “待你回去后,可张贴告示,帮我看看俗世之中有没有此人的身影。不必强求,这也只是一个尝试。” 百万笔这才意识到,原来那并非是江宗主心悦之人。 江秋皙贵为一宗之主,从没听说过她接受过哪位前辈的求爱,又怎么会将目光着眼于一个凡人。 可正是如此,才让人感到惊诧啊。 何曾听说过,这人人口中的清冷仙子,有朝一日也会在意一个凡人,甚至拉下脸面让一个凡俗小王来帮助自己? 江秋皙知道座下众人怀揣着各种心思,但却懒得多做解释。 这的确只是一个尝试而已。 所谓跨越千年的交汇只是某人的一面之词,这不代表自己不能在当下这个‘时空’试图寻找那小道士的足迹。 找得到最好,找不到也不亏。所以她只是试着去做,却也没指望得到什么回馈。 鱼盛民受宠若惊,但自恃身份不愿下跪,便弯腰作揖道:“小王定当竭力而为。” 江秋皙并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去管百万笔心里的门门道道,只是摆了摆手,让执事将鱼盛民和百万笔领走,自己又化为一道流光,消失在了偌大的主殿之中。 而今是和平时期,平日里也大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没必要自己事事处理。 最重要的两件事处理妥善后,也便没什么久留的必要了。 她又回到了自己的洞府之中。 她的洞府整洁到有些空旷,除了一个蒲团、一张床榻、一副桌椅之外,便没有什么其它东西。 但修行者的生活本就大多由‘修行’组成,江秋皙并不需要什么享受,便也无需太多身外之物。 她又坐回了那张还算舒适的床榻上,缓缓阖上了眼眸。 但左思右想之后,她袖间忽然闪现一抹灵光,那灵光包裹住了她整个娇躯,在短暂的明灭之后,她那身宽大的法袍转而变成了一件素白的斗篷。 斗篷很厚实,也比法袍更为宽大,能将她整个娇躯包裹在里面,而不给有心之人一点眼神乱瞟的机会。 总觉得今天能遇见他,还是换身衣服为妙。 “果然,我还是太过在意他说的话了……” 江秋皙现在很复杂,也很矛盾。 她有些相信江河的话,所以想要见到对方寻找破局之法。 但她又有些不想见他,这样似乎就能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未来还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这种焦虑,在她千年的生命中从未体会过。 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对‘未知’的恐慌。 她轻轻阖眼,再次遁入到那虚无之中。 她有种冥冥之中的感应,那份感应驱使着她过早的进入到‘入定’的状态下,仿佛这样便能够跨越千年的时间见到那小道士。 而现实告诉她,这份感应并没有出错。 在她进入‘坐忘’的顷刻间,耳边便响起略有些轻佻的声线: “江宗主,好久不见。” 第30章 杀人的代价 在见到江秋皙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眼前时,江河多少有些诧异。 转而看向对方,似乎是特意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江河又多少觉得有些复杂。 虽说这个建议是自己提出的,但看不到那熟悉的白丝真的很让人难过。 这当然只是想想,不可能说出来。 见宗主大人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江河便淡淡地打了个招呼: “江宗主,好久不见。” 江秋皙看到江河还是那熟悉的道士装扮,心中的矛盾更甚了。 她缓缓叹了口气,道:“好久不见。” 其实也不算久。 修行者的几天,与凡人的几个时辰差别并不算大。 但她也有些尴尬,不知道开口先说些什么,便顺着江河的话接了下去。 而今回过神来,抬眼看到江河左半边脸的溃烂,心里门清的她,又道:“看来你杀过人了。” “你果然知道点内情么?为什么不告诉我?”江河眉头微皱,没再摆出嬉皮笑脸的神色。 “我不告诉你,你就不这么做了么?” “你别偷换概念,我做不做,和你说不说这是两回事。” “我故意的。” “我当然知道你是故意的,我在问你原因!” “你心里不是很清楚么?”见江河语气越来越不善,江秋皙也没给他好脸色,道,“何必向我来兴师问罪,只许你在我的底线上反复横跳,不许我回击你是么?你未免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 江河一时语塞。 他的确是怀着兴师问罪的态度来质问江秋皙的。 但江秋皙说的没错,没道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她也是个人,她也有自己的脾气,自己还是有点太得意忘形了。 江河承认,自己多少还是怀揣了些作为‘穿越者’的优越感,有的时候压根没把江秋皙当一个正经大佬看待。 或者说,看待江秋皙的眼光有些‘自适应’了。 需要的时候看作大佬,不需要的时候只当是一个清冷美女。 这个思想必须转变一下…… 想通后,江河也不觉得先前被刻意隐瞒,有多么令人气愤了。 他思忖片刻,便诚恳地道歉道:“抱歉,是我得意忘形了。” 江秋皙好看的眉眼微挑,倒也没想到江河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冷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话虽是这么说,但语气却也逐渐缓和了下来: “我不告诉你汲取他人灵气的真相,除了有意惩戒你之外,也是让你切身去体验那般痛苦,让你知晓这世间任何事物,都来之不易。” “还请江宗主赐教。” “在汲取灵气之时,你是否看到了些奇怪的画面?比如那人生前的经历,与濒死的绝望?” 江河回想着那从画卷中爬出的死尸,恶寒地点了点头。 “这便是杀人修行的代价。” 江秋皙淡声解释着,“倘若这世间杀人修行不存在代价,那也便没有按部就班引灵入台一说了。” 江河明白。 倘若杀人修行没有代价,那为了提升修为,人人都会选择寻找同类相残——毕竟这只是修行的手段,无关对错。 “你汲取灵气时所看到的画面,既是死者生前的记忆,亦是死者的灵魂的体现……你可以将其称之为,意识。当你付诸行动之始,死者残存的意识,便会随着灵气一同灌入你的灵台之中。” 江河品味着江秋皙话中的意思,却是很快反应过来那意味着什么:“如果死者的意识会随灵气一同灌入灵台……那岂不是说明,我很有可能会被死者的意识所影响?” “你很聪明。”江秋皙点头道,“这便是代价。” “这未免……有点恐怖了。”江河吞咽着口水,喃喃道,“如果连一个人的意识都被潜移默化的影响……” “你所想到的,便是问题的症结所在——被死者意识所影响的人,其行为习惯,乃至于身体都会随着记忆而产生不同的变化。换言之,汲取灵气者,会与那死者越发相像。 当你的记忆、习惯、思考方式、甚至是样貌,都变得不再像自己,那你还能信誓旦旦地认为,自己仍然是‘自己’么?” 江秋皙的语气很冷,也像是在告诫江河:“这天底下有种死后重生的方法,名为‘夺舍’。大抵是修道之人可凭自己完好的神魂,占据比自己神魂弱小之人的身躯,死而复生。 而这杀人修行之法,不似‘夺舍’,却更甚‘夺舍’。 它对一个人的改变是潜移默化的,有的时候,甚至连本人都无法意识到自己已在暗中悄然改变。 我不提醒你,让你切身体会到这其中的诡异,便是要让你亲身明白其中利害。你是个聪明人,与你说一千道一万,也远不如让你亲身经历要来得印象深刻。” “原来江宗主用心良苦,是为了让我莫要贪图一时修为,而彻底沦为混沌不清的缝合怪。”江河叹了口气,擦拭额前的冷汗,难免觉得后怕,“多谢江宗主提点。” “不必道谢。你为人虽颇为随意,但也算有些聪明才智,又懂得审时度势。与你合作,总比与一个不知心怀何种目的的……‘缝合怪’合作,要舒服的多。” 江秋皙觉得江河这个‘缝合怪’的用词颇为有趣,也便一同用了起来。 “江宗主谬赞了。”江河道,“只不过,江宗主有一点并未说对。” “细说。” “我的确汲取了他人灵气,只是,并非是杀人夺灵。” 江河把当日欲要强杀孙二才,转而前往后山汲取死气,又东窗事发的事情尽数告诉了江秋皙,随后又推测道: “也许……后山上的剑宗弟子,其死后的意识仍然弥留未散,这才让我在后山加速了汲取灵气的速度,也让我见到了一些死后的惨状。” 江秋皙思忖了片刻,回答道: “你说的不错,有些人死后,会因生前的执念保存一定的意识,那意识便被承载于灵台之中。你在后山汲取了剑宗弟子死后的灵气,自然便能看到他们一定程度的记忆。只不过或许是时间过得太久远了,你能看到的记忆与执念都极少。” 这也便能解释,为何寻常观想功法时,反而瞧不见类似的景象了。 江河点点头,又问: “那我是否会受到他们意识的影响?我现在……是否还是我自己?” “这点你不必太过忧心。”江秋皙见江河忧心忡忡的模样,嘴角难得抿起淡淡笑容。 没想到这登徒子会这么害怕。 她道:“只需保持定力,时常反省自己,这影响也便微乎其微。你平时注意休养,保持心理健康,便可忽略那微不足道的影响。你只需注意杀人的频次即可,相隔时间越久远,意识的影响便越微弱。 况且,这方法若是真的严重到汲取一次灵气便影响心智,也就不会有那么多铤而走险的人了。” 不到万不得已,江河还是不打算主动杀人夺灵,听后也便放下心来。 “宗主不劝我放弃这观想之法么?” “我不喜欢做无用之功。”江秋皙瞥了江河一眼,“你不会放弃这门功法的。” 江河愣了愣:“江宗主竟如此了解我。” “你看似在乎生命,但实则像是一个赌徒。你总是在赌,便如你明知道我对你乱瞟的行为不喜,却仍然这么去做,只是为了观察我的底线。你明知偷袭你师弟是最合理最轻松的方法,却仍然选择前往后山汲取灵气。你的行为告诉我,你是一个喜欢作赌的人。” “事实证明,我当时不偷袭孙二才是正确的选择。如果杀了孙二才,我不可能在师父的手下活过来。”江河辩解道。 “那是你赌对了。”江秋皙冷笑,“我并不是在说‘赌’这个行为如何,我只是在叙述你是一个怎样的人,无关对错,仅此而已。” “……” “你既是赌徒,便会心存侥幸。”江秋皙指了指江河的丹田处,那里藏着他无色的灵台,“你似乎认为你是特殊的,这观想功法如此优越,你定然不会轻易放下它。如此一来,我也变懒得白费口舌。你实力越强,对我而言也算是好事。” “特殊不敢当。”江河挠头笑了笑,自另一个世界‘穿越’来这种事,他是不会向人提及的,“正如江宗主所言,我只是在赌。我和我师父的差距实在太大了,如果连赌的勇气都没有,又谈何从夹缝中求生?” 江河的话尤为坚定,但江秋皙对他的坚定却并不在乎,只评价道:“你说得对,本就是蜉蝣撼树,连赌的勇气都没有,也便没了生的机会。” “多谢宗主大人理解。” 江秋皙冷冷瞥了江河一眼,不再接他的话茬,而是道:“至于这后山灵气,你做的不错。我也认为,它与我剑宗有关。” 都到这个时候了,江宗主就算再自欺欺人,也该相信千年时空的交汇了。 “只是这些信息太过笼统,根本无法确定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江河如实道。 “在剑山上固步自封,永远寻找不到答案。”江秋皙思忖了片刻,回道,“千年岁月,于修行界而言算不得多么漫长,也许去到外面的世界,更有助于帮我们了解到剑宗的真相。” “江宗主说的是。” “那么,你已有了离开青玄观的计划了?” “有了大致轮廓。”江河又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乃至如何发现‘监控’一事告之江秋皙,“现在只需等待时机便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只能做到我力所能及的事情,至于能不能逃出去……还得看天意。” 也并非是江河想悲观,只是与青玄子的实力差距过大,他根本无法做出超脱自己实力的选择。 “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没等江河多问,江秋皙便识趣地先提出来了。 江河高呼宗主大人上道,也不多客气: “您既是一宗之主,那可否教我个什么一招半式的?不用太高深,关键是要速成。主要是我没多少时间了,学会一招半式,逃跑的时候也有底气。” 第31章 变速 江河知道,自己的要求多少有些过分了。 这天底下最为人所不耻的,莫过于‘速成’二字。 就如曾经作为网文作者的江河,也十分反感网上那种‘十分钟速成大纲’,‘人设标签速成法’,‘学好这些只需十分钟,教你月入过万’的网络教程。 这些标题充斥着一股子,投机者们以为看看教程,不用努力就能躺着赚大钱的恶臭味。 真要有什么学十分钟就能月入过万的法子,他还在网上做视频授人以渔呢?什么菩萨带善人? 但如今自己也不得不高举‘速成’大旗,看看江宗主能否为自己提供什么帮助了。 他当然也想让江宗主提供本神级剑经,自己学着一招一式的去练啊。 可他真的没什么时间。 纵使此方空间时间的流逝,要比外界缓慢的多。 但练剑这种事,从来不是一日之功。 那是由日复一日重复的挥剑,和年复一年挥洒的汗水所共同浇铸而成。 除非在此方空间闭门不出,闭关个三五年,否则剑道方面自己不会有什么太多长进。 而现实就是,青玄子可不会给自己三五年的时间。 所以这么询问固然有些‘无耻’,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江河也没指望一心修剑的江秋皙会给‘投机’的自己什么好脸色,只等着江宗主的回答。 可预料之外的是,江宗主并未对他的行为感到不耻: “这世间技艺,饶是天赋出众,也皆是日复一日修习所成,从没有什么‘速成’之道。倘若真有什么修行一日,可抵千年的法子,还有什么人会好好夯实基础,从头开始?” “江宗主的意思我明白,可是……” “可是你没有时间了。”江秋皙表示理解,“不必感到羞愧,这是人之常情。” “您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这么善解人意……” 江宗主的剑又悄然搭在了江河的脖颈。 江河闭嘴了。 “但如果只是需要一些保命的手段,其实也不见得需要剑法如何出众。” 江宗主话锋一转,牵扯起江河的思绪。 “细说?” “我可教你一剑,不难,很容易学,只不过轻易用不出来。但只要学会此剑,同级战斗之下至少能保全你一次性命。” “不难学……我可以立马学会么?” “可以。”这次江宗主回答的竟然很肯定,“只不过,学会,不代表用的出来。” 江河一时间有些没明白,这好似车轱辘话一般的解释:“什么叫学得会,但是用不出来?” 江秋皙只平淡道:“此剑,名唤‘死剑’。” “死剑?什么意思……” “死剑,便是致人于死地的剑。它不拘泥于一招一式,只是剑‘意’的象征。只有当你怀着强烈的执念时,才能挥出这致人死地的一剑。” 江宗主解释着, “它无关修为,无关天赋,无关剑技。只关乎‘意’,掌握了它所代表的剑意,便也算掌握了这一剑。是不是很简单。” “江宗主……你是真觉得这一剑很简单,所以才想教给我的么?” “……” “你果然还是看我不顺眼,在故意耍我对吧?” “……” “眼神飘忽的是不是有点明显了!?” “我是认真的。” …… 当江河从梦境之中退出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身旁的顾青山正均匀地发出呼吸声,想来正做着不错的美梦。 缓缓从床上坐起身来,下地穿好靴子,江河却感觉浑身都有些别扭。 “好潮……” 他胡乱抓了抓自己的衣衫,确认空气的潮湿不是自己的错觉,便匆匆赶往偏殿门口,推开大门。 鼻息间霎时灌入了泥土与青草混合的芳香。 抬头望天,那阴沉的乌云在傍晚的夜色下也显现出了轮廓,耳边间或有轰隆雷声自天际传来,颇为压抑。 “前两天还夸天气好,转眼就要下雨了么……” 江河皱了皱眉。 虽说而今已是晚春,将要步入初夏雨季,降雨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在这个时间突然转阴,难免会让人感觉兆头不妙。 借着多日来一直使用的药炉生起火,放置在床榻上顾青山的一侧之旁,江河便打算去饭堂找点吃食。 顺便再看看有没有人,如果人多的话,他还能悄摸散布一下谣言,为日后逃跑做准备。 路上恰好撞上了孙二才。 两人并不是在去饭堂的路上相遇,孙二才更像是特意来找他,江河还未走两步路,便看到了对方急匆匆的身影。 “又怎么了?”江河态度不太热切,待孙二才走近才道。 “嘿嘿,你猜猜?” 孙二才喜上眉梢,心中得意的模样根本藏不住。 江河觉得这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肯定是遇到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才特意来找的自己。 他心下有些不安,试探道:“突破人三境了?” 能让孙二才感到开心的大事,估计只有这一件了。 毕竟青玄子对每个将要突破人三境的弟子,都寄予着厚望。孙二才渴望得到青玄子的认可,于他而言也便只有突破境界才会如此得瑟。 “想不到你还挺聪明的。”孙二才哼哼道,“还没彻底突破,不过距离人三境,只差一步之遥了。” 江河微微眯起了眼,他仿佛已经能看到孙二才头顶的倒计时了。 “你和师父提起了没有?”江河问。 “八竿子只差一撇的事情,不如等到正式突破了再说呗。” “晚点突破吧。”江河劝道,“突破早了不是什么好事。” 孙二才一脸狐疑地看向江河:“怎么就不是好事了?你是不是打算故意拖延我突破的时间,好后来者居上啊?” 江河不可能将真相告知于孙二才,就凭孙二才对青玄子的信任,谁说上两句不是都要节外生枝。 看着孙二才神采奕奕的模样,江河知道自己劝不动了,也便不再做无用功:“算了,你想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吧,我已经劝到这里了,多的也不再提了。” 他向孙二才建议晚些突破,也只是为了多给自己留些时间。 而今风雨欲来,他总觉得那等待的‘时机’要降临了。 可他压根都还没准备好。 江秋皙确实帮助他学会了那名为‘死剑’的一剑,但正如宗主大人所言,这一剑哪怕他学会了,也无法随心所欲地使出来。 他的修为也还未恢复到人二境巅峰,属实缺少些底气。 但自己根本也没有合适的理由去阻碍孙二才突破境界,那唯一能做的,也便只有尽可能地做好时机到来的准备了。 见江河欲言又止,孙二才觉得奇怪,但他也猜不出江河想说什么,便也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理解。 江河的修为毕竟跌入谷底,兴许来报喜反而让他感到不适了吧…… 孙二才转了转眼珠,一把搂住江河的肩膀:“没事儿啊江河,啊不,江师弟!就算你修为和我差上一些,本大、师、兄,也是把你当作我的好师弟的,日后肯定多照拂你,放心吧!” “已经喊上江师弟了么。” “咋了?” 江河缓缓瞥了孙二才一眼,学着前些日子他那夸装的模样,道:“一声师兄,一生师兄!” “……” 直接给孙二才干沉默了。 江河没再多言,走在孙二才的前头,独自去往饭堂用餐。 跟在后面的孙二才愣了好半会儿,眼睛却是骤然一亮,竟是有些雀跃的模样: “也行啊,你要是想当师兄也可以啊,以后人前我是大师兄,人后我喊你师兄啊!” 完了,他还来劲儿了。 忘了孙二才这小子自小缺爱的江河嘴角一抽,后悔自己接这话茬,连忙加快了脚步。 而饭堂中密布的阴云,便如头顶穹空的乌黑一般压抑。 走进饭堂的江河,数了数在座的弟子人数。 得,又少了一位。 江河顷刻间便警惕起来。 这说明,青玄子,在变速了。 第32章 口是心非 在原主来到青玄观的一年里,有一条规律是亘古不变的—— 青玄观每个月都会还俗一位大师兄。 如果有什么意外状况,兴许还会多还俗一位弟子。 在江河穿越到生灵洲之前,包含寻常弟子在内,青玄观一共还俗了十四位弟子。 寻常弟子还俗,是小概率事件。 但如今,孙二才接手大师兄之位以后,青玄观已经在一周接连还俗两位普通弟子。 江河有理由怀疑,青玄子是在变速。 因为意外得到了‘顾青山’这位关键性人物,青玄子已经不愿再留在青玄观中,所以正尽快处理着青玄观中的弟子,为将来下山做铺垫。 江河一直在思索那个看得见,却摸不着的‘契机’为何。 如今他算是明白了。 在顾青山来到青玄观之后,那个‘契机’,应当是孙二才。 如今青玄子的变速,其实也在变相的告诉江河,寻常弟子于他而言已经无用了。 但他仍然装作一副良师益友的模样,不愿大肆声张,便应当是与孙二才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只要孙二才突破到人三境,青玄观的弟子或将尽数还俗,只留下自己与青玄子一同前往鲤国出任国师。 想到孙二才距离人三境只差临门一脚,江河不可避免地紧张起来。 但越是关键时刻,头脑便越要清醒。 先前的试探让江河知晓,青玄子没有偷听弟子们谈话的能力,于是江河也便开始行动,在吃饭的过程中开始宣传起,这青玄观里出现了诸多诡异之事。衛鯹尛说 大多是根据前世所了解的故事,进行了艺术再加工: “我昨个大半夜起夜的时候,遇到了一件怪事。” “明河师兄,这荒山野岭的能遇到什么怪事,你可别吓唬我们。” “就是荒山野岭的,才奇怪啊。” 江河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 “那会儿我正解手方便呢,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阵歌声,嗓音挺清脆的,跟个姑娘一样。我还纳闷呢,咱这观里向来都只有咱们师兄弟和师父,没什么女流之辈,怎么还能听见小姑娘在唱歌? 结果我顺着歌声的方向一扭头,就正正好好撞见了一位姑娘!” “明河师兄,你就唬我们吧,接下来你是不是想说那姑娘是什么冤魂,要来索你的命啊?这故事我娘从小就跟我讲,太老套了吧也?” “拉倒,我可没说。”江河连忙摆手,“那姑娘容貌姣好面色红润,哪像是什么冤魂啊?那分明就是一个人!” “师兄,我们也都在这观里修行数月之久,可从来没见过什么外人,你莫要说瞎话了。” “你们听我说完。”江河也不恼,压低嗓音继续说道,“我一开始也觉得玄乎,但想到我这张脸因为山中阴气毁容,难免心有忌惮。等到那姑娘和我搭话,我才放下戒心。 她和我说:‘道友,这道观的原身本是一鼎盛宗门,名为剑宗。因意外才沦落到如此废墟的下场。奈何弟子死伤惨重,致使阴气极盛,常有孤魂野鬼游离山中,扮作他人最为熟悉的模样引诱他人吸食精血,还望注意分辨。’ 我寻思着我这张脸,就是因为梦中遇到女鬼才毁容,心里已经相信了个七八分,便问她:‘你是何人,告诉我这些于你有何益处’。 她答:‘我乃剑宗第七十二代传人,侥幸从灾难中幸免于难,见不得同门落得孤魂野鬼的下场,便留守山中驱鬼辟邪,也算还师兄弟们一个安息’。” 听江河的故事,并非话本中那老套到掉牙的女鬼故事,众人心中虽未全信,但也听的津津有味。 联想到江河脸上忽然涌现的脓疮,便觉得竟出奇合理,不免继续往下问去: “然后呢然后呢,那姑娘就与师兄你说了这些吗?” 江河刻意压低嗓音,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我一听这山中孤魂,竟还会假扮作熟识之人的模样,当然害怕那孤魂扮作诸位师兄弟,害我死于不明不白了。我便连忙问那姑娘,是否有什么法子,可以用以分辨人鬼,避免着了道?” “那可有法子?”一众同门的心也悬了起来。 扮作熟识之人吸食精血,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 但凡一个不留神,便可能落入孤魂野鬼的圈套之中! “那姑娘说;‘有’!” 江河故意停顿了片刻,将口中分泌的唾液咽了回去。 “师兄,都这个时候了,你可别卖什么关子啊,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江河见效果已成,也便不再吊人胃口: “她说:‘野鬼的手上都系了一根红绳,只要看那熟识之人手上是否有红绳,便能证明那人是否是山间野鬼所假冒的’。 我光听红绳,哪知道她说的是怎样的红绳?我就问她:‘那姑娘可知,那红绳长什么样子?告知于我,也好分辨’。 她答:‘当然可以’。 然后……” 江河故意停顿后,又伸出了自己的藏在衣袖中,浮现脓包的手臂,冷声道: “她当着我的面把她的袖子撩开,和我说——‘便是我手上这般的红绳’!” “嘶——” 一众弟子哪听说过这样邪门的事儿,顿时吓了一跳,冷汗都从脊背上渗透出来。 整个饭堂霎时间陷入一片寂静之中,静的只能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第33章 为师需要你 “师父瞒着我的事可多了……” 回到自己住处的孙二才,还在品味着江河那意味深长的劝告, “怎么听他的意思,就这么不想让我突破到人三境?” 孙二才觉得,江河多次的提醒绝不是空穴来风,一定有着对方自己的道理。 但他拿捏不准,江河是为了早自己一步突破人三境,博得师父赏识。 还是真的认为突破人三境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如果是几天前,他一定会认为是前者。 当时他与江河还算是对立关系,自己也看江河不顺眼,若是得到江河的建议,第一反应肯定是觉得他不怀好意。 但现在他们二人已经没了正面冲突,这才让孙二才不得不多想一些。 “要不就听他的,晚些突破?” 盘坐在房中的孙二才左思右想,辗转反侧,寻求不到答案后,也便只能感受起自己的灵台。 他的灵台显现暗红的血色,于丹田之中呈现两节阶梯的模样,其中蕴含的血色显然已经将整个阶梯填充殆尽。 灵台中的灵气已然达到零界,自己只需再添把火,便可塑造出第三阶阶梯。 按师父的话说,届时他便是正式超脱了凡人的桎梏,踏上修行大道。 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他应该,不会害我吧?” 孙二才觉得自己有点奇怪。 干嘛那么信任那个冷脸的江河啊,甚至还因此而怀疑起了师父。 可…… 还俗的人真的越来越多了啊。 孙二才只是太过信任青玄子,但也不是真的痴傻。 再笨的人都能看出道观上空密布的阴云,再怎么相信师父,也终究会怀疑那些莫名‘还俗’的师兄弟的下落。 这才是他感到踌躇的根本原因。 想通这一点后,孙二才也便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姑且信你小子一次吧,要是让我发现你骗我,我可再也不把你当师兄看了!” 既然不打算突破,那不如直接睡觉吧—— 可正待孙二才做好决定,寂静的屋舍中却突兀地响起两声迟缓的敲门声。 “咚咚”—— “哪位?” 孙二才狐疑道。 自己在道观里真正熟络的人,也唯有江河一人而已。 那些师弟们看似尊敬自己,实则都因为自己阉人的身份,对自己敬而远之。 可江河绝不会没事儿来找他…… “明才,是师父啊。” 青玄子那沙哑柔和的嗓音,自并不严实的门扉缝隙中悄然飘来。 孙二才莫名心神一紧,但感受更多的却是雀跃。 他几乎是蹦下了床,急匆匆窜到屋舍门前,拉开了大门。 映入眼帘的,正是师父那和善而又慈祥的笑脸。 “师父。”孙二才强压下心底激动,连忙作揖,“不知师父夜里找弟子所为何事?” “怎么,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么?”青玄子笑着道。 “当然不是!”孙二才受宠若惊,连忙侧过身子,将青玄子迎了进去,“师父想什么时候看望弟子,弟子都随时恭候。” 妈呀,熬了一年,终于熬出头了! 往日师父可从来不会与自己说这番关切的话! 青玄子平淡笑笑,迈步踏入了陋室之中,随意地坐在一张摇摇欲坠地椅子上,身形却极为平稳。 他手轻轻抚弄着麈尾,待孙二才关上门后,温和笑问:“明才啊,为师发现,你最近和明河走地很近啊。” 孙二才不明白师父为何这么问,只是想到师父坐下的第一句话,便是询问江河,感到有些遗憾。 不过也如实回答道:“回师父,其实大多时候都是我去找明河师兄聊天,他却总对我爱答不理的……” “他不愿与你深交?”青玄子微微眯起了眼,孙二才也看不出师父是在责怪还是满意。 “是,明河师兄就像是在刻意躲着弟子一般。可能是早些时候,弟子对师兄总是出言不逊,这才为师兄所不喜……不过,这两日我们二人的关系没那么僵了,平日里师兄不忙了,也能说上两句话。” “这样啊……”青玄子不置可否,“那就你而言,是否感觉明河近日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师父是指……” “好比心情、性格、言谈举止、对人态度……等等这一切。” 孙二才回想着江河近日来的表现,答道:“真要说的话,师兄确实与前些日子有了些变化。他似乎是越来越忙了,平时除了吃饭的时候根本见不到他人,每次见到他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好像藏着很多心事。而且——” 他几乎就要把先前江河的‘建议’,脱口而出了。 但转而想到,这兴许会让江河在师父眼中的印象下降,愣是将其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支支吾吾半天发不出声。 “而且什么?”青玄子眸光一凛,语气不自觉变冷。 “而且、而且——弟子总觉得,师兄像是知道点什么东西,但是一直瞒着我们的样子……” 孙二才终是把那‘建议’咽回了肚子里,故而说的有些笼统。 他只觉得,倘若把江河的‘建议’告之于师父,兴许会为江河引来莫大的灾祸。 连他也没有想到,在江河与师父之间,他竟是选择了一次江河。 青玄子上下打量了一下吞吞吐吐的孙二才,那原本拧紧的眉眼竟是在阴影中舒展了几分。 “有什么事瞒着你们么……”青玄子呵呵笑了起来,“无妨,兴许是因为面上生疮而有了什么疑惑,你若是想知道,待明日为师替你问问他。” “多谢师父,不过,其实弟子也并不是一定要搞个明白。” “如此甚好,毕竟他人纵使有再多的疑惑,也终究是身外之物,切忌让这些成为了你登临大道的阻碍。” “师父教诲的是。” “所以,你是快要突破人三境了么?” “回师父,而今第二级台阶已经填充完全,只待寻找契机,便可开始塑造第三级阶梯。” 青玄子满意道:“嗯,比为师想象中的要快上许多,你做得很不错。” 听到青玄子的夸赞,孙二才登时喜出望外:“弟子定不会辜负师父所托,早日登临人三之境!” “好、好。” 青玄子哈哈大笑,右手轻轻一摆,袖间便骤然飞出一个小瓷瓶。 那小瓷瓶借着一缕微风,缓缓飘落至孙二才的手边,待孙二才拿稳后,青玄子便解释道:“此乃‘蜕凡丹’,有蜕去凡躯之意。乃人二境突破人三境时的辅助丹药,可以在帮助你夯实前两级阶梯的同时,延伸你的灵台,为塑造第三级阶梯奠定基础。” 师父是要我尽快突破人三境? 孙二才想起江河的‘建议’,不免有些踌躇。 但他面上不敢表露出来,只紧绷着心弦,老老实实抓紧那小瓷瓶,道:“师父,这等助人突破的丹药,想必很珍贵吧……弟子愚钝,也许——” “不不不,明才啊,你不必妄自菲薄。”青玄子摇了摇手中浮尘,笑道,“在你诸多还俗的师兄中,唯有你与明河的天赋最高。可明河因意外而落得个跌境的下场,现下为师最为看重的,也只有你了。” ‘崩’—— 孙二才方才还一直紧绷的心弦,突兀地断了。 青玄子面不改色,继续道: “你说的不错,这‘蜕凡丹’的确极为珍贵,纵使是为师手上,也仅此一颗而已。这丹药为师一直留着,没有让你任何一位师兄服下,只是因为为师看出,他们皆不是为师最为需要的好苗子—— 但明才,你和他们不同,你于为师而言,是‘特殊’的。 你不念凡尘,一心向道,对为师的教诲也熟记于心,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而今恰逢抵达人二境巅峰,为师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此丹交予你再好不过。 你是有才能的,此丹也只有交予你,才不算埋没了它超凡脱俗的功效。 便让这‘蜕凡丹’,助你突破凡躯的桎梏,成为你明日大道上那最为重要的基石吧。 明才啊,为师——非常需要你啊。” 孙二才颤抖地举起手,将那小瓷瓶展现在自己的眼前。 霎时间,那有关江河的劝告、心中的种种猜疑、原本已下定决心的选择,都被孙二才抛之脑后了。 他只是有些激动的抬眼看向青玄子,就连喉头都有些颤巍发涩。 他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 “师父,您……需要我?” 青玄子眯着眼睛,笑着点点头:“明才,为师,需要你。” 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还要需要你。 第34章 小心师父 “下雨了。” 昨日还只是在剑山上空卷起阴云,第二日那阴云已然伴随着闷雷降下了清冷的雨水。 青玄观的偏殿很是空旷,虽然相比那临时搭建起的屋舍要更为完整,却仍能听清殿外逐渐细密的雨声。 现下是第二日的下午,还没到饭点,江河与顾青山也才睁眼不久,那最为沉重的闷雷已经过去,剑山的下午也只剩下了淅沥小雨。 江河正在向药炉中灌输着稀少的混沌之气,药炉正中的药材已被烈火燃成了滴露,正盘旋在炉中借着灵气而相互交融。 炼药也算是一种修炼,可以帮助他更熟练的控制灵气。 这也是在为有朝一日,能挥出宗主大人传授的‘死剑’,而时刻准备着。 顾青山悦耳的嗓音已不能再让江河分心,江河边输送灵气边回答道: “确实。” “为什么你的回答总是这么奇怪。” “还好吧。” “假如一个人说今天下雨,平常人不都应该接着他的话,顺着往下说么?至少也说说原因,‘马上便是初夏,下雨再正常不过’。可你只说一句‘确实’,倒是把整个话题给切断了。” 许是顾青山的伤势恢复的不错,又或者多日来的同床共枕产生了革命友谊,她对江河也不如早先般严肃认真,也开起了玩笑, “我问你‘为什么你的回答总是那么奇怪’,你只回一句‘还好吧’,这还怎么让人往下接茬?” 江河知道,这算是两个人思维模式的差异。 如果是在前世,网上冲浪的时候,他向一个很熟识的人回一句‘确实’,对方可能会回答他‘你确实你m呢’,然后话题便会向奇奇怪怪的地方发展。 但显然顾青山并不具备这个思维,江河也认为不能强求对方,便道:“我下次多注意。” “我不是在责怪你啊。”顾青山连忙道,“我也不是在强求你,一定要按照我的想法来回答我,我只是觉得好奇,所以才不免提上一句而已。” 江河好笑道:“你这么说话,难道不累吗?” 顾青山直起身子,侧身靠在床头,疑惑道:“你指什么?” “说的每一句话,都害怕对方会误会,所以才不断的为先前说过的话打补丁、做解释。我当然知道你是不想惹得任何人不快,但这样说话应该很累吧。” 听着江河的笑言,顾青山不由一愣:“我倒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你已经习惯了,自然也便理所当然的忽略了。”江河道,“说实话,这倒让我挺意外的。我本还以为……你会更直率一点的。” “直率?” “大概是我对‘将军’类型之人的固有印象吧,在我的印象里,提到‘将军’两个字,都会给人一种五大三粗、豪气冲天的感觉,哪怕是个女子,也当是率性而为。倒是没想到,你是那种会为他人的感受而处处考虑的类型。” “我便当你是在夸我吧。” “你可以认为是。” “……”顾青山有些语塞,“你倒是个十足的话题破坏者。” 江河只是笑笑,并未接茬。 顾青山想了想,便道:“其实倒也不是处处为他人考虑,我只是不想别人误会我的意思。” “哦?” “语言是把双刃剑,它很容易让人产生歧义。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有些时候你哪怕没有那个意思,聆听的人也会自动理解为另一层意思。很多时候,这些‘补丁’,也只是为了避免一些人误会我的被迫之举罢了。” “曾经被误解过么?” “有过。” “说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啦。”顾青山叹了口气,“在很久以前,我还很天真。正如我不喜欢‘匹夫有责’这句话,当时的我自恃着身份,呼吁每一个女性都能在在国家生死存亡间站出来。” “你该不会是想让广大女性和你一起上战场吧?” “……” “你被误解纯属是活该。”如果这还能称之为‘误解’的话。 “我怎么可能那么说!” 江河听出来顾青山有些急了, “当时大鲤与蛮国的冲突正是巅峰,我只是想组建起一支代表女性力量的军队而已,正如我爹爹率领的‘顾家军’一样。我也只是建议,也从未强迫谁与我一道……” “但是因为你错误的表达,让百姓以为你是想送全国女性上战场么?” 顾青山弱弱地点了点头。 身份的原因,注定了她公开场合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无法代表自己‘个人’的态度。 “那你估计被骂的挺惨吧,哪怕你贵为国公之女。”江河直言不讳道。 “爹爹罚我跪在祖祠七天,上请皇帝陛下为我澄清,才算是平息了民愤。” 江河有些意外,这大鲤的统治阶级,竟还出奇的看重百姓。 “说你天真真是一点都不为过。” “所以才说,那时的我还很天真。” 顾青山倒也没有反驳江河, “自从上了战场之后,我才发现,那时的我只是对‘为国捐躯’抱有一种可笑的幻想。我以为那是荣誉,不论男女,都有获得那份‘荣誉’的权利。 但那其实只不过是对死者的慰藉罢了。 战争是残酷的,死在战场上反而是最不起眼的一种结局。 我虽然仍然想为国出力,想证明女子也有为国出力的可能。但是却也想通了,我根本没道理让别人随我我一同卖命赴死。我不是爹爹,不是圣上,我只能决定自己的想法。” 江河并未对此做出什么评价,但这短暂的交谈也让江河对这国公之女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 他只道:“话是这么说,但如果有机会的话,你还是想实现这个目标吧?” “如果有机会的话,当然想了。”顾青山只当这是个玩笑话,毕竟这根本不可能实现,“不过再怎么说,也得先回到锦京才行吧。” 说到这,她原本还灵动的双眸难免染上晦暗。 她的伤势已然好转,虽说未曾痊愈,却并不影响行动了。 只是离下山归京,还是遥遥无期。 哪怕江河没有强迫她,但是她却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在江河或青玄子的眼皮子底下,从这巍峨的高山上溜走。 也不知前线怎样了……自己怀揣的战报,应当算是彻底失去时效性了吧。 延误了战机,不知大鲤境内现下究竟如何了。 她越想便越烦,甚至有了种不顾一切冲下山的冲动。 江河能感受到顾青山掩藏的冲动,但也没多说什么。 待药炉中重新凝聚出一小瓷瓶的活血液,江河将其收起后,便又同顾青山打了声招呼,冒着小雨去了饭堂。 今天来饭堂吃饭的少了个孙二才,算上江河便一共有四人吃饭。 想到孙二才昨天还来给自己报喜,说离人三境只差一步之遥,而今见不到他的身影,江河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负责伙食的师弟还未被迫还俗,不然每天估计连口热乎的吃不上了。 弟子越来越少,整的大家都人心惶惶的,再加上昨天江河胡乱编的故事,现在一众弟子连吃饭都默不作声起来。 简单垫吧了两口,江河也不与众人打招呼,匆匆赶回了偏殿。 顾青山显然没想到江河回来的这么快,见他行色匆匆的样子,也提起心神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么?” 江河紧拧着眉头,先把护在怀里的馒头清水递给顾青山,才道: “你想逃出去么?” 他特意用了‘逃’这个字眼。 顾青山原本吃的正香,听到这个字眼,连忙加快了吞咽的动作,看向江河,严肃地点了点头。 她无时无刻不想离开这诡异的道观,哪怕她并未受到什么伤害,这道观和江河透露出的诡异,也时时压迫着她的神经。 更重要的是,她想知道大鲤、父亲如今究竟怎样了。 “我有个计划,但是需要你的帮忙。”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江河上下打量了一番顾青山,确认她脸色红润,行动如常后,便放下了心来: “你会扮鬼么?手上系个红绳的那种。” …… 一下午的时间,江河都在向顾青山复述着自己那并不完备的计划。 时间紧迫,他根本做不到尽善尽美,只能在有限的条件里尽力而为。 顾青山被江河忽悠的一愣一愣的,饶是她根本不精通演戏,在江河的一通嘴遁下也仿佛觉得自己能行。 但听完江河整个计划的她,却难免问出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江河思忖着:“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总之应该要不了多久。” 今天晚饭时没有遇到孙二才,江河完全有理由认为孙二才是在准备突破人三境,故而闭门不出。 他并不清楚突破人三境需要多长时间,但青玄子如此在意人三境,免不得会帮助孙二才。 所以他只能静候,等他什么时候彻底见不到孙二才了,亦或是青玄子亲口和他说孙二才‘还俗’去了,他才能方便行动。 想到那时常把手塞进裤腰,调整弹道的‘师弟’,如今头顶正悬浮着他仅剩的时间,江河清楚的感到自己情绪有些低落。 他毕竟曾生活在法制完善的社会,孙二才也并不十分惹人讨厌,反倒有些可笑又可怜。 而且,这倒霉蛋还出奇地关心自己…… “他么的。” 江河叹了口气,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突破吧、突破吧,早点突破早点还俗好了。 等你‘还俗’了,哥们直接实行计划逃之夭夭,反正往后阴阳两隔见不到面,我根本没什么心理压力的。 一点也没有。 顾青山感受到江河低沉的心绪,紧紧盯着江河若有所思,却始终不曾安慰他。 江河思绪烦乱,压根没心情修行,只能任由时间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 直至深夜时分,偏殿的大门被轰然敲响—— 发呆的江河与顾青山近乎同时吓了一跳,江河与她对视一眼,走上前去,有些迟疑地打开了偏殿的铁门。 却见一张惨败而骇人的脸,率先映入眼帘! 那张脸便像是贴在头骨一般,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血肉留存的痕迹。 他的眼珠暴起,瞳孔失神泛着眼白,浑身便如骨架上挂着一张皮诡谲,那如枯骨般的手霎时间拽住江河的肩膀,死死不愿松开。 “师——师——” 他喉头失去了血肉的依托,根本发不出一串足够辨别的音节。 可纵使这人的身躯已成了这副凄惨模样,江河也仍然一眼认出了他! “孙二才……” 他没有回答江河,只撕扯着喉咙,不断重复起沙哑难听的哀嚎。 他很是着急。 也像在哭泣: “快……跑…… 小……心……师……父……” 第35章 一条狗的执念(5000字大章) 孙二才在傍晚时分,才彻底吸收完‘蜕凡丹’的药力。 那蜕凡丹中的灵气在一整天的时间中不断撕扯着他的灵台,便似要将整个灵台撑破一般。 这个过程很痛,就像是数十个人紧紧拉扯着自己的肠胃,并不断地打结捏拧,要将整个肠胃都延展开来。 但孙二才可以忍受。 因为他曾经真正体会过,断骨裂肺的疼痛。 当时的他,宛如一条死狗一般被人从皇宫里抛了出来。 那时也是雨天,血水混杂着他浑浊的泪珠,连携着他满腔的不解一同葬在了土里。 他明明没有做错! 只是忘记了那宦场上心照不宣的‘规矩’而已…… 而灵台撑胀所带来的疼痛,远不及当日的十分之一。 他死死咬牙,已经感觉不到牙龈中渗出的血味,强行调动着身体每一寸皮肤下涌动的血液,将其向着灵台第三级阶梯冲刺。 坚持、再坚持一会儿…… 那隐隐松动的灵台,像在为自己不断地打气。 孙二才体内的血气,随时间而变得躁动、变得狂暴、变得平缓,直至有力的冲击起灵台迸发的裂缝—— “啊!!!” 一声阴雨下的高吼,预示着一切在此刻结束。 孙二才简陋的屋舍迸发浓烈的血气,那清晰可见的灵气在雨水的粘连下都成了血雨,它们拍打在孙二才并不牢固的屋檐上,有的甚至沿着缝隙滴入到屋舍的角落。 但孙二才并未在意这些。 如今,他的心绪皆被突破至人三境的喜悦所占据,根本不会去想自己所处的环境发生了如何变化。 他用力挥了挥手,只是简略的摆动手臂,竟也带出了声声拳风。 他发觉自己的皮肤变得富有光泽,宛如未经雕刻的璞玉,还未打磨便已经显露光滑。 浑身因痛苦而渗透的汗水,混杂着阴寒的血气而凝结成霜,被随手一拍便散落在床榻上,成了冰渣。 孙二才这才首次感觉到,‘仙凡’之间的差别。 身居人二境时,他只认为那不过是更有力气的自己。 但现在,他已经超脱了‘凡人’的范畴,甚至可以勉强称得上,那动辄施展万般神通的‘修士’。 他轻轻摩挲指尖,便有猩红血液自指腹上的毛细血管透出,随着他的思想而转变为一朵血花。 这花的模样相当丑陋,只能勉强看出那是朵花的模样,这证明孙二才对灵气的操纵还不够熟练。 但这种体验,是他人二境之时所不曾体会过的。 “人三境,竟如此神奇。怪不得师父说迈入了人三境,才是正式踏入了修行大道。” 孙二才始终被亢奋掌控着大脑,他竟是有些迫切地想找他人分享自己的喜悦: “这么短的时间就突破瓶颈,要是让江河知道了,估计会吓一大跳吧……” 说出这话后,他不由一愣。 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突破之后第一个惦念的人,竟是一直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师兄’。 一想到江河,他脑海中的兴奋霎时间被冲淡了不少。 因为他记起了江河先前对他说过的话: “先前他和我说,别那么早突破……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可是师父如此看重我,理应不会害我才对。是不是江河那小子杞人忧天了?” “啊啊啊,一下子好烦啊……” 现实并没有让孙二才犹豫太久。 那不牢靠的门扉,在顷刻间被敲响,硬生打断了他繁杂的思绪。 这次的敲门声仓促却又有力,还不等孙二才有所回应,门外便已经响起青玄子有些激动的声音: “明才啊,方才为师感觉到你这边灵气涌动,可是你的修为有所精进?” 孙二才还以为师父十分关心自己,在意识到自己突破的第一时间便匆匆赶来道喜慰问,当下有些感动。 他连忙打开门,要将师父迎进来。 “师——” 他那喜形于色的神情骤然一顿。 因为他从未见过师父露出过这种惊悚的表情—— 师父的眉眼一直都如春风般和煦,师父的笑容向来如暖阳般宜人,在孙二才的眼里,师父便恰似山中清修的隐世高人,只以微笑面对他人,喜怒不形于色。 但如今,那春风般的眉眼变得狰狞,那暖阳般的笑容变得诡异,那本和蔼可亲的皱纹都像是拧在一起般向着他张牙舞爪。 夜晚晦暗的光影,将青玄子近乎塑造成了恶鬼。 孙二才一时间竟有些不敢说话了…… 青玄子似是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转瞬间扭转了自己的表情,便如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他和善道: “明才啊,你可是突破到了人三境?” “回、回师父……弟子,的确已经突破。” “好!为师果然没有看错你,明才,你真是为师的好弟子啊!” 青玄子连连夸赞,紧紧抓住了孙二才的双肩,大笑起来, “来,快来,为师早就为你准备好了一样法宝,能助你在大道争锋中更进一步。” 法宝? 师父还为我准备了法宝么? 青玄子没有留给孙二才反应的时间,伸手将孙二才紧紧搂在一侧,像一个父亲般拖着孙二才,就向外走。 “师父,我——” 回过神来的孙二才想要拒绝。 至少也要拖延些时间,师父这样子实在太诡异了,虽说自己感动于他的关心,但这关心却……有些过了头! 但还不等说什么,青玄子便将一张黄纸符箓贴在了孙二才的喉间。 刹那间,孙二才便觉得自己的声音卡在了嗓子里,无论如何都无法出声,甚至连哼鸣都做不到。 这下,饶是他再傻也该意识到不对劲了。 孙二才紧紧抓着青玄子的衣袖,于指尖凝聚成一条血线,便要将那喉间的黄纸戳破。 但一道微风扫过,那灵台血气中凝聚出的血线,就随风散在了空中。 青玄子加快了步伐,以瘦削的手臂将孙二才紧紧箍住,他的双手明明看起来都有些营养不良,枯瘦蜡黄,但无论孙二才如何反抗,都挣脱不得。 青玄子将孙二才带到了青玄观最为偏僻的角落,那里是他平日以来起居的住所,亦是最为完好的一处大殿。 “呜呜——” 随着时间的流逝,喉前符箓的效用有所削弱,孙二才得以发出些许声音作为挣扎。 但青玄子根本没放在眼里。 当他踏入主殿的那一刻,便仿佛真正蜕去了表面和善的躯壳,露出藏在皮囊中伺机而动的恶兽! 他将孙二才拖行到一处早已刻画好的阵法之上,用浮尘将孙二才牢牢捆住,随后便一脚踩在他的胸膛上,让他不要乱动。 孙二才睁着瞳孔,惊惧地冲青玄子摇着头。 青玄子难得高兴,稍稍蹲下了身子,以粗糙的大手轻轻拍抚着孙二才的额头,他道: “明才啊,往日里为师待你如何啊?” 孙二才说不了话,但是却以点头回应着师父。 “当初你被一帮阉人从宫里偷偷扔出来,是为师恰好路过救了你。为师可是花了不少功夫,才帮你把腿接上,把心脉续上。如此说来,也算是为师给了你第二条命吧?” 这话不假,孙二才也十分认可,便仍是点头。 “为师见你是个阉人,为俗世所不容,便将你带到山上来,教导你修仙,将你引上正路。如此算来,为师于你的恩情,应当属于那‘再造之恩’吧。” “是……”孙二才能够艰难的回应青玄子了,可心中除了惧怕之外,还是惧怕。 青玄子满意的笑了: “明才,为师本不愿拿恩情来绑架你,可于情于理,为师都待你不薄。所以倘若是哪天为师需要你了,你是不是也该帮帮师父我啊?” “……” “为师很需要你,十分需要你。可以说,只有你才能帮得上为师的忙。既然为师对你有如此厚重的恩情,你反过来帮帮为师,也不是很过分吧。” 他轻轻摸上孙二才的额头,孙二才只觉得青玄子看向自己的目光,就像是在看另一样东西。 他紧张到眼泪都快要溢出,哽咽道: “师父,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是弟子做的还不够好吗…… 我只用一年的时间,突破到了人三境。我一直听从您的教诲,一门心思扑在修行之上。为了得到您的赏识,我几乎不惜一切代价! 可为什么,您还是要这么对我……就算您不喜欢我,那让弟子跟大师兄们一般还俗去就好,为什么要杀我——我是不如大师兄们吗?师父,为什么、您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又怎么会不清楚青玄子究竟想做什么。 青玄子眼睁睁看着孙二才嚎啕大哭,却只是侧了侧身子,指向一旁的桌子。 上面赫然摆放着十二个小瓷瓶。 “明才,你做得很好,比你的所有师兄们都要好。就连为师也没想到,你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突破人三境。” “那为什么——” “可为师需要你突破人三境,也只需要你突破人三境。”青玄子冷笑起来,“你的阴血已成,这于为师而言,便已经足够了,再多也便没有了意义。” 他指了指小瓷瓶, “你想要还俗?为师现在正要送你去还俗呢。 看到你那十二位师兄了吗,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抵达了人三境,修成了我教给他们的功法,这才还俗去的。 你既如此体恤为师,那为师今天当然也要放你还俗去。” 话落,青玄子缓缓站起了身,手中法决变换,血色的流光自孙二才身下的阵法之中频闪显现。 “不、不!” 孙二才感受到自己灵台之中充盈的血气,正向着外部流散。 他挣扎着要起身,可随之而来的虚弱感让他根本无力反抗。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他的呼吸变得急促,那喉间迸发的气声在雨夜中显得尤为刺耳。 青玄子不在乎,甚至还温和地宽慰着: “没关系,明才,就一会儿的功夫。你会先感到自己被抽空,头脑再逐渐变得混沌,你会觉得自己无比的虚弱——这都是正常现象,你只需去接受就好。它不疼,一点都不疼,你便当是睡了一觉,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你就会迎来崭新的人生。 在你的新生活里,你不再有阉人的身份,也不再会受人欺负。你兴许还能活在一个富贵人家里,安安稳稳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现在,闭上眼睛,好好的睡一觉,等再醒过来,一切都会变地不同……”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孙二才感到自己的身体愈发虚弱,眼泪控制不住地自眼角流淌而出。 他不想死,一点都不想死。 像狗一样被丢出来的他,早就在生死的边缘中挣扎过一次了。 他很清楚,人一旦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狗屁轮回,投胎后的人生,和如今的自己根本没半毛钱关系! 而他明明活了下来,甚至就要焕发出新生! 可给予他第二条性命的人,却又要将这生命无情的剥夺! 他感到自己是那般无力。 那自以为是的付出,日夜苦修的汗水,都似乎在此刻嘲笑起他的无知—— 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一条狗! 一条在‘抛弃’与‘领养’之间,往复循环的狗! 自小被同龄人冷眼相待,长大后又被亲生父母卖到了宫里。 好不容易在宫中安定下来,却又被公公无情抛出宫去自生自灭。 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到头了,又被恩师所收留领养。 但那所谓的恩师,从一开始就抱着将他抛弃的目的! 他是一个人,自始至终却如同一条狗一样被丢来捡去。 活在这个世界上,却没有一个人把他看作一个人! 没有—— 吗? 真的没有人在乎我吗…… 孙二才的意识越来越恍惚。 可迷离之际,他又觉得自己所经历的人生,好像不仅是如此—— “就凭你对大师兄之位如此热忱,待大师兄还俗之后,此位当非你莫属!” “善人可能行恶,恶人也会施善。如果想要好好活着,我劝你就打消那种可笑的念头。” “道观如今并不太平,这并非空穴来风。你还是多注意些吧,最好是别相信任何人。” “晚点突破吧,突破早了不是什么好事。” “二才啊,师父瞒着你的事儿,可多了。” 不!不是的! 不是所有人,都像看狗一样看着我! 这世上还有人真正的关心我,有人把我当作一个真真正正的人! 孙二才抑制不住恐惧的泪水,却努力保持着最后的清明。 江河! 孙二才用门牙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想让自己更清醒一些,不要就这么死在青玄子的布置下。 他觉得,自己还有未尽的事情要去做—— 师父有问题,他想杀了每一个弟子。 所以我不能让江河被蒙在鼓里! 他已经无法仔细思考江河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他只是觉得,江河是唯一一个把他当作一个‘人’去看待的人。 他是一个好人! 我该提醒他,要他小心师父,让他赶快逃走! 要让他小心师父! 孙二才在脑中疯狂的呼喊,甚至是怒吼! 他想要撑起身子,不顾一切地奔到江河的住处,亲口告诉他师父的真面目,让他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可那脑海的怒吼,又仿佛只是孙二才的执念。 他连幻想的资格,都要没有了。 他的气息越来越弱,乃至他临死的哭声也逐渐轻缓。 直至整个大殿之中,连呼吸声都不再能听到。 青玄子的耳边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小雨声,它们夹杂着雨中的闷雷,透过大殿的砖瓦轰隆交织。 孙二才的尸身上空正漂浮的阴寒血气,他只以指尖轻轻一勾,便将血气尽数装入到小瓷瓶里。 “现在,就都齐全了。” 青玄子的嘴角咧开一抹诡异的笑容, “这一天爹爹已经等的太久了……但好在,爹爹终于能把你带回来了……” 将那小瓷瓶摆放在十二个相同模样的瓷瓶一旁,青玄子自袖间掏出了一张黄纸符箓,借着微风将其贴在了孙二才尸身的额头上。 那尸身便如同受到操纵一般,以双腿撑地,僵硬地直起身子,扭扭歪歪地站在青玄子的面前。 “去吧。” 青玄子并未多看孙二才一眼。衛鯹尛说 毕竟重要的一直都是‘阴血’,从来不是孙二才。 他便如例行公事一般,挥了挥手,让那贴着黄纸的尸身自行离去。 如果不出意外,这黄纸会操控着孙二才的尸身前往后山,挖开一片空地将自己掩埋起来。 先前‘还俗’的弟子们,也都是这么做的。 但孙二才的尸身,却僵硬到有些奇怪。 它的确听命于青玄子的差遣,但青玄子却发现这具尸身残存的意识,正于尸身之中隐隐作祟,妨碍这符箓的效用。 青玄子很清楚那是什么: “执念?” 他挥了挥手,任由尸身按照残存的执念去行动,而不加以妨碍。 看着那步履蹒跚的尸身,青玄子只觉得有些好笑,同时生起了几分兴趣,便任由尸身随执念而自由行动: “一条狗,还能有什么执念?” 第36章 冷血而有情 “孙二才?” 看着眼前只剩下一张被抽空的皮囊,却仍然熟悉的死尸,江河试探着呼唤对方,连尾音都有些发颤。 孙二才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紧紧抓着江河的双臂,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盯着江河,发出那沙哑的执念: “师兄……快跑……小心……师父……” “小心……” “快跑……” “你——” 江河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只见孙二才的尸身僵直地倒下去,扑在了江河的怀里。 “我还当他临死前有什么执念,能让他在死后还凭意识驱动着身体。倒是没想到,是因为你……” 青玄子的冷笑声随之而来,江河打了一个激灵,连忙抬头。 却见门外的雨夜下,青玄子的衣衫整洁如新,滴水不沾,头顶仿佛有一阵风在阻挡着细雨的垂落。 他便一袭青袍的站在门前,微微眯着眼睛,看向江河的目光意味不明。 江河迟缓道:“弟子明河,见过师父。” 虽然事发突然,但江河还算清醒。 在青玄子眼里,他现在还处于‘积郁丸’的药效之中,情绪不可有太大的起伏,必须时时保持低沉的样子作秀。 青玄子缓缓走上前来,透过偏殿的门缝向着室内看去,道:“她什么时候睡着的?” 江河顺着他的方向扭过头去,却没想到顾青山竟是躺在床榻上一声不吭,便真如睡过去了一般。 “回师父,大抵是在用过晚饭后。近些日子随着弟子炼药一道愈发精进,那位姑娘睡眠的时间也愈发规律正常。” “是么。”青玄子点了点头,也并未踏进偏殿去特意检查,“我的‘起尸符’被明才死前的执念所冲撞,已然不起作用。刚好,明才既是来找你的,你便顺道一起,把他扛上,随为师一同将他埋了吧。” “是。” 江河没有说‘不’的权利,听话地将孙二才单薄的尸身扛在肩上。 哪怕作为尸身,也实在轻的诡异了。 江河知道这是孙二才的气血被尽数抽干后,所带来的后遗症。 如果没有孙二才的话,如今落到这个结局的,也许是修行‘阳血’的自己。 江河一时间有些复杂。 他本就知道孙二才注定会死。 但他本也以为,自己不会像眼下这么……难过。 虽然不想承认,但江河的确感到自己的心在一抽一抽地阵痛。 和孙二才越熟络,亲眼看着他去死也便越揪心。 江河十分清楚这一切。 可当孙二才每天没心没肺的来找他,强行在他耳边聊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时,他好像也没那么抗拒。 在那个晴朗的晚上,他的确说了‘没必要’。 可阴差阳错下,又难免和孙二才产生了交集。 虽然这小子时常把手往裤腰里塞,但江河知道他的本性并不坏。 他只是一个寻求关照的可怜人而已。 无论说怜悯也好,可惜也罢,江河总是觉得自己心头不是滋味。 他扛着孙二才的尸身,跟在青玄子的身后,一步一个脚印地踩在了青玄观的后山土地上。 “他既然这么在乎你,连死前的执念都想帮你,那也便让你亲自送他‘还俗’吧。” 青玄子随手指了指后山荒坟上的一块空地,又从袖间甩出一把一人高的铁铲,扔到了江河的面前,缓声道。 “死前的,执念?” 江河不解,但也提起铲子,对着那片空地开始刨坑。 “人活一世,难免会有些遗憾。那遗憾在死后得不到解脱,也便成了一个人的执念。否则你以为,人死后的冤魂厉鬼,亦或是尸身,是怎么游离在人间的?” 青玄子见江河是真的不懂,也便多解释了两句。 “那孙二才的执念……” 是他。 江河的动作一顿,却又连忙投入到工作里。 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孙二才竟是把自己,看作了他死后的执念。 她明白了,孙二才是想让自己逃走。 他死前的意识之所以拖着枯骨般的尸身来到江河面前,只是为了提醒自己,让自己小心青玄子,让自己离开青玄观。 他将死之际最后的念头,竟只是想让自己活下去么…… “为师很是好奇,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青玄子缓缓走到江河的身边,宽大的手掌搭在了江河的肩膀上,笑道, “你究竟做了什么,才让明才如此死心塌地,就连死后都考虑着你的安危。 明河,你能跟为师解释解释么?” 江河强忍着胸膛的闷痛,小口喘息着混杂腐烂尸气的空气,道:“弟子也不知。说来也不怕师父笑话,弟子其实一直都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越与一个将死之人相交莫逆,心也便越痛。”江河苦笑一声,“眼睁睁看着朋友死去并不好受,所以为了避免心痛的事情发生,最好的办法便是不交朋友。” “所以明才才说,他每次找你,你都对他爱答不理的。” “原来师父问过他这般事情么。”江河点了点头,“孙二才是一个缺乏关爱的人,所以当他确认自己有被关爱的可能时,便会拼尽一切的去追寻。但正因如此,弟子才更会远远躲开,免得产生些不必要的麻烦。” “呵呵……与为师想得不错,明河,你果真是一个冷血之人。”青玄子很满意江河的回答,“你真的很有意思,冷血却又有情。” 江河并没有回答青玄子的自语。 “事不关己,便会冷血的漠视一切。但自知会被情感所困,便避之不及,却反而源于你的有情。一个冷血而又有情的人,当真是为师想用心栽培的好人选。” “师父谬赞了。” “你这般品性,倒是让为师更为放心了啊……”青玄子笑地意味深长。 江河却猜不透那所谓的‘冷血有情’,与青玄子放不放心有什么关联,只当这是青玄子稳定自己的话术之一。 “这明才,终究是看不清自己啊。一腔衷肠,却是被你这冷血之人辜负,自以为能体会他人的偏爱,却不曾想在别人的眼里,不过是一条挥之即来的狗。” 青玄子轻轻笑着,像是在嘲讽孙二才的蠢笨,又像是对他死后执念的嘲讽。 江河手中紧紧握着那宽厚铁铲,没有反驳,一点点将那坑位挖的更平整。 “好生将他埋了吧,为师且回去准备些事情。待你回到偏殿后,切记严加看守那顾青山。而今‘阴血’已成,为师的计划,也终于到了最后一步……” 他又拍了拍江河的肩膀,“待这一切事了,你也便不用担心活在这担惊受怕的环境里,也许为师会带你们去另一个地方颐养天年,到时候,为师便将毕生所学皆传授于你。 只要事情办好的话。” 青玄子没再多解释,江河却听见他的鞋靴踏在泥泞的土地上,脚步声越发的模糊。 看来,他放心的离去了。 江河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任由夜晚的冷雨拍打在自己的面颊、四肢、脊背上,仿佛只有冰冷的细雨才能扑住他胸中的气焰。 他将土坑刨好,又背负起孙二才,将他平平整整地放在土坑之中,土坑挖的还算平整,只因江河不愿他死后还生活在不遮风雨的陋室中。 “至少,也让你小子睡得舒服一些吧。” “说了让你晚点突破、晚点突破,至少还能多活两天不是?” 江河深知,面对孙二才的死亡,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饶是孙二才晚两天突破,也只能为他惨败的人生多续上两天的性命,却不能改变如今这凄惨的结局。 因为就连江河,在青玄子的面前也是顺受着一切。 青玄子对孙二才的嘲讽,让他很不是滋味。 但这又能如何呢?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下,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选择漠视,任由一切如青玄子的意愿发生。 这不是江河第一次感受到弱小的无力,却是江河感触最为深刻的一次。 青玄子说的不错。 他的确冷血。 他也的确有情。 他把孙二才当作朋友了么? 或许到现在也还没有。 可他仍然觉得难过,甚至是悲愤。 因为他不希望,一个在死前仍然惦念着他,一个被自己欺瞒却仍然撕扯着喉咙告诉他逃的人,最后落得个如此下场。 “二才啊,那老比登说的没错啊,你确实很笨。 可你不只是笨在自己的衷肠被我辜负…… 你也笨在,错把这个人面兽心的师父,当作你想为之付出一生的恩人。” 将那眼下的深坑一点点填平,江河却并未再过多停留。 因为他没有犹豫的时间了。 青玄子明确告诉他,接下来兴许会彻底结束这有关青玄观的一切。 他的准备,想必不需要多久。 许是这两日,又或者便是天亮之后。 江河知道,青玄子如今对自己还算信任,那最好的逃离时机就在眼下—— 已经没有时间留给他感春伤秋。 逃离青玄观的机会,就在今夜。 第37章 有诈 “咚——咚——” 饶是在雨夜,青玄观正中的铜钟也一刻不曾懈怠,发挥着自己唯一的职能,让钟声响彻整个简陋的道观。 穿着一身弟子道衣的王振,正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 自入观开始算起,直至凌晨时分的现在,刚好是王振来到青玄观的第四个月。 自小出生在平凡人家,在郊县平平淡淡生活了十几年的王振,虽有幸拥有灵台,成为脱离凡俗的一员。 可他很清楚,在这些不平凡的人里,他反而又是最平凡的那一个。 晚他一个月入观的李师弟,都已经早他一步踏入人一境,而自己尚在凝聚第一级台阶的路上迷茫停滞。 而且他向来不是个安分的主,满怀着好奇心和憧憬,跟着师父来到这高山道观里,却数月如一日的修行枯坐。 那份新奇感早已在这段时间里被消磨殆尽。 若是按照正常的人生轨迹,兴许自己已经在家里娶上一个好姑娘,再让那姑娘怀上自己的大胖小子了。 相比于这枯燥乏味的修行,王振觉得俗世的纷纷扰扰,才更为适合自己。 于是这些日子以来,他无时无刻不想着离开这里。 尤其是道观里的师兄们越来越少的当下。 单单他来的四个月里,大师兄都还俗了四位,他也说不准大师兄们到底是还俗了,还是做什么其他事情去了。 他只是越来越感到不安。 他隐隐能感觉到,那‘还俗’不是什么好事。 因而前些日子就已经打算还俗的他,这才一直拖到现在还没离开。 甚至昨天以前,他虽然有些心神紧绷,但睡得都还算不错。 直至昨天听到明河师兄,吃饭那会儿神神叨叨的鬼故事以后,他大半夜是一点也睡不着了。 睡不着还不算,他甚至不敢在睡前喝上一口水。 生怕大晚上起夜的时候,撞上什么系着红绳的女弟子。 实在忍不住,就屋里解决一下。 反正屋漏偏逢连夜雨的,风一吹,没多久味儿就散了。 “明河师兄一定是看当时气氛沉重,唬我们玩的。都来这道观里四个月了,我连母兔子都没见到一只,怎么可能有什么女鬼啊!” 可说着说着,便想起明河师兄那脸上莫名其妙的脓包,他又不那么确定了。 人们时常喜欢自己吓自己。 好比今天莫名流了鼻血,搞不清楚原因,就一定要找别人问一问。 可也许回答问题的人并不专业,答案在一不留神间,就往不治之症上偏离。 于是人就开始充分发挥自己的脑补,不断加深对恐惧的印象,直至真的认为自己得了绝症。 王振也是。 一开始觉得江河说的那故事一定是假的,可架不住怀疑的种子根种在他心里,让他一直去想。 他越想,脑补地便越严重。 想着想着,他也就真的信了。 毕竟在这个能够修仙的世界,出现什么魑魅魍魉从不是什么稀罕事。 越想,他便越怕。 越怕,他便越坐不住。 越坐不住,他便越想要逃。 可他不能确定自己逃走,是否会被师父发现。 这就很纠结…… 屋外是风雨交加的呼啸声,雨似乎是越下越大了。 这陋室本就不算牢靠,听着外面的动静,王振生怕一个不留神房子就塌了。 “吱呀——” 王振听到那并不严实的门扉发出突兀的声响。 一阵冷风从门外灌进来,饶是盖着薄被,王振也不由打了个寒颤。 “妈的,这屋子也太破了,风都能把门吹开。” 他翻了个身,就要下床把门给堵上,免得今天晚上更睡不好觉。 可他才把身子扭转过去,却见到一个漆黑不清的身影! 那身影手上似乎提着把兵器,长杆状,‘枪头’宽阔到有些奇怪。 但那赫然是个人! “嘶——” 王振下意识倒吸一口冷气,整个身子都因惊吓而差点抽筋。 他连忙站起来,靠到角落。 “你、你……你是谁?” 在漆黑的夜里,王振只能看到那个人粗略的轮廓,那是他一点也不熟悉的人—— 自打入观以来四个月,他连个母兔子都没见着,又怎么可能熟悉一个女人? 等等……女人!? 该不会!? “道长莫要惊慌。”那女人的声音悦耳又僵硬,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仿佛是在背稿一般,“我不是什么怪人,只是最近山中鬼魅横行,特来劝告两句。” 这说辞相当熟悉,王振没想到,昨夜听到的故事竟是真的! 可我也没出门起夜啊! 你这女鬼怎么不讲道理啊,我不出去触这霉头,连方便都在自己屋里解决,你反倒亲自找上门来了!? “我知道你,你是剑宗的弟子,对不对?你在山里降妖除魔,特来提醒我不要着了鬼魅的道!” “原来道长已经知晓。”那女人一愣,又僵硬的回道,“如此一来,也省去我白费口舌。这山中鬼魅极为诡谲,有时会装作道长熟悉的人,偷偷吸食道长的精血……” “我知道,只要系着红绳的便有问题,对不对?” 王振连忙打断对方的说辞, “好了这些我都知道了!你快快离去吧,我还有好几个师兄弟他们不知道这秘辛,我隔壁就住着李师弟来着……你且快去知会他们一声,免得他们中了套!” “……” 那女人听后一愣,竟是直接沉默了起来。 王振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琢磨着待会儿万一对方扑上来,自己是否有能力反击。 可在短暂的沉默后,那女人却点了点头: “道长知道便好,这山中鬼魅甚多,最近也愈发不安分起来。前些日子,你们道观便有个弟子中了招,幸亏反应的及时,只是在脸上留下了脓疮……真要说起来,还是趁着事态不严重时,尽早下山为妙。” 说完,那女人便关上了门,不知去向了何方。 “嗯?” 本还以为会有危险的王振,却是没想到事情解决的竟如此简单…… 可在稍微冷静过后,他又响起那女人说过的话:“等等,她说先前道观里有人着了道,该不会就是……明河师兄吧?” 似乎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如此一来,一切便好像都说得通了。 那明河师兄着了道,导致脸上生疮,而他所言,应当皆是真话,方才那女子的出现便是证明。 如果再细想些,兴许道观里大师兄们莫名的‘还俗’,与山中鬼魅脱不了干系也说不定! 而师父明明知道这些,却闭口不谈,应是怀揣着别样的目的! 甚至,这山中鬼魅本就与他有关! 这也能解释,那明河师兄没有在受灾后第一时间就将此事公之于众,而是过了将近一周的时间,才神神秘秘的以玩笑口吻告诉他们。 明河师兄兴许了解到了内幕,但被师父所挟持,只能用这样隐晦的方式告诉他们! 王振凭借支离破碎的信息疯狂脑补,他感觉自己触摸到了真相。 “没想到,明河师兄其貌不扬,平常也不与我们往来……暗中竟如此为我们着想么。” 王振喃喃道, “不对,现在根本就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如果山上真的十分危险,那我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逃么?” 王振本就有过偷偷下山的念头,而今这个念头也因意外来客的造访,而死灰复燃了。 先前没有离开,是因为没有机会,他也没有那个动力。 说到底,那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猜想,他没有一个源动力支撑着他做出决定。 而现在,认为自己触摸到真相的王振,深知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了。 虽然在雨夜下山十分危险,但当下好像也不会有什么,是比呆在这个鬼地方还要危险了。 更何况,如今下雨,不会有什么人在道观乱窜,风雨声也能遮住自己的脚步,以掩人耳目。 这不是完美的时机,但似乎是当下处境中,最值得一试的时机了! “说做便做!” 想通后,王振不愿多留,甚至连行囊都没有收拾,就匆匆打开了房门。 眼前一片漆黑,头顶本该有明月与星空,却被浓密的乌云给遮得严严实实。 但好在他是修行之人,哪怕未曾突破人一境,也受灵气的熏陶而改变了五感,倒还勉强看得清楚。 不顾雨水打在自己的肩头,他蹑手蹑脚地向着后山而去。 …… 待王振离开那简陋的屋舍后,顾青山自屋舍旁的密林里缓慢钻了出来。 “没想到这么轻松,演砸成这个样子,也能把他们吓跑……看来这道观里的其它弟子,也早就感觉到了这道观的诡异。” 她手上提着杆一人高的铁铲,那是江河临别时,赠予她的礼物,也能充当她逃离时的‘兵器’。 毕竟她在战场上用的那杆银枪,早就已经在受伤时跌落在深山老林之中,纵使被青玄子捡到,估计也是毁了或者扔了——他也不可能允许顾青山这个将军,在道观中找到一把趁手的兵器。 江河在下午时,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全部计划。 而顾青山只需要配合着演一出戏—— 凭着先前的铺垫,扮作那江河故事中的‘女人’,在钟声响起后以最快速度将剩下的弟子赶下山去。 随后,她便可自行离开,不会再有人拦着她。 至于青玄子那边,自会由江河应付。 顾青山照办了。 她其实是最后才来到王振的门前,道观仅剩下三位普通弟子,有了江河先前的铺垫,这并不需要花多长时间。 如今她也可以沿着那后山的路自行下山,再独留江河一人在道观中了。 可她回想着江河的行事风格,却总觉得事情并不如他说的一般简单—— 他只告诉自己可以逃了,却没明言自己能否逃走。 “他……不像是一个会因为怜悯他人,而牺牲自己利益的人。” 前不久她还看见孙二才倒在江河面前时的画面,那时她意识到青玄子的到来,未避免麻烦便匆匆装睡。 回想着江河当时的反应,与多日来对江河的粗略印象,她忽然拧紧好看的眉头,迟疑了起来: “那他告诉我的计划,兴许有诈。” 第38章 真正的计划 “距离钟声响起已经过去了至少半个时辰,现在道观里,应该只有我和青玄子两个人了……” 偏殿里,只剩下了江河一人独坐在床榻上。 他的左半边脸流淌着乌黑的鲜血—— 那布满整张左脸的脓疮,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扎破,这才让他显得尤为凄惨。 但这副模样,亦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 他要取信于青玄子。 在他设想的计划里,这道观中谁都能消失,唯独他不可以。 因为只有他,知晓青玄子‘监控’的真相。 “顾姑娘,虽然你人还不错,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江河叹了口气,不断安慰着自己,仿佛如此做,便能减轻内心沉重的负罪感。 他的计划当然有诈。 诈的,当然便是顾青山。 青玄子平日里不曾出面,却也能凭借钟声时刻掌握道观弟子的动向。 江河有理由确信,这青玄观里少任何一个人,都会被青玄子立刻知晓。 哪怕是顾青山也不例外。 在他还没穿越到这个世界时,便已经有了道观弟子在钟声未响起前偷偷下山,最终却被青玄子逮回来还俗的案例。 所以“逃出去”,从根本上就是行不通的。 只要铜钟还在,任谁逃出去,逃到山中的哪一个角落,都会在下一次钟声响起后,被青玄子发现,并确定他们的位置。 所以,王振、李师弟、张师弟,乃至于顾青山,这些通过他的‘铺垫’、‘计划’溜出青玄观的人,都会在下次钟声响起后,重新落入青玄子的手掌之中。 唯有自己,是那个安全的人。 哪怕自己因为失职让顾青山偷偷溜走,但只要顾青山还能被抓回来,姑且拥有青玄子信任的自己,定然拥有活下来的可能—— 至少不会立刻被青玄子斩杀。 因为顾青山,远比他江河重要! 自己只是青玄子计划外的‘意外之喜’,是暂时被他当作弟子看待的,微不足道的蝼蚁。 但顾青山却是青玄子计划的关键一环。 自己只是失职,并非罪魁祸首,只要让青玄子意识到这点,那在‘抓捕顾青山’和‘惩罚失职弟子’之间,他一定会优先选择前者! 这便给自己的逃离,预留了充分的时间。 青玄子依靠铜钟观测他人方位,那想要彻底断绝青玄子的‘视野’,便也只有一个办法—— 毁钟。 只有毁掉能观测他人方位的铜钟,江河才真正拥有逃出青玄观,而不被青玄子逮回来的可能。 在青玄子动身抓捕顾青山时,他便会前去广场正中的位置‘毁钟’,随后便躲入那山林之中,让青玄子彻底找不见他的踪迹。 这才是江河构思出的计划。 他从一开始便知晓顾青山注定会被抓回来,故意放顾青山逃走,只不过是给他留出‘毁钟’的时间。 至于先前铺垫山中有鬼,只是为了赶另外三位师弟下山,混淆青玄子的视听。 通过前两次后山的经历,他猜测青玄子只能通过钟声确定一个人的方位,却不能知晓那人究竟是谁。 如此一来,势必会拖延青玄子找人的时间,也为自己的逃离多争取了时间。 在江河的计划里,真正有可能逃离青玄观的,自始至终便只有他自己而已。 他知道这很自私,但无端的善心不能帮助自己达成目的。 自私却可以。 哪怕日后会背负起对顾青山的愧疚、罪恶感,他也在所不惜。 就算跟着青玄子下山,不会落得被正道剿灭的下场,他也绝不会与青玄子同流合污。 他能接受自己漠视那一切的发生,却不能接受自己成为青玄子的共犯。 “所以……抱歉了,顾姑娘。” 哪怕,我们这几日聊的都还不错。 顾青山是一个好姑娘。 样貌绝佳,身材有致,又性格直率。贵为国公之女,却没有丁点大小姐脾气。有着自己明确的目标,甚至为此以身作则,亲历战场,从不把自己的想法强硬地施加在别人的身上,时时在乎他人的感受。 若不是在青玄观与她相遇,兴许自己还会对她多产生几分兴趣吧…… 只可惜,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如果。 亲自推一个好姑娘跌入深渊的滋味并不好受,但江河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 他的愿望从来都很朴素—— 他希望自己,和自己所在乎的人都能好好活着。 可自穿越到这个世界以后,他离开了自己的父母,自己的知心好友。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他能在乎的人,也便只有自己了。 所以他会感到愧疚,会感到惋惜,却不会让这些成为他活命的牵绊。 江河拍了拍脑袋,暂时不去让那些负罪感充斥自己的思想。 他还要冷静、再冷静。 因为接下来,他势必要面临青玄子的质问。 只有撑过他的质问,瞒天过海,自己的计划才算真正的成功,才配拥有逃离青玄观的可能! 于是,江河开始等。 他要等待下一次钟声悠然的响起。 等待青玄子恼羞成怒的质问。 等待自己那唯一逃脱的机会! 时间分秒间流逝,饶是江河始终在平复自己复杂的心绪,也难免让慌乱在胸膛占据一席之地。 但他猜想的似乎没错。 在钟声响起之前,一切都风平浪静。 江河终于能够确定,自己对那‘钟声’的猜测,皆为准确! 而自己,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咚——咚——” 来了! 钟声终于又一次响起,江河霎时间感到自己的心脏如殿外的闷雷般响彻! “轰——” 江河还没彻底压下躁动,那偏殿的大门轰然传来一声巨响! 他盯着那宛若炸开一般的铁门,眼睁睁看着飞出的门扉间,暴起一个狰狞且焦躁的身影—— 青玄子身形极快,他甚至是在江河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时,就已经一把掐住了他的咽喉,用那干枯瘦削的手掌攥紧江河瘦弱的脖颈。 窒息感霎那间传导于江河的意识中,江河几乎是本能的握住青玄子瘦削的手腕,胡乱挣扎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 青玄子不顾口中喷出的飞沫,冲着江河厉声咆哮道。 此时的他,终于在江河面前,收敛了那恍若人师般的和善皮囊。 他狠狠瞪着江河,那凶厉的眼珠甚至要从眼眶里突出,脸上、脖上尽是由愤怒所引起的青筋。 “明河!为师拿你当亲传弟子看待,你为什么要阻挠为师的计划!为什么要私自放那丫头离开!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第39章 毁钟 江河的脸因窒息而涨地通红,青玄子那瘦削的手掌爆发巨大的握力,江河甚至感觉自己的脖子就要被对方就此捏断! 他的眼珠亦是凸起,胡乱捶打着青玄子的手臂,却越发觉得使不上力气了—— “师……父……” 他知道自己必须要挣扎,饶是脖颈被狠狠掐住,也尽力地从喉间挤压出字音, “我……没……有!” 他尽力地辩解,哪怕那他愈发感到头晕:“她——袭击了——弟子,自己——逃出去了——” 江河只能轻微摆动脑袋,将左半边血肉模糊地脸展露给青玄子看。 “弟子——已经没了,性命之忧——何必,再做这等,不讨好之事!” “你骗我!” 青玄子暴喝, “她一介女流,如何在你一修行者眼皮底下溜走!若非你告知她内幕,她又怎么会生起逃窜之心!” “因为——孙二才!” 江河早已想好了说辞,“当时……她在装睡!她看到孙二才死在我面前!弟子回来后不久,她便打晕了弟子,待弟子醒过来时,她就已经不见了……” “……” 青玄子的手劲仍然用力,但这次却不再言语。 江河感觉意识越发模糊了。 倘若青玄子再问他什么问题,他估计也没办法保持清醒地去回答。 如今,他只能听天由命。 等待青玄子接受他的说辞—— 未必要他完全相信,只需拖延时间即可。 青玄子暴起的眼珠有所收敛,脸上的青筋也渐渐褪去,甚至连手上的力道也兀自减轻。 江河连忙趁着间隙,咳嗽了两声,又大口呼吸起周遭的空气。 “那丫头从道观里逃了出去,你为什么不逃?” “逃不掉的,弟子很清楚,无论逃到什么地方,总会被师父逮到。况且……离开了师父,我也没办法活下去。” 江河在提醒青玄子。 自己吞服了青玄子的‘积郁丸’,倘若失去解药太久,自己便会因心肠郁气而产生自尽的念头。 所以,我的命,是掌握在你的手中的。 青玄子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的灵台拥有扭转一切灵气的能力。 这是江河的底牌,也是他唯一能够取信于青玄子的地方。 唯有受制于人,才可取信于人。 青玄子冷静下来了。 他的面貌不再狰狞,语气也不再暴怒,只缓缓道: “那群下山的弟子,是你的手笔?” “下山的弟子?”江河摇了摇头,艰难道,“弟子不愿与他人交际,如何说服他们下山……最近道观里有太多人‘还俗’,也许,他们本身就发现了端倪……” 青玄子皱了皱眉头。 果真是因为自己太过迫切了,才在功成前遭人怀疑,出了这么多事端么。 他又上下打量了江河一眼,随即道: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的过失,便等我将那群崽子抓回来,再好好说道。” 江河暗自松了口气。 与他所料无误,追捕顾青山对青玄子而言,远比惩戒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子重要。 如今审问自己已经耽搁了时间,他势必不能再久留于此。 青玄子冷哼一声,身形一顿,便冲入到那漆黑的雨夜里。 江河只能听到一阵狂乱的风声呼啸而过,却再也寻不到青玄子的踪迹。 他连忙平复起自己的气息。 饶是顾青山等人离开道观已过了一个时辰之久,他们毕竟是凡人脚力,以青玄子的速度,想要追上他们兴许不会用上多长时间。 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充裕。 短暂的调息后,江河不敢久留,甚至不曾处理左半边脸上的疮口,便匆匆走入雨夜。 “嘶——” 才踏出偏殿,冰冷的雨水便落在他的左脸,洗涤起他污秽的伤口。 但这也带给他莫大的疼痛。 不过,这份疼痛也是他此时所必须的。 他需要剧烈的疼痛,来保证自己意识的清明,让他能够冷静的思考问题。 阴雨的夜晚不存在明月,江河找不到一处光源来让自己分辨眼前的事物。 他只得将灵气专注于双瞳之上,看清这道观中时时弥散的灵气,来分担他视线上的压力。 “周围是阴雨的水气、寒气,还有大殿土墙的土气……后山还是那诡异的黑气,视野范围内已经感受不到那老比登的灵气了……” 江河沿着灵气的轮廓,凭借他多日以来游走在青玄观上的记忆,边移动边寻找着那用以‘监控’的铜钟。 “那抹浓郁的白色……” 他已行至道观正中,却见一团浓郁的白色混杂些许青色,形成一座巨钟的轮廓,那白气并不如水气、土气一般容易分辨,江河并不能确定那白色的灵气代表着什么。 但那一定是他此行的目标。 江河走至那铜钟一旁,彻底散去了那能分辨灵气的视野,在漆黑的夜幕下,模糊地扫视着那巨钟的轮廓—— 它有两人高,大概需要四个江河,才能勉强用手臂把它圈住。 似是青铜打造,在雨水的冲刷下,江河能嗅到铜钟那细微的铜锈味。 “这样一座钟,我真的能毁掉么……” 这巨钟一定是一座灵物,江河并不能确信自己能够轻而易举地毁掉它,也不能确定毁掉铜钟后不会被青玄子立即发现。 但青玄子在追捕顾青山,想必发现了也没工夫立即回来吧。 这些问题,是江河自一开始便有所考虑的。 但他的手牌太少了,无论如何计划,都无法做到十全十美。 冒险是他唯一的选择。 宗主大人说的不错。 他确实就像一个赌徒。 江河轻轻抚上那口巨钟,巨钟便像个人类般,忽地轻吟起来。 只不过声音极其细微,唯有身处一旁的江河能够听清。 江河感到有些奇怪。 他总觉得这声轻吟,像是悲鸣。 时间有限,江河并没有把注意力都放在这声轻吟上,而是回想着先前江宗主的教导—— “死剑,便是致人于死地的剑。它不拘泥于一招一式,只是剑‘意’的象征。只有当你怀着强烈的执念时,才能挥出这致人死地的一剑。” 这几日以来,江河花了大把的时间,反复琢磨着如何挥出那名为‘死剑’的剑意。 江宗主教给了他挥出这剑招的架势。 那是用以调动灵台灵气,挥出剑招的方法。 那并不难学,他很快便学会了这方法。 江河回忆起这死剑的架势,以双指并剑,轻轻点在这巨钟身上。 只是,即使我学会了出剑的方法,便真的能将此剑挥出来么? 第40章 死剑 江河摆出了死剑的架势,思索着那日向江宗主请教时,对于‘死剑’的探讨—— “江宗主,我手上没有剑,也能挥出‘死剑’么?” “剑从来不在手上,而是在心中。” “我似乎还没到那个境界。” “它从来不是一种境界,它只关乎你的认知。只要你相信你的心中有剑,那便是有的。” 剑从不是身外的不便之物。 只要心中有剑,那使出的每一招,便都是剑招。 曾经的江河,向来是不相信这种唯心之事的。 那时的他,其实更相信科学。 可他又是个写网文的。 在他幻想的世界里,又怎么可能没有过少年挥出惊天一剑的风采。 所以当来到这修仙的世界时,他反而能很快接受这唯心的一切。 所以他也相信,一个人的心中是能够有剑的。 那所谓的剑,并不是一柄举世无双的利器。 而是一颗心。 这颗心,许是一名剑客对强权的反抗,许是一名剑客对不公的倾诉,又许是什么其它的精神。 有了这颗心,也便有了心中的剑。 江河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崇高的精神,也做不到这么浪漫。 但他很务实。 他只想活着。 但这也是一颗心,一颗求生的心。 有了这颗心,江河就能忽略手中的剑,挥出心中的剑。 想到这里,江河那并起的两指乍现出一抹无形的气浪,蓬勃涌动,隐约间,还能听到如鸟啼雀吟般的剑鸣。 那是灵台中的灵气,正以‘死剑’的架势向他指尖流动。 江河都有些愣住了。 因为多日以来,他的确学会了这番架势,但却从来没办法让灵气汇聚指尖。 正如江秋皙所言,他能学会,却使不出。 因为他没有‘致人死地’的信念。 可如今,那无形的气流,却证明着江河对‘死剑’的领悟,抵达了‘使用’的边际—— 只需他认清自己的执念,便可挥出这名为‘死剑’的一剑! 江河自知抓住了那一线之机,连忙回顾起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一切,追溯起他那最朴素而根本的愿望—— 他只想活着,可在这吃人的青玄观,这并不简单。 纵使青玄子信任他,自己的命也时时被他掌控在手里。 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让江河尤为不安。 所以他才想要逃,他想把这条命,牢牢握在自己的手上。 可想逃出去,就需要毁钟,彻底脱离青玄子的桎梏。 他想通了—— 正因他想要活着,想要逃,才必须致这口巨钟于死地! 自己已经走到了末路,越想逃,就越要以强大的信念来彻底毁坏它—— 指尖迸发的无形气流愈发强烈了,剑鸣之声也由细微变得鸣脆,就连随风而落的连绵细雨,都在接触气浪时,被那剑气所一分为二。 巨钟因这无形的气流而瑟瑟发抖,以颤抖而回应着江河的执念。 “我必须杀了你,才能把命运握在自己的手里!” 江河并未因巨钟的灵性而感到犹豫,他调动起灵台尽数的灵气,汇聚在两指的指腹。 他问过江秋皙—— “江宗主,这‘死剑’究竟有何威力,为什么能帮助我在同级之下挽回一条性命?” “所谓术法神通,其根本道理便是将灵台灵气,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挥发出去,从而形成迥然不同的效果。 可天地灵气虽庞杂繁多,人力可及的术法神通,也无外乎造成几种效果——或是造成杀伤,或是愈合伤口,或是改变地形,或是迷惑人心……万变不离其宗。” “所以修士们斗法,才都像是两拨人互发激光,各种五颜六色的光晕交相碰撞么?” “太过片面,但也有一定道理。” “这和‘死剑’有什么关系?” “既都是光晕相撞,那想要分辨个高下,无非便是看哪团光晕的威力更胜一筹。 而放出光晕,又需要消耗灵台灵气,修士的灵气都极为宝贵,稍有不慎,便会因过度释放灵气而落得跌境风险。 而高深功法的存在,便是让修士在同等灵气消耗下,施展出更庞大的威力。” “我懂了,这是利用率的问题——寻常功法的利用率也许只有一比一,即释放一份灵气便造成一份灵气的威力。而高深功法的利用率也许有一比二,一份灵气能造成两份灵气的威力,是不是?” “不错。” “那‘死剑’呢,一份灵气能造成几份灵气的威力?” “许是一比五,许是一比十,全凭出剑之人的执念深厚。” “这么猛?那这‘死剑’未免……有些逆天了。” “这世上的一切,都自有与之相应的代价。 ‘死剑’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并非什么高深功法、剑招,而是一个人凭借执念所挥出的,力所能及的至强一剑。 想要挥出它,不是像普通术法一般去根据需求分配灵气配比—— 而是要挥出你全部的灵气。 便似孤注一掷、破釜沉舟。 挥出此剑后,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亦或者两人一同赴死。这便是‘死剑’的真正含义—— 它是玉石俱焚的一剑。 寻常修士想要挥出死剑,代价极为沉重。当一个修士的年龄超过他既定的寿元时,挥出此剑,便是身死道消。 但你不同,你还年轻,你的肉身还无需靠灵气的依托立足于世,纵使你的灵台耗之一空,你也仍然能完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故而‘死剑’于你这种小辈而言,是当下最合适不过的法门。” 将灵气尽数挥发的,玉石俱焚的一剑,便是‘死剑’。 即使江河的灵气并未补足充裕,但只要他挥出这一剑,那便是乘数倍之上的威力! 他无法确信,这数倍威力的一剑能否破开铜钟,但他已别无他法! 那铜钟似乎是感受到了江河的执念,原本颤抖着的钟身,竟是突兀的停顿下来,丁点声音都不再发出。 面临将被破坏的局面,它竟是放弃了求生的欲望? 江河来不及细想,只调动着灵气汇聚指尖,待灵台中的混沌之气尽数耗空,他暴喝一声,将那指尖的剑气,轰然灌入到铜钟的内里—— 铜钟霎时间在风雨中飘摇,但诡异的是,它只发出轻微的钟响,便似是在克制! 炸开的剑气沿着铜钟刻画的纹路而纵横,可那巨钟的表面闪烁起乳白的灵光,那灵光包裹了铜钟的全身,却是正在抵挡‘死剑’尽数的威力! 可明明是两股巨大的力量相撞,他却仍然听不到一声碰撞所发出的钟声。 “果然没那么简单么——” 江河尽力维持着架势,不让那‘死剑’的力量就此卸掉。 他灵台中的灵气已经亏空,一股无力的虚脱感随之而来,他已经无力再做任何事情。 “难道到头来……我的一切计划,都不过是痴心妄想吗……” 青玄子他敌不过就罢了,可就连青玄子手下的铜钟他都敌不过,未免也太让人感到挫败了。 江河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与青玄子之间莫大的实力差距。 这一次,他几乎是有些绝望了。 在这个世界上,弱小,竟是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正待江河这么想着,他却是清晰听见耳边传来“嗡”的一声轻响—— 他连忙抬眼看向眼前的铜钟。 却见那包裹铜钟全身的灵光,在向着一侧汇聚——它竟是宛如拥有灵智般调动着护身灵气! 而它所调动的方向,竟赫然是要避开江河挥出的那抹剑气! “怎么会……” 江河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那铜钟是要调动灵光,把最薄弱的地方暴露给‘死剑’的剑气! 他惊道: “我要毁掉它,它反而在帮我?” 第41章 不会有结果的争辩 “杀了我——杀了我——” 惊疑之中,江河竟是听到耳边有人在与自己对话。 “什么!?” 那像是一个女子在自己的耳边痛声哭喊,在祈求自己帮她完成她的愿望。 “铜钟里……有人?” 江河霎时间意识到铜钟里似乎有‘人’,在帮助自己! 他暴喝一声,强行让‘死剑’的剑压随着他的指尖,涌入到铜钟的青铜之躯中。 失去了灵光庇护的铜钟,被江河的剑气轻易斩出了裂痕。 青铜的碎屑自钟身上迸发炸裂,耳边女子的哭喊成了痛苦的哀嚎。 可她仍然没有阻止江河—— 江河乘胜追击,凭‘死剑’最后的一抹灵气,彻底击溃了铜钟整个身躯。 那铜钟的身躯随死剑的余波轰然炸开,碎成大小不一的铜片,落在积水的地板上,它终是在这寂寥的雨夜里爆发出一声刺耳的钟鸣—— “谢……谢……” 江河大口喘着粗气,半跪在青石地板之上,可他环顾四周,那钟里的帮助自己的‘人’,却并没有出现在他的眼前。 “可有人,向我道谢?” 江河只在短暂的疑惑后,便拉拢回思绪,不去胡思乱想。 也许那人已经离开,也许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但这都不是现下的自己应当考虑的。 而今铜钟已毁,便意味着他已彻底脱离青玄子的掌控,可以在青玄子追查不到的当下,离开这座巍峨剑山! 此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我飞! 他不愿久留,兴许青玄子已经意识到青玄观出了变故——纵使他的目标是顾青山,但自己倘若不立刻离开,难免会生出意外事端。 好在左半边脸的疼痛让他保持着清醒,此时的江河哪怕感到身心俱疲,却仍然能强行打起精神,思索如何离开。 可还不等他转身,却见那铜钟被毁后的废墟里,赫然显现出一抹微弱而洁白的光晕。 “这是什么……” 难不成毁了一座铜钟,还能掉装备不成? 他连忙蹲下身子,拨开了那青铜废墟,只见一颗半拳大小的乳白色圆润小球,正静静躺在废墟之中,散发幽幽光晕,为这漆黑的夜晚照出几分光亮。 “人死后,灵台会化为凝聚灵气的灵丹……这是——灵丹!?” 江河迟疑道。 一座钟也有灵台? “不对不对……也许不是铜钟拥有灵台,而是……这铜钟本身就是因为这灵台才具有的灵性。” 想起毁钟时,仿若有个女子在自己耳边哭喊,江河觉得这乳白的灵台,或许便是那女子所留下的。 “青玄子,把一个人的灵台装入器物里,炼成了灵器?” 江河发现,自己真是有些低估了青玄子的底线。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颇为合理,青玄子本就是用拿人命来充作自己计划的肥料,如今用人身来炼器,倒也符合他的人设。 江河捞起那半个拳头大小的灵丹,思索片刻,道: “你既已身死道消,这灵丹留在这里也是浪费,不如用以填充我的灵台吧……” 如今灵台亏空,连带着江河整个人都有些心力憔悴,将这灵丹中的灵气引渡己身,既能迅速恢复体力,亦能给予自己极大的安全保障。 自己只需把握时间即可。 不多耽搁,江河将灵丹置于身前,连忙观想起那无名功法。 江河好似又遁入到了一片虚无之中。 眼前兀地展开一副画卷,便如先前在后山上所观想到的剑宗弟子一般。 只是这次画卷中的内容,必然不可能是枯骨尸骸般的剑宗弟子。 江河着眼目光,只待瞧瞧那铜钟里的女子,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 可当看清那画卷上的景象时,他却大惊失色。 那画卷上赫然映出了一张脸—— 青玄子的脸! 只是画卷上的青玄子,却并不如江河印象中的一般苍老。 他有一双有神的凤眼,上挂浓密剑眉,搭在轮廓分明的瓜子脸上竟十分英俊,那一撮山羊胡须拉长了整张脸的比例,虽有些怪异,却无伤大雅。 竟是中年时期的青玄子! 画卷中的青玄子,正紧紧盯着面前的俏丽女子,眉眼之中透着不怒自威的严厉。 待江河看清那女子的面容,又是一惊。 这女子,竟与青玄子有着五分相似! 那她的身份…… 青玄子的一声高吼,既打断了江河的思绪,亦回答了江河的怀疑: “不许!爹爹不许你跟那小子结合!修仙长生,当摒弃世俗繁杂,你这般在意男女之情,又怎能参悟长生大道!” 爹爹?结合? 等等—— 青玄子竟是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塞进青铜钟里充当灵器? “爹!我已经长大了,我有我自己的想法!你说的什么长生、什么得道,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你为什么总要把你的想法强加在我的身上!” 江河听到那俏丽的女子不遑多让,激动地与青玄子争执着。 而这女子的音色,正是他方才所听到过的。 “爹爹这是为了你好!一介凡人的寿命,至死也不过百年时光!但你不同,你是修仙者,注定坐拥千百年的岁月——你才入道三十年,就要塑造地级阶梯,你知道这是大多修道之人一辈子都梦寐以求的奢望吗!?就连爹爹正式登入地境,也足足耗费了百年之久,你怎能为了一个凡人,而放弃无量的前途!” “那是您眼里的奢望,是您自己认为的前途!我从来都不在乎这些,我只要和他在一起,度过我们彼此的岁月,这对女儿而言就足够了!” “纵使爹爹不拦着你,待几十年后他成了蓬蒿老人,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老死在你眼前,化为黄土枯骨,到时候伤心难过的也还是你!你知道这会成为你多大的心魔么?你甚至有可能因为此事,让修为境界注定停滞不前!” “女儿不在乎!倘若眼看着他离开,会让女儿悲痛欲绝,那女儿自会散尽修为,与他共赴黄泉!” “荒唐!荒唐!” 青玄子气得脸色通红,脸上青筋骤然暴起,显然是动了肝火, “你怎能为了一介凡人,而放弃自己的无上大道,甚至是自己的生命!” “女儿说了,那无上大道都不过是您的一厢情愿!您总跟女儿说那长生大道,可倘若那所谓的长生,便是要抛弃自己所珍视的一切,那就算活得再久,也不过是孤苦一生罢了,这般孤独的人生,又有什么意思!” “你还小,你根本不懂爹爹的良苦用心!爹爹修行百余载,在这百年里,无数次因为修为的滞后,而濒临死亡的压迫!爹爹亲身经历过那种绝望,爹爹只是不想让你也跟爹爹一般,死到临头了才想着求生悔过!” “女儿能理解您,但这是您的恐惧,不是女儿的恐惧。得道飞升不过是修仙者的奢望,这万千修道之人又有谁能保证自己一定能与天地同寿?死亡不过是每个人既定的结局……女儿从不害怕面对死亡,女儿害怕的,只是没办法和所爱之人一同面对死亡。” “你娘曾经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她寿元耗尽,离开这个世界!你可知道,当时爹爹究竟有多心痛?” “可娘走的时候从来没有过后悔。娘总和女儿说,她这一辈子已经活得够长了,她遇到了您,生下了我,我们一家人和和睦睦生活了几十年……她已经很知足了。爹,这世上没有多少人能永远和时间作对,是您太贪心了!” “好、好……且不说你娘!你个丫头片子才活了多少年,你又如何能确定——待那凡人小子临终之际,你不会后悔你今日所做出的决定?” “无论后悔与否,那都是女儿自己的选择。爹,女儿是一个独立的人,不是您。您不要总将您所认为的强加在女儿的身上,您也应该尊重女儿自己的想法!” “荒唐、荒唐!爹就是怕你日后后悔,你怎么就不能理解理解爹爹?” “可您又何尝理解过我?” 画卷上的争执还在继续,可无外乎都是类似的话题。 江河知道,这是一场注定不会有结果的争辩。 青玄子没办法说服他的女儿放下私情,他的女儿也没能说服爹爹祝福自己。 双方最后,无外乎要闹个不欢而散。 父母与子女之间的沟通,似乎从来都是如此激烈且温情。 明明互相在意着彼此,却始终隔着一条天堑似的鸿沟,好像永远也无法跨过这条鸿沟,去轻轻拥抱对方。 只能等待一方的妥协,或双方的理解。 江河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看完了一切,心中竟是多了些复杂。 青玄子这个人面兽心的老道士……竟还有着这样的过去? 他竟还有一个女儿,甚至对这女儿如此在意? 而那画卷,也在此时,悄然转变成另一副场景—— 第42章 我真的要逃么 感受着灵丹的灵气尚在引渡,江河意识到这画卷之上还有内容,便又连忙往后看去。 可这次,画面却忽然一转,不再刻画起青玄子那张大动肝火的面庞。 那幅画卷,竟是霎时被一片血色所占据。 一个身着锦衣的男子倒在血泊之中,胸口被什么事物所洞穿,只留下了一个空洞。 他面如死灰,双眼惊恐圆睁,已然死不瞑目。 女子的声音再次传入江河的耳中。 这次,她已失去了先前克制的理智,只剩下歇斯底里的哭喊: “为什么!您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您凭什么要杀了他!” 画卷转向站在一旁,冷漠以对的青玄子身上。 他手上的麈尾染着鲜血,还有殷红自末端流淌落地,想来便是行凶的凶器。 他竟亲手杀了,自己女儿的爱人。 青玄子没有正眼去瞧那倒在血泊中的青年,只平淡地对自己的女儿道: “凭什么?就凭爹爹有这个能力。 酥酥,你看到了么?这便是你满不在乎的力量。 他不过是一介弱小的凡人,在爹爹这个拥有力量的人面前,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不配拥有,爹爹随手便能将他在任何时候格杀。 杀不杀他,何时杀他,只看我自己的意愿。 这便是凡人,弱小的凡人! 哪怕我不杀,往后的日子里,也许也会有别的修士,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杀你们! 酥酥,爹爹便是要让你知道,弱小的人,在这个世界上,连保护自己所爱的资格都没有!你只有强大起来,只有站在更高的山巅,拥有更强的力量,才有资格说保护你的所爱之人!” “您只是为了向女儿证明这些无聊的事情么!?” “这并不无聊,而是现实!爹爹知道你会恨我,但爹爹不在乎。你若真是恨透了爹爹,便该去努力修行,证道长生——等你什么时候拥有了能为他复仇的力量,便来向爹爹复仇,爹爹随时奉陪!” 旁观的江河彻底愣住了。 他没想到青玄子竟然能做的这么绝。 为了让女儿看清这个世界的残酷,为了让女儿继续修行,竟是撕开父亲的身份,不惜扮作一个恶人,让自己的亲生女儿来找自己‘复仇’。 青玄子不在乎女儿是否恨他。 他只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得道长生,能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必再体会他早就经历过的痛苦。 可这极端的做法……真的能达成他的目的么? 江河摇了摇头: “这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而已。” 那画卷上的情景,亦在附和着江河的叹息。 “哈哈……哈哈……” 酥酥有些凄惨地笑了起来, “是么,这就是您的目的——您为了让我按照您的意愿生活,竟不惜做到如此地步……” 她悲哀地摇了摇头,叹道: “可惜啊——可惜!” 青玄子并不理解女儿为什么这么说,只是心下感到了些许不安。 他连忙挥舞起手中拂尘,就要将酥酥整个捆起来,以防出现什么意外。 可酥酥的身影却径自化为一团灰雾,避开了青玄子的束缚,又重新落在了那青年的尸身旁。 她轻轻揽起了青年的尸身,冲青玄子惨然笑道: “爹,你以为女儿会恨你?你错了。” “什么?”青玄子紧皱着眉头。 “你以为,女儿会因此恨你,会把为夫君复仇当作毕生的信念,直至登上长生大道是么? 到了那时,或许女儿早已在漫长岁月中忘记了夫君的模样,遂了您的愿望——又或许女儿仍然记得这份仇恨。 第43章 有种你就掐死我 “呼……呼……” 剑山上的细雨越发急促,密布的阴云还悬聚着轮廓,天光尚不能透过那乌云半分。 唯有时时闪烁的雷光,为这个漆黑的夜晚带来几分悚人的光亮。 哪怕紧随其后的,是轰鸣交响的闷雷。 青玄子奔行在狭隘的山路上,饶是大雨打湿了他青色的衣衫,也仍然无法洗涤干净,他袖前沾染的鲜血。 他刚杀了一个弟子。 那弟子天赋一般,似乎姓李,因为不重要,所以记不清了。 这是他杀的第二个弟子,前一个好像姓王,不过这也不重要。 他没有犹豫就亲手宰掉了两位弟子,连求饶都懒得听。 毕竟本来也是要杀的。 这些弟子本就是作为储备材料来培养的,如今就要大功告成,本来也用不上了。 这便是他这两日,不断让弟子‘还俗’的理由。 如今这两位弟子偷跑下山,扰乱自己的视听,顺道一起杀了也算轻松。 他甚至连尸体都懒得收拾,任由对方倒在山间密林里,兴许会被山中哪头野兽叼走,成为它们一家子明日的三餐也说不定。 他紧接着便要继续赶路,去抓最后一个人。 那,应当便是那个偷跑下山的丫头了。 那丫头虽说受伤,但在明河小子的照顾下,想必恢复的不错,竟是逃跑的三人里,排在最前头的一个。 如今只需抓住她,将她带回去,再好好惩戒明河便可以了。 虽说起了些爱才之心,但这明河毕竟办坏了事,为了避免类似的情况二度发生,便要借此机会好生立下规矩,让他好好听自己的话。 正待这么想着,青玄子却忽地听到耳边一阵嗡鸣。 “嗯?” 他骤然停下了脚步。 他的神识通过术法与道观里的铜钟相连,这也是他能根据铜钟监控诸位弟子的原因。 也正因这份神识,饶是铜钟出现何种异动,都会被他即刻发觉。 毕竟里面有阮酥酥仅剩的意识,容不得半点马虎。 可这声嗡鸣是怎么回事? 倘若有何异动,也当是如往常一般敲响钟声才对,这样自己便能知晓发生了什么情况。 这嗡鸣,像是原本的钟声,被什么人给故意遏制了一般短促。 “难不成……是道观出了什么事!?” 他来不及细想,没有任何犹豫地便折返回去。 虽然那个逃跑的丫头还没抓住,但就算是给她几个时辰,她也无法离开这巍峨险峻的高山。 更何况,她又怎能有酥酥的意识重要。 青玄子关心则乱,加快了奔行的步伐,连忙沿着狭窄的山路向山上的青玄观飞奔而去。 可行进间,他陡然生出了一抹不安感。 这不安愈发明显,直至他终于确认,这绝对不是自己的错觉。 可他的神识却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属实让人感到奇怪。 事态如此诡异,他更不敢有所耽误,袖间窜出两道清风,席卷着挥洒下来的雨水,悬浮在他的双腿上。 他的速度陡然加快了一倍有余,远远看去,竟是化作青色的残影,踩踏在狭窄的山路上。 抓捕两位弟子花了不少时间,但这次加快了脚力,定然能在十几分钟内赶回青玄观。 忽地—— 他觉得自己的神识断了。 这意味着,他与道观的铜钟彻底失去了联系。 “怎么可能!” 青玄子作为施术者,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除非有神识更高强者,强行以神识切断他与铜钟的联系,否则便只能说明那铜钟被人为摧毁。 可无论出现这两点中的任何一个原因,青玄子都难以接受。 因为这都意味着,阮酥酥遇到了危险! …… 青玄子马不停蹄地赶回了青玄观,可当他踏上了道观的青石地板时,却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悲愤。 那熟悉的铜钟再也不见。 只空留下一地残破的青铜废墟! “酥酥——酥酥!!” 他不断呼喊着,祈求能得到爱女的回应。 他扑倒在那一片废墟之上,不断在废墟里翻找着什么,但最终却一无所获。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青玄子根本无法理解。 究竟是什么人,能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毁坏掉这铜钟。 这铜钟上有自己设下的护罩,坚硬程度堪比法器! 饶是被损毁,也应当会提前预警于自己才对! 为何,为何直到神识切断之前,自己都不曾得到过这铜钟求救的信号!? 甚至连自己爱女的灵台,都不翼而飞! 是谁切断了自己与酥酥的阻碍!? “是谁,究竟是谁!!” 青玄子跪在地上不住地咆哮,他根本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 那是他的女儿、他的骨肉!是他不惜一切代价也妄图拯救之人! 为了挽留这仅剩的意识,他不惜散尽半数的修为,变成这副糟老头子的模样,只是为了有朝一日功成之后,能够将她重新唤回到这个世界上! 可如今,一切都成了空中楼阁! 他找不到爱女的灵丹,找不回爱女的意识,又谈何拯救爱女的性命! “是谁——是谁!!” 青玄子痛苦地怒吼着,情绪上的激动使他的灵台近乎暴走,狂乱的灵气自灵台外泄。 他的身前骤然涌现一团狂暴的风团,将方圆十尺的雨水尽数混杂在了风团之中。 狂风骤起,青玄观的草木皆随风飘摇。 那本就不牢靠的屋舍,连屋顶都借着风势被掀了开来。 树木倾倒声、屋舍倒塌声,皆在此刻同时作响,整个青玄观霎时陷入到一片混乱之中。 “轰隆——” 可随着剧烈响动逐渐平息后,悲愤交加的青玄子,却忽然听到了一声熟悉的笑声: “吓我一跳。” “谁!?” 他撕扯着喉咙怒吼,顺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去,却见那穿着深蓝纳衣的江河,就站在青石板的空地之上。 不绝的风雨下,他就站在那不远处,唯有忽闪的雷鸣于天边闪烁映衬,才能看清他嘴角勾起的笑容。 江河在笑。 戏谑地笑着他。 “师父,弟子还从未见过您这般样子呢——着实有些,大快人心啊。”此时的江河,已敛去了曾经的蛰伏之意,言语间也放肆起来。 “孽障!” 青玄子本就怒极生悲,如今看到一个蝼蚁在自己面前跳脚,便下意识地要把这个大逆不道之徒捏死泄愤。 他平息了风势,让两团飓风悬浮在自己的双腿上,整个瘦削的身形便似炮弹一般轰向了那令人生厌的笑脸。 捏死他,捏死他! 但他的暴怒,却衬得江河云淡风轻。 见对方来势汹汹,似有杀人之心,他只道: “师父,你当真要就此杀了我么。你就不想知道,究竟是谁做的这一切么?” 这句话的分量极重,竟是直接让青玄子的拳头,停在了他的鼻梁两寸之前。 求知心切,青玄子的语气竟在转瞬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知道!? 好,好徒儿!你且速速与为师详细道来,待为师找到酥酥的灵丹,让她重新活过来,你便再也不用受制于为师的‘积郁丸’了! 为师会将毕生所学尽数传授于你,待为师寿终正寝,也会将酥酥好好托付给你。到时——海阔凭鱼跃,天高任你飞!” 江河从没见过如此模样的青玄子,那多日以来因提心吊胆,处处小心的压抑,竟是在此时得到了些许释放: “师父,毕生所学就不必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其实也没那么在乎了。” “没关系!你不稀罕也就罢了,只要你告诉为师那人是谁、在哪,为师便给你解药,放你自由,你也不必再跟着为师了!” “呵——” 江河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杀人如麻的老道士,竟也是个为了爱女而慌不择路之人,哪怕自己如何戏谑地作死,他也能忍住怒火,当真是莫大的讽刺: “不会的师父。哪怕我告诉了你那人是谁,你也绝对不会放我走的。” 青玄子见江河还在同他打马虎眼,脸上青筋骤然乍起。 他不再扮作那副求知心切的模样,上前一步,右手一如既往的捏住江河的脖颈,直接将他扑在了冰冷的青石板砖上! “少跟我废话!告诉我,那人是谁!只要告诉了我,我还能饶你一条性命,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咳咳——” 窒息感再次传来,但青玄子显然是有所顾忌留手——杀了江河,他便无法知晓真相。 江河竟是有些习惯被掐脖子的感触了,他并不慌张,仍然挂着那抹戏谑的笑容: “师父——您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青玄子怒目圆睁,看着眼下这孽徒的笑脸,自是想到了一种可能。 但他随后却猛地摇头道: “不!不可能!你不过一个跌境的渣滓,怎么可能攻破我设下的护罩!你休要骗我!” 他不断摇着头,模样有些癫狂:“你骗我,为什么骗我!你为什么来自寻死路,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哈哈——”纵使呼吸有些困难,但江河仍是畅快地笑了起来,“好处?看到师父您这绝望的样子,就已经是莫大的好处了……” 趁着青玄子还没完全使力,自己还有说话的机会,江河马不停歇道: “我的确破不了你设下的防御,但倘若——那防御根本不是我破开的呢?” “你说什么!?” “你就不觉得奇怪么?明明我一直在试图毁掉这口铜钟,它却未曾发出一丁点的声响——那正是因为,这铜钟里的人,你那亲爱的女儿,酥酥,在刻意地隐瞒你! 若是没有她的帮助,我又如何毁掉这座监控我方位的铜钟!” 明明是青玄子在掐着江河的脖颈,但青玄子的脸却涨得通红。 他明白了江河为何要‘毁钟’。 他竟是猜到了钟声的作用,欲要设计逃走! 那顾青山、道观弟子,竟都是他设下的诱饵——自己太过自以为是,只当这江河的性命在自己手中,便无条件的相信他。 明明活了上百年的岁月,竟是被一个小辈忽悠的团团转!? 转瞬间猜到真相的青玄子,有些恼羞成怒,但他仍然对‘毁钟’感到不解,继而怒喝道: “隐瞒我?她为什么要隐瞒我!我是她爹爹,我要把她重新带回到这个世界里!她为什么隐瞒我,为什么要帮你毁掉她的容身之所!” “你松手,我就告诉你。”江河感到呼吸越发的困难,便强硬道。 “你说!你告诉我,我就松手!” “有种你就掐死我!”江河根本无畏,“你掐死了我,就永远不可能知道,你那宝贝女儿,究竟为什么帮我,又和我说了什么!” “她竟同你有过对话?她说了什么!?快告诉我,不然我杀了你,杀了你!” “那便——来啊!” 江河大笑道—— 他知道,饶是在漆黑的深夜里,这份灿烂的嘲笑,青玄子也一定看得见。 此时的他,再也没有寄人篱下的提心吊胆,也不用再去考虑自己的作死是否会引来杀身之祸。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但正因他有着几分把握——深爱阮酥酥的青玄子,不会轻易杀掉自己这个唯一的知情人,哪怕自己的身份是‘凶手’。 因为他的手中,有青玄子最迫切想知晓的信息。 阮酥酥,究竟为什么帮自己? 她究竟在想什么? 这是作为一个‘父亲’的求知欲。 此时,越惹得青玄子气急败坏,他便越开心。 青玄子境界高深,压迫着自己,在这道观中根本难以喘息,自己为了求生,真的已经舍弃了太多。 而今,他要将多日的阴霾,一扫而空。 江河艰难地伸出自己的右手,摆在青玄子的面前,竖起了他修长的中指,又对着青玄子掐着自己脖颈的手,缓缓吐了口口水—— “想特么知道——你女儿死前,到底跟我说了什么,就给老子——松手!” 第44章 你以为的一切,就当真是你以为的么 青玄子气得牙都在咯吱打颤。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竟还会有凡俗蝼蚁,向自己吐起口水! 那世间凡人,在自己这个地境修士面前,不过是随手便可泯灭的存在—— 他恨不得现在就亲手掐死这个孽徒,用双手将他的脖子狠狠捏碎,让他这张戏谑的臭脸永远也没办法笑出来! 但更让人愤怒的是—— 他不能! 酥酥为什么要故意隐瞒自己,为什么要帮这个孽徒,她究竟和这个孽徒说了什么? 他不懂,也不明白。 倘若就此杀了这个孽徒,那便一辈子都不可能知晓真相,如此一来,哪怕是死也不会瞑目。 他强行遏制自己喷发的怒焰,两条瘦削的手臂都因极度的愤怒而颤抖—— 他缓缓松开了掐住脖颈的双手。 “咳咳——” 见到青玄子果不其然的让步,倒在地上的江河笑地更畅快了。 “她都和你说了什么?” 青玄子仍然骑在江河的腰身上,用那狰狞的瞳孔瞪着大笑的江河,语气却是因克制而变得和缓。 江河不在乎两人之间的距离,事实上,倘若青玄子远离自己,才更让人觉得难办。 他也盯着青玄子的面容,夜色本就不见五指,而今他又倒在地上,看着这披头散发的老道士,便更如在看着一头恶鬼。 但他无惧,只道: “她和我说——杀了她。” “什么?”青玄子怒道,“杀了她?不可能、不可能!她怎么会让你杀了她?” “然后,我就真的杀了她。” 江河指了指不远处的青铜废墟, “她亲自调动铜钟上的灵气,把铜钟最薄弱的地方暴露给了我,让我击碎了铜钟。” “孽徒!我——” “在铜钟被毁后,她还同我说了一句话。” “说了什么!?” “她说,谢谢我。” 江河兀地大笑起来。 可他越是开怀大笑,青玄子便越是面目狰狞。 “青玄子,你现在应该很不能理解吧?为什么你的女儿求着我,让我杀了她?为什么她在死后又感激地向我道谢——你是不是一点都不明白?” “你知道什么!?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我知道的可太多了—— 我知道你想让你的女儿,遵从你的想法活着;我知道你为了让她遵从你的意志,杀了她最深爱的丈夫;我知道你从来都不理解你亲爱的女儿在想什么;我知道,她为什么不希望活在你的掌控下!” “你吸了她的灵丹!” 青玄子浸淫修仙百年有余,又怎么可能不知晓杀人修行,霎时间便反应过来, “孽障,你竟胆敢吞食她的意识!” “别急啊,青玄子。” 江河冷笑道, “倘若我不吞噬阮酥酥的意识,又如何帮你解答,那深种在你心底的疑惑呢?” “你说什么?” “你不是一直很困惑么?为什么阮酥酥永远在忤逆你,为什么阮酥酥永远都不能理解你的良苦用心,你所做的一切,明明都是为了她好,可她却为什么永远不听从你的安排?” “为什么?为什么?你都知道些什么,你从她的意识里都看到了什么?” 青玄子的心弦被江河完全扣中。 阮酥酥自尽的决定,是青玄子至今都无法理解的困惑。 而江河,一眼便看出了青玄子的困惑。 毕竟,倘若青玄子真的理解了阮酥酥,又何至于想要不顾一切复活她? 他笑道: “青玄子,你是不是觉得你很爱她啊? 你教她修行,为她铺路,因为你知道人生这条路充满了艰难险阻,稍有不慎便会跌入万丈深渊。你认为你爱她,所以你不能让她承受你曾承受过的痛苦。” “她明白?她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青玄子还以为,这是江河从阮酥酥的临死的意识中得知的答案,心下竟有些激动。 “她当然明白了。她明白你是为了她好,明白你所做的一切都是让她能更好的生活下去,明白你把所有的良苦用心,都扑在了她的身上。” “那她为什么要忤逆我,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因为,你不爱她。” 江河淡淡道。 “你放屁!她是我的亲骨肉,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血!我怎么可能不爱她!” 青玄子唯独听不得这句话,被江河质疑后,陡然间有些歇斯底里。 但江河仍道: “你难道不觉得,你说的话很可笑么? 你甚至从来都没有试图理解过阮酥酥,你又有什么资格说你爱她?” “你说什么!?” 江河笑了: “青玄子,你当爱是什么? 你当爱一个人,就是控制她的一生,按照你的想法过活么?你当爱一个人,就是让她摒弃自己独立的思考,只对你唯命是从么?你当爱一个人,就是让她放弃自己想要的人生,成为满足你控制欲的奴隶么? 青玄子——你根本不是在爱她。 你只是把你的自私披上爱的幌子,企图借着‘爱’的名义,来满足你偏执的控制欲!”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她好!她根本不知道,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有多不容易!我是在帮她少走弯路,免得重蹈我的覆辙!” “那你又懂什么?她本来拥有着一个值得她共度一生的人,她本来该幸福美满的活在她想要的生活里,你这冠冕堂皇的‘为了她好’,却已经葬送了她的一生!” “那是她还小,她根本不懂! 等她活到我这个年纪就能明白,人世上有太多的意外,生老病死不过是最平常的痛苦! 这世界根本不和你讲道理!在这个世界里,你只有爬,不停的往上爬,爬到这个世界的最顶点,只有当这世界不再对你有威胁的时候,你才有资格去拥抱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都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只是你的自以为是。是你的自以为是,亲手毁掉了她的人生。” “她会后悔的!我是过来人,我很清楚这个世界是怎样的!” “看。” 江河又笑了, “你还是在说——‘你以为’。” “你说什么?” “你还不明白么?‘我是为了她好’、‘等她到我这个年纪就能明白’、‘她以后会后悔’……这些听起来似乎很‘正确’的思路,从来都只是‘你以为’的。 你以为她会后悔,你以为她到了你这个年纪就能明白一切,你以为你是在为了她好—— 可是,你以为的一切,就当真是你所以为的么?” “为什么不是!?我修行百年,何等事情不曾见过?” “哈哈,青玄子,那我们不如把目光转到我的身上来看——就现在来看,你以为,我中了‘积郁丸’的毒了么?” 青玄子忽地一愣,却又转而狠声道: “积郁之毒,又名‘心毒’。便如杀人汲灵后,隐隐腐化的意识,乃是调动你之情绪,让你在不知不觉间跌入深渊。此毒不调配相应解药,化去灵台郁气,根本无处可解,纵使灵台崩碎亦是如此!” “那按照你的意思,我肯定是中毒了?” “自然!” “可我要是告诉你,我根本就没中毒呢?” 江河微微眯起了眼, “那这事实,还是你以为的么?” “没中毒?”青玄子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心毒之法是他们——” 他的话骤然止住,像是卡壳一般,却紧接着道:“不可能的、不可能!” “是不是不可能,你再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么?” 江河满不在乎道, “你大可用上致死剂量,且看这‘心毒’能否让我产生自尽的念头,不就足以证明了么?” “不可能、不可能!” 青玄子还是低声嘀咕着,他的袖里忽地闪现出几抹灵光,几个小瓷瓶就这么落在了他的手中。 这次他甚至不曾让江河吞服,大手一挥便拍碎了瓷瓶,乃至里面的药丸也化为了药粉,混杂着雨水一并随风流入到江河的喉咙中。 这种喂药的方式有些暴戾,但江河滚动着喉头吞咽着药水,直至它们流入腹中。 那药中的郁气连绵而庞杂,汇聚在江河丹田处的灵台旁。 可无一例外,饶是多么深重的郁念,都被那无形的灵台搅碎、整合,化为了江河灵台中蕴藏的混沌。 嗯……与料想的不错,灵台又因此填充了些。 又赚一笔。 江河感受着灵台的变化,又冲着青玄子大笑道: “怎样,你看我这般状态,还在自以为是地认为,这心毒对我有效么?” 第45章 徒儿送您,还俗去(5300字大章) “没用?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青玄子扒开江河的嘴,确认那药水的确落入了他的腹中,更是无法理解了。 但他也终于明白,这江河为何敢忤逆自己,甚至是偷偷算计自己。 因为他的命,根本没有受到‘积郁丸’的桎梏!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被郁气所影响,自己每日看他浑浑噩噩的模样,都不过是他为欺瞒自己,所演出的戏码! 他竟又被摆了一道!? “你何必去管为什么?” 江河当然不会闲的没事儿,跟青玄子解释这个, “你只需要认清现实便好——你看,你以为我中了心毒会苦不堪言,但你所以为的,却也未必是事实!” “这什么也无法代表!”青玄子显然有些恼羞成怒了。 “无法代表,还是你不想承认?” 江河深知已经撕开了青玄子最表面的那层防线,因为这世界上,唯独事实不可辩驳, “你以为你是在为了阮酥酥好,但也许她从不这么认为; 你以为等她到你这个年纪就能明白,可哪怕她经历了你所经历的一切,也未必会有如你一般的想法; 你以为她日后会后悔,但你又不是她,你凭什么认定她在未来便一定会后悔; 你以为你在爱着她,可你真的是在爱她么?” “孽畜,竟敢乱我道心!” 青玄子暴喝道, “我都是为了她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我怎么可能不爱她!” 见青玄子执迷不悟,江河的火气也上来了,竟是一时间被气笑了: “你当爱是什么?是满足你个人私欲的慰藉品么!? 你从来都只顾着给予,满嘴都在说着你觉得,但你有哪怕一次地考虑过,阮酥酥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 爱从来都不是给予,不是占有,更不是打着关心幌子的自以为是!爱是尊重,是理解,是放手让自己所爱的人去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 你口口声声说爱她,却处处用你那自以为是的观念,去桎梏一个独立的人,这就是你所说的‘爱’么? 她是一个人,一个独立的人!她不是你的附赠品,更不是你手中的傀儡!她有自己的灵魂、自己的思想,她有权利自己去选择自己人生的一切,而不是任由你去左右! 打着‘爱’的幌子去摆布她的人生,甚至抹杀她独立的灵魂,你这么做,又有什么资格说你爱她!” 青玄子深爱着阮酥酥么? 江河想都不用想,也知晓这是事实。 但青玄子的‘爱’,只是他自己认为的‘爱’,而不是阮酥酥所需要的爱。 更不是真正的爱。 “不……不——你只是在乱我道心、乱我道心!” 青玄子扒着自己的脸颊,不住的摇头,他怒吼着。 江河很清楚,青玄子能够听懂自己在说什么。 否则他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而他此时偏执的否认,只是因为他不愿意接受,自己‘爱’的失败。 江河知道,自己需要补上最后一刀了: “青玄子,你不明白阮酥酥为什么要我泯灭她最后的意识,对么? 我来告诉你——因为她根本就不想复活! 生或死对她而言,早就已经不重要了。 甚至她对你的仇恨、夫君的死亡的沉痛,都已经不那么在乎。 她唯一在乎的是,自己能否作为一个独立的人,脱离你对她毕生的掌控。 你以为她因何而死?不过是你那自私的偏执!你不顾一切地复活她又有什么用,她本就是因你而死,就算你救活了她,她还是会因你而死!” 这便是阮酥酥,帮助江河,毁掉自己的原因。 青玄子从来不认为自己是错误的,哪怕阮酥酥因此自尽,他也认为那只是阮酥酥一时的冲动,和对自己的‘忤逆’。 他只看到了阮酥酥自尽,却从不曾想阮酥酥为何自尽。 他偏执的想要救活阮酥酥,为此不惜牺牲乃至孙二才在内,数十位弟子的性命。 但他却从不曾想过,阮酥酥究竟想不想遵从他的意志复活。 他爱阮酥酥么? 一定是爱的。 但他却是将阮酥酥当作一个‘傀儡’去爱护,而非一个独立自主的‘人’。 向青玄子复仇、或是遵从他的意愿复活,这在本质上都是让阮酥酥按照青玄子规划的路径走下去。 但这才是阮酥酥所痛恨的。 所以她两度选择自尽。 只因不愿再活在青玄子的控制之下。 饶是青玄子再不愿承认,也是他两度毁灭了自己的女儿。 “她是——因我而死?” “她怎么可能会因我而死——是我杀了她?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杀她,我是在保护她,我没有杀她!!” 青玄子颤抖着双唇,大口喘着粗气。 他捂着自己的脸拼命的摇头,不愿相信江河所说的一切。 可他能够听到,耳边那清晰的崩碎声。 那声音宛如圆润的玉佩,跌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青玄子痛苦地怒吼着。 他的周身忽地卷起一阵狂风,狂风席卷了整个寂寥的道观,连带着急雨都卷在了他的周身。 这狂风愈发壮大,便是要将道观中的一切,卷入浩大的风中! 江河将灵台中的灵气,注于双眼之中,他能清晰的看到青玄子周身的灵气,正向体外狂暴般扩散! “倘若道心不坚,轻则停滞不前,重则灵台崩碎、身死道消。” 江河回忆着初遇江秋皙时,宗主大人对他的劝告。 道心崩碎! 青玄子深爱着阮酥酥,他活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理由,便是让阮酥酥不用经受他所遭遇的一切,如他所愿般好好的活着。 为此,他甚至不惜成为女儿仇恨的敌人。 可他对女儿的爱,是偏执而扭曲的。 他从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是错误,他从没有一刻试图理解阮酥酥。 所以当江河点明一切,当他意识到自己付出的一切,都不过是在推女儿向更黑暗的深渊,他自始至终都在伤害他的女儿后,那坚定的道心也势必会就此崩碎! 而这,便是江河选择留在道观的原因。 唯有他道心崩溃,自己方有可乘之机! 那龙卷汇聚于他与青玄子的周身,但纵使外界如何混乱狂暴,风眼之中的他也都还算安全。 江河缓缓伸出左手,抓紧青玄子青色的衣襟。 青玄子似是感受到了江河的抓力,他虽因道心崩碎而麻木不仁,却也欲强行控制自己灵气外泄的速度。 那狂风因他的控制,而骤然炸开,被席卷的树木风雨,皆随着狂风炸开而遍布在不堪的道观中。 失去了狂风的席卷,大雨又重新落在早已湿透的两人身上。 青玄子仍然感到痛苦,为此而不断喘着粗气。 虽不知江河究竟想做些什么,但深知没什么好事的他,仍然缓缓攥住了江河的左手。 江河感受到青玄子手中的力量极为轻柔,猜想对方已然有些虚脱。 左手伸出两指并作剑状,他强行挣脱了青玄子的手,将指尖抵在他的心口之上。 这次,青玄子便如认命一般,并没有强行推开江河的左手。 他却忽然开口: “我杀了她……呵呵,竟是我亲手杀了她?” “……” “想不到,我青玄子修行了一辈子,度过无数生死,最终却栽在你这不起眼的小辈手上。” 江河只道: “你太过自以为是了。” “自以为是么……或许你说的没错吧。” 青玄子叹息一声, “因为我的自以为是,才让酥酥落得这个下场……” 自他道心崩塌,灵台崩碎的那一刻,便已经证明他肯定了江河的说辞。 他若真一意孤行,那道心反倒不会受到影响。 他先前怒吼,只是因为不愿接受自己作为‘父亲’的失败。 可事实已经注定了一切。 在痛苦与悲愤过后,也便只剩下了接受。 他的目光有些迷离,似是不再想提及这个失败的话题。 他转而道: “明河,你今日本有逃离此地的机会,为何还选择冒险留下?” 生灵洲何其庞大,铜钟被毁,饶是他想追江河至天涯海角,也注定是大海捞针。 青玄子想在死前做个明白鬼。 “为什么?” 江河见青玄子灵台崩碎,身躯飘摇,似已行将就木,便也回答道, “你还记得你曾经说过的话么?” “你指什么?” 青玄子只能做到紧盯着江河,他那本就灰白的白发显得更为干枯,那脸上的皱纹也愈发深重,灵台的崩碎,连带着他的语气也不如先前般愤怒了。 “你说,我只渴望‘活着’,而‘活着’本身,却只需要活着,它是没有上限的——你错了。” “我又错了?” “当然。” 他平淡道, “活着,其实是有上限的。 一个人活在世上,不能只追求‘活着’。就比如我,我想活下去,但我也想好好的活下去,我想我所在乎的人,都能好好的活下去——我也想有尊严的活下去。 这便是活着的上限。” “在乎的人……有尊严么……”青玄子愣了愣。 “是啊。你曾说我冷血而有情,我觉得你其实说的挺对的。我的确无情——我漠视了孙二才去死,利用了顾青山达成我逃离的计划,为了活下去,我几乎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可这不代表我不会愧疚。” 漠视与利用,是他冷血的体现。 但愧疚,却又恰恰表明了他有情。 江河回想着今日所发生的一切,摇了摇头: “如果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我今天或许真的就逃走了。你也不过是鸠占鹊巢,对这剑山的风貌并不熟悉,我躲入深山老林之中,未必不会有一条生路。 但当我意识到,也许我眼前并非只有一条路时,我便无论如何也无法离开了。” “还有什么,其它的路么?”青玄子微微眯着眼睛。 “杀了你。” 江河毫不避讳, “这很冒险,你我之间实力差距实在太大,哪怕我猜出了你的道心,有着能让你道心崩碎的可能,也仍然无法否认这很冒险——也许动辄就会因意外,而丢失了性命。” “明知这么做,送死的可能性更大,你却仍然选择留在道观等我?” 青玄子虚弱地回应着,语气间却是有些欣赏, “你当真是心性过人。” “师傅谬赞了。” 江河笑道, “其实这么做,更多的是为了心里的一口气—— 纵使我曾漠视过一切,但我内心仍旧是一个拥有‘人性’的人。 只要有可能,只要有机会,我便一定会去做我真正想做的事。” 曾经漠视孙二才离去,是因为江河看不到杀死青玄子的可能。 但在知晓了一切原委后,他看到了这个可能。 所以,他才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留下。 江秋皙说的没错,他的确是一个赌徒。 这次,他只是压上了他的性命,赌回了自己的尊严。 江河用双指对准青玄子的心口,以‘死剑’的架势,调动起灵台中,所汲取的全部灵气。 先前汲取阮酥酥灵丹中的灵气,已经让他恢复了半数有余,方才又通过转化郁气而补充了一些灵气,他那时常耗干的灵台里,如今藏匿的灵气其实相当可观。 青玄子曾经是地境修士,纵使他因保全阮酥酥意识而跌境,如今又道心崩碎,江河也仍然没有把握能靠这一剑杀了他。 但,自己已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到了最好。 剩下的,便全看天意。 ‘死剑’,便是要致人以死地的剑。 在面对铜钟时,江河尚需想一想,为何要致它于死地,如何才能挥出这一剑。 但唯独面对青玄子时,他连考虑都不必要。 只需想想被抽成干尸的孙二才,便足以让江河去斩杀青玄子千万次。 江河笑着,看向青玄子的瞳孔却迸发着无穷杀意: “如今想来,您似乎很喜欢送道观的弟子们‘还俗’去?” “今日,徒儿也便遂了您的愿。” “师父,这是徒儿最后喊您一声师父了。” 毕竟你也确实教了我很多东西。 “而今,徒儿也会送您,还俗去——” 灵台中尽数的灵力,沿着指尖爆发的剑气自青玄子的心口炸开。 青玄子的胸膛前,骤然开出一朵殷红的血花。 喉咙感到一股腥甜,青玄子感到自己的肺腑都如被刀割般疼痛、震动。 一口鲜血自他口中忽而喷出,喷在江河湿透的纳衣上—— “咳咳!咳咳!” 青玄子的瞳孔兀地扩散,但他却转而笑了。 许是已经黎明时分,天幕中乌云仍在,却也有微微天光自云间透露而下,让江河能够看清青玄子的笑容。 他笑得很诡异,饶是冰冷的雨夜,也不如他那诡异的笑容让人胆寒。 他心口炸开,却仍然能艰难地开口: “好徒儿,你未免……有些太小看我们修士了啊。” “什么?” 江河没想到,心脏都被剑气扫碎的青玄子,竟还能维持住自己的一线生机! “道心已失,灵台崩碎,为师早就命不久矣。” 青玄子口含鲜血,诡异笑道, “可你百般算计为师,又亲手毁了为师为锻炼酥酥神魂,所准备的铜钟——为师,又怎么可能轻易地放过你!” 他缓缓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乌云中忽然有黄雷闪烁,江河借着雷光与天光,看清了青玄子手中的动作! 他竟早已暗自掐诀,调动灵台中仅存的灵气! “好徒儿,今日,你便陪为师,一同奔赴那黄泉之路吧!” 青玄子大笑起来。 糟糕! 怪不得这老道士死到临头,还有闲心与自己多作交谈,原来是早有准备! 江河万万没想到,这青玄子还有保全生机的法子,一时间大呼大意。 可此时‘死剑’挥出,灵气耗尽,那股虚弱感又袭遍了江河全身,江河被青玄子压在身下,根本没有起身逃走的余力! “糟糕——” 他艰难地咬牙。 这修仙世界,果真不能太过想当然。 他只当人失去了心脏,便会立即死亡,却忘了这不讲理的世界,兴许头断了都能让人活下来,充当那山海经里的‘刑天’! “徒儿,你便与为师,一同上路吧——” 江河看着那法诀已成,终是有些心灰意冷的闭上双眼。 事已至此,他已无力再作反抗。 只希望死时的痛苦,能别那么强烈吧…… 老老实实投胎,兴许还能回到那现代社会。 “轰隆!” 一声剧烈雷鸣响彻整个天地,好似这巍峨高山都被那雷声震地颤颤巍巍—— 可那预想中的痛楚并未自周身传来。 江河仍能听到那细密的雨声,和呼啸风声。 “扑通——” 他感到骑在身上的老人,似乎栽倒在了一旁。 什么玩意儿? 意识到自己并未死去的江河,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难不成,青玄子办的事情太过天怒人怨,被天雷给劈了? 他连忙睁开了双眼。 清凉的雨水流淌在他的整张脸上,平复着他劫后余生的不安,有那乌云外的微微天光存在,江河看清了倒在地上的那个人—— 赫然正是青玄子无误。 可他身上并无焦黑,亦无‘死剑’之外的伤痕,又怎会忽然晕倒? 正疑惑不解之时,江河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呼唤: “嘿,看哪儿呢?” 两耳难免因此动了动,江河连忙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却直接呆愣在了原地。 却见黎明的微光下,有一明艳姑娘,正站在不远的一旁。 她身着深蓝纳衣,浑身被雨水浸湿,脑后有红绳梳起利落的高马尾,凌乱的发丝与露水一同沾在白皙的额头,很是吸引视线。 顾青山正单手拄着一根一人高的铁铲在地,那好看的凤眼凛冽动人,正上下打量着不知所措的江河。 见江河愣在原地,迟迟不语,她不由瘪了瘪嘴,轻轻撩起碍眼的发丝,哼道: “干嘛不说话?你难道不知道,被人救了以后,要和救命恩人道谢的吗?” 第46章 杀人不摸尸,是要掉追读的 江河紧紧盯着那站在晨曦天光下,衬得明媚动人的姑娘,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 “你……你怎么在这里?” 顾青山撩了撩发丝,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手持铁铲轻轻杵了杵地面,轻哼道: “道谢。” “你不是应该下山了吗?” “道谢!” “谢谢?”江河有点想唱首歌,但想了想觉得是个烂梗,就没唱出来折磨她。 “哼。” 江河看出来了,顾青山心里还积蓄着小脾气。 不过他也能理解,毕竟被自己摆了那么一道,任谁也不可能不当回事。 所以……她是发现了我没安好心了么? 果不其然,在感谢之后顾青山仍然没给什么好脸色,只是继续道: “再跟我道歉。” “抱歉。” 这次江河很老实,没再多说什么。 听到江河的歉意还算真诚,顾青山便也没再说什么,缓缓走到江河的身前,又将她的小手递了过来。 江河愣了愣,也明白对方是原谅了自己,便将手搭在了对方的手上,借力站起身来。 把江河拉起来后,顾青山便匆匆甩开了手,仍然没多说什么。 气氛有些尴尬,江河只得先声开口道: “所以,你其实一直没离开道观么?” 这也不是什么很难猜到的事情。 顾青山身为一介凡人,脚力不可能有青玄子快。 青玄子既没有将顾青山抓回来,那在相同的时间里,顾青山不可能有时间返回青玄观。 那顾青山如今及时救场,便也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我觉得以你的为人,放我下山肯定没安好心。我就按照你的计划,把道观里的那三个人赶下山后,躲在第一个弟子的屋里蒙上了被子。” 顾青山解释途中,用那漂亮的眼眸轻轻瞥向江河,愣是先翻了个白眼再回话。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不过……你胆子也挺大的。”江河轻轻咳嗽了两声,回答道。 她将三位弟子赶下山去,而选择自己留在道观中,这的确能够混淆青玄子的视听。 但她无外乎也是在赌——赌青玄子在观察到所有人的位置之后,不会前往弟子的住处先探个究竟。 赌对了,届时便可等待时机,偷偷跟踪江河一同下山。 赌错了,也便赌错了,总之前后脚都不过一个‘死’字。 既然只是早死或晚死的问题,那便值得一赌。 而事实是,她对于青玄子而言真的很重要,致使关心则乱,让青玄子没有第一时间去弟子的屋舍里瞧一瞧。 “我也当你是在夸我了。”顾青山冷哼道。 江河理解对方火气大,只得讪笑一声,作揖行礼: “总之,多谢顾姑娘出手相救了……若不是你及时救场,我可能真要和这老比登同归于尽了。” 想起青玄子那临死前孤注一掷的阴笑,江河便感到一阵后怕。 他当时真有点想要认命了。 毕竟自己灵台亏空,体力见底,根本不剩下多少反抗之力。 “客气,被你们关在这道观里这么久,我本来也很不爽了。” 顾青山又杵了杵她手上的那杆铁铲。 被强行留在这道观里,虽然没受什么伤,甚至还把原来的刀伤都养好了七八分。 但被江河特意提醒后的胆战心惊、意识到道观诡异后的惴惴不安,以及对有家不能回而感到的怨念,让顾青山动起手来丝毫不留情半分。 江河瞧着她的样子便开始寻思—— 这铁铲应该就是导致青玄子饮恨当场的凶器了。 铁铲撞在青玄子后脑的声音,应当是与雷声同时响在了耳边,这才让他没能立即意识到自己获救。 “那顾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多日以来的朝夕相处,没有谁比江河还了解顾青山的身体状况,所以他也没有多作关心,只直入主题道。 “回家。” 顾青山直截了当地答道, “虽然知道前线战报已经失去了时效性,但我肯定是要回家的。” 她还记得自己的任务,更何况她本就是大鲤人士,有着自己的家,而不似江河这般漂泊无依。 想到此,她也不免疑惑地看向江河,问道: “那你呢?你师父已经被你亲手杀了,接下来你要到哪里去?也要回家么?我记得你也是我大鲤之人。” “回家么……” 江河苦笑着摇了摇头。 说起来,他已经没有家了啊。 如果是原主的话,在经历了这一切后,也许的确会先返回家里一趟。 毕竟原主的确是大鲤郊外的一位农户人家,被青玄子花五十两银子买来,带到了道观里。 但这副身体里的灵魂已不再是大鲤江河,而是地球江河,后者对那原主的父母、以及自己是大鲤子民这件事,并没有多么深厚的认同感。 虽然拥有着原主的记忆,但那些记忆从来只是作为江河认知这个世界的参考,原主对于这世界一切的感情与意识,都未曾影响到江河。 江河很清楚自己是谁。 他想了想,道: “青玄子拿五十两银子把我买下,我和父母早就没了关系,也没有什么回去的理由了。更何况,我既已踏上修行一途,注定和他们是陌路之人,也没必要去打扰他们。” 这只是江河的一个说辞,但在顾青山听来,却像是‘因被卖给青玄子,而对父母感到了失望’。 虽然她也不觉得修仙有什么好失望的,天底下多少人终其一生想寻仙问道,都始终没那个机会。 不过,江河的修仙之路,也十分坎坷就是了。 她的余光又瞥了瞥倒在地上,气息尽绝的青玄子。 如此一来,她也不便多说什么,只道: “你要是没什么去处,不如跟我走。” “嗯?跟你走?” 江河疑惑地看向顾青山, “真要说起来,我这也算是摆了你一道,你这么好心么?” 顾青山倒是没特别在意: “不管怎么说,你也都算救了我,还照顾了我这么多天,又在最后关头迷途知返,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便当作功过相抵了。 既如此,我们毕竟共事一场,你如今又没个去处,我家也不算拮据清贫,为你提供一个暂时的住处还是没问题的。” 她这也是真心话。 虽然江河骗了自己,但无外乎是为了求生,此乃人之常情。 她虽感到气愤,却也觉得二人非亲非故,对方没必要为自己一个陌生人而冒险。 说到底,人家凭什么要为她考虑?凭她长得好看么? 所以她能够理解江河。 但倘若仅限于此的话,她并不会邀请江河与自己同行,甚至都不会出手救他,而是任由他与青玄子同归于尽。 如今选择邀请江河,为他暂时提供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也无外乎为了江河的那句话—— “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可这不代表我不会愧疚。” 在青玄子意识到爱女已故,大喊“是谁”的时候。 道观的屋舍也被青玄子暴动的灵气吹的摇摇欲坠,顾青山不得不因此离开屋舍,躲在相对安全的远处遥遥观望。 随后她便见到了戏谑发笑的江河,又亲身旁观了这‘师慈徒孝’的一切。 二人的争执与辩驳,也被她尽数听在耳中。 江河在之后说了许多真心话,在她听来都很不错。 对许多事情的理解,亦与她不谋而合。 所以她想: 这个江河也许是个自私的混蛋,但能说出这些话来,也一定不是个坏人。 所以她才在见到青玄子妄图施术,与江河同归于尽时,悄悄摸了过去,出手给予了对方最后一击。 又在此时,适当给予江河一个暂居的住处。 但江河不懂,所以他挑了挑眉,难免怀疑道: “你莫不是要揽我去你们国家当什么国师?我先说好,我不过人二之境,于修行一道而言只算初学乍练,担不起这么大的重任。” “你对自己是不是太自信了些?就凭你这拿别人当诱饵,只为自己能逃出生天的品性,真让你当上了国师,我只怕你会为求自保,把我们大鲤尽数卖给蛮国去。” “别尬黑,我从不做卖国贼。” “谁知道呢?” “……” 不得不承认,短暂的相处下来,顾青山对自己的性格也算是多少了解,这显得自己的辩解苍白且无力。 江河不愿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聊,想了想,便道: “跟你回家……倒也并无不可,只是还望暂且先等上片刻,让我处理些事情。” “不是跟我回家,是被我收留!”顾青山越听越怪,辩解道。 “你说得对。” 江河也不多杠, “总之,如果你不是很急的话,不妨多等等。” “你要做什么?” “摸尸。” 江河说着,便自顾自地走到了青玄子的身边,又独自蹲了下来。 只能说,青玄子走的时候并不安详。 由于是死在铁铲的重击之下,那发髻都被顾青山的力道拍在了一旁,他披散着灰白长发倒在地上,凸起的双眼仍骇人地睁着。想来是死到临头,也没想通自己是怎么离开人世的。 他的心口已然被‘死剑’的无形剑气贯穿,形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空洞。 但好在,身体的其他部位还完好无损,这给了江河好好查探的机会。 作为一个曾经的网文作者,江河深刻明白一个道理—— 杀人不摸尸,是要掉追读的。 读者辛辛苦苦看你打了个大boss,总要看看对方死后还发挥了怎样的余温不是? 这就和打完团本,一定得摸尸看boss爆了什么好装备是一个道理。 不然费那么大劲儿,打那么老难一团本是为了什么? 青玄子修行百年岁月,多日以来更是展露了术法、符箓、炼丹等层出不穷的手段。 想必,他生前应当攒下了相当厚实的家底吧? 第47章 可悲的一生(4000字大章) 青玄子的尸身还算完好,江河也没多犹豫,率先拉起他的手臂,向他的衣袖里瞧去。 江河总见青玄子一模自己袖子,就能掏出伤药、功法、符箓等诸多事物,想必那什么储物袋就藏在他的袖子里。 但向着那袖口望去,江河却并未瞧到什么或精致或朴素的储物袋。 那当真只是个衣袖而已。 “怎么可能?”江河愣了愣。 且不说多日以来青玄子的动作,就那日青玄子将自己带到偏殿时,便是将偏殿诸多的书籍随风装入了衣袖之中。 那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呢? 也没见青玄子换什么衣服啊? 江河觉得有猫腻,寻思片刻,便牵引起灵台的些许混沌之气,将其注入自己的双瞳之中。 当眼前再次浮现各色灵气的色彩时,江河连忙把目光放到青玄子的衣袖里。 “果然。” 江河惊喜道。 却见青玄子的衣袖中,潜伏着相当浓郁的灰白灵光,它们大多聚于袖口偏里的一侧,只要在袖子里将手向里侧轻轻一弯,便能够到那处灵光。 双瞳的灵气散去,江河连忙把手伸向衣袖里,摸索起来。 有了先前的探查,找到衣袖里的端倪并不算难,不多时,江河便捏紧袖子内测的一片布匹,将其硬生拽了出来。 只见一个手掌大小的棕灰色布兜,被江河牢牢握在了手里。 “这是什么?” 顾青山一直候在一旁,瞧着江河宛如个变态般对青玄子摸来摸去,一直未曾吭声。 如今瞧见真有结果,也好奇多问了一句。 “这是修士用的储物袋。”江河也不清楚这玩意儿具体叫什么,粗略回答道,“别看这么小一个袋子,里面估计有不少好东西。” 江河说着,便扒开储物袋瞪着眼睛往里瞅。 布兜内里,便如有一个立方空间般,青玄子的家产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立方空间里,极为赏心悦目。 也让江河在短时间内,分辨出里面都装了些什么物件。 只是一眼扫过去,却也难免觉得失望。 大抵是遗留下来的丹药、符箓,数量不多,粗略扫过去似乎只有二十几瓶。 它们分门别类的搁置在角落,但具体的作用还需要江河慢慢去探究琢磨。 原本偏殿里的大多书籍都不翼而飞,想来是青玄子嫌占地方,不知何时将其尽数毁掉了。 还有少数的功法典籍留在其中,江河粗略的查阅了一遍,大多都是与‘风灵气’有关的秘籍,或是些画符炼药的藏书,还有些看起来还不错的术法,但目前他没什么时间修习。 青玄子似乎并未藏有什么法宝灵器,唯一常用的一根拂尘,正静静躺在立方空间里,算是对江河唯一的安慰。 想起那能伸长或缩短的麈尾,江河觉得马马虎虎勉强能用,只等这几天好好琢磨琢磨这根拂尘的用法。 随后,便是一小袋的平安玉。 那平安玉正中掏空,作翠绿色状,看起来和平常翡翠并无不同。 只是掺杂着还算充沛的灵气而已。 这难不成是生灵洲修士的通用货币么? 类似于灵石那种东西? 江河深知‘货币’的概念,无非是用作交换的一般等价物,至于姓名叫什么,如何材质、样貌,反而都是些不重要的东西。 交由顾青山观摩,她一个久经沙场的凡人,也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江河也便只能将其收回去,等待日后再作实验研究。 如此看来,其实青玄子的家底没多厚,真正称得上有极高价值的,似乎也只有那根可用作武器的拂尘了。 “唉……” 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但江河也只能接受。 也许是青玄子为了寻找拯救阮酥酥的方法,而散尽了家财吧,江河觉得但凡自己活上一百年,也绝对不可能只剩下这么点东西。 江河把青玄子的储物袋贴在了自己的衣袖里,那棕灰色的布兜便宛如融合到了衣袖里一般,消失地无影无踪。 “原来书中说的袖里乾坤,是这个意思。” 顾青山觉得颇为有趣,惊奇道。 江河笑了笑,没搭腔,又将目光放在了青玄子的丹田处。 已有蕴含微风的灵丹,自他的身体里脱颖而出,浮在了腹上三指远的位置上。 那灵丹的躯壳缺了半块,就连仅剩的部位都已龟裂,想来是青玄子道心崩塌后的后遗症。 江河能感受到,里面尚还蕴含着诸多灵气,并不逊色于阮酥酥留下的那颗。 他思索了片刻,便向顾青山道: “我接下来要恢复些灵气,不然身体虚弱无法赶路,你且帮我好好看着一旁。” “那你动作快些。” 顾青山虽然很想早点赶回家,但剑山距离锦京城的路程并不算短,也不能急于一时,便也应下了江河的合理需求。 见顾青山善解人意,江河便又道谢一声,转而开始观想起无名功法,开始汲取灵丹中的灵气。 他又坐到了那一片虚无之中。 其实他本可以不去冒险,汲取青玄子的灵丹的。 毕竟虽然尚有灵气剩余,但只要汲取了灵丹,便注定会被死者的执念与意识所冲击。 但江河对青玄子的手段,仍是有些未待解答的疑惑。 诸如那修习‘阴血’的法子从何而来、前十二位大师兄都是为何而死、这青玄子本有一身清流刚正的法力,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汲取他人气血的功法…… 既然已经身处疑惑之中,便不能再一知半解。 了解到这些有关青玄子的内幕,总归是有好处的。 想罢,他便着眼于眼前的画卷之中,想看看青玄子能否留下什么有用的意识。 许是距离青玄子死亡的时间尚短,江河所能看到的,不再是如观想阮酥酥意识时的片段。 他竟是从青玄子的少年时期开始看起—— 那时的青玄子因父亲好赌,而家道中落。 待父亲败光家产,上吊自尽后,母亲也因一场大病而一命呜呼。 走亲访友,却投宿无门的青玄子,绝望之下欲要投河离去,却恰巧被一道人看重,拜入到一小小宗门之中,作为那道人的亲传弟子,开始参悟长生大道。 江河心想,也许青玄子那偏激的性格,早在年幼时便已然有了地基。 青玄子颇有天赋,灵台与天地间的风灵气更为亲和,这为他的修行提供了极为出众的上限。 于宗门修行二十载后,修为小有所成,抵达人六之境。 随后他感到自己居于瓶颈,为寻求突破之法,便拜别师尊,离开宗门,前往整个生灵洲游历。 这段时间里,他先屠杀欺辱过自己的亲邻满门,斩去心魔。 后又踏过秘境、结识诸多道友,争名夺利,为长生修道而冒险拼命。 他曾生死一线,也曾与虎谋皮,在修行界的摸爬滚打,让他对力量与长生的认知更深一层—— 这看似美好的修行界,却比那凡俗人世还要吃人。 在世间游历修行三十年,他已有六十岁,已然塑起那至高的第九级阶梯。 灵台五境,每突破一境,便要经历一劫,雷劫降下而不身死道消者,便能蜕去曾经凡胎,迎来一次升华。 而在抵达人九境之后,青玄子在夯实地基的同时,又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准备渡劫之法。 但天不遂人愿。 算上寻求都渡劫之法的时日,这场雷劫,青玄子等了五十年。 那时,他已有一百一十岁。 青玄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人一境突破至人九境,只花了五十年有余的自己,竟是始终找不到人境与地境之间的契机。 故而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却唯独没算准雷劫来临的时间。 凡人一生寿元不过七十左右,而人境修士的寿命,充其量不过百年有余。 等了几十年,却迟迟不见天雷落下的的青玄子,只能一点点感受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发觉得不安、绝望—— 这时,师父寿命已尽、羽化‘登仙’的噩耗,又同时传入了他的耳中。 那地境的师父,坐拥五百年岁月的师父,救下了欲要投河的青玄子,却栽倒进时间的长河里。 青玄子终于认清了对死亡的恐惧。 他也因此变得易怒、变得焦躁、变得阴晴不定—— 但好在,他认识了一位同为修道之人的姑娘。 她是师父旧友的弟子,二人于师父的‘登仙礼’上相遇。 这位姑娘抚平了青玄子的痛苦,又愈发让青玄子坚定了活下去的意志。 终于,在她的帮助下,青玄子又撑过了十年,于一百二十余岁时,迎来了让他升华的雷劫。 他早已准备充分,雷劫的洗礼让他突破至另一番天地,拥抱起又一个百年时光。 同时,阮酥酥也在此时一同诞下。 阮酥酥似是受到上天眷顾,生来便又华光时现,这预示她自出生起便注定不凡。 在青玄子与其妻子的教导下,仅仅过了三十年,阮酥酥便突破人九之境,并在青玄子夫妻的护法、准备下历经了雷劫,抵达地一境。 如此逆天的修行速度,定是拥有登仙之能。 青玄子与妻子一同商量着,莫要因自己的见识浅薄,而耽误了阮酥酥的飞升之路,便将阮酥酥送上那更高层次的宗门。 但这等计划尚未实施,他的妻子便寿终正寝,离开了人世—— 她与青玄子、阮酥酥不同,人的天赋自出生起便有上天注定,她的上限便已经至此。 而阮酥酥,也在五年后,爱上了一介凡人。 再然后,便是无休止境的争执。 直至他心狠杀掉了那个凡人,直至连阮酥酥都倒在了血泊中。 青玄子自心底不愿承认自己的过失,他更无法理解阮酥酥为何自尽,只当她是为了忤逆自己,而一时冲动才生起了自尽的念头。 他散去了自己于地境的半数修为,保全了阮酥酥仅剩的意识。 又想在他仅剩不足十年的时间里,寻找到救活阮酥酥的方法。 为此他散尽了全部的家财,走遍大江南北寻找着复活阮酥酥的可能。 再之后,那画卷却有些模糊了。 江河不知发生了什么,他无法看清青玄子那段时光的经历,只能得知他的确成功寻找到了方法。 青玄子似是得到了一种,能帮助残存意识‘夺舍’的法子—— 先泯灭一个完好灵魂的意识,将那意识填充到灵魂中予以补全,再积五脏六腑之气,汇女子之‘阴血’,装入到一副崭新的躯壳之中。 由于自己仅剩的时间有限,他无法寻找到一个合适的鼎炉一蹴而就,只能选择广撒网的方式,让不同的弟子修行其一,再由他汇聚到一起。 这般行事效果固然不好,但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前十二位大师兄里,为首的大师兄修行神魂,以待人三境后神魂成型,用以被青玄子泯灭意识。 剩下的十一位,便是修五脏六腑之气。 诸如前一位大师兄,那仿佛奖励自己百八十次的虚脱模样,皆是因为他所修行的肾气被不断抽离所致。 而原主江河,本是没有倘若找不到‘阴血’,便以‘阳血’替代的替代品。 倘若汇聚于阳血供养阴魂,哪怕成功复活,也定是会出些更为繁琐的麻烦。 恰逢遇到了孙二才,男身属阴,江河便成为了食之无味的鸡肋。 青玄子似是知晓哪怕救活阮酥酥,自己也时日无多,又见江河心性颇佳,天赋亦是不错,便把江河看作了衣钵传承之人。 如此一来,待自己寿元耗尽后,复活的阮酥酥也能有个照应,不至于孤苦伶仃。 甚至还自以为是的认为,如果两人相处的不错,那阮酥酥想要的爱情,也能一并还给她。 但最终却没能料到,阮酥酥从没想过复活,江河也从未想过做他的弟子。 他一切源于阮酥酥的规划,也便功亏一篑。 这便是青玄子的一生。 “可悲的一生。” 江河喃喃道。 青玄子所惧怕的‘寿终正寝’,并非全无道理。 他的前半生,见识过太多意气风发的修行之人,最终死在了时间的利刃下。 就连他身居地境,仿佛无所不能的师父亦是如此。 甚至连他,都曾亲身经历过,名为‘时间’的死神不断追赶着他的恐惧。 可那未必是阮酥酥所追求的。 正如青玄子的妻子所言:“没有谁能与时间作对。” 他的妻子坦然接受了死亡,可青玄子却不能。 他未必是接受不了自己的死亡—— 他是接受不了阮酥酥的死亡。 哪怕那时他肯定已经不在,但他仍然害怕爱女在被时间追赶之时,如他一般变得易怒、坠入恐惧。 所以当女儿诉说着她并不追求那长生大道时,他才觉得荒唐。 他以为自己是在为阮酥酥好。 但阮酥酥却并不这么认为。 这关乎亲情的鸿沟自建立之始,便只能等待时间将他们消解。 他们皆是修行之人,最不缺的便是时间。 他们本都拥有着还算漫长的人生,本都还有着解开这份隔阂的机会。 但却因为青玄子一个人的偏执,毁尽了这一切。 青玄子自以为倾尽一切的,却正是阮酥酥所不需要的。 阮酥酥所真正需要的,却又被青玄子真正毁了个干净。 何其讽刺,又何其可悲。 第48章 离观,回家 江河摇了摇头,退出了对青玄子一生的观想。 当他回过神来,重新将这破败道观的一切尽收眼底时,他却不免感觉到了几分复杂。 他连忙摇头,将有关青玄子的记忆暂且忘却,又回顾起自己曾经的生活,让自己不至于被青玄子的意识所影响。 毕竟按宗主大人的话来说,这么做风险虽然极小,并不代表不存在。 “你怎么了?” 正待这么做着,顾青山的声音忽地落入耳边, “刚才喊那么大声做什么,吓了我一跳。” “嗯?我喊了?” 江河不明所以地一愣,转而发现自己全身都是冷汗。 紧接着,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发生了莫大的改变。 他发觉自己的皮肤变得更光滑白皙,随手挥拳便带出些许劲风,显然是更有力起来了。 惊疑之下,他连忙感受起丹田处的灵台,整个人却霎时一愣—— 那由无形混沌之气所凝成的灵台,赫然有了第三级台阶的轮廓! “这么一会儿……我就人三境了?” 江河大惊,连忙看向自己手中青玄子的灵丹,却见那灵丹已然变的晦暗不堪,失去了光泽。 他轻轻一捏,那灵丹便转瞬间化为了齑粉,只待微风一吹,便似灰尘般散在了空中。 他竟是将青玄子的灵丹都吸干了!? “你是把他的骨灰都扬了么……”顾青山愣愣道。 江河没接茬,只是问道: “刚才我喊出来了么?是不是喊过之后,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顾青山也能看出江河皮肤的变化,虽然他左半边脸上的脓疮并未消散,但手臂上的诸多脓包却是已然不见,便轻轻点了点头。 “这观想之法,竟还有着这般功能?” 江河没想到,汲取灵丹修行,破境便如喝水般畅快。 这种感觉,就像是身体被托管了一样,由于意识在观想功法,所以自己甚至都未曾感受到冲击灵台、塑造灵台的疼痛。 就连江河也说不出来,这究竟是福还是祸。 毕竟突破若是太容易的话,难免会造成心境不稳,急于求成,最终落得个急功近利的下场。 但这种既定之事,无论满意与否,都不是江河能够左右的,他既下定决心修行此法,便也只得乐见其成。 但日后,还需多加注意才是啊。 “你还要愣在那里多久啊?” 顾青山见江河一直沉思不语,终是催促了起来, “这都过了两个时辰了,雨都被等停了,太阳都被等出来了,你是走还是不走?” “两个时辰!?”江河大惊,“原来过去了这么久么?” 他只觉得自己像是看了场标准时长的电影,又因青玄子经历丰富,而看得津津有味,却是没想到已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 顾青山话也没说,只冷哼一声,指了指天。 江河顺着她如玉的指尖看去,却见那天穹的乌云已敛去几分,有朝阳穿透灰白乌云,露出了云雾外的青天。 和煦的阳光挥洒下来,照拂在青葱翠绿的剑山中、青石板上、他的眼前。 鼻息间是雨后初晴的泥土芳香,耳边是飞来鸟雀的清脆啼鸣。 他这才意识到,雨原来已经停了。 “不好意思,顾姑娘,没想到突破境界竟然耽搁了这么久。” 江河不知道这一天自己究竟道了几次歉,但他仍然真诚的说道。 顾青山狐疑地看着江河,想到对这些‘仙人’而言,修为境界可是如命根子般重要的事情,也便只能选择理解。 但理解归理解,生气也是真的生气。 她又杵了杵铁铲,头轻轻一瞥撇: “道歉又有什么用,能不能来点实质的?” 江河挑了挑眉:“那顾姑娘的意思是……” “你白让我等了这么久,便是亏欠于我。那我今日若是原谅了你,日后也便不必帮你洗被子了,如何?” 江河愣了愣,这才想起来,初次为顾青山疗伤时,因为伤势颇重,血迹沾染在了被褥上,而随意提起的玩笑话。 “噗——” “你笑什么?”顾青山更气了。 没想到这人竟如此不识好歹,给台阶也不知道下,硬搁那傻乐! “不是——不好意思,没忍住。” 江河憋了半天笑,才终于止住了, “我是没想到,顾姑娘竟还有这般可爱的一面。” 这话说的顾青山小脸一红,她有些气急,手上铁铲宛如银枪,于她手中先挽起一朵枪花,随后便随着呼啸风声,扫向了不远处的江河—— 那动作本是极快,但在江河的眼中却宛如蜗牛迟钝,他只微微一个侧步,便躲过了这一记突如其来的横扫。 顾青山本也没指望能打中江河,自己这个凡人有几番斤两,她还是心知肚明的。 见江河躲过,也懒得多搭理他,只道: “那你便在这里傻乐吧,我真是有病才等你大半天!” 说着,便气呼呼地要向后山走去。 鞋靴踏在地面上的声音颇重,噔噔蹬的,想来是真的有些恼火。 可她走了好半会儿,仍没听见身后传来跟上的声音,不免疑惑的回过头。 却见江河站起身后,却并未有所动作。 “你真不和我走?”她疑惑道。 “不是。” 江河摇了摇头, “我们不从后山走,我知道有另一条下山的路,现在雨后初晴,那条后山小径太过泥泞,容易滑坡。我们换条好走的路。” 她听罢,也不多搭腔,而是又噔噔蹬地踏回来,与江河擦肩而过。 “顾姑娘,再等我片刻。” 江河的声音忽然从她脑后传来,这不由让她恼怒地扭过头来:“你又想做什么——” 她话音刚落,却只见到江河正向着那眼前的后山,轻轻挥着手臂。 他的动作有些轻柔,这让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 江河停下了动作,转过了身,回答道: “没什么,简单道个别。” “道别?和谁道别?”顾青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孙——” 江河刚想回答,却转瞬间愣了半晌。 他又想起了那人微微眯着眼睛,贼眉鼠眼地把手伸向裤腰的模样。 他也想起了,那宁静的月光下,那人鼓足勇气呼喊的话语。 “江河!我不过是想和你交个朋友而已,你至于这么咄咄逼人吗!” 江河愣了愣,又笑了笑,只轻轻答道: “一个朋友。” 二才啊。 虽然哥们没救下你,但哥们也不是真的就逃之夭夭,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我没能力救下你,但我至少有能力帮你报仇不是? 倘若你真有那所谓的在天之灵,也应当能够安息了吧? 下辈子,别再这么傻了。 顾青山见江河只是缅怀的笑着,却什么也没说,一时间也不知是否该提起上路一事。 江河见这姑娘犹犹豫豫的,便猜出她一定是又在考虑自己的感受了。 于是便用手腕,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走吧顾姑娘,我们可以上路了。” 顾青山扭了扭肩膀,总觉得肩头有点莫名的不舒服,但一时间又说不上来为何。 无奈之下,便只得冷冷瞥了江河一眼: “你能不能别碰我?” “那我再跟你道声歉?” “你今天跟我道歉那么多次,唯独这次是最没有诚意的。” “这都能听得出来?” “登徒子。” “我为了不让你误会,特意用手腕拍的你啊?” “登徒子。” “今天的太阳可真大啊。” “登徒子。” “很好,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我等你气消了再找你。” 灰白的乌云逐渐向着两头散去,展露出无边而明媚的青天。 阳光洒在身上的暖意,蒸腾着一夜风雨在深蓝纳衣上遗留的湿润。 这种感觉分外舒适,让人的心境都一下子平和了起来。 江河与顾青山停下了拌嘴,似是心有灵犀的对视了一眼。 “还挺暖和的。”江河主动道。 “确实。”顾青山连连点头。 “竟然被你给学会了。”江河惊奇道。 “耳濡目染罢了。” “那我们上路?” 顾青山率先迈出了步子,又斩钉截铁道: “是回家。” 江河明了,便也匆匆跟上了她的步伐: “好,那就依顾姑娘所言—— 我们离观,回家!” 第49章 异乡人 寂静的密林里,枝繁叶茂,尚不能有半分月光透过枝叶的间隙,洒落在青草林地上。 “哒哒——” 剑山的山脚下,有一条遍布藤蔓苔藓的石阶小径,因而实在是有些光滑。 两个蓬头垢面、衣冠不洁的山顶野人,便自那小径中一步一脚印地缓缓走下。 “总算是下山了。” 江河长舒了一口气,整个身子也随之放松下来。 顾青山默默跟在一旁,并不吱声。 因为她现在心情欠佳。 毕竟单从面上来看,两个人衣着样貌并不十分好看。 七日以来,他们少有休憩,始终在下山路上徘徊,却不曾找到一处可以沐浴洗漱之地。 这剑山上虽还留有少许剑宗留下的石阶小径,但下山过程中难免让衣衫沾染上泥土沙尘,七日的累积下,两个人便似蓬头垢面的流浪汉,模样颇为凄惨。 毕竟曾经也历经沙场,多日不曾洗漱沐浴也算是常事,故而顾青山只是心情欠佳,而非闹起脾气。 江河的心情倒还不错。 毕竟他们总归是下山了。 说起来,还要感谢一千年前的宗主大人,否则他们兴许还要在这山中游离更久的时间。 在江河修习死剑的那几日,他便事先与江秋皙沟通过,如何下山这个问题。 青玄观毕竟是建在剑宗的遗址上,哪怕这山里经过千年岁月的洗礼,也终归是与千年前大同小异,江河只需详细地描述大致的地理风貌与位置,江秋皙便能在千年前对照着分辨—— 当然,江河描述的有些抽象。 比如这有一座很大的广场,那有一座不矮的山峰什么的…… 不过,江宗主还是比他要靠谱太多了。 在江秋皙的帮助下,江河得知青玄观的位置,不过是剑山侧峰的半山腰,向来是杂役弟子出入的场所,并得知了除后山小径之外的另一条下山路。 那后山小径是通向药园的,若是下山难免要绕更久的圈子。 于是,江河便计划着毁钟后,从第二条小路偷偷溜走。 但在彻底杀死青玄子后,却发现顾青山留在了山中,也便带着顾青山一同顺着小路向下而去。 但时间终究在这小路上留下了一些痕迹,江秋皙在告知他这条小路,相约下山后再会后便又消失不见,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无奈之下,江河只得在兜兜转转七日之后,疲惫的下了山。 而今他环顾四周,带着顾青山找了一片不算大的空地,效仿着古人找了些许柴火,钻木取火了一番,便自顾自席地而坐了起来。 虽然这几天总有雷阵雨忽来忽走,致使树木、空气极为湿润。 但只需江河吸收那微不足道的水气,再动手钻出丁点火气,便可通过混沌之气的引导,让火星迸发出徐徐火苗。 在这什么都能算作灵气的世界里,这观想功法也着实是方便。 夜色被密林遮掩,耳边万籁俱寂,只有火花跳动在柴火上发出的“噼啪”声。 两人也分辨不出时间,便各靠在一棵树上自己休憩,互不打扰。 半晌,顾青山有些微弱的声音,自耳边传来。 “道观里带的干粮还剩下多少?” 江河把头钻进衣袖里,打开储物袋仔细看了看,随后又缩回头来,道: “见底了。省点吃,还能维持个两三天吧。” “那今晚我就先不吃了,省着点吃。以我们的脚力,走个两三天,怎么都能找到一户人家了吧……”顾青山思忖着。 其实她也不敢打包票,如今这么自言自语,也不过是给自己些心理安慰。 “说不准。” 江河不置可否,毕竟他对这一带真不算熟悉, “你不如想想,剑山离锦京还有多远?” “剑山在大鲤境内,恰好位于边关与锦京的正中,如果我们只凭走的话……” 顾青山说到一半,竟忽然停顿了起来。 “嗯哼?”江河看向她。 只见那蓬头垢面的姑娘就坐在对面不远处,她也已然抬头盯着自己,转而幽怨道: “我们可能还要走至少两个月的时间……” “两个月么,不算久了。我们肯定不必一路徒步走到锦京,只需抵达最近的一座小城,再坐马车回京便好了。” 江河甚至都有些意外。 饶是顾青山每次如何说‘大鲤’,它归根结底也都是一个小国啊。 倘若如他们一般日行夜休,一个人一天大约能走五十公里左右,那按照自京城到边关,徒步只需四个月的路程粗略估计,大鲤的国土面积最多也不过两万平方公里。 遥想他曾经生活的那个国家,单陆地面积就有九百六十万之巨,这鲤国的国土面积放在地球,充其量不过一个以色列。 “可我身上还有前线战报……” “顾姑娘,不是我说。自我们相遇为始,你都已经耽误了半个月之久了,你身上那前线战报还有丁点时效性么?既然横竖都是耽误,你又何必在意那么多,忧心忡忡地反而乱了自己阵脚。” 江河见她仍在纠结自己身上的任务,便开始灌输起自己的摆烂哲学。 “你说的好像也是?” 顾青山也知道事情算彻底耽误了,她不过是需要一个人来宽慰。 如今听到江河这么说,她也心安理得的接受,感觉确实没那么必要悲观。 “只盼着爹爹能早日发现我失踪,换个传递消息的人上京吧……” 顾青山只能这么想着。 但听到顾青山如此唉声叹气,江河却是有些纳闷了: “等等,是你爹让你带着消息上京的?” 顾青山点了点头:“自然。” “他怎么跟你说的?直接让你回京么?” “爹爹只跟我说,蛮国巫人势不可挡,前线战事告急,让我速速回京,禀报圣上——” “你第一次做这些事么?” “是啊。” “那你不觉得这很奇怪么?” “啊?” “但凡禀报前线战事,皆是交由专门报信的斥候来做,你十六岁便随你爹爹上过战场,至今已八年有余,你爹又怎会不清楚你的职能?” “你什么意思?” “我是在想,你爹这次突然让你快马加鞭的赶回京城,是不是从没想过让你报信回京?” 顾青山听出江河的话外之意,更是越听越觉得有道理:“你是说……” “或许,那所谓的前线消息根本不重要,自有更专业的斥候快你一步赶往京城。至于你身上的任务,或许只是你爹为了把你赶回京城,故意唬你的罢了?” 江河推断道。 这只是他不着边际的猜测,但却正好印证了顾青山藏在心底的疑惑:“我就说……为什么赶往驿站换马的时候,他们的反应都不慌不忙,也从不给我匹好马——” “那答案呼之欲出了呗。” 江河笑道, “你爹只是想让你远离前线而已,你身上本来也没什么任务。既然如此,你也大可以放心了。” 没有任务,她自然也便不必忧心忡忡,想着是因为自己的失误而耽误了战机。 可顾青山听后,非但没欢呼雀跃,反倒还有些气恼: “爹爹怎么可以这样!为何都不与我商量一下?” “他和你好生商量,你便会安心离开前线么?” “自然不会。” “那不就是了。金国公肯定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才故意欺瞒你的。” 顾青山听后更气愤了,将头埋在两臂里,闷闷不乐: “那他也该与我说一声的……一点都不尊重我的意愿。” “这天底下,不尊重孩子意愿的父母还少么?” 江河好笑道, “你看前几天那老比登,连自己女婿都杀。这么对比起来,你爹还算是不错的了。” “你怎能把我爹与那老道士混为一谈!” “类比一下罢了。”江河摊了摊手,“手段不同,但性质是一样的——无非都是想保护自己的孩子罢了。” “哼。” “亲子关系本就是这世上绝大多数人的难题,有时候作为子女,祈求父母能理解自己的同时,也该适当理解一下父母才对。” “你怎么站在我爹那边了?是我在收留你,不是我爹收留你。” “我就是开导你一下罢了。我的立场不是帮着你去骂你爹,而是让你释怀一下,别把这种事太放在心上,免得影响你们父女间的关系。” “你还不如帮我一起抨击爹爹呢……” 江河笑道:“我是把你看作朋友,才真心给你建议的。有的时候啊,还是要多去理解理解父母的。不然兴许到了哪一天,你想着该试图去理解他们了,却发现连理解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句话直接把顾青山说沉默了。 顾青山悄悄抬起头来,视线透过雀跃的火光注目在江河的脸庞上。 他的左半边脸尽是疤痕,看起来仍然可怖。 可他那右半边脸却相当平和,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明明在微笑,顾青山却觉得他很悲伤。 这么多天的相处以来,她见过了平和的江河、戏谑的江河、冷血的江河…… 却很少见到悲伤的江河。 上一次,还是在离开青玄观那日,他向着后山悠悠挥手道别。 顾青山想到江河方才遗憾的笑声,便想着,他一定是在怀念着他的父母吧。 “你既然想他们,为什么不去见他们?” 她忽然问道。 江河愣了愣,便也抬头,穿透那舞动的火光与顾青山对视。 他盯着她明媚而疑惑的眉眼打量了片刻,最终是又摇了摇头,只淡淡道: “见不到了。” 是真见不到了。 这已经不是分隔两地的距离了,他与自己曾经的一切,都已然有了不同世界的区别。 其实,哪怕他作为一个网文作者,有的时候也不太能理解,某些网文中,穿越者的想法。 为什么有的人,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实,而忘却自己穿越前的一切呢? 哪怕是现在,江河也在担心得知自己死讯后的二老,能否在清冷的夜里,睡上一个不必想念自己的好觉…… 又或许,那些穿越者们并没有忘却曾经的一切? 只不过他们知道自己无法回到那个世界,他们别无选择,便只能选择忘记它们。 其实在某个无人的深夜,他们也会想起那不知身处何方的家乡吧? 毕竟那个虚无缥缈的‘家’,本就是他们这些异乡人最渴望的归宿。 第50章 我们的关系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么(4500) 顾青山试图理解江河的意思。 在她看来,‘江河’的父母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甚至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某个村落里。 如果他真的很想自己的父母,那自己顺道陪他去探望一番,也并无不可。 到时候江河是选择留在家里,还是跟着自己前往锦京,甚至自此分别天各一方,全凭江河自己的意思。 但她又隐约觉得,江河口中的父母,也许并不是指生他养他的那两个人。 又或者说,是江河‘曾经’的父母? 把江河用五十两卖给青玄子后,江河便打心底不再承认他们是自己的父母,却仍然在怀念曾经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模样吗? 不清楚江河过往的她,只能这么猜想。 见气氛有些忧郁,江河便知道自己有些影响到顾青山的心绪了,便连忙摆手笑道: “大晚上的,有点抑了。总之,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就好。” 顾青山懵懵懂懂地点头: “其实,我也只是一时气话而已。我爹什么意思,我其实也是明白的。他只不过还把我当个小孩子,处处想着保护我。我若是在战场上出了事情,他比谁都着急。” 她这么说着,还看了看自己的肩膀。 “很正常,我妈也常说,在她的眼里我永远是一个孩子。” 江河笑道, “而且任何一个父亲,都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涉足险境吧。真要设身处地的去想,哪怕是我,也不情愿自己的女儿扛着枪上阵杀敌的。” “那如果你生的是一个男孩儿呢?” “我们的关系已经发展到,连这种私密的事情都可以拿来做谈资的地步了么?” “我没和你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顾青山颇为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又认真的盯着江河的眼睛, “如果是男孩,你对他的标准是不是就不一样?” 江河看出顾青山是真的很在乎这个问题,寻思着也不能糊弄,思忖片刻后,便如实回答道: “这倒也不会。其实不论是男是女,也都是自己的孩子。他们自诞生起便是脱离我存在的独立个体。上战场也好,修仙也罢,我根本没必要把无端的期望强加在他们的身上,这便也不会造成什么不同的标准。” “果然,对吧?” 顾青山还是很满意江河的回答的, “其实这和性别也没什么关系的。” “你干嘛这么在意这个?” 江河奇怪道, “我怎么感觉,你在意的不是‘性别带给了你什么’,而是‘性别’本身?” 两人曾经也有过不少关乎性别的交流,那时江河并未看出什么,只当顾青山有着一种作为‘女性’,油然而生的一股责任感。 所以她才想要上战场,证明自己作为一个女子也能为国效力。 但现在看来,好像也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你能看出来?” 顾青山惊奇道, “你们修仙的,是不是都有一手看透人心的本事?” “倒也没那么玄乎,其实我也只是随便猜猜,歪打正着了而已。真要说的话,就勉强算作是直觉吧?” 情商和共情这种玩意儿与生俱来,随环境发展,江河也没法解释,也只能一笔带过, “所以,你果然更在意‘性别’本身么?趁今天晚上还有时间,不如展开说说?” 江河恍然间,有种回到大学宿舍时,深夜几个哥们聊天打屁,开深夜座谈会的那段时光了。 “也不是更在意什么,只是……” 顾青山也有倾诉的心情,便在心里组织了一番措辞, “这么说吧,你有没有觉得,我的名字很奇怪?” “奇怪么?” “你想想,是不是也没有哪家父母,会给自己的女儿取名‘顾青山’?这其实更像是个男人的名字吧?” “还真是。” 江河琢磨了片刻,肯定道, “其实那天听你自我介绍,我还以为这是你用来女扮男装的假名。比如可能本名叫‘顾青儿’、‘顾青青’什么的……” “你猜的倒也不错,我原本也的确叫‘顾青儿’。” “那金国公大人取名的本事确实有些拉跨。” “这不是重点!” 顾青山恼道, “重点是,我本来便应该叫‘顾青山’的。” “抱歉,我没怎么听懂。” 顾青山深吸了一口气,耐心解释道: “其实在我出生以前,我爹便上宫里请了太医来给我娘问诊,当时太医与我爹说的是,我娘怀了个男儿胎。 我爹很高兴,当时便为我取了名字,就是‘青山’。” “但是将你生下来后,他们发现是个姑娘,便觉得‘顾青山’这个名字不太合适,便给改去了?这似乎并无什么大碍吧……” “但我并不希望如此啊。” 顾青山嘟囔了一句,又叹道, “在我娘还怀着我的那段日子里,我爹逢人便炫耀他有了个大胖小子,将来是要传承他的衣钵,同他一起守卫这大鲤国土的。 可当他发现我是女儿身后,却为我改了名字,也不再寄托希望,期盼我能同他一起保家卫国——我觉得这很不公平。” 江河静静的听着,隐约间有些明白,顾青山想要表达的意思了。 “也许这对你而言很不能理解,甚至很拧巴吧……但其实,我是想得到我爹的认可的。” 顾青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抱怨, “我觉得,不论男儿身或是女儿身,我都是我爹的孩子。我爹对我的期望,不应当通过男女之别来分辨才对。 所以我不服气,心里想着,哪怕是女儿身,也一定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我爹的认可。 于是我执意把自己的名字从‘顾青儿’换回成‘顾青山’,又让我爹为我聘请老师,教导我修习兵法与武艺。 我开始和其它将军家的子弟一般修习、努力,甚至比他们还要努力。我便是要向我爹证明,无论是男是女,我都是他的孩子,都可以达成他上阵父子兵的心愿!” 她越说越激动,情至深处,竟是还用力握了握自己的小拳头。 但她慷慨激昂的气势却急转直下: “可是我爹一直都不认同我,哪怕我执意跟着他上阵杀敌,亲历战场,他也始终不认同我做的一切。甚至这次,还故意设计把我送回锦京…… 倘若我是男儿身的话,以他的性格,一定会让我与他一同戍守边关,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说到此,她又幽幽叹了口气。 想必是觉得多年的努力,在金国公这次的‘特殊关照’中,付诸东流了。 江河听着顾青山这些掏心窝子的话,终于是明白了: “所以,你其实是觉得,性别不能成为左右你爹期望的理由。无论你是男是女,只要他一开始有了这个期望,你都不希望他对这个期望有所更改。” “你果然能理解我的意思!” 顾青山说这么多,归根结底就是期望能得到江河的认同。 因为她从未见在哪个人的身上,找到过这份观念上的共鸣。 且不说江河这个人品性如何,单单对性别、对人际关系的理解与认知,就已经与太多她遇见过的人,有太多差异。 而那份差异,正是她一直无法寻求到的‘认同感’。 她打心底觉得,自己的想法与观念,或许称得上是‘离经叛道’,但也绝对不是错误。 倘若今天眼前的那个人不是江河,就算二人仍然拥有同生共死的经历,她也绝不可能像今天这般敞开心扉。 “其实我觉得,你没必要想那么多。” 江河点点头,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你爹又不是青玄子,他能放任你跟着他上战场,便是没打算控制你的人生,这本就是一种开明了。 在我看来,你如今的忧虑,只是你的期望和所得到的回馈不成正比而导致的。 可亲子之间的观念,又岂是一时能够更改的? 你是他的宝贝女儿,他会下意识的去保护你这本就无可厚非。总把你当作个女孩子,从而忽略你的感受,下意识看轻了你,这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既然你已经在这条路上了,便也只需努力的走下去。直到有一天,你的光芒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被忽视的时候,也便一定能得到他的认同。” 其实顾青山所求的无非便是这些。 哪怕她不说,江河也能猜到,饶是曾在战场上厮杀过,她也一定始终被金国公所庇护着。 兴许她还因为这份父亲的偏爱,而葬送了战友的性命。 所以她才会说出,如果自己是男儿身,那金国公兴许便不会这么做的这种话。 战争终归是冷酷而无情的,局势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怎样的变故。 若是被时时关照,这对他人而言亦是一种不公平。 顾青山认为,自己是金国公的女儿,亦是一名战士,那她便不该被金国公所优待。 其实这优待本就是人之常情,她贵为国公之女,总该有些特权。 只可惜,她所厌恶的,正是这份特权。 所以这次被父亲略施小计,骗离边关,才会让她闷闷不乐。 但听到江河的劝慰,她的心情也不再如最初般烦闷。 既是因为她将一直压抑在心中,无法得到释放的情绪倾诉出来,又是因为江河所说的话还算合理。 两两相加,她也便没那么苦闷了。 她挥了挥拳头,强打起精神: “你说得对。只要我更加努力,甚至比那些男子加倍努力,我爹总有一天会认可我的想法的。” 但江河却向她摇了摇手:“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哪里误会了?”顾青山不解。 “让你努力,不是让你拿自己去和男子比较的。你的目光不要总放在性别上。” “啊?” “你不要总想着,如果是男子会如何如何,女子又如何如何。当你执意提及男女之别时,用专业术语来说,便是‘着相’了。” “着相?” “是的。努力这件事情,为什么一定要比‘男人’、比‘他人’更努力,才算是努力呢。 正如办好一件事,不该去想‘我比男人办事办的利索,我便比男人优秀’。 难道不应当是‘我办好了这件事,这本身就证明了我的优秀’吗?” 江河尽量解释的通俗易懂一些, “太过在意表面的区分,往往会让人忘记这件事本身的真谛。 你就是你——顾青山。你所做的、你所努力的,与什么男女之别没半毛钱关系。只有这么去想,你才能真正在这个问题上得到解脱。” 听着江河的劝慰,顾青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但慢慢的,她困惑的眼眸里,又浮上了奕奕神采。 她惊喜道:“虽然我还是没办法彻底放下,但听你这么说,我似乎舒心多了。” 江河说的长篇大论,她好似有些懂了。 但又没那么懂。 主要是因为没有事实依据,一切概念都出自江河的伶牙俐齿,不够具有说服力。 江河能嘴遁青玄子,本就是因为有着多重的事实佐证,与顾青山这次大相径庭。 “放不下是正常的,这是你二十年来的坚持,怎可能因为我一两句空话而释怀。我说这么多,也不是让你觉得好有道理,从而一朝醒悟。我只是想着这或许能让你舒心些而已。” 见顾青山的心情果真有所改善,江河便也不再这个话题上深度谈下去了,只继续道: “要是心情好些了,就早些阖眼吧。早些睡觉,便能早些赶路,我们也能早日抵达锦京城。” 要是顾青山因为沉浸于金国公的欺瞒中,而辗转反侧气得睡不着,那可能会大大影响赶路的进度的。 而且,他还有些事情要办—— 他已经迟到了! “嗯。” 顾青山轻轻点头应和,又捏了捏自己的左肩, “谢谢你了,今日一叙,我还是很开心的。” 江河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疑惑道: “这几日来,你总是捏自己肩膀,是有些不舒服么?” 江河记得,顾青山背上那骇人的刀伤,便是自左侧肩胛骨一路划到右腰。 一开始见她这个动作,是七天前一并下山时发现的,当时他没怎么在意。 如今见她这几天总是揉捏自己左肩,江河害怕她的旧伤,因为多日的奔波而复发了。 顾青山听罢,略微点头道: “倒是不疼,只是有点麻,有点痒,有点……别扭。那种感觉说不上来。” “别不是生什么皮疹了。”江河推测着,“要不我帮你看看?” 顾青山也没扭捏,拉开自己的纳衣,便将左肩整个展露给江河去看。 借着火光,江河瞧着那左肩并无异常,仍是有少许的刀疤烙印,但那是顾青山很早之前便落下的疤。 顾青山匆匆给江河看了一眼,便又紧好了衣衫: “我看过了,只是有些痒,没什么大碍。这山间野林的也不干净,应当有什么蚊虫叮咬吧。” 她并没有当一回事,只是重复着动作后,又侧身躺下, “没什么事的。正如你所说,现在,应当早些睡、早些起,当务之急,是尽早回到锦京才是。” 江河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也只能留个心眼,别无他法。 “那就晚安?”江河只能道。 “晚安。” 在一声晚安后,那繁茂的林间,便又恢复了一阵平静,只剩下少许风声,吹动着枝叶沙沙作响,与噼啪火声交相映衬起来。 但闭上眼的江河,知道自己注定是无法眼睛一闭一睁,迎接新的一天了。 他还有些事情需要交代—— 向某位等候他多时的宗主大人交代。 第51章 你知道? 刚和一位姑娘互道晚安,扭头便要和另外一位姑娘深夜详谈,若非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江河都要觉得自己是个渣男了。 不过这两位姑娘说到底,都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他也便还算心安理得。 待意识昏沉,逐渐遁入那虚无的空间之中,江河又看到了那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宗主大人。 “抱歉,江宗主,睡前有些事情耽搁了,让你久等了。” 江河走向那雪白的倩影前,尴尬一笑, “不过我可以解释。” 江秋皙冷冷瞥了他一眼,淡声道: “没兴趣。” 她根本懒得去听江河因何而迟到,她只在乎结果: “再有下次,以后遇到什么问题就别来找我了。” 听到江宗主的最后通牒,江河也只能陪笑两声。 本就是他迟到在先,宗主大人又是堂堂灵六境的当世剑仙,他的确没什么叫板的资本。 想当初还在道观之时,他一边修习死剑,一边拜托江宗主寻找另一条下山之路。 那时江宗主可是屈尊览遍整个剑山,才从江河抽象的描述里,在一众不起眼的小山中,找到了他所在的位置,并为他指明了方向。 按照江宗主的推测,他本该在两日前就下了剑山,来与她共同商讨后续事宜。 但他却为了强杀青玄子,而多留一夜。 又在路上兜兜转转迷失方向,从而生生耽搁了时间。 且由于路途险峻,很难找到歇脚的地方,需要充分且良好的睡眠,才能在第二日补足精神继续赶路。 于是他便只能让江宗主再多等两天,待他下山后再将一切经历告诉她,再作商讨。 宗主大人便只能生生等他两天。 纵使江河有很多理由,可以解释。 但已经做到仁至义尽的江秋皙,也没必要去听他的解释。 员工哪怕有一万个理由去耽误工作,万恶的资本家也不会因为事出有因,而对你和颜悦色。 江秋皙不发作,只不过是因为这名为‘救助剑宗责任有限公司’里,只有江河一个员工而已。 把他踢出局,就算是彻底玩完。 所以才会对江河有一定程度上的忍让。 若是换作自己手下的弟子办事不牢,早早便打发去葬剑崖里值守空门面壁思过了。 “总之,我目前刚刚下山。” 江河轻咳两声,开始汇报自己的进展, “我们本来不是计划着,先通过另一条小路下山,然后躲在剑山主山之上,跟青玄子打游击么?现在计划有变了。” 青玄观所在的位置,不过是剑山的一处侧峰。 当初江河与江秋皙讨论的是,借助着江宗主对剑山的了如指掌,潜入到剑山主峰之中—— 那里兴许有百年来废弃的密道、洞府,在躲避青玄子的过程中,江河还能从剑宗遗址中找到这些年来,剑宗弟子遗留下来的典籍,兴许能帮助他们找到过去的历史,再未雨绸缪。 而今听到计划出了变故,江秋皙清冷的眉眼不可避免地微皱起来:文学一二 “出什么事了?” “首先是,我不用再躲着青玄子了——我把他给杀了。 然后就是,那位顾姑娘并未按照我的计划就此下山,而是藏在了道观里瞒天过海。所以我其实是跟着那位顾姑娘,一同下山的……她现在还在我的身边。” “你杀了你师父?” 宗主大人的语气少有的出现起伏,这是她从未设想过的答案, “你不过人二之境,又需靠‘死剑’毁钟,如何杀得了你的师父?” 在她看来,江河的灵气在‘毁钟’后就应当亏空殆尽,那时的他必定虚弱到,就连爬起来都需要时间缓一缓,又怎么可能有余力杀死一个,实力远超他的存在? 江河见宗主大人少有地来了兴致,便为她解释起了当初所发生的一切。 听完江河的交代,饶是活了上千年的江秋皙,也沉默了好一会儿。 半晌,她道: “你还真是……” 她迟迟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江河见江秋皙的样子,还以为她要责怪自己没按计划行事。 毕竟自己冒险强杀青玄子,很有可能致使他就此横尸当场—— 那帮助江秋皙寻找剑宗覆灭的真相,便也成了无稽之谈。 他连忙道: “我知道自己这次有些冲动了。下次若还有类似的情况,一定会事先同江宗主商量过后,再作决定。” 江秋皙还在琢磨形容词,却听江河忽然无端承担起莫须有的罪责,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她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道: “不错,你知道错了便好。” 江河缓缓舒了一口气。 幸好江宗主没因此发火,否则下次再寻求宗主大人的帮助,可就难上加难了。 江秋皙也缓缓舒了一口气。 幸好没明面上表露出来自己的惊讶,否则自己这个地仙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若只说杀一个地境小辈,不过是弹指之间的事情。 但江河充其量不过人二境。 自己人二境的时候,哪怕有诸多助力和幸运因素,也不见得能做到如此地步。 二人各怀心思,又相安无事。 江秋皙又道: “弑师一事,乃你之机缘。听你所言,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此三者缺一不可。莫要因为这次赌赢了而沾沾自喜,到最后罔顾了自己的性命。” 这世上从没有常胜将军。 既是赌,那便是永远是五十五十的机率。 只要一直去赌,便总有赌输的一次。 江河知道江秋皙是在提醒自己,便老实应声: “多谢江宗主提点,我会注意的。” “那你既杀死了你师父,便也不必时时担惊受怕,这反倒是件好事。又与我们事先的计划又有何关系?”江秋皙又问。 “嗯……因为,这位顾姑娘,是想带着我一同回鲤国的锦京城。 我是寻思着,立即藏进剑山主峰,本就是万不得已的方法,而今有了其它选择,不如待我跟着那顾姑娘去到锦京,好生准备一番后,再踏入那剑山之中仔细寻找? 如此一来,我也便不用担心进入剑山后的食宿等问题。在锦京准备充裕后,想必探索剑宗遗址也会更容易些。” 江河生怕江宗主认为,自己是见色起意,想要跟着顾青山一同回家去,对她和剑山之事不闻不顾,便连忙列举着理由。 他当然也有私心在身,比如在正常的屋舍里好好睡上一觉,享受几天安生日子,而不必再风餐露宿。 他又不是耕地的牛,哪能未达目的就日夜不休的。 但这种真心话,肯定是不能往外说的。 可他没想到,在自己说完,偷偷瞥眼看向江宗主时,却见她竟皱起眉头,沉默不语。 “江宗主,怎么了?”不明所以的江河,还当是对方不太满意,试探问道。 江秋皙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 “你说,你们打算去往何处?” “鲤国的锦京城。” 江河寻思着,这鲤国不过是一个小国,泱泱大国的存在时间也不过几百年,坐拥千年岁月的江宗主,肯定对这个小国没什么印象。 于是,他便要解释起来: “鲤国是剑山西南方向的一处小国,占地面积好像不大,只有几座城池的样子,离剑山挺近的,然后——” “闭嘴。” “哦。” 江秋皙见江河不再聒噪,便缓声道: “不必与我解释。这个鲤国,我知道。” “哦,那就好。原来江宗主知道啊……” 江秋皙就这个冷硬脾气,江河也不会因为她的冷硬而感到为难,便笑着打哈哈。 但他笑着笑着,整个人的表情就不对劲了。 他有些呆呆地看向江秋皙,盯着她那双清冷的眸子,诧异道: “你知道!?” 第52章 不见了 “你知道?你怎么能知道呢!?” 江河大为不解, “凡间国度立足百年已然称得上是兴盛,哪有一介小国,毫无根基,便能在这世上立足千年之久?” 鲤国可是一千年后的国度,生活在一千年前的江秋皙,怎么可能知道鲤国的存在? 在他曾经所生活的国家,古早王朝最多也只存活了将近八百年! 甚至由于那个时期太过古早,人们对于封建王朝还没有确切的认知与概念,在几百年后便沦为群雄并起的时代,根本算不得多么统一。 而寻常王朝,纵使其巅峰之时何其鼎盛,也大多三四百年有余。 这还是王朝,将其与鲤国这般平平无奇的小国相比,都像是在侮辱他们十几代人的伟业。 真要细究,鲤国充其量也就是那‘夜郎自大’中,夜郎国般的体量大小。 而后者,只在夹缝中存活了不到四十年。 生灵洲之广袤,远超于曾经的地球大陆,大小诸国何其繁多,世间仙人又何其繁盛。 一如此体量的小国,又怎可能在这世界上立足千年不倒? 而且——竟还挺繁荣的!? 单从江河的常识来判断,他根本无法想象鲤国是如何生存下来的。 而江秋皙,亦是这个态度: “正因如此,我才更为疑惑。这鲤国乃其国君鱼——于不日前灭赵而起,算上时间,而今刚好立足一千年整。” 江宗主忘记那鲤国的开国皇帝的姓名了,但这不重要。 鲤国的屹立,也超出了江宗主的认知。 “最近才建起的?” 江河喃喃道, “嘶——也就是说,如果这个鲤国,真是千年前的鲤国的话……那它便真是以小国之躯,屹立千年而不倒了?” 想到此,江河忽然眼前一亮: “等等!” 他兀自抬眼看向江秋皙,却见宗主大人竟是先他一步先看了过来。 二人便在这顷刻间,忽地对视起来—— 江河冲宗主大人使了使眼色: “难不成……江宗主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江秋皙点了点头: “这鲤国于我看来,既无仙门庇佑,其中子民资质,大多也都平平无奇——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凡人国度罢了。但它却能于生灵洲屹立千年不倒,定是有着它自己的缘由的。 更重要的是——”衛鯹尛说 “屹立千年的鲤国,很有可能知晓剑宗在这一千年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 江河代替江秋皙,把她接下来想说的话尽数接上。 江秋皙点了点头:“在不久前,那鲤国君主,便将他的儿子送来了剑宗。我剑宗与这小国也算是有些联系。就算这国家的子民并不知晓,也许,也能在这国家的历史中,寻找到只言片语。” 江河笑了笑:“那看来,我必须要两头抓了啊……” 既然鲤国在生灵洲如此长存,甚至在不知不觉间,经历了一个鼎盛宗门的兴衰,那势必有着前往鲤国一探究竟的必要。 不过这不代表剑山之行就此搁置,那剑山的主峰上兴许还有剑宗留下的遗骸,江河亦要从中寻找只言片语,组装有关剑宗历史的真相。 既然两边都不可错过,那便也只能排序先后顺序了。 江河试探着问道: “剑山与鲤国,江宗主想让我先探查哪处?” 这件事毕竟关乎江秋皙的生死,自己是没什么决定权的。 江秋皙不再与江河对视,将身子扭转过一旁,道: “你心中既已有了想法,又何须再多此一举。” 江秋皙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江河是想要先跟着顾青山前往锦京城,再深入剑山之中。 江河笑着辩解道: “我这么选也是有原因的。 首先,顾姑娘作为国公之女,是统治阶层的一员。她、亦或是她所处的阶层,兴许能知道些寻常百姓们所不清楚的内幕。 再者,那剑山中指不定还藏着什么东西,我于锦京好生修行,待实力能在这修行者之中立足了,有一战之力了,前去剑山中寻找答案,也会更有底气些。” 他是真不清楚剑山主峰上是否会有危险。 而今青玄子已死,不会对自己再死缠烂打,那藏入剑山似乎也不是十分必要。 两者对比下来,显然是繁华、舒适的京城生活,要更加吸引人。 江河能吃苦,但绝不是一个想要一心受苦的苦行僧。 而且,他已经答应了顾青山,会和她一同回家。 早先便算是欺骗过她一次,这次,江河不想食言。 江秋皙听罢,又淡淡扫了江河一眼,便点了点头: “如你所愿。” 对她而言,鲤国和剑山无外乎只是两个选择,先后关系根本不重要。 历史真相与她性命攸关,这注定了她是那位决策者。 但真正的执行者却是江河。 她心里也很明白,两个人若想良好的合作下去,便应当互相体谅彼此几分。 便如江河,哪怕他更愿意前往鲤国,也一定要事先与自己打招呼,问过自己的意见。 他都这么识趣了,自己也不能落了他的面子。 这便是良性的合作关系。 得到宗主大人的应允,江河便简单点头道了声谢。 如此一来,接下来的目标算是彻底明确了——前往那屹立千年的鲤国,寻找千年里剑宗覆灭的真相。 这次的谈话还算令江秋皙满意,那原先因为江河拖延的不满,也慢慢因此而消解了。 而且江河的所作所为,当真有些出人意料。 她思忖了片刻,道: “我平日里有不少琐事处理,而今修为无法精进,自是不能时常枯坐洞府闭关,故而你想要找我时,我不可能恰好在洞府坐忘。 如今我们尚未搞清楚此方空间的原理,你我之间,也没有个能彼此通知交流的手段,我们不如约定个固定时日,待到那个日子以后,我便会留在洞府坐忘。 倘若日后你需要什么帮助,又或是对修行、剑道上有什么疑惑,大可在那日来找我。” 她的语气很平静,又是叙述口吻,想来是完全没考虑江河的意见,便自行决定了这件事。 但江河自然乐见其成。 江宗主乃一宗之主,灵六境的在世剑仙,想必是日理万机。 能抽出时间来指点他、帮帮他,本就不易。 就如此次逃离青玄观的计划,若没有她传授的‘死剑’、有关修行与道心的知识,和亲身找到的另一条小径,江河的计划根本就无从提起。 这已经让他那点微不足道的帮助,值回票价了。 如今又要选个特定的日子,时常提供帮助,真要算下来,肯定是他占着莫大的便宜。 虽说她受制于时间限制,无法提供给自己什么物质上的帮助。 就算真让她在剑山上埋什么天材地宝,极品法器,那些玩意儿也指不定在这千年中的变故里出什么状况,不现实。 一千年对仙人而言或许是须臾,但对整个世界,却已然是莫大的改变。 不都说三年一小步,五年一大步么? 何况,有这么一位剑仙指点,本就已经是莫大的机缘。 江河暂时没打算得寸进尺。 他不假思索,便道:“不如就从今日算起?敢问江宗主,在一千年前,如今是星期几?” “星期几?”江秋皙没搞明白。 “哦,就是……是何曜日?” 古时虽有星期的概念,但向来是以七曜为称。 譬如星期天,即为日曜日。 后世由于人们常说‘星期日’,而某个小日子过得不错的国家,又将周日写作‘日曜日’,便时常会引发许多不明真相之人的误会。 还好自己前世为了写网文,上网查过资料,多少了解一些内容。 否则到了这个世界,却对很多常识都是一知半解,那若交流起来,想必极为麻烦。 “日曜。”江秋皙想了想,便答道。 “那岂不是刚好?我这边亦是日曜日。” 江河笑道, “江宗主若是有空,不如便七日坐忘一次,到时我若是有些问题,便在日耀日来寻求解惑?” 七天一坐忘,只为专门来给江河解惑,这于一宗之主而言,其实多少是有些苛求了。 但江秋皙却懒得与江河讨价还价,为争那不重要的三两天,而费尽口舌。 便爽快道:“自无不可。” 如此一来,每七天一见的规矩,便算是定下了。 没了其他事情,江秋皙也便脱离了坐忘,自行离去。 而江河拜别江宗主后,也喜滋滋地脱离了那虚无的空间,清醒过来,准备倒头再睡。 可他迷糊之间,下意识地稍稍睁开眼,瞧瞧对面顾青山睡得如何时,整个人却直接被兀地惊醒—— 因为他发现,顾青山,不见了! 第53章 蛮国贼子 “顾青山!” 江河没有犹豫,先朗声于林间呼喊了几声。 他要先确认,顾青山是不是去附近方便了,或者做些稀松平常的事情了,以免闹了笑话。 但很快,他便明了,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他的声音很响亮,顾青山若是起夜,定然不会去很远的地方,那自己的呼喊她一定能听见。 但是——并没有人回应他! 而顾青山又没有私下偷偷离开的理由,就算她真想抛下江河独自离去,干粮也都还在江河的身上,她也势必要等到身上有粮食后再离开—— 那便说明,她确实出事了!? 江河连忙走到睡前顾青山躺下的位置上,匆匆扫视了一圈,喃喃道: “这几天气候湿润,但湿土上并没有拖行的痕迹,她放在一边的铁铲也没有被动过——这说明周遭没有发生打斗,她是自行离开的?” 江河粗糙的猜测着。 由于进入空间与江秋皙交谈时,他近乎算是屏蔽了五感,因而哪怕是周遭出现了什么大动静,他也无法听见,这让江河难以确切的去做定论。 “嗯?这是——” 第二次仔细的搜查,让江河发现了些许端倪—— 这七日天气阴晴不定,时有雷阵雨忽来忽走,借着身后那微弱的火光,江河发现了几处隐约的脚印。 那脚印深入森林之中便不见踪迹,但却至少指明了一定的方向。 来不及犹豫,江河提上那杆铁铲,几乎是奔行着向那脚印的方向而去。 自己与江秋皙并未聊特别久的时间。 因而江河确信,顾青山应当是还未走远才对。 正这么想着的同时,他又牵引出丹田的灵气,向着双眼注入—— 倘若顾青山真的出了事情,那能在不发生冲突的情况下,将她无声无息带走的人,便很有可能是其它修行者! 那使用这双能看出周围灵气本源的眼睛,便能起到确定方向与位置的作用—— 只待行进间,看到灵气浓郁之处,便当有修行者所在。 他卯足力气,一路飞奔,穿行林叶之间,还时不时向着天空望去,生怕将顾青山带走之人,有着于天空翱翔的能力。 但好在,最为担心的情况并未发生。 他很快便在奔行间,发现了那灵气尤为浓郁的地方! 见状,江河连忙放慢脚步,放缓呼吸,将眼中的混沌之气散去,生怕由于各色灵气的干扰,而让他忽略了身为凡人的顾青山在何处。 在抵达人三境后,江河的耳朵也变得极为灵敏。 随着他距离那灵气浓郁之地愈发地近,他竟也听到有人在不远处小声地交谈。 那赫然是两个男人—— “四哥,我真特娘快笑死了,这娘们刚才喊那么大声,那睡着的姘头愣是没听见丁点儿声响!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能他娘睡得比猪还死!” “行了,别特么笑了,小点声!难免那道士发现不对劲,通过什么咱们不知道的法子找上门来!” “得了吧!就不说他睡多死了,就算是有办法找上门来,又能怎么样?就凭咱俩的本事,还弄不过他一毛头小子?” “你特么忘了国师大人是怎么叮嘱咱哥几个的么?这鲤国虽小,但并不代表这鲤国就没人了!据说这鲤国足足存在了一千年之久,那它如此长久,必然就有其长久的道理,深入境内后要处处小心!你忘了先前那个老道士了吗?” “那四哥,咱为啥不直接趁着他们睡觉,杀了这小子啊?也省得他发现了,再追上来?” “谁知道那道士有没有在旁边设陷阱?你当我为什么要让你用控心蛊,直接在远处让这娘们自己走过来?” “为……为啥?” “什么猪脑子?就算那娘们真把那姘头喊起来了,不在他的地盘打,咱们也是二打一。他又得顾及这小娘们,无论如何也奈何不了咱。可万一他有陷阱,咱们率先踩上去了怎么办?”んttps:// “四哥,你说的有点道理啊?你咋变得跟大哥他们一样聪明了?” “闭嘴!凡事都得多思考思考,再多废话一句,今天就让你小子的本命蛊饿肚子!” “诶,别别别。嘿嘿,四哥,俺错了,俺错了还不行嘛……” 江河听那两个男人对话,那唤作四哥的嗓子高亢带痰,听起来极为别扭,而那小弟声音则有些奸猾,倒是极容易分辨。 只听他们简短的谈话,江河便知道,那两人便是罪魁祸首。 那顾青山,应当就在他们二人的身旁了? 江河缓步向着那个方向跟去,心中却是在思索现下是怎样的境况—— 听他们所言,似乎并非是鲤国人。 江河知晓鲤蛮两国交战,顷刻间便断定了对方的身份。 紧接着,他又回想起先前在道观时,顾青山与自己说过的话。 第54章 我有一个办法 果然! 江河紧咬上唇死皮,暗道不妙。 那两人都是修行中人,又是被他们那所谓的国师,派进来潜入鲤国执行隐秘任务的,身上怎可能没有警报的装置! 江河有点羡慕他们,竟能有这么多的手段。 而自己就连个野外露宿时,理应设下的防护法阵都不曾有…… 但他还是强行保持着冷静。 因为听那四哥的惊呼,他能猜到对方只能侦测到有人,而不能知晓确切的位置。 如此一来,先机仍然把握在自己手中。 他向着前方不断靠近,借着树林的庇荫不断挪移着身子,而那两人身旁的蝉鸣声,也随着江河的靠近而愈发响亮。 “四哥,他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别他娘乱叫,你当老子听不见么?” 四哥大骂五弟一声,却又转而道, “应当是这妮子的姘头追上来了,你,快给你爷爷喊两声,把他给我喊出来。” 江河听出,那四哥显然是在和顾青山对话。 但他并未听见顾青山任何回答。 “老子让你张嘴,把他喊出来!” 仍是一阵沉默。 “他奶奶的,不喊是吧,行!” 那四哥的声音骤然变得嘹亮起来,配合着喉咙里的那口痰,让人听着着实感到刺耳, “臭小子!你姘头现在在我们的手上!识相点,就自个站出来,别让爷爷好等!不然,爷爷我可不敢保证,就地对这娘们干点什么!” 妈的。 人质在手上,确实不好办啊。 江河暗骂,但也并未直接现身。 “哟呵?这么沉得住气!?来,五弟,给老子定住这小娘们,老子现在就让那小子亲眼瞧瞧,自己姘头被折辱的滋味儿!” 那四哥竟率先一愣,随后便是气急败坏的大吼。 “滚!” 江河听见了顾青山的厉喝声。 但江河清楚,顾青山应当是被什么法子定了身,身为凡人的她,根本没有脱困的法子,肯定只能引颈受戮。 那蝉鸣的声响愈发响亮,“吱吱”声不绝于耳,顿时响彻整片密林。 那四哥是个圆脸壮汉,听着那愈发响亮的蝉鸣,嘴角不由浮现起一抹笑容。 他就知道,面对这般折辱,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得住! 他向身旁的五弟使着眼色,让他时刻注意着四周,待那藏起来的小子暴起靠近,便一击制敌。 随后,他又冲着眼前,那身着深蓝纳衣,虽蓬头垢面,却仍然姿色出众的顾青山,淫笑道: “来吧小娘们儿,就让哥哥好好疼爱疼爱你!” 话虽这么说,但他却并没有做任何动作,粗糙右手,竟是摸向了他腰间的钢刀—— 顾青山见状,立时反应了过来,大喊道: “江河!他是故意的!” “砰——” 可兵刃相撞的声音,已然自耳边传来。 只见漆黑如洞的两树之间,轰然袭来一柄绑着麈尾的长柄铁铲! 可四哥早早便等着这一刻。 他虽以为来的会是手持兵器的人,没想到会从大老远飞来这么一个玩意儿,但他假意调戏,实则抽刀,本就是防范藏匿之人在此间隙瞬时出招。 招式看破,纵使铁铲如何突如其来,也只能凭尖端与四哥的钢刀霎时相撞,迸发出星星火光。 “哼,原来在那里!” 四哥冷笑一声,上举钢刀,刀上附着一圆形黑虫,力量霎时大涨,将那铁铲忽地甩向高空,又同时大喝, “五弟,劈死他!” “好嘞四哥!” 那五弟的样貌便如声音一般,虽袒露一身强壮肌肉,但尖嘴猴腮,脑袋顶上有一捆起的小脏辫,周遭头发尽数被剃了个干净,想来是他们那边的习俗。 他将什么事物向着那麈尾袭来的方向一抛,紧接着又大喝一声。 远处的江河,只见有一雪白色的小虫向着自己猛然袭来,那小白虫不断靠近,飞到距离他只有五米远的距离时,身上便闪现出浅蓝色的电光! “滋滋——” 江河感到危险,脚下使力,连忙向着右侧横移。 只听他身旁骤然炸响,一道浅蓝色的雷光自那小虫身上炸开,那电流噼啪作响,向天窜去,若只看这一瞬,便如雷公自那处落下了一线天雷。 卧槽,这蛮国人手上还有这种东西! 江河愈发觉得自己手段匮乏了。 还是用来修习术法的时间太少,否则青玄子的储物袋中,搁置着那么多的术法神通,自己怎么着都不至于如此捉襟见肘。 “你小子准头怎么这么差!?老子撒泡尿出去都比你扔的准!” 那浅蓝的惊雷一现,照亮了一瞬漆黑,两人都很清楚地瞧见那雷光落在了江河的一侧。 “四哥,真不是我扔的差,是那小子躲过了!” 五弟这么说着,手中动作却是不停。 只见他挥舞起双手,向着自己的左侧狠狠甩去,又用力拍掌。 “啪!” 江河随之便见到,那原本落地的小白虫忽地跃起,又要向着自己的方向飞来—— 他连忙向前一扑,惊雷再现,却是落在了他的身后。 “卧槽,四哥,不对劲啊!这小子怎么能反应这么快!?” 五弟大为震惊。 他那雪白小虫不过手指一根关节大小,虽全身雪白,这林间枝繁叶茂,透不过光,那小子怎可能在漆黑的夜色里,精准捕捉自己小虫的踪迹!? 他们又怎知,江河的双眸有混沌之气浮现,能清楚看到那指节大小的小虫,蕴藏着极为浓郁的浅蓝雷气。 他也是人三之境,又有提前预警,自然也便避得开。 那远处的四哥,刚想要再骂什么,但却突然间察觉到了几分不对。 他先前以钢刀抵挡住那藏匿之人的进攻,将那铁铲弹到天上去,只是想等着铁铲麈尾一同自空中落下时,让钢刀划过麈尾,将其一刀两断。 但为何迟迟不见铁铲落下? 他连忙看向高空—— 竟是见到那麈尾绑着铁铲,悬浮在了半空之中。 江河将体内的混沌之气,传导至麈尾的全身,以加强其下坠的力道,随即,又使其轰然落地! “不好,是法器!快闪!” 四哥大喝一声,急忙扭身抱着不及反应的五弟,向着一旁扑倒而去—— 那悬浮在半空中的麈尾随铁铲一并落下,只听林间响彻起一声撼地的“轰隆”声,那原先两个蛮国人所占据的位置,骤然被蓬松的麈尾砸出一个长形坑洞。 不排除这林中土地本就湿润的缘故,但饶是如此,蕴含混沌之气的法器,其本身的威力也仍不可小觑。 两个蛮国人倒地后又迅速翻身而起,还要再作行动。 但那麈尾已然在这时,卷住了顾青山整个身躯,带着她悬浮空中,向着江河快速飘去。 “妈的,竟是个有些手段的!” 四哥当然瞧出那白色麈尾质地不凡,但他对自己的刀相当自信,他料定那麈尾纵使再是何等钢筋铁线炼制而成,也定然挡不住自己尽全力的一刀。 当时情况紧急,他都没来得及细想,这麈尾怎能如此之长。 哪怕想到这点,他也决计不会认为,那麈尾竟是一柄法器! 一柄可随心念控制,而不断变化力道、方向的法器! 毕竟法器这玩意儿,可着实不多见。 至少在他们蛮国,也唯有那极少一部分人拥有这等神异之物,就算是他们这种亲自为国师办事的存在,也只能自行锻炼体魄,再养养手中的虫子。 而今随便撞上一个人三境的小子,手中都有如此神异之物…… “哼,这鲤国,当真是名不虚传啊。” 他狠狠瞪着远处漆黑森林中的动静。 耳边蝉鸣不减,便说明对方没有要逃跑的意思,他也自然不会轻易地踏入其中,唯恐落入对方的陷阱之中。 但同时,他却又向五弟使着眼色—— 他不进去,但已经有虫子进去了。 五弟会意,双手向左,又是拍掌。 “啪!” 江河控制着麈尾,还未将顾青山彻底带回来,便又要躲闪小虫。 掌声接连响起,那一线惊雷,在林间接连排成了一条线,那预示着江河正不断向左奔去。 “四哥,咱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啊!” 五弟见那惊雷压根没法劈中江河,甚至连被捆在天上的顾青山都劈不到,当即停下了动作。 两手一招,便将让那小虫自动蹦跶了回来。 他拍上这一掌,就要耗费不少的灵气,既然没有效果,便自然不能再浪费了。 四哥咬牙,却也只能点点头: “没事儿,咱手上有大哥的给的控心蛊,他们不可能跑,跑了也能被咱们抓着。”文学一二 随后,又开始在心中思量起对策来。 气氛霎时间变得安静了,唯有蝉鸣的聒噪声久久不绝。 江河见那边停了动静,便彻底将顾青山拉到了一旁,见她虽蓬头垢面,但不至于衣衫褴褛,便先问道: “还好吧?” 顾青山本想痛骂江河睡得跟头猪一样死,但也很清楚现下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她点了点头,表示无碍,又冷静道: “他们有办法控制我的行动。” “我看出来了,他们还能追查到你的踪迹。” 江河点头道, “所以我们跑不了,也不能跑。但这就有点难办了,你有什么建议么?” 对方手中有着探测并控制顾青山的手段,如果想要让顾青山彻底摆脱这份桎梏,那攻克对方两人,便是必须的。 江河没打算放弃顾青山,那他们也便只能留下,与对方二人斗上一斗。 只是这并不简单。 虽然自己这边也是两个人,但顾青山毕竟是个凡人,对方有两个人三境的修士,说到底也还是需要自己以一敌二。 可他手段极为稀缺,方才那般虽做的还不错,但保不齐对方亦有什么没拿出手的底牌。 他们这边,总归还是劣势的。 而顾青山只是思忖了片刻,便道: “刚才我一直被他们控制在身侧,所以能看清他们的手段。 你如果觉得不太好办的话,我想……我有一个办法。” 第55章 近在咫尺 “那边怎么没什么动静了?” 林子的另一边,两个蛮国人听着声响不变的蝉鸣,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知道啊,四哥,要不让我再用那控心蛊,把那娘们先引出来?” “你特娘眼瞎啊?没见着刚才那道士给那娘们捆住了?就算你再用控心蛊,他一样能按住那娘们,这不是白白浪费灵气?” 四哥一巴掌拍上五弟的脑门,低声骂道。 “那咱总不能在这里干耗着吧?俺还等着回去找大哥要蛊气,喂俺的本命蛊呢……” “你急个屁,现在该急的是对面那俩!那娘们见过咱有五个人,肯定怕咱俩把大哥他们喊过来围剿,跑又跑不成,只能来跟咱们打。 咱们手上有我的大力蛊、你的降雷蛊、三哥的蝉鸣蛊、还有大哥给的控心蛊,那娘们又是个累赘,你还怕咱们打不过一个拖着累赘的道士?” “擦,四哥,你是不是开窍了?” “老子不一直这么聪明?” “那国师大人为啥让你养大力蛊?” 五弟可清楚的很。 那大力蛊顾名思义,就是让其附着在躯体亦或是武器上,赋予其超乎常人的力量,是本命蛊里最平常不过的族群,压根没什么含金量。 国师大人就是见四哥平常脑子一根筋,没什么天赋,却又是使刀的一把好手,战斗嗅觉极为灵敏,但这几乎靠的是本能,并没另外三个哥哥聪明,这才给的他这大力蛊。 自己虽然脑子也不太好使,但架不住天赋高啊,灵台跟雷气极为亲和,蕴养出了这威力不俗的降雷蛊。 想到这,五弟还不由有些得意。 四哥见对面还没什么动静,当下也没什么危险,便又拍了五弟脑门一巴掌: “那是老子有这个天赋!你小子特么找削呢是不是?” “行行行,您说的对。” 如今属于以不变应万变,等对面先出招,自己再顺势破解。 四哥认定凡人之躯的顾青山是个累赘,毕竟她身上的诸多伤口,连带着背后的那道骇人的刀伤,可是自己亲手斩下。 若非那老道士突然拦截,自己哥五个早就听从国师命令,把这个小娘们活捉回蛮国了,说不准在路上,还能让她怀上他们哥五个的大胖小子。 虽暗道可惜,但如今瞧见她自投罗网,也为时不晚。 只待解决了那拖着累赘的道士就好。 就算他身怀法器,同境界下以一敌二,也势必会逐渐败下阵来。 结局虽未发生,但却已然注定! 想到这,四哥不由舔了舔嘴角,狞笑了两声。 “四哥,你这嘴脸简直比俺都要猥琐——小心!” 五弟正待调侃两句,却见洁白麈尾,系着一柄铁铲倏地自那远处穿刺而来,连忙大喝一声。 四哥虽沉浸幻想,却也并非不曾注意着对面的动向,这次见到那麈尾袭来,他自知那是法器,大意不得,纵身一跃,跃上十尺高空—— 却见他右边小腿上,有一只一指长短的圆形黑虫。 那便是他大力蛊的真身。 他高空滞空须臾,眯眼估量着那麈尾袭来的距离,大喝一声: “五弟,东南二十丈!” “四哥,俺分不清东南西北!” “去你娘的,右前!” “中!” 五弟高声应和,大手一挥,那原本藏在手中的雪白小虫被他嗖地扔了出去。 “轰隆”一声,惊雷一闪,漆黑的林间又被照亮一瞬。 江河拉着顾青山的胳膊,带着她一同避过蓝雷,又兀地收回那伸长的麈尾,揽起她有致的腰肢,向着两个蛮国人的方向全力奔去—— 四哥堪堪落地,嘴角的笑容却收敛不住。 果然! 他为了顾及那娘们的安全,不得不抽出精力来保护她! 那正合他意! 钢刀紧握,四哥也不含糊,随意与五弟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色,双腿便再度发力,整个人的身躯宛如炮弹般弹向冲来的江河—— “来得好!” 江河冷笑一声,右手使劲上抛,把顾青山的身子抛至高空。 四哥的小腿附着大力蛊,这使得他冲过来时,爆发的力道,至少是江河的三倍有余。 如今因为庞大的惯性,他只能向着江河冲去。 但这也无妨,这小道士花费时间把那娘们抛到了高空,那自己便没有时间一同跃上天。 这一刀,挥向那娘们还是这道士,于他而言都无关紧要! 那大力蛊在四哥突袭来的时间里,自他小腿迅速爬向了他的钢刀,一刀下去,亦是寻常三倍的力道。 他不信眼前这道士能接得住,因为—— “五弟!” 他高喝一声,但不等五弟应声,那一直紧跟着江河的雪白小虫,早已在五弟的驱使下高高跃起,而那小虫的目标,正是被江河抛在空中的顾青山! 顾青山是个凡人,哪怕能在空中扭转身子,也不可能于空中移形换位。 那这降雷蛊,若是把惊雷引到了顾青山的身上,她必然是落得死灰的局面。 所以江河一定会保护她。 可若是保护她,就势必要用那柄法器,延长麈尾去庇佑她。 如此一来,自己只待找到那处缺口,一刀劈上去。 眼前这小子,失去麈尾庇护,定然没有承受自己这一刀的可能! 他们五兄弟,乃是有着血亲联系的五人,又在常年的合作之中建立了极为合拍的默契。 只需一个眼神,他和五弟便知道对方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这亦是他们的优势! 果然,江河如他所预料的,用麈尾去庇护了顾青山—— 虽然四哥不太明白,江河为什么是将那麈尾扔了出去,但这更让他感到了心安。 就连这神乎其神的法器你都抛去了,你个同境界的肉身,又当如何抵挡我这三倍力量的一刀—— “去死吧!” 四哥暴喝一声,手中的钢刀,反射着那同时落在顾青山头顶的雷光,它让这速度极快的一刀,恍惚间闪烁起湛蓝的虚影。 流光扫过,宛如疾雷般迅猛的长刀,划出一道平滑利落的弧线—— 而江河避无可避! 得手了! 四哥嘴角咧出了一抹狞笑。 可紧接着,他整个人却傻傻的愣住了。 只听“咣当”一声,他那三倍力道的钢刀,竟在一瞬顿在了半空! “什么!?” 他双目圆睁,却见那钢刀正是落在了江河的手臂上,硬是没砍进去半分。 甚至都无法触及到江河的皮肤! 还不等他有所反应,江河的力道便在须臾之间反震,四哥的整个身躯,竟是硬生生被二者相撞的力道给震退两步。 “四哥!”五弟惊道,却也不忘再拍一掌,让惊雷落下。 只可惜,有麈尾的保护,那惊雷根本无法落在顾青山的身上。 “怎么可能!?” 这边的四哥庞然大惊,但江河又怎可能与他解释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反震两步后,小腿又骤然发力,越过四哥,疾奔向那留在原地的五弟。 两个蛮国人,皆是惊讶的发现,江河的速度,暴涨了一大截。 他的身形极快,远比四哥方才的冲刺要快。 一路上,甚至还有闲暇的机会,去触碰一下那悬浮在空中,麈尾扩散,庇荫着顾青山的拂尘! 可——究竟发生了什么!? 四哥虽疑惑,但他也很清楚,在战场上犹犹豫豫,因左猜右盼而耽误了战机,可是大忌,便连忙提醒道: “五弟!小心!” 那小道士明显是冲着五弟去的! 毕竟有降雷蛊在,他们就注定是优势。 而且五弟掌握着最为重要的一样事物—— 大哥的控心蛊! 这是能控制那娘们行动的关键! 他说完,便又要提刀跟上江河的步伐,阻挠江河的奔行。 但他才刚刚转身,一柄诡异至极的‘长枪’,却忽然扫过他的眼前。 四哥见状,不明所以,连忙举刀格挡。 可宽阔雪白的枪头,却精准的擦过了他钢刀的刀身,并未强行落在四哥的钢刀上—— 那枪头扫来的意思已然明显。 它只是阻挠四哥的脚步,而并非扫中四哥的脑袋。 四哥见长枪扫过,并未沾身,愣是没搞明白对方在做什么。 他把刀身微微下压,这才看清那使枪之人的模样,恍然大悟。 那持枪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一袭深蓝纳衣的顾青山! 她手中的长枪也并非是什么真正的‘枪’,不过是让那麈尾深长,又将那丝缕尾线尽数包裹住原先的那把铁铲罢了。 四哥见自己的脚步因这莫名其妙的一枪突然停顿,又多看了一眼来者何人,随即反应过来大事不妙。 眼前这娘皮,只是在阻挠自己的脚步。 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五弟! 而此时,江河离五弟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 第56章 要挟(3800) “五弟!” 四哥大吼一声,但在江河快到诡异的奔行下,纵使五弟有心要逃,也被硬生生按倒在了地上。 他心中大急,就要冲过去。 但顾青山根本不含糊,举‘枪’便兀自砸来。 “滚开!” 四哥钢刀同时挥起,也不留情,带着大力蛊的力道,硬生劈上了那砸来的一枪。 那麈尾已被混沌之气浸染,毛发坚硬无比,并非是那寻常钢刀能够媲美的。 若是相同力道相撞,兴许那钢刀会直接因此粉碎。 但奈何顾青山只是一个凡人,饶是她想要强行握紧‘长枪’,却仍是被这力道砸的脱手。 凡人与修士之间的差距,在这一刻尽显无疑。 可这力道太大,也未必是件好事。 顾青山对于这长枪的长度把握,近乎完美。 哪怕她以‘砸击’的形式出招,也仍然是凭枪头下砸,这让四哥的刀,落在了离枪头不远的枪身处。 而包裹着铁铲的拂尘是为法器,质地坚硬,她根本无需担心,长枪会因此变为两截。 这便导致钢刀与长枪相撞时,那长枪即使脱手,也不过是在稍高的半空快速旋转了半圈,并未如四哥预料般飞得老远—— 顾青山抓住这个时机,在枪身旋转时,又强行握住了枪身前端. 虽然双手仍然感到酥麻,但她必须握住这柄长枪。 枪身调转,枪头在她手中成了枪尾,麈尾的柄,又成了枪头。 “喝!” 她借此奋力一刺,毫不留情! 四哥没想到眼前这女子竟还有些手段,虽极为恼怒,但也不得不想办法对敌—— 这法器以灵气驱使,自也有灵气涵盖全身,哪怕顾青山是个凡人,但这法器上携带的灵气,也足以贯穿他没有防护的胸口,故而哪怕是麈尾柄,也马虎不得。 不得已之下,他只得向后纵身一跃。 而江河便在这个时候,彻底控制住了五弟! 四哥还要向江河那边奔去,只是顾青山仍然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的刀法没什么章法,向来凭借着对战斗灵敏的嗅觉而动,而顾青山的一身武艺也远非纸上谈兵,她的一身本领,都是在刻苦磨练后,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夺命枪法—— 故而哪怕她没有灵气,借着江河的法器,亦能暂且拦住四哥的去路,缠斗一阵。 这便给江河留有了足够的时间! 他死死扑住了五弟,骑在他的身上,用手肘死死压住对方的大臂。 “嘶——” 五弟倒吸一口冷气,两筋的压迫让他倍感不适,他不由大吼道: “你要干嘛!?唔——” 却见江河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药粉,强硬地灌入到了五弟的口中,连带着混沌之气向内散发的推动,一同落到了五弟的喉咙里—— “咳咳!咳咳!” 五弟想要把那药粉强行咳出来,但他本就卧倒在地,那药粉也随着混沌之气落入深处,竟是无可奈何。 “你给老子喂了什么玩意儿!?”不消片刻,他便惊惧道。 不知为何,他突然感到心脏一股揪痛! 那并非是真正的痛苦。 更像是一种抽象的伤痛。 心痛。 江河见药粉入腹,只淡淡道:“好东西。” 没等五弟再度发问,他就紧接着说: “感受你的灵台,是不是感到你的灵台染上了一抹黑气?” 五弟不明所以,但此时受人桎梏,同为人三之境,他体内的灵气不足以立时把江河撂倒,又因对先前药粉的疑惑与恐惧,连忙感受起自己的灵台。 “这——这是什么!?”他大惊。 “郁气。” 江河不多解释,见药粉生效,也便懒得再坐着五弟的身躯。 这种姿势总感觉怪怪的。 出奇的是,饶是江河不再压制五弟,五弟也只是有些茫然的坐起身。 他想到自己还在战斗当中,就忽然站了起来。 但突然又感到对战斗怀揣莫名的排斥,又因此席地而坐。 他并未再对江河出言不逊,亦没有再操控那降雷蛊,妨碍不远处顾青山与四哥的缠斗。 四哥虽对那边的情况不明所以,深感心急,但他却没料到手持法器的顾青山,对付起来竟如此棘手。 先前顾青山的银枪不过凡铁所铸,被他一刀两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失了趁手兵器,自然就沦为鱼肉。 而如今有了法器傍身,虽不可能致他于死地,却也足够烦人。 他大吼:“五弟,你还坐在那干什么!?赶紧他娘的招雷啊!” 若是有降雷蛊的分忧,他根本不必在此耗费多少时力,只消片刻就能将眼前这女人斩杀。 只可惜,五弟哪怕听到了四哥大吼,也仍然坐在地上,双目愈发的浑浊晦暗。 他低声喃喃道: “俺……俺这是,怎么了?” 他不比江河,灵台并不能将那附着的郁气转化,故而郁气扩散心肠,已然对他的情绪造成了影响。 这一切都在江河的意料之中。 当初青玄子喂他积郁丸时,便跟他说过,这郁气难以消解,需七日服用一次庆喜丹,用喜气将郁气给化解掉,否则便会抑郁难耐,直至将自己推向灭亡。 而那日与青玄子辩驳时,他让青玄子加大药量让自己服下,青玄子依言照做,便说明加大积郁丸的药量是有用的。 于是这次,江河为求保险,也便加大了剂量。 这玩意儿青玄子留了不少,大概留了六七瓶的样子,而一个小瓷瓶里便有五粒之多。 他喂了两瓶。 十颗积郁丸的药效,配合自己混沌之气的推送,想不早点抑郁都难。 江河并未参与到顾青山与四哥的缠斗之中。 他们二人都是真刀真枪的硬拼,各有各的想法,二人缠斗起来自己根本近不了身。 若真算起来,他才来到这个世界不足一个月的时间,对武功这方面完全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倘若强行过去帮顾青山,反倒会让顾青山因顾及自己,而乱了她的阵脚。 如此一来,自己只需静静观望五弟的情况,再时刻关注着顾青山即可。 倘若顾青山真遇到什么危险,自己再试图出手相助。 至少他们最初的目的已经达成,顾青山的计划,已经算是成功了。 江河见那五弟已经开始喃喃自语,怀疑起人生了,不由又想起不久前,顾青山与自己说的计划—— “他们本有五个人,我在被带到道观之前,曾短暂与他们五个人相交手过。他们似乎是想活捉我,所以并没有对我下死手。 这两个人里,年纪最小的,能通过拍掌降下天雷。而那个持刀的则力大无穷。 他们两个人还有三个哥哥,手段各不相同。除了那个能预警、追踪的蝉之外,还有一个能形成一片护罩。至于最年长的那个人,另外我一直不曾见过他有什么手段,而今看来……我左肩的瘙痒,兴许与他有关。”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又捏了捏左肩。 五位兄弟各司其职,有牵制、有对敌,有追踪、有防护,还有一个人能强行控制他人的行为。 这便是那国师大人,派他们五兄弟深入鲤国的理由。 江河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他们五个人中只来了两个,人手并不充足,我见那降雷之人,若是想要降雷,便无法控制我的动作。所以我的想法是,我们分头行动——我来牵制那个用刀的莽夫,你看是否能将那个降雷的解决掉。” “你来牵制?” 江河有些意外, “他们两人皆与我相同境界,人三境与人二境判若两别,已然在修行一途初窥门径,他既力大无穷,你又该如何牵制?” 顾青山见江河有些怀疑,精致的凤眼不免微微一皱。 她只轻哼道: “你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 倒也不是看不看得起的问题,但江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无计可施,便只能选择相信顾青山。 于是江河便将两瓶积郁丸尽数捏成药粉,攥在手里,就如青玄子当日所做一般。 随后,又在惊雷降下的那一刻,带着顾青山缩短与蛮国二人的距离。 那四哥的速度很快,比他要快上太多。 但他根本不惧。 因为同境界修士之间的斗法、交锋,远比跨境界要容易的多。 同境界修士,代表着其灵台中的灵气,皆为第三层台阶灵气,两者抗衡,无非便是数量上的较量。 只是修士斗法,通常无法在一瞬之间解决战斗。 故而为保证自己的灵气,能够在斗法中不消耗地太快,每个人都会有意地控制向外释放灵气的数量,以保证自己出完一招之后,仍有余力、连绵不绝。 毕竟灵气这玩意儿,消耗了便要重新花大量时间修回来。 不然就容易跌境。 可江河不必在意这个。 他手上还握有阮酥酥的灵丹,里面的灵气足够他用上很久,而阮酥酥的意识已经消散,也不必担心意识会被污染。 故而此刻的斗法,他必然是优势。 他不必去管那四哥多么力大无穷,因为那蛮子所释放出的灵气总量,一定不会有自己多。 纵使他的手段,能让他一份力当两、三份力去使用,自己也只需以十成力回击过去,便足以抵挡! 所以他事先,便将自己第三阶灵台的全部灵气,分成了两份。 一份用于环绕自己的手臂,抵挡四哥的那一刀。 一份用于稳住脚步后,施加在自己的双腿上,冲向五弟。 他没有修习过术法,但混沌之气千变万化,通过曾经短暂对炼药的接触,他对灵气的控制也算驾轻就熟,便也可让混沌之气随心而动。 他成功了。 哪怕他灵气的利用率并不高,但总量实在庞大,故而挡住了四哥的第一刀。 也因此爆发出极为迅猛的速度,让五弟都躲闪不及。 甚至还在行进间触碰了拂尘,将它彻底包裹铁铲,扭转为了长枪的模样,供顾青山使用。 至于顾青山—— 江河承认,自己的确有些小看她了。 不止是自己,乃至于那两个蛮国人,都因她这个‘凡人’的身份,而小瞧了她。 她毕竟是个将军啊。 真真正正,从战场上磨砺出来的将军。 那一身的伤疤不是摆设,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证明。 她的一招一式,精准地痛击在凭本能搏斗的四哥身上,那皆是她自小一点一滴,凭毅力磨出来的功力。 她固然是个凡人,但也绝不该被小看。 曾经被四哥斩落马下,不过是因为她一介凡躯,没有破开修士防御的方法。 而今有了那柄拂尘的帮助,她虽不能将敌人就此斩首,却仍可以凭借战场上磨砺出的技巧,而将其缠地烦不胜烦。 这便为自己将积郁丸灌入五弟的喉咙里,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将思绪拉拢回来,江河仍然观望着不远处的缠斗—— 顾青山已渐渐落入下风了。 这很正常,四哥毕竟是个修士,当他恼羞成怒,提高释放的灵气总量,他的每一刀便会挥地更重。 如今在他看来,五弟只是有些奇怪,而并非就此死亡,故而他还没敢爆发出太多的灵气。 但难保五弟死后,他会做些什么更偏激的事情。 江河看着那越发低迷的蛮子,思忖起了对策。 还不等另一边缠斗多久,他便直接掐起了五弟的脖颈,将其稳稳拿捏住。 五弟仍然颓唐,但这与江河毫无干系。 他捏着五弟的脖颈,匆匆转过了身,向着那用余光瞥向自己这边的四哥,朗声道: “你兄弟现在被我控制在手里,识相点的话,就给我停手!” んttps:// 第57章 我恰好修的就是蛊气 “什么!?” 四哥猛然转过头,却见自己的兄弟,正被江河提溜在手上,任人宰割,一时间勃然大怒。 但让他难以想通的是,五弟怎能连反抗都不曾有过,就任由他人提着自己的脖颈? 眼瞅着五弟默不作声,提着他的那个道士又这般说道,四哥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状况,心中急切起来。 可正因他太过关注这边的情况,致使被顾青山抓准了机会。 顾青山眸光一凛,手腕一抖,手中长枪兀地下压,躲过四哥的钢刀,自刀身下穿刺而去。 一寸长,一寸强。 那钢刀劈不到她的身上,她却能抓准破绽一击制敌。 “妈的!” 意识到自己走神,四哥连忙扭转身形,堪堪躲过这突如其来的一刺,但那枪身上的灵气,仍然刮蹭了些许他古铜的皮肤。 流了点血,不算疼,但四哥却知道自己不能再大意了。 “五弟!这时候了你还管个屁的修为,先脱身再说啊!” 他还以为,五弟是顾及跌境,故而选择任由江河拿捏,气不打一处来。 那道士是同境修士,而非先前那个老道般的大能,大不了拼死一搏就是了,还怕挣脱不了一只手么? 但他根本猜不到,五弟此时,根本就没什么反抗之心。 四哥不语,就要发力,先行擒了眼前的顾青山—— 只要自己动作快,那最坏的结局,也是人质换人质! 他双手持刀,不愿再多做纠缠,浑身肌肉骤然压实,宛若长虫的青筋都自肌肉隆起——那大力蛊已然落至他的臂膀。 顾青山见状,心知对方要变招,但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与修士作战,并不能很好的判断对方要做什么。 江河观望着那蛮国人仍然不留手,便大喝一声: “你再动一步,我现在就杀了他!” 他不确认四哥是否真的会看重自己的兄弟,但手段匮乏,这是当下唯一可行的办法。 但好在,四哥听后动作确实有一瞬的恍惚。 这给了顾青山向后撤走的机会。 拉远了距离,四哥无论使什么招数,都无法立刻擒下她来,也算是拉开了安全的身位。 四哥明了,自己的犹豫,彻底失去了对峙的最好良机。 他缓缓放刀,扭身向江河那边。 见五弟被掐着脖颈,但目光却向自己这边看来,他便冲着五弟使起了眼色,厉声道: “小子,有些手段。” 他的本意,是想让五弟悄悄唤来降雷蛊,为自己打掩护。 待降雷蛊向着江河劈来之时,自己便冲过去,将他整个人救下。 但无论他如何使眼色,五弟都只是眸光晦暗地看着他,脸色因窒息而通红,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其它反应。 “你别搁那挤眉弄眼了。” 江河冷笑道, “他现在没有那个精力去思考你在说什么。” 见四哥停手,江河也不再掐着五弟,以免他就此窒息。 五弟就此瘫坐在地上。 他想要大口呼吸,但却又连呼吸都懒得去做,只凭本能做着呼吸的动作。 何为抑郁? 抑郁并非是失去了理智,也并非是迷失了心智。 只是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对衣食不抱有需求,对生活不抱有人情,乃至对‘活着’这件事,都不再抱有希望。 那十粒积郁丸的郁气太过浓重。 五弟觉得,自己应当去回应四哥的眼神。 但他忽然懒得回应。 自己应当去配合他,剿灭身旁这道士,将那女人带回蛮国。 但他忽然懒得动手。 莫名对这个世界不再抱有兴趣的他,甚至连活着,都懒得活着。 就更别提多动动手脚,多思考些事情了。 江河见五弟摆烂的模样,便知道自己用的剂量过大了。 但见效确实挺快的。 “没有精力?”四哥喝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喂了点毒药而已。” 江河不假思索道,同时又指了指不远处的顾青山, “想救他么?想救他,你就解除对那位姑娘的控制、追踪,我向来也不是什么大凶大恶之徒,你解除控制,我给他喂解药,随后你我相安无事,各自离去,是不是很公平?” 四哥微微拧起眉头,状若思索,片刻后,他边要走上前,边道: “好。这次算我们认栽了,我现在来解除控制,你喂他解药。” 由于他靠近了江河一步,一直在四周嘈杂的蝉鸣,也因此更响亮一分。 “慢着,站在那。” 江河并不吃他这一套, “你先告诉我怎么解开。” 四哥暗自咬牙,竟是没想到这道士如此难缠,便答: “我们之所以能控制她,是因为用了我们大哥的控心蛊。上次我们差点就将她抓了回去,却被一老道士横插一脚。无奈之下,我大哥便暗自给她种下了控心蛊,这才能控制她的四肢,听从我们的意思。 想要解除控制,自然是要解开控心蛊。” 果然。 顾青山总是觉得左肩别扭,却迟迟说不出来原因,又怎么可能是山林里的蚊虫叮咬。 如今看来,一切早已在他们二人见面之前,便已然有了这隐患。 江河道:“我问的就是如何解开这控心蛊。” “这次来抓捕她的,只有我和五弟两个人,大哥也便将这控心蛊交给了我们二人,你将那控心蛊交给我,我以特定的方法将控心蛊解开,反正我五弟在你手上,你也不必担心什么。我先解开控心蛊,你再为我五弟解毒,这样如何?” 四哥说着,便又向前一步,蝉鸣更响。 而顾青山见状,也缓缓走至江河的身边。 江河没什么武艺,她是清楚的。 倘若真被那四哥近了身,第三级台阶的灵气已然耗光的江河,未必能再有什么反制措施。 自己在他身边,多少还能为他拦住眼前这蛮子。 江河仍然道:“再往前一步,他就得死。” “他死了,你到死也别想解开控心蛊。” 四哥冷笑道, “这巫蛊既是我大哥种下,倘若不解开,就会一直受制于我大哥。想必,你也不希望她一辈子都受制于人吧?” “既是你大哥种下,你又如何解得开?”江河笑道。 “我——” 四哥只恍惚一瞬,却立刻找好了借口, “解开这控心蛊的方法又不难,我们能既然能用,自然也就能解。” 所以说,这蛊虫果真是谁都能用的么? 江河在心里思忖着四哥话中的意思。 也对,这蛊虫毕竟是活物,虽依托灵气而活,却并不因灵气而诞生。 它们本身没什么智力,自然谁喂它们饭吃,谁就是它们的主人。 想到此,江河笑了: “好啊,那你告诉我怎么解,我亲自来解。” “哼,你既是修行中人,自然应该明白,这天下灵气并不相通。虽不知你修的是什么灵气,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与我们修行的蛊气相似,这法子就算是教给你,你也使不出来!” 四哥很清楚,常人与他们这些修习蛊气的蛮国修士并不相同,他们所修行的灵气,是天底下极为特殊的一种存在。 所以他才能如此断言。 故而为了解除控心蛊的控制,眼前这道士也一定会将控心蛊交由自己。 到时自己便可讨价还价,先帮助五弟恢复原状,再作打算。 四哥心里算盘打的响亮,纵使江河还与他隔了老远,也仍然听见了那源于对方内心的“啪啪”声。 但他很快就笑了:“你说,解除控心蛊需要蛊气?” “那当然。”四哥爽利道。 “这不是巧了么?” 江河笑吟吟地看着四哥,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我恰好修的就是蛊气。” 第58章 伤到了?(4900) “怎么可能!?” 听着江河不着边际的话,四哥愣是没想明白, “这蛊气乃我蛮国修士所修,你一待在山上的道士,如何修的了蛊气?你甚至连蛊虫都没有!?” “你管我怎么修的,我就是能修。” 江河懒得搭理他,又一边盯着对方看,一边蹲下身子在五弟身上摸索着什么。 四哥看着五弟不作反抗,心里着急的很,但他又什么都做不了,便只能憋屈地在一旁狠狠盯着。 不多时,便见江河从五弟的袖口里,翻找出了一只长形小虫。 那小虫通身为黑,指节长短,长足多脚,宛若蜈蚣,又恰似人的脊柱,看起来极为诡异。 江河把它捏在手里,看向四哥:“这便是控心蛊了?” “你要做什么?”四哥眯着眼睛问。 “没什么,我就想问问你,如何操控这控心蛊。只要我能操控这蛊虫,你不也该相信,我修的确实是蛊气了么?” 四哥自是不信江河身怀蛊气,道: “你若真有蛊气,把蛊气喂给这蛊虫吞食,自然便能控制。” 江河不认为对方会骗自己,毕竟喂点灵气而已,没用也无所谓。 他也不多废话,于指尖牵引出丝缕混沌之气,就塞进了那蛊虫的嘴里。 可他第三级阶梯的灵气,已然耗了个干净,待这些许的灵气喂食出去,他的境界就此重归人二之境。 这在他的预料之中。 而四哥见到江河的气势陡然削弱,好似矮了一头,立刻便明白,方才自己那附着大力蛊的一刀,为何没能断掉对方的胳膊了: “你小子倒是有胆,为了让自己挡下一刀,抓住五弟,竟是不惜以耗干第三级台阶的灵气作为代价。” “修士填充灵气,不就是用来用的么?” 江河无所谓地笑道。 他还年轻,根本不必担心跌境后,对自己的寿命会有所影响。 在现在的他看来,灵气也好,境界也罢,都不过是自己手上的工具。 反正都能再修回来,只要能达成目的,这工具舍了也就舍了。 听着江河的话,四哥反而有些暗自懊恼起来。 倘若方才搏斗之时,自己有对方这般想法与魄力,何至于落得现在这个窘迫的下场。 可他也与不少修士打过架,也从来没见过哪个人,用起修为来,跟闹着玩似地,泼水一样往外泼的啊。 当真是吃了经验的亏! 江河不去理会对方,悉心感受着那控心蛊,与自己的灵台产生的些许联系。 反正有那个没关掉的蝉鸣在,四哥多向前一步,他都能听得出来。 待那控心蛊吞食了自己的灵气后,江河感到自己与这黑色小虫,产生了一种似有若无的联系。 这联系很微妙,就像是木偶师的指尖,系上了提线木偶一般。 江河感受着灵台,能发现有无形的混沌之气,正与那小虫相连。 而那小虫身上,赫然还有着另外两条线—— 一条与顾青山相连,那或许代表着,自己可以通过这小虫,控制顾青山的一举一动。 一条则穿过了他们两人,延伸至树林的更远一处。 那条线太过遥远,而今又是深夜,江河无法判断出它通向了多远的角落。 但那或许,便是这控心蛊的主人所在的方位吧。 江河暂且没去理会另一条丝线,只凭意念控制着连接顾青山的那缕丝线—— 顾青山忽地高举起手,又倏尔落下。 “嗯!?” 四哥霎时一愣。 不等他再说什么,顾青山又忽地蹲起跳了一次。 “江河!” 就连顾青山也反应过来,江河是在通过那蛊虫控制自己的身体,不由气急娇喝。 “咳咳。” 江河停止了实验,又看向了四哥: “如你所见,我的确修的是蛊气。现在,告诉我解开控心蛊的方法。” 这次四哥沉默了。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眼前这道士,修的竟真是蛊气! 哪怕他再不愿意相信,这道士曾经住在一个养蛊的道观里,可事实就摆在眼前,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认栽。 他忽地笑了: “你特娘都能使用这控心蛊了,难道还不知道怎么解开么?” “也对。” 既然都看出,顾青山与这控心蛊之间连着一条丝线,那自己直接将其斩断不就可以了么? 江河点了点头,继续道: “既然你这么实诚,那我这个和你做交易的,自然也要实诚。” 他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走到五弟身侧十米远的地方,就这么随意地放在了地上。 五弟想要起身,过去吞服解药,但却实在是没有那个心力,便只能眼睁睁盯着那解药,不住颓唐着。 看到五弟这番模样,四哥心里更是有些急切。 好端端一大老爷们,怎么成了这个鬼样子? 那道士究竟喂了他什么毒? 江河道: “你五弟现在动不了,解药我便放在这了。接下来,解开你对顾姑娘的追踪,然后我会告诉他这解药的使用方法,待会儿你再让他告诉你就行,毕竟需要你来为他服下。” 四哥冷哼一声,从裤兜里掏出一只胡乱鸣叫的青色小蝉。 他似是再往里面灌输灵气,那小蝉的鸣叫声渐渐收敛,待其完全平静后,便道: “解开了。” 当然不可能真的解开,他只是关闭了预警声罢了。 顾青山对这些蛊虫有所忌惮,但这些又不在她的专业范畴里,她不由得扭身,悄悄对江河道: “小心,他有可能是骗你。” 江河只是点了点头,又对四哥朗声道: “爽利。你再往后退个十几二十步的吧,免得我们待会儿要跑,你又追上来。” 随后,他又对顾青山道: “向后走,把拂尘给我。别走太远,待会儿我还要还给你呢。” 顾青山还算了解江河,知道他肚子里正憋着什么坏水,此时便老老实实听江河的话,将那裹着铁铲的拂尘递给江河。 江河把拂尘化软,又把铁铲扔给了顾青山,冲她使了个眼色,让她离开。 随后,他便俯下身,在五弟的耳边说道: “是不是觉得,自己正在莫名其妙的难过?又或者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还始终提不起精神?” 五弟只是点了点头,甚至不愿意开口回答江河。 江河又笑道:“那在你看来,这个世界,应该挺无聊的吧?” 五弟仍然点了点头。 哪怕不想承认,但他真的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无聊。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只想着睡一觉、好好地睡一觉。 最好永远地躺在被窝里,缩在一处不见天日的角落,这样就再也不用面对第二天的太阳。 又或者就此一睡不起好了。 他明白自己这样想并不对,但他又控制不住地,把思维带向这个方向。 江河见他稍稍点头,就知道时机已经成熟,继续道: “挺好的。所以——既然你都觉得这个世界没什么意思了。 那你为什么,不去死呢?” “你说……什么?” “你为什么不去死呢?” 江河平静地回答道, “活着可能没那么容易,可若说去死,不应当是很简单的事情么?那只能降下惊雷的小虫,应该挺听你使唤的吧?” “降雷蛊……”五弟喃喃道。 “原来它叫降雷蛊么,是个好名字。你看,其实你若是想死的话,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你只需要冲它招招手,让它来到你的身边,然后用你全部的灵气,轻轻拍上那么一掌。 ‘啪’的一声,你就可以和这个无聊的世界说再见了。 是不是很轻松?比你做任何事情都要轻松,对吧?” “只要……拍上一掌。” 五弟的目光,一眼便落在了远处那停滞了许久的降雷蛊上。 江河拍了拍五弟的肩膀,不再说什么。 他紧紧盯着四哥,猛地向后退去。 四哥见江河就要远离,心情极为迫切的他,双手持刀,腿部顿时发力—— 不过是几十米远的距离,亦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 他怎可能就此放江河与顾青山离去。 那小道士已跌境至人二之境,又带着个凡人,就算先走百步又如何? 单凭脚力,人三境的自己,定然能很快追上他们! 待杀了小道士,抓回那姓顾的女人,自己再来喂五弟服下解药也不迟! 可他疾奔过来之际,却忽然看到了江河是正对着自己向后退去,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奇怪的笑容—— 他在笑!? 四哥不懂他为何要笑。 难不成是劫后余生,尚未意识到自己接下来悲惨的结局? 不、不对——这小道士,真是那么蠢的人么? 他会不知道自己人二境的修为,没办法逃过自己追杀么? 四哥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在关心则乱之时,被蒙骗了。 正如他方才蒙骗江河一样! “四哥——别过来——” 他忽然听到了五弟的呼喊。 这让他察觉到了危险,立时定住了脚步。 “怎么了?” 他有些疑惑,还要问什么。 却见到一只乳白色的小虫,忽地跳过他的身边,落在了五弟的头顶。 “啪”的一声。 一道耀眼的雷柱,凭空自五弟的头顶立起,向着天与地穿梭奔腾而去。 耳边已不再是那细碎的噼啪声,轰隆震颤声,就好似乌云下的天雷忽然作响。 电光肆意摧残起林间的草木,所过之处尽成了一片焦褐。 那湛蓝的雷柱中本有一道黑影。 却在那雷柱消散后,霎时化为了飞灰—— “五弟!!!” 四哥难以置信地嘶吼起来。 他怎也想不到,五弟竟莫名其妙选择了自尽这条道路!? 可还不等他回过神来,却见一条皆白的麈尾突然袭来。 那麈尾并没有冲向四哥,而是卷去了那飞灰中的一只乳白小虫。 待小虫落入手里,江河也正好跑到了顾青山的身边,将那麈尾重新包裹起顾青山手中的铁铲: “接下来,我会帮助你牵制他的行动,我们一起解决他!” 顾青山点了点头,提起那杆被强化的铁铲,就向着仍在惊疑胞弟死亡的四哥方向奔去。 “别跟他硬碰硬,你扛不住他一击!”江河有些不放心,又提醒道。 “我知道!”顾青山头也不回。 江河见状,不再多耽搁,目光着眼于手中的乳白小虫。 它失去了灵气依托,虽还能动,却尤为虚弱。 他连忙用混沌之气喂食,与这乳白小虫建立了联系—— 他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只有杀死这两个蛮国人这一条路。 可顾青山落入下风,自己根本没有手段去帮助她,故而只能先选择牵制五弟,来假意‘谈判’,套取有关蛊虫的信息。 所以他才会去询问,如何控制、解开控心蛊。 既能知晓控心蛊的解除方法,又能了解到如何使用这奇异蛊虫,堪称一举两得。 而只要能控制到控心蛊,那降雷蛊自然大同小异。 至于让四哥‘解开蝉鸣’,完全是用以假意谈判的幌子。 鬼才信这蛮子真的会解开蝉鸣! 就算自己带着顾青山溜走,不日他也会带着自己另外三个弟兄找上门来! 而让他退后二十米,也不过是为了拉开距离,为喂养降雷蛊多提供些时间。 江河本还抱着巧合的期望,想着四哥先去喂五弟解药,然后五弟拍掌两人一同归西,但这机率实在太小,五弟又在自尽前挂念着他的兄弟,提醒四哥避开他,这巧合终归是无法实现。 但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江河看着手中活跃起来的降雷蛊,确认二者已然建立起联系来,便向着四哥的方向,用力一甩—— 四哥与顾青山重新缠斗在了一起,他的攻势极为迅猛,应当是学着江河,增多了灵气的输出。 顾青山听从江河的吩咐,不愿与之硬碰硬,便只能兀自躲闪,险之又险。 那四哥手中的钢刀,刮起阵阵风声,呼啸而过,顾青山终究是个凡人之躯,虽拼命躲闪着对方的攻势,但终究在快刀下踏进了死局—— 那钢刀闪烁起凛冽的寒光,就要向着她的脑袋劈来! 可一只乳白小虫,忽地跳上了四哥的臂膀! 四哥认得那是什么,当下一惊,被迫变招收手。 “轰隆”一声,刀身反射悚人的雷光,炸响在四哥的身侧。 他堪堪躲过! “他娘的!” 他怒骂着,这才想到那道士也有‘蛊气’,方才捞回降雷蛊,就是为了将其收为己用,好用来杀掉自己! 可他还不能愣神,顾青山抓住这份破绽,手中长枪猛地袭来! 他又要用刀反击,可那降雷蛊又落在了眼前。 他只能再度变招,挥空此刀。 可他惧怕惊雷,顾青山手中的长枪不怕—— 只见顾青山正是单手持着长枪末端,向四哥胸膛刺去。 那惊雷落在了她长枪的枪头,却毫发无伤,甚至不曾烧焦麈尾的毫毛,亦不曾传导至顾青山的身躯。 “糟了!” 四哥还想变招,可他本就在挥刀时用着巨大的力道,此时的惯性让他根本无法在一瞬之间,从而强行改变自己的动作! “扑哧——” 那包裹着拂尘的宽阔‘枪头’,霎时间染上殷红的鲜血—— 长枪结结实实,钻入了四哥的胸口。 “咳咳!” 四哥怒目圆睁,他左手紧紧抓住长枪前端,盯着眼前明媚动人的女人,对上她凛然的眸光。 而今五弟已死,他又被这女人重伤,不远处又有那道士驱使降雷蛊妨碍自己—— 他忽地意识到,死,已然是他唯一的结局。 可这不是他松开刀的理由! “就算是死,老子也要拉个垫背的!” 他怒吼一声,身形猛地向前! 长枪因此彻底贯穿了他整个身躯,可他不管不顾,高举附着着大力蛊的钢刀,劈起阵阵呼啸的罡风—— “去死!” “退开!” 两道声音同时落入顾青山的耳畔,她反应及时,修长双腿用力一蹬,整个人向着身后栽倒而去。 “轰隆!” 雷光迸发,破开了头顶青翠的庇荫,开出了一线月光。 那惊雷直冲云霄,又轰然颤地,雷光所过,皆为焦土。 待雷光散去,而原本被笼罩在雷中的身影,只七窍生烟,向着头顶月光悠悠散去。 “扑通”一声,四哥壮硕的身躯,兀自倒地,随后便再也听不见他的声息。 江河见状,匆匆跑过去,先打算将心有余悸的顾青山拉起来,他向顾青山伸出手来: “没事吧?” “结……结束了?”顾青山楞道,也把手递了过去。 “应该是结束了。” 江河将她拉起来,又看了一眼焦黑的四哥,确认对方彻底没了气息。 但紧接着,他便回过头来,微微皱眉道, “伤到了?” —— ps:男主的话并非在抨击、指责抑郁症,而是用于制敌的一种手段,作者本人曾亲身接触过抑郁症患者,所以很希望每一位抑郁病患者,都能拥抱更美好的明天。 如果换个角度看,这个世界其实比想象中的要更美好(づ ̄3 ̄)づ 第59章 宰了它 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哪怕有自己搀扶,顾青山起身的动作也显得有些踉跄。 方才那道惊雷就落在不足她五尺之处,致使她现在都感到耳边嗡嗡作响,四溅的余威也有少许波及到了她,虽没有受到多大创伤,但还是感到两腿有些疼痛酥麻。 “还好。” 顾青山也不清楚自己这算不算受伤,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只这么答道。 江河也没管其他,拽过顾青山的两只手来,又兀自翻过手掌来看。 却见她静置的双手不住地发颤,掌心被血污布满,看起来甚是骇人。 “我给你涂点药。” 江河叹道,便从袖中取出些活血液来,涂抹在顾青山的掌心。 顾青山的手掌,也不如少女般柔软顺滑。 那粗糙的掌心上,还有常年持握兵器所留下的老茧,老茧被磨破后流淌出的血液,还显得粘稠。 江河当然知道,这是怎么造成的。 饶是法器无坚不摧,她双手受到的冲击也是实打实的。 先前四哥举刀上挑,她翻转枪身强硬持握,已是有些拿不稳。 而今又频频与其缠斗,饶是双手有着老茧,也已然因兵器相撞时产生的劲道,而擦破了皮肤。 “别担心,有活血液在,应当用不了多久就能愈合。” 江河宽慰道。 “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了?” 顾青山有些不满意地哼哼起来, “跟着我爹从军那么久了,什么伤我没受过?这点擦伤根本不算什么。” “倒也是。” 江河点了点头,眼前这位貌若天人的姑娘,绝非是什么弱不禁风的弱女子啊。 都说女孩子生气了,能把男人的天灵盖打开。 以前江河觉得是开玩笑。 但今日见到顾青山的英姿,他已经有些相信了。 倘若自己是个凡人,亦或者顾青山是个修士,十个自己估计都不够打的。 “你是不是握太久了?” 在江河还愣神的时候,顾青山忽然开口道。 “哦哦,不好意思。”江河悻悻松开了手,“我刚才在想些事情。” “是么?” 顾青山有些怀疑的盯着江河,也没猜透对方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手,还能联想到什么鬼地方去。 江河一拍脑袋:“差点忘了正事。” 迎着顾青山狐疑的目光,他连忙转过身子,去翻找四哥遗骸中是否留下了什么好东西。 不多时,他从那焦黑的人身上,摸出了两只小虫。 一只青色小蝉,一只圆黑小虫。 说小蝉是青色着实是抬举它了,它的半边身子都化为了焦黑,此时正不住的悲鸣着什么,想来是命不久矣。 江河试图喂食它些许灵气,但对方并没有这个胃口。 他感到有些可惜,本还想将这预警的小蝉养来玩玩,将来也好当作追踪他人的术法使。 只可惜它被四哥揣在了兜里,那道蓝雷直接连带着它一同劈死,再也无法为自己工作了。 他只得把目光放到圆黑小虫上。 这只大力蛊,倒是还活蹦乱跳的,四足朝天,浑身不断抽搐着。 虽然失去了主人与供给来源,但得益于方才四哥的刀已然落在半空,这只大力蛊只受到了些许导电带来的痛苦。 江河喂养它灵气,它倒也来者不拒。 原本的主人离去,本就没有太高智慧的蛊虫,便认江河为自己的饲主。 而今江河也能驱使大力蛊为自己所用了。 除此之外,四哥身上剩下的,也便只有一颗灵丹,和一柄看起来还不错的钢刀了。 至于五弟,他耗空全部修为劈下了一道自尽的惊雷,早就化为了飞灰,什么都不剩了。 “总归是有些收获的。” 江河看着手中的圆黑小虫,和不知何时已经爬回来的乳白小虫,宽慰着自己。 此番经历虽然凶险,但好在也为自己添了些不错的攻击手段。 那降雷蛊威力不俗,虽拍上一次掌耗费的灵气颇多,但却弥补了江河远程进攻的短板。 至于大力蛊,虽看似平平无奇,但以三倍力道,来增进躯体的任何一处,也能称得上一句实用。 自己虽然消耗了两瓶珍贵的积郁丸,但这两样手段,都是当下只会一招‘死剑’的他所必须的。 至于跌境,也并不能代表什么。 第三级的阶梯已然被他彻底打开,重归人三境不再需要突破瓶颈,只需吸收灵丹便可即日恢复。 故而总体而言,这场战斗赢下来,绝对不亏。 “你在鼓捣什么?”顾青山看江河把玩着一黑一白两只虫子,好奇道。 “虫子,你怕么?”江河把两只虫子丢在了顾青山的身上。 但顾青山只是感到恶寒地,将两只小虫拍在地上,道:“我就算不害怕,你也别往我身上扔啊。” “试试,万一你会害怕呢。” “你还是在小看我?” “没有,只是恐惧这东西,有时候自己不也说不清么?” “什么意思?” “我以前也觉得我不怕虫子的,直到有一天我去了南方,遇见了半个拳头大小的蟑螂……” “南方?你还去过大鲤之外的地方?” “略有涉猎。” 江河没多谈,又把两只小虫召回自己手上,掏出了那只宛若脊柱般的控心蛊。 “没想到,这么小小一只虫子,就能控制得我不能动弹。” 顾青山又一次感受到了修行界的奇异, “倘若今天你一睡不醒,我可能真就着了他们的道了。” “咳咳,不好意思。” 江河老老实实地道歉, “这几天下山实在太累了,都没个歇息的时候,一不留神就睡死了。” “这怪不得你的。” 顾青山叹了口气,又捏了捏有些不舒服的左肩, “谁又能想到,这些蛮子在老早之前就给我下了蛊呢。” 他们两个人都没想到,也绝不可能想到,剑山之下竟还一直有五个蛮国人寻找着顾青山的踪迹、甚至还有这些手段。 “他们蛮国巫人,把这类蛊虫用在了战场上么?”江河问。 “嗯。这些虫子太过神异,除了今日见到的这几类外,还有的虫子,能够喷火吐水、释放毒气。最为凶残的,还属那如蝗虫般的,撕咬人类血肉的族群。 它们群体行动,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凭我们这等凡人的血肉,又怎可能禁受得住它们的啃食。” “这些养出的蛊虫这么凶残,你们能镇守住边关还真是不容易。”江河惊道。 “因为有龙气。”顾青山道。 “龙气?” “你不知道么?我大鲤长存千年之久,自有龙气蕴养千年,陛下将蕴藏龙气的玉玺交予我爹,这才能阻挡蛮国贼子侵略的步伐。” “说起来,这鲤国不过几城之隅,能长存千年当真有些惊人了。”江河看玩笑似地说道,“这估计比这大陆上,任何一个王朝都要活得久了。” 顾青山不置可否:“也许,是因为我们幸运吧?” “或许。” 江河见顾青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向她招了招手,转移了话题, “铁铲给我。” “嗯?” “我刚才看过了,这控心蛊上连着两条线,一条连着你,一条应当连着它的主人。方才与你聊天时,我也在琢磨如何解除你们二者之间的联系,但始终没找到法子。如此看来,想要切断你们之间的联系,只能靠来硬的了。” “你是说?” “直接宰了它。”江河不假思索道。 (今天录音有些忙,待会儿还有一章~) 第60章 仙山弟子 江河虽能使用这些蛊虫,但归根结底无法理解它们出现的原理。 这便如拆开一个快递,或许需要一柄小刀沿着胶带的纹路缓缓切开。 但倘若没有那柄小刀,暴力拆盒未尝不是一种办法。 既然已经知道了罪魁祸首是这控心蛊,那便直接将它宰了,让它控不了心就是了。 虽然江河也想将这小虫据为己有的。 而且它还控制着顾青山,总要想办法解开的。 想罢,他便将那宛若脊柱的长虫扔在了地上,接过顾青山递来的铁铲,向着那长虫的摇身兀自砸去。 “砰”的一声,在法器的作用下,江河没使多少力,那长虫顿时化为了地上的一滩血沫。 “比想象中的容易。”江河如实道,又看向顾青山,“怎么样,左肩还麻么?” “没变化。”顾青山动了动肩膀,皱眉道,“还是怪别扭的。” “嗯?”这倒是江河没想到的回答,“一点感觉都没有么,疼痛、不舒服什么的都算。” “没有。”顾青山摇头。 “这就奇怪了……难不成你肩膀不舒服,和控心蛊没什么关系?” “应当不是。其实,你方才拿我做实验的时候,我左肩那奇怪的别扭感更深刻了,我可以肯定,它们之间势必是有些关联的。” “也就是说,这只蛊虫只能控制你,却不是决定你是否被控制的绝对因素?”江河推测道,“这就难办了。” 顾青山明白江河的意思: “也许,解除蛊虫的方法,只有去问那下蛊之人了。” 江河点头: “听你先前所说,他们五兄弟,最善战斗的是这个拿刀的四哥,是吧?” “我不能保证,但当时主要与我交手的便是这个四哥,不到三个回合我就败下阵来了。” 言外之意,就是顾青山也不清楚剩下三人实力究竟如何。 毕竟自己连五人之一都敌不过。 江河明了: “那就没办法了,本来想着解决掉这两个蛮子后,咱们绕路而走,想必他们也找不到你。但如果我们想要解蛊的话,只能跟剩下的三个人硬碰硬了。” 这虽然是他最不想遇见的局面,但却无可奈何。 毕竟总归是要帮顾青山解开蛊虫的。 更何况,对上另外三个兄弟,未必就是必死之局。 解决掉五弟四哥,夺了他们二人所用的蛊虫,如今江河的手段也丰富了些许。 那三哥的蝉鸣蛊,已经在惊雷下绝于人世。 大哥的控心蛊,也刚刚死在了江河的铁铲下。 如今真正值得忌惮的,也就只有那能用以防护的蛊虫了。 如此看来,虽然对方坐拥三人之力,但自己倘若略施小计,也未必不能以少敌多。 想罢,他便对顾青山道: “既然这样,你就暂时先等等我。我记得刚才那控心蛊丝线的方向,等我补充了灵气之后,我们便向着那里,找那蛮子问上一问。” 顾青山愣了愣,像是没想到江河会这么说,半晌,她真诚开口: “谢谢。” “谢什么?” “其实这么做,挺危险的吧?” 顾青山道, “我其实只是感觉左肩有些不舒服而已。现下控心蛊已经被你拍死,应当也不用再担心什么了……按理来说,现在绕路走,尽量避开那三个蛮子,才算比较合理吧。 我没想到你竟然会选择主动去找他们的麻烦。” 在她心里,江河应当是个会优先考虑自己的人。 就像在青玄观时,他拿道观里剩下的弟子,和自己一起用作拖延青玄子的诱饵,再自行毁钟脱身一般。 他会在不同的选择中,挑选出一个最为合理、于他而言利益最大的选择出来。 而控心蛊已经毁去,她左肩的不舒服也并非十分必要,江河却仍然选择正面与那剩下的三兄弟接触,这倒让她感到有些吃惊。 “喂喂,别用那种怀疑的目光看我啊。” 江河能猜到顾青山心里怎么想的,毕竟自己的确还挺自私的, “我只是觉得,咱们两个都已经是朋友了,那多为朋友付出一些,也是应该的吧?这蛊虫留在你身上,终究是个隐患,我可不希望我的朋友哪天因为这个隐患,出了什么不必要的祸端。” “朋友么?” “你该不会没把我当朋友吧?”江河愣了。 虽然两人只接触了半个月左右的时间,但彼此也是同生共死了一把,又相互交心甚多,难不成这妮子还没把自己当个人看么? 什么海王? “不、不是。” 顾青山连忙摇头, “你突然这么说,都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还害羞了?” “不是害羞……只是,有些开心?可以这么说么,总之很想要谢谢你。” 顾青山想了半天,没想出一个符合当下心情的词汇,便真诚感谢道。 的确,如江河所言,这蛊虫在自己身上始终是个祸患。 但她不主动提及这些,便是觉得,自己没资格要求江河再为自己付出什么。 这蛮国贼子们,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他们没有袭击江河,江河若是再自私些,大可对此事视而不见,旁观避之。 可他还是不顾危险,一人面对两个蛮国贼子,凭借过人的头脑救下自己。 而今才刚刚虎口脱险,她深知,对方能救下自己已经是仁至义尽,自己再要求对方重新直面危险,那便是得寸进尺了。 身中蛊毒是自己的事情,她宁可想办法自己解决,也不愿拖一个无关之人下水。 但她没预料到,江河并不是这么想的。 他没自己考虑的这般拧巴、这般复杂。 他只是想要帮助自己,帮助他的朋友,仅此而已。 这让她又想起了,那日雨夜下,江河对青玄子所说过的话—— “活着是有上限的。” 他想活着,他想好好活着,他想让自己在乎的人好好活着。 这么说来,他如此帮助自己,也是因为,自己算是他所在乎的人了? 顾青山紧紧盯着江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既然都是朋友了,那自己定然不能只承蒙他的恩情,总该想些办法回报他才是。 可自己能回报些什么呢…… 江河见顾青山突然对着自己上下猛瞅,一时间不能理解,完全不知道这妮子的心思飘到了哪处角落。 实在受不了对方不明所以的目光,他便开口道: “没什么好感谢的,你之后不还要给我提供住处么?到时候给我安排个好点的房间就行。 总之,方才战斗的时候,我消耗了太多灵气跌境了,现在我得赶紧补回来。我们且换个地方让我汲取灵气再说。” 顾青山也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自然也听江河的意见。 于是江河便捞起了四哥的灵丹,就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可两个人还没走上几步,却皆是感到听到一阵彻骨的凉意袭来。 那是风。 不久前才下过雨,空气都有些湿润,这阵初夏晚风竟是让人不禁打个寒颤。 周遭的林叶都因冷风沙沙作响,晚风卷起了林叶,向着天空腾挪翱翔着。 江河觉得这风来地不对劲,便停下了脚步,随着晚风一同看向了天空。 先前的雷柱穿透了茂密的枝叶,透出晚间时分的明澈月光,有几片叶子自那洞口飘过,江河暂时看不到月光与飞叶之外的事物。 “怎么了?” 顾青山的五感没有江河灵敏,她只能感觉这晚风很冷,除此之外再也感受不到其它。 但江河却能听到自己的耳畔,传来那遥远而清亮的破风声。 “有人来了。” 那风声越来越近,像是冲着他们的方向疾驰而来。 这下就连顾青山也听地真切。 “我们要走么?”顾青山看了看躺在地上焦黑的死尸,问道。 “走不了。”江河听着耳畔的声响,摇了摇头,“这速度,我们跑不过。” 别说带着顾青山一个凡人了,就算是自己卯足力气冲刺,估计也没有这风声来得快。 他又以拂尘卷起了顾青山手上的那柄铁铲,随后捡起地上四哥遗留的那把钢刀,静静等候风声的赶来。 只消片刻,他们便听到了一位男子的呼唤: “小道士,你在这里做什么?这地上躺着的死尸是谁?” 江河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却见那原本透着月光的洞口上,已占据了一个人。 对方一袭白衣,明月挥洒在他身上,衬得他整个人更白净英俊了。 他脚下踏着一柄飞剑,身后似还有一位同着白衣的曼妙女子,看不真切面容,一同站在那飞剑之上。 江河便宛若那井底的青蛙,凭着林叶间的那抹空洞,紧紧盯着那俯视着自己的男人。 他没有正面回答对方的问题,只是道: “你们是谁?” 那英俊的男子只是轻笑道: “我们师兄妹二人来自万仙山,此次是随同门师兄一同下山,来俗世搜寻邪教孽党。不久前瞥见此处似有雷鸣作响,便想着过来瞧瞧真相、碰碰运气。 小道士,你是出自何门,要去何处?这地上死去之人,与你又是何干系?” 第61章 不讲理 “万仙山?” 江河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 那英俊男子有些不耐烦了,他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修行者不知道万仙山的存在的。 遥想数百年前,天庭未立之时,万仙山虽位列三山六宗其一,却隐于世外飘渺出尘,寻常修士不了解也属正常。 但如今修仙近乎要成了平常之事,天庭管辖着这偌大的生灵洲,无论强盛或是式微,只要称得上是个宗门,都当汇报天庭,记录在册。 万仙山自然也便浮出水面。 但凡人不知道也就罢了,眼下这小道士已然入道,竟还是这般孤陋寡闻么? 他单手一挥,便随那枝叶中的空洞飞身而下,落在了江河与顾青山的身边,道: “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即可。” 江河两次避而不谈,让他失去了耐心,语气都变得不善起来。 但他身后的曼妙女子,察觉出他的不耐烦,便拽了拽他的衣袖道: “师兄,何必这么大气性。我们彼此都是陌生人,他有些警惕也是应当的。” 女子说话软软糯糯地,声音也很轻,江河顺着声音瞥去瞧了一眼,果真是个看起来柔弱的姑娘。 “看什么看?”但这个小动作被当场逮住了。 江河没回话,于眼前牵引些许混沌之气,观察着二人的修为体量—— 只待打量片刻,他便叹了口气。 难顶! 眼前这两位仙山弟子,其修为境界,远超人三境。 倘若起了冲突,自己显然不可能是对手。 思量片刻,他也便回答: “道友莫怪,我方才只是在想些事情。我师出寒门,便住在那不远处高山上的道观里。 我身边这位顾姑娘,是不远处那鲤国的国公之女,于边关携带战报归京途中,被这些蛮国人暗算。我师父恰巧路过,便将她救下带回观里,待其伤养好后,便遣我送这位顾姑娘回家。 不巧,这蛮国人手里,有能追踪他人气息的蛊虫,在我们二人下山后便追杀上来,要将这位姑娘带回去,故而起了冲突。 他们手中有着能降下惊雷的蛊虫,或许便是那雷声,吸引了二位。” 这其实没什么隐瞒的必要,江河只需介绍清楚自己的来历即可。 看这两位仙山弟子,像是正道出身,待自己答疑解惑后,知道这里没什么他们所需要的,应当也就离开了吧? “蛊术么……原来如此。可看这死尸状貌,似是雷击所致,又是为何?” 江河早已想好了回答,道:“用降雷蛊的那人被我纠缠不休,用蛊时不巧失误,连带着他与另一个人一同劈死了。一个化成了飞灰,一个成了这副样子。” “好残忍……”那女孩喃喃道。 英俊男子转向身后的女孩,温和宽慰: “苏师妹,修士斗法,与同门切磋不同,就是要拼个你死我活。你初次下山,感到不适也是正常的。” “我晓得了……” 男子叹了口气:“不过,既是修士斗法,便与那邪教无关。看来抓那邪教孽党,没我们想象的容易。” “没关系的。” 苏师妹仍然声音糯糯地, “本就是我想来瞧瞧的,劳烦师兄载我,浪费了师兄时间,实在抱歉。” “哪有哪有。我本也觉得这雷声来的奇怪,不似寻常雷法所致,这这才有了探查之心。只不过是师妹你先提及罢了,不是师妹你的错,你没有耽误我的时间。” 这二位是一对么? 江河微微眯起眼,看着那英俊男子着急忙慌解释,苏师妹低声不断自责的样子,隐约间有了个猜想。 但看着男子哄劝起了师妹,他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多留的必要,便道: “倘若二位道友若是没什么其它要问的了,我便先带这位顾姑娘离开了。” “嗯,没你们什么事了。” 面对江河,那男子倒也没摆出什么高人一等的姿态,他也有所回应,只是比较冷漠。 江河也不在意,就要拉着顾青山先溜。 但他还没走两步,便听到那苏师妹又开口了: “师兄,这个人好可怜,就连死都没个容身之处。我们将他埋起来吧,也好让他的灵魂有个归宿。” “???” 江河听的出来,那苏师妹说的是四哥。 这本已让他感到惊讶,却没想到,紧接着便听见男子的回答: “师妹说的有道理,就这么落在荒野里,死也没个安生,保不齐还会孕出尸气,化为活僵。” 更让他惊讶的是,那男子竟把主意打在了自己身上: “喂,小道士,等等。这人是你杀的吧,快过来将他埋了,免得生出什么死气,再造成什么祸患。” 江河扭过头,却见那男子并没有看向自己,反而含情脉脉地与那苏师妹对视,顿时愣住了。 什么意思? 你要承蒙师妹青睐,这苏师妹想要满足她的道德安慰,到头来你让我来干活么? 顾青山听那男子让江河办事,有些不乐意了: “那蛮子追杀我们,便是要杀害我们的凶手。这世上哪有给凶手收尸的道理?” 虽说顾青山蓬头垢面的,姿色也要比那苏师妹出众不少,但那男子仍是没有多看她一眼,只淡淡道: “这是我们修行界的事情,你一个凡人又懂什么。” “我——” 顾青山还要说什么,江河却拽住了她的手腕,又冲她摇了摇头。 眼前这两个弟子虽行事奇葩,但境界确实不是江河能够比拟的。 他们是真正根正苗红的宗门子弟,目前看来,不招惹他们,他们也不会把你当回事,那便没必要跟他们起什么冲突。 江河点头道:“道友说的是,倒是我粗心大意了。” 随后,便从顾青山手中拿过铁铲,走向四哥身边,开始刨坑。 先前有过一次经历,而今挖起坟来也算驾轻就熟。 顾青山有些不忿,但也明白江河不愿与这二人起什么冲突,终究没再说什么。 两位仙山弟子,瞧见江河手中外附拂尘的铁铲,也并未感到多么惊奇,似乎法器于他们而言已是司空见惯。 只是那苏师妹粗略扫视了一眼焦黑的四哥,疑惑道: “小道士,这人身上的灵丹怎么不见了?是不是在你手中?” 江河边挖坟边应声:“对。” “你说这人使的是蛊虫,那他灵台中应当皆是蛊气才是。你说你出身道观,那修的应当是正经灵气,他的灵丹自然于你无用。 他又境界平平,那灵丹你就算是拿出去卖,也卖不到几个价钱,不如将灵丹一并埋了。灵丹与肉身一同化古,兴许能让他在来世,仍然有修道长生的可能。你便让他死个全尸,好生安息吧。” “???” 江河很想怼一句‘你管的真宽’,但那话硬是卡在了喉咙里,迟迟不发。 好半晌,他才问:“请问,他是否安息与道友有甚关系么?” “这人与我自是没什么关系。” 苏师妹说话的声音越来愈小, “但人活一世,终归是不容易的,更别提他本还有着长生的资格。无论他生前做了什么,死后便也与那无关了,就好生让他安息吧。” “我杀了他,这灵丹自然归我所有。不论我是否需要它,它如今都是我的物品。道友此番要求,岂不是慷我之慨,安之你心?” 江河完全不能理解这姑娘哪来这么大的善心。 你要是真觉得这四哥死的可怜,要么就亲手埋了他,要么就用什么术法火化、超度了他,你搁这跟我扯什么犊子呢? 自己不办事,还要求别人按你的心意来,你哪来这么大脸面呢? 这话江河没说出来。 因为打不过他们。 但那英俊男子有些听不下去了: “小道士,什么叫慷你之慨?若依你所言,那我现在抢了你这灵丹,这灵丹也便归属于我。既归属于我,我便要求你把这灵丹同这死尸一起埋了,你能有什么意见?” 这话多少有些威胁的意思了。 “师兄,莫要因我与人起了冲突。” 苏师妹见状,连忙拉住男子衣袖,又匆匆看向江河, “小道士,你快些将灵丹放下吧,师兄道行高深,你是敌不过的。” 那男子狠狠瞪了江河一眼。 江河深呼吸一口气: “行,你们有理,我顺从你们。” 从袖中把四哥的灵丹掏了出来,随后踹了一脚身旁的四哥,给他踹下埋好的坑中,又随着尸身一同落地,将灵丹一块扔了进去。 那男子见江河还算老实,就没再咄咄逼人,转而对苏师妹道: “师妹,这人已经入土为安,我们也就不必在此多作逗留了,且先早些回去与师兄会和吧。” 苏师妹点头应声,但思忖一番以后,又多冲江河多嘱咐了一句: “小道士,虽然这人兴许先前是要杀你不错,但他既惨死在与你的争斗之中,你们的恩怨也当一笔勾销了。 正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还望你日后为人处世时,多生些善心、为他人考虑些。否则这般自私,日后兴许有误入歧途的风险。” 您管得真宽啊。 江河笑道:“多谢道友,受教了。” 见江河还算老实,那苏师妹便觉得,是自己说教起了作用,心中一股满足感油然而生。 她有些雀跃地踏上师兄的飞剑,还和师兄小声道:“师兄,我这算不算又帮助了一个人?” “自然。” 苏师妹开心,那男子自然也便开心,顺着对方的意思接着话茬。 他们也没等江河彻底把四哥的尸身埋干净,就又踩着飞剑穿梭庇荫的空洞,破风而去。 江河听着他们走远了,也不含糊,把那四哥又从土坑里挖出来丢在一边,把灵丹揣进袖中,才又走向顾青山。 “这两个人怎地如此不讲理?” 饶是顾青山,此时心里也尤为愤懑, “那蛮子要杀我们,我们不落井下石已经算是仁善,竟还要让我们给他个安息?” 那苏师妹的话被她尽数听在耳朵里,但她怎么琢磨也没想明白,这件事到底与那苏师妹有什么关系。 “没事,顶多多费点事、花些时间而已。” 江河宽慰道, “这个世界上,这种慷他人之慨的大善人还少么?” “可我还是有些生气。” “正常,我也挺不开心的。” 江河看着头顶那变得静谧的空洞,仍有皎洁月光从中穿过,分外宜人,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太弱了啊,倘若我修为再高深些,他们兴许也不会对我们是这个态度。” 江河自己还算看得开,对方也并未因这些小事大打出手,除了浪费了点时间之外,他们也没损失什么。 不过……那邪教又是什么?和网文里的‘魔教’是一个概念么? 第62章 借尸一用 两位仙山弟子的到来,终究只能算是一个插曲。 江河其实能猜到,那苏师妹心里想着什么。 江河不想否认她的善良,但在他看来,这份善良却是不假思索、只为满足自己的善念而考虑的。 为了这份狭义的‘善’,她会不问缘由,‘公平’的各打五十大板,以显出她并没有偏爱哪一方。 看似合理,实则是在损害自己,乃至顾青山这两个当事人的利益。 让江河把灵丹扔回去,留四哥一个‘全尸’,又能如何? 她自以为江河不需要那灵丹,便‘合理的要求’,其实只是在自我满足地去表达善意而已。 她不在乎四哥是谁、因何而死。 她也不关心江河顾青山是谁,与四哥彼此为何爆发冲突。 她只是路过了,发现四哥连灵台都被剥走了,甚至暴尸荒野,死了也没个归宿,觉得他真的好可怜,便善良地去要求江河‘得饶人处且饶人’。 他都已经死了,你还想怎么样呢? 毕竟四哥要杀的不是她,杀了四哥的也不是她,她作为一个过路人,事不关己,自然体会不到当事者的心情。 甚至,当她的善良得到满足后,她甚至不会再回过头来看看,她的善良是否落到了实处—— 就像江河表面听从,又在他们走后把四哥又翻出来一样。 她不考虑、也不在乎后来会发生什么。 只要当时的善良得到了满足就好。 这很常见。 江河前世也算生活了小半辈子了,这种人虽不多,但他也见过一两个。 况且这两人,或者说那位苏师妹,虽然是在慷他人之慨,却也没有多么无理,动不动就嘲讽、欺辱别人。 这世上,那些所谓的奇葩还少么? 有见你出身寒门、实力低微,便动不动无脑嘲讽你的。 有见到你明明在不断进步,却一直派小弟来送,一个人躲在幕后等着你成长,然后把他打败的。 有明明瞧见你身怀大气运,拳打天骄脚踢英才,却仍然怀疑你,把你当作曾经那个废物颐指气使的。 对比于以上三种人,这舔狗配上圣母的组合,竟显得出奇的正常。 无非是一个舔了点、一个圣母了点而已,算不上什么。 江河很快便将他们的事抛之脑后。 带着顾青山匆匆离开这是非之地,找了个静谧的地方,江河便让顾青山帮忙看顾周围,自己则开始汲取四哥的灵丹。 由于四哥死的时间不算长,他观想到的画面也就比较繁多。 但许是他的执念没有青玄子的深重,对人生的感悟也并不多,故而于江河而言,观看他的人生就像是在看一部二十多分钟的微电影。 大多经历一晃而过—— 在蛮国,国风彪悍,尤为崇武,故而男人在整个社会中占有绝对的主导地位。 女子在蛮国大多是附属品,甚至是交易品。 这导致这五兄弟的出身比较奇葩—— 他们虽出自一个生母,但都有着自己各自的父亲。 甚至,他们的父亲,彼此间亦是同母的亲兄弟。 但这种伦理关系,在蛮国已然成了常态,每个人都将此事当作理所当然的事情,故而这五兄弟的感情自少时起便一向很好。 他们一同玩耍、成长,直至最后参军。本想着为国效力,拿命搏出个身份地位来,恰逢遇到蛮国请来国师,要挑选第一批修士。 他们天赋不一,但却皆有灵台,又因五兄弟间的心有灵犀,这才被国师选中,赋予了符合他们各自灵台的蛊虫。 如此三年,他们修习到了人三之境,又增添了不少手段,为蛮鲤两国的交战,贡献了不少力量。 照常理而言,有了国师后,他们蛮国想要吞并等同大小的鲤国,不过是须臾之间。 可鲤国有着千年龙气加持,他们的蛊虫无法冲破那千年龙气,这才一直相持不下。 手持玉玺的顾海,便如同一道坚不可摧的高墙。 唯有寻找到致命的破绽,才能让这高墙坍塌。 国师将目光瞄向了顾青山。 顾海在边关唯一的软肋。 国师有着教化子民,培养巫人的任务,不便亲自出手。 只能派遣蛊虫,随着五兄弟一同前往边关山脉处,寻找龙气的薄弱点,开出了一条狭小的密道,派这五兄弟迂回潜入,并下令将顾青山悄悄带回来。 随后便可以顾青山作要挟,击垮那拦在边关大境的高墙。 顾海自知顾青山是自己的软肋,绝不能因顾青山而拖累了战事,便假意瞒骗,让她归京,又在暗中派遣护卫时时跟护。 只可惜,那暗中的护卫皆被他们五兄弟尽数解决,待顾青山形影单只后,便要出手将其擒下。 却又在千钧一发之时,遇见了青玄子。 青玄子带走顾青山,他们便只能留下记号,暂且休养生息,于剑山外不远处的村落扮作旅客,暂时歇脚。 再然后,便是遇到了江河,然后随着五弟,一同死在了降雷蛊下。 待彻底观想完整个过去,四哥的灵丹也化为了齑粉,如流沙般散在了江河手中。 江河感到头有些痛,为了保证自己的意识不被影响,不断在心中默念着有关过去的一切。 诸如他叫江河,是个网文作者,喜好黑丝白丝,爱好御姐,是个腿控等等…… 这些记忆与名词,是与这个修仙世界所大相径庭的。 这能更好的帮江河认清楚,自己究竟是谁。 只要能保证这一点,那意识便不会被他人所扭转。 随着他不断回忆,那抹头痛感也越发平缓,直至彻底趋于平静。 再次感受灵台,他已重归人三境。 每个人的灵台,都随人的天赋、体质有着细微的差别。 故而两个不同修士,虽可能同处人三境巅峰,但他们灵台中的灵气含量却未必相同。 江河就觉得,自己的灵台,要比这四哥的灵台宽敞多了。 自己在跌境后,又拍了两掌威力不俗的降雷蛊,第二级台阶也耗之一空,险些跌至人一境。 可四哥三个台阶有余的灵气,最多让他重归曾经的修为,而不能更进一步。 顾青山没听清江河嘴里念叨着什么,但见江河抚着额头喘着粗气,便关切道: “结束了?” 江河点点头: “不止恢复了灵气,还知道了另外三个人的藏身处,以及他们的一些计划——这个等一切结束,回京的时候再告诉你吧。” “那我们现在就动身么?” 江河点了点头:“去之前,我们要重新去一趟刚才挖的坟那里。” “还回去一趟做什么?”顾青山不解。 “另外三兄弟虽然不再如那四哥一般,有大力蛊、降雷蛊作为进攻手段。但也是立下过赫赫战功的,有修为加深,实力不可小觑。我们的目的,归根结底是找到解蛊的方法,而不是赶尽杀绝,这相对而言反倒增添了些难度——” 江河说着,掏了掏自己的袖口。 顾青山只见江河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黄纸符箓,她对这符箓好像有几分印象。 江河淡淡道: “所以,我姑且想到了一个方法。” “你直接告诉我就好了。” “我要借那四哥的尸体一用。” 第63章 三兄弟 “忽二哥,你们明天记得来我家吃牛肉饼!” 在距离林间不远的村落里,尚有一座茅屋的门后,透出昏黄的烛火。 昏黄映照在小姑娘的面颊上,雀斑为她平常的容貌平添了些许可爱。 她正冲着屋子里头的三个大汉挥手告别。 “行,既然刘姨都这么说了,那俺们就不客气嘞!” 门口的大汉忽二郎,是几个兄弟里块头最大的,搭上整张圆脸和平头,倒显得颇为老实。 “那我就先回去啦。” “中!回去好好睡一觉,路上小心!” 待小姑娘笑着往家跑后,忽二郎也便笑着关上了门。 这村子不在鲤国境内,人烟稀少。 听村子里的人说,是因为在村落的东北有着一排重峦高山,而鲤国不知为何,一直不将那座高山划为自己的国土,于是边关便设立地很远,恰巧避开了他们这处村落。 而他们村子里的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这个地方,那崇山峻岭将侵略者遮挡的严严实实,他们没有性命之忧,自然也就懒得搬迁到鲤国的国土之中。 如此一处平和的角落,颇有些世外桃源的味道,忽二郎也不担心小姑娘会在走夜路时出什么状况。 回看茅屋,宽大的桌边,正坐着两个与他样貌有两分相似,身材却迥然不同的男人。 看着那最为瘦弱的男人,忽二郎挠了挠头,笑起来: “大哥,这鲤国人忒好客嘞,村子也安逸得很,整的俺都不乐意走了。” 他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侃侃而谈了起来: “而且,今儿个俺上河边洗袜子的时候,还看见张寡妇一个劲儿往俺身上瞅。要俺估计啊,她肯定是看上俺了!” “二哥,你可别打扰到大哥。大哥本命蛊就要升华了,哪儿有空跟你瞎掰扯?而且你脸盘子咋那么大呢,你咋不说小兰也看上你了?” 忽三郎扎着个丸子头,五官硬朗英俊,鼻梁高挺,整个人瘫在椅子上仰着脑袋,看起来还挺痞气。 他们说话的声音都很小,想来是怕打破这份寂静的夜。 “啊,升华啊?大哥咋修地恁快呢……不过,你果然也看出来了吧!小兰这两天也老对俺笑,说不定啊,也对俺有点意思!” 忽二郎挠了挠小平头,笑道, “但是真要让俺从这俩里挑,那还得是张寡妇。她屁股大,俺就喜欢大屁股的。” “从小到大,老二别的不敢说,这自信的本事我还是认的。” 忽大郎虽是几个兄弟里年纪最大的,但身材却最单薄,要不是脸上挂着浓密的络腮胡,看起来反倒比忽三郎还年轻一些。 他的声音也颇为年轻,说起话来有些温吞。 “那确实,咱哥几个从小玩到大的,二哥这句‘哪家姑娘看上他了’,得不下两百次吧?” “恁别胡说,俺从小到大也没在咱国家见过两百个女人!咱们国家那男的鬼精鬼精的,都不让女人出门来让俺看看。要俺说,还是这鲤国好,恁看这景、这人,哪个不比咱那土疙瘩强!” “行了二哥,等把那妮子带回去,咱蛮国彻底占了这鲤国的土地,这些不都是咱们的了?” “也是。” 忽二郎点了点头, “三弟、大哥,等咱破了那顾海老王八,大兵压进来那会儿,咱可得好好看着这村子啊。这村子里的人对咱都挺好,可不能让那群鳖孙糟蹋了!” “嘿,大哥。我看啊,二哥就是看上那张寡妇了,想独占。” “什么话!什么话这是!” “行了。” 忽大郎笑笑,又摆了摆手, “这村子虽属大鲤,但又不在大鲤境内,咱们蛮国人未必能殃及到这里。倘若真过来了,凭我们现在的地位,也只是提前打个招呼的事,老二,你别太担心了。” “二哥要实在放心不下,不如等老四老五回来了,把这张寡妇连带着那妮子一起带回去呗?也让哥几个享享齐人之——” 忽三郎话都还没说完,突然感到胃部一阵不适。 他整个人猛地栽倒在地,嘴里不住向外喷起了鲜血。 “咳咳——咳咳!!” “老三,恁咋了!?” 忽二郎连忙走过去,把忽二郎扶起来,拿袖子给他擦去了嘴边鲜血。 “疼——” 忽三郎抽搐一阵,死死咬牙说道, “老子的蝉鸣蛊,没了!” “什么!?” 另外两兄弟皆是一愣,忽大郎反应的还算快,连忙道: “你这是——反噬?” 忽三郎艰难点了点头,借着忽二郎的搀扶,坐在了地上,打坐调息起来。 “咋回事,咋能没了?” 忽二郎没搞明白状况, “恁那蝉鸣蛊,不是在老四的手上吗?” 忽三郎喘着粗气,点头道:“老四,可能出问题了!” “被那老道士抓住了!?” 忽二郎想来想去,只能想到这个原因, “俺就说了,要去就咱五个兄弟一起去,就算碰上那老道士,要死也是咱五个一块儿死!”文学一二 忽三郎摇了摇头: “二哥,大哥这么干没错。咱们是为了完成任务,不是去跟那老道士拼命的! 你空有防御,被那老道士一击就碎;我只能报响,屁用没有;那老道士修为高深,大哥没法控住。咱们三个的蛊,在那老道士面前还不如老四的大力蛊好使—— 他俩是咱几个里面,最好去查探情况的,这不是大哥的问题。” 五兄弟找了好多天,本也没指望能在短时间内找到顾青山。 于是这么多天以来,五兄弟大多是两两轮班,拿着忽三郎的蝉鸣蛊出去碰运气。 今日蝉鸣蛊忽然有了动静,但害怕有那老道士在,而前一日二郎与三郎已经外出一次,需要休憩,故而忽大郎让善于攻坚战斗的忽四郎、忽五郎潜伏过去瞧瞧情况。 如果只有顾青山一人,那便直接将其带回来。 如果身边还有老道士,就先跑回来再作打算。 而今蝉鸣蛊已死,忽三郎遭到反噬,便极有可能是遇到了后者。 “那恁说,现在该咋办?咱总得知道老四老五是死是活吧?” 忽三郎沉默了。 其实真要让他来考虑,最完美的解决法子,就是跑。 先求生存,不论是任务、还是老四老五,都得先活下来以后才能做打算。 但他们是兄弟,血脉相连的亲兄弟。 “咳咳!!” 犹豫间,忽大郎也突然喷出一口鲜血。 还不及忽二郎呼喊,他便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子蛊没了,老五……也有危险。” “这、这——” 空气骤然陷入了一股沉默。 事实已然显而易见,他们不得不做出选择。 忽二郎见大哥三弟咳血的咳血,沉默的沉默,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拍桌子道: “俺不走,咱们兄弟五个,要死也是一起死!就算这趟回不了蛮国,没法向国师交差,俺也要先找到老四老五再说!” “哈,这真是二哥的风范。” 忽三郎的气息愈发平稳,那蝉鸣蛊只是国师赋予的平常蛊虫,而非自灵台孕育的本命蛊,死去于修士而言影响不是太过严重。 “那二哥都这么说了,我也无话可说。二哥说的对,咱们至少也要先找到老四老五再说……万一,万一他们只是被抓了呢?” 那老道士先前救走那顾海女儿时,便走地匆忙,懒得杀他们。 说不定这次,只是蛊虫没了,但人还在呢? 忽大郎拿袖子抹了抹嘴角,却见自己两个弟弟都在盯着自己,似要看自己的意愿,不由笑了出来: “妈的,都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老四老五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你们觉得我有脸带你俩回去么?” 忽大郎是他们五兄弟的一切行动的决策者,而今见大哥点头,两外两人皆是喜出望外,忽二郎笑道: “那咱事不宜迟,这就去找老四老五。就算是死,咱们哥几个也一起死!” “砰——” 忽二郎的话才刚刚说完,门外便发出,似有什么物件摔落在地的声音。 他们面面相觑,面上都浮现了一抹惊惧。 忽大郎快步推开房门,走出茅屋,却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她本要爬起来,但却同时听见了门扉敞开的“吱呀”声,腿不自觉一软,又跌在了地上。 那正是方才,与他们道别回家的小兰。 第64章 屠了吧 “忽、忽大哥,我……我娘让我来问,四哥和五哥明天回不回来,她看看,要准备多少肉馅……” 纵使小兰掐紧自己双腿,不让自己显露地太过害怕,可她这般行为本身就表明了一切。 忽大郎知道,眼前这小丫头,将他们方才所说的话,听了个真切。 包括,他们是蛮国人的这个事实。 “我、我该回家了……” 见忽大郎阴沉着脸,小丫头心里害怕的紧,强装镇定地站起来,就要扭头向后跑。 可忽大郎却立时叫住了她: “小兰。” 她不得不定住脚步,扭过身子,听候忽大郎的发落。 她虽年少,但那有关蛮国人的传说,却是从小听到大的。 听长辈们说,这些蛮国人杀人无度,手段残忍。 他们养着许多诡异的虫子,以啃食鲤国士兵的血肉为生,有时甚至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被他们所抓去当俘虏的女人,无一不成了为蛮国诞下巫人战士的工具,被关在锈迹斑斑的铁笼里,永远也见不得天日。 两国之间多年的矛盾,早已在鲤国百姓的心里扎下了根。 纵使小兰觉得,眼前这三个蛮国人似乎也没有那么坏,平日里相处下来还是很随和的,否则她娘也不会总请他们吃牛肉馅饼。 但听到方才的一切后,终究会因为回忆起那些传闻而感到恐惧。文学一二 忽大郎叹了口气,心中很明白小兰在想些什么。 他缓缓蹲下了身子,用那双有些粗糙的手掌,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没事,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 “嗯……” 因为忽大郎的安抚,小兰只心悸地点点头。 “小兰,哥哥知道你听见刚才我们说的话了。但是你答应哥哥,不要把它们告诉别人,可以么?” “我、我什么都没听见!”小兰点了点头,又匆匆摇了摇头。 “好,乖孩子。” 忽大郎又笑着摸了摸小兰的头, “快回去吧,一会儿哥哥们就要走了,就别让刘姨给我们准备肉饼了,早些休息吧。睡个安生觉。” 虽然忽大郎没有想象中的凶神恶煞,可小兰仍然感觉到有些紧张: “那、那我就回去啦?我、我什么都没听到!” 忽大郎摆了摆手,小兰如蒙大赦,不愿再多做久留,头也不回地便往家里跑。 见小姑娘跑远了,忽大郎环顾了四周,发现没什么人后,才又关上了门扉。 “二哥,都怪你嗓门太大了!” 忽三郎方才一直不曾吭声,而今见又只剩下他们三人,不免抱怨起来。 若非忽二郎方才情急之下大吼大叫,他们又怎会被人发现? “俺……俺这不是太心切,没注意么?谁知道小兰那丫头会在门外偷听来着……” 忽二郎倍感自责,但也明白当下情况变得紧急,他只得向大哥道歉, “大哥,俺——俺错了,俺再也不大声说话了。” “事情已经发生了,自责也没用了。” 忽大郎摇了摇头,并没有责怪忽二郎。 “大哥,那咱们这就快走吧……虽然那丫头答应你不往外传,但咱总得去找老四老五去了,这村子肯定是呆不住了——” 忽二郎还待继续说些什么,却听忽大郎道: “老二,大哥问你个问题。” “大哥,恁说就是了。” “现在老四、老五都生死不明,你想不想救他们?” “这还用说,当然是救了!咱哥五个啥时候互相放弃过,要死也是一起死!” 对忽二郎而言,这是个想都不用想的问题。 “大哥也是这么想的。可老二啊,如果咱们真遇上了那个老道士,你觉得咱们打得过么?” “这……” 忽二郎也是见识过那老道士的手段的。 那老道士就站在空中,什么也没做,袖子里突然扫出了两道微风,就将他灵光蛊吐露出的防护罩给吹碎了。 他是否有国师般强大,忽二郎不敢保证。 但那绝对是他生平仅见的手段。 只微风一扫,便能让人感到绝望的手段。 “咱、咱肯定打不过……但是打不过,咱也得去救啊!” “那有准备的救,和没准备的救,你选哪一个?” “那肯定是有——” 忽二郎本想直截了当的回答,可他的话才说到一半,脑海中却陡然间浮现出了一个猜想, “大哥,恁这意思,该不会是要——炼、炼蛊!?” 想到这个可能,他拼命摇头: “大哥,他们可都是普通老百姓,他们啥都没做过,他们还收留咱们、请咱们吃饭……他们——” “可是老四老五生死未卜。” 忽大郎叹了口气, “老二,你是懂大哥的。现在我的本命蛊已经濒临升华的极限,这个获得力量的机会,就摆在我的眼前——如果你是我,你能怎么选?” “可——” 忽大郎的‘控心蛊’是本命蛊,虽然尚处于幼虫期,却会随着他不断的喂养,逐渐拥有升华的可能。 而‘升华’,便是蛊虫步入的下一个阶段,所必须的过程。 在升华后,本命蛊将会赋予修士一些崭新的能力,为修士攀登长生大道提供莫大助力。 ‘控心蛊’本就是品种极为优越的蛊虫,虽不知升华至‘青年期’后,会给忽大郎带来多大的提升。 但既然对手深不可测,那多一份助力,也便多一份保障。 可升华需要炼蛊—— 而炼蛊需要血! 需要庞大而新鲜的血! 蛊虫本就是在同类厮杀中所诞生的产物,它们在厮杀中吸取同类的鲜血、蛊气,用以让自己从厮杀中脱颖成最终的胜者。 鲜血与蛊气,本就是它们成长过程中的必需品。 但这鲜血又该从何处取来—— 唯有这个村子里的一切活物! 忽大郎之所以未对小兰发作,放她回家,无非是暂且稳住这个村子的手段,以免刘姨因为小兰迟迟不归家,而耽误了他们的行动。 也许在见到小兰之前,他还有所犹豫。 但当最后一根稻草压下的那一刻,他思维的天秤就已然不自觉倒向了另一边。 “二哥!” 忽三郎停止了调息,缓缓站起身来。 他脸上的表情也不好看,但仍然咬着牙,任由字音从牙缝中蹦出来: “他们就算是老百姓,也是鲤国的老百姓。跟咱们——没关系!” 饶是曾在战场上杀过太多鲤国的士兵。 但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他们仍然无法下狠手。 因为他们是人,不是畜生。 所以他们五兄弟,才会选择扮作旅客驻扎在这村子里,而非直接将这村子糟蹋个干净。 可,天秤的另一头,是自己的兄弟! 他们是老百姓不错,但不是他们蛮国的老百姓。 孰轻孰重,都应该分个清楚! 如果是为了兄弟,那就算是做个畜生,也在所不惜! 忽大郎走到忽二郎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 “老二,我知道你难受。从小到大,哥几个里面就你最心善。 我也知道,他们是好人。小兰很善良、很活泼,她娘做的牛肉饼很好吃,这些哥哥都清楚—— 但是老四老五,是咱们的兄弟啊。” “可大哥,咱们就算拿他们的血,炼了蛊,又如何保证必然能救下老四老五,或者为他们报仇?” “老二,那老道士的实力,咱们都见识过。 炼蛊,我们还尚有一分契机。 什么都不做,就彻底没了可能。 我是你们所有人的哥哥,在这件事上,哥哥没得选。” 忽大郎叹了口气,道, “咱们是兄弟,手足连心的亲兄弟。 为了老四老五,这村子就……屠了吧。” 第65章 俺分不清 “好浓的血腥味。” 随着枝叶愈发稀疏,黎明的天光开始于眼前穿梭,江河知道自己即将走出这片幽深的密林。 但鼻息间的那股异味,让他不由顿住了脚步。 根据那蛮子灵丹中的记忆,这片森林之外,仅有一户村落伫立,恰如世外桃源,江河顷刻间便明了,应当是那不远处的村落遭了殃。 顾青山的鼻子不如江河灵敏,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江河停顿下来,她也没有行进的理由。 只见江河将肩上一直扛着的男尸,忽地扔在了地上,从衣袖里掏出了一张黄纸符箓。 “起尸符,应该是这张没错。” 这张黄纸符箓,自然是青玄子留下的遗产。 江河虽不懂其它符箓究竟刻画着何种符文,但是对于这‘起尸符’,他可是再熟悉不过。 孙二才来到偏殿,让他快逃的那一天,那额头前的黄纸符箓,他看得清清楚楚。 江河牵引混沌之气,灌注进那张黄纸符箓中,紧接着,又贴在了男尸的后背处。 灵气随意念而动,那男尸僵硬地爬起来,吭哧吭哧稍显费劲。 顾青山看着那死尸站得晃晃悠悠,哪怕已然知晓了江河的计划,有了事先准备,却仍然感到脊背发寒。 “这副样子,有些像是那些话本中的活僵。” 她如实道。 “除了不能感染人,没有本能之外,仅从表面上看起来的确差不多。” 江河对活僵的了解也不算多,大多是从各类文艺作品中了解的,解释起来也很随意, “这‘起尸符’的效用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我们快些往前赶吧。” 凭借着四哥的记忆,江河大致估算过出了密林后,倘若步行抵达不远处的郊村,需要花上多长时间。 一炷香,绰绰有余。 这方面,顾青山并没有什么发言权,自然是听江河指示。 行进间,江河顺带观察着起尸符的效用,却见那死尸走路虽然不太稳当,但速度却不算缓慢,步伐也有模有样,倒不如僵尸般一蹦一跳,或是丧尸般左摇右晃。 但这正合他心意。 这死尸看起来越像个活人,对他而言便越有利。 只徒步不久,鼻息间的血腥味便更加浓郁了。 顾青山皱着眉头,手上紧紧持握着裹着拂尘的铁铲,道: “江河,你说这森林之外……原本是有个村子的?” 到眼下这个地步,任谁也能猜出来事实结果。 虽然知道顾青山很看重鲤国的百姓,自己本不该告诉她,扰乱她的心神。 但她已经这么问了,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便道: “那四哥的记忆里,的确有。他们五个兄弟,就借宿在这个村子里。” “人渣!” 顾青山心里腾地生起怒焰,再怎么有修养,也难免少有地去怒骂一声。 “别让这些因素干扰了你的判断。” 江河及时提醒道, “我们最首要的目的,是找到解决蛊虫的方法。” “那是一个村子的百姓,是我鲤国的百姓。” 顾青山紧紧咬着牙。 那百口之村,不是数字,而是一个个鲜活的人。 他们或许还期待着清晨时刻,吃上怎样的早餐。 却在转瞬间沦为了枯骨与尸骸。 顾青山不会奢求江河这个‘仙人’,能与自己感同身受,也便不会因此指责他什么。 可江河可以漠视,她切实作为鲤国的子民,又怎能耐下心来。 “我知道,我也很生气,可我们必须冷静下来。” 江河承认,如今他心里更多的,是对于人命的惋惜,而并非作为鲤国子民的愤怒。 但他也可以理解顾青山。 思忖片刻,他叹了口气: “我答应你,如果他们还在村子里,如果有机会,如果我们有这个实力的话,我们一定会为这些百姓报仇……” “你一定要加上那么多的如果么?” “因为我不喜欢轻易的给别人承诺。” “为什么?”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我不想承诺一件,我有可能做不到的事情。让人怀揣希望,又亲手把它葬送,很不负责任。” “哪怕是安慰一下我呢?” 江河回头瞥了一眼顾青山。 顾青山虽然没强求什么,但从那竖起的眉头、和颇为幽怨的眸光来看,想来是对他的回答并不像先前一般满意。 江河可以理解,便道: “那我们一定会帮他们报仇。” 如果有能力的话…… “谢谢。” 虽然顾青山能够想到,江河一定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些前提,但她还是很感谢江河的善解人意。 这让她本有些浮躁的心,也渐渐冷静下来。 江河见状,便就此回过头去。 眼下几乎可以断定,那国境之外的村落已经沦陷,那百口村民,应当也死在了蛮国人的屠刀下。 江河虽然没有作为鲤国子民的认同感,但他也并非是个没有同理心的人。 可他仍然没有将话说的十分圆满。 因为观想过四哥经历的江河,非常清楚五个兄弟各自的性格。 他们虽是蛮国出身,或许会因两国交战,而杀戮鲤国将士。 却不会轻易地屠戮百姓。 前者是因为立场决定了,他们势必要为国效力,让蛮国的铁蹄践踏在鲤国的土壤上。 后者,是因为他们始终不愿抛弃的人性。 可那远处的血腥味,已然表明了他们彻底抛弃了人性。 事出反常必有妖,肯定是有什么意外,导致了留在村中的三个人,屠杀了满村百姓。 这种意外情况,江河不得不防。 于是他把碾成药粉的积郁丸,与降雷蛊,一左一右地塞在死尸的手中,让他牢牢握紧,便又驱着他不断向前前进。 不多时,那村落的轮廓渐渐显露在江河的眼前。 它很寂静,甚至可以说是死寂。 那已不再是个有人烟的地方。 村落周围并没有什么围墙,自己只需走出这片森林,便是抵达了村落的地界。 江河暂且让自己与顾青山藏在林间,让死尸向着记忆中暂住的住所走去。 五兄弟暂住的茅屋就在距离森林最近的角落。 那原本是个仓库,得知他们五兄弟要暂住一段时日后,村长便把这茅屋给腾了出来,还给他们搬来了桌椅地铺。 只可惜,他们辜负了这些村民的好意。 江河没有犹豫,待死尸行进至屋舍门外,便让其僵硬地敲了敲房门。 …… 一夜未眠的忽二郎,还在房中痴痴地盯着自己的双手。 他那粗糙却又洁净的手掌,在他眼中却布满着粘稠的鲜血。 哀嚎、痛哭…… 昨夜的呼喊仍在自己的耳边嘈杂。 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人,他已经数不清了。 他只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个,对自己好的人。 包括刘姨、小兰、张寡妇在内,统共十七。 他亲手把那些人送去了黄泉,哪怕他尽量保证让对方在睡眠中死去,但他仍然是杀了这些人。 杀人对他而言本该是家常便饭。 唯有昨夜的杀人,让他苦不堪言。 “等回了蛮国,俺……俺就不干了。” 他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同一旁的忽三郎讲话, “俺果然,还是不适合干这些。等回去了,不管被国师责罚也好,其它也罢……总之,俺不想干了。” 他能接受自己亲手掐死千百个敌军。 也不愿亲手掐死一个无辜百姓。 哪怕是敌国百姓。 可他仍然这么做了。 为了大哥,为了兄弟。 忽三郎的心情同样低落,这次他没有再反驳忽二郎说的话,只静静点了点头: “等知道了老四、老五的消息,咱就回家。” “大哥呢?” “还在炼蛊,不知道多久才好。” “老三,你说大哥……真的是为了老四老五么?” “什么?” “他真的是为了有机会帮老四、老五报仇,才让咱们屠杀的村子么?” 忽三郎缓缓抬头,睁大眼睛盯着二哥,道: “二哥,你……你怀疑大哥?” “老三……这么干真的值得么?咱的实力本来就低微,哪怕大哥升华了控心蛊,在那老道士面前也仍然看不见胜算……可他就为了这么丁点的,甚至称不上是‘胜算’的胜算,就要让咱们屠杀整个村子……” 忽二郎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道, “大哥这么干,到底是为了自己的修为、实力,为了让他在这条路上走地更远,还是为了老四老五…… 俺、俺分不清啊。” 第66章 俺不知道 “二哥,以前老四被人堵在粪坑里打骂的时候,是大哥带头把那个领头的杀了的。以前老五调戏那个赌场老黑狗媳妇的时候,也是大哥出面把他硬生生拖出来的…… 咱们五个在一块儿快三十年了,大哥为咱们四个弟弟挨过多少刀,你比我更清楚。你现在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跑过来跟我说,大哥他根本不在乎咱们?” 忽三郎只觉得二哥疯了。 忽二郎摇了摇头: “俺不知道,俺真的不知道……力量这玩意儿,太吓唬人了。俺不知道人会不会变,俺不知道大哥会不会变,要是以前,大哥绝对不会带着咱们干这种畜生事儿——” “大哥是为了咱们兄弟!” 忽三郎一巴掌拍碎了桌子,直接冲到了忽二郎的身前,拽起他的衣领, “不是你他妈说要死也一块儿死的吗!?老子手上空有一身修为,你他妈那个灵光蛊屁用没有……要不是为了去找老四老五,你当大哥愿意把这一百多口人全他妈宰了吗!?” 他一巴掌抽上了忽二郎的脸颊,想要把迷茫的二哥整个抽醒: “说他妈一块儿死的是你,屁用没有的也是你,现在指责大哥的又是你!我他妈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你有这么妇人之仁!?真他妈被那个寡妇迷地五迷三道了是吧!?” “俺……可是,俺心里不舒服。” “我也不舒服,咱们谁都不舒服!可杀都杀了,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忽三郎的巴掌又落在了忽二郎的左脸,怒喝道, “反正咱们是去送死的,有什么愧疚等你入土了以后在想,有什么罪,就留着等你下辈子再赎!” 其实哪怕忽大郎不说,他们也都明白,此行前去寻找老四老五的踪迹,应当是去送死的。 老四老五活着的概率很低。 他们面对那老道士,活下来的概率也同样不大。 但既是出生入的兄弟,便死也要死在一起。 就那么落荒而逃,躲到家里窝囊半辈子,九泉之下,也对不起那‘兄弟’二字! 忽二郎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两巴掌扇懵了一般,他的双眼有些浑浊,有些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忽三郎恨铁不成钢,一把将二哥推回了位置上。 “老三……俺,俺错了。” 半晌,忽二郎才喃喃清醒过来, “不管咋样,人都已经杀了。就像恁说嘞,这罪等咱死了慢慢赎,咱现在,还是得跟大哥一起把老四老五找回来。” “你他妈才醒。” 忽三郎没好气地向二哥那呸了一口,但却也没多说什么, “行了,别想这些没用的了。咱就安心等大哥炼完蛊,然后去找老四老五就行了。不管最后结局如何,为老四老五再拼上一把,也不枉咱们做了三十年的兄弟!” “中。” 忽二郎强打精神,拍了拍自己宽厚的脸颊,敞亮着嗓门道。 可就在二人打起精神,解决了些许矛盾后不久,他们便听到门外传来细簌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没什么节奏的敲门声。 “咚——咚——咚——” 留在房中的二人面面相觑。 忽二郎本想先去开门,瞧瞧状况,却见忽三郎冲他先摇了摇头,从房间的角落里抄起一柄长剑,随后才走到忽二郎身旁,示意他把大门打开。 忽二郎也觉得事有蹊跷,毕竟倘若是大哥,在敲完门后早就自曝身份了,何至于如此安静? 他思索片刻,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只银白色的甲壳虫,那小虫表面光滑,甲壳与阳光相碰,亦能闪烁耀眼光辉。 待一切准备充足,他才缓缓打开了门扉。 忽三郎站在二哥身后,本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无论对方是谁,只要不是大哥,那便先声夺人。 他身上虽没有什么大力蛊,但自小摸爬滚打出来的武艺也不能说太差,有着人三境修为加持的他,倘若占得先机,同境界下也有一战之力。 更何况,有二哥的灵光蛊庇护,总归是有保障的。 可待那大门就此敞开,他与忽二郎却直直愣在了原地。 “老四!?” 他们异口同声。 虽然眼前这老四双目无神,全身焦黑,上衣不知为何已被撕个粉碎,整个人有些摇摇欲坠。 但这是他们的亲兄弟,他们自然能一眼认出来。 忽二郎见是老四回来了,大喜过望,可他紧接着就意识到老四伤得不轻,连忙上前把老四拉进屋,想让他赶紧歇息: “老四,你竟然还活着……老五、老五呢?他咋样了,你还活着,他肯定也还……” 待老四进屋后,他还向着老四的身后探过头去,想看看那尖嘴猴腮的老五是不是跟在忽四郎的屁股后面。 可忽四郎的身后,空无一人。 他又要问: “老五呢——唔!!” “二哥小心!” 疑惑与呼喊,几乎是同时出声。 忽三郎见忽四郎身体不妙,本还关心急切着。 但看到忽四郎一言不发,甚至身体上还浮有青紫色的斑痕,他立即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可正当他开口提醒时,却见忽四郎的身体诡异般地扭转半圈,不似正常角度,那紧握着的左手忽地就扑向忽二郎的口鼻—— 他的手边似有烟尘飘过,忽三郎猜想那绝不可能是什么好玩意儿。 忽二郎反应不及,着了道,忽三郎的位置不允许他拽过二哥,便只能用力一蹬,全身如炮弹般撞向那摇摇欲坠的忽四郎。 他原本就站在忽二郎的身后,忽二郎为了让忽四郎进屋,便向一边腾出了一个身位。 这让他刚好连带着忽四郎,一同撞飞出了屋舍外的院落里。 “咳咳!!呸——呸!” 忽二郎只觉得自己的喉咙中,宛如卡粉一般不适。 他想要用力将其咳出来,却已经有不少药粉,顺着他的喉咙,在不经意间的吞咽中滑入了他的食道。 忽二郎认不出那是什么药,连忙将目光着眼于院落的忽三郎身上。 忽三郎将忽四郎扑倒后,发现忽四郎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多有不解。 他本以为,忽四郎兴许如大哥的控心蛊一般,是被什么人所操控了。 但看他如今的样子,却并不是一回事。 眼前自己扑倒的这具肉身,与其说是被操控了,不如说是—— 已经死了? 回想起方才所看到的青紫斑痕,与他这六神无主的模样,忽三郎顷刻间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可他就要从忽四郎的身体上爬起来时,却见到一只乳白色的小虫,自死尸已然脱臼的右手中,忽地飞跃出来—— 与这小虫并肩作战了三年之久,他又如何认不出来那是什么。 却见雷光,自那白虫的周身迸发闪烁! “二哥,护我!” 他连忙向着身旁扑去! “滋滋——” 那如鸟雀啼鸣的电流声,只在耳畔转瞬即逝。 湛蓝色的雷光,在青天白日下,也衬地格外耀眼。 一道冲天的惊雷自忽四郎的身旁窜起,直直贯破整个青紫般的死尸—— “轰隆!” 那惊雷激地沙土都震荡飞散,烟尘飘忽在死尸之旁,待其彻底散去,却瞧见忽三郎的左臂,连带着半边胸口已然焦黑一片、血肉模糊。 忽二郎的反应已经很及时了,在忽三郎呼喊的一瞬间,便将灵光蛊投掷出去,护在了忽三郎的周身,可那抹似有若无的灵光,却唯独没有笼罩到左臂。 还是慢了一步。 忽三郎的面部因左臂的痛苦而狰狞,可他自知左臂已废,当下绝不是沉浸苦痛的时候,便强行拄着剑,让自己从地上颤巍爬起。 “为什么降雷蛊会在老四手中!?” 忽二郎急忙跑到忽三郎的身边,让灵光蛊的灵光,笼罩他们半尺范围。 “老四已经死了!” 忽三郎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有人……用老五的蛊,设计咱们!” “咱们修的是蛊气,这鲤国谁能有这样的本事——” 忽二郎还想说什么,那乳白小虫却又纵身一跃,浑身噼啪迸发起雷光,又唤出一道雷光冲撞着那半尺灵光。 那惊雷就在眼前,刺眼的光芒迫使两个蛮国人不得不眯起双眼。 待雷光散去,半尺屏障上便突兀地显现出一抹裂痕,忽二郎见状,立即催发体内灵气,开始对那抹裂痕修补。 可短暂的闪烁,效用不仅于此—— 一道倩丽的身影,早已提着手中宽阔的‘长枪’,跃至二人的身前。 两个蛮国人清楚的看到,那身影的长腿上,忽有黑虫游弋,爬向了宽大的枪头。 “大力蛊!” 二人霎时一惊,却也躲闪不及,忽二郎只能释放更多的灵气,来促使灵光的延续—— “锵”的一声,那枪头拍在灵光处,骤然掀起一阵震荡与风浪。 顾青山手持长枪,力道相撞之后自是不可能稳定身形,被反震出十尺之外,于空中腾挪翻身,才堪堪落地。 “是你!” 看清顾青山的面貌,两人心里是又惊又怒。 顾青山并未吭声,她精致的凤眼下,是炙热的烈火,那蓬勃怒意充斥在她整个脑海,她只紧握长枪,举枪再进。 忽二郎并不惊慌,饶是有大力蛊在,那奇怪的长枪理应不可能短时间内破开这堵防御。 他只需源源不断地向灵光蛊灌输灵气,修补顾青山开出的裂缝即可。 哪怕有降雷蛊辅之轰向灵光,他也能够支撑一段时间。 那灵光蛊有两个效用,其一是附着在人的躯体上,以定量灵气汇聚灵光,形成单人防御。 其二便是画下方圆结界,为结界之中的所有人,提供足量庇护。 虽然后者会将自己困在方圆之内,实属画地为牢之意。 但忽三郎小半个身子遭到重创,这也是无可奈何之计。 更何况,虽然自己需要维持这方圆结界,却也并非真的无计可施。 因为只有灵光蛊庇护的他,本也不属于他们五兄弟之中的攻坚手—— 忽三郎强忍疼痛,忽而一动! 第67章 你的挺好用,现在是我的了 饶是有大力蛊的帮助,顾青山的攻势也并非疾风骤雨般狂乱。 她终究是个凡人,不可能毫无间隙地挥枪,去撞击那闪烁的灵光护罩,否则有大力蛊的加持,不消片刻就能击碎这灵光结界。 这便让人有了可乘之机。 虽然左臂已经失去了知觉,唯有疼痛渐渐转为麻木,忽三郎也仍然咬牙暴起。 他右手持剑,于那灵光间与长枪碰撞的间隙,向着她无力扭转的破绽处,奋而刺出一剑—— 这一剑就要扎向顾青山的心口,忽三郎以为自己就要得逞。 但转瞬间迸发的雷光,却硬生生将他手中长剑劈落。 “老三,还有人!” 忽二郎急忙提醒道,额头却已有细密的冷汗渗透而出。 他根本没想到,眼前这凡人女子的挥枪,竟如此难以招架。 原本凭借自己人三境的修为,这道灵光可在与同境界修士的对拼中,硬生撑上两个时辰。 但如今只不过与那长枪碰撞两次,就消耗了太多灵气。 如此持续,他甚至坚持不了半炷香! 这怪异的长枪,莫不是个什么法器!? “妈的……要是大哥在这,何至于窝囊到这个地步!” 忽三郎低声骂道,但那长剑已被惊雷劈落至灵光之外,他几度试图捡起结界之外的长剑,却都被降雷蛊的威势生生逼退。 “咱们,着了这妮子的道!” 而今仔细想想,也许从一开始,他们就不应该打开那扇门。 正是因为听到敲门声,打开了门,见到了老四,他们才在情急之下失了分寸。 他们没有第一时间考虑到,死尸也能莫名动弹,蛊虫也能被鲤国人拿去使用。 他们只被见到亲兄弟后的喜悦所蒙蔽了双眼,而今只能画地为牢,蜗居在这方圆二尺的灵光中。 而这灵光,又势必会在长枪与降雷蛊的夹击中破碎…… 失了灵光,毫无任何进攻手段的二哥,与废了一臂的自己,最终只得沦落到任人宰割的局面。 自他们打开门,见到忽四郎的那一刻起—— 死局,竟已然注定! “不是还剩下三兄弟么,还差一个人哪去了?” 江河见局势已经被控制下来,自己的计策实施的还算成功,也便自那森林里慢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顾青山并未因江河的出现而收手,她的动作干净利落,手中长枪每一次都凿在同一个位置上,这让那抹灵光修补的速度愈发缓慢。 江河感到自己灵台中的混沌之气,随着顾青山每一次凿击而被抽离,不由得劝阻顾青山一声: “顾姑娘,麻烦你下手节制一些,你每次使用大力蛊,消耗的都是我的灵气。” “什么?” 顾青山见那两人缩在王八壳子里不得动弹,又听江河如此说道,才终于不再挥下手中的长枪。 “好机会!” 忽三郎见这两人还有闲心闲聊,猛地抓起地上长剑,反身上撩。 顾青山不慌不忙,手中长枪轻松一挑,将长剑挑飞,顺势旋转枪身,一枪把忽三郎拍回了原地—— 对比那个手持钢刀的忽四郎,这老三的实力未免也太差了些。 顾青山手持法器,江河并不担心她的安危,只是叹了口气: “我是说,你就算是凿,也凿慢一些。有这降雷蛊和大力蛊在,那柄拂尘又是法器,这护罩迟早能砸开,但你凿那么快,我感觉我的灵台都要被你抽干了……” 这是实话。 那大力蛊与降雷蛊,所依托的都是江河的灵气。 原本只选其一使用,江河还算得心应手。 而今又要将灵气灌输于大力蛊之上,又要拍掌引起降雷蛊中的惊雷,这不过才交手片刻,那灵气向外迸发的虚脱感便已然自全身袭来。 就如曾经施展‘死剑’一般。 细水长流地将灵气释放出去,肉身也会随着灵气的变化而快速适应。 可倘若是泼水般地挥霍,那灵台骤然的变化,自是会引起肉身的不耐,产生虚脱感。 如今又拍掌又送灵气的,顾青山的凿击还极富有节奏,江河早就从人三境又跌回去了。 但他也只是随意提上两句,便让顾青山又向着灵光砸了几次,同时操控降雷蛊爬上顾青山一直凿击的地方,耗干自己人二境最后的一丝灵气,唤出一道雷光。 “滋滋——” 或许那已经称不上是雷光了,充其量只是一抹电流。 但就是这样微弱的电流,成了压垮屏障的最后一根稻草。 灵光宛若玻璃般四分五裂,只听清脆的碎裂声过后,便化为星粉散在了逐渐东升的日光下。 忽二郎霎时喷出一口鲜血,手中本该熠熠生辉的银白小虫,却是渐渐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他跌境简直比江河还快,江河操纵着两只蛊虫,而今不过才跌至人二境,待灵光碎裂后,让忽二郎的境界已经落入人一。 如今又因蛊虫受损后的反噬受了内伤,他算是彻底失去了一战之力。 忽三郎还想要再作反抗,暴起冲向江河。 但顾青山反应迅速,长枪振臂横扫,又将忽三郎整个掀翻在了地上。 不待忽三郎倒地后继续挣扎,她便一枪拍在了忽三郎的胸膛处,忽三郎只觉气血翻涌,喉间一股腥甜涌出,躺在地上不住的咳嗽。 真要算下来,他其实是在场四人之中,修为最‘高深’的那一位。 但在左臂被废、失了兵器,顾青山手上还握有法器的当下,他的修为根本毫无用武之地。 这场仗已经算是惨败了。 江河见三兄弟中只有两人在场,心下大概有了猜测。 为稳妥起见,他也不愿多耽搁时间,直接掐住忽二郎的喉咙,将早已准备好的两粒积郁丸喂到了他的嘴里。 事先让忽四郎的死尸攥了一把药粉,用作偷袭。 既然扑倒死尸的是忽三郎,那服药的应当便是这忽二郎了。 想罢,他也没给忽二郎反抗的机会,制住他的下颚,让他仰起头来,手上再用力一捏,轻而易举的将其嘴巴张开,再放入两粒药丸,让其顺着喉管一路向下即可。 秉承着人道主义精神,江河不愿让这两粒药卡在他的喉咙处,甚至还贴心地给忽二郎灌了半壶水,以帮助他能顺利地将积郁丸吞咽进去。 “你喂了我二哥什么!?” 忽三郎还要挣扎起身。 顾青山冷眼扫过,手上长枪再起,丝毫没有留情,就将其拍地吐血。 她虽然没有压制忽三郎的力量,但有法器在手,她能保证在忽三郎每次想起身时,稳稳地将他拍回去。 对于眼下这两个屠村的蛮子,顾青山没有丝毫怜悯之心。 若非江河事先提醒她,让她冷静,别被愤怒左右了头脑。 她早就一枪拍死这两个屠杀满村的蛮国贼子,送他们与那老四老五九泉相见了。 江河见忽三郎被掀翻在地,只轻轻笑道: “动动你的小脑袋好好想一想,我们既是敌人,那我喂的又能是什么呢?” “毒药!?”两兄弟皆是一惊。 “心毒。” 江河不多解释,又问道, “在忽四郎的记忆里,你是二哥、你是三哥……所以,你们大哥在哪呢?” 两兄弟并未再回话。 如今事端平息,他们没了反抗之力,这才有时间去反应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他们所面对的敌人,并非是那深不可测的老道,而是眼前这与自己同等境界的小道士。 可这小道士究竟是谁? 怎还能使用他们蛮国的蛊术? “顾姑娘。” 江河见两个蛮子不配合,便收敛了笑容,只轻轻唤了一声顾青山。 顾青山会意,手中长枪再次落下,那铁铲硬生生凿在了两人的脑袋上,“砰砰”两声,直接将两人砸的头晕目眩。 江河见二人不再跳脱,又走到忽二郎的身边,趁着他晕眩时,强行掰开了他的手,拿过他手中奄奄一息的小虫。 “你这蛊虫挺好用的,现在是我的了。” 江河说着,便当着忽二郎的面,给那奄奄一息的灵光蛊灌输着延绵不断的灵气。 可兴许是忽二郎还没有死,这蛊虫与他的灵台还建立着联系,致使小虫虽然吸食了江河的灵气,却并未听从江河的调遣。 “还挺忠诚。” 江河也不在意,反正将这蛊虫据为己有是迟早之事,不急于一时。 忽二郎见江河强取自己的蛊虫,而那小虫也心甘情愿的吸食他的灵气,心里莫名气愤。 他本还等着江河有什么下文,心里也寻思着对策,可他忽然发现,江河只是同顾青山站在原地盯着他们,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他没明白江河想干什么,骂道: “恁他娘想干啥?有胆就杀了俺,俺他娘的不怕死,更不怕恁!” 第68章 等待 “等你大哥。” 江河简略地回答道。 忽二郎听见江河的回答,心里更是紧张。 自己和三郎被握在这小道士的手里,就算大哥炼蛊回归,见到他们二人受到钳制,也必定会因为在意他们二人,而处处受限。 到时,别说是给他们兄弟报仇了,就算是大哥也有可能栽在这道士的手里。 忽二郎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只思忖片刻,便忽然朗声笑道: “等俺大哥?哼,俺劝你们现在最好赶紧跑!不然就凭恁小子现在这跌境的状态,待会儿俺大哥来了,定然要了恁的小命!” 他便是要故意激怒江河与顾青山: “恁最好别让俺找着机会,等俺大哥待会儿来了,俺要当着你这臭小子的面,好好的教育教育这小妮子,俺要让你亲眼看着她被——” 一抹银光闪烁,一柄熟悉的钢刀,霎时亮在了江河的手里。 那是老四的刀! 忽二郎又怒又悲,但见江河欲要动手的模样,只觉自己计谋得逞,就要以脖颈撞向那柄钢刀,让其划破自己的喉咙—— 只要自己死了,这小道士就不会拿自己来要挟大哥! 但江河似乎是早有预料,见忽二郎有所动作,便又将钢刀忽地收回。 忽二郎一计不成,对着顾青山气急道: “俺知道恁,恁是顾海那老王八的好闺女,是不是?” 顾青山并没有回答忽二郎。 她怕自己忍不住一枪拍碎眼前这蛮国贼子的头。 “真好啊,听说那老王八是国公,那恁岂不是就是国公之女了?” “闭嘴。” 江河冷声道。 可忽二郎却笑地更开心了: “不想让俺说啊,来啊,那就杀了俺!俺可不是贪生怕死的龟孙!” “……” “怎么?不动手啊?恁鲤国人就这么窝囊?老子可是亲手屠了你们鲤国一个村子的人,恁要是还不杀俺,恐怕这村里的人尸体没凉,心先给凉透嘞!” “你——” 顾青山再也忍不住,已然高举长枪。 江河见状,连忙握住了她如雪的皓腕,卸去了她浑身的力道。 “江河!” 顾青山瞪向江河,眼眸中的怒火,已然无需她再用言语来诉说。 “他是在求死,不能着了他的道。” 江河心里也憋着团火,但他却不会任由这团火焰发酵,因为他明白此次前来这个村落的目的是什么—— 那最大的一只老鼠,甚至都还没有现身。 “哈哈!看恁这道士人模狗样的,没想到也是个窝囊废啊!俺杀了这么多人,恁这个当道士的,愣是连个屁都不敢放!” 忽二郎见顾青山的动作被江河止住,心里大急。 江河一脚踹在了忽二郎的胸口,道: “你很想让我杀了你,是么?” “哈……俺知道恁不可能杀了俺,因为恁没那个胆!恁怕杀了我,等俺大哥来了恁连跑的机会都没有!” 江河看着忽二郎装出的一副嚣张模样,忽然笑了起来: “很好的激将法,可惜对我没用。” “什么?” 忽二郎一愣。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江河俯视着忽二郎,却迈步走向了忽三郎的身边。 “你……你说什么?” 忽二郎见三弟还因气血翻涌而不得动弹,心中不由一紧。 “我猜,你们大哥应该正在某处,提升自己的实力吧?” “!!!” 忽二郎心里一惊。 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用好奇我怎么知道的。” 江河冷笑道, “忽二郎,虽然我们之间算是萍水相逢,第一次见面。但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也许,我比你想象中的,要更了解你们?” 江河虽然并不清楚忽大郎在做什么,但他清楚这三兄弟绝对不会平白屠戮一村百姓。 但如果把屠戮百姓,与提升实力划上等号,却是一个极为合理的猜测。 他本就是出声试探,如今见忽二郎这副样子,江河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而忽二郎,并不明白江河的意思: “你说……什么?” 江河轻抚着手中的钢刀,笑道: “在你的眼里,我可能只是一个与你初次见面的小道士。可在我的眼里,也许我已经历经了你的一生。” 江河并未再拿钢刀指着忽二郎,而是蹲在了忽三郎的身边,把钢刀架在了忽三郎已经算是废掉的左手。 忽三郎想要反抗,但顾青山的一铲又将他拍的头痛眼花。 “就比如——我知道你们五兄弟情谊深厚;知道你们五兄弟年纪轻轻,就获得了国师的赏识;知道了你们五兄弟的任务,是把这位顾姑娘带回去,用以威胁鲤国的金国公顾海。” “恁——恁是蛮国人!?” 忽二郎惊骇道。 他们五兄弟此番为秘密行动,是借国师之力凿山偷渡,唯有少数位居高层的蛮国人知晓。 联想起江河修行的是蛊气,能把玩老四老五的蛊虫,哪怕再怎么不愿意相信,忽二郎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其实如果顾青山不在,江河还是很愿意哄骗这两个蛮国人玩。 糊弄他们说,自己也是蛮国的一员,甚至是蛮国高层,看能不能让这两个蛮国人,乃至那位忽大郎为自己所驱使。 说辞都已经想好了,但如今立场不同,他既站在顾青山的一方,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便已不可能有这个心情: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笑话!俺、俺有什么好担心的!” “有啊,就比如,相比于你自己,你其实更担心你兄弟的安危。” 江河冷笑,却并不含糊,手起刀落,钢刀在半空划出一道银白的弧光—— 那弧光只在顷刻间由银白转为殷红。 忽三郎那废掉的左臂,直接被江河一刀斩了下来。 “啊啊啊!!” 忽三郎那逐渐麻木的左臂,骤然袭来一股莫大的疼痛,使得他痛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