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溺》 1. 黎北 雨溺 文/殊晚 2023.4.14 “遇见他以后,我喜欢上了自己的名字。” “祁安的意思是,祈求阿泽一世平安。”——祁安 * 我们一起沉溺在相爱的雨季。 - 酝酿了整天的雨,终于在傍晚时分倾盆落下。 荒废许久的地下室阴暗破败,发霉的墙皮,潮湿的石地,杂乱的废墟,灯泡上落着厚重的灰,尘埃颗粒在空气中肆意飞扬着。 微弱的光亮从不远处的窗口倾泄进来,不偏不倚地落在视线尽头。 女孩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脊背抵在冰冷的墙面上,寒意一寸一寸向上蔓延,被汗水打湿的发丝胡乱黏在额头,白色校服上是肮脏斑驳的痕迹。 她紧紧攥着衣袖,指腹因为过于用力而泛起白色,恐惧情绪被努力压抑在琥珀色瞳孔中,但还是让她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脑海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字。 疼。 痛意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喉咙和胸腔里充斥着难忍的铁锈味,意识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变得模糊。 会有人来救她吗? 她自暴自弃地把头埋在臂弯里,祈祷着奇迹能够降临在自己身上。 …… 砰—— 生锈的铁门忽然被粗暴地踹开,肆虐的风似利刃般卷进来,杂乱的脚步声伴着淅沥雨声一起搅进耳朵里。 等她再回过神的时候,视线里已经多了一道高而瘦的身影。 他身上带着独属于雨季的腥咸气息,黑色裤脚也浸上水意。 呼吸不受控制地滞了几秒,环着膝盖的手臂也不自觉收紧,心脏好像被人勒上一根细线,浑身绷得僵硬。 空气安静片刻。 那人却没有说话的意思。 她费力抬起头,想要看清他的模样。 轰—— 刺目的闪电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中撕破一道口子,黑暗在一瞬白昼后重新降临。 祁安倏地睁开眼睛,像是海滩上濒死之时遇见水的鱼,胸口剧烈起伏着。 原来只是一场梦。 但这个梦实在过于真实,那个模糊的身影好像还印在她的眼底,耳边也还回荡着一句没什么温度的—— “怕什么。” 前方电子钟发出的红光有些刺眼,祁安下意识抬手揉了下,视线逐渐变得清晰。 她终于看清了上面的数字。 16:43。 车已经开了两个多小时了。 外头的雨还没有停。 水痕紧贴着玻璃窗滑落,如墨般的昏暗笼罩在逼仄狭小的车厢内,空气中也泛起潮意。 背着行囊的旅人神色各异,孩童的哭闹声与成人的牢骚声混杂在一起,随着起伏不平的颠簸,碰撞出一种压抑烦躁的气氛。 玻璃窗上蓄了很薄一层雾气,祁安扭过头,伸手在上面擦出一小块清明。 天色好像更暗了一点,道路两旁的树木飞速向后退去,连成一条模糊的线,撑着雨伞的行人神色各异,脚步匆匆地朝着不同方向走去。 窗户不知怎么开了一点缝隙,夹杂着尘腥的气息钻进鼻腔里,寒风争先恐后地涌进来,仿佛要钻透她的身体。 她从小就讨厌下雨天,讨厌那让人心烦的潮湿和粘腻。 祁安伸手将窗户关严,盯着外面不知哪处发了好一会呆。 肩膀忽然传来一股蛮力,疼痛沿着中枢神经传来,祁安皱了皱眉头,被迫收回思绪。 “不好意思啊。”一道浑浊的男声传进耳朵里。 祁安回过头,发现座位旁正站着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穿着件贴身的白色短袖,上面不修边幅地沾着暗黄色污渍,啤酒肚大剌剌向外突着,仿佛一堵人墙,大半视线都被挡住。 他朝祁安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目光里带着赤裸裸的打量,见她一时没有反应,抬手将胳膊搭在她身后的靠座上。 “撞疼了吧?” 祁安条件反射地和他拉开距离,眼神警惕,语气里带着疏离:“没有。” 男人还欲说些什么,不巧售票大妈正拿着喇叭朝这个方向走,提醒大家车辆即将到站,请大家检查好随身携带的物品。 车厢里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躁动,过道里的行人来来往往,难免注意到这里的异常,男人没法再停留下去,看了几眼便转身离开了。 直到他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当中,祁安终于松下一口气。 二十分钟后,汽车缓缓在路边停下。 祁安跟着人潮末尾下了车,站在旁边等着拿行李,外面的雨比之前小了一点,她没有撑伞,由着细密雨丝腻在皮肤上。 司机弯腰将行李箱从车底拖出,交到她手里,祁安温吞地道了谢。 “一个人过来啊?”司机随口问。 “嗯。” “来黎北串亲戚?” …… 祁安抿了抿唇,没接这句话。 “天色不早了,小姑娘注意安全啊。” 司机并没察觉到她的情绪,上车前好心地添了句。 “谢谢。”祁安说。 路边的水洼被风吹起阵阵涟漪,倒影里的女孩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五官柔和素净,柔顺的黑发随意披散在身前,更显得皮肤白皙。 她穿着款式简单的白色卫衣,露出的肩颈线条漂亮却纤细,仿佛风一吹便会折断。 祁安拉着行李箱站在街头,看着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小镇,心口好像被人塞上一团湿棉花,酸胀着难受。 其实到现在她还有些没缓过来。 三天前,母亲钱舒荣回家找到她,告诉她已经替她办好了转学手续,从下个学期开始,就到黎北那边生活。 当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幽暗的小房间里,钱舒荣一身价格不菲的名牌,头发也精心弄过,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一点温度。 “临舟这边开销大,我一个人根本供不起你。” “我是你妈,还能害你不成?” “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好,生你养你这么大,你能不能懂事一点?!” “该弄得我都帮你安排好了,抓紧收拾东西,后天就过去。” …… 抓在行李杆上的手指紧了紧,眼睫不太明显地颤了下,祁安把掉下来的碎发别在耳后,缓缓呼出一口气。 这样也好。 反正她想逃离那里很久了。 虽然不知道迎接她的会是什么,但总归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祁安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垂眸摁亮屏幕,消息列表里却没有收到一条新消息。 也对,本来也没人在意她。 点进号码栏,指腹在上面敲下一串数字。 新学校不提供宿舍,钱舒荣提前帮她租好了房子,但没告诉她位置,只给她留了房东的电话号码。 滴、滴——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 祁安重新核对了一次号码,不死心地再次拨过去。 冰冷的机械音从听筒里面传来,祁安踢着脚下的石子,祈祷着对方能早点接通。 终于,在自动挂断的前一秒—— “谁啊?” 接电话的是个女生,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她似乎是在什么热闹的场所中,嬉笑声与起哄声混在背景音里。 “你好。”祁安谨慎地开口,“请问是你有房子要出租吗?” 那边沉默了几秒,像是终于想起来一般:“哦,来看房子的是吧?” “对的。” “我现在有事走不开,一个小时之后打给你。” 嘟—— 还不等祁安开口,电话已经被掐断。 …… 祁安无奈地抿了下唇,拖着箱子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 黎北是很典型的北方小镇,周遭好像被蒙上一层灰色的滤镜,一草一木都透着衰朽沉郁的绝望。 破旧褪色的广告招牌,爬满藤蔓的矮墙,坑洼不平的柏油路面,黄色公交车如垂暮老人般慢慢吞吞地驶过,远处理发店门口的霓虹灯箱晃眼,地上的喇叭机械地喊着剪发五元一次。 街上来往行人很少,四周很静,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祁安总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 缓缓放慢脚步,猛然回头,身后却又空无一人。 “……” 也许是她过于敏感了吧。 不知走了多久,她最后在一家小超市门口停下。 折腾了大半天还滴水未进,喉咙和嘴唇已经干到发痛。 推开门,屋里光线很暗,墙上贴着不知是哪个年代的旧报纸,柜台里面窝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头发染成了夸张的粉色,眉头微微皱起,像是遇见了什么难事,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 下一秒—— “Bonus time!” 清脆的通关提示音在房间里响起。 祁安:“……” 女孩在这个时候发现了她的存在,伸了个懒腰把手机扣在台面上,朝她笑了笑:“想买什么随便挑。” 祁安实在没什么逛超市的心情,直奔最里面的货架,抬手拿了一瓶矿泉水下来。 结过账从店里面出来,距离与房东约定好的时间还剩下半个多小时,祁安正思考接下来该去哪里消磨时间,巷口深处忽然传来一阵咒骂声。 “操,哪个不长眼的?!” “我看你是活够了,敢动——” “砰!” 躯体与地面撞击出的闷响在这安静的巷口格外清晰。 揪着袖口的手指收紧,祁安下意识往声源的方向看过去。 深巷里,废弃的广告招牌散了一地,堆砌的石砖爬满青苔。 墙角光线昏暗,借着远处的霓虹灯光,可以分辨出那是一个男生的身影。 少年穿着一件纯黑T恤,身形高挑瘦削,漆黑发丝垂在额前,皮肤是冷白色,光影下的侧脸线条显得格外流畅锋利。 凉风鼓起T恤衣角,他单手抄兜懒散地站在那里,另一只手却把一个肥胖的男人死死钳制在墙上,露出的小臂肌肉流畅而紧实,上面的青筋脉络微微凸起。 “你有毛病吧!”男人疼得龇牙咧嘴,说话含糊不清,“老子和你无怨无仇的,你凭什么打我?” 少年懒散掀起眼皮,沉黑的眸子里多了几分狠戾:“刚才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我干什么和你有关系吗?”男人摸了下嘴角的血迹,怒骂道,“信不信老子报警?” “行啊。” 少年扯上他头发,脸上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只是手上的力气又重了几分,一下又一下地往墙上砸。 “还得提醒你一句。”他薄唇微挑,语气里沾了点漫不经心,“要报警就快点。” “一会你这伤可都要痊愈了。” “……” 又等了片刻,男生像是有些烦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像是在看什么垃圾。 “不报了?” “那赶紧滚。” 男人吃痛地从地上站起来,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你他妈给老子等着!” …… 在一旁目睹了整个过程的祁安很久也没回过神来。 转过来第一天就碰见别人打架,她总归是有些害怕的。 身前忽然驶过一辆摩托车,刺眼的白光由远及近,机器的轰鸣声仿佛要穿透耳膜,带着风飞驰而过,不过数秒就消失没影,只剩未散的车尾气和弯曲的轮胎印被留在原地。 再回神时。 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就在两阶台阶之外的距离。 他的五官也完全暴露在她的眼底。 男生眉眼生的极为好看,眼睫漆黑,眉骨高挺,双眼皮褶皱窄且深 ,眼尾微微上挑,面部轮廓立体而分明,自带一种冷厉的攻击性。 黑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宽松的领口露出一截颀长冷白的脖颈,深陷的锁骨也不失锋利。 昏黄的灯光给他镀上一层朦胧滤镜,像上个世纪的老电影。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在一点点缩短,祁安脊背绷得僵直,手指不安地揪住袖口,唇肉也被咬得有些发痛,脑海中闪过许多种可能。 他该不会是过来警告她,让她不要瞎说的吧。 早知道刚才就该走掉的。 正胡思乱想着。 一道高大的身影压了下来,视线里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他的手很好看,手背皮肤好像更白,虎口处嵌着一颗痣,淡青色的血管像是起伏的山脊。 腕部隐约有刺青,但是看不清楚图案。 微屈的指节里夹着一包纸。 还不等有其他反应,祁安听见那人淡淡开口。 “擦擦。” 2. 泪痣 雨丝还在细细密密地向下落,水泥台阶上有一高一低两道身影重叠在一起。 十几米之外的小店正在播放一首老歌,低沉的男声伴着不太平稳的电流声一起传来,是杨宗纬的那首《洋葱》。 “如果你眼神能够为我片刻的降临/如果你能听到心碎的声音/沉默地守护着你沉默地等奇迹/沉默的让自己像是空气” …… 时间好像静止了几秒。 祁安没太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手指不自觉戳了戳掌心,有些懵地看向那双深邃的眼睛。 这里的光线本就差,他的眼眸比之前还要深不见底。 男生读懂了她表情中的疑惑,薄唇动了动,丢下两个字。 “脏了。” “……啊?” 也许是下午在车里闷了太久,脑子昏昏沉沉不清楚,今天她反应好像格外迟钝。 男生倒是出人意料地耐心,停在半空的手向下指了指。 祁安疑惑地低下头,才发现裤腿和脚踝处被那辆摩托车溅上了好多泥点,布料被未干的水痕泅成深色。 眼睫微微动了下,紧攥的指节也跟着放松,祁安从他手里接过纸,抿了下唇角,声音不大:“谢谢。”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大概算是回应,然后干净利落地转身走进雨幕里。 男生身高腿长,步子又大,挺拔落拓的背影没过多久就消失在视线里。 可祁安的思绪还停在原地。 她低头看向掌心里的纸巾,是超市里很常见的款式,熟悉的绿色包装,还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所以说—— 他只是为了过来给自己送一包纸巾吗? 可他实在不像是乐于助人的性格。 祁安怎么也没能想通。 半干不干的泥点最难处理,祁安蹲着身子,弄了好久才勉强擦干净。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两声,是之前那个女生发来的消息。 【钟灵巷85号。】 揉皱的纸巾被扔进垃圾桶 ,祁安在街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和司机报上地址。 …… 目的地比她想象中还要偏,司机在巷口停了车,告诉她里面的路窄,开不进去,只能送到这里。 付过钱后下车,小巷盘根错节地交叉在一起,像是看不见尽头的迷宫,祁安艰难地拐了十多分钟,才终于看见那个有些老旧的路标,蓝底白字写着85。 电线杆旁站着一个女生,紧身吊带配超短裙,一头很有个性的波浪卷发,眼影闪片和眼线晕在一起。 “你就是那个来看房子的?”似乎是等得有些不耐烦,她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祁安点点头:“不好意思,路上耽误了一点时间。” 女生啧了声,转身朝着里面走。 祁安提上行李,加快跟上她的脚步。 穿过一条漆黑的长廊,房子隐藏在一座破旧的阁楼之后,铁门上生了斑驳的锈迹,看起来已经有很多年头了。 女生从口袋里翻出钥匙,推开门,一股浓重的霉湿味扑面而来,祁安下意识皱起眉头,掌心盖在鼻前掩住。 房间内采光并不好,只有一个白炽灯还在工作,微弱的光亮勉强让人看清里面的构造。 白色的墙皮成块脱落,依稀可见黑色的霉点,外头的雨还没有完全停,天花板上渗进来的水珠湿湿答答滴在地上。 房间很小,设施也简单,单人床旁边放着一张棕色的木制书桌,上面乱七八糟堆着杂物,厨房和狭窄的阳台合为一体,地上散着两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电线。 “注意事项不用我再重复了吧。”女生把长发拨到耳后,“再提醒你一句,这房子的主人脾气不太好,你最好在约好的时间之内搬出去。” “之前有个租客,就晚了一天没搬,东西就全被她扔到大街上面去了。” 祁安察觉出这话中的不对劲。 什么叫这房子的主人? 房东难道不是她吗? 约好的时间又是什么意思? 她把心中的疑问讲了出来:“什么约好的时间?这房子难道不是你的吗?” “你搞什么?”女生用不可理喻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听见了荒谬至极的话,“租房前我不就让中介和你说明白了吗,这房子是三手转租,租期只剩下最后一个月。” 祁安这个时候还能勉强保持理智,艰难地吞咽了下,开口:“那能麻烦你把房东的联系方式给我吗?” “我也没有她电话。”女生无所谓地耸耸肩,“就算有也没用,她准备拿这房子抵债呢。” …… 短暂的安静被一阵手机铃声打破,女生接通电话,语气里多了些撒娇的意味:“哎呀你急什么,不是说好了嘛,半个小时之内肯定回去。” “好啦好啦,别催,我现在就走。” 她随手将钥匙撂在玄关处,鞋跟与地面碰出的哒哒声逐渐消失。 只剩祁安茫然地看这眼前这一切。 角落的垃圾桶里堆着不知放了多久的外卖盒子,难闻的食物气味引得飞虫成堆聚集,嗡嗡声吵得人心烦。 祁安拿出电话,给钱舒荣拨过去。 不过两三秒,机械音终止。 电话被挂断了。 祁安重新打了一次,还是同样的结果。 直到第三次,钱舒荣才肯接起。 “什么事?” “妈妈。”长睫低低地垂着,祁安盯着地面,语气里不自觉生出几分委屈,“这房子——” “房子怎么了?”女人极其不耐烦地打断,“我知道房子的环境可能差了点,但你能不能不要挑三拣四,我送你过去是让你读书的,不是让你养尊处优当千金小姐的。” “没有挑三拣四。”祁安和她解释,“妈妈,刚才带我看房子的人说,这房子租期只剩下一个月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怎么可能?!”她音量瞬间拔高了好几个度,“当初我和中介签合同的时候,上面明明白白写着租期一年,费用我也是一次性付清。” 她根本不去考虑是不是被中介骗了,反而把矛头指向祁安,声音染上怒意:“该不会是你想用这种借口骗我给你生活费吧?!” “祁安你真是长本事了!到底是和谁学坏的!小小年纪就知道骗你妈钱了!” “真是个白眼狼!也不知道我是怎么生出你这种东西的!” 电话暴躁地被挂断。 上面的提示框里弹出一条转账提醒,祁安点开。 【妈妈向你转账500元。】 紧接着是另一条消息。 【妈妈:行了,钱我已经给你了,以后少来烦我。】 …… 心脏仿佛被人戳开一个小口,委屈如洪水般涌了出来,滚烫的眼泪一颗一颗砸在地上,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肩膀仿佛被压上了千斤的重量,祁安承受不住地弓起身子,最后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纤细的双臂环住膝盖,脸埋在臂弯里,后背两块蝴蝶骨凸起,肩膀小幅度地抖,唇肉被咬到发紫。 她总是怪她不懂事,可她明明已经懂事到,连哭都要压抑着自己,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祁安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从她有记忆开始,妈妈就对自己非常冷淡。 那个时候爸爸和弟弟都还没有出事,他们也曾是其他人眼中羡慕的美满家庭,只有妈妈,她很少笑,也很少和自己亲近。 最开始爸爸还会耐心地开导她,说妈妈就是这种性格,她也一直相信,妈妈是爱自己的。 可她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抛弃自己? 房间里的温度很低,祁安后知后觉感受到攀上胳膊的冷意,顺着毛孔和血管,钻进她的身体里。 长发有些凌乱地被泪水糊在脸上,眼尾委屈的那抹红色迟迟不肯散去。 “咚”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她的口袋里掉出来,砸在地板上。 是一个兔子模样的针织钥匙扣。 钥匙扣的做工很粗糙,针脚很粗,眼睛也歪了一个,但祁安还是马上伸手捡起,将沾在上面的灰尘轻轻擦掉,然后紧紧攥在掌心里。 难过的情绪好久也没能被消化,直到小腿发麻,祁安才踉踉跄跄地站起。 行李箱被摊在地上,她带过来的东西并不多,也没什么好整理的。 但房间里灰尘很重,杂物很多,清理起来也是一个大工程。 收拾完所有东西,时针已经指向十一点了。 外面的雨忽然变大,小房间内更加潮湿,浓重的霉味呛得人难受,风雨交杂拍在窗户上,发出有些可怖的声音,仿佛随时都会把玻璃敲碎。 房间的隔音有些差,不知道周围哪户人家在吵架,争吵声与打骂声纠缠在一起,源源不断地撞进耳朵里。 祁安躺在床上,盯着陈旧斑驳的天花板,四肢酸痛得像是被拆卸过,明明累得不剩一点力气,但是她怎么都睡不着。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唯一能做的就是先在这里住下来,然后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找到新的处所。 可是如果找不到呢? 房租又该怎么解决呢? …… 第二天还是阴天。 外面的雨终于停了,但房间里仍是昏暗一片。 祁安有些疲惫地睁开眼,拿过枕边的手机看了下时间。 早上七点。 其实这一夜她根本没怎么睡着。 邻居家一直在吵,她这个人睡眠质量本身就差,哪怕是一星半点声音也能惊醒。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哭了一场,眼皮沉沉的不太舒服,祁安多躺了半个小时才起床。 她随便洗漱了下,然后拿着钥匙出门。 这一带附近都是老旧的居民楼,灰黑色石墙上爬满藤蔓,电线杆上的小广告花花绿绿,小贩们推着快散架的三轮车奔走叫卖在小巷里。 不知道是从哪里飘来的食物香气,祁安后知后觉有些饿,随便在路边找了个早餐店,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白粥。 她吃饭的时候很安静,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粥,热气在她纤长的眼睫上氲出淡淡一层雾气。 从早餐店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晴了一点。 昨晚收拾房间的时候她留意过,里面很多东西都没法用了,虽然她只在这边住一个月,但总要添些生活必需品。 祁安打开手机地图,上面显示周围最近的超市离这里有两公里。 下一班公交车要在二十分钟后才能发车,祁安不想等,选择走着过去。 在还剩下最后一个路口的时候,她站在街边等红灯,手指触到空荡的上衣口袋后,脸色忽然一变。 放在口袋里的钥匙扣不见了。 她立刻转身往回跑。 耳边有呼啸的风声扫过,焦急不安的情绪持续作祟,少女无力地站在街口,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着红色,额头上也沁着细密的汗珠,碎发胡乱贴在上面,失落与难过印在她的眼底。 刚才走过的地方全被她仔仔细细地找了一遍,可还是没有看见钥匙扣的踪迹。 明明出门时还在的。 祁安越想眼眶越酸,在心里埋怨起自己的粗心大意。 指甲慢慢陷进手心,就在她彻底绝望的前一秒,另一种可能从脑海中跳出来。 是不是落在早餐店里面了? 好似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祁安立马往早餐店的方向跑。 然而那两个字却像是给她判了最后的死刑。 “叔叔。”祁安再一次重复,“真的没看见一个兔子模样的钥匙扣吗?” 老板沉默片刻,似乎在努力回忆,最后只是遗憾地摇头:“没有。” “麻烦了。” 祁安失魂落魄地推开门,忽然觉得好累。 脊背贴在凹凸不平的石墙上,她半阖上眼皮,由着凉风灌进身体里。 再然后。 她睁开眼,视线里没由得多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大概十米之外的距离,还是那件黑色T恤,被他宽阔笔直的肩颈撑起,他站得有些懒散,五官线条依旧硬朗凌厉,只不过眉眼间分明多了几分倦意。 男生手里夹着根燃到一半的烟,一点猩红不知怎么有些晃眼,青灰色烟雾徐徐向上扩散缭绕,和他本身冷淡的气质融为一体,还混了几分痞气。 祁安无暇去思考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收回目光和思绪,准备死马当活马医,沿着路边再找一次。 但在两人擦肩而过的那一秒,他却突然喊住自己。 “喂。” 祁安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和自己说话,有些疑惑地停下脚,转过身,心脏跟着一紧。 他们之间的距离比想象中要近。 视线不自觉落在他脸上,男生低垂着眼,睫毛拓出淡淡的阴影,大概是真的没有睡好,眼下一圈乌青。 除此之外,她还发现,他右眼下有一颗很小的泪痣。 冷冽的气息缠绕在周围,祁安正想问他叫自己是什么事,他却毫无征兆地伸出手,朝她摊开掌心。 祁安不受控制地睁大眼睛。 那个兔子钥匙扣竟然在他那里。 “你丢的么?” 他的声音还是偏冷,像是某种金属质地,还带着些许哑,语调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祁安动了动唇,想要回答说是,但刚才跑得太急,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糊住,一时竟连半个音节都没发出来。 而面前人不知发现了什么,微微俯了一点身子,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便更近。 他皱起眉头:“哭了?” 祁安眨了下眼睛,又听见他后面两句—— “哭什么。” “不是给你找回来了吗。” 3. 刺青 祁安在脑袋里把他的话梳理了一遍。 他是觉得自己因为找不到钥匙扣而急哭了吗? 心跳的速度莫名有些快,祁安摇了摇头:“没有哭。” 男生倒也没有纠缠这个话题,轻轻晃了下手里的东西。 “不要了?” “要。” 祁安伸手去拿,指尖却不经意触碰到他的掌心。 一冷一热的温度瞬间交替,好似有微弱的电流穿过身体,祁安反应很快地缩回手。 她想说点什么,但不知道是哪根筋没搭对,忽然就想起来初见时,在他腕部那里看到的刺青。 到底是什么图案? 好奇心作祟,她没忍住朝着他手腕看去。 这次终于看清了。 瘦削利落的腕骨上纹着一朵黑色的罂粟。 他肤色本身就偏冷,腕部皮肤又薄,隐藏在下面的青筋血管更是清晰,那朵罂粟蜿蜒盘缠在上面,仿佛要与他的血肉融为一体。 就像是生物学当中的寄生关系,花朵向下扎根在他的血液里,源源不断地汲取着他的生命力。 祁安从前也见过身边人纹身,但这么特殊的图案她还是第一次见。 为什么要把罂粟纹在身上? 这个问题还没有想清楚,紧接着她又注意到,在那朵黑色罂粟之上,还有一串字母—— “Doomedeternally” 不像是寻常的单词,祁安拼了好久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思绪和动作都跟着一连串疑问而停滞,祁安怔怔地盯着他手腕内侧的纹身,头顶忽然传来一道散漫的声音。 “还没看够啊。” 他的语调有些拖,好像还带着似笑非笑的深意。 祁安心一紧,仿佛做坏事被当场合抓包的小孩子,刚才那些胡思乱想消失的一干二净,只有尴尬和热意从脖颈烧到耳后。 是她越界了。 “抱、抱歉。”她不太自在地移开目光,“我不是故意的。” 他没接话。 空气在这一瞬忽然变得特别安静。 指尖不安地陷进掌心,祁安在心里懊恼地腹诽自己。 瞎看什么啊。 好奇心真是害死人。 天空隐隐约约有再次转阴的趋势,空气里泛起熟悉的尘腥味道,白桦树枝晃个不停。 陈泽野垂眼看着面前的女孩。 头还低低地埋着,皮肤像是被浸过牛奶那样白,耳后那抹红还没褪去,脊背肩膀绷得都很紧。 她的头发看起来很好摸,柔软的发丝乖顺贴在肩颈,只有一缕不太听话地落下来,被风一吹,蹭在脸颊上。 一小半眉眼被挡住,但还是能看见她眼底残余的慌乱,像是丛林中某种失措的小动物。 他不动声色地勾了下唇角。 “那个……”祁安还是不太敢看他,视线凝在他黑色T恤的衣角,又凝在他垂在身侧的手臂,“今天的事,谢谢你。” 陈泽野掀了下眼皮:“很重要吗?” 他指的是那个钥匙扣。 祁安用力地点了点头。 “很重要。” “所以真的谢谢你。” 说这话时她的手指还按在钥匙扣的表面,粗粝的质感硌在指腹,没注意到对面人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暗,周遭气压也急速降低。 鼓起勇气抬头时,他已经转身走了,被带起的风里有淡淡的雪松气息,除了那个挺拔的背影,只给她留下一句很淡的—— “不客气。” …… 后面那天过得很平静。 一场突如其来的雨让祁安不得不先回到出租房里,她盯着空荡的天花板,不自觉又开始思考租房的事情。 手机屏幕摁亮,祁安下载了一个网上好评很多的租房app,但大概是这个小镇太不起眼,连最基本的定位都定不到。 事情好像又陷入了僵局。 祁安合上眼,重重叹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外面的雨终于停了,整个小镇笼罩在绯色的晚霞里,一砖一瓦都添了几分生气。 祁安换好衣服出门,空气中残留着清新的泥土气息,灰色石板路上水汽未干,她走得不快,眸色很淡像是点染的水墨画,心情说不上是好还是坏。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会再次遇见那个人。 那时她正徘徊在商品特价区,犹豫着要不要把牛奶放进车里。 是她最喜欢的白桃味,只剩下最后一盒,但现在她的情况实在有些拮据,每一分都要精打细算,所以即便是打了折,也要认真考虑考虑。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放弃,踮着脚把牛奶放回最上层货架上,不远处的电子机械音忽然响起一声“欢迎光临”。 再转过身,熟悉的身影就撞进眼底。 少年换了一件白色T恤,领口露出的锁骨嶙峋,肩膀的布料不知怎么被雨水打湿了一块。 额前的碎发变得很乱,低垂的头颈笔直,明明才几个小时没见,他身上的气质好像更颓了一点,看着不太好接近。 他没什么情绪地站在柜台前,手里还拎着半瓶乌龙茶,筋脉顺着手臂蜿蜒向上,藏进单薄的布料里。 眼皮散漫地掀起,他喉结微动,声音低哑得过分,还带着浓重的倦意。 “拿包黄鹤楼。” 超市门开开合合又几次,男生付过钱后拿起烟,转身时目光擦上她的眼。 只不过这次没了下文,他走得利落干脆,仿佛只是碰见一个陌生人。 玻璃门投进来的光渐渐消失,她陷入阴影里,心口莫名其妙地缩了下,指尖动得微不可察。 时间定格了两三秒,祁安后知后觉收回思绪。 想想也对。 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小镇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的路,陌生的天,陌生的空气。 他们本就是形如陌路的两个人,在雨夜萍水相逢一场,再转身便成了众生芸芸。 像是两条平行的线,短暂交错后,回到各自的轨迹。 再不会有交集。 - 周日那天是晴天。 祁安昨夜睡得依旧不太好,六点一刻便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早上起来实在没什么胃口,她随便拿了个面包填肚子,然后背着书包去新学校报道。 镇上只有两所高中,黎北一中离钟灵巷很远,走过去大概要四十多分钟,为了不迟到,祁安选择乘公交车过去。 早上七点十分,正是校门口最热闹的时间。 连绵的雨季终于结束,八月盛夏,天空湛蓝,风里夹杂着暑气。 穿着校服的学生熙熙攘攘,勾肩搭背地分享着自己在暑假里的经历。 校园比想象中要大,教学楼有翻新过的痕迹,楼前小广场上白桦树枝繁叶茂,宽大的叶片在风中翻涌出一片绿浪,阳光顺着不多的缝隙里钻出来,落在地上形成斑驳光影。 祁安沿着小路走到校园东北角,高二教学楼坐落在那里。 楼道里面的人很多,阳光下每个人的身影都朝气蓬勃,穿堂风鼓起的衣角摩擦在一起。 数学办公室的门没有关,老式电扇勤勤恳恳地制造着冷空气,不平稳的电流声和老师们的交谈声混杂在一起。 祁安抬手在门上敲了两下,里面传来一声请进。 钱舒荣告诉她的信息不多,祁安只知道自己的新班主任是个数学老师,其他一概不知。 靠门的女老师最先发现了她的迷茫,主动开口:“你是新来的转学生?” 祁安点点头。 “老徐,你们班的!” 被叫做老徐的男人坐在最里面的位置,脸上架着一副银框眼镜,经典的条纹polo衫扎进黑色西装裤里,脑袋上的头发有些稀疏,桌边放着一个保温杯,里面泡着养生的菊花和枸杞。 老徐转过身,朝她笑了下:“你就是祁安吧?我是你的班主任,徐明华。” 班主任比想象中要和蔼,紧绷的情绪也跟着松懈,祁安礼貌道:“老师好。” “刚好我要去趟班级。”老徐拿起桌上的教材,“先带你过去看看。” 黎北一中一向以理科为重点,高二年级一共十四个班级,文科班只有两个。 其余十二个理科班分散在三个楼层,高二二班在三楼。 短短几分钟的路程,徐明华和祁安聊了不少,从校史校纪讲到光辉荣誉,最后又把话题落到她身上。 “我看过你之前的资料,成绩一直都不错。” “我们一中虽然是小镇上的学校,各方面都比不上你们附中,但每年的重本率也是很高的。” “所以不用太担心,有什么不懂的就来和老师沟通,高考肯定没有什么问题。” 祁安心思不在这,只是淡淡嗯了下。 早自习还没有开始,教室里面有些吵,老徐卷起手里的课本在门上敲了几下:“都聊什么呢?整个年级就属我们班最吵。” 下面很快安静下来,不光是因为老徐的话,更因为跟在他身后的人。 各种目光交汇在一起,好奇的,敷衍的,惊讶的,都不约而同凝在这个方向。 女孩穿着最简单的白色T恤,皮肤白净,高马尾干净利落地束在脑后,一双杏眼明亮又干净。 清晨的阳光从窗外落在她身上,勾勒着她纤细的身形。 虽然早就料到会是这种场景,祁安还是有些紧张,后背绷得很紧,额头出了薄薄一层汗,指尖无意识掐进手心里。 不知道是谁吹了声口哨:“老师,新同学啊?” 老徐瞪了那人一眼,然后清清嗓子:“这学期咱们班新转来了一名同学,大家鼓掌欢迎一下。” 大概是看出祁安的拘谨,老徐没让她自我介绍,而是嘱咐其他人:“以后祁安就是我们班的一员了,大家要帮新同学尽快适应环境,不许欺负人家啊。” “放心吧老师!”人群中传来一道响亮的男声。 “最不放心的就是你!”老徐呵了声,“李智辰,这学期再考那么差,看我怎么收拾你。” 男生双手比了个投降的动作,笑嘻嘻地窝回座位里。 老徐拍了拍祁安的肩膀:“你先坐在四组倒数第二排的位置上,有什么不适应的再来和我说,课间让班长带着你去领教材和校服。” 祁安其实对座位没什么要求,她视力不错,身高也还可以,以前在附中的时候也经常在后排打转。 和老徐道过谢后,她拎着书包往倒数第二排走。 四组靠窗,站在过道便能看见外面的风景,是大家公认的风水宝地。 等走进之后祁安才发现,自己后面还有个空位置。 只不过书桌上什么都没放,估计是没人。 同桌是个长相很乖的女孩子,见她过来,主动帮着拉开椅子,友好地朝她笑了下:“你好呀,新同桌。” “我叫温溪亭。” 前桌女生也回了头,往她的方向凑了凑:“新同学你好,我叫钟思琦。” 紧接着是她的同桌:“哈喽同学,我是李智辰。” 这个名字祁安有印象。 就是刚才和老徐贫嘴的那个。 钟思琦是个自来熟,笑着继续和她说:“你好漂亮,名字也好听。” 祁安眨了下眼睛,身处陌生环境的那种不安在这一刻消退下去。 她也跟着翘了下嘴角,唇边两个梨涡浮现:“谢谢你们。” 预备铃没过多久响起,语文课代表拿着厚厚一沓材料进来,让大家依次传下去做预习,说是老师上课的时候要提问。 传到祁安的时候,温溪亭提醒她:“你后面那个位置也是有人的,记得帮他留一张。” 祁安说了句好,回头把材料放到桌面上,一个冰凉的触感忽然剐蹭上她的手臂。 目光扫过去,一块铭牌静静躺在那里。 时间在这一刻好像放慢,白色窗帘被风扬起,外头的白桦叶簌簌作响,和笔尖擦在纸上的沙沙声融在一起,光晕顺着树影钻进来,不偏不倚落在桌角的位置。 透明玻璃反射出细碎的光,下面白底黑字地写着: 黎北一中 高二二班 陈泽野。 4. 背影 四十分钟的早自习很快过去,七点三十分,欢快的下课铃回荡在校园里。 第一节是物理课,祁安借了温溪亭的课本准备过一遍知识点,书页刚被翻开,老徐从前门进来,让她去年级主任那里填几张表。 再回来的时候,距离上课只剩下三分钟。 二班门口的走廊哄哄闹闹,不少人聚在那里,大部分都是女生,目光装作不经意地往里面扫,挽着胳膊和身边人窃窃私语。 祁安有些懵,迎面碰上从洗手间出来的钟思琦,好奇地问了句:“出什么事了吗?怎么这么多人。” 钟思琦昨晚熬夜看小说到凌晨两点,眼皮很沉地打了个哈欠,跟着她说的方向看过去,很快了然:“估计都是来看你后桌的。” 祁安:“啊??” “习惯就好了。”又是一个哈欠,钟思琦拉着她往班级走,“现在还算好的,就因为陈泽野在,高一刚开学那几天,咱班门槛都要被踏平了。” “不过也可以理解,谁不喜欢看帅哥呢。” 两个人好不容易挤进教室,钟思琦看着门外的身影叹了口气:“只可惜帅哥来学校的次数——” 话才说到一半,她忽然愣了下:“我靠,稀奇啊。” 几句话说的颠三倒四,祁安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但目光先一步捕捉到了角落里的异常。 原本空荡的位置上多了个人,少年身上是那件她再熟悉不过的黑色T恤,在一众蓝白校服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姿态散漫地靠在椅背上,领口露出一截瘦削的锁骨,肤色被光线衬得很冷,漆黑的眼睫垂着,看起来又困又倦,有男生站在他旁边正说着什么,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偶尔会很淡地回应一下。 不知听到了什么内容,他扯唇有些懒散地笑了下,然后抬起眼,不经意般地朝着这个方向看过来。 视线相对的那一秒,祁安呼吸一窒,连忙将头别开。 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心中却早已掀起波澜。 居然是他。 * 那节课上的有些心不在焉。 祁安还在两个人是同班同学这件事中没回过神来。 身后人虽然什么都没说,甚至连动作都没有,安安静静地趴在桌上补觉,但她浑身上下还是不受控制地紧绷着,总是觉得那股独属于他的冷淡气息包围在身侧,叫人坐立难安。 黑色笔尖不小心戳到指腹,细密的痛感让祁安忍不住嘶了下,她丢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把注意力重新放在课本上。 物理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说话带着一点南方口音,讲话速度也非常快,祁安正低头整理笔记,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擦着自己脸颊飞过。 还没看清楚是什么,上面传来一声呵斥—— “最后那个睡觉的是谁!” “……” 无人回应。 祁安用余光往后看了下,那人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还维持着原来的动作。 “前面那个女生,回头把他喊醒!” 猝不及防被点到的祁安僵了下。 开学第一天,她并不想给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只能硬着头皮转过身,很轻地推了下陈泽野的胳膊。 他睡得并不沉,几乎是一碰就醒,脸上的倦意仍然很重,神情也淡,垂着眼什么表情都没有,但偏偏这个样子最吓人。 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班级里的气氛在这一刻凝固下来。 相处了快一年,大家对陈泽野的脾气多少也有一点了解。 他这个人性子冷,边界感也重,最讨厌不熟悉的人侵犯自己的领域。 包括吵醒他睡觉这件事。 没想到新同学第一天就碰上这苦差事。 大家都为她捏了把汗。 出乎意料的是,陈泽野并没什么大反应,眉眼间的戾气很快被压下,他声线很低地问了句:“怎么了?” 这三个字不偏不倚落在了老师耳里,又是一截粉笔头飞过,他音量拔高了好几个度:“怎么了!你说怎么了!新学期第一节课就睡觉!你这什么态度!” “说说吧,为什么上课睡觉。” “困。” …… 他回答得倒是干脆利落。 “困了是吧!”老师往上推了推眼镜,“那就拿着书到走廊里清醒清醒!” 他没什么表情地站起身,椅子与地面擦出哗啦一声,从班级后门走了出去。 祁安循着他的背影看了眼,但只有几秒,目光便重新回到课本上。 - 漫长的两节课结束,有三十分钟的大课间。 大部分同学都会在这个时间出去透透气,温溪亭戳戳祁安的胳膊,问她要不要去商店。 祁安写完最后一页笔记,将本子放到书桌里,摇了摇头:“我先不去了。” “那好吧。” “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溪亭,班长坐在哪里啊?” 她的校服和教材还没有领。 温溪亭朝着一组的方向指了指:“第二排靠外面的那个男生。” “他这个人性子有点怪。”温溪亭声音压得低了一点,“你做好心理准备。” “好。” 祁安绕过讲台走到男生旁边,他正在低头写着试卷。 她顿了下,谨慎地开口:“班长。” “……” 对方好似没听见一般。 祁安抿了下嘴唇:“班长,早上班主任说,让你带我——” “你自己去领一下不行吗?没看见我在忙吗?” 黑色水笔被摔在桌上,啪的一下,男生拧着眉回头看她,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是带了火药。 教室里本来就不算吵,他这一声吼,其他人的目光都朝着这个方向看过来。 祁安也没想过他会是这种反应,表情有一瞬间的僵住,耳尖明显泛起红色,眼睫无措地眨着。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留下淡红色的月牙形印记,祁安有些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低着眼道歉:“对不起。” “梁怀远你又发什么疯!”钟思琦碰巧在外面听见了事情的经过,火气从心底蔓延,冷着脸和他对峙,“这任务是老师布置给你的,你要是有什么不满就找老师反映,别在这像疯狗一样欺负新同学。” 她拉着祁安从教室出来,在她手上捏了下:“安安,你别放在心上啊。” 祁安摇摇头:“不会。” 班里另外一个女生走过来,拍了下祁安肩膀:“物理老师叫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祁安说了句好,转身又和钟思琦说:“思琦你先回班吧。” “安安。”钟思琦还是有些不放心,“梁怀远那人一直都这样,仗着自己学习成绩还不错,趾高气昂的,谁都不放在眼里,动不动就喜欢给别人甩脸色。” “你千万别在意。” “我真的没事。”祁安朝她笑了下。 那双漂亮的杏眼弯起来,她笑起来的时候唇边两个梨涡很明显,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像是四月春风般和煦又温暖。 钟思琦在心里把梁怀远又拉出来骂了一遍。 * 物理办公室在二楼,祁安从右侧楼梯口拐下去。 脸上的笑容在转身的刹那消失,刚才发生的事让她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她情绪很淡,低着头往前走。 几道声音忽然撞进耳膜里。 “可以啊野哥,听说你第一节课就被罚站了?” 另一人的话里混着笑意:“何止啊,人老师问他为什么上课睡觉,你猜他怎么回答的?” “我想想啊,他是不是特别拽,只说了一个困字。” “卧槽牛啊,这也能猜中。” …… 祁安知道他们说的是谁,下意识回过头。 他姿态懒散地靠在走廊窗台上,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垂在身侧的手臂把玩着一个银质火机,肌肉线条紧实流畅,青筋脉络像是凸起的山丘,穿堂风灌进他的衣角,隐约勾勒出劲瘦有力的腰线。 光也打在他身上,给他添了几分独属于少年人的蓬勃与朝气。 另外两个人还在打趣,他也只是不太在意地扯着笑,眼皮偶尔懒散掀起,模样格外显眼。 物理办公室就在左侧,祁安敛起眼中的情绪,推门进去。 而另一头。 站在中间的男生忽然眼前一亮:“诶,前面那个女生之前怎么没见过啊?高一的?” 李智辰扫了眼,很快认出那个身影:“什么高一的,我们班新来的转学生。” 听到“转学生”三个字,陈泽野顿了下,抬眼。 “你们班的?长得挺漂亮啊。” “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李智辰在那人后背拍了下,“少打人主意。” “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看上她了?随口夸一句也不让啊。” “不过这妹子是真惨。”李智辰咋舌,“转过来第一天就要被人甩脸色。” 指骨擦过滑轮,火机“啪嗒”一声被扣上,陈泽野拧眉,声音很冷地打断:“什么甩脸色?” 李智辰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扭过头,果然对上一张晦暗不明的面孔。 他不知道自己是那句话说的不对劲,有些心虚地解释:“就刚才的事,你不在班不知道,老徐不是让梁怀远带着新同学领教材吗,新同学过去问他,被他骂了一顿。” “梁怀远那人什么样你不是不清楚,平时就招人烦。”李智辰和他也有不少过节,嘀咕着吐槽,“得亏是新同学脾气好,不仅没和他置气,反过来还说了句对不起。”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件事根本就是梁怀远故意——” 话音未落,陈泽野便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留两个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5. 流言 祁安抱着试卷走到自己的座位旁边,才发现书桌上多了些东西。 崭新的校服与教材。 她愣了下,下意识戳了戳坐在前面的钟思琦。 “思琦,是你吗?” 钟思琦当时正捧着小说读到关键部分,身后冷不丁响起一道声音,她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地把书塞到桌膛里。 回头看见是祁安,才堪堪松下一口气。 “安安,你吓死我了。” 祁安抬手在她后背上顺了顺,把刚刚的问题重复一次:“是你帮我领的校服吗?” “不是诶。”钟思琦有些懵地摇头,“我刚才一直在座位上看小说来着。” 温溪亭还没有从商店回来,其他同学她也都还不太熟悉。 会是谁帮她拿的教材呢? 一个有些荒唐的想法在脑海中冒出来,虽然不太敢确定,但她还是把目光放在了身后那个空荡的座位上。 - 后面两节课,陈泽野都没有出现在教室。 十一点五十,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 钟思琦如释重负地趴在桌子上:“总算下课了,我要饿死了。” “安安。”她回过头,“学校对面有一家非常好吃的面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祁安把课本收好:“好。” “溪亭,你呢?” 旁边的温溪亭顿了下:“我……” 钟思琦却抢先一步,双手搭在她肩膀上做了个鬼脸:“她啊,她一般单独行动。” 跟着人潮从教学楼里挤出来,热浪从四面八方拍来。 烈日灼灼炙烤着大地,空气闷且燥,像是被塞上两团干棉花。 钟思琦怕晒,双手遮在头顶,不停和祁安抱怨:“这太阳怎么这么毒,简直要晒死了。” “讨厌夏天,每到夏天都要被晒黑好几个度。” 那家面馆就在学校斜对面的位置,店面不大,但人很多。 两个人排了好一会才进去。 她们坐在最里面的位置,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 钟思琦轻车熟路地要了一份油泼面,抬头问祁安想吃什么。 祁安先是扫了眼价格。 还好,都在她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我要这个青菜面吧。” “好的,请稍等。” 店里面的人虽然多,但上菜速度很快,没过几分钟,服务员端着两碗面放在他们面前。 祁安看着自己面前那碗牛肉面,愣了愣。 服务员抢先一步解释:“不好意思啊,我们家的青菜面卖完了,老板说给你换成这个,但价格不变的。” 祁安眨了下眼,弯唇:“谢谢。” 钟思琦那碗面要的是特辣,很显然她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饭才吃到一半已经被辣出眼泪,舌头和嘴唇都是麻的。 “不行了安安。”她擦掉额头上的汗,“我去买个水。” 祁安点点头:“好。” 三分钟后,钟思琦拎着两杯冰可乐回来,把其中一杯放在祁安面前,随口道:“真稀奇,陈泽野他们居然也来这家店吃饭了。” 听见那个名字,祁安愣了下:“啊?” “就在外面的位置上。”她将吸管插进去,满足地喝了一口,“我说今天来吃饭的人怎么这么多。” 祁安想起她早上说了一半的话,没忍住问:“思琦,你之前说,他不常来学校?” “是啊。”钟思琦开始和她科普,“你刚转来肯定不知道,陈泽野这人算是我们一中的风云人物,凭借一张脸常年占据论坛里面的高楼,只可惜性格太拽太痞,不熟的人他理都懒得理。” “你知道吗?今早上老师让你喊醒他的时候,可把我吓坏了,真的好怕他冲你发脾气。” 祁安咬着筷子顿了下:“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吗?” “当然有!他打起架来特别凶,高一刚开学那阵,因为打架和纹身一连吃了好几个处分,但他就是不改,后来老师们也不怎么管他了,他来不来学校全凭心情。” 提起打架,祁安又想起那个雨夜,她在商店门口撞见的场景。 “我初中和他不是一个学校的。”两个人已经吃得差不多了,钟思琦挽着她胳膊往外走,声音又压低了一点,“但听小道消息说,他不是黎北人,是初二时候从外地转过来的,据说家庭条件特别好,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来我们这种小地方读书。” “有人猜他是因为家族矛盾被抛弃了,有人猜他是不受待见的私生子,还有人说,他马上就要转回去了,总之关于他的流言特别多。” “长得帅,又有钱,怪不得那么女生追。”她慢悠悠地喝着可乐,“只可惜啊,从来没见谁成功过,也从没见他和哪个异性走得比较近。” “大家都好奇到底什么样的女生才能入他的眼,甚至有人猜过,他是不是根本对女生不感兴趣。” 外面天很蓝,阳光也很好,冰汽水瓶身渗出的水珠与光影重叠在一起。 祁安咬着吸管,安静地听她讲着那个人的事情,虽然没什么反应,但少女的心思却很重。 - 刚开学的学习任务并不算重,傍晚五点十五分,放学铃声响起。 和同学告别之后,祁安快步从学校走出来。 天色将暗未暗,巷口幽窄且杂乱。 祁安拐了好久才终于找到一个广告栏。 下午课间的时候,她问过温溪亭有关租房的事情。 她说小镇太偏,没人会用那种租房的app,中介大多也都不靠谱,房主一般都会把租房信息贴在路边的广告栏。 上面的广告贴得乱七八糟,有家教补习,有小作坊招工,甚至还夹杂着几张重金求子。 前天的那场雨把黑色字迹冲泡的模糊不清,祁安费力仰头辨认,好不容易撕下来几张,但又觉得这房子条件太好,她根本承担不起。 纸张被捏得有些发皱,祁安无声咬了下嘴唇。 她清楚的,自己现在不配用太好的东西。 不知走了多少条小巷,在广告牌前驻足多少次,最后勉强找到一个看起来可以接受的。 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照上面的号码拨过去,但房东却礼貌地告诉她,房子已经租出去了。 于是这唯一的希望也被戳破。 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走过八点,夜色彻底被黑暗笼罩,最后一班公交车已经错过,祁安只能随便在街边买了份烤红薯当晚饭,背着书包往出租屋走。 钟灵巷偏僻,路灯大多年久失修,祁安本身就有些怕黑,昏暗的环境让她一路战战兢兢。 偶尔有醉酒的中年男人路过,她只得死死攥着书包带子,头也不回地快步往前走。 就这么提心吊胆地回到家。 头顶的旧灯泡时明时暗,阳台上未干的衣服湿漉漉滴着水,她躺在床上,盯着陈旧斑驳的天花板,虽然早就知道租房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还是觉得有股说不出的累。 真的能在这座小镇生存下去吗? 她不知道。 - 转过天是周一。 昨夜睡得不好,祁安有些头疼,起得也比平时晚,一路小跑才勉强赶上那辆公交。 到学校的时候,距离早自习开始只剩下十分钟不到,后面那个座位果然是空的。 看来钟思琦说的没错,他果然不常来学校。 早自习结束,广播通知全校同学下去进行升旗仪式。 “别写了安安。”钟思琦用手拨了下她的发尾,“咱们得赶紧下去,各班要查出勤的。” 写完最后一个数字,祁安停笔:“走吧。” 操场上人很多,高二年级都在西北角的位置,钟思琦踮着脚找到自班班级,两个人去得有些晚,只能站在队末。 学生会的人正在点名,抱着值周本的女生从头走到尾:“高二二班,缺席两人。” 老徐刚开完会过来,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声音拔高了一点:“班长,下去看看是谁没来。” “……” “老师。”前排一个男生解释,“班长今天缺席了。” “那另一个缺席的是谁?” 话音刚落,后方忽然传来懒洋洋的一声。 “报告。” 男生声线独特,带着半醒未醒的哑,非常好认。 是陈泽野。 祁安当时正盯着地面发呆,听见他的声音,下意识用余光往后看。 他今天换上了白色校服T恤,黑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脸上还是那副没睡醒的表情。 “不好意思啊老师,路上有点事来晚了。” 老徐像是早就习惯了一般,没和他计较:“下次注意。” “谢谢老师。” 周围很多人在窃窃私语,但祁安却觉得他的脚步声特别清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身后。 头顶阳光很好,地上一高一低两道影子贴合在一起。 李智辰嘿嘿两下:“野哥,还以为你不来了。” “难得啊,今天你居然肯穿校服了?” “你怎么困成这样,昨晚干什么坏事去了。” 陈泽野被他一连串问题吵得心烦,掀起眼皮睨他一眼,冷笑:“你怎么这么多话。”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大概只有半米,他谈吐间的气息若有若无地缠在颈后,那里的皮肤本就薄,神经也更加敏感,温热感丝丝缕缕的渗进血管,就像促进反应的催化剂。 祁安攥着掌心,把头埋得更低。 但这点异常还是没能逃过钟思琦的眼睛,她往这个方向凑了凑:“安安你不舒服吗?耳朵怎么这么红。” 祁安下意识用手捏了下耳垂,企图用这种方法让温度降下去,她声线细,声音也软,但话语里还是藏着难以言说的心虚:“大概是太热了。” “确实,这鬼天气。”钟思琦对她的话表示赞同,又不满地看向身后,“李智辰你怎么这么矮,连太阳都挡不住,你看人家陈——” 她本来想说“你看人家陈泽野”,但又怕一个不小心触到大佬的霉头。 所以后半句话硬生生被打住。 李智辰没想那么多,一心为自己打抱不平:“关我什么事,你能不能讲点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身旁的两人就显得特别安静。 陈泽野垂眼看着眼前的人,低马尾松松绑在脑后,挡住纤细的脖颈,被风扬起的发丝若有若无地蹭在他胸口的布料上,耳尖上那抹绯红还没散去。 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动了动,将她彻底遮进阴影里。 …… 升旗仪式后就是开学典礼,在操场上熬了一个多小时才解散。 钟思琦嚷嚷着要去小商店买水,祁安嫌里面人多,站在外面的台阶上等她。 她正无聊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 “祁安。” 转过身,居然是一早上没有出现的梁怀远。 他不再像昨天那般盛气凌人,眼下一圈乌青,疲惫的神态藏都藏不住。 “有什么事吗?”祁安问。 “昨天的事是我态度不好,对不起。” 他的表情并不好看,语气甚至有些不情不愿,但确实是在和她道歉。 祁安其实只是当时有些不好受,一天的时间过去,她也没太放在心上。 “没事。” 梁怀远没再说什么,转身很快隐匿在人群里。 “安安。”钟思乔从商店出来刚好撞见这一幕,她快步走到祁安身旁,警惕地看着梁怀远的背影,“他不是没来吗?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了?” “不会是又来找你麻烦了吧?” “不是。”祁安摇头,“他来和我道歉。” “道歉?!梁怀远?!” “嗯。”祁安也有些莫名其妙,“他说昨天是他态度不好。”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钟思琦啧啧称奇,“他居然也有和别人道歉的时候。” 第一节语文课结束,祁安的头痛还是没有好转,恹恹地趴在桌子上,眼前的阅读马上就要变成鬼画符。 钟思琦到办公室去交作业,回来的时候却特别激动,神秘兮兮地趴在祁安耳边:“安安,我知道为什么梁怀远早上没来了。” 祁安其实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但还是迷迷糊糊地抬起头:“为什么?” “刚刚在走廊里听别人说,昨晚放学,梁怀远被人堵了。” 祁安身子坐直了一点:“被谁堵了?” “那我倒是不清楚呢。”钟思琦撇了下嘴,“不过你管他是谁呢,他昨天刚对你——” “安安。”剩下半句话被咽回去,钟思琦顿了下,“你说,他早上来和你道歉,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啊?” 不等祁安反应,她又补充:“还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了。” 捏着笔的指尖不自觉收紧,声线里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颤,祁安艰难地吞咽了下:“什么事?” 钟思乔看着她的眼睛,琥珀色瞳孔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澈透明,她把声音又放的低了些,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 “我好像知道昨天是谁帮你领的教材了。” 6. 牛奶 “祁安,你来回答一下这道题。” 被点到名的祁安匆忙回过神,拿着试卷站起身来,大脑被清空似的一片空白,就连笔尖不小心戳在指腹上也感受不到痛意。 温溪亭察觉到她的呆滞,往她这个方向靠了靠,声音压得极低:“完形填空第三题。” 祁安快速过了一遍题目,是最基本的短语搭配,对她没什么难度,很快就给出了答案:“选B。” 老师点点头:“回答正确,其他人有没有异议?” 教室一片安静,没人接话,老师便默认大家都会,很快又进行到下一题。 温溪亭盯着祁安看了几秒,不太放心地用笔戳了下她手臂:“安安,你怎么了?” “感觉你今天总有些心不在焉。” “啊......”她眼神微微动了下,又温和地牵起嘴角,摇头,“我没事。” 温溪亭眨了眨眼睛,似乎是不太相信,但最后还是没再多问,转过头继续写笔记。 后半节课是随堂小测,题目不难,英语又是她最擅长的学科,祁安很快就写完了。 距离下课还有五分钟,她拿着笔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耳边不受控制又回放起钟思琦的话。 “那个时候教室里面基本没有人,我从洗手间回来,看见有个人影在你座位旁经过。” “我刚准备进去看看是谁,身后突然有人撞了我一下,再回神的时候,那个人已经走了。” “早上我仔细回想了一下,虽然不能百分百确定,但那人大概率就是陈泽野。” …… 叮铃—— 下课铃声将昏昏欲睡的校园唤醒。 时间到了。 英语老师踩着一双小高跟走上讲台:“大家把试卷从后往前传。”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身后人的反应,祁安扭过头,只见男生曲着一只手臂,小半张脸都埋在臂弯里,领口松松地坠着,后颈两侧的肩胛骨格外突出。 他睡着的模样和平时好像不太一样,棱角轮廓依然分明,桀骜的气质被压下去很多,但倦感仍然很重,额前的黑发难得乖顺,长睫在高挺的鼻梁上拓出淡淡的阴影,眼角那颗泪痣格外引人注目。 前面的人已经在催了,祁安犹豫要不要把他喊醒,就在做决定的前一秒,他却毫无预兆地睁开眼睛。 熟悉的冷淡重新回到他身上,双眼皮褶皱因为困倦更深了一点,眸色也变得更深邃。他撑着桌面直起身子,抬手在后颈上捏了两下,过了三四秒,像是终于缓过来了,漆黑的瞳孔落在祁安身上。 “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刚睡醒的缘故,语气听着比任何一刻都要缓和。 祁安忽然觉得耳根有些烫,但还是强装镇定地移开眼,开口解释:“老师让传试卷。” 陈泽野没接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纠缠在书包带子上,他的目光很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祁安还是觉得脸上的温度越来越高,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很僵硬。 这种感觉很奇怪。 时间好像被无限延长,短短几秒好像有几天那样煎熬。 陈泽野垂下眼,将空白的试卷随手塞进桌膛里,靠在椅背上淡淡地回:“我不交的。” 祁安点点头算是回应,转过身不再看他。 - 那天祁安总是有些不在状态。 凭空出现在书桌上的教材,突如其来的道歉,加上钟思琦的话,零散的信息碎片仿佛拼图游戏,在她脑海里拼凑出一个事实。 真的是他吗? 她觉得自己应该找个机会问清楚。 但他在班级的时间大多数都在睡觉,偶尔被吵醒,也是吊儿郎当地在座位窝着,周围有男生过来搭话,他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听。 大概是他真的过于耀眼,班级门口总有过来偷看他的陌生面孔。 小半天过去,祁安还是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 直到生物课结束。 “安安,你要不要去跟我出去逛逛?”钟思琦伸了个懒腰,回过头问她。 黑色笔尖一顿,祁安才意识到现在是下午第二个课间,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但她心里还装着事,勉强扯了下唇角,摇头:“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那好吧。”钟思琦瞥了下嘴,又去缠旁边的温溪亭。 男生们争分夺秒,勾肩搭背地约着去打篮球。 李智辰往陈泽野身边凑:“野哥,去不去?” 他心情似乎是不错,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又意味深长地往前面睨了眼,才懒洋洋地答:“去啊。” 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班级门口,教室随着人群的散开彻底安静下来,祁安看着眼前的题目,怎么都写不进去,干脆放下笔,从后门出去。 走出教室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莫名其妙。 算了。 就当去碰碰运气。 这个时间出来的人很多,女孩子手挽着手聊八卦,男生们带着球,汗水在操场上疯洒。 红绿相间的塑胶场地上,二班男生占据着最里侧的球筐。 估计是听说陈泽野在,周围观看的女生很多,祁安被挤在人群的角落,只能踮着脚朝里面张望。 陈泽野个子高,长相又出挑,按理说应该很好找。 但是来来回回看了几次,甚至连坐在场边的替补都被找了好几遍,也没能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牙齿无意识咬在唇瓣上,祁安攥了攥掌心,觉得这一趟实在有些荒唐。 她不知道身上那股别扭劲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路情绪都不是很高,耷拉着脑袋,慢慢吞吞往商店那个方向挪脚。 早上出门的时候她忘了带水杯,半天没喝水,现在喉咙又干又痒的非常难受。 商店里面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人潮挤得像是刚下锅的饺子。 她站在台阶上等了一小会儿,等人散开一点后,右转走到饮料区的货架前。 矿泉水在最下层,她弯下腰,再起身的时候,一股熟悉的清凛味道撞进鼻腔。 怔了大概三秒,祁安下意识抬头,刚才她寻找无果的那个人,就姿态懒散地倚在货架尽头。 午后三点,日落西斜,光晕顺着旁侧的小窗口钻进来,如神笔般沿着少年干净利落的身影勾勒晕染,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的有些湿,白色T恤领口的扣子松了一颗,锁骨深陷,皮肤冷白。 短袖露出的小臂线条流畅紧实,上面的青筋脉络展露着刚运动完的蓬勃与鲜活,他捏着半瓶冰的乌龙茶,水珠顺着瓶身划过,喉结也随着喝水的动作缓缓滚动。 祁安站在阴影当中,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许是感受到她的目光,陈泽野扭头,对上她的眼神。 他的眼眸是黑沉的,是深邃的,像是望不到尽头的宇宙,可在这一刻,或许是夏日的午后太过炽热,他的目光也被灼上几分温度。 陷进掌心的手指收紧又放松,祁安动了动眼睫,还是一步一步朝着他靠近。 他也很耐心地靠在原地,只不过神情还是散漫的,让你猜不透他是故意在等,或是单纯懒得动。 距离一点一点被缩短,他身上的气息更重。 他个子好高,她必须要仰着头,祁安抿了下嘴唇,终于尝试着开口。 “陈泽野。” 他没答,但是低下了头,下颌线条绷得很紧,视线和她对上。 然后他不知怎么忽然就笑了起来。 那笑声很轻又很低,带着混不吝的坏意,敲在耳膜上,像是有羽毛刮过般的痒。 “就这么怕我?” “……” 祁安一愣,矿泉水瓶被她捏得有些变形。 “什么?” 许是顾及到她的身高,陈泽野小幅度地俯了下身子,目光很专注地看着她:“难道说错了么。” “憋了一上午,终于敢主动和我搭话了?” “还以为你要一直和我保持距离。” …… 外面的风不知怎么就吹了进来,发丝拂在脸上很痒,又顺着衣领灌进去,热气烧的人耳朵都发红。 祁安脑袋空白了几秒。 原来他早就看出来了啊。 她的心思真有那么明显吗? …… 但显然,这个问题她接不起,干脆直截了当地转移话题:“是不是你?” 陈泽野又站回了原来的位置,捏着塑料瓶又喝了口乌龙茶,然后才微微偏过头看她。 嘴角的笑意还在,但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刻意在装糊涂:“什么是不是我?” “帮我领教材和校服。”祁安顿了下,有些较真地列举,“还有梁怀远的道歉。” “是不是你做的?” 他不太正经地挑眉,喉结上下滑动,吐出两个字。 “你猜。” 距离上课没剩下几分钟,商店里的人基本都走掉了,于是四周变得更静,静到好像能感受到彼此的起伏与呼吸。 他虽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但就在这一刻,祁安却无比确定。 就是他在帮自己。 祁安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下眼前人。 他手指轻轻摩挲着瓶身,不知道是在想什么,眼角眉梢里却找不到一点不耐烦的神色。 不知名的情绪作祟,像是气泡一般慢慢膨胀,声音里染上颤意,祁安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要帮她。 而且不止一次。 “要上课了。”陈泽野扫了眼墙上的时钟,面不改色地转移了话题,“回去吧。” 他先她一步离开货架,属于他的冷冽气息立刻被抽离。 祁安站在原地缓了几秒才跟上他的脚步,二人一前一后往收银区走,很默契地都没再开口。 收银台里面的女生看起来比他们大不了几岁,正拿着小镜子往嘴上擦着口红,看见陈泽野过来后,眼睛明显亮了下:“帅哥,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 陈泽野头也不抬,拒绝得很干脆:“不能。” “哎呀交个朋友嘛。” “没兴趣。” …… 大概是看他真的太难搞,女生耸了下肩,接过他手中的东西对着条码扫了下,机器发出“嘀”的一声。 “五块。” 祁安当时正不知盯着哪处发呆,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塞进手里。 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头上蓦地传来一道声音。 “买错了,送你吧。” 他只很淡地解释了这一句,然后转身就走。 祁安低下头,垂眸打量起那个四方的小盒子。 是一盒白桃味的牛奶。 7. 失焦 那一星期过得很快。 一中的教学进度比附中要慢一点,课上讲的大部分知识她都学过,跟起来没什么压力。 班里的同学虽然还没有完全熟悉,但相处起来也没有太大的矛盾,这让祁安暂时松了一口气。 只是房子的问题还没解决,始终是她的一块心病。 周末好不容易能休息,但祁安还是很早就出了门,穿梭在大街小巷里寻找租房信息。 小镇的房价远比她想象中贵得多,那几年的物价虽然还没膨胀,但大部分房主都要求一次性付清一整年的房租,就算是最偏僻的地方,一年也要一万多块。 对于十六岁的她来说,实在是一笔天文数字。 在镇里整整游荡了两天,还是没能找到合适的住处。 两条腿像是被拆卸过一样酸痛,祁安站在公交站点旁犹豫了一会,中年司机不耐烦地按了几下喇叭:“小姑娘,到底上不上啊?” 唇色被咬得有些发白,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已经进入九月,夜晚的风很凉,路边的白桦树叶被吹得簌簌作响,地上的灯影也晃,凭空添上了几分恐怖气息。 祁安怕黑,走夜路的速度总是特别快,伴着刮在耳边的风声,她一刻也不敢停。 前面路口不巧是红灯,显示屏上的数字在黑夜中格外刺眼。 祁安站在街边等,凉气顺着衣领钻进去,白皙的皮肤被吹得微微泛红。 她觉得自己应该找份兼职。 不然真的可能活不下去。 周三,天气难得转晴。 午休的时候,四组最后两个位置都是空的。 温溪亭看了下墙上的时钟,似乎不太放心,用笔戳了戳钟思琦胳膊:“安安呢?” 钟思琦咬着棒棒糖,说话含糊不清:“她中午请假了。” “请假?是出什么事了吗?” “不知道诶。”钟思琦摇头,“她没说。” …… 祁安从小巷里出来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下。 她很快地滑动解锁,结果只是一条浏览器的推送。 聊天框仍然空荡荡的。 钱舒荣还是没回她的消息。 眼睫不太明显地颤了颤,一瞬间她觉得特别累,连带着呼吸频率都跟着变慢变重。 昨晚那个把房子转租给她的女生打了个电话过来,说是房东那边有些急,让她尽快搬出去。 祁安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找钱舒荣,想告诉她自己现在的情况真的不是很好,能不能帮她重新租个房子。 但她始终没有接电话。 发出去的大段消息也是石沉大海。 所以她只能午休的时候请假出来找房子,好不容易联系上一个可以按月付租金的,可就在她赶过来的路上,房主又突然反悔,毫无征兆地把房价翻了两倍。 这一趟最后还是成了徒劳。 等祁安赶到学校的时候,距离上课只剩下两分钟。 她一路小跑着往教室去,但还是迟了一点,生物老师已经开始讲昨天的作业试卷了。 祁安喘着粗气,在门上轻敲了两下:“报告。” “老师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性子一向安静,转学之前的成绩又好,老师们对她印象都不错。 生物老师点头示意了下,刚准备让她进来,外头又冒出来一道散漫的男声,同样喊了句报告。 祁安下意识回头看,陈泽野就站在她身后半米的位置。 冷冽气息铺天盖地压过来,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一起。 他看了几秒便收回目光,语气没什么诚意地解释:“不好意思啊老师,睡过了。” 大概是对这种场景见怪不怪,老师也没说什么:“你们两个都先进来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座位上坐下。 那节课上到一半的时候,祁安忽然觉得胃不太舒服,像是被塞了个气球一样胀痛,整个人都有些不在状态,老师讲的内容也是左耳进右耳出。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 “安安你怎么啦?”温溪亭偏头发现她脸色不太好,手背在她额头上贴了下,温度正常,没有发烧。 “是哪里不舒服吗?” “用不用我帮你请个假?刚好下节是体育课。” 祁安摇了摇头,唇边勉强扯出一个笑:“我没事,就是中午没休息好。” “走吧。” 女孩的声音逐渐减弱,陈泽野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眉头很深地拧在一起。 …… 操场上很人多,不止一个班要上体育课。 体育老师还没来,队伍站得很散乱,男生们抱着篮球讨论昨晚输掉的游戏,女生们则躲在树荫下,聊着不知从哪听来的八卦。 哨声响起,大家自动站队。 祁安站在女生第二排的位置,烈日当空,光线灼灼地刺着她的眼睛,本就白皙的皮肤被照出一种病色。 点名报数后,体育老师抱着记录本:“这节课咱们要测长跑,老规矩,男生1000女生800,没有假条的一律不许请假。” 下面忽然炸开锅来。 “不是吧,开学第二周就测长跑?这还不如要了我的命。” “就是啊,暑假两个月我根本没运动过,这下可惨了。” “我现在回去开假条还来得及么。” …… “都吵什么呢?!”体育老师把音量拔高几个度,“早就告诉你们平时多锻炼,现在知道后悔了?” “各班体委出列,带着自己班先做两圈热身活动!” 钟思琦不太放心地回头看她:“安安你真的可以么?别逞强。” 祁安笑着捏了下她的脸:“放心啦,我有数。”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有点发怵,她天生就没什么运动细胞,中考那年体育加试,练了小半年也只是堪堪达到及格线的水平。 两圈热身很快结束,老师带着男生到起跑线上准备。 钟思琦把祁安拉到一旁的树荫下,和她咬耳朵:“信不信。” “一会测试的时候,肯定有特别多人过来围观。” 祁安不解:“为什么?” 这有什么好看的。 “当然是因为陈泽野啊!”钟思琦神态夸张地和她解释,“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高一我们班测八百的时候,操场旁边围了好多人,都是来看他的,甚至还有高三的学姐专门翘了课,就为了能给他送瓶水。” 祁安愣了愣,轻轻咬了下嘴唇,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那他收了吗?” “当然没有啦!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嘛,他对身边的异性都不感兴趣。” “准备——” 清脆的哨声划破天空。 祁安被钟思琦拉走去另一侧做热身活动,但眼前却不受控制地播放起刚才看见的画面。 陈泽野站在男生队伍的第一个,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身上那件白色校服被风吹得发皱,黑发也跟着凌乱,身后的男生在他旁边讲着什么,看起来兴致很高,应该是个挺有意思的话题。 可他眉眼间的情绪却很淡,心事重重的样子,好像一点都不感兴趣。 一千米对于男生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们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刚从跑道上下来,便勾肩搭背地往篮球场走。 陈泽野却站在原地没动,视线放在不远的那处。 体委过来撞了下他肩膀,贱兮兮地笑:“走啊野哥,去打篮球。” 陈泽野声音很沉地拒绝:“不去。” “这学期你一共也没来球场几次。”体委没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还在卖力地劝,“七班和九班今天都在,他们看咱班不爽好久了,来打一场呗。” “得了吧。”李智辰拎着一瓶冰水过来,把人拽到一旁,“你看他这脸色就知道,今天明显心情不好。” “怎么了?谁惹着他了。” “我上哪儿知道——” 话音未落,身旁忽然被带起一阵风,陈泽野快步朝着对面的跑道冲了出去,只给他们留下一个背影。 另一头。 第一个弯道还没结束,祁安在最里侧的跑道上,腿好像被人灌了铅一样,步伐很重地迈不开,胸腔里泛着恶心,胃里像是有利刃在搅一般的痛。 额头上很快渗出一层黏腻的冷汗,发丝胡乱地贴在上面,风声夹着她粗重的呼吸声回荡在耳边。 嘴唇被咬出一道血色,她一只手捂在腹部,试图用这种方法缓解疼痛。 咬牙撑到第二个弯道,剧烈的疼痛让她不得不停下来,双腿毫无预兆地发软,她脱力般地弓下身子,重心逐渐偏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眼看膝盖就要磕到地上,想象中疼痛却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道身影不知是什么时候压过来的,凛冽的气息撞进鼻腔。 像是雪季的雾凇,也像是清冽的海盐,温热的体温也混杂在其中,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包围在里面。 祁安费力地抬起头,视线已经逐渐失去了焦距,但她还是在一片模糊中分辨出了那张面孔。 “陈……泽野?” 女孩的声音非常虚弱,说出来的每个字都花了很大力气。 陈泽野眼皮重重一跳,漆黑的眼睫染上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慌张情绪,嗓音里也多了一丝罕见的失控:“嗯。” “我在。” 8. 逞强 额头上的虚汗还没有消退,被风拂起的发丝蹭在脸颊上有些痒,女孩眉心微微动了下,意识跟着恢复。 远处市井的喧闹声由远及近,跟着发动机的轰鸣声一起撞进耳膜里。 又缓了几秒,祁安才费力地睁开眼睛。 视线逐渐变得清晰,陌生的布景让她先是一愣,但很快又反应过来,自己正坐在一辆出租车的后座上。 她下意识就要坐直身子,视线里却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虎口处是晃眼的一颗黑痣。 陈泽野当时正侧着身,想把窗户关的严一点,忽然感到身侧的动静,在她手腕上拦了下,声线很低:“别乱动。” 祁安这会思绪有些迟钝,眨了眨眼,干巴巴地哦了声。 窗外的街景飞速闪过,汽车鸣笛声不时响起。 祁安后知后觉地问:“我们这是要去哪?” 陈泽野把窗彻底关严,确认没有风吹进来才放心,然后偏头看她:“医院。” 琥珀色瞳孔微微睁大,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抗拒:“去医院干什么?” 陈泽野没接话,漆黑的眸子淡淡盯着她,好像觉得她这问题有些莫名其妙。 去医院还能干什么。 “你快让司机开回去。”祁安抬头看了下时间,体育课还有三分钟结束,“一会还要上课。” 陈泽野风轻云淡地接:“那就翘课。” “……” “陈泽野。”祁安很少叫他的名字,这算是第三次。 那人没理她。 这条小路今天好像格外堵,没开出几米就要紧急刹车一次,祁安被晃得有些头晕,胃也跟着更难受,里面像是有针在搅。 她一只手覆盖在上面,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扯了下陈泽野的衣角,语气不自觉就多了几分委屈:“陈泽野。” 眼前人终于有了点反应,陈泽野抬起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疼的厉害,小姑娘眼睫沾着湿意,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他在欺负人。 心中暗骂了一句脏话,眸色中的冷淡也悉数褪去,他开口:“还嘴硬。” 瞥见她的小动作,又继续问:“是不是难受得厉害了?” 祁安皱了皱眉,语气听起来很干脆:“没有。” 陈泽野毫不留情地拆穿:“不难受那你捂什么。” “……”祁安故意别开他的视线,还在坚持,“我真的没有那么严重,吃些药就能好的,你让我回去。” “我不去医院。” 其实她知道陈泽野是为自己好,也觉得有必要和他说声谢谢,如果刚刚在操场上不是他及时赶过来扶住自己,也许她会摔得很惨。 但她更清楚,医院是个多么烧钱的地方。 现在她连维持基本生活都是个问题,怎么有资格去。 况且这胃病是初中就留下的,吃得不对劲或者天气不好都会发作,这么多年都靠着吃药挺过来了,现在哪就这么兴师动众地犯娇气。 空气又变得特别安静。 陈泽野眯了下眼,双眼皮褶皱更深,狭长的眸盯在她身上,不由自主地生发出几分心虚,祁安转过头把小半张脸都埋在椅背里,像是一种无声的坚持。 身后传来一声无奈的笑,还没来得及去看他的反应,一件外套忽然被罩在身上,校服带着干净的皂角香气,柑橘调混着青草香,好像能将所有的情绪一扫而空,上面残余的体温包裹住她的身体。 胸口处别着的校牌在阳光下有些晃眼,隐约只能看清最后的那个“野”字。 陈泽野把校服往上扯了扯,又很细心地将压在下面的发丝拨出,带着温度的指尖不小心划过她细腻的后颈皮肤。 垂着的眼眸颤了下。 陈泽野目光还黏在她身上,只不过变得特别柔和,完全没了先前的凌厉。 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他缓缓开口,像是在责备却又带着几分宠溺:“能不能别像小孩似的闹脾气。” “难受成这样还不去医院。” “祁安,你逞什么强。” …… 出租车终于在医院门口停下。 陈泽野付钱先下了车,走到祁安那一侧拉开车门,弯下腰问她:“还能走么?” “……” 心中那点恶劣又冒了出来,他挑眉,故意逗她:“不说话我抱你下来了?” 脸忽然热了起来,祁安攥了下掌心:“我自己能走。” 外头风很大,落在地上的树枝碎叶被吹得乱七八糟,麻雀站在电线杆子上闹得叽叽喳喳。 祁安跟在陈泽野身后,还想最后再挣扎一下,垂着头自言自语:“我真的不用来医院的。” 话音未落,眼前蓦地覆下一道阴影。 陈泽野不知是什么时候站到了她面前,自顾自地扯起她手臂,把校服袖子套进去,身子又向前俯下,将下面的拉链对齐。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好近,祁安看着他额前漆黑的发丝,看着他长而密的睫毛,也看着他眼角下面的那颗泪痣。 拉链一直被拉到最顶,他手指隔着空气在她额头的位置点了下,垂眼解释:“汗还没消。” “吹了风会着凉感冒。” 他的校服很大,袖口长出一大截,下摆遮到膝盖像是裙子。 祁安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抓着袖子往前走。 推开那扇玻璃门,空气里裹着浓重的消毒水味,所见之处都是冰冷的白色,护士推着装满药瓶的推车脚步匆匆,车轮与地面摩擦碰撞出悉悉簌簌的声音。 陈泽野把人领到等待区的长椅上,双手按在肩膀上,盯着她的眼睛嘱咐:“在这好好坐着等我。” “不许偷着跑。” 祁安低头揪着袖口,声音很低地答:“知道了。” 陈泽野又看了她两眼,算是勉强相信她的话,转过身快步走过去排队挂号。 祁安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受控制地去看他的身影,少年穿着白色校服站在队伍里,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疏离,但看见前面那位头发花白的老爷爷弄不清楚挂号流程后,又弯下腰很耐心地一步步指引。 她觉得陈泽野其实没有大家口中说的那么可怕,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接触。 消化内科人不多,很快便叫到他们的号。 祁安本想让陈泽野在外面等自己,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先一步推门带着她进去。 轮班的是个四十多岁的阿姨,抬头先是瞥了陈泽野一眼,又瞥了眼乖乖坐在椅子上的祁安,才问她是哪里不舒服。 祁安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下,她的症状太典型,甚至不用做那些复杂的检查就能断定。 医生在电脑上敲了几行字:“你这毛病应该挺久了吧。” 祁安点点头:“嗯。” “小姑娘不要总为了减肥就想着节食。”医生皱了皱眉头,似乎对她这种不爱惜自己身体的行为不太满意,“不好好吃饭,等到把胃饿出问题,后悔都来不及。” 祁安没反驳什么,抿了下嘴唇说自己知道了。 最后开了好几个她叫不上名字的药,还要留在医院吊两瓶水才能走。 “这药一定要按照说明书按时吃,可不能再怠慢了。” 祁安刚准备道谢,身后沉默许久的陈泽野却突然在这个时候开口,很有礼貌地问:“请问平时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有啊。”大概是觉得他比患者本人还要上心,医生又多说了几句,“一日三餐都要按时吃,饮食要清淡一点,生冷辛辣的都不要吃,尽量不要熬夜,保持良好的生活作息。” “好的。”陈泽野笑了下,“麻烦您了。” 输液室在二楼,是一个不大的小屋子,里面没有床,只有一排排狭窄的折椅。 护士帮她把针管固定好,又把输液速度调得慢了一点,临走时叮嘱她:“要是有什么事就叫我。” 祁安说了声好,又温声和她道谢。 陈泽野在旁边盯着输液管看了会,确认没什么异常才问她:“怕么?” 祁安先是愣了下,然后反应过来,他应该是在问自己一个人打针怕不怕。 她摇摇头:“不怕。” “行。”他了然地撂下一个字,直起身往外走。 屋子里只剩下她自己,四周特别安静,祁安看着身旁那个白色塑料袋,三盒药就要一百多块,几乎要赶上她一个礼拜的生活费。 加上正在输的这两瓶药,不知道又要花出去多少。 输进来的药液有些凉,她从小体质就差,女孩子皮肤又薄,没过多久手背上的血管就呈现出一片青紫色,看着有些吓人。 她垂着眼盯着那片淤青发呆,唇肉不自觉被咬得有些痛。 思绪渐渐飘得有些远,想了很久也还是记不起来,上一次被人带着去医院是什么时候l。 初二那年冬天,临近十二月,天气冷得吓人,家里的暖气因为没交费被切断,呼出的白气打着旋儿地飘在空气里。 钱舒荣连续半个月都没回家,那个时候她还没学会做饭,每天只能随便找点东西填饱肚子。 有一天晚上,因为吃了小半碗凉掉的面条,胃胀疼得格外难受。 家里没有可以吃的药,她痛苦地蜷缩在床上,发丝被冷汗打湿黏在额头,痛意顺着胃部向上蔓延到每一寸神经,身下的床单被她揪得一团糟。 呼吸一下比一下轻,她撑着最后一口气拨通了钱舒荣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冷冰冰的机械音,短短几秒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嘟”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生理性眼泪不争气地往外流,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她颤抖着手不抱希望地再次拨了出去。 但还没撑到接通,她直接疼昏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下午她才恢复意识,迷迷糊糊地从旁边摸到手机,看见钱舒荣发了一长串消息。 不是关心,是责备。 责备她的不省心与不懂事,半夜还拨电话过来打扰,不让她好好休息。 这些琐事已经被她藏在记忆深处很久了,本以为不会在意,但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时候情绪更加敏感,鼻尖涌上一股酸意,眼眶也跟着变得湿润。 陈泽野从外面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小姑娘孤零零的窝在角落的铁椅上,身上那件大号校服衬得人更小更瘦弱,只露一截纤细的手腕,脸色苍白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垂下来的黑发散落在肩头。 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眶红了一圈,像是街边没有人要的流浪小猫。 还是受了天大委屈的那种。 心口倏地一紧,陈泽野快步走过去。 祁安听到脚步声后下意识抬头,看见是他以后微怔了几秒,她不太想让他看见自己现在的狼狈,用另一只没打针的手胡乱去抹眼泪。 “你——” “怎么哭了?”音节刚说出口就被他打断,陈泽野看见她手背上那片青肿,眉头皱的更深,“疼得更厉害了吗?”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忽然轻叹了一口气:“是我的错,刚才没和你说清。” 少年低沉的声音像是电流般敲进耳膜里,他继续解释:“我只是去买点东西。” “没要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甜粥 四周变得比刚才还要静。 祁安低垂着眼,目光涣散不知道落在了哪里,耳边却不受控制地循环起陈泽野刚才那两句话。 她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但现在她的情绪还有些糟糕,迟迟钝钝地好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话。 陈泽野又往前靠的近了一点,身上带着外面清凛的气息,和皂角香气糅在一起。 他半蹲下身子,和她视线保持平齐,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语气有点像在哄小孩子:“别哭了。” “擦擦。” 就这么两个字,一下就把祁安拉回到刚到黎北的那个潮湿雨夜里。 他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周遭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淡漠气息,但注意到自己被溅湿的裤脚后,却又好心地送来一包纸。 再往后,他捡到她遗失在街边的钥匙扣,明明没什么交集,却能一眼发现自己前晚因为情绪失控而浮肿的眼睛。 这些细微的小事好像总能被他注意到。 心脏跳动的速度莫名有些快,像是夏末的悸动,祁安接过他手中的纸,将脸上的泪痕擦掉,指骨触到睫毛被刮得有些痒,她闷着声说了句:“不是因为这个。” 是在回应他之前的那句话。 不是因为他走了才哭的。 听起来没头没脑的一句,但陈泽野很快便明白了,他自然地拿走她用完的纸巾,垂落的发梢刚好扫过嶙峋腕骨,下颌线倏地收紧。 视线瞥向她淤青的手背,声音像是被烟雾烫过那样又哑又低:“难受得更厉害了?” “不是。”祁安摇摇头,“已经好多了。” “那就是想起什么不高兴的事了?” “……” 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陈泽野也没再追问,从刚才拎回来的塑料袋里翻出两包暖贴,撕开一个塞进她手里。 指尖划过掌心,带着羽毛剐蹭过一般的痒意,又好像是有电流穿过,祁安下意识要蜷起手指,却被头顶那道声音止住。 “别乱动。” “鼓针了还得再挨一次痛。” 温热顺着手心一点点扩散,陈泽野又拿起另一个,站起身贴在输液的软管上。 午后的阳光从远处的窗口钻进来,刚好有一束落在他身上,祁安抬起头,少年的身形被光晕勾勒地流畅清晰,额前的黑发也被蒙上一层棕色的滤镜,阴影落在高挺的鼻梁上,整个人看起来特别柔和。 目光相对的那一瞬,祁安有些慌乱地眨了眨眼,随便扯了个话题:“会不会滴的太慢了。” “没事。”陈泽野勾着唇角笑了下,没有拆穿她的不自然,“不急。” 那声笑很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在祁安这里,就被加倍放大成她心虚的证据。 耳边是一阵悉簌的声音,手里忽然被塞进来个东西,思绪中止。 “趁热喝。” 祁安低眸,塑料杯里是一杯温热的粥。 知道她输着液不方便,连吸管都帮她提前插好。 “红豆粥,刚刚一起买回来的。”陈泽野说,“喝了胃会舒服一点。” 过了没几秒,他自顾自地补了句:“让老板另加了一点糖进去,你尝一下合不合口味。” “不是喜欢喝甜的么。” 祁安微怔了下。 ……她好像没和他说过自己喜欢吃甜食啊。 塑料杯外有氤氲出的蒸汽,顺着血管烘进心口的位置。 祁安牵起嘴角,小声说了句谢谢。 红豆粥煮的很烂,丝丝缕缕的甜意在口腔中蔓延,多巴胺在甜味的刺激下快速分泌,先前那些难过与伤心被中和掉不少。 陈泽野在身侧的折椅上坐下,脊背靠在后面,姿态放得有些散漫。 微微偏头,视线里便出现一张乖软的面孔,小姑娘捧着粥小口小口地喝,腮帮微鼓,像是囤食的小仓鼠。 紧绷的唇线松了一点,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此刻这个笑有多么轻松。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又变得很静,祁安咬着吸管,不经意扫过墙上的时钟。 四点五十三分。 距离放学没剩下多久了。 眼眸一顿,她有些慌乱地看向陈泽野:“怎么办?我们翘了一下午的课。” 陈泽野点头表示赞同,依然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还能怎么办?翘都翘了。” 祁安这才想起来翘课这事他算是老手,也许根本不会在意。 但她可不一样。 脑子僵了几秒,她下意识往口袋里摸手机,准备和老师解释一下,自己不是故意缺席的。 陈泽野拦了一下她的动作,明知故问:“你干嘛?” “和老师主动认错啊?” 祁安没接话,指尖在键盘上敲了又敲,斟酌着怎么说比较好。 陈泽野把腿伸直了一点,胳膊搭上银质扶手,模样带着些很随意的痞:“行啊,那帮我也和老师说一声。” 祁安瞥他一眼,心里腹诽他这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哪里像是真心悔过。 但毕竟这次是为了她才逃的课,所以帮他一次也不是不行。 道歉的话编辑好,祁安把手机递到他面前:“你看看这么说行不行。” 陈泽野装模作样地接过手机,扫过上面三行小字,神情变得有些较真:“不行。” “嗯?”祁安愣了下,“怎么不行?”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靠的很近,她侧身带动的发丝垂落在他的小臂,女孩很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似乎是在思考哪里出了问题,长睫毛低低地压着,在眼下落出一道阴影,乖得要命。 陈泽野盯着她这副模样看了好一会,终于还是没惹住笑了出来,像是得了多大的乐趣一样,胸腔里传来轻微的颤动。 这声笑把祁安搞得有些莫名其妙,眨眼的动作都顿了下。 陈泽野顺势关掉她的手机,薄唇微启,吐出一个字。 “傻。” “早就帮你请过假了。” 反应过来他刚刚就是在故意逗自己,祁安眉心皱了下,小声嘟囔了句:“那你不早点告诉我。” 陈泽野却还在笑,抬手在后颈上按了下,懒散地打趣她:“乖学生,胆子真小。” 祁安还在因为小插曲别扭着,抿了下嘴唇,故意不理他。 嘴角那抹漫不经心的弧度向下压,语调中的不正经敛去,他有些认真地说:“有我在,不用怕。” …… 分针不知不觉中又走过小半圈。 祁安咬着吸管,侧过头去看身旁的陈泽野,他就那么静静地靠坐在那里,狭长的眼半阖着,睫毛在冷白的皮肤上落下淡淡一层阴影,T恤下摆弄得有些皱,立体分明的五官看起来都沾上了倦意。 “那个——” 她刚开口,陈泽野立马睁开了眼睛,纯黑瞳仁里倒映着她的身影。 他下意识去看她的手背,针孔处并没有什么异常,但还是不放心地问:“怎么了?” “哪里不舒服?” 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祁安微怔几秒,摇头否认:“我没事。” “你是不是累了?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她抬头看了眼吊瓶,里面的药水只剩下小半瓶,要不了多久就能结束,“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的。” “不用。”紧张的神情松懈了一点,“在这陪你。” 空气安静了两三秒,他又慢悠悠地补了句:“万一我走了,有人在这偷偷哭可怎么办。” “……” 祁安听懂他是在打趣自己,耳根不受控制地有些热,但还是强装镇定:“我才没有。” 陈泽野挑了下眉,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我又没说是你。” “……” 祁安不再说话了。 双手交叠在身前,指骨与粗粝的布料相互摩挲,陈泽野看向祁安手里的那杯粥,才喝了三分之一还不到。 “不喝了?”他意有所指,“还减肥啊。” “不是减肥。”祁安知道他是在重复刚刚医生教训她的话,好脾气地解释,“我是喝不下了。” “没骗你。”慢了半拍,她看向他的眼睛,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加可信一点,“真的。” 她的声音很小,指腹悄悄蹭在杯壁上,不知怎么就生出了几分愧意。 毕竟是他专门给自己买回来的。 好像有点浪费。 “你这胃病?”他突然开口,但话只问了一半。 “很久之前的毛病了,天气很冷或者是吃得不对劲就会犯。”祁安垂着眼小声回答,“其实真的没什么大碍,今天应该是刚好碰上体育课测长跑,所以当时的反应看着有些吓人。” “午饭吃的什么?” 祁安本来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对上陈泽野的目光后,也不知是怎么了,乖乖就说了出来。 “没来得及吃。” 自从到黎北之后她的胃口一直都不是很好,而且今天中午发生的事情太乱,真的没顾上。 陈泽野没接这句话。 时间忽然慢下来,每分每秒都变得格外漫长,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陈泽野顿了下,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啊。”他无奈地说。 “一点都不懂得照顾自己。” “真不让人放心。” 影子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太阳还没完全落山,影影绰绰只露出一半,晚霞把层叠的云层染成橘红色,一直绵延到遥远的天际。 周围的过路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拍照,祁安看得有些心痒,站在台阶上,也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陈泽野就站在她斜后方,女孩柔软的发丝蒙上一层很淡的光影,晚风一吹便轻轻拂起,虽然没蹭到皮肤上,但莫名还是有种让人烦躁的痒意。 喉结不自觉滚了滚,眸色变得更深,他偏头,莫名有点犯烟瘾。 怕陈泽野在旁边等得不耐烦,祁安没拍几张便收起了手机,回过头朝他看去。 陈泽野又下了一个台阶:“拍完了?” 祁安嗯了下。 “确实挺好看的。”他目光跟着往远处放,“想拍就多拍会,不着急。” 祁安愣了下,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不拍了。”她摇摇头,“够了。” 他扯唇很淡地笑了下:“走吧,送你回去。” “啊?”祁安愣了下,反应慢半拍,仰着头看他,“去哪?” 陈泽野轻轻地拎了下她的衣领,让人站在自己身前,单手插在兜里,夕阳余晖下,灰色的水泥地上有一高一低两道身影。 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人影便彻底贴合在一起,远远看去像是在拥抱,陈泽野低头勾了下唇角,声线是听不出异常的散漫: “你说了算。” …… 陈泽野先是陪着祁安回了趟学校,下午那阵走的急,书包课本都还没来得及收拾。 夜幕在无声无息中降临,墨蓝色的天空零星嵌着几颗星星,云层变得稀疏散乱,藏在后面的半轮弯月显得分外冷清,飞机留下的尾迹剩一半没有散去。 到钟灵巷还剩下两个路口的距离,红色信号灯在黑夜里更加刺眼,数字从38跳到37。 昏黄路灯下,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站在街边,风带起他们的衣角,布料摩擦在一起,冷雪松混着茉莉香一起散落在晚风里。 祁安在街边站得很规矩,两只手攥在书包带子上,标准的乖学生模样,旁边的陈泽野就和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没骨头似的靠在电线杆子上,身影被拉得很长。 小幅度地偏过头,最先入目的是那双垂在身侧的手,骨干分明的指节和蓬勃鲜活的筋络,再往上,又不可避免地看见那个刺青。 夜色朦胧,那朵黑色罂粟看起来更加危险,也更加神秘。 想起之前的那次,祁安没敢多看,目光只停留了半秒就转移。 但这短短的一瞬还是被陈泽野捕捉了去,他同样盯着那个纹身看了会,青色的血管埋在下面,当时的那种疼痛好像又重新攀附上来,眉头轻皱了下,嘴角一点点绷直。 身后不远处有个便利店,玻璃门开开合合,电子音机械地重复着欢迎光临。 “在这等我下。”陈泽野站直身子开口,“去买个东西。” “好。” 祁安有些无聊地等在原地,三三两两的车辆从面前驶过,她目光向远处放去。 盯了两三秒才迟钝地发现,对面街道的转角处,居然有一家很小的乐器店。 橱窗旁放着架黑色钢琴,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坐在琴凳上,头顶暖黄色的光落在她身上,脊背挺得笔直,神情很专注地看着放在面前的琴谱,手上的动作却磕磕绊绊。 应该是刚学不久。 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着收紧,眼睫不太明显地颤了颤,嘴唇被咬的微微泛白。 祁安盯着钢琴下那个小小的身影,思绪追溯到好远的从前,此时此刻这个场景让她觉得好陌生却又好熟悉。 以至于她很久都没能移开眼。 “看什么呢?” 头顶传来的低沉嗓音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祁安收回目光,有些僵硬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陈泽野垂眸,明灭不定的灯光下,她的表情不太能看清。 信号灯由红再次变绿,祁安抬头看他:“不走么?” 陈泽野没答这句,从口袋里掏出个什么东西:“要吗?” 祁安压下视线,宽大的手掌里摊着一颗可乐汽水糖。 很简单的红色包装,可乐罐图案旁有一个显眼的“BOOM”。 没想到他拿出来的是这个,祁安脸色忽然白了下,瞳孔不自觉睁大。 陈泽野这下察觉到了她眼中的不自然,还带着一些很难察觉的抗拒。 就像是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不喜欢?”他问。 “嗯。”祁安揪了下袖口的布料,语气莫名结巴,“我……不喜欢这个口味的糖。” “不喜欢就算了。”陈泽野将糖扔回口袋里,“走吧。” 后面一路,两个人都没再讲话。 不知道是不是祁安的错觉,陈泽野身上的气压好像再次变低,笔直的头颈垂下,一言不发地走在身侧,像是陪伴着她的一道黑色影子。 她暗自在心里反思。 ……是刚才说错什么话了么。 风接连不断地灌进身体里,带着早秋的凉意,祁安小幅度地往外套里缩了缩。 陈泽野一直把人送到楼下。 祁安要把外套脱下来还给他,陈泽野拦了下:“穿着吧,别着凉。” 顿了片刻,她才开口:“那我明天还给你。” 陈泽野不在意地颔首:“都可以。” “对了。”祁安继续说,“今天的事,真的谢谢你。” “能不能加个联系方式,我把药钱转给你。” 她刚拿出手机,屏幕却因为没电而自动熄灭了。 停在半空中的手有些尴尬,脸上的表情也是。 陈泽野没说什么,掏出手机按亮屏幕,声音很淡:“电话号。” 祁安慢了半拍,报上一串数字。 “好了。” “那我先上去了。”祁安转身往里面走,“你也早点回去。” “嗯。” …… 踏着月光上楼,祁安进门给手机充上电,折腾一天身上黏得难受,她决定先去洗个澡。 头发被擦到半干,她换上睡衣出来,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震了下。 水珠顺着脖颈滑到衣领里,凉的人打了个哆嗦,祁安把头发拢到一侧,拿起手机登上微信,看见下方通讯录那里有一个小红点。 指腹点上去,目光定在最上面的验证消息。 【Abyss.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校服 那条申请没有备注,但祁安知道这是陈泽野。 点进他的主页,头像是一片纯黑,个性签名那栏空空如也。 倒是很符合他的性格。 视线重新落在昵称上。 Abyss。 深渊? 思绪一时变得有些空白,原本的动作也忘记,祁安怔怔地握着手机,不知怎么,竟再次想起了他纹在手腕内侧的那串英文字母。 屏幕一点点变暗,在彻底熄灭的前一秒,她回神,点了通过。 一条新的自动提示从上方跳出来。 【2014年9月10日 21:12】 【我是Abyss.】 【以上是打招呼的内容】 【你已添加了Abyss,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祁安把在医院的开销给他一并转过去,想了想,有在下面添上一句。 【还是要再说一次,今天真的谢谢你啦。】 那晚的物理作业极难,各种公式图示绕的人眼花缭乱,两个小时像流水一样从笔下淌过。 祁安合上作业本,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之前发出的消息陈泽野还没回。 这个时间她一般都没什么睡意,于是从书包里翻出张英语试卷,准备刷会题再睡。 刚写了两道选择,倏的又想起来,房子租期的事她还没和钱舒荣问清楚。 不想事情一拖再拖,她拿起手机拨了电话过去。 前两次都被挂断,直到第三次才接通。 “都这么晚了,你打电话过来干什么?” “妈妈。”长睫低低地垂着,眼下落出一片阴影,攥着笔的那只手紧了紧,“这房子——” “房子又怎么了?”女人极其不耐烦地打断,“我知道房子的环境可能差了点,但我送你过去是让你读书的,又不是让你养尊处优当千金小姐的。” “家里什么条件你不清楚么,有什么资格在这挑三拣四。” “没有挑三拣四。”祁安和她解释,“妈妈,中午的时候,带我看房子的哪个女生告诉我说,这房子是三手转租,租期只剩下一个月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怎么可能?!”她音量瞬间拔高了好几个度,“当初我和中介签合同的时候,上面明明白白写着租期一年,费用我也是一次性付清。” 她莫名其妙把矛头指向祁安,声音染上怒意:“该不会是你想用这种借口骗我给你生活费吧?!” “祁安你真是长本事了!到底是和谁学坏的!小小年纪就知道骗你妈钱了!” “真是个白眼狼!也不知道我是怎么生出你这种东西的!” 嘟—— 电话再次被挂断了。 连带着她的耳边好像也被装上了□□。 睫毛压得很低,看不清里面的情绪,一瞬间她觉得特别累,连带着呼吸频率都跟着变慢变重。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努力克制压抑,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楼上那对小情侣不知什么时候又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吵了起来,已经是凌晨一点,祁安还没睡着,盯着空洞陈旧的天花板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从头回想了下今天发生的事,最后得出结论,钱舒荣多半是被黑心中介骗了。 但她现在完全不信自己的话,更不可能帮她想办法。 失眠的兆头更重,祁安翻了个身,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眼睛不太能适应屏幕光,眉头跟着蹙起。 她在网上下载了一个好评很多的租房app,想看看大概价格是多少,但也许是这个小镇太不起眼,连最基本的定位都定不到。 事情就此陷入僵局。 一片黑暗里,她重重叹了口气,决定再想想其他办法。 实在不行,就先去周围找个便宜的小旅馆住上一段时间。 夜风顺着没关严的窗户缝隙钻进来,夹杂着熟悉的皂角香和雪松味。 目光看向挂在阳台上的校服外套,有些分心。 脑海中不知不觉又浮现出某个身影,她重新打开手机。 没有回复,聊天框里的内容还停留在那条,手指停顿了下,又过了几秒,祁安鬼使神差地点开他的头像。 陈泽野的朋友圈很干净,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图片,文字内容也只有一条。 【2014年12月31日 23:59】 【快乐。】 所以。 他是在庆祝跨年快乐吗? - 第二天是阴天。 天气闷得不像话,黑云压着天,教室里一片死气沉沉的景象。 好不容易有风吹过,白色窗帘一角被扬起,擦在四组最后一排空荡的座位上。 陈泽野没来。 大家对这种情况好像已经见怪不怪,一上午四节课结束,没有一人问起他的去向。 祁安往后看了眼,又想起那条他还没有回复的微信。 是出什么事了吗。 下午课间,祁安抱着作业本从办公室回来,同学们都在楼下自由活动,教室里没人。 余光瞥见蓝色的衣角,她把书本放在桌面上,从书桌里拿出那件已经洗干净的校服。 柔软的布料抱在怀里,祁安又向外看了下,确认没有其他人,才挪步到陈泽野的位置旁。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贼心虚。 腰刚弯下一半,还没来得及放进去,钟思琦忽然从教室后门进来,看见她的动作,语气忽然变得警惕:“安安,你在干什么?” 心倏地一紧,校服被藏在身后,祁安吞咽了下,磕磕巴巴:“没什么。” “乖孩子也学会撒谎了呀。”钟思琦不太给力地拆穿她,“你手里的校服是谁的?” “……” 攥着衣服的手紧了紧,指节发白,祁安抿着唇没有开口。 钟思琦凑到她旁边,一眼就看见了胸牌上的名字。 声音自觉压低:“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 “啊?”祁安觉得脸有些烫,耳根也是,但还是努力镇定地开口,“什么怎么回事?” 钟思琦也没再和她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就你和陈泽野呀。” 估计这些话在心里憋得有些难受,她甚至没给祁安回答的时间,连续不断地说:“你知道吗,昨天你在操场上晕倒之后,他整个人特别紧张,谁都不让过去碰,小心翼翼地一路抱着你离开的。” “当时操场上的女生都看傻眼了,都在好奇你是谁。” “虽然我对他这种类型的不感兴趣,但不得不说,昨天他那个男友力爆棚的样子,真的好帅,好让人心动。” “你说——”钟思琦故意拉长音调,“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听见那两个有些敏感的字,祁安瞳孔一震,琥珀色眸子里满是不可思议,连忙打断她:“思琦,你别瞎想了。” “他人很好,就是好心帮我个忙,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复杂。” 虽然听了很多流言蜚语,但祁安更相信自己的判断,陈泽野这个人没大家想象中那么难接触,她能确定。 “不可能。”钟思琦反驳,“我和他当了一年多的同学,从来没见他主动对谁伸过援手。” “而且这都好几次了,之前梁怀远的事情,也是他帮你解决的吧。” 祁安没回答,但无声也算是一种默认。 钟思琦说得更来劲:“而且当时他都不在教室诶,要不是刻意关注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祁安听完这话竟然也是一愣,忽然想起了很多之前她没能找到答案的细节。 “还有啊——”钟思琦看着她的侧脸,这个角度真的特别好看,发丝半垂半落地遮在耳边,长睫毛在鼻梁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顿了下她才继续,“我其实一直都想问,你们两个是不是之前认识啊?” 祁安怔了三秒,摇头否认:“不认识。” 她不太懂:“为什么要这么问?” “真的不认识吗?” 钟思琦皱了下眉头,好像在回忆什么:“但是好奇怪,我总觉得他看你的眼神不太对劲。” 祁安被她的话搞得越来越懵,眼睫上下眨了眨:“什么不对劲。” 钟思琦想了想,语气忽然变得有些认真:“那种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很熟悉的人,带着一种很强的宿命感,仿佛在过去的时光里,他已经这样看过你好多次。” 又停了几秒,她自顾自地摇头:“哎呀我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总之就是很不对劲。” 几句话说的颠三倒四,祁安到底也没能理解她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真的是你想多啦。”她牵了下嘴角,很温和地笑,“我和他之间没什么关系的。” …… 乌云压的更低,树影在白墙上晃得张扬,一场风雨即将来袭。 距离一中两条街外的小网吧里,角落的灯光昏暗,机器屏幕散发着幽微的荧光,落在男生淡漠颓倦的眉眼上。 背景音嘈杂混乱,周围键盘被敲的噼里啪啦直响,屏幕上弹出一个很大的Over ,鼠标被摔在一旁,紧接着又跟了几句不太能入耳的粗口。 窝在椅子里的男生动了动,他先是把头偏过去一点,缓了三四秒,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睛。 身上的T恤被弄得很皱,额前的碎发挡住一半眉眼,似乎是被周围的杂音吵得心烦,他脸色阴着非常难看。 陈泽野把身子坐直了一点,抬手在后颈上捏了几下,那个懒散的姿态看起来还是有点疲。 隔壁位置上坐了个红毛,第一个发现了这边的动静,转过身嬉皮笑脸地说了句:“野哥,醒了啊?” 陈泽野没什么情绪地嗯了声。 “来吗?玩一局?” 陈泽野瞥了眼他屏幕上的战绩,不到半秒眼皮就垂下,眼尾那颗痣也跟着耷,语气似笑非笑,还带着几分散漫:“不玩。” “太菜。” “这不等您带我呢吗。” 红毛叫蒲兴,是黎北本地人,他成绩很差,初一之后就没再念书了,这几年一直混在网吧里,见过的人不少,但陈泽野是最厉害的那个。 只不过他身上的情绪总是让人捉摸不定,有些颓也有些漠,很难猜透他到底在想什么,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在乎,身上带着的那股劲却让人莫名发怵。 蒲兴拖着椅子往陈泽野身边凑了凑:“真不打啊?” 陈泽野还是那副不太爱理人的样子,手伸进口袋里摸出黄色的烟盒,从里面敲出一根,指骨擦过银色火机,橙红色的火苗从虎口蹿出。 青灰色烟雾顺着下颌线徐徐向上扩散,分明的面孔变得朦胧模糊,他掐着火机把玩了会,才有些没劲地开口:“不打。” 蒲兴好像早就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但还是有点泄气,往椅背上重重一靠:“这学期你好不容易来一次,还想让你帮忙虐虐那帮人呢。” 另一边位置的男生摘了耳机,扭头看向这边,笑着加入话题:“人家还忙着英雄救美呢,哪有功夫和你们混啊。” 陈泽野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淡淡开口:“周常暮。” 周常暮耸了下肩:“那天体育课我可都看见了,你看我也没用。” 他和陈泽野是同一个年级的,在九班,两个班的体育课在一起上。 “什么什么?”蒲兴嗅到了点八卦的气氛,连忙往周常暮那边凑,“看见什么了?” 周常暮朝着陈泽野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你问他。” “……” 蒲兴瞥了他一眼,刚燃起来的八卦之火很快就被他的冷脸扑灭。 周常暮觉得这场景有点搞笑,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递给红毛:“自己看。” 拍摄的距离有些远,画质非常模糊,隐约只能看清楚人群中心有一道瘦削显眼的身影,男生穿着干净的白色校服,半跪在地上,一个模样很乖的女生靠在他怀里。 “我靠。”像是看见了什么稀奇玩意,蒲兴眼睛睁得老大,音调都跟着往上扬,“这真是野哥?” “差不多得了啊。”陈泽野轻嗤一声,从他手里抢走手机,快速在上面操作了几下,然后扔回周常暮怀里。 周常暮低头解锁,啧了声:“欸不是,你怎么把我照片删了?” 陈泽野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扯了下嘴角,眼里却没什么笑意:“侵犯肖像权。” 周常暮:“……” 旁边的鼠标垫上散着几颗可乐汽水糖,陈泽野盯着看了几秒,无端想起那天夜里,女孩看见它之后的反应。 胸腔里传来很轻一声笑,像是无奈更像是自嘲,他拆开一颗糖,丢进嘴里。 比记忆里还要酸,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 “什么糖啊。”蒲兴的注意力跟着被吸引过去,“给我一个。” “你不是不喜欢吃甜的吗?” 他伸手刚要去拿,却被陈泽野一眼睨了回去:“让你动了?” “得得得。”蒲兴自觉退回去,“我不动行了吧。” 后面蒲兴还是磨着陈泽野开了几局,只不过他状态不怎么好,好几个操作都有明显失误。 明眼人能看出他心里好像藏着事,但没什么人敢问。 周围更吵,烟酒味混杂在一起,又一局结束,陈泽野靠在椅背上,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等什么,手背上的青筋格外突出。 又过了会,视线朝最上方的时间栏扫过去。 傍晚四点五十五分。 距离放学还有二十分钟。 他摁灭屏幕把手机扔进口袋里,捞起椅背上的外套,转身要往外面走。 “诶野哥。”正打到最关键的部分,蒲兴手上操作没停,分心问他,“你去哪啊?” 陈泽野头也没回,挺拔的身影融在昏暗的环境里,丢下两个字。 “学校。” 后半局结束,蒲兴反射弧很长地还没想通,他看着身边空荡荡的位置,扭头问周常暮:“他刚刚说什么?去学校?” “不是都这个点了,他去学校干什么?” 周常暮反应过来点什么,笑了下,朝他挑眉:“你猜。” 蒲兴:“?” 截胡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周五,一周里的最后一天。 阴雨天也压不住周末来临的激动,距离放学还剩下五分钟,教室里已经有不少人收拾好了书包。 傍晚五点十五分,铃声准时敲响整个校园。 钟思琦撕开一根棒棒糖,空气里弥散着甜丝丝的橘子香,她回过头问祁安:“安安,学校附近新开了一家书店,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祁安那时候还在和最后一道物理题较劲,黑色笔尖不小心写出一个错误的公式,她轻轻勾掉,摇了摇头:“下次吧。” “今天我有事。” “好吧。”钟思琦没多追问,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下,“那你要注意安全呀。” “放心啦。” 分针转过三格,喧嚣由近及远消散,校园彻底陷入静默。 最后一笔结束,祁安收拾好东西从教室里出来。 这一周黎北都浸在阴雨中,陈旧小镇蒙上一层烟尘,这阵雨虽是停了,但乌云还密不透风地笼在天空上,像是散不尽的浓墨。 一场秋雨一场寒,短短几天,温度一降再降。 祁安站在公交站旁,风顺着衣领往里灌,笼着校服外套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橙黄色的公交车出现在视线里,再次确认过路线无误,她才扫码上去。 车上人很少,只有后排坐着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司机用方言问她要在哪一站下车。 祁安说是西津街。 之前她找机会问了下温溪亭有关租房的事情,她说小镇太偏,没人会用那种租房的app,中介大多也都不靠谱,房主一般都会把租房信息贴在路边的广告栏。 祁安有心留意,可小镇的房价远比她想象中贵得多,那几年物价虽然还没膨胀,但大部分房主都要求一次性付清一整年的房租,就算是最偏僻的地方,一年也要一万多块。 对于当时的她来说,实在是一笔天文数字。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价格在她接受范围内的房子,祁安没再犹豫,立刻打电话和对方约好今晚看房。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路口不巧遇上红灯,车辆缓停,祁安头靠在玻璃窗上,目光有些涣散地落在外面。 街角有家不太起眼的便利店,门口放着的霓虹灯箱晃眼,祁安也被吸引着多看了几眼,忽然看见橱窗里站着个穿着黑色T恤的少年。 挺拔瘦削的身影和记忆中那道有几分像,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一个名字。 真的是他吗? 可下一秒,答案呼之欲出。 不是。 因为她看清了那人手中拿着的葡萄味汽水。 陈泽野不喝这个的,估计是嫌太甜。 他都喝乌龙茶。 玻璃门从里头推开,先是露出一双白色的球鞋,视线循着向上,房檐下俨然一张陌生的面孔,样貌不及他出众,身上的气场也比不过十分之一。 那仅存的三分像在这一刻全部清零。 后知后觉有些恼,祁安垂下眼帘,怪自己这也能认错。 发动机轰鸣声重新响起,红灯转绿,街景飞速向后倒退,模糊着连成一片。 可祁安的思绪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还留在某处。 想了许久,她给自己扯了个借口,估计是几天没见面,记忆有了偏差。 从那天在医院分别之后,陈泽野一次都没在学校出现。 转给他的药钱被自动退回,消息也是石沉大海。 难道真的出事了吗? 要不要发个消息问问。 指腹停留在聊天框上方迟迟没有动作,闪电猝不及防将天空撕开一道口子,雷鸣敲打在耳膜上,祁安猛然在胡思乱想中惊醒。 她摇摇头,觉得一定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太乱,所以她总容易这样分心。 车辆缓缓停下,司机提醒她到站。 这边的位置远比钟灵巷还要难找,荒凉到让人怀疑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小路两旁杂草丛生,祁安心惊胆战地往前走了十多分钟,才看见房东说的那个地方。 暗灰色的小楼饱经风霜,潮湿的石墙爬满青苔,花花绿绿的喷漆在上面留下各种各样奇怪的图案。 周围其他建筑都已荒废,这处显得更加摇摇欲坠。 祁安给房主打电话确认了下,她说自己还有三分钟就到。 然而过了一刻,姗姗来迟的身影才出现在视野。 来人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女人,裹着一件破旧的红色风衣,枯黄的卷发凌乱,衬得面色更加不善。 她快步走到祁安身边,睨了她一眼:“你就是那个要看房的?” 身上的烟酒气味有些重,祁安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点点头说是。 “行吧。” 女人带着她进去,祁安总觉得有些不放心,干脆提前打开了手机录音。 楼道里散发着垃圾腐臭的味道,窗口的玻璃不知去向,冷风肆虐地灌进来,感应灯时明时灭,带着滋滋电流声。 两道身影在三楼停下,女人在口袋里翻了好半天才找到钥匙,然而推门进去后,祁安发现房间里的布局有些奇怪,门口放着的几双鞋也明显预示着这里有人居住。 “这是群租房哈。”房东打了个哈欠解释,抬手指向最里面的那扇门,“你要租的房间在那儿。” “卫生间是公用的,水电费你们几个人平摊,厨房客厅什么的都没有,东西坏了你要赔偿,六百块一个月,房租押一付一。”估计是瞧见了祁安有些迟疑的表情,她脸色变得不太好看,“这价格在黎北已经是最低了,我也是看你小姑娘家家怪可怜的才先带你过来看,你要是不想租,后面还有好几个人等着呢。” 话音未落,手机铃声响起,房东拿出来看了眼:“你看,又有打电话过来问房的了。” “我下楼去接个电话,你先在房间里看看,赶紧想好要不要租。”她把房间钥匙扔给祁安,语气不太客气,“别浪费我时间啊。” 祁安抿抿唇说好。 锁孔有些生锈,祁安拧了好几下才打开。 房间比她现在住的那个还小,里面除了一张硬板床之外什么都没有,角落里的空隙也被一堆莫名其妙的杂物占据着。 尽管环境很差,地理位置也不好,但祁安知道,自己现在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更不配用太好的东西。 她打算再检查一下基础设施,还没来得及弯腰,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 以为是房东回来催她,祁安刚想说自己准备租下,入耳却是一道嘶哑的男声—— “新来的租客?” 心倏得一紧,脊背跟着僵硬,祁安警惕地转过身,脑袋里嗡的一声,浑身冰冷,血液倒流。 门边多了一抹宽胖的身影,男人留着张扬的刺猬头,满身腱子肉,手里还拎着半瓶未喝完的酒。 浑浊不清的目光紧紧盯在她的身上,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问你话呢。”见祁安没有动静,刺猬头又得寸进尺地往前一步,目光从上到下打量着她,“小美女,新搬来的啊?” 他吹了个口哨,语气极为轻佻:“以后就是邻居了,需不需要我帮忙啊?”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下唇被咬出一道血色,祁安下意识往后退,肩胛骨却撞在冰冷的墙面上,硌得生疼。 “诶你躲什么啊。”瞧着女孩那张纯的不行的脸,他笑得更兴奋,“我又不是什么坏人。” 眼看他就要过来抓她的胳膊,祁安勉强让自己保持理智,朝门外看了眼,忽然开口:“你总算回来了。” 男人醉的厉害,神智也没那么清楚,听见她的话后真的愣了下,踉踉跄跄要转头。 也就在那一瞬间,祁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男人推到一旁,然后拼了命地朝着外面跑去。 耳边的风声从来没这么快过。 鞋底踏在地面上,台阶上残留的水渍被溅起,辱骂声和脚步声追赶着回荡在狭小的楼道里,祁安半刻也不敢停,一直跑到楼下的空地。 她体力本就差,恐惧和惊慌刺激神经,额头上浮着薄薄一层虚汗,铁锈气味在喉咙中蔓延,她弓腰喘着粗气休息。 残落的树枝被吹到脚边,发丝贴在额头上很黏。 半分钟还不到,男人便从楼上追了过来。 祁安不知道他为什么盯着自己不放,顾不上身体的不适,再一次朝着远处跑去。 单薄的布料紧紧贴着身体,荒芜的城区甚至没有可以求救的人,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像是会索命的魂,叫人喘不上气。 情绪被推到顶峰之际,额头上忽然一阵酸痛,她迎面撞上一个人。 无暇去看那人是谁,她下意识就要说对不起,但也就在这一秒,那道熟悉的声音却凭空响起。 “祁安。” 祁安慌张地抬起头,那张几十分钟前浮现在脑海当中的面孔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周遭光线很暗,但他依旧像是从天而降的神明。 冷冽的雪松气息后知后觉将她包裹,像是一味镇定剂,缓了两秒,祁安才有些失神地开口:“陈、陈泽野。” 这是第四次。 第四次叫他的名字。 陈泽野察觉到她的害怕,眉头皱了下,双手压上她不断颤抖的肩膀:“嗯,是我。” “怎么了?” 但还来不及回答,那个男人已经追了过来。 祁安几乎是本能地想要逃跑,还不忘拉上陈泽野一起。 但他却一把将她护在身后,低沉的声音让人不自觉生出几分心安:“别怕。” 刺猬头最后在他们面前停下。 凭空多出来个人截胡,他显然不怎么乐意,拧着眉问陈泽野:“你他妈谁?” 陈泽野掀起眼皮,周遭的气压很低,沉黑的眸子里满是戾气。 嘴角若有若无地勾了下,嗓音有些漫不经心:“你说我谁?” “我他妈管你是谁。”刺猬头显然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几步凑上前,伸手在陈泽野肩膀上推了把,“识趣就滚远点,别来坏老子的好事。” 陈泽野眯了下眼睛,眸光冷得像是在看垃圾,下一秒,他抬脚在刺猬头的腹部上重重地踹了下。 “砰”一声—— 一身腱子肉被甩在旁边的垃圾桶上,伴随着一声痛苦的闷哼。 这下撞得不轻,隐约还能听见骨头错位的声音,刺猬头一时没能站起来,狼狈地瘫在地上咒骂。 陈泽野轻嗤了声,准备过去继续教训他,余光却先扫到了身后的小姑娘。 眼眶红了一圈,估计是还没缓过劲来,下唇被死死咬着,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 他脱下身上的外套,罩在她的头上。 祁安下意识抬手要拿开,手腕上忽的覆上一道温热。 粗粝的指腹压在她细腻的皮肤上,眼前陷入一片昏暗,所有感官都被无限放大。 “别掀。” 沙哑的声音敲在耳边,他含着笑意说:“接下来的场面太血腥,乖学生不能看。” 为您提供大神 殊晚 的《雨溺》最快更新 截胡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沉溺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祁安这次到底是没听他的话。 带着体温的外套被她从头上扯下,祁安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了警察的电话。 简明清晰地报上地址后,她浑浑噩噩地抬起头,陈泽野白衣黑裤就站在不远处,黑发被风吹得凌乱,轮廓线条绷得很紧。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他打架。 上一次她站在商店门口,远远瞥见他带着戾气的背影,心中所想只有害怕。 短短一个月不到,很多东西好像都变了。 说不清也道不明地变。 那边的陈泽野半弯着腰,揪住男人的头发用力往旁边磕,可刺猬头也不是什么怕事的,不知道从哪摸了块石头,朝着他身上胡乱砸。 心脏好像被人勒上一根细线,细细密密地噙着痛意,祁安怕陈泽野出事,但又觉得自己贸然过去反而会添乱,只能紧紧地盯着刺猬头那边的动静。 陈泽野却在此时心有灵犀般地回了头,漆黑的瞳孔已然收了戾气,紧绷的下颌放松,比着口型说了两个字。 他们中间的距离其实很远,但祁安还是看清楚了。 他告诉她放心。 被扼制住的男人仍在挣扎,想钻着空子反击,陈泽野脸色瞬间阴了下来,额角青筋暴起,卡着他脖子的手也收紧。 直到警笛声从远处传来。 扭打在地上的两人被分开,蓝黑色的警服身影刺进眼底,祁安连忙从慌乱中惊醒,跑过去和警察解释情况。 陈泽野被她护在身后,那个角度刚好能看清女孩柔软的发顶和修长的脖颈。 喉结滚了下,他不太自然地偏过头,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一行人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带到警局做笔录。 刺猬头抱着手臂蹲在地上,指了指自己脸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伤口,开始胡搅蛮缠地不认账。 “警察同志,你们也都看见了,我才是那个受害者啊。” “我就是看有新邻居过来,好心问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借着酒劲还没过,他含糊不清地说:“哎呀肯定是搞错了。” “搞错了是吧。”站在旁侧的陈泽野忽然冷冷开口,唇角弧度下压,眼眸里闪过冷冽杀气,抬手活动了下关节,“我不介意帮你再回忆回忆。” “陈泽野。”祁安连忙打断他,毕竟这是在警局,不能再节外生枝。 …… 男人咬死自己是无辜的,事情一时陷入僵局,最后还是祁安想起来自己进门前用手机开了录音,这才还原了事实经过。 刺猬头因为蓄意骚扰而被拘留,连带着房东也因为违规改装群租房被叫过来罚款。 闹剧结束,两个人从派出所出来。 外头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风也更甚,地上的人影被路灯拉得很长。 手里还抱着他那件外套,鼻腔里有淡淡的雪松气味,祁安偏过头去看他。 逆着光影,他的五官在夜色中有些模糊不清,但依稀可见那双深邃的眉眼,漆黑的眸里藏着她的身影。 唇瓣动了动,祁安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却被他抢先一步。 少年的唇线绷得很直,眉心皱着,目光从上到下看了遍,最后又落回她的脸:“伤着哪了?” 祁安眨了眨眼,小声回答:“我没受伤。” 怕他不信,她对上他的眼睛重复:“真的没有,他还没靠过来,我就跑掉了。” 陈泽野没和她纠结这个,话题转变:“刚才怎么不听话?” “啊?”祁安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外套。”他抬手指了下,“不是不让你掀开吗。” “……” 祁安抿着唇没接话。 陈泽野扯唇笑了下,脖颈向后仰,语气有些散漫:“担心我啊?” 脸忽然变得有些烫,但祁安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陈泽野又笑,这次难得是发自内心的,胸腔处传来轻微的震动,连带着轮廓都变得松懈柔和。 “还算有点良心。” 攥着衣角的手不自觉收紧,夜色掩盖了少女脸颊处的红晕。 晚风很凉,却吹不散耳后那抹躁意。 陈泽野懒懒站在那里,唇角的弧度还勾着。 祁安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自己的异常,低着头,由着空气里的安静发酵涌动。 默了几秒,才听见他说:“走吧。” 她怔了下:“去哪?” 陈泽野没回答,转身往前走,单薄的白色T恤被风扬起,勾勒出少年劲瘦挺拔的身影。 祁安的视线在他身上停了会儿,心口处莫名悸动,但很快又跟上了他的脚步。 …… 早秋夜晚寒气重,地面上的沙土尘埃被风卷着飞扬,路灯光影遮掩在树叶之后。 陈泽野毫无预兆地停了脚,祁安没注意到,额头差点撞上他的肩膀。 “怎么了吗?”她眼睛睁得有些大,眸光很亮,整个人显得特别懵。 陈泽野觉得她这模样格外好玩,唇边多了抹笑意,然后垂下眼,使着坏逗她:“走路这么不专心啊?” “还是说——” “故意往我身上撞?” 声线被刻意压低,吐息间的热气洒在皮肤上,像是温热的醇酒,又像是夜色中摇曳的香薰烛光。 呼吸频率被打乱,祁安别过头,话语里藏不住慌乱:“我才没有。” “不逗你了。”逗趣的目的达到,陈泽野见好就收,扯了扯她手中的衣袖,“外套穿上。” “别冻感冒。” 祁安没有动作,抬起头看着他:“那你呢?” “我不冷。” “让你穿就穿。” 犹豫两三秒,祁安还是乖乖哦了声,慢慢吞吞照他的话做。 两个人最后在学校对面的那家面馆门前停下。 祁安一时有些错愕,她本以为陈泽野是要送自己回家。 “怎么来这了?”她问。 贴着红色条幅的玻璃门被推开,陈泽野靠在门边看她:“先进来。” 老板听见声音从后厨里面出来,问他们要吃点什么。 陈泽野扫了眼墙上的菜单:“两碗牛肉面。” “不要辣,她胃不好,尽量弄得清淡一点。” “好的,稍等。” 角落的椅子被擦干净,陈泽野回过头,看见祁安规规矩矩站在门口,眼神有些呆,像是被老师罚站的小学生。 他挑了下眉,语气是在打趣:“傻了?” “什么?” “过来坐啊,不是没吃晚饭。” 祁安瞳孔睁大,表情有些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晚饭?” 陈泽野笑得有些不着调:“猜的。” “……” 她才不信。 “谁让某人不长记性,总把医生的话当耳旁风。”目光扫过那张乖软的面孔,陈泽野嗤了声,“再把自己搞进医院,我可没耐心管。” 祁安张了张唇,说出来的话有点心虚:“我没……” 陈泽野懒得拆穿她,帮她拉开身侧的椅子,又拿起旁边的纸杯倒了杯热水。 “先暖暖。” 祁安双手捧着纸杯,指腹在杯壁上轻轻摩挲,热气在睫毛上氲出很薄一层水雾,随着眨眼的动作一起一落。 刚才在外面光线不好,现在才注意到他眉骨上方有几道伤口,血痕半干未干还未结痂,他肤色本就偏冷,衬得更加触目惊心。 牙齿在唇肉上咬了咬,眉头一点点皱起,祁安越看越自责,毕竟他是因为自己才受的伤。 椅子与地面摩擦出哗啦一声,祁安站起身:“你在这里等一下。” “我很快就回来。” 也不等陈泽野回话,转身往外面走。 她记得附近就有一家药店。 值班阿姨还没下班,祁安靠在柜台上往里看,对着碘酒和棉签指了指:“阿姨,我要这个。” “再拿一个冰敷袋。” 女人把东西给她装起来,在计算机上摁了下:“一共四十一块五。” 似乎是怕她觉得自己乱收费,她打出小票让祁安看:“这个牌子的冰敷袋就是贵一点。” 平时连两块钱公交都要斟酌好一会的人,这时候眼都没眨一下便付了款。 食指勾上袋子,她的礼貌不能少:“好的,谢谢阿姨。” 陈泽野看见她风风火火跑回来的时候,明显愣了下。 祁安把碘酒拿出来放在桌上,指了指他额头上的伤口:“我帮你处理一下吧。” 打架受伤对陈泽野来说是家常便饭的事,他压根不会当回事,下意识要摆手拒绝:“不——” 但下一秒,他对上了女孩那双眼。 琥珀色的瞳孔里满是担心和焦急,于是后半个字硬生生被咽了下去。 他说:“好。” 夜色茫茫,小店里的暖光色光晕格外亮。 男生靠着坐在椅子上,半仰着头,喉结与下颌连成嶙峋的弧度,一个模样乖巧的女生就站在他身旁。 黑发松松地绑着,一半垂落在肩膀前,女孩低着头,露出的肩颈线条漂亮利落,半垂的眼澄澈,白净指尖捏着沾了碘酒的棉签,小心翼翼地擦着伤口,而那个少年却没有闭眼,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女孩身上。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实在有些近,大概只有十厘米。 温热的鼻息纠缠,衣服布料也摩擦在一起,祁安不太自在地眨了下眼睛,压着棉签上的手紧了下,心思也跟着变得涣散。 他五官线条凌厉,攻击性也强,但却不失少年感,完美到每一寸都像是被精心设计过。 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落在眼尾那颗痣。 她动作已经放得很轻,还是忍不住小声提醒:“要是疼就告诉我。” 陈泽野嗯了下:“不痛。” 不是在安慰她,是真的没什么感觉。 反而是她垂下来的发尾,若有若无地蹭在颈侧的皮肤,留下一阵细痒,像是有羽毛刮过。 空气中揉进淡淡的茉莉香气,将这痒意又放大几分。 垂在身侧的手臂隐忍克制地绷紧,青筋突起。 终于帮他涂好药,祁安悄悄松了一口气:“好了。” 停顿几秒,又开口:“你还有其他地方受伤了吗?” “没了。” 察觉到她的视线没挪开,他松散地笑了下:“真没了。” “……” 祁安盯着看了会儿,确实没发现其他伤口,勉强算是相信了他的话:“最近几天伤口不要碰水,要是发炎的话就赶快去医院处理。” “这里还有冰敷袋,疼得厉害可以用它缓解一下。” “知道了。” 他回答得语气有些散漫,不像是听进去的样子。 但祁安拿他没办法。 四周又静了下来。 门外偶尔有车辆驶过的声音,伴随着墙上的滴答钟声一起。 祁安低头对着木桌上的花纹发呆,对面的陈泽野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靠在椅子上,肩线开阔平直,眼皮没什么精神地耷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抬眸,声音淡淡:“你在找房子?” 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刚才在警局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交代的都很清楚,现在否认未免太假。 祁安抿了下唇:“……嗯。” “现在的房子怎么了?” “租期马上要到了。” “那你家里其他人呢?没人管这些吗?” 他的声线忽然沉了下来,和他身上的气味一样冷冽,像是寒冬里的海水,让人不受控制的沉溺进去。 祁安一时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她很少和别人提起自己家里的情况,准确来说,是根本没有人关心这些。 陈泽野看着她的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心底里生出几分悔意。 他改口:“不方便就别说了。” “没事。”祁安摇了下头,说的言简意赅,“他们都不在黎北。” 陈泽野没说话,好半天才嗯了声。 “……” 热气腾腾的面被端上来,话题就此终止。 祁安低头安安静静地吃着面,余光却被对面的人占据得很满。 他基本没怎么动筷子,不知是不合胃口还是单纯不想吃。 修长分明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叩着,虎口处的那颗黑痣晃眼。 祁安其实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他。 比如他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偏僻的地方。 比如他为什么这几天都没有来学校。 还比如。 他为什么总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即使出现。 如六月盛夏及时雨,又似从天而降的神明。 但是她知道,他不是那种随随便便愿意和其他人提起自己隐私的性格。 不想越界,所以没有开口。 那顿饭结束,墙上的时针刚刚指向七点。 注意到她撂了筷子,陈泽野向后直了下身子,有些倦怠地抬手在后颈上捏了捏:“吃完了?” “嗯。” 陈泽野扫了眼放在她面前的瓷碗,面条吃掉大半,和上次比进步不少。 “行。” 他拿起手机,解锁扫码付款。 祁安突然想起来什么:“上次在医院的钱,你还没收。” 他动作顿了下,似乎真的在回忆,过了会儿才开口:“哦,忘了。” “……” “正好。”他勾起桌上的塑料袋,里面是祁安刚刚买回来的碘酒和冰袋,袋子摩擦出悉悉簌簌的声音,他挑眉示意了下,“就用这个抵。” * 外头天色更黑。 酝酿了整夜的雨蓦地拍了下来,雨丝被风吹着斜斜落在脸颊,腾起的雨雾将整个小镇笼罩在一片朦胧当中。 空气中泛起潮湿的泥土气息,路上行人不约而同加快脚步,沿街的商贩一边收摊一边讲着脏话,怪这场雨来得太急。 两人站在屋檐下,陈泽野下意识把人往自己身后挡。 颀长身影占据视线,风和雨都被他隔绝,留下的只有淡淡雪松香。 雨势丝毫没有变小的趋势,陈泽野皱了下眉,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算了,打车送你回去。” “不用。”祁安打断他,从书包里翻找了下,“我带伞了。” 他没在这些小事上和她纠缠,敛眸睨了眼,点头应允:“那也行。” 说完,他转身走进雨幕里。 祁安连忙喊他:“你不和我一起吗?” “不用管我。”他摆摆手,嶙峋腕骨上沾着水意,“你自己打,别淋湿了。” 祁安撑开伞,微抬伞沿,晚风吹开额前的碎发,惹得视线更加清晰。 陈泽野单手抄兜走在前面,微低着头,肩胛处的骨节格外突出。 那件白色T恤已经被雨打湿了大半,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劲瘦而有力的身形。 她忽然觉得这个场景好熟悉。 同样是这样混沌的雨夜,街边路灯光线很低,青涩的少年穿着单薄的T恤走在泛白雨幕里,轮廓硬朗而流畅,背影里却带着说不上来的孤独与疏离,几乎要和夜晚融在一起。 而她就站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地向前。 来不及细想这种错觉生发自那里,耳边又回荡起之前钟思琦和她说的,有关陈泽野身世的秘密。 就在这一刻,她莫名地肯定,他其实不想这样淋雨。 于是脚步加快,路上的水洼被溅起,昏黄街灯下少女的身影很急,一点点朝着前面靠近。 两道身影终于贴合在一起,祁安踮起脚,将伞撑过他的头顶。 潮湿和水汽都被阻挡在外,像是隔绝出一片没有阴霾的真空区域。 而这一小块空间里,他们只有彼此。 周围喧嚣纷扰没停,她的嗓音却异常坚定。 女孩扬起下巴,发丝被勾出的淡淡清香揉在风里,琥珀色眼眸明亮,她对他说:“陈泽野。” “你也不要淋雨。” 为您提供大神 殊晚 的《雨溺》最快更新 沉溺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对峙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雨点还在哒哒往下砸,伞面上绽开剔透的水花。 身后的路灯不知怎么灭了两盏,光线迅速减弱,连带着地面上的人影也变淡。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突然过来给自己撑伞,陈泽野神色明显停顿了下,漆黑的眸里是一闪而过的惊讶。 他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早已被打湿,水珠顺着发梢滑落下坠,落在他虎口那颗痣上,湿意浸透皮肤。 眉梢微微扬了下,他抬起手,想要把伞推回去:“刚不是说了,我不用。” 可祁安偏偏犯起执拗,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次:“不要淋雨。” “会感冒。” 雨声淅淅沥沥有些吵,陈泽野眉心微动,盯着面前的人移不开眼。 这把伞实在不算大,又分出一半遮在了他的头顶,她右肩的布料已经被泅湿了不少。 喉咙莫名有些发痒,耳边不自觉回荡起她刚刚那句话。 不要淋雨吗? 兜兜转转,视线落回面前这张脸上,她的五官实在柔和,不带一点攻击性,尤其是那双漂亮的杏眼,琥珀色瞳孔澄澈干净,就像是丛林深处的湖泊。 只不过这一次,里面多了几分倔强,是他亲手向湖泊里丢下一颗石子,荡起层层涟漪。 四目就这么相对,这是第一次,他们谁都没有挪开眼。 仿佛掉入怪圈,时间被无限拉长,不知过了多久,终是陈泽野先败下阵。 他自顾自地垂下眼,那颗泪痣也跟着耷下去,声音忽然变得很哑又很低,像是被红热的烟烧过。 “可我本来就该淋雨的。” 这个夜晚并不安静,雨声掩盖一切情绪,祁安没太听清他说的到底是什么,眉头蹙了下。 正想和他问清楚,刺眼的白光忽然从远处照进眼底,耳边响起急促的鸣笛声,还未反应过是怎么一回事,一道温热的力量覆在她的手腕上。 然后额角擦过白色T恤,柔软布料蹭在皮肤上勾出丝丝缕缕的痒意,不属于她的气息占据所有感官,强而有力的心跳声震在耳畔。 黄色出租车贴着她刚刚站着的位置飞速驶过,多亏陈泽野眼疾手快,把她护进怀里。 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纤长脖颈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呼吸好像不太平稳,和此时她的心跳一样。 红色尾灯没多久便消失在尽头的转弯处,像是老电影落幕,陈泽野回过神,有分寸地把人从怀中的桎梏中松掉。 “吓到没?”他问。 祁安摇摇头,声音也有点小:“还好。” 一来一往里,伞也跟着他们的动作失去平衡,雨滴钻着空隙落在脸上,发丝被凌乱地黏住。 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陈泽野没忍住抬起手,动作很轻地帮她拨开,残留着温度的指尖划过皮肤有些痒,像是猫尾扫过,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触碰。 三四秒之后,他开口,这次让人听得清。 他说:“你看。” “非要给我打伞,你自己也会淋湿的。” 祁安觉得他的话有些奇怪,好像有另一层意思,但又说不清是什么,还是下意识反驳:“总比让你一个人在外面淋雨好。” 周围雨丝更密,水汽蒸腾,连带着彼此的面孔也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指腹在伞柄上摩挲几下,终于,这场对峙是陈泽野先宣告认输。 唇角幅度很小地扯了下,那股低压也被扫清,他又换回那种散漫的语调:“服了你。” 他不再抗拒,从她手里接过伞,但还是偏心地多往她那边侧了些弧度。 “现在满意了?” 祁安点点头,眼中的执拗变成柔和,小石子沉底,湖水重新平静下来。 “好了,走吧。” 那是2014年秋天很平常的一个夜晚,却是祁安第一次觉得,黑夜和下雨都不是那么让人厌烦的事情。 雨水敲打在地上的声音,包围在身侧的湿漉漉的水汽,都没那么让她难以接受了。 幽静狭窄的小巷中,在灰白的雨幕里,地上的水洼如明镜般倒映着两个身影。 墨色雨伞偏爱地向□□斜,少男少女并肩站在伞下,像是两座浮在海面上的孤岛,本困于迷途中,却又找到了彼此。 肩膀偶尔会撞在一起,布料摩挲,彼此的呼吸声交缠着更加清晰,没有人开口打破这份宁静。 因为他们都觉得这样的氛围刚刚好。 就像是上个世纪黑白默剧,脱离掉台词浮藻的修饰,哪怕只是落在皮肤上的一滴雨,也能发酵酝酿出别样的情绪。 故事讲得太满会叫人失了兴趣,留有遐想的片段才更有魅力。 陈泽野一直把人送到楼下,分别前叮嘱她:“回去记得洗个热水澡,再换身干净的衣服。” 祁安牵了下嘴角,温声说你也一样,又把雨伞给他留下,算是当作今天的谢礼。 陈泽野没拒绝。 时针不知不觉走过十二点,小镇已经陷入沉睡,雨水终停。 路过的行人已经换了几批,脚步匆匆的同时不忘用目光打量着那个站在路边的男生。 他白衣黑裤地立在那儿,模样很颓也很倦,像是一道沉默的影子,手里夹着一根未燃尽的烟,青灰色的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孔,橙红火光却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深邃的眸微抬,视线不知落在了哪处。 分针在悄无声息中又转过半圈,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只有他自己清楚。 就在楼上三层左边窗口灯光熄灭的那一刹。 灰色的窗帘上,那个有些虚化的身影完全消失,陈泽野缓缓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轮廓松懈,他屈指掐灭手里的烟,转身准备回去。 电话铃声也在这一刻敲破夜的宁静。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滑动接通,在冷风里站了半晚,声音异常的低:“喂。” 对面人先是一愣,语气非常夸张:“卧槽!阿野你生病了啊?” “……” 陈泽野把听筒拿的远了一些,瞥了眼屏幕上的名字,确认自己刚刚没有看错,眉头皱的有些无语:“江驰逸,大半夜你又抽什么风。” “怎么和我说话呢。”江驰逸啧了声,“我好歹比你大两岁,按辈分你叫我一声哥也不为过。” “做哥哥的,关心一下弟弟的身体健康,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陈泽野一个字也懒得和他多讲,低声骂了句有病,直接就要挂断。 “诶诶别挂啊。”江驰逸仿佛在他身上装了监控器,“不就和你开个玩笑吗。” “阿野你玩不起。” 陈泽野没接话,只是轻嗤了声,往前又走了一段距离。 左手边有一家24h营业的便利店,LED灯牌晃眼,晚上的气温有些低,玻璃窗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白色雾气。 他推门进去。 门口的机器发出“叮”一声,紧跟着是电子音的欢迎光临,江驰逸顺着听筒听见他这边的动静,有些惊讶:“你还在外面呢?” 陈泽野熟捻地走到最里排货架,目标明确地拿下乌龙茶,没什么语调地嗯了下。 视线不经意右移,旁边就是卖牛奶的货架,淡粉色的白桃牛奶静静放在那里,陈泽野盯着看了会儿,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 电话那头的江驰逸还在继续:“你自己还是和别人一起啊?” 乌龙茶最后被牛奶代替,陈泽野走到收银台前,指着第二排的烟盒和收银员示意,然后才开口回答:“就我自己。” 他模样太招人,声音也好听,收银的小女生没忍住用余光多看了几眼。 扫码付过款,贴着小广告的玻璃门被推开,陈泽野站在一旁的台阶上,有些困倦地半垂着头。 这通电话他不太想继续下去:“到底有没有事?没事我挂了。” “有有有。”江驰逸终于进入正题,“明天你有时间没,我去黎北看你啊。” 陈泽野懒散地笑了下:“我活得好好的,有什么可看的。” “再说,你这个高三生怎么这么闲。” “这不是想你了吗。”江驰逸语气也跟着他不正经,“知道你抢手,想约你都要排队,所以提前来问问。” 陈泽野笑骂:“少来这套。” “那到底有没有时间?” 陈泽野歪了下头,用肩膀夹住手机,撕开吸管插进牛奶盒里,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有啊。” 入口是很浓郁的白桃味,甜腻的滋味在口腔里蔓延,他扯了下唇角,心里道了句果然。 果然是小女生才会爱喝的东西。 不过也还好,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接受。 “诶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那头的江驰逸还在喋喋不休,“那就这么定了,明天中午我和岑嘉一起过去,到地方给你打电话。” “等会儿。”陈泽野在话语里捕捉到重点,捏着纸盒的手指一顿,“你说岑嘉也要来?” “对啊。”提起她,江驰逸莫名有些头疼,语气里都是无奈,“大小姐最近放假在家,无聊得很,知道我要过来,非嚷嚷着要跟过来玩,怎么说都劝不住。” “也不知道你们那破地方有什么可玩的。” “那正好。”脑海中某个不成形的想法渐渐变得清晰,喉结滚了下,陈泽野继续,“有个事想请她帮忙。” 为您提供大神 殊晚 的《雨溺》最快更新 对峙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冰沙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九月的第三场雨,将夏末残留的大半暑气悉数带走。 清晨的温度又有小幅度下降,玻璃窗上氲上很薄一层白雾,拂动的风里渗着凉。 祁安把洗干净的短袖收好,从柜子里翻出一件厚一点的卫衣穿上。 下午三点过一刻,外头出了太阳。 光线不偏不倚地落在窗台上,灰霾与阴翳被赶走,丁达尔效应留下最温暖的一道。 祁安当时正在写数学作业,不经意抬起头,刚好看见眼前这一幕。 笔被撂在桌上,她走过去把窗户推开,别在耳后的发丝被吹下来,蹭在脸颊有些痒。 两条街外,一辆公交车刚刚到站,背着书包的小朋友欢声笑语从上面跑下来,陈旧的杂货店前,上了年纪的老人正在晒太阳。 视线回到近处,她又瞧见楼下东南角的那棵白桦树。 很不起眼的一棵,树叶甚至有了凋零的趋势,于她而言特殊,左不过是因为前夜和某人站在树下多说了几句话。 那一整天她心情都很好,计划也清晰,想着用一天的时间把作业和功课弄好,第二天早点出门,看看有没有可以租的房子。 虽然昨夜才发生过那样惊险的事情,但日子还要继续,她总不能做惊弓之鸟。 最后一门物理写完,祁安抱着睡衣去洗漱,眉心不自觉皱着,还在为刚才没看懂的知识点苦恼。 手刚搭上水龙头,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杂乱无章的敲门声。 粗重的声音回荡在小房间里,祁安心一紧,下意识看了眼墙上的时钟。 时针马上就要指向12,谁会在这个时间找上门来? 第六感告诉她外面的情况不会很友善,她没敢接话,脚步很轻地挪到门边,踮起脚,从猫眼向外面看的时候还是不太敢。 走廊里的光线过于昏暗,隐约能看见是几个男人的身影,为首那人脸上有一道很长的疤,触目惊心的让人害怕。 他们拍门的力气很大,破旧的门不堪重击,好像下一秒就会就会被砸坏。 腿不受控制地开始发软,心脏跳的好快,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祁安逼着自己保持理智,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握成拳,指甲用力掐在掌心里。 跌跌撞撞地跑到床边,祁安控制住不断发抖的手,拿出手机准备报警。 电话很快接通,不知是不是思绪被恐惧占据,磕磕绊绊好几次才把地址和其他信息说清楚。 那头的敲击还在继续,祁安后背死死抵在门上,浑身血液倒流,脸色苍白得有些病态,薄衫被汗浸透。 千钧一发之际,她想起来,之前那个女生提过,这房子马上要被拿去抵债。 不会吧... 大概是没得到想要的反应,五分钟后,敲门声消失,脚步声也逐渐隐匿在夜色里。 祁安又等了一会才看从猫眼往外看,确认人已经离开,脱力般地松了口气,然后不受控制地跌坐在地上。 额头上冷汗未消,瞳孔惊魂未定。 因为祁安没看清对方的长相,加上附近监控年久失修,来人身份无法确定,警察来这一趟算是徒劳,只是留了电话,如果有什么新的进展会再联系她。 大概是看她太可怜,临走之前,女警又好心折回来嘱咐,说女孩子最好不要一个人住在这里。 今晚发生的事情并不是个例,这一带流浪汉的本就多,治安也差,去年冬天一连发生了好几起入室抢劫的案件。 “如果实在没办法,平时一定要锁好门窗,留心门口有没有什么奇怪的符号标记,发现什么异常就立马报警。” 祁安抿着唇点点头:“知道了。” “谢谢你们。” 夜更深了。 淡色被褥整齐叠在床上,没有丝毫被打开的痕迹,祁安抱着膝盖,神情呆滞地坐在旁侧。 她睡不着。 放在旁侧的手机屏幕马上就要熄灭,聊天框里是打给钱舒荣的长串电话,但是她一个都没接。 时间已过两点,祁安扯过被子躺下,强迫自己闭眼。 但还不过半分钟,耳边就会不受控制地响起熟悉的敲门声。 像是甩不开的噩梦。 - 新的一周来临,落叶满地,碧空如洗,是秋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午后寒气消散,天花板上的风扇重新运转,黑板上的三角函数还没有擦净,右上角粉笔字写着周一缺勤一人。 钟思琦咬着半根冰棒从外面进来,一眼就看到了趴在座位上的祁安。 她今天整天情绪都不是很高,黑发松松地绑在脑后,散在耳侧的碎发有些乱,即使大半张脸都被挡住,但还是难以掩盖身上的疲倦。 钟思琦加快脚步凑过去,弯腰在她胳膊上戳了戳:“安安,你还好吗?” 想起之前体育课晕倒那次,语气更加紧张:“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生病了?” 祁安缓了片刻才迷迷糊糊睁开眼,声音很小,几乎要听不见:“我没事。” 光线刚好顺着窗帘的空隙落到这片,她皮肤本就白,现在又添了点病态,眼下那圈乌青就被衬得更加明显。 钟思琦吓了一跳:“你昨晚是没休息好吗?黑眼圈怎么这么重。” “要不要我帮你和老师请个假?” “不用啦。”祁安揉了揉眼睛,“我就是睡得有点晚,不用担心。” 钟思琦皱着眉抿了下嘴唇,看起来不是很相信她的话。 “真的。”祁安牵了下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不骗你。” 钟思琦对着那张没什么精神的漂亮脸蛋叹了口气,不太放心地在她额头上试了下温度,确实没发烧。 知道自己拗不过她,最后也只能松口:“那好吧,要是难受一定要说出来,别硬撑。” “放心啦。” 祁安本想再窝回去补会觉,可又想起来下一节是生物,老师课前抽背的内容她还没有完全背熟。 撑着桌面起身,她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回班路上,刚好碰见从英语组出来的温溪亭,两个人一起往班级走。 “对了安安。”温溪亭想起什么,忽然开口,“记得你前几天问过我租房的事,你是要找房子吗?” 祁安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个话题,微怔了下,有些懵地回答:“嗯。” “那你现在找到了吗?” 袖口上的线头缠着纤细手指,倏地收紧,勒出几分痛,祁安摇头:“还没有。” “那正巧。”温溪亭笑了下,“我一个朋友的堂姐最近有房子要出租,环境条件都挺不错的,就在学校附近,你要不要去看看?” 听见那句条件不错,祁安脑海里自动跳出一串天价数字,四位数起步,上不封顶。 眼睫不动声色地压了压,唇往内抿,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力:“算了吧溪亭,我……” “他堂姐人很好的,这点你可以放心,而且租金好像也不贵。”温溪亭戳了戳她脸颊,“反正你现在也没找到新房子,去看看呢?” 不想辜负温溪亭的一片好意,想了会儿,祁安最后还是答应下来:“那好吧。” “嗯。”温溪亭握着她掌心捏了下,“我一会把她联系方式给你。” * 隔日傍晚,空气闷热,穿着校服的学生争先抢后往外涌。 斑驳石墙被青灰色云层压住,尘腥搅在呼吸里,偶有车辆驶过,被带起的浮尘飘扬。 秋日的雨季往往连绵。 街道斜对面的文具店还没关门,门口的广播正在插播一则天气预报,女主播用标准的播音腔说,受强冷空气的影响,三小时后黎北将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降水,提醒居民高度关注,出门注意安全,记得带伞。 播报结束,听众点歌环节继续进行。 这次是林俊杰的那首《江南》。 即便已经是十年前的歌,旋律仍然吸人。 歌词很应景地唱到那句:“雨到了这里缠成线,缠着我们流连人世间”。 祁安拿出手机看了下地址,目的地离学校也就十多分钟的路程,走过去也来得及。 还剩最后一个路口,祁安站在街边等红灯,隔着来往的车流,看见一个模样出众的女生,站在她们约定的便利店旁边。 及踝长裙,披肩卷发,鹅蛋脸上施了很淡一层脂粉,即便在这连绵的阴雨天里,也不失为一道养眼的风景线。 红灯转绿,起步之前,祁安再次开了手机录音。 倒不是信不过温溪亭的推荐,只不过先前吃了太多教训,她不得不小心。 看见她过来,女生热情上前:“你就是那个要看房的妹妹吧?” 祁安点头说是。 她笑了下:“我叫岑嘉,走吧,带你过去。” 夜色昏暗,暗棕色的路牌上写着明椿巷137号。 祁安刚停下脚,就知道今天这趟自己多半是白来。 眼前的庭院大概是江南一带的建筑风格,和黎北这座典型的北方小镇有些不搭,透过银色铁门往里看,两栋独立小洋楼对着,院子角落还扎了个小秋千,看起来是刚刚被人打理过,杂草凌乱统统找不见。 岑嘉带着她去了右手边的那栋,推开门,里面的空间比想象中还要大,客厅带一个很大的落地窗,旁边是餐厅和厨房。 房子虽然有些年头,但装修风格整体偏现代化,淡粉色壁纸衬得气氛很温馨,空白的墙面上挂着几幅可爱的绘本插画。 祁安在心里默默地想,以她现在的窘迫,估计连这里的洗手间都租不起。 本着不浪费彼此时间的态度,她开口叫住前面的岑嘉。 “岑嘉姐,我先能问一下租金是多少吗?” “我现在预算不多。”她温吞地解释,“太贵的也承担不起,这样的话,就不继续麻烦你了。” “哦对,之前忘记和你说了。”岑嘉转过身看她,“房租三百一个月,水电费全包,没有押金,月付就行。” 祁安神色空白了足足半分钟。 “是要和其他人合租吗?” 毕竟前天那个小单间还要六百一个月,三百块能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不管怎么说,都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不是。”岑嘉摇头,“是整租,只有你一个人。” 啪嗒。 更大的馅饼猝不及防就往下掉。 下面的人被砸得头晕目眩,脑袋空空。 大概是她脸上的表情过于惊讶,岑嘉没忍住笑了下,开口解释: “这房子是我爷爷留下来的,我和我哥一人一栋,只不过我大部分时间在外地,很少回黎北,这房子一直空着怪浪费的,就想着租出去。” “租金什么的对我来说无所谓,主要是想找个靠谱点的租户。” 祁安这下懂了。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有钱任性。 正巧让她碰上了。 岑嘉到旁边给她接了杯水,语气很真诚:“这房子有些年头了,又一直没人住,前几天找人打扫了下,装修也重新弄过。” “除了二楼拐角的那个小房间,里面锁着一些带不走的杂物,其他的地方你随便用,家具什么也都是新的,如果坏了你就和我说一声,我找人来修。” “我看你也挺合我眼缘的,如果你想租,随时都可以签合同,要是觉得价钱什么的不能接受,咱们可以再商量。” “当然啦,这种事也讲究一个双向奔赴。”岑嘉笑了下,“你要是真感觉不合适,我也不勉强。” 一时安静。 祁安视线在四周扫了一圈,这房子各方面条件比之前的好了太多,地理位置也更佳,她确实没理由拒绝。 于是她点点头,也很认真地开口:“我租。” 祁安当晚就回去收拾了行李。 她东西不多,一个月来也没添置什么,怎么拖着行李箱来,又怎么拖着行李箱走。 可以说是有始有终。 这个时间公交车早已停发,她站在路边拦了辆出租。 司机帮着她把行李放进后备箱,转头问她要去哪。 她关上车门,报了地点:“明椿巷。” 踩下离合,轰鸣声响起,钟灵巷便被甩在身后。 路上祁安给之前租给她房子的女生发了个消息,说自己现在已经找到了新的住处,想约个时间把钥匙还给她。 墙壁上的灯被按亮,宽敞明亮的房间让祁安一时还有些不适应,她拉上落地窗前的帘子,摊开行李箱,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胡思乱想。 大概是先前几年吃了太多的苦,上帝也不忍这样继续不公平,所以这一次,她成为了那个被幸运眷顾的天选之子。 最后一件衣服被收进柜子里,搁在旁边的手机叮一声响,女生回了话,让她后天中午到钟灵巷那边的超市等自己。 祁安回了句好,手伸进口袋里,却意外发现本该在里面的钥匙此时不知去了哪里。 不会又丢了吧。 她惊讶于自己为什么会用这个又字,后知后觉想起来,刚到黎北第二天,那个被她随身携带了许久的钥匙扣也经历过同样的命运。 那次是陈泽野帮她找回来的。 不过她现在也没什么时间回味这些过往,靠在墙上仔细回想了下,多半是之前搬行李的时候掉在了院子里。 借着手机光亮,她半弯着腰沿着刚刚经过的地方寻找,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声响,外头的铁门被人推开。 很轻的一声,但还是像擂鼓一般砸在她的心脏,祁安后背一僵,这才想起来自己最致命的疏忽。 刚才分别的时候忘了问岑嘉,隔壁那栋是谁在住。 这个姿势她实在是不占上风,思绪不得不朝着最坏的打算发展,脚步声向她这个方向靠近,心里的那根弦也越绷越紧,隐约有崩裂之意。 倏然转过身。 她的身影撞进那双冷冽的眼里。 那双眼实在太好辨认,独有一份属于他的深邃,偶尔混着几分散漫与混不吝,在她陷入困境之时,却又能不急不缓地出现,就像是徒步在闷热燥夏里,买到的最后一杯沙冰。 冷冽却和缓。 气息微滞,是他先开了口。 “你怎么在这儿?” 目光扫过亮着灯的身后,他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挑了下眉:“你刚搬来?” 时间好像停顿了几秒,他姿态放得更懒散,勾着手里的钥匙转了几圈,然后自顾自地评价: “那还挺巧。” “我也住这儿。” 为您提供大神 殊晚 的《雨溺》最快更新 冰沙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16章 邀请 今晚月色不佳,黑暗中唯有两道视线静默相碰。远处橙黄门灯融融,方便人看清彼此的面孔。 陈泽野垂眸,眼前人的表情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 周身那种警铃大作的防备一点点松懈,但人明显还是愣的,琥珀色瞳孔微微睁大,定在他身上,耳后被吹散的发丝遮在两颊。 近日降温,她换了长袖,款式简单的白色卫衣,胸口处印着一只表情受惊的兔子。和此刻的她一模一样。 喉咙口溢出一声低笑,划破短暂的安静。 陈泽野走得近了些,颀长身影跟着压下来。"吓着你了?" 祁安慢半拍地啊了声,抬起头看他。长睫在晚风中轻轻颤抖,像是在黑暗中迷失方向的蝴蝶。 这副模样偏偏让人更想逗逗,陈泽野语调拉的比平时长,混着顽劣但不让人生厌的恶: “还是说你认不出我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几天没见而已,她怎么可能认不出。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有些近,呼吸声和心跳声都好清晰,祁安动了动唇,喉咙莫名有些痒,磕巴了半晌才说出话来。 "你也住在这儿?" 她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 “怎么?”陈泽野比她淡定从容得多,抬手在脖颈上捏了下, "不行啊?" 不等祁安接话,漆黑的眸又落在她身上,陈泽野勾了下唇角,有些坏地笑: “想不到我们祁同学还挺霸道。" "……不是。" 祁安被他这句话弄得有点脸红,她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这突如其来的巧合让她反应跟着迟钝。 藏在袖子里的手揪着布料,空白的那几秒里,祁安猛然想起来,岑嘉说这栋房子归她哥哥。难道说… 好奇心强烈作崇,祁安也没仔细想,眼睛眨了几下,直接把话问出来: “你就是岑嘉姐的哥哥吗?" 没等到他的回答,头顶传来一阵轻笑。陈泽野把姿态放得更散漫了点,眉梢微挑,单手插兜看着她: “你猜我是不是?” 祁安小幅度地把唇往里抿了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刚自己那个问题有多蠢。岑嘉年龄显然比他们 大,他怎么可能是她哥哥。 他又在逗她。 有些尴尬地垂眸,祁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陈泽野抓着她这点小反应不放,得寸进尺: "怎么不说话了?" 祁安小声嘀咕一句: “你不是。” 到底怕把人惹恼了,他开口解释: “你说的那个岑嘉我不认识。”"这房子——"他微不可察地顿了下, "是我从别人那里租来的。" 祁安倒是没怀疑里头的究竟,干巴巴地哦了声。视线往下落,她盯着地上那两道几乎要贴在一起的人影。 陈泽野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把话题扯回正道: “刚才在这干什么呢?”“找东西。”祁安老老实实地回答, "之前房子的钥匙找不到了。" 陈泽野点了个头: "掉院子里了?""嗯……" "行,帮你一起找找。" 说罢,他真就转过身开始对着地面搜查,祁安也没再磨蹭,打开手电朝着另一个方向照。 "在这儿。" 最后还是陈泽野先找到,祁安听见他的话,起身就要往他的方向走。 大概是起得有些急,脚下一时不稳,重心偏移,头也跟着发晕。 陈泽野眼疾手快地过去扶住她手臂,黑色发尾蹭过白色布料,呼吸心跳全部被打乱。脸上的散漫悉数敛下,他低下眼,语气有些紧张: “哪儿不舒服。” 眩晕只有那么短短几秒,祁安抬手在太阳穴上揉了下,温温吞吞地开口: “我没事。” 陈泽野手臂还扶着她,唇线绷得很直,目光停在她侧脸。 双眼皮褶皱压得很深,眸色跟着变暗,又过了会儿,沉着声问: “是不是又没吃晚饭?”他个子本就高,又是俯视的动作,压迫感更重。 后背僵了下,但很快被掩盖过去,祁安往旁侧靠了下,和他拉开一点距离: "吃了…"陈泽野没说话。 “真的。”她抬起头,强迫自己直视他的眼睛, “我真吃过了。” 光影穿透云层朦朦胧胧落下来,周遭像是被添上了一帧胶片滤镜。 那双琥珀色眸子被点染的更亮,像是星星,噙着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无辜。 他终于知道今晚为什么天上没有星星了。都藏在这了。 喉咙涌上一股躁意,怎么都压不住,他生硬地偏过头,语调有些不明: "服了你。" 那天晚上两个人没有在外面待太久,陈泽野把钥匙还给她之后就走了,临走前问她需不需要自己帮忙。 祁安说不用。 庭院里只剩细小风声,祁安回去把剩下的行李收拾好,洗过澡之后直接回了卧室。 房间里保留着和楼下统一的少女风格,窗帘和墙纸都是淡粉色,床头柜上立着一盏兔子模样的小夜灯。 轻轻触动开关,暖黄色光线柔和,再一碰,光影变化莫测。 窗帘被拨开一条缝隙,祁安胳膊搭在边框上,透过落地窗往外看,虽然今晚星光昏暗,但她还是觉得心情异常开阔明朗。 原来安定下来是这种感觉。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被人赶出去,不用担心陌生人上门骚扰。 视线右移,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隔壁那栋。二楼的灯还亮着。 他还没睡么? 祁安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毕竟她睡眠质量一贯很差。但是她没有。 抵在鼻尖的被褥散发着熟悉的皂角香,也许是最近真的太累,眼皮逐渐变沉,呼吸逐渐平稳,身上的每一寸都在静谧安静的暗色里一点点放松下去。 那夜她睡得格外安稳。这是她到黎北之后睡得第一个好觉。 没了赶公交的局促和烦恼,祁安隔日早上多赖了十分钟才起床。 洗过脸,未干的水珠顺着侧脸滑落,额前碎发被打湿几缕,祁安看着镜子里面自己的脸,不知是不是错觉,气色都跟着好了许多。 她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和温溪亭道个谢,如果这次要是没有她,租房的事情不一定拖到哪天才能解决。 昨夜的雨一直没能落下,天上阴霾还在,祁安把伞装进书包后出门,视线没忍住朝旁边多看了眼。 不好说到底有没有人,祁安看了下时间,猜他还没有醒。 明椿巷位置佳,配置齐全,出门几十米外就有一家早餐店,这个点来的人还不多,祁安打包了一份红豆粥,付过钱后转身往外走。 透明塑料袋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她正低头捧杯喝粥,睫毛上氤着淡淡一层雾气,眼前忽得覆下一道阴影。 反应总是比动作慢半拍,脚步没能止住,额头直直撞进了那片温度。 "怎么总不看路?"一句话把她卡在喉咙口的抱歉堵了回去,祁安怔了几秒抬头,视线里果然出现了陈泽野的面孔。 校服被他不太规矩地穿着,校服下摆堆在腰腹有些皱,书包单挂在开阔笔直的肩上,眼下乌青不重,但模样看着依然很倦,大概是没睡好。 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他,祁安眨了下眼睛,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大概是觉得她这副模样有趣,陈泽野歪头看着她,脸上笑意更重,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她的身 影。 "想什么呢啊?""怎么每次见我都这副愣愣的模样。" 杯壁外的热气化成水珠,指腹轻轻蹭在上面,祁安脑海里琢磨着他刚刚说的那句话。她有吗… 唇往里抿了下,祁安抬头问他: “你怎么在这儿?” 他抬了抬下巴,目光落在她手里那杯粥上: “和你一样。”来买早饭的。 祁安哦了声,视线下移,他两只手都空荡荡的,哪有什么早饭的痕迹。所以刚才那句话,她不太信。 不知道是不是脸上怀疑的表情太重,还是说对面那个人会读心术,头顶传来一声轻笑,紧接着听见他问: "不相信啊?" 祁安还没来及的回答,他又不紧不慢地开口: "放心,吃饭这件事儿呢,我比某人上心得多。" 祁安听出他话里的调侃,顿时把准备好的话咽了下去。 陈泽野又笑,胸腔里传出微微的震动,空气安静了几秒,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个什么东西,塞进祁安手里。 祁安垂眸,还是之前那个白桃牛奶。 陈泽野抬手在后颈上捏了捏,姿态放松,解释得也随意: “刚才买早餐送的。” 祁安皱了下眉。谁家买早餐会送这个。他是不是真以为她像小朋友一样好糊弄。 陈泽野没管她脸上的表情,手指在她书包带子上勾了勾,语气里的笑意还在: “走啊 。”“乖学生可别迟到了。” 那一路他们其实走得很安静,交际甚少,陈泽野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大概一米的距离外,低着头漫不经心地走。 在外人眼中看来,他们左不过是刚好顺路。 最后一个路口,红灯还没结束,陈泽野的脚步终于停在她身侧。路边的白桦树一夜之间又落了不少,均匀地铺在地上,风一吹过,沙沙作响。 祁安用余光悄悄打量着身边人,五官棱角分明,侧面线条更是流畅,明明是最普通的蓝白校服,可穿在他身上,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耀眼。 神色不自觉涣散,就连红灯转绿都没注意到。 最后她是被陈泽野的话唤回来的。 他轻轻拎了下她的衣袖,热气拂过耳廓有些痒,低声提醒着: “别看我啊。” "好好看路。" ★ 上午四节课过得很快,十一点五十分,下课铃把大家从昏昏欲睡的课堂中解救。祁安和温溪亭约好一起吃午饭,两个人挽着胳膊从教学楼里出来。她们本来说要去吃对面那家新开的砂锅,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温溪亭忽然又变了主意。 她扯了下祁安的衣袖,温声和她商量: “安安,我们换一家吃好不好。” 本来这顿饭就是为了感谢她,祁安也没多想什么,笑着捏了下她手心: “你说了算。” 两人最后去了另一边的面馆。 估计是天气不好,出来吃饭的人不多,周围比平时静的多,隔壁理发店门口的音响放着周杰伦的那首《蒲公英的约定》。 歌词刚好唱到: "一起长大的约定,那样清晰,拉过勾的我相信。" 从进店之后,祁安就发现温溪亭有些不在状态,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刚刚问她想吃什么,一连问了三四次都没回应。 桌面上残留的水渍被擦净,祁安把纸巾扔进垃圾桶里,还是不太放心地问: "溪亭,你怎么啦?" “出什么事了吗?” “啊?”温溪亭迟钝地摇头,笑得僵硬又勉强, "没什么。" 话虽这么说,但她的神情还是有些涣散,祁安只好顺着她的视线往后看,倒是没瞧见什么熟悉的面 孔,只有角落的位置上坐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穿着和她们一样的校服外套。 男生大刺刺靠在红色椅背上,偏头凑到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女生被逗得笑了出来,抬手在他肩膀上轻拍: “周常暮,你好烦啊!” 话虽这么说,语气里却多了几分俏皮,比起抱怨更像是在撒娇。 张扬的暖昧显而易见。 那两个人待得时间不长,大概只有五分钟,从她们身旁路过的时候,温溪亭几乎要把脸埋进面前的白色瓷碗里。 她并不想让他们发现自己。 可现实往往不能如意,女生身上那件宽大的外套擦过桌面,不偏不倚地碰掉了她放在旁边的学生卡。 “你瞧你。"跟在身后的周常暮挑了下眉,含着笑的轻松语气是在打趣, “走个路怎么也这么不小心,到处闯祸。" "不就是碰掉个东西嘛。"女生小幅度地撇撇嘴,这是下意识冒出来的小脾气。 她下身搭配的是一条蓝白格子的百褶裙,裙摆堪堪遮过大腿,不方便蹲身。转过身,理直气壮地身使唤周常暮: "你倒是帮忙捡一下呀。" 周常暮吊儿郎当地哼了句: "这个时候想起我了?" "我哪有。" 那张蓝色卡片静静躺在大理石地面上,他俯身要去捡,祁安却冷不丁想起来,只要他不经意地翻面,左上角那张二寸证件照就会映入眼帘。 可温溪亭不想被他们看见… "我来吧。" 这次反应终于在线,她先一步弯了腰,掌心紧紧捂住照片,确认无误后才把学生卡扣在桌面上,只留下带着校徽的那面。 暗恋者是胆小鬼,但也应该有属于她的尊严。 女生没想那么多,只是笑着道了歉: "不好意思喽。"玻璃门开合几次,两个人的身影彻底消失。 “安安。”温溪亭保持着原来低头的动作,声音也低,几乎听不清, “我去隔壁商店买瓶水。”不等祁安回答,她已经跑了出去。 > 祁安还是有些不放心,又怕贸然询问,会戳到她的痛处。最后只是晃了晃她的胳膊,温声道: “溪亭,你还好吧?” 那碗面几乎已经凉透,温溪亭还是挑起筷子吃了一口,脸上的笑有些僵: “没事。” 不想让这顿饭的气氛太尴尬,她主动换了个话题: "对了安安,搬家的事你都弄好了吗?" “都弄好了。”祁安朝她笑笑, "这次真的多亏了你帮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温溪亭下意识摇头: "其实…"其实这事和她没什么关系。 但这话她不能说出来,于是也扯唇回了个笑: “我也没做什么,就是帮忙传了个话。” 这句说的不假。她真的只负责把岑嘉的联系方式交付出去,其他一概不知。 所以才有了下句关心: “邻居什么的都还好吗?没有那种特别吵的吧。” 祁安握着筷子的手一顿,神色怔怔,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瘦削高挑的身影。“都…挺好的。” “那就好。”温溪亭松了口气, "之前我们家隔壁住了一对夫妻,经常半夜三更吵架,那段时间我根本没法好好睡觉。" “你一个人住的话,平时出门要多加小心,千万别掉以轻心。”祁安点点头: “放心啦。” ★ 语文老师因病请假,下午连续三节都是自习,英语老师不知从哪听来了这个消息,踩着一双小高跟杀过来,临时起意给他们加了场考试。 下面抱怨连天,女老师拨了一下自己的长卷发,甩出那句老师的经典名言: “我做这些还不是为了你们好?" “不想学以后就都别学了,反正我又不高考!” 让人昏昏欲睡的两个小时结束,距离放学还剩下二十分钟,教室气氛变得浮躁,钟思琦趴在课桌上连声抱怨,说最后那道完型好难,她根本读不懂。 祁安掌起笔准备把物理笔记补完,后门有其他班的同学叫她,说老徐让她去办公室一趟。 保温杯里的枸杞茶已经换了三次,袅袅雾气熏在眼底。 老徐这人和其他班主任不太一样,平生最大爱好就是拉着学生谈心。从学习生活到未来人生,拉着祁安 说了快半个小时,确认她一切适应的都好,才把人放回去。 走廊静悄悄一片,零星有两个人影。祁安回到班级的时候,才发现教室里还有一个人没走。 陈泽野单屈着一条胳膊趴在书桌上,只露出小半张侧脸。 愣了几秒,祁安走过去。 头顶的灯全都关了,澄黄月光如薄纱般笼罩下来,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拓出淡淡一层阴影,眼角那颗痣有些耷,额前的碎发不知怎么被弄得凌乱,连带着五官线条也跟着柔和下来。 这个样子的他看起来特别好接触。 记得刚才考试的时候,他就在补觉。都放学这么久了,怎么没人叫醒他?他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T恤,最近温度很低,这样继续下去,肯定要着凉感冒。 手在空中伸到一半,还没来得及出声喊他,就在这一刹,陈泽野忽然动了下,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抬起,不偏不倚捉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指节修长,骨骼感重,而她的手腕纤细,像是不堪一折的脆弱花枝,毫不费力地被他全盘掌握进去。 那里的皮肤薄,埋在下面的血管更敏感,带着粗粝感的温热覆盖上来,像是有微小电流穿过,顺着血液蔓延到全身,刺激着她的神经中枢。 心跳不争气地变快,脊背僵硬,没被桎梏的那只手蜷缩,紧紧揪住袖口。时间掉入怪圈,分分秒秒都被成倍拉长。 陈泽野睁开眼,漆黑的瞳孔里倦意浓重,双眼皮褶皱压出很深一道,注意到她的存在后,有分寸地松了手。 他的动作太坦荡,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真的只是睡梦中的无心之举。 肩颈向后仰,他姿态散漫地靠在椅背上,目光还睨在她身上,只不过那种眼神有些奇怪。就好像再问,她刚刚是在干嘛。 祁安被这眼神烧的耳根发烫,强装镇定地收回手,视线转移到前面的时钟上,出声提醒: “已经放学了。" 陈泽野没接话,仍看着她。 嘴唇往内抿了下,祁安转身收拾东西。但他的目光就好像具象般落在了她的身上,根本过滤不掉。 回家的路上,陈泽野仍然一言不发地跟在她的身后,直到进了院子,两人才分道扬镳。祁安刚把校服换下,放在一旁的手机传来震动。 滑动解锁,居然是陈泽野 给她发过来的消息。【Abyss:方便开个门?】 祁安看着这条消息默了默,他们分开才十几分钟,虽然不知道陈泽野要干嘛,但还是老老实实照做了。 打开门,陈泽野换上了自己的黑色T恤靠在门边,刚刚发过消息的手机屏幕还没熄灭,小臂线条起伏流畅,脉络蓬勃。 “怎么了吗?”祁安问他。 “也不是什么大事。”陈泽野把手机塞进口袋,歪头看着她的眼睛,“就是——”语气莫名拖了下,他才继续: "外卖点的有点多,吃不完浪费。"他看似真诚地向她发出邀请: “要不你来帮个忙?” 第17章 交代 晚风舒缓,月色浓郁。温度总是在这个时候呈断崖式下降,凉气袭来,顺着毛孔钻进身体里。 祁安下意识用手拢紧了身上的外套。 刚才发生的片段电影般从脑海中闪过。 她已经准备从楼梯上下去了,陈泽野却没动,看她身上只有薄薄一件,说天气凉,虽然没有几步距离,还是添件衣服再走。 视线放在前面那个高挑瘦削的身影上,开阔平直的肩膀撑起一件黑色T恤,衣角下摆被风带过,依稀可见少年劲瘦的腰腹线。 但祁安的注意力不在这。 她特别想问问。 那他呢? 他不冷吗? 脚步声重叠,门口感应灯自动亮起。陈泽野这边的房子比她那个小很多,这是祁安进门之后才发现的。 万事都讲究一个初印象,祁安对他家的第一反应就是冰冷又空荡。灰色墙纸,暗色系家具。 里面装潢简单,陈设干净整齐,就是没什么人情味儿。乍一看,和外头三百一晚的商务酒店没什么区别。 陈泽野弯腰从柜子里给她找了双新拖鞋,下巴朝客厅的方向抬了下: “先坐会儿。” 毕竟是过来吃白食的,祁安怎么说都有点不好意思。"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陈泽野脚步停下,歪头看着她,好像真的在思考她刚才那个问题。半分钟不到,他给出答案。"有。" 祁安眼睛睁大,好奇: “什么?” 陈泽野不紧不慢地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白桃牛奶,放到微波炉里加热了下才拿给她,语气随意: “之前买错了。" “来都来了,再帮忙解决一下?” 也不在乎她有没有点头答应,他自顾自地挑眉: "谢了。" 祁安:"……" 客厅的窗帘没拉,头顶吊灯明亮,落地窗上倒映着两个分明的身影。 陈泽野点的是他之前常去的一家店,菜品精致,味道也算得上浓郁,惦记着她胃不好,只要了些清淡滋补的东西。 一次性餐具被拆开,他递过去: “吃饭吧。” 祁安吃饭的时候 不太爱说话,她本身也不太会找话题聊,所以这顿饭吃得一如既往很安静。只不过余光里,陈泽野好像并没怎么动筷子,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眉头微微皱起。 “那个。”祁安咬着筷子顿了下,小声问他, "你不吃吗?"视线从手机上移开,陈泽野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你吃吧。”“我没什么胃口。” 祁安几乎是下意识接话: “没胃口也不能不吃晚饭呀。” 小姑娘声线轻又软,像十月深夜落下的微凉雨丝,又像飘落的羽翼绒毛,若有若无地磨在耳畔,勾的人心痒。 陈泽野关掉手机,肩膀向后仰,低领T恤露出一截修长脖颈,青筋脉络微凸,他散漫地靠在椅背上,点墨般的黑眸落在她身上,像是对她刚才那话来了兴趣。 喉结上下滚了滚,他含着笑意开口: “反过来教育起我了?”“出息。” 祁安知道他是在揶揄自己,一本正经地转移话题: "这么多菜,不能浪费。" "这不是有你么?”做恶之心不可抑制地腾起,陈泽野拖着语调,带着点恶劣地逗她, “吃不完今晚可不让走。" 不让走… 什么不让走啊。 旁侧厨房的窗户没有关严,揉着清香的风从缝隙中吹过,白色纱帘被带动,像是流动的水波。涌动的暖昧是夜色里难以言喻的催化剂。 耳后的皮肤隐隐约约有升温之意,祁安忍不住用指腹贴上去,但是更烫。 她觉得自己被他绕进去了。明明是他叫自己过来帮忙的。 怎么还倒打一耙。 她索性不再理他,低下头往嘴里送了一勺米饭用力嚼着。两腮跟着她的动作一鼓一鼓。 小动作和小脾气都被陈泽野尽收眼底,他眉骨动了下,舌尖扫过侧腮,最后难以遏制地笑了出来。 “行了。”他跟着拆了自己面前的餐具,语气放得诚恳了点, "不逗你了。" 手机铃声响得突兀,是猝不及防出现的插曲。 陈泽野扫了眼屏幕,脸色突然变得难看。没有多犹豫,他直接滑动挂断。 /> 耐心终于被磨完,他没避讳,点下接听键。语气依旧不耐烦: “喂?” 那头说了什么祁安听不太清楚,只依稀分辨出是一个中年男人。 陈泽野身上气压更低,眉眼间的戾气压都压不住。 他冷嗤一声,语气嘲讽得显著,朝着电话那头: "不回,想都别想。""不是早就说过了吗?你们当我死了就行。" 要说的话说完,他直接挂了电话,毫不留情地把那串号码扔进黑名单里。 祁安抬眸悄悄看了他一眼。大部分时间他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好像对什么都很随意,对什么都不太上心。 这是祁安第一次在他眼里看见这种异样。 压抑的,锋利的,防备的。 她忽然想起了之前钟思琦和她说过的,那些关于陈泽野身世的流言蜚语。 【他不是黎北人。】 【据说家庭条件特别好,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来我们这种小地方读书。】【有人猜他是因为家庭矛盾被抛弃了,还有人猜他是不受待见的私生子。】 碎片一闪而过,落在最后一句—— 【还有人说,他马上就要转回去了。】——不回。 其实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根本不值一提,但她却记得无比清晰。 “又胡思乱想什么呢?”那道低沉的声线打断了她的思绪,再回神的时候,陈泽野又变回了之前那副样子。 嘴角若有若无地勾着,他回到之前的话题: “还生气呢啊?” “生气归生气。”他用勺子给她盛了一小碗山药排骨汤,淡淡白气氲散在空气里, "怎么还用绝食惩罚自己。" “那不是让我小人得志了么。” 不知怎么,听见这句话,鼻尖难以抑制地冒出一股酸意。“陈泽野。”她柔着声叫他的名字。大概是她的眼神过于纯粹,陈泽野愣了下,然后才认真地回应: “嗯。” “我在。” "怎么了?" “你——”祁安其实还是有些犹豫,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可触碰的秘密,未愈合的伤疤不应该被反复提起, 最后她还是生硬地收回 视线,缓缓摇了摇头,答非所问: “我没生气。”但她不知道,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根本藏不住秘密。 陈泽野盯着她瞧了几秒,喉结滚动: "祁安。""想说什么可以直接说,不用憋着。" 祁安小口喝着他刚才盛的那碗汤,唇齿间都残留着暖意,她眨了眨眼睛,自然地切换掉话题:"这个汤还挺好喝的。" "你要不要也尝尝?" 陈泽野垂下眼,敛起的情绪像是在缴械投降。他低笑一声,带着很轻的鼻音,说出的话又有几分无奈的宠溺。 “听你的。” “尝尝。” 那顿饭平静地吃完,陈泽野说要送她回去。祁安觉得没必要,但他很坚持,拒绝的话一概不听。 淡黄色夜灯在昏暗中格外清晰,半个小时前刚刚落了场小雨,拂面的微风里夹杂着潮湿水汽。进门的前一秒,身后人出生叫了她的名字。 “祁安。” 陈泽野周遭的气压还是很低,但看得出他在努力压抑。 “怎么了?”祁安回过头,神情有些疑惑也有些担心。视线隔空相对,脑袋里的想法乱七八糟,她觉得他状态大概真的不太好,应该回去好好休息。 安静了几秒,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陈泽野?” “祁安。” 听见那三个字,陈泽野不知怎么就笑了,单手插在兜里,负面情绪看起来少了一点,他扬了下眉梢,语调半开玩笑: “我没事儿。” 嗓音被风吹得比平时哑,远处的小商贩停止叫卖,刻意为他们营造出安静的环境。他接着说: “就是想叫叫你的名字。” 大 夜色更深。 房间里的灯没有开,唯有那一点猩红划破夜的黑暗。 夹在指尖的烟烧到一半,手机屏幕亮起,微弱的荧光衬得侧脸线条更加凌厉。陈泽野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接通电话。 灰色沙发下陷,他没骨头似的窝进去,语调没起伏地问了句干嘛。 /> 陈泽野捞起桌面上的银质火机,指节无聊把玩,他抬眼看了下对面那栋,灯还亮着,便直接拒了: "不去。" "别啊。”江驰逸不可能这么轻易答应他, “好几个人呢,就差你了。" "后天我就得回临舟了,这次本来就是偷着过来的,老爷子知道后和我生了好几天气,下次什么时候再来可不好说。" “都半年没见了,今晚你必须出来。” 火光顺着虎口蹿出,烈焰沾染皮肤,陈泽野没松口: “真不去了。” "操你还是不是兄弟。”江驰逸开始耍无赖地卖惨, “我今天可是带病约你,你都不给我个面子?" "伤心了,真伤心了。" “亏得我这么牵挂你,不远万里奔赴过来。”夹着嗓子,模仿着不知从哪看来的台词, "这几年的情爱与时光,终究是错付了。"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陈泽野被烦得不行,低声骂了句: "等着。"“我晚点过去。” 酒精和烟草的气味交织融汇在一起,暗色灯光流转迷离,折射在剔透的玻璃酒杯里。 时间已过十二点,Prvence里气氛依旧躁动,卡座里男男女女交杯换盏,暖昧勾在耳畔。 陈泽野一身黑色T恤,五官骨相格外出众,可惜身上的冷冽感太重,来来往往不知多少目光黏在他身上,却没什么人敢贸然上前。 他越过人群走到最里面的卡座,不冷不热地瞥了其他人一眼,没怎么多言地坐下。 江驰逸捏着酒杯凑到他旁边那个位置,胳膊搭上他肩膀,靠的极近。 陈泽野推开他,无语拧眉: “有病?” “你这什么臭脾气。”江驰逸嘶了一声, "你自己看看这都几点了,还以为你不来了。" 陈泽野哼笑: “某人不是嚷嚷说自己生病了吗。”“来给你收尸。” 江驰逸白他一眼: "有没有良心。"“而且我也没说错啊,胃疼不是病啊。” 陈泽野斜睨他一眼,抬手夺了他手里的酒杯: “胃疼你还喝什 么酒。”"生怕自己死的不够快是吧。" 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小药盒,敲了两粒白色药丸扔进他手里: “喝了。” 江驰逸皱眉: "这什么玩意儿?" 陈泽野冷嗤: “毒药。” 江驰逸从隔壁卡座捞了瓶矿泉水起来,仰头灌下去,说话也有点含糊不清: “你他妈也够奇葩了。 "被谁夺舍了,随身携带胃药?" 陈泽野又开始不耐烦: “你少在这别自作多情。”“谁说这胃药是特意给你准备的。” 江驰逸也懒得和他计较这些,拍了拍陈泽野的肩膀: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没和我交代。" 陈泽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交代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啊。”他和陈泽野几乎是从小打到大,就算他摆着一张臭脸他也不怕, "岑嘉可都和我说了,你让她假扮房东,把你那栋空着的房子租给一小姑娘了。" 陈泽野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酒,清冽的甘苦占据味蕾。喉结缓缓滚动了下,他无所谓地回答: "就租出去个房子,你至于这么大反应。" “怎么不至于。”江驰逸比他这个当事人还在意, “那房子不是你妈——” 意识到触碰到了什么禁忌的话题,他立马打住: “三百块一个月,真有你的,你怎么不直接白送给人家。" “我做慈善还不行么?” "少和我来这套,你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平时身边那些女生看一眼都懒得看,更别说把房子租出去了。" 音调突然扬起,他在大腿上拍了下: “你他妈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陈泽野被这一嗓子吵得有些心烦,抚着杯壁的手停顿: “你有功夫多操心操心自己。”"岑嘉呢?怎么没跟着一起过来?你们又吵架了??" “你别给我转移话题。”江驰逸也是个人精,不吃他这套,没被糊弄过去, "认真的,你是不是喜欢人家。" /> 后半句话陈泽野没怎么听,他有些疲地窝进软质沙发里,玻璃杯外侧的冰雾没散,沾染在修长分明的骨节上。 灯光变得更暗,他好像也与周围的喧嚣全部隔绝开来,下颌线条嶙峋,侧脸弧度硬朗,唇线绷得很直,半阖着的眼睫落下一层阴影。 陈泽野没有睁眼,只是喃喃: “你觉得我配吗。” 江驰逸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了句: "什么?" “我说你觉得我配吗。” 配喜欢她吗。 第18章 借口 空气沉寂许久,台上的背景音乐又换了一首,三四年前的老歌,被改编成0.8倍速,舒缓的节奏更容易放大情绪。 机械齿轮扭转不停,话音落的那一秒,轻柔的女声刚好唱到: “只有想碰却又不敢碰的那种悸动。" 江驰逸看着他这副模样,突然有些不忍,时间穿梭倒流,现实与回忆之间恍恍惚惚,他好像又看见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已经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天,只知道那个夏季的雨过于连绵,青涩稚嫩的少年站在混沌的雨幕里,浑身浸透了水意,好像要和雨夜融为一体。 来往之人神色心思各异,有人淡漠有人伪善,偶尔夹杂着几分不多的真心,但这些他通通都不在意。 他唯一在意的东西,在那一天已经永远失去了。再也不会回来。 《杀死一只知更鸟》中讲到,你永远也不可能真正了解一个人,除非你穿上他的鞋子走来走去,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 可当你真正走过他走过的路时,你连路过都会觉得难过。 所以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没什么资格说这些,用那些让人生厌的语气讲着大道理,就好像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不痛不痒地俯视众生,无礼又傲慢。 但他还是不忍心放任他这样颓废下去。 在他的潜意识里,陈泽野那样的人应该是意气风发的。可实际上,从来没有人这样形容过他。 “阿野。”他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委婉, “那场意外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从始至终都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自己呢?" "成定局的事情我们无法改变,可你的未来还那么远,人总得活下去。""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陈泽野还是不说话,手里的酒杯马上见底,仅存的一点清冽铸成明镜,无声中收纳他起伏的情绪。 “到底听没听见我的话。”江驰逸和他轻轻碰杯,玻璃撞出几声清脆,飘远的思绪终于被拉回。 陈泽野眸光更暗,低浓度的威士忌一饮而尽,镜面破碎,他有些自嘲地开口: "不配。" 江驰逸知道他在回答之前那个问题。 ——你觉得我配吗。——不配。 心底没由得 反上一股恼气,江驰逸眉头皱起: “什么配不配的,喜欢就追啊。”“陈泽野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怂了。” 陈泽野歪了下头,没情绪地扫他一眼: “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江驰逸恨不得敲开他脑袋看看里面在想什么, "你敢说你一点都不喜欢?" 陈泽野没再倒酒,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敲出一根咬在嘴里,混沌的烟雾模糊掉他的面孔。就这样沉默了好久。 江驰逸被他这不冷不热的态度气得够呛,但还是决定换一个说法: “没人比我更清楚你到底是什么样,真的,阿野,你别把自己想的太差。" “我知道你这些年过的没劲,要是能多个人陪着,没什么不好的,起码有个盼头,日子也没那么难熬。"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这话耳熟,恍惚间又把他带回那个雨夜里。昏暗狭窄的巷口处,周遭朦胧灰白,鼻间有淡淡发丝香气,女孩子踮着脚,为他撑起一把伞。 他说这样会让她自己淋湿。 她却执拗地答: “总比你一个人淋雨好。”灰白烟絮落下,余烬灼伤眼底。 陈泽野不知从哪掏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放在面前的琉璃茶几: "给岑嘉的谢礼。" 江驰逸没碰,只是说: “你自己给。” 陈泽野从他的反应里看出破绽,倏得一笑,挑眉揶揄: “真让我说中了啊。”“吵架了?” “和她有什么好吵的。”江驰逸轻哼一声, “我有那么无聊?”陈泽野扯唇: "你继续嘴硬。" “行了。”他意兴阑珊地起身, “我回去了。”“不是这才几点。”江驰逸伸手要拦他, "酒还没喝完呢。" 陈泽野脚步丝毫没停,声音被周遭淹得很低,但江驰逸还是听见了—— “不行。”"留她一个人总归不太放心。" ★ 那晚作业很早就被写完,四肢因为久坐变得有些僵硬,握着笔的手停顿,祁安起身在卧室里活动了两圈。 书桌的边角上放着几盒白桃牛奶,是刚刚分别时陈泽野塞给 她的,借口又换了新的一个。他说超市打折,为了凑数随手买了许多,放在家里也是浪费着没人喝。 撕开吸管外的塑料膜,两腮微微鼓起,唇齿间满是白桃的香甜气。 但祁安却总是不自觉想起他今晚说的那些话。…也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纸盒被捏到变形,语文试卷上的材料成了消遣时间的绝配,来来回回翻看数次,但大多只是走马观花地看,细问里头的究竟,她答不上来。 好几次都想拿起手机给他发个消息。 等到真的打开了聊天框,指腹悬在键盘上,一下子又变得语塞。 这种犹豫不决让她没由得心烦,干脆抱了衣服去洗漱,温热的水从头淋下来浇个痛快,大脑也跟着清空。 散着半干的长发回到卧室,手机屏幕亮起,上头躺着一条转账消息。 钱舒荣迟了半个月,终于给她打了生活费。只不过比之前说好的足足少了一半。 没有过多的解释,聊天框里孤零零一串数字。 嘴唇不太明显地往里抿了下,祁安低头打字: 【妈妈,这个月的钱…】 这种话实在不大好说出口,即便她们之间血脉相连,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 记得上小学的时候,学校门口是杂货一条街,在各种琳琅满目的小玩意中间,夹着几个卖花鸟鱼虫的小摊。 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偶尔会过去转转,最常看的是小金鱼和小乌龟。 红色小鱼困在玻璃缸里,见人过来,便拼命转圈浮在水面上,浑圆的嘴一开一合,争着讨食。 摊主施舍般地洒下一把鱼饵,它们便游得更卖力。 那个时候她还小,不懂那么多事理。 长大后回想起来,才发觉那个样子真的很难看。 现在她就是那只讨食的鱼。不是谁都有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那份骨气。 于是聊天框里又弹出一句: 【能不能再给我多转一点?】 本以为她会和先前一样不理会自己,所以电话弹出来的时候她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祁安深吸一口气,接通。 “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横冲直撞的一句,和心里预演过的反应基本没差。 "妈妈 。"唇齿相磕,祁安温声把之前没来得及说的话都解释清楚, "你之前应该是被黑心中介骗了,那个房子的租期已经到了,我搬出来在外面重新租了一个,房租什么的都要自己付…" “我看你就是嫌之前那个房子不好!”钱舒荣打断她, "从小就不是个省心的,被你爸惯的一身毛病,当初我就不应该生你!" “上辈子真是欠了你们祁家的。”她嘟嚷着抱怨, “我没有多余的钱让你挥霍,钱都给你那个弟办葬礼用完了,你找他去要啊。" "妈!”琥珀色杏眼浑然撑圆,祁安难以置信地开口发问, “你在说什么!" “我说错了么,你们姐弟俩都是个拖累。”钱舒荣冷笑, “现在你就能背着我偷偷在外面换了房子,以后指不定会干出什么,既然你这么有本事,就自己解决房租。" 那通电话最后是无疾而终。 房间重归安静,可钱舒荣说出的每个字都像利刃一般剜在她身上。 手机从掌心滑落砸在桌面,呼吸变得急促,祁安痛苦地阖上眼,羽翼般的长睫止不住地颤。无论什么责骂她都能接受,但她为什么要带上弟弟一起。 虚化的人影晃动,她缓缓低下头,整张脸埋进臂弯。周遭的空气仿佛被抽干,胸腔起伏得艰难。 那些被深埋在脑海里的过往不受控制开始重演。 祁浩轩比她小三岁,如果意外没发生,今年应该在读初中,他会是老师口中的模范标兵,名字总是占据成绩单之首。 和其他同龄的男孩子不同,课后他不会惦记着游戏和篮球,而是第一时间跑回家,笑着叫上一声姐,然后懂事地钻到厨房里帮忙打下手。 他从来不会仗着自己年纪小,就任性无赖地胡闹,反而像个小大人一样,处处照顾她。 在她深夜高烧的时候,他会捧着药和热水到她房间,皱着眉头问姐姐难不难受。他把零用钱悄悄攒下来,全部塞到祁安的书包里,说姐姐上学很累,拿钱多买点零食。 他个子小小的,却总挡在她面前,他说姐姐我想快些长大,要赚好多钱给你花。 他还做过很多很多。 可命运总是无情嘲弄,眨眼间,两年时间已过。 >那一夜,祁安破天荒地做了场噩梦。 深夜的抢救室空荡冰凉,鼻腔里充斥的消毒水气味刺人,印在眼底的红光迟迟没有熄灭。 女孩穿着单薄的白色T恤,衣襟下摆上的血渍已经干透,暗红色痕迹像狰狞生长的荆棘,豆大的眼泪难以抑制滚落下去,散落的碎发浸湿贴在两颊。 医生善意的催促萦绕在耳边,她握着厚厚一沓缴费单,打不通的电话一遍接着一遍。她跪在地上求他们帮帮自己,最后也只换来了一句满是遗憾的"抱歉,我们已经尽力。" 嘀—— 凌晨三点,祁安从梦中惊醒。 手边的兔子夜灯此时派上了用场,拨动开关,柔和的光线并不刺眼。 祁安木讷地坐在床上,虚焦的往事渐渐消散,抬手碰了碰脸颊,竟摸到两行泪痕。纸抽就在身侧,祁安没动,手指掠过,找到了放在旁边的那个针织钥匙扣。粗糙笨拙的针脚硫在掌心,思绪刚要飘远,却又被一声震动拉回。手机屏幕亮起,有新消息进入。她侧过身拿起,看清备注后,有些诧异。 【Abyss:睡不着吗?】 都这个时间了. 他怎么发消息过来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复,那人却没给她选择的机会,铃声响起,他打了语音电话过来。 祁安先是吓了一跳,然后不知怎么,手指比大脑先一步按下接听。 手机被贴到耳侧,听筒里面很静,静到他淡淡的呼吸声仿佛打在耳畔,热气若有若无地拂过,一起一伏间格外明显。 手指不自觉缠上被角,大概是刚刚没有睡好,祁安的声音很小,带着几分惺忪: “陈泽野?” “嗯。”他的嗓音明显比平时低,和微弱的电流声混杂在一起,又变成了有些含糊的哑, “睡不着吗?" 祁安把身子坐直了一点,垂顺的长发散落在两颊,她动了动嘴唇,刚想开口,却在那头捕捉到什么细小的声音。 好像是风吹过铁门的声音… 不可思议的想法划过心头,心跳猛然加快,祁安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凉气沿着小腿向上,她一把拽开窗帘,更多月光便倾泻进来。 /> 陈泽野还是那件黑色T恤,身影被门灯拉得很长,昏暗的光晕模糊掉他的面孔,轮廓却越发凌厉。 指尖还夹着半根未燃尽的烟,猩红的火光在黑夜中有些刺眼。 也许是听见了她这头的动静,又或者解释为心有灵犀,下一秒,他仰起头,被风吹散的黑发下露出如海一般深邃的眼眸。 嗓子好像被什么东西糊住,祁安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磕磕绊绊好半天,才问出一句: “你怎么在外面?" 视线隔空相连,陈泽野看着她的眼睛,声线被风滤得不太清晰: "刚好路过。"“看见你灯还没有关。” "外头冷吗?" “是睡不着吗?”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陈泽野给出了第一个答案: "还好,不是很冷。""祁安。"他语气停顿,却又更坚定, "回答我,是睡不着吗?" “嗯…"手指轻轻蹭在窗边,刚才做了那样的梦,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非常混沌,祁安喃喃, “是有一点。" "怎么了?" "没怎么。 陈泽野忽然停顿了下,眸光微动,好像思考了很久,才终于开口。"那需要我陪你说会儿话吗?" 第19章 通话 风声停了。 彼此缠绕的呼吸声更重。 "怎么不说话了?" 睡得凌乱的长发半挡住眼睛,祁安用手尽数拢到耳后,视线里那个站在楼下的人还仰着头,似乎是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有些累,她看见他抬手随意捏了捏后颈。 夜深人静的时候脑子容易犯笨,反应也没那么快。 又过了几晌。 "说什么啊…" 她本来是想在心里嘀咕,一不留神却变成了对着听筒倾诉。 话音落,她又猛的反应过来,刚才他只是问需不需要陪她说会话,而现在她却越过答案,直接跳到了下一关卡。 对面似乎也发现了这点,耳边传来很轻一声笑,他反过来问她: “你想说点什么。”“都听你的。” 两句话把人弄得无端脸热,祁安觉得他每次都是这样,明明是先挑起话题的那个,却总能用看似顺从的方法完成身份对调,在不知不觉中把话茬回丢给她。 可她真的不擅长这个。 指腹不太明显地蹭在床边,祁安唇瓣微嚅,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最后还是陈泽野帮她化解了这份尴尬。"这样吧,你先答应我一个要求。" 心脏倏的一紧: "什么?" “回床上待着。”他命令人的口吻并不强势,字音咬得很松, "地上冷。" 祁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指节处擦过一阵凉意,低下眼才发现,玻璃窗底部已经镀了薄薄一层白雾,被先前散落的发尾擦出一副潦草的意象风景图。 记得几天前的天气预报说过,近日黎北晚间会有大幅度的降温。 视线重新回到下面,他皮肤本身就白,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释然,此时更是多沾染了几分冷意。 真的很冷吗? 突然很想开窗试试温度,但自己还在他目光当中,这种无厘头的动作不能露。 抿抿唇,她学着陈泽野刚才的语调: “那你也答应我一个。” "成。"第一次听见她提要求,陈泽野觉得新鲜,又变回那种懒懒散散的模样, " 说吧。" "你也回去,外头冷。"他没什么语调地接话: "不冷,不回。" “那…"祁安莫名和他较起劲来,顿了下, “那我也不冷。” 陈泽野眉骨微动,抬头。 隔着空气和两层玻璃,小姑娘举着手机趴在窗边,那双琥珀色眸子撞进眼底。之前非要给他撑伞的那股倔强劲儿又冒出来了。 这次不像兔子了。 像只要炸毛的猫咪。 “祁安。”他开口叫她的名字。 低沉的声线顺着听筒传递,陈泽野把手中的烟掐灭,上前更靠近了一点,薄唇勾起,他意有所指: “你从哪学来的这套。” “什么?” 祁安没太听懂他的意思,先是一愣,睫毛眨得有些频繁,静了三四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那句话… 好像是在撒娇。 耳根倏得变烫,喉咙发干,连带着身上其他地方也跟着灼烧。手背贴上脸颊降温,长睫垂下,她咕哝一句。"我才没有…" "嗯。”那人不紧不慢道, “你说没有就没有。" 祁安: "……" 这人又在使坏。 陈泽野瞧着楼上人的反应,笑意更深,胸腔里传出轻微笑声,经过滤后敲在祁安耳膜上。羽毛般拂得很痒。到最后,两人各退一步。 两条长腿活动了下,陈泽野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目光时不时回投,像是在检查她有没有信守诺言。祁安当然能读懂他眼神里面的意思,转身乖乖上了床。 床铺下陷,祁安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听筒因为她的动作压得更近了一点,声音也更加清晰。房门的开合声,钥匙的碰撞声,细微的脚步声。还有他的呼吸声。 心跳的速度有些快,手指在被角上扯了扯。 陈泽野又换了一个新的话题: “晚饭那会儿,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她演技实在不高明,那句敷衍的回答自然逃不过他眼睛。 /> 陈泽野那边安静了半晌,祁安以为是又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刚想说些什么,听见他开口: “就这个?" "嗯…" "确实是有点儿。" 明明是她纠结了一晚上的问题,现在真听见了答案,她却不知该怎么回应。 “不过现在好多了。”陈泽野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可乐汽水糖,撕开包装丢进嘴里,熟悉的味道蔓延在口腔,他含糊道, "不用在意。" 话题就此中止,气氛好像也被压低。 祁安又翻了个身,莫名觉得不应该继续下去,便随口扯了个谎: “我有点困了。” “之前不是还说睡不着吗?”陈泽野故意逗她, "这会儿又困了?" "还没问你呢,为什么睡不着?""做噩梦了?" 祁安下意识想点头,又反应过来他看不见自己的动作,小声说了句是。 "梦都是假的。”喉结滑动,陈泽野笑她, “有什么好怕的?" 祁安抿了下嘴唇,没有接话。 因为那个梦不是假的。 全都是真的。 之前发生的事情不受控制地再次想起,她一时有些愣神。墙上的分针走过半格,听筒里传来很轻一声叹息。陈泽野似乎有些无奈,声音也变得比之前低: “真有那么可怕吗?” “不是…”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陈泽野出声打断她—— “胆小鬼。” "别怕。" ★ 那天深夜,外头下了一场急雨,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可祁安睡得安稳,没被吵醒,也没再做噩梦。 早上七点半,她准时睁开眼睛。 窗帘紧闭,房间里昏暗一片,祁安窝在被子里翻身,摸到枕头旁边的手机。 屏幕亮起,强光让她不适应地眯了下眼,看清楚屏幕上的内容后,嗖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思绪也跟着清醒。 > 代表通话时长的数字不断增长跳动,后边的秒数从38变成39。 她真的没有看错。 陈泽野一夜都没有挂电话。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这头的细微动静,听筒里冷不丁冒出一道声音。 “醒了? 大概是清晨不够清醒,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任何一刻都要哑,带着浅浅的鼻音,像是混了被摩擦过后的颗粒。 祁安有一瞬间的呆滞,拿起电话贴到耳边: "..嗯。"“醒了。” 他似乎是笑了下,语气懒散轻松: “睡得还行?” “挺好的。"牙齿不小心咬到唇肉上,祁安看了下时间,不知道在别扭什么,撂下一句, “我先去洗漱了。" 也不等他回答,电话匆匆挂断。 聊天框里弹出一条新的提醒。 【通话时长:338:52】 换好衣服下床,祁安站在洗手台前刷牙,白色泡沫沾在唇边的皮肤上,她没擦,心思非常不集中。 昨天晚上,陈泽野以为她被噩梦吓得睡不着,让她把电话放在枕边放心睡,他隔着听筒陪她。 祁安第一反应便是拒绝,觉得这样对他实在是一种打扰,毕竟她睡眠质量常年不好,之前在临舟的时候,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也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她早就习惯了。 但陈泽野不答应,说等到她睡着后,他就会把电话挂断。谁知道… 洗漱完毕,祁安低头咬着皮筋,柔顺的长发被拢成马尾,露出的肩颈修长而漂亮。 整理好东西后,下楼出门。 陈泽野几乎分秒不差地从另一旁出来,黑色T恤衬得身形修长利落,似乎是刚刚洗过澡,短发还没有干透,垂在额前没那么凌乱。 他几步走过来,自然而然从她手里拿走书包,又见她一副呆愣的模样,挑了下眉,觉得有些好笑:"不上学了?" 祁安啊了声,跟上他的脚步。 两人一起去了附近那家早餐店,红豆粥不巧售空,祁安要了一个生煎包。陈泽野站在身后瞥了她一眼: "这么点能吃饱?"  4;能的。" 她饭量一直不大。 陈泽野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一般,又往她手里塞了一盒牛奶和一个茶叶蛋。 "能吃饱才怪。”他显然不信她的话,哼笑一声, “跟只猫似的。" 温热顺着手心蔓延,祁安垂了垂眼,没说更多。 下过雨的街道弥散着淡淡湿气,水珠顺着未凋零的叶片滑落,溅在地上无声。商贩推着小车在远处叫卖,太阳从地平线升起,烟火气正浓。 柏油路上的水洼倒映着两个身影。 祁安今天刻意放慢了脚步,和陈泽野几乎并肩。 牛奶吸管被咬得有些扁,衣领猝不及防被人拎了下,热气拂过耳廓,陈泽野提醒她好好看路。 祁安闷闷地哦了声,脑袋里却还在想昨晚那通电话。 “陈泽野。”捏着纸盒的手无端紧了下,祁安侧头看他, "昨晚你怎么没挂电话。" 注意到他眼下的黑眼圈有些重,模样也比平时倦,呼吸停了下,她没什么底气地说: “你不会一晚上没睡吧……" “想什么呢。”陈泽野抬手在后颈上捏了捏,漫不经心地解释, "没来得及挂断就先睡着了。" 祁安缓缓呼出一口气。 那就好。 陈泽野单手抄兜,目光不知道放在哪里,仍然是那副不上心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像是在随口打趣:“真以为我神仙是吧?谁能遭得住一夜不睡?” 祁安没说话,只是盯着地上的虚影。 方才的不正经悉数从脸上敛去,陈泽野垂下眼,第一次发觉自己挺没出息的。 昨晚他真的整夜都没合眼。 怕她被什么糟糕的梦再吓醒,他对着手机整整守了一夜,连澡都没顾得上洗,一直等到今早她醒过来,他才去浴室随便冲了下。 好在没听见她惊慌的呓语,耳侧只有女孩平稳而安静的呼吸声。 没过多久就到了国庆假,只不过今年假期格外短,为了赶教学进度,前前后后只放三天。 各科老师卯足了劲留作业,数不清的试卷习题往下发,教室里抱怨声接连不断。 “我靠 。”李智辰抱着篮球满头大汗地进了教室,看见自己桌面上乌七八糟一片,忍不住爆粗口, "怎么这么他妈多作业。" "本来假期少了一半就够烦,现在更不想活了。" “先别急。”钟思琦神情已经麻木,又往他桌上扔了两沓纸, "等作业都发完你再死。" 李智辰: "……" 篮球被扔到角落,李智辰认命般地回到座位,整理的时候嘴皮子没停: "这物理卷怎么和化学卷 长得一样。" "语文卷一共发了几张啊。""这他妈到底哪张和哪张是同一套的!" 心烦意乱之时,余光不经意瞥到后排的位置。 陈泽野正趴在桌上补觉,这并不稀奇,稀奇的是,相比于他们的混乱,他桌子上格外岁月静好。试卷就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桌角。 他又回头看了下身前的混乱,不过三秒,立马做出一个决定。冒着被打的风险,他有点狗腿地凑到陈泽野身旁,伸手把人拍醒: "野哥!" 陈泽野缓了几秒,睁眼的刹那眉宇间戾气很重,漆黑的瞳孔里露出几分烦躁,不耐烦地骂了句:“你抽什么风。” 李智辰嘿嘿笑: “野哥,能不能和我换个作业。” 他心里算盘打得好,想着反正陈泽野从来都不做作业,再整齐的试卷,到他这也会被当作废纸扔掉。不如让他近水楼台先得月。 陈泽野身子坐直了一点,拧着眉头: "什么作业?" 李智辰指了下桌角那摞: "就刚发的。" “话说。”他默认陈泽野不会和他计较这些,伸手就要去拿, "你刚刚不是一直在睡觉,哪个好心人帮你整理的试卷啊。" 陈泽野偏着头,目光一直凝在那处。试卷规规矩矩地被叠好,不同科目还贴心做了分类。 像是意识到什么,陈泽野向前看去,女孩正低头写着作业,马尾绑得有些松,几缕碎发散下来落在后颈上,衬得皮肤一片瓷釉般的莹白。 只是耳后那一小块皮肤,有些不明显 的红。 喉间忽得溢出一声笑,陈泽野从李智辰手里抽回试卷,后背往椅子上重重一靠,两条腿大刺刺地伸着。 他斜斜乜了李智辰一眼,吊儿郎当道: “我什么时候答应和你换了。” 李智辰: "?" "不是。"这个落空的姿势有些尴尬,李智辰往后退了点,疑惑地看着他, “你留这卷子有什么用,你又不写。" “不写怎么了。”陈泽野眉梢微扬,看着心情颇好,不急不缓地撂话,尾音上扬。 “爷留着珍藏。” 第20章 值日 那摞试卷最后还是进了陈泽野书包。李智辰被他搞得满头雾水,苦着一张脸回去自己整理。 教室里正喧闹,但两个人的对话还是一字不落地进了祁安耳朵里,听见“珍藏”两个字后,笔尖不受控制顿了下,作业本上泅下小小一个黑点。 最后一节自习结束,放学铃声响彻校园。 钟思琦是这周的值日生,但她今晚有个课外辅导班要上,怕赶过去来不及,便问祁安能不能帮忙替一下。 祁安把课本放进书包,回答: “可以呀。” “谢谢安安!”钟思琦胳膊环在她脖子上搂了下,又往她手里塞了两块奶糖,"假期快乐。" "你快去吧。"祁安朝她笑,唇边两个梨涡很浅,"这边交给我。" 教室里的人群很快走空,祁安拆了一颗糖丢进嘴里,所有情绪全部融化在甜甜的橘子香里。 其他几个值日生已经开始打扫,视线四周看了下,她准备先把后面的垃圾桶换掉。各种零食包装被塞得胡乱,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清理好。 提着垃圾袋从后门出去,还没来得及走,视线里出现一双白色球鞋,再向上是熟悉的黑色T恤衣角,利落瘦削的手臂上攀着一截罂粟纹身,冷冽的皂角香融进空气。 祁安仰头,眼神很呆愣:“你怎么还没走?” 陈泽野伸手要去接她手里的东西,祁安手往后躲了下: "“这个不重。""而且有点脏。" 但他没管,继续自己的动作,指节不小心擦过她手背,温热感转瞬即离,剩下挥之不去的痒意。头顶蓦地传来一道声音,含糊不清地有些低: “礼尚往来一下。” “嗯?”祁安皱眉,眼神疑惑,没搞懂他的意思, "什么礼尚往来?" 陈泽野不回答,就那么垂眼静静看着她,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落出淡淡一层阴影。 这里光线不好,五官就没那么凌厉,但轮廓线条却不容忽视,呼吸起伏也很明显,埋在皮肤下面的血管随着心跳一起共鸣。 br /> 眨眼的速度不自觉加快,喉咙也跟着发干,她不怎么自然地吞咽了下,温声解释: “我就是顺手帮你弄了下。" 头顶传来很轻一声笑,陈泽野把垃圾袋拿得远了些,语气不紧不慢显得格外吊儿郎当: “我这不也就顺手帮个忙。" 话虽这么说,可后来的值日工作,全部是陈泽野在帮她做。 教室里还有其他同学在,虽然没人说什么,但八卦还是像是种子般破土而出,好奇的目光藏都藏不住,来来回回徘徊在他们两人之间。 祁安面子薄,经不住这样的眼神,从耳后到脸颊隐隐约约开始烧。 第四次被偷看的时候,她终于坐不住了,起身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前面的黑板剩一半没擦完,残留的三角函数和方程式静静躺在上面。她拿起板擦过去,只可惜身高是硬伤,尽最大努力踮脚,最上面那排字母还是有点够不到。 那一刻,她在心里默念,要是能再长高五厘米该多好。 发散的思绪未完全收回,侧后方忽得覆下一道阴影,一瞬间坠入雪松气味的密网,衣服布料摩擦纠连,不属于她的体温顺着手臂熨烫缠绕。 “还是我来吧。” 很简单的一句话,他语气也没什么起伏,但祁安心脏却无端收紧,又猛然释放,好像被抛上天空做了一次自由落体运动。 见她呆愣不动,陈泽野干脆推着肩膀让她等在一旁。暮色里的丁达尔效应尘埃飞扬,又怕粉笔灰呛到她,索性直接把人摁回到位置上。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身旁的窗户没有关严,晚风断断续续地吹,落在耳侧的发丝拂过脸颊,像麦穗也像猫尾。 翻动的书页哗哗作响,对面小超市门口的广播开始放上个世纪的粤语歌,祁安偏头望向窗外,傍晚时分晚霞正浓,大半个天空都氲上一层橘红色,光晕透过玻璃窗渲染白墙,让人不受控制想起盛夏藏在冰箱里的橘子汽水。 目光平移回转,少年姿态懒散地站在讲台前,黑板擦被握在骨节分明的手里面,让人头疼的数学公式几下被消灭,衣袖随着抬臂动作滑落,露出的小臂线条流畅,青筋脉络也更鲜活。 日历撕开新的一页,时间迈进十月,夏天已过。但晚霞 、少年和橘子汽水永远是青春的主打色。 大 假期的前两天,黎北一直浸在蒙蒙细雨里面。阴云像是散不完的浓墨,半遮半掩地挡住天,落叶被风吹散,枯败树枝上偶尔有麻雀飞落。 下午三点,连绵雨停。 天气预报说晚上还会有中到大雨,祁安出门前把伞塞进了包里。 生活费凭空减少一半,她在学校对面的奶茶店找了份兼职,今天下午刚好轮到她的班。 刚下过雨的街道泛着湿气,空气里混杂着淡淡的泥土气息,路边的水洼凹凸不平,像是被人打碎散落的明镜。 拐过最后一条小巷,褪色的招牌撞入眼帘,玻璃门上贴着花花绿绿的广告。 祁安推门进去,带着围裙的女人正在吧台里打扫卫生。 听见外头的动静回头,沈静站起身整理了下衣摆,弯着唇角朝她笑: “安安来了。”"外面还在下雨吗?" 祁安把包放下,摇头: “已经停了。” 手里的活弄完,沈静透过窗户往外看了下,天色还阴沉着,房檐处蓄的雨滴滴答答往下落,连成 一条不太规整的线。 地面上只剩下被打湿的白桦叶,远处偶尔有走动的人影。 "这鬼天气…”她随口抱怨,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放晴。" "好像要等到下周末…"尾音未落,祁安打了个喷嚏。 沈静回头,手指捻过她身上那件薄薄的外套,不禁皱眉: “你怎么穿得这么少?” “也不怕被冻感冒。”祁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出门之前忘记换衣服了。” 沈静把她当自己妹妹看,语气有些无奈: "前台里有件我的厚毛衣,要是冷了你就先穿那个。" 祁安很乖地笑: “还好,不冷。” 沈静本来还想和她闲聊几句,放在一旁的手机突兀响起,看清上面的备注后一刻不耽误地连忙接通。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听不太清,只知道沈静脸色变得难看,焦急地说自己马上就过去。 "安安。"挂断电话,她偏过头, "聪聪在学校闯 了祸,我得马上过去一趟。"聪聪是沈静儿子,还在读小学。 祁安点点头: “静姐你去吧,记得带伞。” "好。”沈静把身上的围裙换下,出门前不太放心地嘱咐, “要是七点我还没回来,你就先下班吧,太晚了一个人也不安全。" "知道了。" 外面隐隐约约又飘起了小雨,街上来往行人更少,店里生意也不会好。祁安把墙角的货物整理好,见时间还早,摊开书本在角落里面复习功课。五点二十的时候,外边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今天做题手感很好,祁安多刷了两套试卷,停笔的时候手机忽然亮了下,是钟思琦发来的消息。 向上滑动解锁,她点开聊天框,淡淡的荧光蒙在眼底。 【钟思琦:安安,能不能把物理作业发我一份啊,忘记带回来了qaq】【钟思琦:如果是有答案的那就更好了!】 祁安回了个好,在书包里翻找了下,给她拍了两张照。 【钟思琦:呜呜爱你。】 【钟思琦:回去请你吃饭!顺带谢谢你那天帮我值日!】目光一直停在最后两个字上,某些场景在眼前自动重演。过了五分钟,她才挑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包发过去。屏幕刺得眼睛发酸,祁安放下手机,撑着下巴看向窗外。 周围几家店都已经关了,只有旁边的一家小网吧还开着,暖黄色的光铺满街道,隐约能看见带着耳机的男生对着键盘猛敲。 她从没去过网吧,好奇地盯着那里看了会儿,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窗前好像晃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想凑过去看清楚,门口风铃忽然响起,玻璃门被推开,冷风钻着空子涌进来。 穿着长裙的女孩声音很甜: “麻烦给我一杯杨枝甘露。” 祁安回神: "好的。" 店内空荡没有其他人,除去机器轻微的运作声,女孩打电话的声音就格外清晰。 压低的声线里混着几分难以抑制的激动: “我和你讲,刚才遇见了一个帅哥!特别特别帅!那张脸看了就让人想犯罪!”"就在我家附近的奶茶店门口,估计不是我们学校的,之前从来没见过。""难道说是一中的?" />嘶—— 握在杯壁上的手指蓦地抖了下,勺子里的原料洒出去一半。 湿意沾染皮肤,祁安猛然回过神来,弯腰将地上的污渍处理好,重新做了一杯奶茶送出去,附送一个标准的笑。 “一共十三块。” 沈静是晚上六点时候回来的。 外头的雨下得更大,雨丝密集难耐,她身上那件风衣不可避免地沾了好多雨,留下一道道深色的水迹 祁安给她倒了杯热水,又找出一条干净毛巾让她擦擦。 沈静疲夤地换下外套,靠在椅子上休息了会,问祁安有没有吃晚饭。祁安说自己不饿。 "不饿也得按时吃饭啊。"她从口袋摸出手机,叫了几个家常菜,让祁安一起吃完再走。 然而电话还没完全切断,玻璃门被人粗暴地拽开,狂风挟着雨一起冲进来,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跌跌撞撞跑进来,嘴里喊着沈静的名字。 沈静看清来人后有些懵,站起身: “你怎么过来了。” 男人满脸不讲理的样,目标明确地过来,一把扯上她手腕: "老子要钱。" “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好不好。”沈静用力想要挣脱,但只是徒劳, "而且现在我这也没钱给你。" 不知是哪个字戳到了他的痛处,男人忽然脸色大变,伸手扯上沈静的头发,用力往桌角的方向磕。 祁安被吓得不轻,一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第一反应是想要报警,但手机不偏不倚被落在吧台那边的位置。 脚步已经放得很轻,可刚迈出去两步,男人像是察觉到她的意图,顺手拿起旁边的一个玻璃花瓶,不分青红皂白朝她这个方向砸过来。 他力气极大,花瓶击中小腿,袭来的钝痛让她脱力般向前跌去,膝盖磕到地上,更剧烈的疼痛从骨头里散发。 顷刻间眩晕袭来,额角渗出一层冷汗。 男人还在对沈静打骂,耳边都是不堪的脏话,她顾不上太多,咬牙撑着地面就要站起来。 就在这时。带着体温的外套从天而降,温暖干燥的掌心覆上她纤细的手腕。 “别过去。”低沉的声线从头顶响起,像是给她打了一味镇定剂。 >祁安脸色灰白地回过头,发顶蹭在陈泽野胸口,琥珀色的眼眸湿润,她下意识攥紧他的衣摆求救: "陈泽野,你快帮帮静姐…" 陈泽野把披在她身上的外套向上拉了拉,看着她的眼嘱咐: “都交给我。”"你别乱动。" 店里的灯被男人砸坏好几盏,电流不稳,光线也忽明忽暗。陈泽野几步走上前,双手抓着男人肩膀,用力向后一掀,砰一声闷响,男人重重摔倒在地上。 骨头错位的声音和咒骂声一起传来。 他半弯着腰揪住男人的衣领,把人死死按着,下颌收紧,额角青筋暴起,身上的气压低得可怕。漆黑眼眸里是难以掩盖的厌恶和戾气,陈泽野咬着牙一字一句: "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真有能耐就朝着我来。” 第21章 漩涡 男人没几下就被撂倒在地上。 侧脸被压得变形,腮帮绷紧,他咬牙切齿地瞪着陈泽野,咒骂声没停: “哪来的小兔崽子!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是吧!" "老子教育自己女人,关你什么事啊!" 陈泽野冷睨他一眼,瞳孔里阴翳丝毫不减,额头上青筋微凸,唇角弧度绷得很直。他在腹部上又踹了脚,一字一句: "合着欺负女人你还觉得很光荣是吧?" 懒得多废话,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准备报警。沈静却几步走过来,拦着不让。 她额头有很大一块淤青,头发被揪扯得不像样,大概是陈泽野身上的气场太强,她说话时明显没什么底气: “别报警…” "他只是喝多了…" "听见没!"男人恶狠狠地往旁边啐了一口,身上横肉颤动,"赶紧他妈把老子松了!"“沈静你现在是越来越出息了啊!”浑浊的眼球眦裂可怖, "这日子我看你是不想继续过了。" 沈静咳了两下,胸腔剧烈起伏,是用祈求的口吻: "让他走吧…" 陈泽野掀起眼,眉头紧皱,眼尾向后收拢,漆黑的睫毛把情绪压低,像是无底的漩涡。他对陌生人可没那么多耐心。 “你们之间的恩怨我没兴趣管。"喉间溢出一声冷嗤,他淡淡回应, "但我的人被他弄伤了,总该有个交代。"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我的人”三个字音被咬得格外重。心脏重重跳了下,祁安不受控制去看他。 “要么报警。”语气短暂停顿,陈泽野脚下的力气加重,垂眼看向地上的人,仿佛在看什么死物, “要么——” “信不信老子弄死他。” n 警笛声由远及近,蓝红交替的灯光撕裂夜的静谧。 沈静和祁安身上的伤口无法抵赖,店铺门口的监控也拍下了部分经过,所有证据加起来铁证如山。 但事情却比想象当中还要复杂一点。 掀开衣袖,沈静身上青紫一片,原本细腻的皮肤上遍布触目惊心的疤。王鹏海多次对她实施家暴。 沈静家庭条件不好,高中没读完就辍学出门打工,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王鹏海。 那年她不过二十出头,未完全看清世事嫌恶,不巧又碰上母亲重病,最危难的时候,是王鹏海伸出援手,帮她交了手术费,一直陪在身旁。 一来二去,两人确定了关系。 可美好往往短暂,幻影容易破灭,婚后王鹏海才展现出自己的另一面。 他痴迷于赌博酗酒,脾气阴晴不定,每每在外头遇见不顺心的事,回家便会对沈静出手打骂。最严重的那次,沈静左手手臂骨折,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才好。 那时候她是真的想过离婚,一气之下收拾行李回了家,可母亲却嫌她太任性,连家门都没让她进。 母亲思想传统又保守,她苦口婆心地说夫妻之间哪有不吵架的,又说王鹏海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 她还说让她多替聪聪考虑一下,如果离了婚,一个人能不能把他拉扯大。 是啊,他们还有一个孩子。 他不过才五岁,每次听见外面的打骂声,都会哭着跑出来抱住她,反复说着爸爸妈妈别再吵了。沈静从小就在单亲家庭中长大,她知道有多难,也知道周围的人会怎么讲闲话。 她不想让聪聪重复这种命运。 母爱实在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情。这种爱在无形中给她拷上一把枷锁,圈出一座牢笼,让她一次又一次心软下去。 沈静安慰自己,就当是为了孩子,忍一忍没什么大不了的。包括这一次,如果不是陈泽野坚持,她还会和继续默不作声地忍下去。 故事并不长,但后劲足够大,在场的人全部坠入沉默,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实习警察听得揪心,一边在心中暗骂一边递过来几张纸,让她把眼泪擦一擦。 但陈泽野的情绪却非常不对。 他脸色阴沉地站在角落,狭长眼眸深邃利落,冷着声音打破缄默:"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孩子好,可是你真的有站在他的角度上考虑过吗?" “你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些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心理阴影,长时间处于这样的环境,只会让他变得没有安全感,让他对周围的一切越来越失望。"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沈静明显愣了下。她眼眶通红,眼泪还在往外 掉,磕磕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我、我…" “陈泽野。”祁安就站在他身旁的位置,被他的反应搞得也是一怔。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情绪这么激动. 嘴唇往内抿,她小幅度地扯了扯他衣摆,声音很温和: “你先别说了。” 沈静现在的状态太差。而且他自己似乎也不是很好。 但陈泽野却什么都听不见,时空漩涡回溯,他好像又被隔绝回那个噩梦般的世界。 某些画面在眼前渐渐重演,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收紧,眼神中冷冽消散,暗色难褪,到最后他喉结滚动,声音很低地说了句: "他还会因为没能保护好你而自责…" 长睫闺落,他转身往外走,谁都没再多看一眼。攥着衣角的手被迫滑落,那个瘦削利落的身影消失一点点消失在视线尽头。 祁安下意识想追出去,但今晚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她一时半会没法走。 警察带着她和沈静分别做了份笔录,王鹏海被拘留。 临走的时候,女警又开导了沈静几句,说人渣就是人渣,不会悔改也不会醒悟,不要为了任何东西委屈自己,还是尽早离婚比较好。 沈静情绪已经平复了大半,点头说好,又连声和他们道谢。 从警局出来的时候,祁安没看见陈泽野的身影。 今晚发生的种种太折腾,沈静本想让祁安先回去,但她态度很执拗,说要陪着她一起回奶茶店,那头的狼藉还没处理完。 最后她们叫了辆出租车,两个人一起上了后座。 秋雨停停落落几次,夜色更浓,空气中弥散着蒙蒙一层水汽,只剩远处的霓虹灯光特别清晰。车窗敞开一半,晚风不留情面地涌进来,祁安头靠在座椅上,发丝胡乱往脸上拍。 她的目光一直凝在窗外。 小镇的雨夜安静萧条,氛围昏昏欲睡,街边偶尔有闪过的身影,但没有哪一个能和陈泽野的重叠。 他去哪了? 警局里爆发的小冲突被拉出来放慢重演,虽然还是没祥通他为什么那么激动,但直觉告诉祁安,他现在的状况应该很糟。 要不要发个消息问一下.. “安安。”思绪猛然被打断,沈静在她肩膀上拍了拍: “我们到了。” "啊。" 回神的前一秒,祁安将编辑好的消息点击发送。 ★ 店里损失不大,收拾起来却费劲,时针在不知不觉中爬过八点。狭小的吧台里,只有一盏台灯还能勉强工作,橙黄色的微光填满角落。祁安捏着沾满药膏的棉签,小心翼翼往沈静额头处的伤口涂点。"静姐,要是疼的话你就和我说。" 脸上的自责难以掩盖,欲言又止几次,沈静不好意思地开口: "对不起啊安安,今天…" 祁安知道她要说什么,抢先一步打断: "没事的静姐。""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道歉。" "怎么不是我的错。”她垂下眼,声音也有点颤, "说到底是怪我一直以来太心软,这次还把你们搅了进来。” “静姐。”祁安手上的动作顿了下, “这些都是小事。” 这会儿她们离得近,祁安才发现她脸上有很多陈旧的伤痕,被时间洗涤的不太明显,但还是让人觉得难过。 心口发闷,她又说: “我只是觉得,你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 沈静明白她的意思,从警局回来的路上她其实也想了很多。手指在外套上搓了搓,她答应下来: “我会好好考虑离婚的事。” “嗯。”祁安点点头, "日子是给自己过的。" “有时候觉得活得挺失败的。”肩膀下沉,沈静呼出一口气, "其实你那个朋友说的没错,我总觉得这样是为了聪聪好,但却从来没问过他是怎么想的…" "静姐。”这个话题过于沉重,祁安不想勾起她更多的伤心事, “先别想这么多了。"沈静笑了下: "好。" 安静片刻,沈静又想起来什么,重新挑起话题: “对了安安。”"今晚来的那个男生,是你男朋友吧。" 敏感词出现,祁安后背一僵,摇头否认: "不是的静姐。"“我们就是同学。” "只是同学吗?" “我以为他是你男朋友呢。”沈静明显有些意外, 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这几天我出去拿货的时候,总看见他在店门口的街道上徘徊,目光也若有若无地往店里面看。" “每次你夜班结束,他人就不见了,等你第二天来值班,他又会风雨无阻地出现。” “最开始我以为他是什么小混混,想提醒你留心一下,但今晚看他那么护着你,下意识以为你们在谈恋爱。" 一连串信息洪水般扑面而来,大脑里的接收程序迟钝缓慢,祁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压着棉签的手无端抖了下,眼睫微颤。 她想起傍晚窗外一闪而过的那个身影。 没有猜错。 真的是他。 ……所以说陈泽野一直都在跟着自己吗。 “之前是我错怪他了。”沈静有点尴尬, "你回去记得帮我和他说声谢谢,今天要不是他及时出现,事情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牙齿轻轻咬在下唇上,祁安压抑住自己急促的呼吸: "好。" 那晚她们聊了挺久,沈静知道她成绩好后非常羡慕也非常开心。 她拉着祁安的手嘱咐,说女孩子一定要多读点书,多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要像她一样,这辈子只能被困在这座小镇里。 她还问祁安以后想考哪个大学,想读什么专业。祁安想了会儿,摇摇头,很诚实地说: “还不知道。” 她没有说谎,从小到大她一直都很努力,总是占据成绩单的前几名。但好像也只是为了把成绩弄高一点,想给自己争一口气。未来到底要做什么,一直是让她迷茫的话题。 "倒也不用太着急。"沈静没经历过这些,但能理解,善解人意地摸了摸她的头, "你现在才高二,还有一年多的时间,慢慢想也来得及。" 祁安轻轻嗯了句。 从店里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九点,沈静还要回家照顾聪聪,没法送她回去,让她路上多加小心。 天空看不见半颗星星,外头温度骤降,冷意顺着衣领钻进身体。 祁安站在街边没走,路灯昏暗,她低头盯着自己被拉长的身影,脑子里却全是沈静和她说的那几句。 ——总看见他在店门口的街道上徘徊,目光也 若有若无地往店里面看。——每次你夜班结束,他人就不见了,等你第二天来值班,他又会风雨无阻地出现。 眼前浮现出一个虚幻的画面,手机屏幕重新亮起,视线凝在聊天框上,最后一条是她发的,还没收到回复。 只犹豫了三秒,再回神的时候,电话已经拨了过去。 指腹压在边侧,骨节因用力而泛起白色,祁安低着眉眼,拇指轻按食指关节上,冰冷的机械音回荡在耳畔。 不知过了多久。 "喂。" 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声线,只不过比平时更低更哑,穿透耳膜直达心底。 祁安动了动唇瓣,喉咙莫名发干,要说的话好像都被卡住,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收紧弯曲。"怎么不说话?"他沉着嗓音问,但语气没有不耐烦。 思绪还是很慢,旁边的路灯变得更暗,地上人影也淡,祁安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陈泽野。”“嗯。”他回答又发问, "怎么了?" 祁安无意识吞咽了下: “你去哪了?是回家了吗?” 脑袋像是被塞上一团乱麻,语无伦次地说不出话,祁安在心里嫌自己不争气,总是在关键时候犯 笨。 “我没什么事,就随便问一下。”声音越来越小,是准备逃离的表现,那我先…" “你先回头。”很突然的一句,时间就此静止。 攥着手机的指节更紧,一种强烈的感觉涌上心头,祁安缓缓转过身,听筒里的声音逐渐和耳边重叠在一起。 陈泽野倚着墙就在十几米之外的距离,修长骨感的指节夹着半根没燃尽的烟,猩红的火光明亮也刺眼,灰臼色的烟雾飞腾笼罩,他的面孔却无比清晰。 只不过他身上的气压还是很低,有股说不出的颓废。 祁安第一次见他这样。 陌生,却不让她生畏。 两道视线隔空相对,陈泽野将手中的烟掐掉,又等身上的味道散尽,才压着嗓音开口。 "不过来吗?" 祁安抬脚朝他身边走,晕沉的小巷只有他们彼此,但她眼前出现的却是另一种画面。不知道多少个夜,他如同现在这般 ,瘦削利落的身影融进黑夜,像无声的海,又像默然的山。 鼻间难以抑制地发酸,指尖深深陷进掌心里面,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苦冽的气息更加明 显。 祁安停在他面前,仰起头看他,眼眶在不知不觉中红了一圈。 “陈泽野。”她又叫他的名字。不给他回应的时间,她问得直接: "你是在等我吗?" 第22章 顾虑 这会儿他们靠得很近,半米不到的位置,祁安看见陈泽野的眸光很暗,和眼底的阴影相近。冷冽的气味里混杂淡淡的烟草气味,不呛,但让人不太好受。 视线往下,他身上那件黑色T恤下摆颜色比别处深,像是浸过水意。 祁安想起来他的外套给了自己,刚刚在店里和沈静聊天的时候,外面有淅淅沥沥的动静,应该是在下雨。 并且他没有随身带伞的习惯。房屋狭窄,遮挡不了什么,他肯定是淋了雨。 心脏好像被泡进碳酸饮料,浮出的气泡密密麻麻,接连不断的酸胀压抑呼吸。 “你到底在这等了多久?冷不冷啊?”祁安找出一包干净的纸巾,顾不上太多想帮他擦擦, "之前我的消息怎么没回啊。" 身后的灯又熄灭一盏,光线更暗,地上的两道身影融在一起,陈泽野垂眸,视线被她填得很满。细软发尾不经意扫过他的手腕,蹭在他纹身的位置,痒意顺着血管向内蔓延,鼻腔里有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 喉结不自觉滚了下,他声音更低: “好多问题。” "啊?" 祁安微怔,慢半拍才意识到他什么意思。 多吗? 她才问了四个而已。 耳边风声减淡,呼吸和心跳声纠缠在一起。 陈泽野偏着头,不知是不是太累太倦,双眼皮褶皱压得有些深,模糊着开口: "没在等你。"“就是刚好路过。” 手指忽然脱了力气,纸巾落地,无声陷入一片污泥。掌心潮湿缭绕,难以散去。 不知名的情绪涌上心头,祁安低下头,嘴唇被咬得苍白。 喉咙溢出很轻一声,她转身想走,陈泽野却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触碰,却是最直接的一次。 男生手掌宽大厚重,不费什么力气就能将她扣牢,跳动的脉搏描绘他掌心纹路,冷热双重温度交融,好似冰块坠入沸水之中。 祁安用力往后抽手,但根本没用,陈泽野收紧力气,细白的皮肤很快多出一圈淡红色痕迹。 眉头蹙起,祁安避开他的视线,喃喃重复: “你松开我。” 陈泽野没 动,只是问她: “走什么?” 祁安鼓了鼓腮,语调愈发闷,说不出生气还是委屈: “和你没关系。” "没有其他话要和我说了吗?" 祁安干脆地摇摇头: “没有。” 夜风吹动衣襟,黑白相贴成为一抹禁色,陈泽野一点点放开她,声音又淡了下来:“重问一次。" "就刚刚那个问题。"祁安却泛起执拗: "不问了。" 反正他也不会如实回答。 头顶隐约传来一声轻叹,陈泽野彻底松手,语气是妥协般的无奈: "嗯。"“是在等你。” "没有等很久,从警局出来到现在,大概三个多小时。""还好,不是很冷。""没回消息是因为那阵忘了看手机。" 四个问题全部回答完毕。 "刚才是我不好,没和你说实话,我道歉。"“你别生气。”在她身上,他好像有用不完的耐心: “还有什么其他想问的,我都能告诉你。” “但就一个要求。” 指尖碰了碰掌心,祁安下意识问: “什么?”"抬头看着我。" 呼吸蓦地一室。 心跳开始紊乱失控,耳后的小块皮肤变热升温,祁安慢慢吞吞抬起头,下颌线条收紧,琥珀色眼眸住进他瞳孔。 掉落的碎发贴在额前,陈泽野没忍住伸手帮她拨到旁边,相触的瞬间不过半秒,但暖昧氛围足够。 "好了。"下颌线条绷紧,某些欲望勉强被压住, “现在问吧。" 炸毛的情绪抚平,祁安心一下子软了下来,终于肯好好和他沟通: “你在这等我干什么啊。”“你说呢。”陈泽野勾起唇角,笑得很轻, "还不是不放心你。" “有什么不放心的。”祁安小声嘟囔, “我一个人又不是不能走。”“知道你厉害。”话里好似有打趣的意味,但他表情很认真,眼神也专注, “那也不放心。” 眼睫不太明显地颤了下,祁安眨眨眼,好半天才哦了下。 "继 续。 时间被消磨放大,其实祁安想问问他为什么突然说了那些话,但嗓子好像被什么东西糊住,就是开不了口。 最后她扯了别的话题: “刚刚在警局,你不要放在心上。” 这话说的含糊。 但陈泽野懂得很快。 肩膀向后耸,周遭的压抑散去,陈泽野恢复成从前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笑得有点痞: “要是说我放在心上了呢?" 他开着玩笑逗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断我说话,你还是第一个。” 祁安抿了下嘴唇,在心里重复这句话。 什么第一个啊,她才不信。 “我这人可是记仇还小气。"尾音被他刻意拉长,显得更不正经, “说说啊,该怎么办。”祁安老老实实回答: "不知道。" 陈泽野挑眉笑了下: “那就当你欠我一次。” 欠一次是什么意思啊。 祁安简直被他搞得头晕。 肚子里传来的叫声打破僵局,陈泽野笑意收敛: "饿了?""没吃晚饭?" 祁安知道自己骗不过他,没有撒谎: “有一点。” "腿还疼吗?" “能不能走? 祁安没那么娇气:“能的。” “那行。"手指拎了下她衣领,陈泽野推着人向前, "走吧。”"去哪?"陈泽野看了她一眼,答得很自然: “回家啊。” 那一路祁安走得都不怎么专心,她还在想陈泽野之前的反应。 他对家暴这个话题好像格外敏感,尤其是当沈静提到为了孩子委曲求全之后。难道说… 忽然不太敢继续想下去。 不远处的路口刚好是红灯,她没注意到,额头差点撞上陈泽野肩膀,就差几厘米。 “你平时走路都这么不专心吗?”陈泽野垂眼看着她头顶的发旋,目光特别柔和。祁安有点心虚,摇头说没有。 那件黑色冲锋外套还在她身上,袖口和衣摆都特别长,俨然一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朋友模样。陈泽野忍不住笑,微微弯腰 ,伸手攥住她多余的袖口布料。 他声音不大,若有所思地开口: "不行。"“还是看紧点比较好。” 心口处又是一阵悸动,祁安强装镇定地问他: “真的不冷吗,要不我把衣服还给你。”“好好穿着。”陈泽野轻轻晃了下她袖口, "你不冷我就不冷。" 祁安鼓了下腮帮。 这又是什么歪理啊。 耳后的热意更重了。 陈泽野路上打包了两份汤面,直接把人带回了自己那头。 冷风隔绝在外,室内宽敞明亮。温热的牛奶被塞到手里,陈泽野让她坐好别乱动,转身到厨房去拿碗筷。 这顿饭很安静地吃完,时间也变得更晚。 手机提示音猝不及防响起,是沈静发过来的消息。她问祁安有没有到家。 指尖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字,祁安说已经到了,让她放心。但实际上,她还在陈泽野这里。 墙上的钟表声滴答作响,偌大的客厅里只剩她一个人。陈泽野是十分钟之前出去的,他没说自己要去哪,只让她在这等一会,他很快就回。 那个时候他已经换好衣服走到门口了,忽然又折回身,到旁边的柜子里翻出一个兔子玩偶塞到她怀里。 脑袋有些懵,他开口解释: “怕你一个人无聊。”真把她当小孩哄吗。 手指在长耳朵上缠绕两圈,柔软的触感圈在手臂,一人一兔撑圆眼睛对视,祁安想不明白,他家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和他的气质也太不搭了。 不知是不是奔波了整晚,体力消耗过多,眼皮隐隐约约开始发沉。软质沙发下陷,祁安本能地往里靠了靠,脑袋思绪混沌,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暖白光线渲在她干净眼皮上,就在她即将和周公相见的前一秒,门外传来钥匙的碰撞声。 咔哒一声。房门开合,她逼着自己清醒。 陈泽野终于回来,手腕上多了个白色塑料袋。 大概是她脸上的困倦过于明显,他凑得近了一点,弯下腰问: “困了吗?” 祁安逞强地摇头: "还好。" “怪我。”他回头看了下墙上的时钟,解释这趟的 原由, “附近几家药店都关了,唯一营业的那家有点远,所以路上耽误了一点时间。" 祁安这才注意到他登角的碎发湿润,额头上也出了薄薄一层汗。应该是一路跑回来的。 不过他去药店干什么? 受伤了吗? 将醒未醒时反应最慢,还没琢磨明白这点,陈泽野先给出了答案: “裤腿掀起来。”"给你涂药。" 祁安神色怔然。 所以他是专门去给自己买药了吗。 琥珀色瞳孔不自觉收缩,手指在袖口上抓了抓,眨眼的频率加快,祁安小声回答: “不用了。”"就是摔了下,问题不大。" “不行。”陈泽野这次没由着她的想法,态度很坚定, “掀开。” 两个人僵持了好一会儿,奈何气场不足,祁安还是败下阵来。 她轻轻把裤脚拉上去,露出被砸到的位置。女孩子的皮肤真的很白,就像被珍藏在玻璃柜中的白瓷釉,但也正因为如此,那片青紫色的淤青更叫人心惊胆战。 陈泽野什么话都没说,凝着那处淤肿,眸光逐渐暗淡。祁安其实也被吓了一跳,还是信誓旦旦地强调: "就是看着吓人,但真的不太疼…" 话音未落,脚踝处已覆上一片温热,陈泽野蹲在沙发旁,那只攥过她手腕的手,现在又移到了她纤细脚腕上, 那里的皮肤是她的敏感地带,异常的触感让她脚掌不由绷紧,小腿肌肉也跟着收缩。 陈泽野以为是弄疼了她,顷刻间有些不知所措,语气鲜少露出紧张。"很疼吗?" 祁安笑了下: "没有。" 药膏涂上去冰冰凉凉,不适和痛意悉数扫空,但被握住的地方却烫得过分,仿佛有电流穿过,密密麻麻的感觉总是让人想逃。 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好奇怪,涂个药而已,怎么也能想这么多。 不该有的想法统统清空,祁安逼着自己转移注意力,兜兜转转,目光又不受控制落在了陈泽野身上。 额前的黑发有些长,影影绰绰地挡住了眉眼,T恤的领口塌陷,露出一截瘦削锋利的锁骨,半遮半掩下是少年青涩但紧实的肌肉线条。 br />身上的薄荷烟草味消失不见,只剩下干净的冷冽苦香,祁安想起刚刚在奶茶店外看见他的模样。 “好了。” 闷沉的声线敲在耳畔,陈泽野却盯着那处淤青不放,他身上的气压变得好低,像是盛夏的台风天气。 祁安刚想问问怎么了,字音却他被堵回去。"对不起。"祁安一时没理解:“你为什么要和我道歉呀,应该是我们谢谢你才对,要不是你赶过来了…” 然而陈泽野只是重复,嗓音是路面碾过的颗粒那般沙哑,垂在身侧的手臂绷紧用力,青筋血管责发凸起, "对不起。" 是他没能保护好她。 当时他就在门外,可惜一条闯进手机的消息让他掉了轻心,如果能再早一点进去,她是不是就不会受伤。 滴答滴答。 周围静了下来。祁安在脑子里把过程重新复盘,终于想通了一点。 “陈泽野。”她叫他的名字。 "嗯,我在。" 无意识的吞咽动作,是她犹豫的表现。 但想要找寻答案的欲望冲破障碍,她克制住那些乱七八糟的顾虑:"之前你说,我问什么,你都回答。""还算数吗?" 陈泽野动作顿了下,点头: “算数。” "今晚你是不是一直都在奶茶店外面?" 神情划过一丝不自然,但陈泽野还是承认了: “是。” 虽然早已知晓答案,心口还是一颤。 声线起伏着不太平稳,祁安继续: "静姐和我说,每天我去兼职的时候,你都在外面守着。""真的是这样吗?" 陈泽野知道自己瞒不过去,没避讳地回答: “嗯,是。” 呼吸更加急促,祁安问出了最后一句。"所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分秒再次放慢。 陈泽野默了会儿,暗自垂下头,声音变得很淡。他刻意装出一副随意的样子: "没什么其他的。" “就因为我想。” 第23章 瘀伤 那个场景祁安很多年后都还记得。夜已经很深,客厅里面格外安静,暖黄色光晕倾泻洒下,明暗光影间变幻交杂。 钟表的滴答声减弱,心跳声却无限放大,十七岁的少年敛去锋芒与轻狂,给了她第一个回答。 他说没什么其他的,我对你好,只是因为我想这样。不带有任何目的,也没有什么企图,就是很单纯真挚的照顾和付出。 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所有情绪破裂爆发,鼻腔中酸意难忍,眼眶泛起湿润。 其实她早就习惯了那种齣器独行的日子,习惯了在迷雾中无人问津,好与不好都要咬牙坚持下去,因为没人肯朝她伸出手。 但漂流在汪洋中的人期待能找到归途,置身黑暗中的人也渴望能遇见救赎。 眼睫颤抖不止,喉咙被涌上来的腥咸堵住,头埋得更低了点,脊背弓起一道弧度。 温热的指骨忽然覆上来,睫毛刮过皮肤,体温纠缠熨帖,陈泽野帮她擦了擦眼泪,放轻声音哄:“早知道你这个反应,刚才就不应该和你说实话。” 祁安抿了抿唇,鼻音比平时重: "可是我不喜欢别人骗我。" 她这个样子太可爱,像幼稚赖皮的小孩,陈泽野没忍住笑了下,唇角弧度加大。“嗯,没有骗你。” 时针转过半圈,祁安的情绪重新平复下来。 门庭处悬灯亮起,秋雨夜总是格外宁静,树枝上的麻雀惊动掠过,地面水洼处留下一道浮影。陈泽野把祁安送到门口。 分别前,他特意提醒一句: "明天继续来我这里上药。"捏着钥匙的手一顿,祁安摇摇头: “我自己来就好。”这种小事没必要再麻烦他。 "不行。”晚风将他的黑发吹乱,露出光洁额头,陈泽野单手插兜,目光凝在她身上, “来我这里弄。" 祁安觉得他的想法真的很难搞懂,有时候特别好说话,有时候却又什么都不听。 “真不用了。”她眨眨眼,羽扇般的睫毛起起落落, "就是瘀伤,过几天就能好。" “那也不行。”陈泽野抬手在后颈上捏了捏,薄唇微动,自顾自地解释理由, “除了我之外,谁都不放心。" 包括她自己。 br />氛围又僵持了一会。 两个人的距离没拉开,他的体温和气息都被风裹挟着扑来,祁安忍不住往后退了一点,肩膀撞在扶梯的栏杆上。 这下彻底没法躲了。 陈泽野好像也注意到了这点,鼻腔哼出很轻一声笑。 祁安被这声笑搞得有点难捱,仰头看着他的眼睛,大概是因为笑起来的缘故,双眼皮褶皱深了点,目光柔和,眼尾那颗泪痣在暗色中特别蛊。 最后无疑是她败下阵来,揪着衣角点点头。陈泽野终于满意,说了声晚安才放人进去。 大 国庆假期结束的第二周,运动会如约而至。一中课外活动办得本来就少,好不容易找到不用上课的机会,大家兴致都很高。 那天黎北难得放晴,洗刷过的天空湛蓝一片,似的云朵镶嵌其中。拂动的微风里夹杂桂花香气,丁达尔效应钻出树影,蓝白校服连接涌成一片浪群。 校长主任轮番致辞演讲,开幕式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结束,参加第一个比寒的选手被叫走去检录。 温溪亭有事不在,钟思琦被拉着去做计分,祁安什么项目都没报,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观众席角落。 耳边有几缕碎发散落,流畅的下颌弧度连接肩颈线条,露出的两条胳膊纤细脆弱,她正低头写着班级通讯稿。 已是十月中旬,夏末暑气却突然回溯,阳光滚烫灼灼,热浪裹挟着闷燥翻涌而过,额头渗出薄薄一层汗,被浸湿的碎发沾染水色。 白纸上光斑跳跃浮动,眼睛被也刺得不怎么舒服。 早上下楼的时候忘记把外套带下来遮阳,祁安只好腾出左手在额前挡着。 面前不远处有几个隔壁班的女生,叫不上名字,但面熟,应该是在走廊里碰见过几次。她们正挽着胳膊自拍,角度姿势摆了又摆,最后似乎还是不怎么满意,耳边多了几声抱怨。 再然后的对话也一字不落地钻进耳中。 "你们看见二班那个谁了吗?" "没有诶,我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他不会今天又没来学校吧?"“哎呀烦死了,幸苦我一大早上就起来化妆。”"不可能啊,我早上在走廊看见他了。"“那要不我们到别处转转?万一在哪就 碰上了呢?” 嘶——笔尖在白纸上划出一道小口,思绪也被打断。 天气太热,心情也像进了蒸笼般被闷住,刚才写上去的内容怎么看怎么觉得糟糕,祁安干脆把纸揉成一团,重新开始构思。 刚刚那几个女生已经走远,背影淹没在人海当中,可她们的话还回荡在耳边。捏着笔的手紧了下,祁安回头望向最后一排。没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去哪了? 明明十分钟之前还在啊。 通讯稿终于写完,她起身送到主席台那边。 回来的路上经过球场,想起那个消失的身影,脚步下意识停驻。但还没看清里面的状况,脱手的篮球斜斜飞出,不偏不倚砸到她小腿的那处瘀伤。 猝不及防的痛意叫她眉头皱起,轻轻嘶了下。 穿着球服的男生连忙跑过来和她道歉,问她有没有伤到哪,严不严重。祁安摆摆手说自己没事。 慢吞吞地回到观众席上坐下,祁安小心翼翼将校服裤腿掀上去,刚才那下其实撞得不太重,但那块皮肤不知怎么变得又青又肿,埋在下面的毛细血管微微泛起红紫,看着特别唬人。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舒缓凝胶,挤一点到指腹上轻涂,冰冰凉凉的药膏贴在皮肤上很舒服,但某些记忆也跟着被勾出。 昨天晚上,她照旧被陈泽野叫过去涂药。 安静空间里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男生半蹲在沙发旁,宽大手掌攥着她的脚踝,一冷一热的触感叫她浑身难耐。 结束后他却没有松开,视线黏在那处瘀伤,眉头皱的很紧。祁安心也跟着悬空,在想他是不是觉得自己太娇气了。 然而最后只等到他一声无奈的轻叹,说怎么都一周了,还是不见好。 药膏被放回口袋,祁安有些发愁。 怎么办。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故意拖着不好的。 被他照顾了一周,反而越来越严重了。好像有点没法交代。 又一项比赛结束,祁安想着要不要去别的地方看看,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是钟思琦发过来的消息。 【钟思琦:安安,你在干嘛。】 【钟思琦:我好无聊。】 /> 下面一连跟了三个表情包。祁安没由得弯了下唇角,打字回复。 【祁安:需要我过去陪你吗?】 【钟思琦:嘻嘻,就等你这句话。】 祁安踮起脚看了半天才找到钟思琦那边的位置。 操场上人群杂乱攒动,她绕了好长一段路才勉强过去。 钟思琦负责的项目是跳远,这会儿已经进行到尾声。最后三名选手跳完,钟思琦记好数据,将本子交给体育老师,哀嚎着说终于解放。 站了一上午,嗓子干得要冒烟,她迫不及待拉着祁安去小商店扫荡。再出来的时候,主持人正在播报下一个项目,让参加4×100米比赛的选手尽快到指定区域检录。 钟思琦不知抓到了什么重点,突然激动起来,拽着祁安快速折回操场方向。 在最下面那节台阶站定,钟思琦挽上祁安胳膊,抬手指向前方: “安安你快看。” 祁安望过去,没找到重点: "怎么了?" “看没看见那个穿着黑色T恤的男生!"钟思琦忍不住在她手臂上轻拍,语调也跟着上扬, “是不是很帅? 祁安还没来得及看,手机屏幕蓦地亮起,分走她的注意力。【Abyss:?】 祁安盯着那个问号愣了会儿,没明白他的意思。 耳边钟思琦还在自言自语地科普: “我上午计分的时候就一直在看他,找人打听了下,好像是高一年级的学弟。" “听说他学习成绩很棒,篮球打得也好。”"呜呜想泡。" “诶安安。”钟思琦终于发现了身边人的不对劲,手指在她脸颊上戳了戳, “你怎么不说话啊?" "想什么呢?" “啊。”祁安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在蹭了下鼻尖,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那个学弟是不是很帅。” 祁安看了下,不太好评价,但语气很真诚: “你喜欢就行。” “我确实吃这种小奶狗长相。”钟思琦啧声感叹, "看着没什么心机,听话还好管。""不像陈泽野那种。"她不自觉用身边的例 子做对比, "帅是真的帅,就是hld不住。" 但她不知道的是,就在这一秒,她话里的主人公又给祁安发来了另外两条消息。 【Abyss:人呢?】 【Abyss:跑哪去了?】 祁安回头张望了下,还是没看见他的身影。 她们现在这个位置不太好描述,她悄悄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砰—— 枪响划破操场上空,接力赛正式开始。 钟思琦看中那个学弟是第一棒,速度与力量在一瞬间迸发出来,迎着风冲刺向前。“啊啊啊我不行了!”钟思琦在祁安耳边发出尖叫, "安安你看见了吗!"“他刚刚撩起衣摆擦汗了!”"有腹肌!!" 祁安心不在焉地嗯了下,低着头还在看手机。 时间过去五分钟了。 他怎么又不说话了? “安安。"钟思琦贴过来,晃了晃她胳膊, “快帮帮我。”祁安眼睫一颤,心虚地摁灭屏幕: "怎么了?" “我手机没电了,你快帮我偷拍几张。” “啊?”祁安没干过这种事,犹豫地抿了下唇, "这样不太好吧。"“有什么不好的。”钟思琦急得不行, "帅哥这张脸就是用来欣赏的。"“快啊,他马上就要走了。” 祁安不好再说什么,点点头:“那好吧。” 他们之间的距离有些远,这个方向又偏僻,祁安注意力全在手机上,挪着脚步换了好几个位置。 所以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几米之外的人群中,立着一道挺拔落拓的身影。男生左手拎着校服外套,狭长的眼半眯,目光精确地落在她身上。 笑容一瞬间收敛,眸色深邃暗沉,唇角弧度绷紧。 那头的祁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不容易调整好角度,伸手将取景框拉到最大,勉强能拍得清楚。 但就在她准备按下快门的前一秒。身后忽然压过来一道影子,一件校服外套从天而降。 视线感官全部被剥夺,无尽的黑暗中,只剩下熟悉的冷冽感和皂角香,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紧紧包裹缠绕。 第24章 哑谜 祁安迟钝了好几秒才将外套掀开。急急忙忙转过身,那个背影已经走得很远。 钟思琦比她还要懵: “刚才发生什么了?”"这外套是谁的啊?" 好奇心支撑不足三秒,扭头又是另一声哀嚎: “救命!我的学弟怎么不见了!”"还没来得及…" “思琦。”祁安打断她的后半句, “我有点事,先离开一会儿。”“嗯?”钟思琦更疑惑,声音拔高, "安安,你要去哪啊?" 祁安跑了好远一段距离也没找到陈泽野。 胸口堵着一口气,嗓子也不太舒服,额头上的汗更多,发丝彻底被黏住。那件校服还被她抱在怀里,闷热压不住上面的清冽,胸口处的校牌阳光下格外晃眼。 主持人正在宣读上一个比赛的颁奖词,有人欢呼有人雀跃,人声鼎沸喧闹。 祁安半蹲在地上休息,满脑子都在想陈泽野去了哪里。 红色跑道上无数人影闪过,不知是谁打翻了一罐可乐,未干的水渍泅在地面。 视线转移,她盯着那里看了会儿,觉得此时此刻的心情就像这片痕迹,密密麻麻的气泡争先恐后往外冒。 脑袋放空地发了会儿呆,祁安还是决定给他发个消息。最起码得把外套还回去。 然而你在哪三个字还没打完,底端忽然弹出来一条语音消息。 周围环境太吵,祁安干脆长按转成文字。加载框转了几圈,转换完毕,很简单的一句,却叫人怀疑他们是不是心有灵犀。 他说:“在体育馆。” 去体育馆的路上,祁安把那条语音重新听了一遍。手不自觉将听筒压紧,那道偏低的声线震在耳侧,带着些许冷冽感,像是清酒中漂浮的冰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听起来好像不是很开心。出什么事了吗? 祁安脚步更快,十分钟的路程硬生生压缩一半。 人群都集中在操场那边,这里显得格外安静。 体育馆是建校初期建的,期间只翻修过一次,里面的陈设器材大多年久失修,推开厚重的玻璃门,迎面扑来一股潮湿气味。 祁安站在门口,目光来来回回看了好几次,就是没找到陈泽野的影子。 />唇往内抿,她继续给他发消息。 【祁安:我到啦。】 【祁安:你在哪呢?】 过了五分钟没见到回复,祁安想他是不是已经走了。 脚步又晃了两圈,正犹豫着自己要不要也回去,刚迈出半步,目光不经意扫到二楼。她想起来了,那上面有个废弃的器材室,平时很少有人去,偶尔会有小情侣偷偷约会相聚。 难道他在那? 做决定的时间只有十秒不到,再回神的时候,她已经鬼使神差地调转了方向。祁安绕过散落在地的球网,去找另一侧的楼梯。 没开灯的长廊昏昏暗暗,尽头玻璃窗口漏下的光影零碎。 老旧的扶梯布满斑驳锈迹,祁安贴着墙壁速度很慢地往上走,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回荡,手指无意识陷进掌心,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本就怕黑。 剩下最后三阶的时候,还是一不留神踩了空,重心骤然失衡,心脏蹦到嗓子眼,脊背僵硬麻木。 不等她作出反应,视线里猝不及防出现一双白色球鞋,不容置喙的力量攀上手臂,将她按在原地稳住。 “摔没摔着?” 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吐息间的热气拂过耳侧,他的手还没有松开,掌心温度紧紧贴着她的脉搏。 缓了两秒,祁安摇头。 他没再多言,气氛一下子变静。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意识情绪回笼,紧随起来还有淡淡的薄荷烟草味。 祁安皱了下眉。 他抽烟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放得太近,胸口布料随着他呼吸间的起伏蹭上她鼻尖,气息和压迫感一起袭来,心跳声也不避讳地敲在耳边。 祁安下意识往后退了一阶,那人却跟着她的脚步。她还想再往下走,这次衣领直接被人拎住。 “跑什么?” 他的声音更哑了,像是被热烟的余烬烫过,硫在耳边颗粒感很强。"你怕我啊?" 怕什么啊。祁安真想不通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发丝遮挡视线,她也没管,咕哝着说了句不是。 “那你瞎躲什么。”陈泽野干脆把人拽到里侧,让她靠着墙, &# 34;当心摔了。"祁安闷声哦了下。 陈泽野盯着她头顶又看了两秒,语调不明地开口: “干嘛来了?” 祁安仰起头,视线和他对上,表情似乎有些不解: "不是你告诉我你在体育馆吗?" 晕沉暗色中他们彼此的面孔都不清晰,她琥珀色的眸却干净灵动。陈泽野受不太住这种眼神,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烦躁回转,喉结处轮廓重重起伏。 指节不动声色轻敲两下,他哦了声,像是抓到重点: “专门来找我的啊。”"我…"说的好像没错,可祁安不知怎么就被这句噎住。 头顶传来很轻一声笑,胸腔里震动显著,他漫不经心地继续: “我说了你就来?胆子这么大?”“没听别人说过吗。”他不太在意地嗤了下,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脖颈又向后仰,青筋脉络流畅蓬勃,他脸上笑意更重,语调里多了几分混不吝的痞: “还是说 “你就这么相信我?” 他这个样子有些陌生,祁安彻底猜不透他的意思,脸颊耳后都很烫,最后只赌气地憋出一句:"没什么别的。" “我就是过来把校服还你。” "还校服啊。" 唇角的弧度收敛,他重复着她的话,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气氛像是压进不见底的漩涡,他的身影完完全全挡在身前,叫人莫名呼吸不畅。她小幅度偏头,视线也跟着向下扫,忽闪的余光里,祁安注意到他小臂内侧好像多了一块擦伤。 睫毛起起落落间,她反复确认了好几遍。真的没有看错。 就在那块罂粟纹身的上方,未凝聚的伤疤,暗红色血痕和偏冷质肤色形成鲜明对比,纯白雪地被刻上荆棘,神秘又禁忌。 这又是怎么弄的? 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顾不上刚才的别扭,祁安直接开口: "你手臂怎么了?" “嗯?"陈泽野扬了下眉梢,似乎是没听懂这个问题, "什么怎么了?”祁安不太敢碰,怕弄疼,只是隔空指了指: “你这怎么弄的?” 陈泽野视线瞥了下,不太在意地回答: “刚刚翻墙出校的时候不小心 刮了下。” 祁安微怔片刻。翻墙?现在确实不在放学的时间点,门卫那边管得严,寻常路子走不通。 没想太多,话已经问了出来: "你出校去干嘛了?" 陈泽野眸色更深了一点,说得很含糊: “你管我啊。” 祁安没心思回答这些,这会儿她什么都顾不上,注意力全在他手臂上。到底伤得重不重啊。 光影太暗,她脑袋不禁往前凑近,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丝毫没发觉自己的额头已经抵上他胸膛。 海藻般的发丝若即若离,薄薄的T恤布料阻挡不了那种近在咫尺的触感,像是毛茸茸的小动物缩在他怀里。 理智克制住最后一点欲望,陈泽野伸手止住她的动作,手臂作对般往身后藏。祁安语气有点急: “你让我看看啊。”“看什么看。”陈泽野沉着声音,轻飘飘一句, "就破了层皮,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的。" 祁安抿着唇没接话,低垂下的睫毛将情绪收敛隐藏,心里悄悄怪他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 那件校服还在她手里,一圈圈缠起来已经变了形,恍然间她想起来,体育馆对面就是小商店,那里有卖处理伤口的东西。 动作比想法先一步做出决定,她转身想往外面走,那道身影蓦地压过来,扯着她的手腕将人抵回原处。 脊背重新撞在墙上,两块肩胛骨磕得发痛,陈泽野攥得很紧,弓着身把她虚虚圈在怀里。 地面上两道身影重合,他身上的气息好冷,呼吸低沉,眼尾向后收拢,目光比平时凌厉,连带着那颗泪痣都多了几分攻击性。 祁安忍不住打颤,颈侧的皮肤被他领口垂落的线头反复刮蹭,她空咽两下,语言系统失控。"怎、怎么了…" 陈泽野力气没有半分放松,声音压着从喉间滚出: “干什么去?”"还想回去给那个人拍照?" 舌尖在侧腮上重重顶了下,他咬紧牙根开口: “祁安,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贴在耳边的热气像是电流击中,眼前模模糊糊有些失焦,祁安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 “什么拍照?" 狭长的眼半眯,陈泽野—字一句: "你说呢?" 祁安终于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细着声音解释, “我就是…" "就是什么?"他指腹贴在她手腕上,不轻不重地摩擦,话题又转了下, “喜欢他那样的?"没给她回答的时间,他自顾自地开口: “不行。” 大 “安安?” 钟思琦伸出食指在她面前晃了晃: “你又发什么呆呢?” 祁安啊了下,缓缓回过神,眼神还是有些懵: "怎么了?" “我问你要不要往面里加点醋啊?” 祁安摇头,唇角扯出一个笑: "不用啦。"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钟思琦撑着下巴看她, "反应这么迟钝,还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捏了下,眼神变得警惕: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祁安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我哪有。” "怎么没有?”钟思琦撇撇嘴, “上午你无缘无故跑哪去了?我在操场上转了好几圈都没看见你。" "还有你手里头的校服,到底是谁的。" 咬着筷子的动作一顿,祁安默不作声把露出的校牌一角往里藏,耳边不受控制地回荡起他对自己说的最后两个字。 他说不行。 什么不行啊。 这人怎么这么喜欢打哑谜。 吃完饭后,她和钟思琦回到班级午睡。阳光被窗帘隔绝在外,教室里一片静悄悄。 祁安压着胳膊趴在书桌上,怎么都睡不着,桌角放着她买回来的棉签和碘酒,但身后那个位置是空的。 陈泽野不在。 她从口袋里偷偷翻出手机,屏幕亮度已经被调到最低,还是担心会影响其他人,干脆把陈泽野那件外套罩在身上。 不出三秒,她又认命般地拿了下来。衣料虽为她隔绝出一片安全地带,但一呼一吸间全都沾染着他的味道,散都散不掉。 聊天框里的内容删删改改,说什么好像都不太对劲,磨磨蹭蹭过了五分钟,勉强发出一句。【祁 安:你校服还在我这。】 猜他大概率不会回复,祁安干脆摁灭,脑袋埋进臂弯里酝酿睡意。辗转反侧不知多少次,一声震动叫她立刻清醒。 锁屏上弹出新的通知。 【Abyss:书桌里有给你的东西。】 呼吸停滞几秒,她换了另一只手打字: 【什么东西?】 【Abyss:自己去看。】 想着一会大家都行了更不方便行动,祁安轻手轻脚地从座位上起来,移到陈泽野位置旁蹲下来。他的书桌空空荡荡,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试卷和习题,东西特别好找。 手指刚碰到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外头不知哪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心脏一紧,连忙收手藏到桌底。 眼睛紧紧盯着走廊那侧的窗户,生怕是熟人进来撞见她的狼狈,呼吸跟着放轻,脑海中只剩下四个字。 做贼心虚。 等那声音彻底消失在浸透,她才弯着腰出来。 祁安又看了下周围,确认没人发现,快速把东西拿出来。是清凉喷雾和清凉贴,还有一个粉色的小电扇。 祁安还是有点不确定,朦朦胧胧拍了张照片过去。 【是这个吗?】 【Abyss:嗯。】 腿蹲得有些发麻,祁安坐回椅子上,随口问了句: 【买这些干什么啊?】 聊天框顶端出现"对方正在输入…"的提醒,屏幕亮暗交换好几次才等到回复。【Abyss:不是怕热?】 祁安猛然想起来,上午在观众席的时候,她一直在用手挡太阳。原来他发现了啊。 但她很快又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你在哪买的?】 想起他手臂上的擦伤,不可思议的想法划过心头: 【你翻墙出去不会就是为了买这个吧…】 【Abyss:管这么多干什么。】 祁安紧紧盯着那几行小字,眼眶没由得泛起酸意,兜兜转转回到最初的话题。【那校服呢?放在你座位上了?】 【Abyss:?】 【Abyss:那是专门留着给你挡太阳的。】 第25章 抗拒 下午的比赛项目在两点正式开始。风停了,太阳更毒,热浪闷得人喘不上气,石阶缝隙中的苔藓干枯卷曲。 观众席上抱怨成片,祁安这边却是另一种风景。 蓝白校服披在身后,电扇撑上膝盖,送来的风在拥窄空间中盘旋扩散,烦躁闷热统统不见,只剩下独属于他身上的冷冽清明。 让人轻而易举想起日落后的海边,潮水已经褪去,海浪重归平静,晚风徐徐吹来,无声中抚平所有的情绪。 刺眼的光线被阻挡在外,那道挺拔落拓的身影好像一直在。 李智辰刚从球场上回来,上衣湿了大片,手里拎着半瓶未喝完的冰水,水珠滑落溅在灰色地面,留下一排排水痕。 他大刺刺地在身旁坐下,不知道从哪扯了张试卷,折叠起来当扇子。 电扇的运作声吸引目光,李智辰捋了一把汗湿的发,笑着和她搭话: “还是学霸你装备齐全。”"这破天。"转头就开始抱怨,"简直要热死人。" 祁安弯了下唇,从口袋里翻出一包冰凉贴,问他需不需要。“那我就不客气了!”他自来熟地想拍下她肩膀,手伸到一半想起什么,又硬生生打住。 操场上人来人往,迟来的风里夹杂着秋日青草香。钟思琦那边有了新的进展,手机上的消息连成串。 【钟思琦:嘿嘿,有了一个新发现。】 【钟思琦:那个学弟下午要参加三千米。】 【钟思琦:我准备把握机会,主动出击。】 祁安把校服往下又拉了一点,有些好奇地给她回消息: 【怎么出击啊?】 跟过来的是一张照片,红色帐篷下是临时搭建的检录台。 语气里多了几分洋洋得意: 【我刚找人换了下,三千米现在归我管。】【我中午特意把手机充满了电,这次肯定能拍到。】【说不定还能和他搭上话!】 开心了没几秒,钟思琦那头的气压又低下来: 【糟了..】 以为她出了什么事,祁安连忙回: 【怎么了?】 【钟思琦:我昨晚回去忘记洗头了啊啊。】 【钟思琦:算了算了,人不能太贪心,拍几张照片也不错。】 祁安不太懂她这些弯弯绕 绕的心思,想了半天鼓励一句 【我觉得你今天特别好看。】【加油。】 大概是炎热天气实在难捱,不少同学起身往教学楼的方向溜。八百米项目刚结束,下一项跳远同样没有吸引力。更重要的是,熟悉的人都不在,她自己真的好无聊。 祁安抱着校服站起来徘徊,在犹豫要不要偷偷回去。 期中考试就要来了,她抿起唇角给自己找借口,不如提前逃回去复习。但刚迈进教学楼没几步就被老徐碰到。 "诶你怎么回来了?"老徐拿着厚厚的笔记本,似乎是刚开完会出来, "运动会结束了?"祁安最不擅长撒谎,老老实实说还没有。 老徐大概也能猜到她的想法,笑了下没多说什么,递给她一沓材料: “那正好,你去印刷室把这些复印下,弄好后放到我办公室,过几天上课用。" 祁安点点头说好。 印刷室在四楼,走廊里一片静悄悄。管理老师有事急着出去,简单说了下流程,让她自己开机器弄。 操场上的喧嚣顺着窗户飘进来,和机器的运作声搅在一起,天空尽头白云相连,蓝白交织浮现。 祁安抱着外套等在一旁,心思有些放空。视线松散落下,手腕内侧不清不楚有道红痕。 很淡,但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手指不受控制触碰上去,轮廓几乎重合,记忆也被勾扯。昏暗的体育馆二层,空气稀薄,陈泽野把她抵在墙上,攥着她的手腕不让她走。 场景回放,她捕捉到那些被忽略的细节,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陈泽野当时那种奇怪的情绪,应该是生气了。 怎么就生气了.. 她明明是想去给他买药的。 腮帮不知不觉中鼓起,她在心里腹诽说这人真的好小气,连话都没让她说完,误会也没来得及解释。 红痕下的青紫色血管敏感,随着心跳的节奏震动,当时那种酥麻的感觉回溯,祁安连忙松开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一起丢出去。 鼻息间轻叹出一口气。 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消下去啊。越来越娇气了。 /> 【钟思琦:!!!】 【钟思琦:我的天啊!】 祁安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很懵地打字:【怎么了?】 【钟思琦: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钟思琦:三千米!】 【钟思琦:陈泽野怎么也来参加了?!】 几句话被她说得颠三倒四,祁安神色一怔,琥珀色眼眸盯在那两行小字上反复看。机器响起滴滴声,里面的复印纸用完了,她弯腰找了新的一盒换进去,拿起手机重新打字。 【祁安:陈泽野也在?】 【钟思琦:是啊。】 怕她不相信,她又特意在下面补了一张照片。选手名单上,陈泽野三个字俨然躺在上面。 钟思琦的消息没停: 【他不是从来不参加这种活动吗?】 【前几天统计报名的时候,体委去问他,他想都没想就说不参加。】【到底怎么回事啊?】 祁安一时也没太反应过来,从体育馆分开之后他就没再出现,发过来的消息也是寥寥数言,怎么就突然去参加长跑比赛了。 下唇被咬得有些发白,攥着手机的关节收紧,祁安想给他发个消息问问,又有新的照片弹出界面。 眼睫压下,脖颈弓出弧度,祁安看向屏幕,画面定格的瞬间很巧,周遭的场景都很模糊虚幻,人声鼎沸之中,唯有那道挺拔的身影清晰分明。 额前的黑发凌乱恣意,少年眉眼间噙着几分懒散,白色T恤衣角被风鼓起,身前的号码牌上写着 数字7。 鬼使神差的,祁安将这张照片保存到相册里。 清澈的女声被麦克风放大回荡,主持人提醒各跑道选手就位,操场上紧跟出一片此起彼伏的加油欢呼。 另一头的钟思琦没了消息,估计是有事在忙,祁安皱眉抬眸,材料还有一小半没印完,一时半会根本走不开。 胳膊搭上阳台,她探出身子朝外面看,但教室和操场那头的距离实在太远,白桦树影重重叠叠成了障碍,混乱的身影难以分辨。 懊恼像是气球被戳破,在心里扩散蔓延。早知道刚才不应该回来的。 好不容易印完最后一张试卷,祁安把东西放到办公 室,一口气从四楼跑下去。热风从耳畔刮过,单薄的衣料黏在后颈。 中途路过小商店,脚步不受控制地停了下,想起每次长跑过后自己嗓子都难受得要命,三千米那么长,没水怎么能行。 机械音响起一声欢迎光临,最里层的货架前盖下一道身影。下巴微抬,目光从上到下搜寻,祁安踮起脚,将最上方的乌龙茶掌下。 好不容易挤到操场,还没来得及喘息,眼前闪过的一道道身影给这趟宣判死刑。 宽阔的橡胶跑道上,穿着运动服的女孩子们正在挥洒汗水。男生三千米已经结束。 她还是来晚了一点。 不知名的情绪还未涌现,身后寒寒簌簌的对话先飘进耳朵。 "刚才三千米你看没看?我靠陈泽野真的太牛逼了。" 另一个女生更激动:“哎呀怎么可能不看!全操场的女生都来了好吗!””三千米能坚持下去的本来就没几个,他把第二名拉开了半圈还多。" 祁安不经意地捻了捻手指,在心里默默计算,三千米,整整七圈半,真的好远。平时八百米她累个半死才能跑完。 "还有他真的好帅,好想和这种人谈恋爱。""哈哈谁不想,我身边几个女生都要喊疯了,好多人跑过去给他送水。" 午后三点,热风迎面翻滚,地面被烤的炙热,空气更加沉闷。最后那句话盘旋在耳边,祁安如梦初醒,呼吸一顿。 她怎么给忘了。 陈泽野从来不缺人喜欢。又怎么会缺了她这瓶若有若无的水。 一路奔跑的后遗症在这一刻迸现,膝盖那块瘀伤疼痛难耐,喉咙溢出带着铁锈味的血腥,唇角弧度绷紧,额头上渗着虚汗。 那瓶乌龙茶此刻成了烫手的山芋,捏着瓶身的手一点点放松,反射出的碎光让她睁不开眼。 最后一个项目结束,运动会半程正式落幕。 人群熙熙攘攘散场,汗水和呐喊被遗留,只剩她在操场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氲成橘色的晚霞泼墨般落下,光晕让万物变得明亮柔和,脸上细微的绒毛被清晰勾勒,祁安表情看着没什么破绽,可心里总是不太舒服。 她很纳闷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只不过是不痛不 痒的几句话,怎么就让她无端生出这么多联想。 不知不觉转到检录处,不经意抬起头,十几米外有个男生搬了好大一箱货物,摇摇晃晃眼看就要摔倒。 没想太多,祁安连忙跑过去帮忙,虽然她看起来弱不禁风,轻轻一碰就能倒,但力气不小,平时在奶茶店也经常帮着沈静拿货。 等到真的凑近,祁安却是一顿,默默在心里感慨一句好巧。眼前人正是让钟思琦心心念念了整天的那个学弟。 他身上的运动服还没来得及换下去,胸前别着的号码牌显示数字3,脖颈间挂着一块银牌。祁安猛然又想起来,他也参加了三千米。 某些解释不清的东西在这一刻有了头绪,散乱不堪的线团找到起始。 两人合力把东西放到主席台上,男生似乎人缘不错,身边围上群没什么眼力见的朋友,嘻嘻哈哈地起哄:"赵临远你行不行啊。" "跑个三千米就虚成这样了?抬个破箱子还得找女孩儿帮忙。" "滚蛋。"赵临远斜乜一眼,打住他们的话, "别瞎说。" 他又转过头朝祁安笑了下,表情很真诚:“刚才真的谢谢你啊。”祁安礼貌地扯扯嘴角,说不用客气。 她长得本就漂亮,水凝瞳点缀巴掌大的脸,唇红齿白鲜活灵动,柔顺的黑发随意垂在脑后。 温和的性格更容易让人生出好感,赵临远没忍住多言: “要不我请你喝杯奶茶吧?就当作谢礼。" 祁安一愣,拒绝的话还没说出,一道修长的身影从边侧压过,在他们中间隔绝。 大概是三千米的后劲未过,他身上的温度好高,影影绰绰散发着热,力量与荷尔蒙混杂交错,四面八方将人裹挟缠绕。 周遭气压迅速降低,漆黑的眸狭长收拢,带着很强的警惕性。刚在跑道上较量一场,赵临远显然也认出他。 唇角勾起的弧度散漫,陈泽野把人又往身后藏了藏,随意的语气里压着很重的敌意"想约她?" "不好意思啊。"他一字一顿,却掷地有声, "不行。" 傍晚五点二十分,远处火烧云更加热烈,大片的橘与红交织呼应,定格成最浪漫 的一张风景。热闹了整日的校园重归平静,潮水褪去,只剩遥相对立的教学楼和偶尔闪过的人影。 那道颀长的身影走在前方,轮廓在半明半暗间虚幻,被吹起的衣角露出劲瘦的腰身。 脊背挺得很直,肩胛处的骨头往外突,大簇晚霞偏爱般地落在他身上,但那个背影还是让人觉得冷淡疏离。 男生身高腿长,步子迈得也大,祁安有些跟不住,在后面喊他的名字。"陈泽野。" 偏细的声线被风吹乱,不知是听不到还是不想理,他头一次没给出任何回应。 眉头微微蹙了下,唇往内抿,祁安小跑了一段距离,追上他的脚步。 灰色地面上一高一低两道身影重合,纤细的手指扯上他衣角,声音里不自觉多了几分委屈: “陈泽野。" 前面人终于有了反应,脚步停止,他转过身,眼眸里的情绪收敛不少,声音却还是偏冷的质地:"怎么了?" 闷燥压抑让思绪没那么快,指尖一点点从衣摆松脱,睫毛起起落落,祁安正在思考该怎么开口,陈泽野却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蹲下身子,修长的指节捻上柔软布料,没有半分迟疑地将她裤脚掀上去。 风顺着小腿向上蔓延,祁安反应慢半拍地向往后退,却又被人攥着脚踝定在原地。他掌心带着潮湿的水汽,顺着皮肤毛孔渗透进肌理,再往上,被神经中枢传递。 眼神下意识跟着他的看过去,那块淤痕果然肿得更厉害了,密密麻麻泛着红。 空气在这一刻剥脱抽离,抚平的眉头再次皱起,陈泽野抬头看她,眸色暗到深不见底,沉着声音问:"怎么回事?" "前几天还没这么厉害,今天又碰到了?" 祁安摇摇头: “没有。” 他眼中的情绪实在太浓,无声中掀起一场海啸,祁安不想让这场对峙更僵,缓了两秒,有些紧张地吞咽了下,老老实实补充:"就是上午在操场的时候,被旁边飞过来的篮球砸了下.…" "还有下午,从教学楼往操场跑的时候步子有些急。" "但我已经涂过药了,不太疼,没什么大事。" 陈泽野从几句话中提炼出 重点: "你急着往操场跑什么?" 祁安又抿了下唇,余光扫到那瓶被她拿在手里的乌龙茶,当时那些零散的想法重新涌出心头。突然觉得有点难以开口,她试图含糊过去: "没什么。" 窄长的林廊上,白桦树叶几乎已经掉光,尽头跑道周围的彩旗还没撤走,横幅上写着各种各样的励志标语,碰撞出青春中最精彩的那页篇章。 风没停,时间却像是静止了,陈泽野还半蹲在地上,衣服下摆被弄得好皱,脸上没有一点波澜的征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没什么所谓地说了声哦。她不想回答,他就真的没再问。 “还能不能走?”陈泽野站起身后退半步,将话题利落转移掉。半秒不到,又自问自答: “还是算了,打车回去吧。” 祁安没有动,她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重复一次喊他的名字。 “陈泽野。” 鼻腔哼出很轻的一声,他回应一个嗯。"你是不是生气了?" 晚霞消散,天色开始变暗,风更汹涌了一点。 陈泽野喉结不自觉滚了下,目光停留在面前这个身影上,她的发丝真的很软,额前的碎发被吹得胡乱,若有若无蹭上他胸口的布料。 不知什么牌子的洗发水香气像是勾出一张网,在周围缠绕的越来越乱。 他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口是心非: "没有。""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身份对调,主动权落在祁安手里: “那你为什么要去参加三千米?”“没什么啊。”他一只手插进口袋,语气里都是漫不经心, "想去就去了。" “你说谎。”她打断得很迫切,执拗地重复, "你就是生气了。"夜色逼近,陈泽野静静看着那双蒙上雾色的眸。 "不早了。”眉心微动,密而浓的睫毛压下,他很平静地开口, “回家给你涂药。" 就在转身的前一秒,祁安扯上他的手腕,像是怕他离开,字音咬得很重: “陈泽野。”“我不认识刚才那个男生。” “上午拍照是因为钟思琦手机没电了,她拜托我帮个忙,下午是我刚好碰见他在搬东西,差一点就要摔 倒,就顺便过去扶了下。" 一连串说了许多,她气息有些不稳,但手还没松,指腹下的脉搏跳动明显加速。陈泽野往她身前凑了一步,距离拉近,又问: “还有其他的吗?”"没有了。" 头颈低下一点弧度,陈泽野意有所指: “那水呢?” 祁安默了两秒,承认得不太情愿: "给你准备的。" 耳边传来很轻一声低笑,云层彻底消散,压抑在心头的阴霾终于扫空。"那为什么不给我?" “反正那么多人给你送水。”话里多了点赌气的成分,祁安松了手,眼神也不给他留, “谁知道你需不需要啊。" 陈泽野忽然皱眉,没想通谣言是从哪冒出来的: “谁告诉你别人给我送水了?”"他们都这么说。" 最后一个音节未落,陈泽野顺着力道把人拉回,目光声音都很柔和: "为什么不来问我?" 祁安有理有据地反驳: "在体育馆你也没给我解释的机会。" 他很快接上: "嗯,我的错。""安安能不能原谅我。" 亲昵的两个字砸入耳蜗,瞳孔不受控制放大,指尖在空气中缩了缩。心跳和体温失控,她磕磕巴巴转移话题:“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为什么要去参加三千米——"“为了你。”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为了证明给你看,我比他强。" 这种较量其实他从来不会放在眼里,觉得无聊,更觉得没必要。但最后还是选择了这种最幼稚的方法,向她证明自己。 你看啊,我比他强。 你不要选他。 选我。 祁安反复琢磨着句话,最后没忍住笑了下。 她笑起来的模样很可爱,一对杏眼弯弯,唇边梨涡浮现,脸颊的软肉挤在一起,像是街边小摊刚烤出的,丝丝缕缕勾扯出悸动与甜腻。 喉咙紧出一阵干涩,陈泽野克制住抬手捏她脸的冲动,哑声问:"笑什么。" />她的回答多了些俏皮: "不告诉你。" 舌尖扫过侧腮,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告诉自己不能和小女孩计较太多。月亮从云层中拨弄而出,光线干净清冷,祁安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皂角香。陈泽野朝她伸手:"给我啊。""什么?"手指轻轻点了下她手背: "水啊。" "整个下午半口水都没喝到。”他语气有些无赖, “要渴死了。"祁安连忙把水塞到他手里,眉眼间染上几分忧虑:"你真的一口水都没喝啊。" "那会不会……" 喉结弧度起伏,陈泽野仰头灌下几口,眉梢微扬了下: “骗到了。” 祁安意识到什么不对,担心的后半局硬生生咽下去,杏眼撑圆,脸上多了几分羞赧的表情。他又在逗她。 “行了,不白拿你的水。”陈泽野看她这幅反应觉得好玩,笑得有些痞,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用这个和你换。" "行不行?" 十月的第三周,秋月夜总是格外安静,夜色朦胧,晚上六点十五分,路灯毫无征兆地点亮。那个场景祁安一辈子也忘不掉,周围暖白色柔光缠绕,呼吸和心跳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靠在颈侧,血液翻滚着燃烧。 穿着校服的少年半俯下身子,将三千米金牌戴在她身上。那是十六岁的青春里,他为她赢来的第一枚勋章。 回到家后,祁安又被陈泽野扯回去老老实实涂药。 连带着后面几天的行程也被管控,午休时间没了乱跑的权利,只有下午的小课间才能到走廊里面透透气。 运动会结束,高二年级迎来短暂的两天假期。受冷空气影响,天气预报说未来一周黎北会出现大面积降雨。 假期第二天上午,祁安早起把余下的作业写完,收拾好东西去奶茶店兼职。 出门时忘记带伞,路上中途飘起蒙蒙细雨,微凉的雨丝落在顺着衣领落进去,脚步不自觉加快,地面水洼人影浮动。 玻璃门上蓄了薄薄一层雾气,开开合合间清脆风铃声响起,暖黄色灯光顺着缝隙泄露,冷空气被隔绝在外。 沈静换下围裙,看见门口落单的身影有些好奇: “安 安,今天就你自己啊?”抱着外套的手顿了下,祁安迟缓地点头说是。 自从上次王鹏海来闹事之后,陈泽野都会过来陪着她一起兼职。 玻璃窗附近的靠椅成了他的专属位置,脊背懒散靠着,两条长腿随意伸出,他很少说话,黑色瞳孔也满是意兴阑珊,双手搭在身前,偶尔会用游戏来消磨时间。 祁安觉得这样耗着实在浪费,几次和他商量,但他就是不肯。 今天他们本来也该一起出门,可就在出发的前十分钟,陈泽野发过来一条消息,说白天有事要处理,让她自己注意安全。 祁安没多想,告诉他不用担心。 大概受到天气影响,那天的客流量一直不太好。还剩三十分钟就要下班,祁安把卫生打扫好,摊开课本在吧台里写物理试卷。 最后一道大题好难,卡了十多分钟她也没想到方法,旁边的手机冷不丁震动了下,祁安分心看了眼,是温溪亭在找她。 【温溪亭:安安,你现在方便打电话吗?】祁安回了句方便,语音电话很快就弹出来。 “安安。”温溪亭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 "有个事想找你帮忙。"祁安把笔放下: "怎么了?" 温溪亭三言两语和她解释,原来今晚是周常暮的生日,在酒吧订了包间庆祝。“我想过去送个礼物。"顿了下,她说得有些艰难, "你能不能陪我一起。” 祁安神色微怔,想起那次在面馆的经历,还以为他们之间不认识。 温溪亭在她的沉默中品出些什么,模糊地解释了下: “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有些复杂。”"算是半个青梅竹马。" 祁安心领神会,没再多问就答应下来: "好,我陪你去。" 温溪亭很感激: "那我一会把位置和时间发给你。" 晚上七点,祁安和温溪亭约好在Prvence门口碰面。下了整晚的雨好不容易停了,街道湿气弥散,过路行人脚步匆匆,抱怨天气多变。 温溪亭挽着她胳膊,另一只手握着一个四方的小礼盒: "不好意思啊安安,这么晚了还打扰你出来。" “我就是一个人有点没底……”她支支吾 吾地说不太清, "但是你放心,我进去把礼物送给他就走,不会浪费很久。" “瞎想什么呢。"祁安笑着在她脸上捏了下, "这么见外干嘛呀。” 服务员带他们上到204包厢,进门前温溪亭不可避免地停了下,深吸一口气。祁安偏头问她: "要不要我和你一起进?" "不用啦。"温溪亭摇头, "里面肯定乱七八糟的,他那些朋友你也不认识。"祁安拍拍她手臂: “那我在门口等你。” 长廊里的灯光昏暗迷离,音乐声和男男女女的嬉闹声交错混杂在一起。 祁安没怎么来过这种地方,整个人很拘谨,偶尔有酒醉的男人从面前经过,不怀好意的目光让她浑身紧绷。 后背贴在冰冷的墙面上,祁安拿出手机,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手指不知怎么点开了微信,顶端的聊天框里,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两个小时前。 是她发出去的,告诉陈泽野有事,可能会晚点回去。但他却一直没回。砰-——尽头传来一声巨响,门被用力带上,祁安吓了一跳,以为又是哪个醉汉要来闹事。 犹豫片刻,目光还是跟了过去,走廊尽头的灯晕暗,视线很难分辨,但祁安还是捕捉到了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陈泽野? 他怎么在这? 祁安下意识想要过去确认,偏偏这个时候身后的门开了,温溪亭从包厢里出来。眼眶湿得不太明显,手背上多了一小块红痕。 但祁安没注意到,因为她的心思不在这边。 温溪亭将情绪快速隐藏,轻声喊她: "安安,我们走吧。" "溪亭。”祁安声音有些不稳, “我有点事要去弄。"“你先回去吧。” 大 祁安跑过去的时候,那个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了。她又给陈泽野发过去几条消息,统统没收到回复。 Prvence的地形弯绕复杂,祁安不太抱希望地顺着那头的出口下去,又拐过几条街,在后面一条极其偏僻的小巷找到了那个身影。 没看错。 真的是陈泽野。 一场雨把气温压 到很低,他却还是那件黑色T恤,昏黄路灯给他五官蒙上一层冷冽,脊背依旧挺直,像是孤洁气傲的寒松,但怎么都盖不住他周遭的颓痞。 分明的指节中夹着根半燃的烟,青灰色的烟雾徐徐扩散,猩红一点火光如利刃般刺眼。 呼吸屏住,祁安放慢脚步,向前又靠近了一点。 对面应该是个中年男人,嗓音浑浊不清,没什么耐心朝他大吼,说他是畜生,是祸害,是没良心的杀人犯。 各种各样的辱骂毫不留情地砸向他。 指尖攥得发白,额角神经突突跳个不停,祁安觉得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揪了起来。 那头还在疯狂地骂,陈泽野不知被哪句话激怒,态度恶劣地打断他: "说够了吗?" 风把他的声音吹得好哑,喉咙溢出一声冷笑: “全世界你最没资格和我提这个。” 电话暴躁被挂断,通话中止,陈泽野猝不及防地转过身,她没来得及反应。 祁安从来没见过陈泽野这个样子,浑身上下的戾气掩都掩不住,凌厉的五官冷冽难捱,深邃双眸充斥漠然,一身黑衣仿佛要与无尽的夜融在一起。 但所有的情绪又在对上她目光那一刻被压抑下去。 祁安眼眶莫名有些酸,但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笑,向前几步走到他身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自然:“陈泽野。” 陈泽野把烟掐灭,垂眸看向她,光影朦朦胧胧在他们中间落下,过了好久,他才低低地嗯了下。 真的好低,低到有些不真实。"怎么来这儿了?" "溪亭有个朋友过生日,我过来陪她一起,在手机上和你说过的。"他又嗯了下,解释自己没回的原因: "没来得及看。" 空气就此陷入沉默。 祁安受不住这样,软软地笑了下: “陈泽野,你饿不饿,我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呢,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你请我吃过那么多次饭,我一直都想找个机会请回来。""听思琦说,这附近有一家特别好吃的火锅店,你想吃吗?" 她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了,鼻尖也泛起红。 目光落在他垂在身侧的手 ,肤色更冷了,纵横交错的血管脉络更凸。 "今天黎北降温了,你怎么不知道多穿一点啊。" 祁安伸出手在他手背上轻轻碰了下,冷热交融: “你手好凉,这样下去会生病的。”她绞尽脑汁想要再多说一点,想着是不是这样,陈泽野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可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由平静一点点变得抗拒。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的烟酒气,能看见他脖颈起伏的脉络青筋,能听见他的心跳震在耳侧。 但她还是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用力将她推开很远一段距离。 陈泽野移开目光,不知拨通了谁的号码,让他快点过来,帮忙送个人。 祁安不解地睁大眼,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他先一步给出回答。"一会找人送你回家。" "那你呢?"她执拗地问。 陈泽野咬紧牙关,呼吸很重,几乎用祈求的语气撂下了那晚的最后两句话。 "不要管我。" “乖乖回家。” 第26章 尘埃 那晚的后来实在是兵荒马乱。街角的风呼啸,夜空猝不及防被闪电劈开,电流不平稳地经过,巷口幽暗的路灯忽闪。 像是上个世纪的老电影,每一帧画面都被放慢。 祁安胸口闷得难受,掌心紧紧攥着: “陈泽野,我忘记带门口的钥匙了。”她眨眨眼,声音放得很温和: “我等你一起回去。”"好不好?" 然而陈泽野还是什么都没说,垂在身侧的手臂抬起,他从口袋里找出钥匙,放进她的手心。指尖划过,一触即离。 酝酿许久的雨丝细细密密掉下来,冰冷潮湿迅速蔓延扩散。心脏好像被泡进水里,女孩的声线有些颤抖: “陈泽野,要下雨了。” "我们都别淋雨好不好?" 远处不知是谁的手机铃声响起,周杰伦的那首《暗号》中唱到:"有太多人太多事,夹在我们之间咆哮,杂讯太多讯号弱,就连风吹都要干扰。" 风更大,连接在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根线也悄然断掉。 祁安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着江驰逸上车的。 车门关上的刹那,暴雨兜头浇下,腾起的白雾让视线模糊。倒车镜中的那道身影逐渐缩小,最后成为夜色中的苍茫。 最后一片白桦树叶飘落在地,这是她在黎北的第一个秋天,估计会很难熬。 祁安头靠在车窗上,闺上眼皮,面前却又自动浮现出那个瘦削孤独的身影。 雨夜的霓虹灯光刺眼,街口车辆拥堵难行。 江驰逸把空调打开,温度调高,回头和她搭话。 "安妹,旁边那个袋子有干净的毛巾,我看你刚刚淋了点雨,快擦擦,别感冒了。""哦对了,忘了和你自我介绍,我叫江驰逸。" 祁安仍没睁眼,有气无力地说了声谢谢。 "你想吃的那家火锅店在哪啊?"江驰逸胳膊搭在方向盘上问她, "我现在带你过去。"祁安愣了几秒,开口的时候发现自己嗓音很哑: "什么火锅店?" “嗯?"江驰逸被她搞得也发懵,拿起手机重新确认了下, “陈泽野说你没吃晚饭,又说这附近有一家你喜欢的火锅店,让 我带你过去。" 红灯转绿,车辆缓慢通行,他继续解释:“我不是黎北人,对你们这块不怎么熟悉,你把店名告诉我,我开个导航。" 后面那句话其实她根本没集中听,思绪被那三个字占据得很满。酸意重新涌上眼眶,祁安摇摇头,鼻音加重: "不用了,我不饿。" “哎呀不吃晚饭怎么行。”江驰逸语重心长地劝, "小小年纪别饿坏了身体。""真不用了。" "这是陈泽野交给我的任务。”江驰逸无奈搬出最后的救兵, "要是没把你照顾好啊,这小子指不定怎么和我算账呢。" 他回头朝她笑了下: “你就当帮我个忙。” 祁安没接话,眼睫又抖了下,声音低到像在自言自语: “那他呢?” 江驰逸没听清,下意识重复: "你说什么?" 祁安没有再开口,但江驰逸通过后视镜看到她的反应,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安妹。”他语气比之前沉, "你不用太担心陈泽野,他不会有事的。" “今晚的事千万别放在心上。”江驰逸帮忙找补, "他不是故意对你凶,我们俩认识这么多年了,他这人有时候就这样,你让他自己待一会就好了。" "放心吧。"江驰逸在心里埋怨自己嘴笨,连一个小姑娘都劝不明白, "就算他心情再差,也不会去做什么极端的事情。" “现在有你在,他不敢这么对自己。” 祁安想起那通满是辱骂的电话,不太确定地问: “陈泽野他——”“是不是经历过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江驰逸顿了好久才回答: "是。" 后面那一路都很沉默,那顿火锅到底还是没吃成。 祁安神色恹恹,半点胃口都没有,她说自己有点累,想早点回家去休息。 /> 眼前闪过好多画面,从他们第一次在商店门口遇见,到医院输液室的陪伴,到奶茶店外默默守护的身影,最后定格在运动会的傍晚。 他俯身给自己戴上金牌。 其实她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格要求他把什么都讲出来,伤疤就是伤疤,即使愈合也会牵扯皮肉,无端戳出一身痛。 他们认识的时间又不长,关系也没到那种地步,这些她都懂。 心口变得有些烫,呼吸渐渐沉重,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风声像是肆虐的恶魔。 卧室里的灯没有开,凝着水痕的玻璃窗上反射着她的身影。不知躺了多久,祁安浑浑噩噩地从床上下来,目光穿过雨幕,停在院子里的另一栋。 灯没有开,视野里漆黑一片。他还是没有回来吗? 或者说。 他今晚还会回来吗? 一瞬间有给他发消息的冲动,屏幕重新亮起,微弱的荧光填满房间。指尖在键盘上方停驻,内容来来回回删改,但最后那刻她还是脱了力,手机滑落,陷进柔软的床 铺里。 心情低落时容易瞎想,奇怪的想法划过心头。过往那些偏爱与亲密,忽然在这一刻让她生出几分不确定。 他对自己会不会只是一时兴起。会不会根本没想让她真正靠近。 但很快,她难受地摇摇头,试图将这些胡思乱想赶跑。 凌晨两点,外头雨势更大,小镇已经完全陷入沉睡。 明椿巷137号的院子里,分明立着一道清瘦的身影,眉眼被凌乱的黑发挡住,周遭的气压就像这蔽不见日的黑夜一般低沉。 下颌线条绷紧,他仰头望向二楼的窗口,那盏他亲手放进去的小夜灯还没有关闭,暖黄色的光柔和清晰。 "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喉结不自觉滚了滚,手臂克制绷起,他的声音几乎被淹没, "是又失眠了吗?" 车缓缓在身后停下,车窗摇下,江驰逸拔高声音喊他: “阿野。”陈泽野又多看了几眼,目光里满是留恋,才转身走过去。 "没事吧。"江驰逸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要不你先回去休息一晚?""不用,现在就走吧。”陈泽野半偏着头,还在看 那处, “早去早回。"“到底怎么回事啊。”江驰逸叹了口气, "真的要要回临舟吗,你好好想想。" "毕竟你爸……" 陈泽野嗤了下: "他带了个新女人回家。" “我怎么也得去把我妈的东西带回来。”他脸上的表情落寞下去, "继续留在那儿,我怕她嫌脏。" 江驰逸说不出话了。 车窗上倒映着男生的淡薄锋利的面庞,未干的水珠滑落,唇角绷得很紧,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驰逸想起来很多年前,就在沈初宜发生意外的那个晚上,陈泽野好像也是这样。那个时候他不过十一岁,临舟夏末的最后一场雨,将他身上的最后一根软肋也打碎。 陈泽野的声音把他从过往中拉回:“今天晚上,她怎么样。”"不太好吧。"江驰逸说得有些为难, "晚饭没吃,一路上情绪都不高。" "阿野。"他欲言又止, "我觉得她好像也挺喜欢你的,你真没必要……" "有必要。" 这次他的语气很干脆:"你没法理解。" “我不想让她看见我现在这副样子。” 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狼狈。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不堪。更不想让她觉得,陈泽野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今晚的事谢了。"陈泽野头压得更低,没什么语调, "有机会请你吃饭。" 后来的很长时间里,江驰逸反反复复地想,喜欢到底是什么。 居然让陈泽野那样一个骄傲的人跌入尘埃,自卑到难捱。 第27章 停电 难熬的长夜过去,第二天仍是蒙蒙细雨。祁安觉得自己抵抗力没有那么差,可她还是感冒了。 早上起床的时候喉咙很痛,四肢像是被拆卸过一样,脑袋也昏昏沉沉的不怎么舒服。明明没有哭过,可眼睛却莫名其妙发肿。 收拾好书包出门,目光不经意扫到对面,灰色石墙上水痕斑驳,玻璃窗后的房间空荡冷清。真的没回来。 后面几天陈泽野始终没有出现,可时间哪里会等人,日子还是一点点向前。 那周黎北气温一降再降,最难熬的季节就快来了,高二年级也迎来第一次期中考。 一中向来按照成绩分考场,因为是转校生,过往成绩空缺,祁安被排在最后一个考场。怕考试的时候打瞌睡,那天早上她没有吃感冒药,捧着保温杯多喝了小半杯热水。 四十分钟早自习结束,铃声响起,桌椅与地面摩擦出刺耳声,大家收拾好书包朝着不同考场走。李智辰刚好和祁安同一个考场,路上和她商量。 "学霸,我提前去看过了,咱俩座位离得特别近。""一会考试的时候,你能不能通融通融,让我看几眼。""放心!"他拍着胸脯保证,“我绝对不会打扰你的,你别挡试卷就行。” 祁安吸了吸鼻子,声音很闷: “嗯嗯好。” 十四考场的纪律比想象中要好,放眼望去,大部分人都在绞尽脑汁写着试卷,笔尖和纸张摩擦出沙沙声,零星有几个自暴自弃的,写完选择直接趴桌上睡觉。 "叮铃铃——" 最后一场结束,监考的女老师站起来,高跟鞋与地面踩得哒哒响,讲话不怎么留情面: “别磨蹭了,赶紧都给我交卷。" "这个时候才想起来涂卡,早干什么去了,高考考场上谁敢这么陪着你耗!" 这次期中是多校联考,省中那边教学质量高,出的题也比平时难好几个度。 走廊里人很多,行进速度慢,抱怨一声接一声。 "完了完了,这次死定了,数学最后两道大题我全不会。"“我比你还惨,我连语文作文都写跑题了。”"哎呀烦死了,为什么要出这么难的题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br />钟思琦在三楼远远看见了祁安的身影,跑过去挽住她胳膊: “安安,快告诉我,数学倒数第二个填空是多少。" 祁安回想了下: “我写的是0。” 心情瞬间转晴,钟思琦松了口气: “嘿嘿,蒙对了。” 两个人一起往班级走,钟思琦从口袋里翻出包奶糖拆开,往她手里塞了两颗,忽然想起来什么,压低声音和她说: “安安。” "你们最近怎么了。" “嗯?”祁安愣了愣, "什么怎么了。" 之前怕影响她考试状态,钟思琦一直没敢开口,憋了好几天终于找到机会: “你和陈泽野啊,他都快一周没来学校了,你们两个闹矛盾了?" 攥着糖的手紧了下,祁安答非所问: “你不是说他之前也很少来学校吗,这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吧。" “你少来哦。”钟思琦没被糊弄过去, ”那是你没转学过来的时候。"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陈泽野对你和其他人根本不一样,你们一起上下学那么长时间,真当我不知道啊。" 看她反应不怎么好,钟思琦心一沉,不太确定地又问了遍: "不是吧,真吵架了啊……""亏我之前还夸他呢。"她无条件站在祁安这边, "你性格这么好,他怎么忍心的呀。" “你别瞎想。”祁安摇摇头, “我们没吵架。” 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产生过剧烈的冲突,陈泽野也没对她说过什么伤人的话,到底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他自己也想不通。 "那他怎么没来学校啊?"祁安又顿了几秒,很轻地说了句: "大概他这几天有事吧。" 走廊里空气流通不好,灰尘呛到喉咙,祁安不太舒服地咳了几声,钟思琦的注意力又转移到她身上: “你这感冒怎么还没好啊。” "这都几天了。"她佯装出生气的模样,腮帮微鼓, "你是不是没按时吃药。" 祁安成功被她逗笑,在她脸颊上捏了捏:"放心吧,有在好好吃药。" 联考的批卷速度没那么快,成绩拖到周五才出来。 那天班级里的气氛一直特别沉重,有种大难临头的压抑。 第一节就是老徐的课,进班的时候他表情还可以,也没有发火,只是语重心长地说希望大家能够再认真一点,这次的题虽然比较难,但仍然有很多人在基础题上出错。 灌了小半节课的心灵鸡汤,话锋一转,他重点表扬了祁安,说她这次拿了年级第一名,数学和英语都是最高分,希望其他人能多向她学习。 一开始大家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从高一入学以来,梁怀远一直稳坐第一名的宝座。 但没过几分钟又觉得很合理,她性子静,在学校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座位里学习,平时小测的分数很高也很稳,拿到第一不足为奇。 漫长的四十五分钟结束,钟思琦迫不及待转头,朝她竖起大拇指: “安安你好厉害。” “我看那个梁怀远不爽很久了。”钟思琦轻哼一声, "之前仗着成绩好,他整天趾高气昂的谁都瞧不上,现在看他还怎么傲。" 陆陆续续还有其他同学过来和她搭话,但这几天复习熬得太晚,感冒再次加重,她趴在桌上没什么精神。 撑过四节课,情况还是没有好转,额头的温度烫得吓人,祁安实在挺不住,和老徐请假回了家。这个牌子的退烧药格外苦,祁安皱着脸喝完,头晕目眩地直接钻进被子里睡觉。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间,她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漆黑一片,周围场景特别模糊,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一直没有停,潮湿的地面上杂物纵横,微弱的光线里尘埃很重。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身上那条单薄的白色长裙被打湿,裙角黏上小腿,寒意源源不断,她像是在海中迷失方向的小船,跌跌撞撞地摸索向前。 不知走了多久,视线中忽然出现一道身影,少年和她差不多年纪,一身黑衣压不住戾气,像是行走在丛林中的猛兽。 她看不清他的模样,只知道他浑身上下到处是伤。 她试探着喊他,得到的只是冷漠的回应,血腥混着冷冽气息填满鼻腔,他沉着声音警告,让她不要靠近。 也许是害怕,也许是其他什么,她真的选择了放任不管,留他一 人在角落里喘息。 再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少年死在了冰冷的雨夜里。 梦醒的前一秒,周遭阴霾散去,所有画面也跟着变得清晰。她居然看见了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 祁安猛然惊醒,胸口急促地起伏,心脏好像被人狠狠掐住,怎么都喘不上气来。 画面定格在最后那张脸,她胡乱地摸到枕边的手机,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她不太适应地眯了下眼,上面显示现在是晚上八点十五分。 白昼已经过去。 她竟然睡了这么久。 药劲渐渐发作,身上终于没那么难受了,但刚刚那个梦却挥之不去,反复在脑海中盘旋占据。 她把被子裹得更严,胳膊环抱着膝盖,手机日程上弹出新的消息,提醒她今天是十月二十三日,霜降节气降临。 这是她和陈泽野完全失去联系的第六天,而距离她来到黎北,已经过去整整两个月。 书上说,养成一个习惯只需要21天。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早就习惯了陈泽野的存在。 分针又走过半圈,祁安掀开被子下床,按下墙壁上的开关,但什么反应都没有。 家里停电了。 另一头。 临舟今晚暴雨侵袭,江驰逸的车在外面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穿过雨幕看见了陈泽野的身影。 黑色T恤被打湿一半,下摆皱着堆在腰腹,他紧张地上下打量了几遍,不出所料,脸上身上都有伤,尤其是手臂,很长一道血痕,歪歪扭扭地贴着那道纹身,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更加触目惊心。 这些年陈泽野回来的次数寥寥无几,但只要回来,得到的都是相同的结果。 江驰逸头疼地皱眉,没忍住低声骂了句操。 "你和他到底说什么了啊,把你打成这样。"“我就没见过这样的爹,真是往死里下手啊。” "你说你就不能服个软?”江驰逸替他打抱不平, “何苦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陈泽野轻嗤了下: “和他那种人渣,服软有用吗。”江驰逸叹了口气: “伤得重不重?去医院处理下。” "不去。”陈泽野把东西放进后座。关上车门,毫不在乎, “我还没那么废物。"" 直接回黎北,越快越好。" 江驰逸被他这态度气得够呛,说话有点冲: “就他妈这么等不及?”“真怕你哪天死外面。” "充电宝有没有。”陈泽野跟他也不客气,“手机没电了。"江驰逸把东西扔给他。 回黎北那条路今晚格外堵,一千米不到的距离,磕磕绊绊卡了三十多分钟。江驰逸透过车镜往后看,陈泽野握着手机,手指悬在聊天框上,点开又退出的动作反反复复。 等到第三次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你磨磨唧唧干嘛呢,要放不下就发个消息问问,有什么好想的。" 陈泽野冷冷抬眸扫过去一眼,唇角弧度收敛,表情非常不爽,似乎在嫌他话多。 "你自己想想你那天的态度,又不声不响消失了一周,多让人心寒。"江驰逸胳膊肘往外拐,开始火上浇油, "也就是安妹脾气好受得住,路上还担心你,换做是我,才懒得管你是死是活。" 最后两句话戳到心底,陈泽野垂下眼,很淡地说了句: “她一直都是这样。” 逼仄狭窄的车厢内回归安静,外头车水马龙的喧闹被自动屏蔽。 陈泽野又想起三年前的夏天,那天的雨下得比现在还凶,在那个昏暗偏僻的地下室,即便她自己怕得不行,即便他冷着脸说了许多警告的话,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靠近满身戾气的他。 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他不会想到,仅仅是萍水相逢的一晚,她会成为他往后漫长岁月里的唯一执念。 等了一个多小时还没有来电,家里没有蜡烛,手机也只剩下最后一格电。 外头夜更深了,暴雨即将来袭,狂风肆虐拍打玻璃,呼啸声接连不断,像是有骇人的魔鬼,下一秒就会冲进来。 祁安蜷缩着坐在沙发角落,思绪浑浑噩噩,劈下的闪电短暂照亮她清瘦的面庞。 其实她独自经历过很多这样的夜晚,咬咬牙都能坚持下来。但大概是生病时情绪更加脆弱,恐惧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又坚持过十五分钟,不知是不是错觉,门外隐约有悉悉簌簌的声音。 br /> 一定是她太敏感了。 后背不受控制地渗出一层冷汗,记忆也发生错乱,中午那阵烧的太厉害,脑袋昏昏沉沉,她开始怀疑自己回来的时候是不是没有锁好院门。 声音卷土重来,心跳速度加快,祁安受不住地从沙发上下来,准备亲自去看看,求一个心安。@ 无限好文,尽在 脚步放得很慢,她一点点靠近门边,冰凉的把手碰上掌心,她紧张地吞咽了下,深吸一口气打开门。 可外头的场景在她意料之外。消失了一周的人凭空出现,风尘仆仆的少年徘徊在她门前,晕沉夜色也抹不掉他身上的颓和倦。 眼前人同样一愣,大概是没想到微弱的脚步声会被她发现,更没想到她会直接开门出来。 棱角分明的脸上一闪而过回避的神色,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他在原地定了几秒,转身要朝着另一个方向走。 祁安下意识扯了下他衣角,干涩的唇动了动,长睫如蝴蝶翅膀般抖动,声线急促却颤抖: “陈泽野。" "你回来了啊。" "你在这儿…" 闪电再一次将夜空撕破,吹了半晚冷风,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伤口开始发痛,他皱着眉头别开眼,压下声线中的难耐,用最含糊的话打断。 “没什么。” “我刚好路过。” 第28章 伤痕 只是路过。 好熟悉的四个字,祁安蓦地想起那次在奶茶店外面,他从警察局离开后,在雨夜里等了整整三个小时,身上的衣服都被淋湿了,最后也只是用这句话轻飘飘带过。 那今晚他又在外面等了多久?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每次都是这样,明明做了很多,却什么都不肯说。 “陈泽野。"祁安抿了下嘴唇,模样有点倔地揭穿他,“你又说谎。”“我记得之前和你说过,我不喜欢别人骗我。” 空气缄默片刻,她垂下眼叹了口气: "算了。"乌云将最后一颗星子隐藏,眼角一寸寸怔松,手指无力地从他衣角上松开脱落。 她得不到真话,也不想再这么徒劳地耗着他。 可就在彻底垂下的前一秒,一道温热毫无征兆地覆上来,陈泽野从下托住她手腕,喉结滚了下,终于肯实话实说: “我不是路过。” 晦暗神色像是被压抑的漩涡,唇角绷得很紧: “我想见你。” 后半句话他说得有些含糊,但祁安还是听见了。 积压了整周的情绪终于忍不住在这一刻爆发,她用力吸了吸鼻子,闷闷不乐地控诉: “一会说路过一会又说想见我,谁知道哪句话是真的。" "你之前不还说让我别管你吗,现在为什么又过来说想见我。" 陈泽野攥得更紧了点,语气不容置喙: "我想见你。" 说不上是难过还是生气,眼眶不受控制泛酸,她还在赌气: "好了,现在你已经见到了,还想干嘛呀?我能吃能睡过得特别好,你……" "安安。"突如其来的两个字将后半句打断,陈泽野很重地叹气, "对不起。" 情绪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她一下子失了刚才那股强势: “陈泽野你这些天去哪儿了啊,为什么不声不响就消失一个星期啊。" “那天我说了那么多,我说要等你一起回家,你为什么就是不理我啊。” 她一股脑把所有的不满甩出去,气息越来越不稳,最后干脆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知不知道我刚刚梦……" br /> 耳边回荡着女孩低低的哽咽声,陈泽野用另一只手碰了碰她的眼皮,湿意沾上指腹,哑着声哄:“别哭了。” 祁安用力吸着鼻子,躲开他的手嘴硬:“我没有。” 掌心紧贴脉搏,心脏痛的好似被剥脱,他脸上的自责更重,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多了几分无力:"对不起安安,都是我不好。" "你想让我怎么道歉都可以。" "能不能原谅我?" 暴雨来得突然,细密的雨丝斜斜落下,闪电再一次将夜空撕破,光影转瞬即逝,空气中泛起尘腥。 长睫如蝴蝶羽翼般发颤,手腕还被他紧紧地攥着,干涩唇瓣动了动,祁安不自在地眨眨眼: “你先回去吧。" "别在这淋雨。" “那你得原谅我。”他声线放得好低,黑白分明的瞳孔望着她, "不原谅我的话,我就一直在外面等着。" 祁安皱眉,嘟囔一句: “你这是耍赖。” 这人就是摸准了她不舍得。 哪有这么犯规的啊。 他也不否认,嗯了声继续: "是在耍赖。" 喉结不自觉滚动,粗粝的指腹很轻地挲着她腕骨,眸色更暗:"原谅我好不好?" 温度被骤雨裹挟着又下降几度,风也刮得更凶,但风口被他很严地挡住,于是一呼一吸间,他身上的冷冽气味止不住地往鼻腔里面涌。 祁安受不住地往后躲,态度强硬一点:"你要是再不回去,我只会更生气。" 陈泽野读懂了她的默许,紧绷的下颌弧度松掉,嘴角扯出很淡一个笑。"那就是原谅我了。" 身上那股颓终于少了点,但他没急着走,身影和夜色融得更深:"真让我回去?""今晚停电,你不是怕黑么?""需不需要我留下来陪着。" r /> 对黑暗的恐惧与不安在陈泽野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烟消云散,讲不出什么道理,但想到他在隔壁,她就会分外安心。 眼看雨又要变大,祁安晃了晃他胳膊: "你快回去啊。" "真的不怕?"他眼尾耷了下,那颗痣也跟着一动,像是不太相信她的话, "别嘴硬。""真的真的。"祁安点着头重复两次, "没嘴硬。" “那好。”话音停了几秒,陈泽野还是没忍住抬手,在她头发上揉了下,凌乱碎发蹭在手心上很痒,像沾染了尼古丁,莫名让人上瘾。 声线变得沙哑,他轻笑着把那缕不听话的发丝摁下: “要是有什么事就叫我。”“晚安,做个好梦。” 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让祁安一怔,脊背也僵,手指在空气中蜷了下,但她不讨厌也不抗拒。 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又听见他很认真地补充了一遍: "安安,我和你保证。"“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头发被弄得有些散乱,垂下来的发尾扫在脸颊很痒,祁安也点头: “好。” 后来的几年,那些失眠难熬的长夜,祁安抱着膝盖缩在无垠的黑暗里,总是不受控制想起他说过的这句。 是他说过绝对不会再离开她的。所以如果他食言了,得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补偿。 那天晚上祁安莫名失眠,折腾到后半夜好不容易酝酿出睡意,却又迷迷糊糊开始做梦。具体的内容她记不清了,只知道是一些不太好地事情。 隔天早上睁眼的时候,时间还不到六点。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天也没那么阴,只是气温低的可怕,凉意顺着袖口往身体里面钻,祁安找了件厚一点的毛衣换上,又补了会儿作业才出门。 陈泽野站在台阶下面,举着手机不知道在和谁通电话。 他没穿校服也没背书包,身上只松松垮垮地套了件黑色卫衣,版型硬挺,帽子向后坠,半敞的领口露出一截颀长的脖颈。 大概昨夜他也没怎么睡好,眼下的黑眼圈比平时更重,那张凌厉分明的面孔上倦意很重,模样更冷,满身的桀骜淡漠看着不太好接近。 关门的声音很轻,可以忽略不计,可他还是第一时 间转身,漆黑瞳孔扫过来,电话直接被掐断。 陈泽野几步上来接走她手里面的书包,又自然地往她口袋里塞了盒白桃味的牛奶,颈前两根抽绳随着他的动作轻晃,扫在身上勾起很淡一层痒。 两个人这会的距离很近,就十几公分,陈泽野垂眸盯着她看了会,拇指在她眼下那小块皮肤上蹭了蹭,声音像是被摩擦过后那样哑。 "怎么跟小熊猫似的。" "没睡好?" 祁安欲盖弥彰地撒谎: "还行。" 指腹带来的粗粝感挥之不去,下面埋着的神经跳得更快,呼吸不经意间变急,她又反问他: “你呢?" “我?”陈泽野漫不经心地笑了下,手指抵着袖口点了点,眉眼松散, "一夜没睡。"祁安仰起头看他,真的信了: “一夜没睡?”“那你要不——” “我说祁同学你怎么这么好骗啊。”陈泽野笑意更重,拎着她的衣领往下,语调拉长,“当然是逗你的。" 拐角卖早餐的小摊刚刚开张,叫卖声伴随着树枝被吹动的沙沙声一起,深秋寒气更重,吐息间白气散得很明显。 那盒牛奶还是温热的,祁安双手捧着小口小口地喝,两颊微微鼓着。 陈泽野走路也不太专心,目光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她身上放,没由得想笑。她太可爱,像一只进食的小仓鼠。 穿过一条十字路口,陈泽野开口问: "感冒好点没?" 祁安下意识点点头,倏得又察觉出什么不对,琥珀色的眸子睁得有些大: “你怎么知道我感冒了?" 还有她怕黑这件事,她也没有特意说过。 “我什么不知道?” 陈泽野轻哼了声,盯着她多看了几秒,似乎觉得她脸色还是不好,于是刚才那句回答的可信度骤降,直接伸手在她额头上试了下。 温度不高。 没发烧。 勉强松了半口气,但还是皱着眉叮嘱: "记得再吃几天药。" 祁安哦了下,乖乖点头。 r /> 凑近之后才知道,年级主任心血来潮在外面查仪表仪容,没穿校服的人通通要被拎出来作检讨。 祁安下意识去看旁边的陈泽野。察觉到她的小表情,陈泽野勾唇笑: "你看我干嘛。" 祁安鼓了鼓腮帮,低头去看时间,距离早自习开始还剩下十分钟,一切都来得及,又和他商量:"要不你现在回去换一下?" "不用。”他掐着她衣领让她专心看路,语气很随意, “我今天不去学校。""啊?"脚步猛然一顿,祁安没反应过来。 “干嘛这么大反应。”她一惊一乍像只小猫,陈泽野没忍住在她脸上捏了下, "之前真没听别人说过啊?" “像我们这种不学无术的校霸呢。"眉梢微扬,他饶有兴趣地和她科普, "去不去学校全凭心情。" 祁安重点抓得有些偏,试探发问: "所以你今天是心情不好吗?" “瞎想什么呢。”陈泽野把她这些胡思乱想赶走, "单纯懒得去。" 他书包挂在她肩膀上,像来送小朋友的家长: “快进去吧乖学生,别迟到了。”“晚上在学校门口等你。” 祁安觉得他今天很怪,但又说不上是哪里出了问题,欲言又止好几次,还是抿抿唇进了学校。路上回头张望几次,他站在门口一直没走,沉黑的瞳孔落在她身上,对上她的视线后又若无其事扯出一个笑。 钟思琦在旁边潜伏了好久,见她落单才敢冲上来,突如其来的拥抱把祁安吓了一跳。 她语气里藏不住八卦: “和好啦?” "你们俩真的好般配哦。"钟思琦还在回味刚才看见的那幕, "真好,我也想找个男朋友帮我拿书包。" 过于敏感的三个字,让大脑窣一下发麻。 祁安连忙推她胳膊:“思琦你别瞎说。”"诶?既然都和好了,那陈泽野今天怎么不来学校啊?" 祁安也没想通这个,唇角往下压: “我也不知道。”"他没和你说吗?""没。" 钟思琦立马态度大变样 ,如临大敌地给她敲警钟: “安安,这你可得高度警惕。”"像陈泽野这种级别的帅哥,竞争可不是一般的大,你得看紧点,别让人挖墙脚。"祁安没再接话。 黎北的秋雨真的很难缠,断断续续下个没完,课间操因为天气原因暂停,钟思琦趴在书桌上抱怨。 "安安,去不去小商店,我想去买糖吃。" 等了两分钟还没听见回应,钟思琦回过头,发现祁安正对着一道电磁场发呆,落笔三次连公式都没带对。 "安安?""啊?"笔尖不小心戳到指腹,祁安嘶了下回神, "怎么了?" “是我该问你怎么了吧。”"想什么呢?心不在焉四个大字都写你脸上了。" 祁安把错误公式勾掉,轻声回答: “没什么。” 钟思琦看了眼最后那个空着的座位,凑到她耳边: “你不会还在想陈泽野吧。”"担心就去问问啊,同学之间关心一下怎么了。" 祁安语出惊人地开玩笑: “你关心过?” 钟思琦: "……" “安安!” "好了。”祁安笑着给她顺毛, “我开玩笑的。" 但不放心也是真的,距离上课还剩几分钟,祁安也没了写题的心思,放下笔悄悄摸出手机,找到最上面那个黑色头像。 指尖在键盘上悬驻片刻,还是点了发送:【你在哪呢?】 屏幕一点点变暗,她觉得这样干等着好傻,干脆把手机扔回书桌,脸埋在臂弯里。可三分钟不到就宣告失败,忍不住地拿出来看了眼。没回。 再过五分钟。 还是没回。 她开始质疑是不是自己的手机出了问题,紧接着是其他乱七八糟的想法,想着陈泽野不会真的出了什么事吧,不会再像上次那样不胜不响地消失吧。 后颈不自觉生出一层冷汗,黏着衣领,手机终于震了下,陈泽野回了消息。【Abyss:网吧。】 耳边的碎发被拢起,她继续打字: 【哪个网吧?】 /> 祁安还没想好怎么说,下面接连跳出来两句话。【Abyss:不许来。】【Abyss:不能带坏好学生。】 生物老师夹着课本进来,手指叩在黑板上示意开始上课,祁安摁灭手机没再回复,心里却暗暗盘算着什么。 催眠的四十五分钟结束,下课铃一响,教室齐刷刷倒下一大片。 李智辰刚准备和课桌来一次亲密接触,祁安连忙叫住他。"李智辰,能不能问你个事?" “嗯嗯?"李智辰困得直翻白眼,但态度还是很好, "什么事啊学霸。” 祁安犹豫了下,还是问了: “你知道陈泽野他平时去哪个网吧吗?” "知道啊。"实在太困了,李智辰没怎么走脑就直接说了, "就在学校两条街之外的那个网吧,叫什么—" “呃叫什么我记不住了。”他连着打了三个哈欠, "但那条街上只有那一家网吧,特别好找。"祁安点头说了声谢谢,李智辰倒头沉入梦乡。 中午下课,祁安没和钟思琦一起去吃饭。“去找陈泽野吗?”钟思琦眉飞色舞朝她使眼神, "我懂我懂,你去吧。" 李智辰没骗人,那条街上店面真的很少,花花绿绿的网吧招牌格外显眼。贴着小广告的玻璃门半开一扇,带着耳机的少年成排,键盘声劈里啪啦接连不断。 前台是个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女生,看她规规矩矩地穿着校服,又一副乖乖女模样,有些迟疑:“你——” “我来找个人。”祁安先开口。女生多打量了她几眼,让她做好登记才放人。 里面烟雾缭绕,泡面味呛人,光线也不大好,祁安手掩着鼻往里面走,弯弯绕绕好几圈也没看见陈泽野的身影。 难道他已经走了? 她不太死心地又找了遍,终于在角落里极其偏僻的一个位置看见了他的身影。 男生没什么精神地窝在沙发里,面前开着台机器,屏幕散发出的荧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额前的碎发有些长,挡住一半眉眼,看不清楚他的模样,只觉得他很累也很颓。 不知道是不是里面空气太差,祁安觉得胸口发闷,顿了几秒才继续往前走。距离一点点缩短,视线彻底 清晰后,呼吸蓦地一窒。 那件黑色卫衣的袖口翻上去一半,露出的那截小臂上,密密麻麻有好多伤痕。 第29章 请假 长短不一的伤疤嵌入皮肉,冷白皮肤上遍布青紫瘀痕。这些伤痕祁安也有经验,显然是被人打出来的。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那种呼吸不畅的感觉更明显了。指尖用力掐进掌心里,唇内软肉生生被咬破,掺着铁锈味的血腥蔓延。 脑袋里一瞬间闪过很多很多画面,祁安终于发觉出是哪里不对。 她想起他昨晚不经意皱起的眉头,额角紧绷的青筋,压抑难耐的语气。想起他忽然换上的黑色卫衣,想起他无缘无故地校内缺席。 都是为了掩饰他身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伤口。 心脏反反复复被挤压,混着气泡的酸与涩渗透,情绪有些难以克制。消失的一周他到底经历什么了? 蒲兴坐在陈泽野隔壁的位置,刚输了一局他心情差得要命,骂了句脏话把鼠标用力往桌面上一摔。余光不经意往后扫,看见了站在一旁的祁安。 大概是她没避讳的眼神太直白,意图很好猜,蒲兴椅子往外滑,上下打量一遍才问她: “来找陈泽野的?“祁安点头。 蒲兴在这混的时间最长,来找陈泽野的女生多到数不完,但像眼前这种类型的,他还第一次见。校服规规矩矩地套在身上,又乖又纯地素着张脸,就差把好学生三个字写脸上了。 只可惜陈泽野这人性子太淡,对谁都摆着一张冷脸,半点好脾气也懒得给。 蒲兴回头看了下窝在椅子里面的人,一早来的时候他身上气压就很低,不知道让谁惹了,没精神地睡到现在,只有中途看了几眼手机。 “劝你还是回去吧。”蒲兴好心提醒她, "他不怎么喜欢别人来打扰。" 祁安站在原地没动,目光紧紧放在里面那道身影上,陈泽野看起来实在是太累了,她其实也不忍心把他吵醒。 唇往里抿,她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那我在这等他行吗?" 新一局已经开了,耳机里骂骂咧咧催个不停,蒲兴耐心没那么多,手指重新敲上键盘,他不耐烦地啧了声: “随你吧。” 周围没有其他空位置,怕挡了其他人的路,祁安往里侧靠了靠,站在陈泽野旁边的过道上,拿出随身携带的词书打发时间。 分秒点滴流逝,下午的课马上就要开始了,陈泽野还没醒。指尖掐了下掌心,祁安 做出一个有些大胆的决定。 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钟思琦发消息,让她帮帮忙,随便找理由替自己和老师请下假。屏幕上弹出来好长一串问号。 【钟思琦:???】 【钟思琦:安安你下午不来学校了吗,】 祁安单手打字: 【嗯嗯。】 钟思琦不放过每一个八卦的机会: 【你是和陈泽野在一起吗?】祁安回头又看了他一眼,没撒谎 【算是吧。】 那头语气忽然激动了起来: 【你们两个约会去了?!】 祁安瞳孔一缩,脸热: 【不是,你想什么呢。】【是有事要解决。】 钟思琦听不进去,坚持自己的想法 【哎呀我懂,放心吧,学校这边交给我。】【你们俩的爱情,由我来守护!!】 祁安: "……" 这都什么跟什么。 网吧里头认识陈泽野的人不少,时不时有人路过,各种各样的目光不约而同往祁安身上落。 对面一个刺猬头最夸张,短短五分钟就看了三次。倒没什么恶意,更多是好奇。 他凑到蒲兴旁边和他嘀咕: "这人谁啊?" "不知道。"蒲兴吊儿郎当地咬着烟, "找野哥的。" “这么会玩吗,在网吧里学习。”这帮人在一起待久了,什么话都敢说, "不过长得真他妈纯。" "纯不纯的和你有半分钱关系?”蒲兴斜睨一眼, “回去打你的游戏。" 下午两点,蒙蒙细雨划过。周围环境更吵,冒着热气的泡面气味扩散,玻璃门开开合合,外头湿漉漉的水汽被带过。 腿站得有些发麻,祁安轻轻跺了下脚,词书翻开新的一页,心思变得涣散,视线不知不觉又挪到了陈泽野身上。 他睡觉的时候真的好安静,连动作都很少有,睫毛和头发一样乖顺,眼睑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但手臂上那些伤痕好刺眼,心不知不觉又揪起来。 她想了想,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脚步很急地转身向外,发尾被扬起,空气中融入一抹很淡的香气。 雨更大了。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尽头。 蒲兴那边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了把,敲键盘的声音有点大,椅子里的人好像被吵到了,歪着脑袋动了下。 又过了几秒,他费力地睁开眼,精神还是不太好,脸色白得过分,眉宇间戾气很重。 “野哥你醒了?"激动劲儿还没过去,蒲兴摘了耳机挂在脖子上,敲出一根烟往外递,“来一局吗?" “嗯?"祁安什么时候走的他没注意到,这会儿有点纳闷, “刚才那个女生哪去了?” 陈泽野没接烟,把身子坐得直了点,脖颈很倦地往后仰,声音也哑: "什么女生。" “就中午那阵儿。”蒲兴耸耸肩,很老实地交代, "有个妹子过来找你,我说你不喜欢被打扰,让她回去,但她不听,非要在这等。" “该说不说啊,这次来的和之前那些不一样,看着挺乖。”“哦对了,她还穿着你们一中的校服。” 陈泽野脸色一变,狭长的眼尾收拢,双眼皮褶皱压出很深一道,从椅子上站起来: “她人呢?”"不知道啊。"蒲兴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被问得发愣, "十分钟前还在这呢。" 陈泽野烦躁地抓了下头发,解锁手机没看见新消息,直接拨通了置顶那个人的电话。冰冷的机械音一下一下砸在耳边,冷冽分明的脸上,眸色越来越沉。 没有耐心等到最后,他掐断电话又打了一次,玻璃门在这时开合,昏暗光线的尽头出现一个瘦弱的身影。 时间好像静止了几秒,连带着耳边也被消音。 祁安手腕上挂着个白色塑料袋,外头雨丝毫没有减小,蓝白校服被打湿了大半,湿漉漉的发尾贴在脖颈上,鼻尖被冷风吹得有些红。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醒,目光相对的那一刻,她微微睁眸,脚步都跟着僵住。 思绪还是一片空白,陈泽野已经大步朝着她走过来,颀长身影轰然而下,手腕不容分说地被桎梏。 网吧二楼有个很清静的小包厢,知道这的人不多,陈泽野偶尔嫌下面吵的时候会来这补觉。墙壁上的开关被按开,突如其来的暖光让祁安不太适应地眯了下眼。 "在这等会儿。"陈泽野撂下一句话,关门下楼。 />隔壁就有个便利店,他进去买了条干净的毛巾,走到一半想起什么,折回最里排的货架上拿了两袋红糖姜茶,路过蒲兴身后的时候踢了脚凳子,让他去搞点热水回来。 蒲兴那几个人半局还没结束,但完全没了心思,围在一起七嘴八舌。“我靠我没看错吧,什么人让野哥这么上心啊。”"还能什么人,心上人呗。" "你看他那着急的样,被拿捏得这么死啊。""真他妈神了,没想到野哥好这口。" 门重新被关上,杂音喧嚣隔绝,祁安动了动干涩的唇,刚想说点什么,白色毛巾从头顶盖下来,视野全部被挡住。 她伸手想掀,闷声嘟囔: "陈泽野你干嘛。" "别乱动。" 祁安没怎么防备就被他虚虚地扯进怀里,下巴磕在他胸口,混着雪松的冷冽一个劲儿往鼻腔里面涌。 这是头一次他不太温柔,黑色皮筋一把扯下,柔顺的长发被擦得胡乱。 祁安半虚半实靠在他身前,强有力的心跳声震在耳边,不属于她的体温一点点吞噬感官。好近,近到心悸发慌。 头发勉强被擦干,陈泽野上下打量着她,又发现了另一处疏漏。她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 舌尖在侧腮上顶了圈,下颌线绷得很紧,唇角抿直,一个不合适的想法冒出心头。但总比让她感冒情况进一步加重要好。 喉结滚了下,陈泽野沉着声: "闭眼。""嗯?"祁安很懵地仰头。 他今天耐心真的好差,抓起她一只胳膊,让她掌心挡住自己的眼。 四日 乌沉光线下,其他感官全部脱离,任何一点声音都会让人格外敏感。狭小空间里,心跳声和呼吸声格外清晰,紧随其来还有衣服布料的摩擦声。 睫毛刮在掌心很痒,祁安好奇地透过指缝往外看,撞入眼帘的是他凌厉劲瘦的脖颈,青筋脉络清晰鲜活,微低着头弓出一道弧度,再往下的肩胛骨同样凸出。 他两手扯着衣服下摆向上拽,蹭起来的衣角隐约露出一截精瘦的腰身,带着独属于少年的蓬勃力。 祁安没想到会是这个走向,连忙闭紧眼睛。可喉咙却不受控制溢出一点声 音。 陈泽野精准捕捉,动作却没停,干脆利落地将卫衣脱下勾在手里,半俯下身子凑近她,笑得有点痞。 “祁同学。” "你怎么还偷看啊?" 祁安脸红耳朵更红,像被煮熟的虾子,但还是想守住自己最后的倔强: “我没有。” 陈泽野没多逗她: "行了,睁眼。" 祁安脑海里蹦出些不合时宜的画面,捂得更紧: "我不要!" “你瞎想什么呢。”陈泽野攥着她手腕往旁边带, "睁眼。"祁安不受控制地空咽了下,手指间的缝隙挪大了点。 原来他里面还有一件白色T恤。她这才松下一口气。 陈泽野还在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她,祁安下意识要为自己辩解: “我没多想。”“嗯。"他善解人意地挑眉, “我说你多想了?” "把湿衣服换下来。”陈泽野把那件卫衣塞到她手里, “穿这个。" "不用了吧。"祁安看了看他身上那件薄薄的T恤,觉得他比自己更需要, "我不冷。""让你穿就穿。”陈泽野转身往外走, “弄好了叫我。"祁安最后还是按照他说得做了,她快速把衣服套好,很轻地喊了下他名字。 陈泽野推门进来,暖黄的光晕不偏不倚落在女孩身上,他第一反应是后悔。他的衣服实在太大了,袖子长出一大截,下摆遮到腿根,最要命的是领口,松松垮垮地向下坠, 露出的两根锁骨极其漂亮,像是天上的弯月,也像精心雕琢后的艺术品。 祁安其实也觉得不太自在,衣服上他的味道太浓,经过残存的体温发酵,入侵她身上的每一寸毛孔,无形的拥抱编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紧紧缠绕其中。 喉咙发痒,祁安用手向下扯了扯衣摆,抬头看见陈泽野绷着下颌站在阴影处,目光神色都有些奇怪。 她不明所以: "怎么了吗?" 城 br /> 头顶传来很轻一声笑,祁安被他搞得莫名其妙: "你笑什么。" 陈泽野把她袖口翻上去两折,勉强把手露出来,又把压在衣领下的头发捋顺: "笑你像个小朋友。" 祁安气鼓鼓: “才没有。” 空气刹那间安静下来,陈泽野后退一步盯着她看,重新回到正题: "不是说不让你过来吗。" 似乎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他换了一个: "怎么找到这的。" 祁安抓了抓袖口的线头: “找人问的。” "谁告诉你的?" "不能说。" 陈泽野磨了磨牙根,被气得发笑: "你还挺仗义。" "之前去过网吧吗?" 祁安摇头。 “没去过就敢随随便便过来了?”他语气有些不爽,“胆子这么大?万一我不在这呢?遇见危险了怎么——" “陈泽野。” 她忽然打断他。 祁安站起来朝他走过去,不管不顾地抓起他手臂,没了卫衣的遮掩,那些伤痕就这么直接地暴露在眼前。 酸涩重新蔓上心头,难过的情绪有些撑不住。"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发现你的伤口,所以今天才没去上课的。" 陈泽野被她问得心口闷了下,像是被沙石硫过的淬痛。"不是。" 祁安听不进去他的话,自顾自继续说:“可我现在都知道了。” 长睫不经意间发颤,她仰起头很认真地问: “陈泽野。”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祁安。" 陈泽野反抓住她的手腕,脸色不知怎么沉得有些可怕,冷冽的眼垂下,漆黑的瞳孔凝在她身上。"你就不怕我吗?" 祁安这次没逃也没躲,有些执拗地对上他的眼,仿佛要从中找到什么回答。“我为什么要怕你?” 粗粝的指腹蹭在脉搏,他嗓音变得很轻,几乎是场幻觉。“ 因为我是个坏人。” 第30章 约定 从小到大,祁安遇见过很多坏人。 他们有人站在象牙塔顶端,拥有造物主赋予的一切特权,却用最恶劣狠毒的手段戏弄人间。他们有人伪善,温和的面具下是一张漠视众生的脸,笑着割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然后将你推入万丈深渊。 但陈泽野和他们都不一样。 他赤诚坦荡,所以无论爱恨都干净纯粹,像清风拂过山岗,不带一丝慌乱,便能留下最好的少年模样。 祁安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因为淋雨而变低的体温已经完全恢复,手腕被攥得发紧,留下很淡一圈红痕。 "为什么要说自己是坏人?" 两个人贴的很近,黑白布料叠合在一起,呼吸凌乱搅在一起,喉结缓缓滚了下,陈泽野声音更哑:“因为他们都这么说我。” 电流穿过吊灯有一瞬间的不平稳,光线变得昏暗,街角那家老唱片店又一次随机播放到了那首《暗号》,只不过这次换了另外两句。 “可是你不想,一直走在黑暗地下道,想吹风,想自由,想要一起手牵手。” 玻璃窗没有关严,混着腥咸的水汽蒸腾盘旋,湿漉漉把人包裹起来,所有暖昧与燥热被带走,只有心脏被熨出的潮湿还在。 眉心微动了下,祁安看着眼前的人,少年五官偏冷,眉眼生的锋利,带着不易近人的攻击性,但漆黑深沉的眼底分明透着几分倦意。 琥珀色眸子湿润,她有些赌气地开口: “对啊。”“他们说的一点都没错。” 眸光晦暗不明,喉咙沙哑溢出一个嗯表示赞同,刹那的刺痛扎向神经。陈泽野很重地呼出一口气,手上的力气也跟着松懈,神色中落寞一闪而过。 但女孩的话并没说完,还有后面两句。 “陈泽野,你真的好坏。”"坏在什么都不肯说,坏在什么都要自己扛,总是对我撒谎。" 四周好像静了下来,不知是从哪飘进来的雨落到手臂泛凉,但他却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翻滚着发烫。 他盯着她看了好长时间,眼前渐渐浮现出另一种画面,同样的下雨天,同样昏暗的光线,女孩的面孔比现在更柔和也更青涩,只不过那份倔强从不曾改变。 唇角向上勾了下,很低一声笑。 祁安不 明白他怎么这个时候还能笑出来,拧着眉有点恼: “你笑什么啊。”“生气了?” 祁安吸了吸鼻子,闷闷不乐: “不想让你这么说自己。”他才不是什么坏人。 陈泽野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多了点哄人的意味: “安安不喜欢的话,以后都不提了。” 敲门声不合时宜地传来,祁安大脑嗡的一下,做贼心虚地往旁边躲。陈泽野把人拽回来,俯下身和她视线平齐,掌心脉络贴合,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蹭。 身上那件卫衣随着动作散发的味道更多,祁安被他虚拢着禁锢,想逃却没地方逃,陈泽野笑得有点痞,眉梢微微扬起,使着坏问她: “跑什么啊?” “心虚的人才跑。” 祁安抓了抓他衣角,软着声音问他: “是你那些朋友吗?” 陈泽野无所谓地嗯了下: "应该是吧。" 见里面半天没有反应,蒲兴拔高嗓子喊: “野哥开门啊!”“你要的热水我给你弄来了!” 陈泽野低声骂了句脏话,把人按在床边坐好,转身过去拉开门,一张八卦满满的脸贴在门框。 蒲兴眉飞色舞,目光越过想往里面看: “野哥,你们——” 陈泽野接过热水,过河拆桥:"滚吧。" 被甩了一鼻子灰的蒲兴: "……" 陈泽野把红糖姜茶冲好,又试了下水温,确定不太烫才递给祁安。"把这个喝了,驱寒。" 热气在睫毛上氤出一层水雾,温热顺着掌心向内蔓延。 生姜的苦辣味刺鼻,和红糖的甜腻混合在一起更加诡异,祁安从小就不太能接受这个,指骨蹭着杯壁有点犹豫。 但陈泽野毕竟是为自己着想,不能辜负他的好意,祁安猛憋了一口气,刚准备仰头解决,手臂忽地被人拉住,动作中止。 陈泽野把杯子从她手里拿走,祁安发懵抬眼: "怎么了?""你是不是不喜欢姜味?"那股味道还没散,祁安抿了下唇,忍着皱眉的冲动: “还行。” 陈泽野毫不迟疑地拆穿: "撒谎。"她表现得真有这么明显吗。 >“也怪我。”陈泽野莫名其妙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没提前问问你。" “没那么敏感。”想起那次在医院买回来的粥,祁安不忍心每次都这么浪费, “要不我还是喝了吧。 陈泽野用奇怪的眼神看她: "不喜欢你逞什么强。""故意给自己找罪受?" “下次要是再遇见不喜欢的。”他伸手在她额头上戳了下,指尖擦过发尾,语气缓缓, “要直接告诉我。" "知道了吗?" 祁安点头说好,视线垂落凝在他手臂上那些青紫色伤痕,心头堵住一口气,酸胀着难受。 "陈泽野,你还疼吗?"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碰又不太敢: “我给你涂点药好不好?” "没事,早就不疼了。" 陈泽野垂眸又扫了眼,这些伤对他来说其实算不上什么,毕竟之前他下手比现在重得多。"过几天就好了。" “不行。” 祁安说什么都不肯,执拗地摁着他手臂不放,拿着棉签一点一点帮他上药。 "你还有其他地方受伤了吗?"陈泽野答得很快: "没有。" 祁安抿着唇没接话,视线来来回回在他身上扫。“怎么?”陈泽野扬眉, "你不信啊。" "那要不你亲自检查检查?"他两只手撑在身后,眉眼松散,一副任人摆布的模样。 祁安被这句话倏地噎住,耳后脖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小姑娘面子薄,认真斟酌一番发现自己还是有些放不开。 她空咽了下,拿着棉签的手不小心蹭上药也没发觉,只是不放心地问: “真的没有了吗?” 陈泽野抽出张纸把她手擦净: “真没了。” “陈泽野。”她情绪还是不高, "你不许再骗我。"“放心吧。”音调里是无可奈何的宠, "真的没骗你。" 祁安点点头哦了下,勉强作罢。 两个人静静地坐了会儿,雨声淅淅沥沥,黏腻暖昧随着呼吸起伏在彼此之间流窜涌动 。 细直手指一截一截缠上连帽旁的抽绳,其实还有好多问题没能得到答案,但感受到身旁人的存在,祁安又觉得一切都没那么重要了。 奈何心事全部暴露在脸上,陈泽野偏头看她: “还想问我什么?” 她捻了捻指腹: "方便问吗?" “别人问我可能不会说。”他眸光没那么暗了,对这个话题也没那么排斥, “如果是你想知道,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祁安眨眨眼,迟疑片刻还是问了: “你身上这些伤到底是哪来的啊。”“是不是和别人打架了?” 陈泽野默了几秒,淡淡开口: “算是吧。”"我爸打的。" 琥珀色瞳孔骤缩,呼吸一窒,指尖不受控制地用力陷进掌心里。 “你干什么。”陈泽野一根根去掰她的手指,白嫩的手心已经被掐出好几道月牙形印记。他皱了下眉,用指腹轻轻揉着: “疼不疼?” 祁安摇摇头,问题继续: “他为什么要打你啊?”“没什么。”陈泽野自嘲地笑了下, "大概是看我不顺眼吧。"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很平静,不带一丝波澜地陈述事实,但祁安却觉得心口被压上了一块很重的石头,逼得她喘不上气来。 她没有再继续问下去的勇气了,随便转移话题: “陈泽野,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他们两个的手还搭在一起,指骨相抵,陈泽野轻轻晃了下: “多少都可以。” “以后别让自己再受伤了。”祁安顿了下, "行吗?""好啊。"笑意抵达眼底,陈泽野动了下手臂,屈指勾上她的小拇指, "拉钩约定下?" “什么啊。”心跳一瞬间加快,祁安喃喃, "你当我是小朋友吗?"“是啊。”陈泽野也不否认, “你们小朋友不是最相信这个了吗。” 拇指相对,仪式完成。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分针再走过三格就是四点。 陈泽野问祁安还要不要回学校。 祁安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觉得不怎么好交代,咬着唇: “还是不回了吧……” 陈泽野自然没意见,只是勾着唇逗她: "不怕老师追究?" 祁安摇头: “我让思琦帮我请过假了。” 陈泽野若有所思地想了会儿,然后拖长语调: “学坏了。”学会撒谎骗老师了。 祁安耳朵羞得通红。 “你要不要再睡会啊?”下午那阵他一直窝在椅子里,长手长腿看着特别憋屈,祁安担心他没休息好。 “不用。”陈泽野抬手在后颈上捏了下,倦意没那么重, "你不是在这儿呢吗。" "那你还要下去玩会吗?" 陈泽野比较在意她的想法: "你要去吗?"祁安弯眼: “我都可以。” "不嫌烦?" 他指的是蒲兴那帮人,祁安声音很轻: “还好。”“那走吧。” 两个人从楼上下来,小楼梯狭窄,光线昏暗,陈泽野抓着她手腕怕她摔了,另一只手护在头顶。网吧里头的人少了点,声音也没那么吵,陈泽野把椅子拉开,让祁安坐在自己刚才的位置上。 电脑机器还开着,陈泽野扯过鼠标,抬眉问她: “会玩吗?” 祁安老老实实: “不会。” 一双杏眼撑圆,她看着他: "你要教我吗?" 陈泽野懒散地撑着下巴,好像在认真思考,过了一会儿才说: “下次吧。”祁安抿了下唇。为什么是下次啊。 "暂时还不想带坏好学生。"陈泽野看破她的心思,手指在桌面轻叩。 蒲兴连续三局打得都不顺,叼着烟骂骂咧咧不停。 陈泽野侧身不耐烦地踹了下他椅子,脸色不佳: “烟掐了。” 蒲兴本来觉得他莫名其妙,但扫到他后面那个身影,瞬间懂了,嬉皮笑脸: "不抽了不抽了。""脏话也少骂几句。" “明白明白。” 后来陈泽野被叫走去打游戏,祁安就安安静静地在位置上背单词。半个小时不到,蒲兴忽然抱着一大堆零食过来,全部放在她手旁。 祁安一愣,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就听见蒲兴开口。"妹妹随便吃啊。" br />他挑了下眉,朝祁安笑得有点欠: “都你家陈泽野赢过来的。” “我和你说啊,平时这种比赛他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今天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弄了半天是为了给你换这些零食。”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陈泽野冷哼一声,从侧后方靠近。 手心被塞进一盒温热的白桃牛奶,混着冷冽的琥珀雪松气味逼近,陈泽野半俯下身子,短发蹭在她颈侧的皮肤上,不扎但是有些痒。 他低声和她商量: “自己在这无不无聊?”“还好。” “那我们晚点回去?” 祁安没什么异议。 陈泽野轻笑一声,过了半晌突然抬手,指骨擦过耳畔,将她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触碰到的肌肤迅速升温,失焦的同时大脑有几分空白,心跳莫名失控。祁安压住异样的感觉,将词书翻开新的一页。 目光落在左侧的第一个单词,黑色小字标明flipped意为快速翻转。但是她记得,几年前国外有部爱情电影,就是用这个单词来命名。它还可以解释成另一种意思。 怦然心动。 第31章 分数 十月伴随着最后两场秋雨结束,新的一周黎北温度骤降,漫长又难熬的冬天来了,寒潮预警一个接着一个。 陈泽野身上那些伤好得差不多了,重新回到学校上课,一切似乎都回到之前的节奏,只不过钟思琦不太开心,因为她和祁安一起吃午饭的权利被某人无情剥夺。 仗着祁安这层关系在,钟思琦不像之前那么怕他了,指名道姓地控诉个没完。 对此陈泽野本人并不在意,冷着一张脸和她说现在天气冷了,祁安胃不好,总在外面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容易难受。 结果显而易见,陈泽野胜得毫无悬念,钟思琦气鼓鼓好几天,最后被祁安用两包橘子糖哄好。 高二年级的学业任务越来越紧,试卷作业多到写不完,每周都要进行一次模拟考。 周五第一节数学课,老徐罕见的发了火,说这段时间班里面的气氛太浮躁,分数一直不理想,反复讲过的题型还是有很多人出错,虽然高考还有一年多的时间才来,但如果继续这么敷衍下去,耽误的是他们自己的人生。 距离下课还剩十分钟,最后一道练习题讲完,老徐夹着课本在教室里面巡视,经过祁安座位的时候,伸手在她桌上敲了敲,放低声音: “一会儿来我办公室一趟。” 祁安点点头说好。 余光瞥见老徐身影消失,钟思琦脊背往后靠,偏着头问她: “安安,你这次小测数学多少分啊?" “142。” “不是吧。”瞳孔猛缩,钟思琦震惊得不行,“142也要被找去谈话吗。”“完了完了。”她看着自己惨淡的分数发愁, “那我肯定也死翘翘了。”笔尖合上,祁安起身,推开办公室的门,意外发现梁怀远也在。老徐拉开旁边的椅子,声音很温和: “你们两个随便坐。”大概是感觉到他们身上的低气压,他笑了下: "不用紧张,今天叫你们来不是为了训话。" 棕色桌面上静静躺着一张成绩单,最上面两排被重点圈出来,老徐抿了下枸杞茶: “省里面的文件今天下来了,数学和物理联赛都在明年三月,你们两个成绩最稳,年级初步打算派你们过去参加。" "这个竞赛含金量还是很高的,对将来自主招生有很大帮助,入围决赛的话还能申请到降分政策。" 老徐对这两个好学生怎么看怎么喜欢,连带着刚才上课那点火气都消了: “到时候去参赛的都是各个学校的尖子生,即便没拿到名次,也是一个非常好的锻炼机会,你们觉得呢?" 祁安沉默地抿了下唇,相比于数学,物理学科她并不是很擅长,但还是答应下来了。梁怀远也没什么意见。 “每届竞赛都会有训练营,这次是在临舟举办,时间大概是寒假,你们提前做好准备。”老徐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厚厚两沓试题, “我这有往年的练习题,你们先掌回去做。” 他语重心长地嘱咐: "这段时间可能会忙一点,但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放宽心态,有什么问题及时来和我沟通。" "知道了。" “行。”老徐拍拍他们肩膀, “那你们先回去吧。”“谢谢老师。” 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已经下课了,玻璃窗外的天空阴沉下来,云层很浅,光秃秃的树枝被风吹卷,麻雀掠影转眼就消失不见。 女孩子们挽着手聚在窗边,托着下巴讨论今年初雪来得会不会早一点。 祁安抱着试卷慢慢吞吞往班级走,低垂的眼里满是心不在焉。身边忽然压下一道阴影,混着冷调的琥珀雪松出现在身边,像是溺进冰冷的海水里。 衣领处很轻地被人勾了下,偏过头,陈泽野就在她身侧二十厘米之外。 黎北的温度已经降到零点,他还是不怕冷地单穿一件黑色T恤,手臂线条紧实流畅,大概是刚运动过,额角碎发沾了汗扫过眉尾,喘息声比平时更重,皮肤也是偏冷调的白。周遭背景迅速虚化,只有面前这张脸清晰可见。 祁安仰头眨了眨眼,好奇他的行踪: “你是去打篮球了吗?”陈泽野没答,往她手心里塞了两颗奶糖,指尖划过掌心的纹路。 “嗯?”祁安没懂他的意思,琥珀色的眸更懵。 陈泽野笑了下,不紧不慢开口: "祁同学,你自己想想下课才几分钟。" 手指在她太阳穴上轻敲两下: "这么会儿功夫,够谁打篮球?" 祁安闷闷地哦了声,也觉得自己这问题很蠢,低头专心去撕糖纸。 走廊里人太多太杂,陈泽野换了个位置把人护在里侧,又主动解释: “ 还不是怕某位同学挨了训心情不好,下去买个糖哄哄她。" 手上动作一顿,祁安怔愣数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糖被塞进嘴里,甜腻充盈口腔,祁安含糊着否认: “老徐没训我,叫我去是说竞赛的事。”“那是谁惹你了?”陈泽野偏头看着她, "怎么闷闷不乐的。" 祁安抿抿唇没接话,又想起来刚才在老徐办公室看见的成绩单,视线无意扫到最下,她才发现陈泽野那一栏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开学快两个月了,她从没见过他写作业,考试要么缺席要么不交,对这些完全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不知怎么,那一刻她思绪飘得很远,乱七八糟的想法涌上心头,她想到了两年后的高考,甚至想到了更远的未来。 并肩进了教室,两人一前一后在位置上坐下,祁安转过身看着他,犹豫片刻还是开口: “陈泽野,你上次周考的数学卷呢?" 陈泽野想了下,语气不太在意: “扔了。” 祁安安静了会,眉心微皱,问得很迟疑: “你为什么不交卷啊?”"那些题目……你是不会做吗?" 陈泽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怎么?""想管我啊?" 祁安被这话无端噎了下,感觉怎么回答都有些奇怪,最后只是迟钝地摇摇头: “没事了。” 那天的后面都很正常,其他科目的小测成绩接连出来,祁安受到好多次表扬。陈泽野课间往她书桌里塞了不少零食,说是考试的奖励。 晚上五点十五分,这周的最后一节自习课结束。 沈静下午发了消息,说是晚上要去学校给聪聪开家长会,问她能不能过去帮个忙。 祁安和陈泽野没回家,在学校附近随便找了个地方吃晚饭,然后一起朝着奶茶店的方向走。 冬夜来得比平时史早,呼吸里翻涌着寒冷,街道上的车辆吏少,鸣笛声偶尔会划破安静。今晚天上没有星星,月亮大半藏匿于云层,萧条寂静的小镇,街灯昏黄,两个人站在最后一个路口旁等红灯。 祁安半倚在后面的电线杆上,低着头心思明显不太集中。 这会儿风吹得更大了点,额头鼻尖都开始泛红,陈泽野怕她冻感冒 ,伸手将她衣领向上扯,手指在她头发上缠绕: “又发什么呆?”祁安扯唇,掩饰: “没什么。” 那天晚上的客流量不是很好,祁安把卫生打扫完没事干,窝在前台写老徐给她的竞赛试卷。 陈泽野就坐在旁边靠窗的位置上,两条长腿交叠着微屈,一半侧脸陷进阴影里更显凌厉,他没打游戏也没看手机,漆黑的瞳孔就那么凝在她身上。 竞赛题目复杂繁琐,比平时作业难了不止一个度,思路反复受阻,祁安眉头拧得很紧。 半个小时过去,前三题勉强写完,第四道是她最不擅长的电磁场,看了四五次还是没有想法,反倒隐隐生出几分困倦。 眼皮灌了铅般沉重,连续打了两个哈欠,陈泽野起身走到她身边,半俯下身将她眼前的碎发拨到一旁,低声询问: “是不是困了?” 祁安想说没有,但浓而密的睫毛上沾着泪痕,她点头承认: “有一点点。” 公式和数值落在眼里变成了鬼画符,她丧气地抱怨: “这题好难啊,怎么都不会写。” 陈泽野抵着唇笑:“什么题把我们安安难成这样。” 手里的笔被抽走,陈泽野在她头发上揉了下: “没思路先放放,困了就睡会儿。” “可是—— “不用担心。”陈泽野知道她的顾虑,低沉的声音让人安心, "这不是还有我呢吗。"“我在这守着,有什么都交给我来处理,你放心睡。” 睡意打败一切,这一觉祁安睡得很沉。 时针在不知不觉中走过一圈,祁安迷迷糊糊睁开眼,身上盖着的外套随着她的动作往下滑落一点。 思绪渐渐回溯,她撑着桌面直起身,却发现陈泽野不见了,店里面只剩下沈静。 “你醒啦?”沈静正在清点材料,听见声音回头朝她笑。 祁安不太好意思地揉揉眼: “那个静姐,刚刚——” “哎呀没事。”沈静摆摆手, "平时你们上学就够累的了,今天突然叫你过来加班,本来就是我不好。" 目光又在店里扫了几圈,祁安问: “陈泽野呢?”“刚才来了几箱货。”沈静解释说, "小野帮忙去抬了。" 这段时间陈泽野几 乎都在店里和祁安一起,虽然之前在警局不是很愉快,但他这人嘴硬心软,知道沈静不容易,明里暗里帮过不少忙。 沈静对他印象也好,没忍住多说了几句。 "小野这孩子真挺好的,你是不知道,刚才我回来的时候,你在这趴着睡觉,他就在旁边一动不动地守着,眼神都不移开半点。" “看的出来。”她表情有些欣慰, "他对你挺上心的。" 祁安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题,生硬转移掉: “静姐,我和你一起收拾吧。” "不用不用。”沈静没让她插手,看了下墙上的时钟, “时间不早了,等小野回来,你们俩就早点回去吧。" 睡醒一觉好像并没有变得清醒,祁安揉了揉脸,纸张翻动,刚准备把试卷合上,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睁大。 之前她没做出来的那道物理题,旁边竟然多了几行解析。 字迹道劲有力,过程写得简明清楚,几乎是一针见血,祁安从头看了一遍就知道接下来的思路。 谁写上去的? 陈泽野? 脑海喻一下炸开,疑问像是气泡般在心里越蓄越大,连带着分秒都被拉长,叫人坐立难安。 半个小时后,玻璃门被推开。 沈静嘱咐他们两个早点回家,临走之前一人送了一杯奶茶。 祁安一秒都憋不住,开门见山地喊他名字: “陈泽野。”"嗯?”他脚步顿了下, “怎么了?" "物理试卷上的解析,是你写的吗?"陈泽野不懂地反问: "什么物理试卷?"“就刚刚我写的那张。” 吸管戳破奶茶,他其实不怎么喜欢这种甜的东西,但还是喝了一小口,否认地很干脆: “不是啊。" 祁安觉得他装得太假,眉心蹙起: "不是你还能是谁?" 笑从喉咙溢出,陈泽野不太正经地打趣: “祁同学,你这记忆力堪忧啊。”"自己写上去的东西,睡一觉就都忘了?" “陈泽野。”祁安有点炸毛,一字一句很清晰, "那就是你在我睡觉时写上去 的。" 整天的胡思乱想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但新的疑问却找不到答案: “其实那些题目你都会,但为什么你从来不——" “不为什么。”陈泽野很平静地打断,玩味的神色收敛,凌厉五官背着光隐匿在夜色里,熟悉的颓又回到他身上, “安安,没什么必要。” 好与不好,前面的路都一样黑。对他来说根本没区别。 “不一样啊。”鼻腔莫名发酸,情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祁安有些委屈地垂下头,声音越来越低, "陈泽野,你不该这样的。" 他是她短暂人生里,遇见过最好的人。 他应该意气风发。 他应该站在胜利者的顶端。 第32章 分离 那个话题最后很模糊地被结束。 陈泽野掌心贴着她脸颊,温热指腹在她眼下那小块皮肤上试探着轻蹭。狭长的黑眸中情绪翻涌,低沉又沙哑的声线中多了几分妥协。他说: “安安,你让我好好想想。” 祁安能看出他的为难,没有再多说什么,有些伤痛在心中扎根的时间太久,想要完全治愈,根本没那么轻松。 她愿意给他时间,也能理解这些痛。 临近十一月末,黎北迎来新一轮降温,但初雪拖着迟迟没来。 学校里不少人得了流感,祁安体质差,没能侥幸逃过这劫。 冬天感冒不是什么稀奇事,她自己没太放在心上,按照以往的经验,过个一周就能好,但陈泽野放心不下,按时按点地盯着她吃药,听见她多咳一声都心疼地皱眉。 连续阴沉了两天,教室里一片死气沉沉,祁安早上吃了感冒药,人昏昏沉沉一直在犯困。课间操因为天气原因被取消,物理老师理直气壮地多拖了五分钟的堂,下课两个字还没说完,底下齐刷刷睡倒一大片。 他冷笑一声: "你们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李智辰不怕死地吐槽: “他肯定对每一届都这么说。” 钟思琦最后一道大题没听懂,回过头可怜巴巴: “安安,能不能把你卷子借我看看?”祁安拍拍她的头递给她。 眼睛眨了两下,祁安想起什么,转过身拿起陈泽野桌上的那张。前面基础他没做,只写了最后两道压轴,过程简略,但思路结果都是正确的。 祁安弯起眼睛笑了笑。 那天晚上她没那么难受,多做了两套试卷才去洗漱,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下。 【Abyss:还没睡?】 祁安知道他应该是看见自己这边的灯没关,乖乖回答: 【一会就去睡。】 【Abyss:方不方便下楼开个门?】 祁安盯着这条消息愣了下,她的头发还没擦干,披在肩后非常乱,这个样子有点没法见人。 可能是看她很久没回,陈泽野又发过来一条: 【不方便也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 > 她拿起毛巾在头发上狠擦了几下,用手梳顺,看着终于没那么狼狈了,脚步很快地往楼下走。 陈泽野就站在门外,眉眼被夜色凌厉渲染,黑色冲锋衣半敞着怀,里面的T恤衣摆被风鼓起,短发也吹得凌乱,大概是听见她的脚步声,扯唇轻笑了下: “跑什么,不怕摔了。” "有耐心等你。" 冬夜的风冷得像是利刃,陈泽野怕她感冒加重,没在外面说话,带上门进来。 "感冒好点没?" 祁安点点头: "不难受了。" 陈泽野想去试试她额头的温度,但刚在外面吹过冷风,手背温度实在太凉,抬到一半的胳膊又落下。 时间已经快到凌晨,祁安觉得他过来应该不是和自己说这些的,抿抿唇直入主题: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陈泽野嗯了下,嗓音变得有点哑: “江驰逸爷爷进了医院,情况不太乐观,他之前对我一直都很好,我得过去看看。" 祁安有些惊讶,她记得江驰逸说过自己不是黎北人,可这个点已经没有去市里的大巴车了。"现在就要走吗?" 喉结滚动,陈泽野垂下眼,睫毛在眼睑拓下淡淡一层阴影: "对。" 手指在衣角上缠了两圈,祁安问: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不好说。”陈泽野语气无奈,他其实也不想走, "不过我尽快。" 墙上时钟滴滴答答,祁安听见自己的声音: “我知道了。” “这几天我不在,你记得照顾好自己,一定要乖乖吃药。”分别时刻残忍难捱,嘱咐的话总是说起来没完,陈泽野和她对视, "如果碰见什么事就给我发消息,我要是没及时回复,你找李智辰或者蒲兴帮忙,他们都靠得住。" "难受了也别硬撑,竞赛什么的都往后放一放,身体永远是第一位重要的,记住了么。"祁安嗯嗯嗯地点头: "都记住了。" 安静了几秒,她又开口补充: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路上注意安全。”体温终于没那么低了,陈泽野笑着捏捏她的脸,眉梢微扬,声音蛊人: “遵命。” "不过走之前还有一件事没做。"祁安发懵: "什么。" 陈泽野推着她肩膀把人按在沙发上: “先给你吹个头发。” 祁安不想耽误他太久: “我自己来吧。” “没事。”陈泽野眸光变得柔和,线条轮廓松懈, "不差这几分钟。"客厅只开了一盏壁灯,暖黄光线融融,气氛被衬托得格外温馨和睦。 女孩穿着睡衣很乖地坐着,双手局促搭在身前,站在她身后的少年头颈垂下,目光异常专注。 陈泽野第一次干这个,没那么熟练,吹风机的温度调到适中,修长分明的指节插入黑发,动作轻柔地一点一点向下,生怕扯痛她。 女孩发质很好,散开的发丝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和她身上的味道一样,勾的人浑身发燥发痒。 小镇陷入昏睡,他们这处灯火暖昧。 暖风吹得太舒服,祁安隐隐生出几分睡意,薄薄眼皮半阖半落,竟直接这么睡了过去。头发差不多吹干,陈泽野没忍心叫醒她,半俯下身子,小心翼翼把人抱起来。 不想把她弄醒,陈泽野每一步都放得很轻,真的抱在怀里才知道她到底有多瘦,后背两块蝴蝶骨硫人,垂落在侧的胳膊也细,像是抱了张单薄的纸在怀里,无所适从地怎么都怕把她弄皱。 柔软床铺下陷,陈泽野把被角给她掖好,昏暗光线下,少女依旧白得刺眼,长睫浓密,模样乖得 让人心软到一塌糊涂。 这次时间真的到了,接他的车已经等在外面,他目光深深地看着祁安,掌心轻抚上额角,漆黑的瞳孔里满是着恋。 最后一盏灯关掉,他在黑暗中无声说了句晚安。 那一觉祁安睡得很沉,但是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 梦里她行走在荒芜的黑暗里,前面的路看不清,浑身上下冰冷僵硬,不知走了多久,猝不及防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即便看不清面孔,但仅凭着那股熟悉的琥珀雪松,她就能感到心安。 修长有力的手锢在她身后,温热贴上皮肤,呼吸轻轻打在耳畔,和心跳一起形成电流,所有不幸与恐惧都被赶跑。 梦忽然中止,祁安挣扎着醒过来。 记忆凌乱,她坐在床上慢慢 回神,后知后觉地发现,关于昨夜的记忆在吹头发这个环节出现了断裂。 迷茫地看了下周围,自己确实在卧室里面。那她是怎么回来的。 难道说刚才那个梦—— 耳朵蹭一下羞红,仅存的睡意也一扫而空,祁安摇摇头,试图把不该有的想法甩走。消息提醒恰巧在这个时候响起,刚才出现在脑海里的人发来了消息。 【Abyss:今天黎北降温,记得多穿一点。】 祁安很听话地换了件厚毛衣,人缩在里面暖洋洋的。平时常去的那家早餐店人异常多,最喜欢的烧卖被抢光了,她只要了一个水煮蛋。 黎北的冬景实在萧瑟,青灰色石板路,光秃的枝桠。 安安静静的小街道上,摆摊的小商贩都在,路口的交通灯分秒刚刚好,一切都是熟悉的场景,只不过那个人不在身边,祁安一路走得都有些不适应,也没能注意到不远处跟在她身后的那道身影。 蒲兴一早上还没睡醒就被陈泽野的电话连环轰炸,他说自己有事不在黎北,让他帮忙看个人。 校门口人潮拥挤,呼吸间白气散的明显,蒲兴搓搓手拿出手机,摄像头追随着女孩的身影。一直等到祁安进了教学楼,他把视频发给陈泽野,给他汇报: 【人我可给你安全送到了啊。】 陈泽野回得很快 【谢了。】【这几天都麻烦你了。】 蒲兴嘴角抽搐了几下,咬着烟把这两句话反反复复看了几次,不禁有点怀疑人生。 这他妈真的是陈泽野吗。 有生之年居然能在他嘴里听见这么客气的话。爱情的魅力可真大。 第33章 顶峰 英语老师因事请假,连带着课也被霸占,班主任在这种事上有绝对优先权,一大清早两节数学课连上。 天气还是没能放晴,乌云遮遮掩掩看着心情就压抑,这道导数复杂又难解,公式来回变换把人绕得头晕,抛出来的问题零零星星得不到回应。 教室里暖气给得足,困意容易滋生,祁安被周围的人传染得没那么精神,握笔写字的速度变慢,左手撑着下巴防止自己真的睡过去。 救命般的下课铃声响起,老徐卷起课本在讲台上敲了敲: “都别睡了,就这么十分钟够干什么的,越睡越困。" “老师。”前排一个男生打着哈欠拉长声音, "你不懂,这十分钟都够我做两个梦了。" “我看你们就是想偷懒。”老徐最近不怎么讲人情,"靠窗的同学都把窗户打开,通风让大家精神精神。" “不是吧。”下面立刻哀嚎一片, "老师马上都要十二月了,会冻死人的。"黎北冬天的冷风可不是盖的。 老徐嫌不争气地骂了句: "反正离期末也没剩几天了,你们自己看着办。""祁安,梁怀远,你们两个跟我出来下。" 祁安皱眉苦着一张脸起身,老徐找他们没别的,就是问问竞赛题目做得怎么样,又说了几句鼓励话就把人放了回去。 不想继续昏睡下去,祁安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强迫自己清醒,未干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暗黄色课桌。 钟思琦转过身,伸手在她面前晃了两下,清清嗓子: “叮叮——”"你的吃药提醒小助手已上线,现在是北京时间八点五十分,安安同学你该吃感冒药了。" 祁安觉得自己好得差不多了,摇摇头: “不用了吧,我不怎么难受了。” “那可不行哦。”钟思琦食指重叠比了个叉,一副不好说话的样子, "这是陈老板交代给我的任务,我得好好看着你完成。" 听到那三个字,祁安先是一愣,觉得好笑: "你这是什么称呼啊。" 钟思琦嘻嘻笑: “叫什么不重要,你快吃药。” 陈泽野买回来的那个感冒药真的好苦,每次吃完都要缓好久,祁安耍赖和她商 量: “思琦我真的好了,不吃药行不行啊。" “不可以哦。” 对视片刻,失败而终。 祁安眉头皱皱,从书桌里摸出药盒,不太高兴地嘟嚷: "思琦你变了。"“胳膊肘怎么往外拐。” 钟思琦伸手戳她额头,语重心长: “我们这都是为了你好。” 看着祁安把药喝完她才肯罢休,安抚似的往她手里塞了两颗糖,又想起来昨天晚上凌晨两点,她正躲在被子里头看,为男女主绝美爱情偷偷抹泪,聊天软件突然跳出来一条好友申请,把她吓了一跳。 纯黑头像,陌生的英文昵称,下面那条留言备注只有简短三个字。陈泽野。 高一刚入学的时候,李智辰建了个班群,里面算不上活跃也算不上冷清,但同班快两年的时间,陈泽野从来没在里面说过话,也没加过其他人。 钟思琦一瞬间觉得是不是自己熬得太晚出了幻觉,反复揉了几次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才点击同意。 陈泽野发来好长一串消息,言语间礼貌客气,他说祁安感冒还是没好全,但她总不喜欢喝药,想请钟思琦帮忙盯着点。 钟思琦回复他说好,下面又跟过来一张图片,是手写的时间表,早中晚该喝什么药写得清清楚楚。 刹那间失去吸引力,钟思琦对着那张照片反反复复看了好久,忽然感慨陈泽野的细心程度。只有很在意才会这么上心吧。 但这些祁安都不知道,陈泽野觉得没必要,她心思比平常人敏感,容易多想,告诉她会凭空增加负担。 他只希望她一切都好。 第二节数学课的进度加快许多,老徐留了二十分钟让他们自己把讲完的内容消化消化,祁安整理完错题后,掌出之前没写完的物理卷往下做。 到了讨厌的电磁场,题型又有新花样,祁安试了几种方法都没成功,直到下课也没有新思路。沉闷了许久的气氛重新活跃,女生穿上棉服外套挽着手去商店买糖,男生们勾肩讨论昨晚输掉的游戏。 做不出题的时候最容易心烦,祁安托着腮,笔尖在草稿纸上乱划,下意识写出一个名字。其实这段时间陈泽野帮她解了好多难题,她能看出来他天赋真的很高,只要他想,第一就会是他的。 最后一个错误公式 被勾掉,她悄悄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还没来得及摁亮,屏幕上接连弹出两条消息。 【Abyss:不愿意吃药?】 【Abyss:走之前怎么答应我的,都忘了是不是?】 什么啊,祁安幽怨地看了钟思琦一眼,这人怎么还学会告状了。 她欲盖弥彰,不想承认: 【我没有。】 想了会儿,又倔强地补上一句: 【我觉得我感冒好得差不多了。】 陈泽野一秒拆穿: 【昨晚还听见你在咳嗽。】【不就是这次买的药苦了点。】【嫌苦就找理由不吃药,跟小朋友一样。】 这两句话说得有点暖昧,心跳不受控制加快,颈后的碎发散下来一缕,蹭在皮肤上发痒,祁安呼吸有些不稳。 目光回落在桌面上,她找到了转移话题的机会。 【陈泽野。】 【Abyss:生气了?这么连名带姓地喊我。】 祁安搞不懂他从哪得出她生气的结论,她不是一直这么叫他吗。捏着手机的手指紧了下,指节泛白,她解释: 【不是。】【有道物理题不会。】 他看似认真地给出建议: 【距离上课还有五分钟,你去找老师问问?】 祁安知道他在装糊涂故意逗自己,打出的字冷冰冰: 【那我去了,拜拜。】 陈泽野连忙挽回:【今天怎么这么不经逗。】【什么题?发过来我看看。】 祁安把试卷掌到桌下给他拍了张照片过去: 【第五题。】【能看清吗?】 【Abyss:能。】 【Abyss:但是先说好,帮你解题有什么好处?】 瞳孔你微缩,祁安对着手机屏幕发愣,不知谁开了最后一扇窗户,冷风肆虐灌进来,但身上的热冲不灭,耳后有点不明显的红。 好处。 什么好处。 李智辰和几个男生推操着经过,不小心撞歪她课桌,堆在桌角的书本哗啦啦散在地上。沸水坠入冰泉,气氛安静下来,他连声认错道歉。 祁安笑着说了句没事,弯腰去捡,预备铃敲响教室,在上课前一分钟,她看见了陈泽野发过来的消息。 一贯的散漫语气,甚至能自动脑补出他的声音。【A byss:你好好想想。】 另一头的医院里,江驰逸拿着报告单从医生那里出来,老爷子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太好,幸亏这次发现的及时没什么大碍,再观察几天就能出院。 紧绷了两天的心松下,他转身往病房走,看见陈泽野背对身站在走廊窗前,拿着手机模样极其专注,连他靠近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这两天他跟着没少折腾,没怎么好好休息,身上那件黑色T恤布料开始发皱,松垮的领口露出一截颀长脖颈,后颈处的那块骨头格外突出。 江驰逸走到他旁边,手机屏幕还亮着,他没什么恶意地扫了眼,意外发现上面是道物理题。看样子是挺难,反正他这个高三生看不懂。 陈泽野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纸和笔,摊在窗台边缘写步骤,笔直头颈半低下,桀骜凌厉的眉眼里是少见的认真。 江驰逸没去打扰,看着他把那道题写完,然后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片,给置顶联系人发过去,修长分明的指节在键盘上敲字。 【Abyss:给你写了两种解法。】 【Abyss:哪里看不懂你再和我说。】 等了五分钟没见到回复,陈泽野脸色有点黑,舌尖在侧腮上抵了圈,想发消息再问问,但看见时间才想起来她应该在上课,最后还是删掉没去打扰。 江驰逸看乐了,啧声开口: "你也有今天。" 陈泽野终于发现他的存在,倒扣手机把屏幕摁灭,没给他好脸色: “无不无聊。”"偷看可耻你不知道?" “知道啊。”江驰逸厚脸皮地无所谓, "和你我要什么面子。"陈泽野懒得理他。 "不是。"江驰逸半倚着墙,看见他这样就想继续打趣, "你给安妹这什么备注啊。"他回忆了下,那串英文字母不太会读:“Elpis,什么意思啊。” 陈泽野瞥他一眼,淡声: “关你什么事儿。”江驰逸摇摇头: “脾气真臭。”“安妹到底怎么喜欢上你的。” 陈泽野飞过去一记眼刀,江驰逸双手举过头顶,做了个投降的动作,语气没个正形: “得得得,我不说了。" “全世界都喜欢您这样的,满意了么。”陈泽野: "滚。" 江驰逸笑够了才伸出手,在他刚刚写题的那张纸上点了点,意有所指: “怎么回事。”"想开了?" 陈泽野能把这些题解出来他一点都不惊讶,没人比他更清楚他有多强,如果没有当年那场意外,他肯定会站在耀眼的顶峰。 空气沉寂下来,护士推着装满药物的车从身后经过,车轮和地面摩擦出悉悉簌簌的声音。陈泽野垂下眼,将那张纸折叠又打开,无意识地重复这个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江驰逸才听见他开口,声音明显哑了很多,混着几分自嘲的轻笑。"她说我不该这样。" “那你呢?”江驰逸反问。 手上的动作停顿,陈泽野转头看过他,漆黑的瞳孔里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情绪。 "还没想好。" "但是想为了她试试。 第34章 凶手 江驰逸听完他的话,忽然就笑,低声骂了句脏话: “真他妈神了。” “我还真挺好奇的,追过你的女生那么多,好的不好的从来没见你对谁感过兴趣,甚至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这安妹身上到底有什么魔法啊,能把你变成现在这样。" 陈泽野跟着扯了下嘴角,提起她的时候他目光总是很柔和: "没什么。"就因为是她。 只能是她。 江驰逸看着眼前的少年,瞳孔漆黑,分明的棱角疏离感很重,和他这个人一样,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颓废样子,对什么好像都不太在乎。 可他从前并不是这样的,沈初宜把他教导的很好,他是天之骄子,是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所有用来形容少年的词汇放在他身上都很合适。 但变故就发生在那年夏天,说是意外更像是蓄谋已久。 那大概是他人生中最兵荒马乱的一天,滂沱的暴雨夜,城市彻底陷入沉睡,所有路灯全部熄灭,少年穿着单薄的T恤,后背两块骨头嶙峋突起,汽车鸣笛声很急,他不肯罢休地走遍每一寸角落,浑身浸透睡意,等到的却只有沈初宜的死讯。 她死在了那个冰冷的雨夜里。 刹那间天翻地覆,所有责备与谩骂都落到他头上,就连他自己也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在无尽的自责中反复承认,他就是罪魁祸首。 没人在意真相是什么,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发泄的出口。而陈泽野就是那个出口。 江驰逸这么多年也没想通,陈泽野到底有什么错,他只不过和全天下的孩子一样,希望能和妈妈多待一会。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结局已成定数,少年在一次次压抑与暴戾中生出倒刺与反骨,从康庄大道坠向无尽深渊,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开始用暴力解决问题,用淡漠伪装自己,他明白只要什么都不在乎,就不会有软肋,也不会有被其他人伤害的机会。 陈泽野没去回想这些过往,那张纸被他叠好放回口袋里,平直开阔的肩膀半撑在墙上,手机屏幕再次被摁亮,指尖来来回回滑动翻看聊天记录,脑海里只剩下女孩的模样。 r /> 犹豫了会儿,又补上一句: “沈姨如果知道,肯定也替你开心。” “得了吧。”陈泽野讥讽地勾了下唇角,情绪没什么起伏的风轻云淡, “她要是看见我现在这个德行,指不定被气成什么样。" “行了。”江驰逸没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等老爷子醒了吧。”陈泽野往病房里看了眼,当年他被陈绍商打得最凶那段时间一直住在江家,江老爷子对他不错,这份恩情他不能忘, "来都来了,怎么也得陪他说几句话。" 江驰逸点点头,但也没忘了打趣,手搭上他肩膀欠嗖嗖地笑,专往他不爽的地方戳: "这么几天不见,是不是想安妹想的要命啊。" 陈泽野关上手机,白他一眼转身往里走,只撂下一个字。 "滚。" 祁安这几天过得没那么轻松,每天写完作业还要忙着搞竞赛,经常熬夜到凌晨,睡眠时间明显不太够用,眼下常常挂着一圈乌青。 感冒拖了一周还不见好,咳嗽的情况反而在加重,肥大校服套在身上又松垮一圈,脸上苍白不见血色,像是冬日里凋零碾碎的残花。 第一节生物课结束,钟思琦转过身勤勤恳恳完成自己的任务,祁安早已放弃反抗,乖乖从书包里拿出感冒药,拧开水杯仰头喝下。 钟思琦往她手里塞糖,有个问题她好奇了好久: “安安。”“陈泽野到底是怎么知道你感冒还没好的啊?他不是不在黎北吗?” "你们两个不会每天——" 祁安发觉话题的走向不对,连忙打住: “思琦你不许瞎猜。”"好好好。”钟思琦满脸了然,眨眨眼睛朝她笑, “我不问了。" 手边的保温杯还没拧紧,热气扩散氲在眼周,睫毛被镀上淡淡一层白雾,祁安又抿了一口水,终于把药的苦涩冲掉。 其实钟思琦刚才想得没有错,陈泽野每天晚上都会抽时间打电话过来,好像知道自己不擅长找话题,所以都是他主动来说。 他关心的都是一些很琐碎的事情,问她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按时吃药,有没有照顾好身体。 黎北的天气他总是能了如指掌 ,哪怕有一点点降温,都会叮嘱她多穿几件衣服。 祁安想起来刚转过来听见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他们说的都不对,陈泽野这个人就是表面看着冷,实际上很会照顾人。 “安安。”钟思琦咬着棒棒糖回头, "这周末你还要去奶茶店兼职吗?"祁安摇头: “这周不去。” “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玩啊?”她眼睛亮了下, "学校对面新开了家书店。" "不太行。”攥着笔的指尖压了下,祁安语气抱歉, “那天………我有别的事。"“那好吧。”钟思琦捏她脸, "下次我们再一起。" 祁安点头说好,视线顺着落到贴在桌角的日历,这周日那个日期被她用红笔圈了起来。11月30号。 祁俊良的忌日。 前夜做了个噩梦,这天祁安醒得很早,夜色还没完全散尽,呼啸的风敲打玻璃,窗前被吹断的白桦树枝散落满地。 祁安没有胃口吃早饭,随便在路口的小摊子上买了杯豆浆,准备付款的时候手机震动。【Abyss:起床了吗。】 她单手打字回复: 【起了。】 【Abyss:周末怎么不多睡会。】 【Abyss:昨晚没睡好吗?还是做噩梦了?】 祁安盯着那几条消息出神,心里嘟囔着这人是会读心术还是在家里装了监控,怎么每次都能猜中。 纸杯外壁凝出水珠烘在手心,她换了只手,撒谎: 【都没有。】【就是想早一点起来。】 脚步调转,她慢慢吞吞往车站方向走,低头抿了一小口豆浆,眉头不禁发皱。怎么是无糖的啊。 不开心地撇撇嘴,但是又不能随便浪费,祁安憋气勉强喝下去小半杯,虽然味道不好,身子却暖和起来了。 陈泽野发了新的消息过来: 【今天有什么打算。】 思绪微怔,眼睫来回眨了几下,犹豫半天祁安没说实话 【没什么打算。】【就待在家里面写作业。】 最近几天陈泽野好像也很累,从他打电话的声音就能听出来,她不想让他再担心自己。而且她本来也没打算在临舟多留,不出意外傍晚就能回来。 陈泽野那边也没察觉到什么 异常,还在逗她: 【写作业啊。】【遇见难题记得给我发,别偷偷在家哭鼻子。】 祁安不服气: 【什么哭鼻子。】【我才没有。】 陈泽野又陪着她闲聊了会儿,后来好像是医院那边有什么手续要办,他说了声就去忙了。 黎北冬天的风干燥冷冽,祁安鼻尖被吹得通红,小半张脸都埋进衣领。 周末车站客流比平时多,狭窄的候车室人群熙熙攘攘,不太好闻的早餐味道发酵,交谈声和小孩的哭闹声交缠在一起吵得人头疼。 祁安身上是一件杏色棉服,黑发扎成低马尾垂落身后,耳侧散着几缕碎发衬得皮肤更白,安安静静坐在角落的位置上,和周围的嘈杂格格不入。 手机屏幕散发的微弱荧光印在眼底,指尖停在她和钱舒荣的聊天框上方。 自从上次争吵过后,近两个月的时间,她再没发来过消息,生活费也直接断掉,不过这些祁安都不在意了,她平时开销不多,岑嘉收得房租也低,兼职那些钱足够用。 只是今天实在特殊。 屏幕一点点熄灭,在暗下去的前一秒又被点亮,反反复复多次,祁安还是给她发了条消息。 【妈妈,今天是爸爸的忌日。】【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从黎北到临舟的大巴车上午只有一趟,九点十五分,广播通知乘客检票上车。 祁安从小就有晕车的毛病,冬季路面结冰难行,车辆颠簸得厉害,窗户紧闭着空气无法流通,她一路都迷迷糊糊地闭着眼睛。 三个多小时漫长行程结束,到临舟的时候已经是中午。 长途后的不适仍然没有消减,胃里翻滚着恶心得难受,祁安在路边找了个长椅坐下,眼睛打量着这座城市。 离开半年不到,和记忆中没什么区别,高楼林立相对,霓虹灯光刺眼,车水马龙永远那么繁华。 这是她前十六年生活的地方。但她一点都不喜欢,反而很讨厌。 有些记忆甚至不愿意拿出来再想一遍。 干冷空气拂面,路□通灯来回转换,十多分钟后,祁安终于没那么难受了。 /> 不过在她的意料之中。 毕竟父亲去世的这么多年,她一次都没来看过。是她报了不该有的幻想。 深冬墓园更显冷清,沿着石板路一直向前,她缓缓蹲下身子,把花放在上面。照片上的男人笑容温和,气质谦卑,和他的名字一样。 祁俊良对两个孩子非常温柔,尤其是祁安,在祁浩轩出生之后,怕她心理不平衡,所以加倍对她好。 他是一名政治老师,平时工作很忙,但还是会尽可能地抽出时间来陪她,那个时候家里的条件并不好,但他还是不顾钱舒荣的反对送祁安去学钢琴,只因为她喜欢。 可所有美满都在那年冬天结束,病房中的冰冷吞噬感官,心电图上的直线像是利刃将人刺穿。 祁俊良死于心脏衰竭。接到消息的时候祁安正在上课,班主任叫她出去,说是她爸爸情况不太好,让她赶快去医院。 那一路祁安都没反应过来,大脑像是灌了铅一样思考得很慢,爸爸明明好好的啊,上周末还在陪她一起练琴,怎么就突然进医院了呢。 她慌乱地跑到五楼病房,床上的祁俊良已经奄奄一息,面色苍白,单薄像是张纸。 他拉着祁安的手,用最后一丝力气笑着看她,他说安安不要哭,很抱歉一直瞒着她生病的事情,以后的日子不能继续陪着她了,但是她一定要学会照顾好自己,要开开心心地长大。 临走前的最后一句也留给了祁安,他说爸爸永远爱你,会在另一个世界默默守护你。下午四点,医生宣布病人去世。 祁浩轩年幼不懂事,只是怔怔地看着这一切,但是祁安明白,她再也没有爸爸了。那个对她好的人,变成一个冰冷的小盒子,完完全全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眼圈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红,声线破碎颤抖。 祁安强忍着鼻腔的酸意: "爸爸。" 手指抚上碑角,她轻轻擦掉上面的灰尘: “我来看你了。”"你和弟弟在那边都还好吗?" 气。 “我现在不在临舟了,在黎北那边生活。”她哽咽着断断续续, “不能经常来,你不要生我的 “我现在一切都很好,你们不要担心,就是——”"有时候会很想你们。" r />委屈不受控制地往外溢,鼻音更重: “要是你们还在我身边该多好。” 从墓园出来的时候是下午三点。 天更黑了,乌云像是散不完的浓墨,刚才在墓碑前哭过一场,沾着泪痕的脸吹了冷风,头昏昏沉沉有些疼。 回黎北的车在两个多小时后才能开,祁安没急着去车站,她想先回家看一眼。之前走得匆忙,有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带走。 142路公交车开到倒数第二站,又拐过两条小巷,祁安停住脚。 灰扑扑的石墙,杂草凌乱纵横,黑色铁门锈迹斑斑,陈旧的路牌上写着陵西街35号,这是个上个世纪留下来的老小区,不仅地方偏僻,安保环境也都算不上好,可却是祁俊良用所有积蓄换来的,为他们遮风避雨的港湾,所以祁安从来没抱怨过,一直都很知足。 还没走到楼下,祁安迎面碰上了从前的邻居,几个女人正聚在一起闲聊。 最中间的那个女人先认出来她,哎呦一声: "安安,真是你啊?" 自从祁俊良去世后钱舒荣就很少回家了,有时她和祁浩轩两个人吃不上饭,没少靠这群邻居帮忙,大家知道他们家发生的事情,都很疼这对姐弟。 祁安有礼貌地叫人: “刘姨,是我。” "感觉好长时间都没看见你了。" “嗯。”祁安点头, “我现在不在临舟了。” “啊?”女人显然很惊讶, "不在临舟了?那你去哪了?"“转到黎北了。” “黎北?怎么去了那么个小地方啊。"女人伸手在她脸上拍了拍,表情心疼, “都瘦了。”"没有呀。"唇边两个梨涡浅浅,祁安软乎乎笑了下, "前几天刚称过,还重了呢。" "你啊。"女人叹了口气, "今天回临舟是有事吧?""有事你快去忙,有机会过来玩,阿姨给你做好吃的。"祁安笑着说好。 转过身继续往前走,身后的议论声却没停。 "真是可怜了小姑娘,爸爸弟弟全都走了,就给她剩下那么个妈。" "可不是嘛,现在又把人送到黎北那破地方, 我看她就是不想管这孩子了。"“那肯定啊,你们没听说吗,她最近攀上了个大老板,姓什么来着——”“哦对了,姓陆,背景好像挺硬的,听我儿子说,还给他们实验附中捐过两栋楼。” 最后一句话音落,祁安脚步不明显停顿了下。姓陆。给实验附中捐过两栋楼。 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后背不受控制窜上凉意,指尖掐进手心里。手压上胸口,她抿紧唇角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一定是她想多了。 楼道里面的灯坏了,滋滋电流声不稳,石阶上淋着水痕,祁安摸黑走到三楼,从口袋里找出钥匙,可插进去转了很久也无动于衷。 换锁了么? 不应该吧。 她不太甘心地拔出来准备再试一遍,门却毫无预兆地打开,面前是一张陌生面孔。 男人口着上身,蛮肉可怖,脸上很长一道疤,吐息间带着难闻的酒气,皱眉看她: “你谁啊?” 祁安被吓了一跳,一时有些发懵: "这房子是我——" “什么是你。”话语粗暴被打断,男人不耐烦, "这房子是老子半个月前刚买的。" 他用不怀好意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祁安,少女面容干净柔和,肤白似雪,发颤的睫毛更是楚楚动人,掌心里握着一把小巧的钥匙。 他打起坏主意,眯着眼开口: "小姑娘。" 令人作呕的哑笑从喉间溢出,他伸出胳膊想碰她: “你刚刚那可算是私闯民宅啊。” 大概只用了半秒不到,祁安转过身往下跑,脚步声回荡在空荡走廊,心跳与呼吸敲打神经,汗水渗出额头。 好在男人并没有追下来,不知跑到了哪个转角,她肩膀抵着冰冷墙面,下唇被咬出一道血痕,发丝凌乱黏腻,喘气声很重。 男人刚刚的话重新回放在耳边。他说这房子是他半个月前买来的。 什么意思。 钱舒荣把房子卖掉了吗。 祁安从口袋里拿出电话给她打过去,其他事她可以不管不问,但房子很重要,她要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两次都被直接挂断,她耐着性子重复第三次,冰冷的机械音砸在耳畔 ,寂静的空间,刚刚那群邻居的声音竟然重叠着再次传来。 "对了,我儿媳妇不是在医院工作吗,之前有一次闲聊,她和我们说起来,老祁那病根本没那么严重,但因为那女人不愿意出治疗费,一直拖着,所以才——” "唉,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你们说怎么有这么狠心的人啊。" 嘟—— 电话接通了。 钱舒荣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祁安你又打电话过来干什么?"祁安深吸一口气: "妈妈。""你是不是把我们家的房子卖掉了?" "对啊。”钱舒荣甚至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那房子又没人住,留着还干什么。"她语气轻飘飘:"刚好我需要一笔钱,就卖了。" “你怎么能把房子卖掉呢?”祁安忍不住拔高音量质问她,呼吸不顺畅, “那是爸爸好不容易才买下来的,你怎么能——" “整天张口闭口就是你爸!”火气一瞬间被点燃,钱舒荣不满, “你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为你妈想想,我跟着他憋屈了大半辈子,现在他已经死了!那房子就算留着他也住不了!"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跟你爸结婚,还生了你们两个白眼狼。” 眼泪一瞬间爆发下来,浑身血液冰冷,祁安咬着下唇发抖: “我不允许你这么说爸爸!”“我问你。”刚才邻居那些话她明显听了进去, "当年爸爸的病,是不是没那么严重。" "他明明可以活下来的,是你不肯出医药费。" 眼眶发红,她撑着力气一字一句: “是不是你害死爸爸的。” 钱舒荣被她纠缠得彻底烦了: "祁安你到底有完没完?"“非要知道真相是吧?行啊。”她无所谓地轻笑一声, "你知道你爸当年为什么没钱治病吗?" "因为那笔钱被他拿去给你交钢琴班的学费了。""家里什么条件你又不是不知道,学钢琴开销多大你心里清楚。" “我当时不是没阻止,可他非要这么干,还不让我告诉你。” 母女一场,即便 之间的感情再淡薄,终归是血脉相连,她知道往哪里捅刀子最痛。"祁安。"钱舒荣话语讥讽刻薄, "要真追究起来,你才是那个害死祁俊良的凶手吧?" 电话啪一下被挂断了。 大脑短暂空白,只剩眼泪不要命地一颗接着一颗往下砸,眼前模糊一片,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般闷着喘不上气,所有感官在疼痛中全部消失,只剩下钱舒荣的那句。"你才是那个害死祁俊良的凶手吧?" 原来自己心心念念的钢琴课是爸爸用生命换来的。原来又是她的错。 情绪就像是失了闸的洪水般迸现出来,头疼得仿佛要炸开,肩膀不受控制地一点点顺着墙壁向下滑,膝盖没有任何防备地磕在地面上,血腥味从喉咙里蔓延出来。 手上的力气尽数失去,手机脱落砸在地面上,屏幕碎的四分五裂。 可就在报废的下一秒,新消息被阻挡在外,她没机会看到。 【Abyss:作业写完没。】 【Abyss:写完有奖励。】 第35章 拥抱 出院手续一直到下午才办好,江家在临舟也算是有头有脸,过来攀关系看望的不少,但江老爷子谁都没见,只留了陈泽野和江驰逸在身边。 上次见面还是三年前,老爷子看着眼前身形挺拔的少年,忍不住感慨时光匆匆不等人。他叫陈泽野留下一起吃个晚饭再走,陈泽野摇摇头,笑着推脱: "这次可能不太行。""赶时间早点回黎北。" 老爷子皱眉不想放人: “吃个饭耽误不了多久。” 江驰逸在一旁添油加醋: "老爷子你就别强迫他了。""人家心不在这儿,急着回去见人呢。" 老爷子当然能听出这话里面的意思,有些意外地看向陈泽野:"小野交女朋友了?""还不算,正在追。”陈泽野顿了下,唇角弧度收敛,神情意外认真,"但确实是非常喜欢的 江老爷子也算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难得见他这副模样,开玩笑打趣: “还有我们小野追不上的人啊?" 陈泽野勾唇,话语里多了几分自嘲: "我也没什么好的。""她太好了,是我配不上。" 空气里短暂陷入安静,几个人不约而同想起之前发生在他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老爷子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别这么说,小野你不差的。”陈泽野没接话。 "既然有想见的人。”老爷子转移掉话题, ”那确实得早点回去。""你可得好好对人家啊,有机会带过来让我看看。" 陈泽野笑: "好。" 晚高峰拥堵难行,老爷子被江家人接回去,江驰逸开车送陈泽野回黎北。 第三个路口还是红灯,江驰逸低声骂了句脏话,抬手打开车载音乐调节心情,余光瞥见副驾驶上的陈泽野。 黑色冲锋外套,金属拉链拉到一半,露出一截凌厉瘦削的下颌,青筋脉络顺着脖颈延伸向下,窗外的车水马龙衬得身上冷淡更重。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正在给置顶联系人发消息。 江驰逸啧啧两声:“就这么等不及啊。”"兄弟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天天这么黏着,也不怕安妹嫌你烦 。" 陈泽野眉心皱起,双眼皮褶皱压深,漆黑瞳孔扫过来,冷哼一声: "怪不得岑嘉总和你吵架。" 江驰逸: "?'''' 薄唇微启,他淡声一字一句:"招、人、烦。" 江驰逸: "……" 车辆在夜色中缓慢行驶,紧闭的车窗将所有繁华喧嚣隔绝。 电台里的音乐又换了一首,几个月前刚发行的民谣,歌词里唱道: "他说你任何为人称道的美 丽,不及他第一次遇见你。" 睫毛在眼下拓出淡淡一层阴影,暗光将侧脸切割得更加锋利,指尖轻敲两下,陈泽野睁开眼,重新拿起手机,目光压下定格在聊天框里。 将近两个小时过去,还是没有收到回复。 这个时间她应该在奶茶店里做兼职,入冬后的客流量比之前好,但也不至于忙到没时间看消息。刺耳的鸣笛声敲打神经,唇角一点点抿直绷紧,江驰逸的话跳出脑海,他也怕自己看的太紧让她感觉不适,想了想有些烦躁地把手机扔到一旁。 又十分钟过去。 骨节分明的手交叠,拇指用力按了几下,心慌感越来越严重,陈泽野还是没忍住打了电话过去。 听筒里的忙音沉重而冰冷,呼吸随着分秒的流逝变轻。机械女声提醒他对方已经关机。 心脏倏得一紧,从高空坠入谷底,额角重重跳了下,陈泽野深吸一口气,冷静地告诉自己不能瞎想,也许只是手机没电了。 他没有沈静的联系方式,只能拜托蒲兴帮自己跑一趟。 蒲兴那头一局游戏还没结束,听见他语气不对,立马摘了耳机,不顾队友的骂骂咧咧,很靠谱地保证:“野哥你别急啊,我现在就过去给你看看。” 喉结滚动,陈泽野低声说了句谢谢,指尖不安地叩动,关节收紧泛白。 蒲兴动作麻利,十分钟后回拨回来。 接通的电话安静数秒,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语气缓慢: “野哥,我去问了,店主说她今天请假了.…" "还有啊。"蒲兴紧张地吞咽了下,声音晦涩, “我顺道去了趟明 椿巷,灯都是黑的,家里也没 耳边喻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手机滑落掉在地上,浑身血液冰冷倒流。 后来的半个小时过得非常混乱。陈泽野把所有可能知道她行踪的人都联系了一遍,但消息石沉大海,没人知道她在哪儿。 江驰逸把速度踩到最高,分一半心思来安慰他: “阿野你别急。”"安妹不是那么莽撞的人,你先别往坏处想。" 陈泽野没说话,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给祁安打电话。结果都一样。 蒲兴叫了几个兄弟上街去找,黎北地方不大,很快就能走一遍。"野哥,查到了一段监控,上午九点的时候,安妹往车站这个方向走了。" 陈泽野声音哑得可怕,把关键信息重复一次: “上午九点、车站?”"对。"“我知道了。” 江驰逸正准备加快速度超过前面那辆客车,忽然听见陈泽野开口。 “江驰逸。”他及时叫停, "掉头,现在回临舟。""什么?”江驰逸没明白, “回临舟?" "你确定吗?”他能理解陈泽野现在的心情,祁安对他有多重要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阿野,要不——" "确定。”陈泽野打断后半句,那个时间和地点对他来说足够敏感也足够熟悉, "祁安在临舟。" "好吧。"江驰逸没再多问,按照他的话掉头。 晚上八点,窗外飘起雪花。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终于姗姗来迟,道路上很快蒙上一层白霜,距离祁安和他断联已经过去了十个小时。 晚上八点半,车辆抵达临舟。 雪势逐渐转大,气象台发布暴雪与寒潮预警,预计在未来一个小时内临舟将有大面积降雪出现,雪天路滑,请广大市民出门做好防护。 突如其来的初雪让城市交通陷入瘫痪,路口接连发生两起车祸,主线道路封闭,其他道路则是无尽的拥堵。 陈泽野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耗,没怎么犹豫就要推门下去,江驰逸看着外面的雪幕,连忙拦他:“阿野,你先别冲动。” "临舟那么 大,安妹在哪我们根本不知道,你上哪去找?""实在联系不上的话,我们报警行吗?" 雪粒肆虐拍打在车窗上,狭窄的车厢里回荡着男生低哑的声音,情绪几乎是在一瞬间爆发出来的,陈泽野眼眶少见泛起了红: “我会找到她的。” “你还记得六年前的夏天吗?"眼下的阴翳更重,陈泽野好像掉进了某种痛苦的回忆中, "当时我选择了报警,结果呢?" "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再发生一次。"车门开合,冷风裹挟着雪涌入,陈泽野丢下这句话,背影很快淹没在雪夜里。 晚上九点,手机只剩下百分之二十电量,祁安的电话还是打不通。现实和往事不断交织在脑海里浮现,很多不好的想法涌上心头。 陈泽野一路跑到陵西街,他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但空荡荡的小区,半个人影都找不到。路边店铺陆陆续续关掉,偶尔亮着的几盏灯,进门询问,都说没有见过这个人。 他不断喊着祁安的名字,每一声都砸向远方,但是却无人回应。寒冷凛冽的暴雪夜,城市被寂静吞噬淹没,他在心中向神明反复祈祷,让他能快点找到她。 晚上九点半,手机因为严寒剩下最后五格电,江驰逸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劝他不要这么倔。地上积雪达到五厘米,陈泽野从实验附中旁边的书店出来,肩头的布料被雪打湿大半,睫毛镀上一层冰霜,身上寒气更重了。 但是他仍然没放弃。 晚上十点,时间定格在这一刻。巷口光线幽暗昏沉,街边最后一家便利店还没关,电子音播报的欢迎光临渐渐消散。 木制长椅上不知是谁堆了一个小雪人,祁安穿着杏色棉服蹲在旁边,长发被风吹得凌乱,左手拿了半罐没喝完的啤酒,鼻尖下巴通通泛红,像零落成泥的残花,又像是坠落人间的冷月,孤单破碎,胡路独行间被陈旧的雪夜吞没。 陈泽野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心脏像是被硬生生捏碎了一样,疼的让他说不出话来。祁安对着那个小雪人发了会儿呆,声音轻飘飘的,像抓不住的羽毛: “你怎么孤零零的在这儿 啊?" "你也和我一样没有家吗?" 小雪人的头不知被谁弄掉了一小块,祁 安想伸手去碰一碰,两秒后又止住了动作: "算啦。""和我接触的人都会很倒霉的,我还是离你远一点吧。" 踉踉跄跄站起身,额前的发丝被吹散,抬眸看见他的那一刹那,祁安只觉得是出现了幻觉。 陈泽野怎么会来找自己啊。一定是天太冷了,怎么脑袋也变得迟钝了。 可下一秒,陈泽野大步朝她走来,颀长身影刻进琥珀色的眸,熟悉的冷冽气息让人瞬间安心,呼吸猝不及防停滞。 僵硬的指节松开啤酒罐哐当坠地,淡黄色的液体晕开雪的纯净。 梦境被声音打碎,幻想中的人就在眼前,干涩的唇动了动,祁安还没来得及开口,面前人已经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子,把她揽进怀里。 像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祁安下巴磕在他颈窝上,落在耳畔的呼吸滚烫急促,身后的手臂还在不断收紧,他们交换体温,心跳也趋于共鸣。 这个拥抱太重,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仿佛要把彼此融进血肉里。 他们曾在潮湿的雨夜中撑起同一把伞,也在萧瑟的初雪夜里烙下第一个拥抱。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意义,浩瀚的宇宙中只剩下他们彼此,宽厚掌心抚上她的发,伴随着不稳的气息,陈泽野用颤抖而沙哑的声线叫她: "祁安。" 两个字的杀伤力好大,眼睫颤抖难耐,手指忍不住蜷缩起来,思绪一片混沌间,又听见他的后两句。 "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啊。"“祖宗。” 第36章 破碎 那个拥抱持续了好久,久到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昏黄的路灯下,两道被拉长的身影紧密相贴,铺天盖地的雪花坠落又融化,眼前被蒙上一层浓白的雾色。 祁安身上寒气实在太重,暴露在外的皮肤泛红,陈泽野将自己身上那件冲锋外套脱下,轻拍掉上面的浮雪,利落干脆地把人包在里面。 怀抱重新下落。 在雪地里奔波了整晚,陈泽野身上的温度也很低,可怀抱却滚烫炽热,骨节分明的手指穿入她柔软的发丝,辗转反复间摩挲轻抚,混着雪松的冷冽像海水般扑面涌来,叫人完全沉溺其中。 没了那层外套的阻挡,他们之间的距离更近,只隔着薄薄一层卫衣布料,祁安脸颊贴在他肩膀上,少年强而有力的心跳牵连激动。 被吞噬的知觉一点点恢复,本已整理好的情绪却在看见他之后莫名崩溃。 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圈酸涩,喉咙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祁安用力吸了吸鼻子,委屈藏都藏不住:“陈泽野。” "真的是你吗?" “嗯,是我。”陈泽野脖颈压得更低,抱得也更紧,似乎想用这种方式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低声在她耳边重复,“安安,是我。” "别怕啊,我在。" 有液体滴在颈侧皮肤上,不是融化的雪是滴落的泪,像火山喷发后的熔岩般滚烫。祁安有些难以置信地偏过头,但只能看见他皱起的眉头和紧绷的下颌。 无法言说的情绪缠绕在陈泽野身上,分不清具体是什么,但祁安从来没见过。 "你知道你消失了多久吗?"喉结滚了滚,声音冷淡但听不出脾气,搂在她腰侧的手收紧,陈泽野一字一句, "整整十二个小时。" "沈静说你请了假,家里面也没人,电话怎么都打不通。" “要出门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啊。”"算我求你了,下次能不能别再这么吓我了,行吗?" 祁安踮起脚,伸手勾着他的脖颈回抱住他,脸往里埋,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她睫毛缝隙一颗一颗滚落,晕染在他硬挺的卫衣布料上,她闷着声音重复: “陈泽野。” "我真的好难过啊。" "没有人要我了,我没有家了。" 利刃刺穿心脏,钝痛袭来,陈泽野轻拍着她的背,沙哑的声音顺着耳廓传来: “安安,别哭。”"我这不是来了吗。" “我带你回家。” 这个时间已经打不到车,陈泽野卡着手机自动关机的前一秒给江驰逸拨了通电话,让他尽快过来接人。 祁安的情况很糟糕,回黎北他们折腾不起,沈初宜在郊区那边有个小房子,空了好多年没人住,陈泽野干脆把人带到那里去。 引擎声划破雪夜的安静,城市浮影从窗外掠过。 陈泽野抱着祁安在后座,单手扯过一旁准备好的毛毯盖在她身上,另一只手紧紧攥住她不放。 大概是真的太累了,眼皮像是被灌了铅一般沉重,意识渐渐抽离,祁安就那么缩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地沉入梦乡。 那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她做了一个很荒诞的梦。 梦里她置身于荒无人烟的孤岛上,浓雾四起,鼻腔里充斥着腥咸的海水气息,炫目的白光灼灼刺进眼底,她茫然地环顾四周,却看不见尽头。 海水翻涌咆哮,地面摇摇欲坠,她不知所措地用力向前跑,不知跑了多久,阴霾还是没能散去,但她实在是太累了,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力气。 冰冷蔓延全身,她最终还是被淹没,随着汹涌的海浪不断下坠,呼吸一点一点被剥脱,骇人的窒息感让人心慌。 视线渐渐被黑暗填满,彻底失去光明的前一秒,眼前闪过很多光景—— 安静的病房里,祁俊良攥着她的手,笑着对她说爸爸会永远爱你。兵荒马乱的巷口,祁浩轩浑身是血躺在地上,却费力抬起手帮她擦去眼泪。 再然后画面一转,定格在这个雪夜。 他们离得好近,呼吸纠缠着难舍难分,那道低哑的声音贴在耳边,气息滚烫,他告诉自己别哭,他来带她回家。 可只有一瞬,这些记忆突然飞速离她远去,她挣扎着想挽留却什么都留不住,最后只能沉入无边的海底。 滴—— 海面重新回归平静。 祁安挣扎着从梦里惊醒,入眼是完全陌生的场景, 空荡的小房间里只有一盏台灯还亮着,光线昏昏暗暗,窗外的雪下得更凶。 额头好烫,四肢像是被拆卸过,浑身上下哪哪都是疼的,祁安咬紧牙关,撑着最后一丝力气从床上坐起。 门忽然被打开,陈泽野身上还是那件黑色卫衣,他半蹲在她面前: "告诉我哪里不舒服?" 祁安没接话,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房间里开了暖气,温度并不低,但陈泽野的脸色依旧难看,带着浸透了风雪的寒意,额前的碎发也因为沾了雪被打湿,乱七八糟地黏在一起。 她猛然意识到,为了找自己,陈泽野在外面吹了整晚的冷风。 "怎么了?"察觉到她脸色不对,陈泽野以为她是难受得厉害,手背贴上她面颊,安排得井井有条, "你先去洗个热水澡,毛巾什么的这里都有,出来吃完药就上床睡觉,要是再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院。" 雪粒劈里啪啦砸上玻璃窗,揪着被角的手松开,祁安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冰凉渗透掌心,下面藏着的脉搏都变得微弱。 “陈泽野。"她声音有些颤抖,带着难以言说的痛,"你今晚在外面找了我多久?”眸光微暗,陈泽野反应过来什么,含糊地改口:“没有多久。” "你不知道冷吗?为什么一定要来找我呢?你真以为自己是铁人不会生病吗?"“那你呢?"陈泽野反问她, "祁安,你真的看不出来我有多担心你吗?” 这句话祁安并没听进去,还停留在刚刚那个梦里,就像是当头一棒,她隐隐约约意识到命运太喜欢和她开玩笑,那些她曾经拼命想要抓住的东西一个接着一个消失。如果真的是这样,她不愿意重蹈覆辙。 心脏再一次开始绞痛,祁安移开视线不去看他,用平静的声线说着最倔强的话:“以后你还是别来找我了。" 陈泽野皱起眉:"什么意思?" “我说。”祁安深吸了一口气, "你以后别再管我了。""最近一段时间你也很累,先好好休息吧,我——" 陈泽野直接打断,语气很冷: “就这么为我着想?”祁安被这句话噎住,呼吸开始发紧。 " 祁安。”陈泽野抬起她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和我闹脾气,如果这样能让你心情好一点,那你怎么闹我都能受着,但身体是你自己的。" “我现在不想和你吵这些,你先去乖乖洗澡。” “我没闹脾气。"祁安仰起脸看他, “陈泽野,今晚你吹得冷风比我多。” 舌尖抵在牙关上,陈泽野不想继续和她讨论这个话题,拽上她手臂想把人从床上抱下来,但祁安却不动,挣扎着向后和他对抗。 陈泽野只能用更大的力气,但又担心会弄疼她,放低语气和她商量:“安安你听话,行不行?” 祁安少有情绪失控的情况,这一刻却爆发出全部的力气,她用力甩开他的手,扯着沙哑的嗓子朝他喊:“陈泽野我叫你别管我你听不懂吗?” "你知道吗?我爸爸是我害死的,我弟弟也是因为我死掉的。"眼眶硬生生逼出一道血红,这些难受她憋了太久,哭得喘不上气, "所有和我沾上关系的人都会变得很倒霉,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和钱舒荣通完电话后,她失魂落魄地在街上游荡了很久,脑海中反反复复想的都是祁俊良临走前的模样。 深埋在心里的伤疤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痊愈,反而溃烂得更严重。 真的太痛了,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不想再活了。她觉得自己应该跟着爸爸一起去死。 她安安静静地走到马路中央,放任自己闭上眼睛,等待着所有痛苦中止,可就在死神降临的前一秒,陈泽野的面孔出现在脑海中。 尖锐的鸣笛声刺穿梦境,她被一双无形的手从命运边界拉回。 一瞬的爆发后,祁安再没有半分力气,她承受不住地重新蜷缩回床上,抱着腿埋下头,指尖深深扎进掌心里,像是个破碎掉的布娃娃,低声啜泣: "一切都是我的错。" "如果没有我,他们都不会离开。" “陈泽野,我真的很害怕,我不敢再去赌了。” 陈泽野的心像是被狠狠踩在了地上,他弓身把人从被子里捞出来,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把人摁在 自己怀里:“安安。” “我不允许你这么说自己。 "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没有人怪你。”他温柔擦掉她睫毛上的泪痕,语气温柔, “你不要去钻牛角尖,也不要自责。" "爸爸和弟弟肯定不想看见你现在这个模样,他们希望你能好好生活下去。" “还有。"他手臂收紧,额头和她相抵, "不管你会给我带来什么,倒霉也好,幸运也好,我都认了,我心甘情愿。" "我就是想对你好,就是想和你在一起。" "明白了么?" 第37章 最好 那年初雪来得实在太晚,卡在十一月的最后一天,连带着那个夜晚都叫人一辈子没法忘怀。墙上的灯多开了一盏,暖黄光线温馨澄澈,陈泽野翻出遥控器把空调温度调得更高。 棉服被脱下来放在一旁,祁安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毛衣,黑发凌乱散在脑后,眼睫沾染的水汽还没消,眼尾带着难以察觉的红,小小一团缩在被子里,像是丛林里受了伤的小动物。 陈泽野心疼得喘不上气,呼吸紧了又紧,他过去双手捧住那张巴掌大的脸,温热指腹在发肿的眼皮上摁了摁,哑着嗓子叫她: "安安。" “咱们先不哭了,好不好?” 祁安吸了吸鼻子,没什么力气地点头。 掌心上移,陈泽野用手给她试温,额头好烫,脸颊耳后隐隐约约也在烧,但藏在被子里的手臂却一片沁凉。 陈泽野半蹲下身子,掀眼和她对视,语气哄着就像在和小朋友讲道理: “安安,你现在得先去洗个澡,把身上的寒气去一去。" "不然会很难受。" 祁安这次很听话,不哭也不闹,很小声地说好。陈泽野在她头顶上揉了揉,嗯了声夸奖: "好乖。" 不舍得让她再乱动,他弓腰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来,祁安眼睫发颤,胳膊没什么安全感地环住他脖子,脸颊有些依赖地贴在他胸口的位置。 浴室里的灯比外头亮,衬得皮肤更白更病态,陈泽野怕她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腾出一只手覆在她眼睛上, 睫毛勾勒描绘掌心纹路,比羽毛拂过还轻,刺激着埋在皮肤下面的神经,喉咙开始发痒,手臂受不住力气的收紧。 过了半分钟他才松开,将人很轻地放在洗手台,双手扶住她肩膀,拇指顺着额角下滑拨开垂散的发,低声嘱咐: "往左边开是热水,毛巾什么的都在,干净的衣服也给你准备好了。" “听话啊安安。”他俯身把人圈在怀里抱了抱,下巴蹭过她发顶, "进去洗澡吧。" 转过身还没来得及走,祁安伸手扯了下他衣角,琥珀色的眸子压低,里面情绪复杂难猜。 陈泽野以为她还在怕,又耐心地折回身到她面前,勾着她手指,额头相抵保证: “安安你别怕,我不走。& #34; "我就在外面等着,有什么事你喊我就行。" 祁安迟缓地摇摇头,喉咙不太明显开始发痛,说话的声音更低:"不是这个。" "你要不要——”她抬手在陈泽野的额头上试了下,温度倒是不烫,但还是很在意, "晚上你也吹了好久的冷风,会感冒的。" “我没事。”陈泽野反托住她掌心,唇角带笑让她放松, “我身体素质比你好,这点冷不会怎么样的。" 祁安抿着唇不说话了,就那么看着他,陈泽野明白她开始犯倔,指腹在她手腕内侧轻蹭两下,松口: "隔壁还有一个小浴室,我晚点也去冲个热水澡。" "保证不会感冒。" "这下行了吗?" 紧绷的弧度松下,祁安勉强同意。 浴室里水声淅淅沥沥,陈泽野等在门口不动,客厅的灯没有开,窗外霓虹浸雪,他半边身子陷进阴影,白墙上留下一道高高瘦瘦的身影。 黑色卫衣下摆皱着堆在腰腹,手机屏幕的光刻入眼底,指尖上下划动,夜太深雪太大,全市的外送服务都停了。 这个时间他也不好意思麻烦江驰逸再来跑一趟,陈泽野低声骂了句脏话,切换到地图软件,好在楼下几十米之外就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 里面的人他放心不下,但吃药也不能再拖延,陈泽野抓起外套急急忙忙往外走。 三分钟不到的时间,门锁重新被拧开,陈泽野没来得及换鞋,脸色忽然一变。 祁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就站在玄关处,头发湿漉漉披在身前,大概是刚洗过澡的原因,身上水汽很重,眼睛也更红了。 身上松松垮垮套着他的黑色卫衣,长度堪堪遮到大腿,下面是他的运动短裤,她人本来就瘦,抽绳系到最紧才勉强挂住。 再往下是两条纤细笔直的腿,肤色白到晃眼,像是剥了壳的荔枝。陈泽野额角重重跳了下,青筋突起,喉结不自觉滚动,用力咬紧牙根才克制住。 她脸上的情绪太明显,陈泽野几步走到她身边: "怎么了?" 祁安唇角往下压,袖口处的一小块布 料硫在指腹上,她闷闷开口: “我在里面听见关门的声音了。” “是我不好。”本来说好在外面陪着她的,陈泽野伸手贴上她的脸,手指在耳垂上揉了揉,把另一只手上的塑料袋给她看, "外卖都停了,我下楼去给你买药了。" "现在还冷吗?" 祁安摇摇头。 刚在外面沾过冷气,陈泽野没敢去抱她,把人牵着回到卧室,重新塞回被子里。这次没忘记和她报备行踪: “我去给你倒水,回来吃药。祁安听懂话松开手,陈泽野不怎么安心地又多看了几眼才转身往客厅走。 水温调到不太烫,陈泽野端着玻璃杯回去,突然想起来什么疏漏。 祁安总是嫌药苦不喜欢吃,所以每次吃药的时候,他都会提前给她准备好糖。包括之前不在黎北那几天,钟思琦往她手里塞的糖,都是陈泽野提前叮嘱好的。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太乱,他没来得及弄。 手摸进口袋里,陈泽野只找到两颗可乐汽水糖。可祁安不喜欢吃这个。 浅灰色地板上落下一道颀长身影,陈泽野走到窗前,低下眸,凌厉的下颌收紧,语气有些抱歉:"对不起啊安安。" 祁安眼睛很懵地眨了下,问他: "怎么了?" 陈泽野没说什么,把水杯和药递到她嘴边: “可能有点苦,忍一忍。”“喝了药就不难受了。” 祁安仰头一口气喝光,细眉不受控制皱起,陈泽野看得揪心,没忍住伸手在她眉宇间点了点,似乎是想要帮她抚平。 残留在舌尖上的苦涩还没消,祁安伸手推了推他,催促: "你也快去洗澡。"陈泽野知道自己不答应她肯定又要闹,眼眸顿了下说好,让她乖乖在床上别乱动。 药劲来得没有那么快,脑袋昏昏沉沉还在发闷,被子拉到很高,祁安缩在温暖当中。 刚刚用过他的沐浴露,又穿着他的衣服,身上哪哪都是属于他的味道,淡淡的柑橘调,带着一点冷冽,就像他在身边陪着一样,不用怕也不用逃。 总之很有安全感。 身上一点点暖起来,祁安从外套口袋里找出摔在地上的手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充上电。没有坏,还能用。 老房子里的信号没那么好,加载速度也慢,最上面的灰色圆圈转了好久才有新消息弹出来。红点上的数字让祁安发愣。 傍晚17:05. 【Abyss:作业写完没。】 【Abyss:写完有奖励。】 傍晚18:20. 【Abyss:人呢?】 【Abyss:怎么不说话?】 晚上18:30. 【Abyss:安安?】 【Abyss:回句话。】 【语音电话未应答。】 晚上18:50. 【Abyss:电话打不通,没去奶茶店兼职,家里也没人。】 【Abyss:你去哪了?】 指尖一直向下划,陈泽野断断续续给她打了二十多通电话,目光定格上最后一条消息,是在找到她十分钟前发出来的。 【Abyss:到底在哪呢安安?】 【Abyss:你别吓我行吗?】 心脏倏地被戳破一个小口,酸胀混着晦涩向外涌,陈泽野对她到底有多好,她自己都不敢去想。偏偏还有人觉得不够,将他的在意继续暴露。 【钟思琦:安安,你去哪了?】 【钟思琦:要是看见消息你就回我一下。】 【钟思琦:你是和陈泽野闹矛盾了吗?】 【钟思琦:生气也先放一放吧,他联系不上你,人都要急疯了。】 陈泽野不敢让她一个人在外面待太久,随便冲了几下就从浴室里面出来,黑发半干不干滴着水,顺着脖颈蜿蜒下滑藏进衣领里。 推门进去,看见女孩抱着手机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想什么呢?”他把滑落一半的被子重新给她扯回去, "不睡觉?"“陈泽野。"捏着手机的指节微微泛白,祁安仰脸看他, "你给我发了好多消息。” 陈泽野嗯了下,唇角若有若无勾起弧度,语气不太在意: "才看见啊。"“对不起啊。”祁安声音越来越小,没什么底气, "我……" “没有怪你。 ”陈泽野陪着她在床边坐下,两道视线交融,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他双眼皮褶皱深了点,眸光很专注地放在她身上, "所以不用和我说对不起。" "如果非要说。"想了会儿,他继续, "你最对不起我的,就是没好好照顾自己。" 祁安说不出话,眼眶控制不住地开始发酸。 “别哭。”陈泽野总是能第一时间感知她的情绪变化,指腹在她薄薄眼皮上轻点着, "不然明天眼睛会疼。" "嘴里还苦吗?要不要喝点水?" 祁安迷迷糊糊就点头,温水很快被送过来,也就是在这一秒,祁安终于想明白,刚才他为什么要和自己说抱歉。 “陈泽野。”指腹在杯壁上蹭了两下,她问得不太确定,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 其实之前她没有这么娇气的。 祁俊良去世的时候她不过十岁,钱舒荣什么都不管,弟弟再懂事也需要人照顾,所以她逼着自己变得很坚强很独立。 生病了不用吃药也可以抗住,受伤了连眼泪都不会多掉一滴。 因为她清楚没人会在意那些小情绪,脆弱暴露得太多反而会成为别人伤害自己的利器。一切却都在来到黎北之后发生了转变。 陈泽野掌心揽住她后脑勺,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点,鼻息纠缠在一起:“为什么要这么" 数不清的回忆涌上来,祁安把头往下埋: “我好像总是在被你照顾。” “我一点也不觉得你麻烦。”陈泽野声线还是偏冷,但语气很笃定也很有耐心, “忘了我之前说的话吗?" "这都我自己的选择,我心甘情愿。" 心脏好似有羽毛拂过,琥珀色瞳孔微动,手指缠住被角,半晌祁安开口: “那你会离开我吗?”"不会。" 唇瓣开合,祁安还在想刚才那句承诺,耳边再次传来他的话。 “我不需要你感到自责,也不需要你胡思乱想,不想你身上背负太多,你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女生,我希望你每天都能平安快乐。" “祁安。”他声音沉沉,气息却滚 烫,眼神里爱的叫人一辈子也没法忘, "还没明白么?" "在我这儿,你永远值得最好的。""哪怕你什么都不做。" 第38章 戳穿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浅棕色窗帘没有拉严,雪景透过那一道小小的缝隙挤进房间,外面的世界一片清净明朗。 指骨撬开指缝,陈泽野和她十指相扣,掌心纹路交叠,脉搏跳动也相贴,祁安想起来下午在街边偶然听见的那句歌词: “旋转几轮变成我们深刻的指纹,留在每个爱过的人心房里加温。”心脏像是被泡进温水里,暖气烘满很软也很胀。 时针在不知不觉中走向顶端,兵荒马乱的一天结束,他们共享了十二月的第一秒心跳。 陈泽野不太用力地捏了捏她手心,抬手又在她额头上试探了下: "还难不难受?""好多了。"话虽这么说,祁安还是向前凑了凑,脸主动往他掌心里面埋。 不是没安全感,也找不到什么理由,就是想要和他贴的更紧一点。基因使然,是一种本能反应。 大概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些无意间的动作多么像在撒娇,陈泽野压低眼睫,手臂上隐忍的青筋绷紧,太阳穴神经跳动很重。 祁安不知道他这些想法,一双浑圆的鹿眼凝在他身上不动,还在纠结他吹冷风这件事: "你呢?" "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拆开的药盒就在身侧,她手指拨弄两下: "你要不要也吃点药啊?" "不用。"陈泽野把她的手按回去,勾着唇轻笑, “我心里有数。”是带着点戏谑的语气,但听起来特别有说服力。 分针滴滴答答,羽翼般的长睫抬起又落下,祁安来来回回打量他好几次,确认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放下心不再问了。 陈泽野把玩着她垂到肩膀下面的长发,发尾扫过嶙峋腕骨,像是猫尾勾起痒意,缠了几圈在指骨上: "有笔账还没和你算。" "嗯?"祁安懵着没反应过来, "什么算账?" 薄唇开合,他淡淡开口: “撒谎。"来临舟为什么不和我""你最近已经很累了。"祁安答得很诚实,声音却越来越小, "不想再让你担心我。" 陈泽野哼笑一声,半眯起眼,话语听起来有些不爽: “这么有良心啊。”" 你也知道我会担心你啊。" 祁安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但还是自知理亏地什么话都说不出,头颈低下,认错般地等他数落。 "下次别再这样了好吗?"陈泽野哪里舍得真和她生气,心疼都来不及,可今晚发生的一切叫他没法不害怕。 掌心抚上后颈那块软肉,他不轻不重地捻捏,语气跟着放轻了一点:“真要被你吓死了。” 祁安很认真地点点头: "以后不会了。" 脖子那里被他弄得好痒,但又无处可躲,浅灰色床单被蹭得发皱,祁安想起来另一件事,开口叫他名字: “陈泽野。” 被叫到的人掀眼,动作没停: "怎么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临舟的啊?"陈泽野轻笑,回答得半真半假:"在你身上装了定位器。" 祁安震惊,琥珀色的瞳孔睁大,但她又不傻怎么可能相信他的话,秀气的眉头皱起: “你别和我开玩笑。" “没开玩笑啊。”陈泽野终于松开桎梏,脖颈向后仰了仰,恣意张扬的弧度流畅,两条胳膊撑在身后,偏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 “我说真的。” "不管你跑到哪。”他微扬下颌,眉目凌厉落拓,说出的话认真却嚣张, "只要我想,肯定能找到。" 空气短暂安静了会儿,电流有一瞬间的不稳,暖光色光线变暗,暖昧在雪夜中不断滋生,祁安想起来什么,抬眼打量起眼前这个小房间。 装潢布置简单,深色系风格,但并不让人觉得沉闷,只是干净利落。 她没法不好奇: "这房子是你的吗?" 陈泽野嗯了下,回答得却很模糊: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啊。 祁安觉得他的话不太对劲,猛然间又想起来很久之前听到的小道消息,传言与现实结合: “所以说你真的不是黎北人?" “嗯?”狭长眼尾收拢,凌厉的五官轮廓在夜雾中有些模糊,声音却清晰震在耳侧。 以为是自己说错了,祁安连忙改口:“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陈泽野像是来了兴 趣,眉梢上扬,语气有点散漫: "听谁说的?" 祁安不能出卖朋友,摇头不肯开口。陈泽野又换了另外一个问题: “那都听他们说什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房间太热,还是说被子太闷,祁安手心冒出一层黏腻的汗,额头也是,发丝细细贴在上面,让人忍不住想用手去勾。 她后悔刚才冲动下问出的话,准备随便说几句搪塞过去,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先对上了陈泽野的眼睛。 瞳孔漆黑,深邃难耐,让她不受控制地全盘托出。 "其、其实也没什么。”牙齿磕在唇瓣上,舌头像是打结般磕磕巴巴,祁安舔了下嘴唇, "就说你不是黎北人,是从外地转过来的。" “嗯。”陈泽野没那么容易放过她, “还有呢?”"还有人说你马上又要转走了。" 他不说话,目光却在一点点加深,祁安缴械投降: “就这些。”"真没有其他的——" 话音还未落,宽厚的掌心忽然覆上她手腕,陈泽野一把将人往自己这个方向拢,衣服布料摩擦勾缠,呼吸也乱七八糟地纠缠在一起。 大半光线被他挡住,白墙上只留下两道紧密相贴的虚幻人影,祁安下巴猝不及防磕上他肩膀,一瞬间脑袋里像是有电流侵入,那股冷冽气息的攻击性太强,每一寸思绪都被牢牢禁锢。 吐息间的热气洒在她颈侧,密密麻麻的痒意顺着血管蔓延,陈泽野的声音更低,带着几分玩味:"没看出来啊。" "原来祁同学你这么关心我。""刚转学过来就开始八卦我了?" 心跳砰砰仿佛要从喉咙里蹦出来,祁安被这句话无端噎住,耳后的皮肤开始变烫,心口也是,碳酸汽水被打翻,浮浮沉沉的气泡向外冒,她喉咙发紧地解释: “我没有。” 陈泽野哦了声,语调故意拖得很长,眼角眉梢里满是不相信。祁安:" 顿了顿,对峙暗流涌动,祁安开始破罐子破摔,八卦就八卦,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借力抓住他的衣角,呼吸深了深,有点理直气壮地耍赖: "不行吗?" 陈泽野手臂揽上她的腰,热气唰一 下炸开,他笑: "行啊,当然行。" "能让祁同学八卦是我的荣幸。" 祁安适应不了这种暖昧,生硬地将话题转开: “那他们说得是真的吗?”"你不是黎北人?" 陈泽野的声音不知怎么变沉,没多追究地揭开真相: "嗯。"“我和你一样。” "什么?" 关键时刻脑子犯起笨,祁安重复他的话: “什么和我一样?” 陈泽野力气松了点,偏头觉得她这副模样格外好玩,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 “和你一样是从临舟转到黎北的。" "不过比你早一点,初三转过来的。" "为什么啊?"祁安不解。 "不为什么。”陈泽野眼眸一暗,声线里就多了几分自嘲, "你也知道,我爸一直看我不顺眼。" “随便找了个理由就给我送走了。” 祁安呼吸开始发颤,喉咙被堵住一般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觉得很难过。 陈泽野摸了摸她的头,很平静地安抚着她: "没什么好难过的。"“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有她在身边,什么都不重要了。 心跳第二次加速,祁安想到另一个流言:"那他们说的你又要转走,这也是真的吗?""这就属于造谣了。”陈泽野没个正形,吊儿郎当地笑, “谁和你说的?我找他算账去。" 没听到确切答案,这口气放不下,祁安执拗地推他胳膊: “到底是不是啊?” "你觉得呢?"祁安莫名赌气: “我怎么知道。” 陈泽野反抓住她的手,不轻不重捏着她指尖,语气有些无奈:“安安,你整天到底都在瞎想些什么。" "你现在在黎北,我还能转去哪啊?" 零点三十一分,雪势转小,鸣笛声渐行渐远,城市完全陷入安眠。 额头不烫了,体温计上面的数字也正常,陈泽野不让祁安继续熬夜,把人塞进被子里,督促她早点睡觉。 壁灯被关掉一盏,陈泽野从客厅里随便找了把椅子拉到床边,脊背往后仰,随意伸着的两条长腿显得房间更加逼仄。 被沿边缘露出一双乌眸,祁安看着他一连串动作,有些疑惑:“你今晚就要睡在这把椅子上吗?" 陈泽野把椅背的角度调整了下,转头目光回落在她身上,嗯了下问: “怎么了吗?” 祁安不太高兴,怎么看怎么觉得憋屈: “你这样会很难受。” “要不你还是到隔壁客房睡吧。”他的想法祁安能够猜到一点,唇往内抿了抿, “我一个人睡也没什么的。" "不害怕。" 陈泽野胳膊搭在扶手上,歪着头看她,笑了下像是在夸奖:“我们安安胆子这么大啊。”"但我一个人不太行呢。" 祁安:? “说得不够明白?”陈泽野扬眉,话语很坦荡, “意思就是,我害怕自己睡。”祁安: "……" "所以你可能得委屈一下。”陈泽野逗人的心思上来,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收留我一晚上?" 这都什么跟什么。祁安忍不住咕哝着吐槽: “你这借口真的好烂。” "有吗?”被戳穿了也不尴尬,陈泽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下次我换一个。" 黑暗里的视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模糊,两道视线撞在一起,陈泽野问她: "真不想让我在这陪着?" 不字刚要说出口,他指尖在扶手上轻敲两下: "不许撒谎。" “想。”女孩的回答干脆利落。不害怕是真的,想和陈泽野待在一起也是真的。 陈泽野对她的回答很满意,凳子向前滑,他掌心覆上她的眼睛,颔首下着命令: “那现在就乖乖睡觉。" "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怕。" 其他感官被剥夺,他的声音回荡在耳侧。"有我在呢。" 第39章 相遇 手机被遗弃了整晚,列表上躺着很长一串未读消息,怕屏幕光会晃到祁安,陈泽野脚步很轻地退到客厅。 落地窗空荡开阔,玻璃上星星点点雪花粘连,雾气横渡,倒映的侧脸模糊朦胧。 烟盒从口袋里摸出,修长指节点着敲出一根,陈绍商不知道从哪得到他回临舟的消息,语音电话一个接着一个轰炸,陈泽野嫌烦,也没有那么多耐心陪他发癫,直接把人送进了黑名单。 橙红色火光顺着虎口窜出,点燃漆黑眼眸,陈泽野低头点烟,青灰色烟雾顺着下颌线徐徐扩散。神情半明半暗隐匿在夜色里,眼睫压得有些低,视线凝在手腕那处纹身上看了好久。 烟灰簌簌掉落,灼烫冷色皮肤,他将剩下半根烟掐灭,等味道散了一点才转身往卧室的方向走。 瞳孔适应黑暗只需一瞬,女孩缩在他的被子里,脸颊上的软肉随着侧躺的动作堆挤到一起,黑发柔顺散在脑后。 真的好乖。 就像是怀里面钻进了一只小猫,心变得好软,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碰到她面前,半点都舍不得欺负。 他俯下身子想要帮她掖好被角,等到距离缩短才发现,她如羽翼般长而浓的睫毛忽闪般地发颤。眼皮跳动,呼吸也乱。 唇角不动声色地勾起,手上的动作止住,笑意却怎么也敛不住。 怎么能这么可爱啊。 连装睡都漏洞百出。 逗人的心思陡然腾起,陈泽野弓身的弧度加大,气息更重,这样能扰的她心思更乱,他都清楚。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真挺坏的,但还是想继续逗。 卫衣领口的抽绳悬在半空,似有似无地蹭过脸颊,祁安本来想再装一会儿,可脑海中紧绷的那根弦禁不住撩拨,酥麻电流感顺着四肢百骸穿过。 她赌气般地张开眼,陈泽野的面孔就放大在她眼前,五官在黑夜中更加凌厉,眼尾那颗泪痣引人注意。 思绪停滞了大概两秒,她不高兴地拧眉将人推远,坐起身来控诉: “陈泽野你干嘛。” 陈泽野和她装傻,问得很无辜: “我怎么了?” 祁安把被子抱在怀里,声音闷闷: "你故意的。" 双手撑上床沿,陈泽野用手拨开她眼前的碎发,和她对视: " 我故意怎么你了?"“我就是想过来帮你掖个被角。” 祁安不想继续和他说了,偏过头不再看他,陈泽野去勾她的手腕,强忍着笑意叫她:“安安?”"生气了吗?" 指腹捏上她的下巴,陈泽野强行把人转过来看着自己。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没什么攻击性地一直在瞪他,陈泽野主动服软: "好了好了,我的错。""下次不闹你了。" "安安同学大人有大量。”陈泽野好脾气地哄, “别和我计较了。""嗯?" 祁安默了两秒才肯开口: “你是去抽烟了吗?” 陈泽野低头扯起衣领,探到鼻前: "很熏?" "不是。”味道其实很淡,是她鼻子太灵,祁安以为他心情不好,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没有。”陈泽野摸着她的头笑, "就是想抽了。" 祁安小小地哦了下,不太相信他的话,但是没追问什么。 陈泽野把人老老实实塞回被子里: “是不是睡不着?”"有一点。" 她确实有认床的毛病,在陌生的环境里容易失眠,所以刚搬到黎北那段时间,在那个破旧简陋的出租房里,她几乎没有一晚能够安然入睡,经常盯着天花板到凌晨。 后来换到岑嘉那边,情况才慢慢变好。 但现在是在陈泽野的家里,周围到处都是他的味道,她很安心,没有感到不适。 陈泽野在想解决对策,托着下巴问: "那哄你睡?""要听睡前故事吗?" “陈泽野。"祁安突然打断他的话, "转学之前,你是哪个学校的啊?”陈泽野顿了顿,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还是答了: "七中。""怎么了?" "没什么。”祁安眨了眨眼睛, “我初中是在二十九中。""和你离得好远。" 刚刚睡不着其实是因为她一直在胡思乱想,恍惚间觉得阴差阳错实在太过于神奇,他们明明都是临舟人,兜兜转转,最后却在黎北相遇。 />"如果我没有转学的话。”祁安摸了摸鼻尖, “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和你相遇了?" 陈泽野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抬手帮她捋了捋碎发,眸色深邃平静,只是问:“遇见我你开心吗?" 祁安没有犹豫: “开心。” “那就够了啊。”陈泽野低笑了下, "你说的那种假设永远都不会成立。"他声音莫名笃定: “因为我们已经相遇了。” 祁安觉得他说得有道理,鼓着脸颊点头赞同。 “好了。”陈泽野最后还是牵上她的手,“现在能不能睡觉了?”祁安乖乖闭眼: "能。" 这一次她入睡得速度很快,半梦半醒间,热气拂过耳廓,不成形的吻伴随着那句晚安定格。 那一夜祁安睡到自然醒,睁开眼发现床边凳子上已经没人了。陈泽野起得比她早。 洗好烘干的衣服就放在身侧,祁安快速换好,踩着拖鞋下地,陈泽野刚好推门进来。 昨晚睡得太晚,陈泽野担心她会没精神,掌心贴着她耳畔: “要不要再去睡会儿?” 祁安摇头: "不困了。" "你呢?" 她仰起头盯着他的脸,睫毛落下淡淡一层阴影,眼下乌青比平时更重。 "你几点起的啊?”祁安皱眉,语气着急, “是不是没睡好?"“我就说你应该去隔壁客房睡。"她闷闷不乐, "你不听我的。 "没。"陈泽野活动了下肩颈,捏着她脸笑, “我睡得很好。” 早饭吃到一半,祁安咬着半片吐司,猛然想起来今天是周一。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扭头看过去,现在刚好八点五十。 第二节课马上就要开始了。 祁安: "……" 陈泽野看着她炸毛的小表情,觉得好笑: "放心,已经帮你请过假了。""那我们一会要回黎北吗?" “先不回去。” 陈泽野将插好吸管的白桃牛奶塞进她手里,不紧不慢地开口:“带某个心情不好的小女孩出去玩玩 。" 外头雪已经停了,雪后初晴,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干而冷的空气迎面扑来,陈泽野出门前往她脖子上加了条围巾,小半张脸都被挡住,只露一双眼睛在外头。 睫毛上很快凝起薄薄一层水雾,祁安左手被他包裹着放进口袋,好奇地问:“你要带我去哪啊?" 陈泽野偏头看她: "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祁安想了会儿,摇头说没有。陈泽野卖关子: “那就乖乖跟着我走。” 这一带是老城区,离她从前住的陵西街很远,祁安从来都没有来过,周边的街景既新鲜又陌生。祁安想起来什么,问:“你以前也住这儿吗?” "不是。" 陈泽野没有多说这个话题的意思,带着她拐过一条小巷,浮雪被风吹散,结了冰的路面很滑,他手攥得更紧了点,提醒她小心。 虽然是工作日,公交车上的人并不少,他们运气不算特别差,还剩下最后一个空位。 窗外景色飞速倒退,祁安被按在座位上,陈泽野则抓着吊环护在她身侧,道路车辆颠簸,她的下巴和鼻尖有一搭没一搭蹭着他身前的布料。 车厢里气味很杂,那股清冽一直萦绕在她鼻间,像是专门为她隔绝出的另一方天地。过了大概二十分钟,广播响起的机械声报站,祁安没太听清,是陈泽野弯腰在耳边提醒。“到了。” 两个人从后门挤下,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琳琅,这个地方祁安知道,是临舟最大的游乐 场。 小孩子总是对这种地方格外向往,她也不例外,那个时候学业还不是很繁忙,祁俊良周末带着她来玩过几次。 自从他去世之后,她就再也没来过了。 陈泽野见她脚步微蹲了下,侧过头颔首,侧脸线条绷紧: "不喜欢这里吗?" 祁安揉了揉眼睛,弯起唇角笑: "喜欢。" 门口队伍排了很长一趟,陈泽野不想她在外面白白受冻,牵着人进了旁边的小超市,让她在门口的长椅上坐好等自己。 潮湿里面的暖气开得很足,玻璃窗上白雾遮挡视线,祁安用手擦除一小块清净,目光精准捕捉到人群中 那个少年。 高高瘦瘦的身型,是个很完美的衣服架子,黑色冲锋衣被开阔平直的肩线撑起,额前碎发遮挡眉目,但无法改变他很耀眼。 队伍行进的速度比想象中要快一点,祁安托腮无聊刷着网页,陈泽野的语音电话弹出来,问她想喝哪个口味的奶茶。 还没来得及开口,听筒里突如其来的女声打断她的后半句话。"帅哥,你一个人来游乐场吗?" 祁安心一紧,连忙抬起头,窗户恼人般地又起了层雾,这次她没什么耐心,擦得胡乱,起身朝着队伍那个方向看。 陈泽野身边果然多了个女生,个子高挑,长卷发过肩,明艳又漂亮。 另一头声音还在继续,伴随着画面冲击一起,女生仰起头看陈泽野,落落大方地朝他笑: “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陈泽野淡淡开口,声线恢复到那种生人勿近的冷清: "不太方便。" 女生没那么轻易放弃:“我听说今天游乐场有活动,情侣参加的话,还有特殊奖励。” 接下来的话直白且暖昧: "反正我们都是一个人,不如——" 仿佛心有灵犀般感受到对方的存在,陈泽野忽然回头朝着超市那个方向看,两道视线隔空碰撞。冬日暖阳成为那天最好的滤镜,丁达尔效应斜穿,少年的目光变得柔和,锋芒棱角统统收敛,似高原雪山融化淌过。 雾气回溯,视野被浸上一层淡白滤镜,祁安觉得自己应该转身逃走,但不知怎么就是定在那里没法动,电话还贴在耳侧,风声和电流声都压不住少年的话。 “抱歉。”他拒绝得有礼貌,漆黑瞳孔定格在远处那道身影,嘴角扬起的弧度藏不住宠溺, "已经有人了。” 第40章 走丢 顺着陈泽野的视线,女生终于发现了祁安的存在,脸上表情有点挂不住。她连声说了几句抱歉,转身很尴尬地跑走。 风声弱了。 听筒里那道声线多了几分磁性,低沉好听:"怎么不说话了。" "啊?" 缩在袖子里面的手不太明显蜷了下,线头勾扯缠绕,祁安反应迟钝地变慢,呼吸轻了轻。 她想起来了,他之前问自己要喝什么口味的奶茶。唇往内抿,声音莫名小: “白桃的。”过了两秒又问: "有么?" "你想要就会有。" 窗外的人冲着这个方向挑眉,唇角勾起朝她笑,语调懒散拉长: "等着。" 店门开开合合,外头人影浮动掠过,玻璃窗上起雾的速度好快,祁安觉得没意思,干脆伸手在上面胡乱涂画。 第三次作画结束,男生终于出现在视线当中,黑色冲锋衣布料硬挺,里面的卫衣露出一点白边,额前的碎发被吹起,光暗交界下的眉眼更显凌厉。 祁安从椅子上下来,推门往外走,门口机械声响起一句欢迎下次光临。 “有没有等着急?”室内外温差很大,陈泽野怕她生病再次加重,抬手将她的围巾又向上拉了拉。 祁安摇头: “没有。” 陈泽野报备得详细: "售票处那边的闸机出了问题,所以才耽误了一点时间。" 祁安点头哦了下。 方才她无聊的小动作陈泽野都有注意到,脚步移到玻璃窗前,画好的图案被水汽泅开而变得模糊,他偏头问了句: “刚刚在这画什么呢?” 眼眸不受控制睁大了点,思绪一瞬间愣住。 祁安没想到这也会被他看去,她画画水平实在太差,几乎和幼儿园小朋友齐平,不太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尖,含糊掩盖: “没什么。” “都是我瞎画的。” 但陈泽野已经对着那一小块区域研究起来,指腹比对,还真看出来了。 他松松散散地笑了下,意味深长地说: “原来安安是在画自己。”“嗯?”祁安仰起头,眼睛很亮地看他, “什么是我?” 指尖在窗上轻轻点了点,清脆碰撞: “不是你么?”"不是呀。”祁安被他绕的头晕,不打自招, “我画的明明是小猫——" 话音落下不到半秒,祁安猛然反应过来了。陈泽野说她像猫。 眉头蹙起,脸颊也鼓,她哼声反驳: “我不是。”“不是么?” 陈泽野掌心抚上她后颈蹭了两下,那里的神经本就敏感,混着热和粗粝的那种刺激实在太过,祁安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往他怀里那个方向缩。 头顶传来一声低笑,胸腔里震动也愈发明显,陈泽野给她顺毛: “还说不是。” 温热的奶茶塞进右手,左手还是被他牵住放进外套的口袋里。 十指紧密相扣,他的指腹偶尔会蹭在她手背上,电流拂过血管,手心隐隐渗出一层汗,比奶茶杯外面的雾气更热更烫,连带着其他地方都开始升温。 是他口袋里的温度太高了吗。应该不是吧。 祁安从小就有体寒的毛病,手脚冰冷是常事,暖水袋都很难能捂热。所以即便她再喜欢冬天,喜欢它纯洁无暇,也会忍不住去抱怨寒冬节气太过漫长。 睫毛眨啊眨,她不动声色地偷瞄身旁的男生,身型挺拔落拓,风寒都被阻挡在侧。突然觉得今年冬天应该不会那么难熬了。 “在想什么呢?”陈泽野忽然问。像是做坏事被抓包了的小孩,祁安收起胡思乱想,呼吸深了点: "没什么。" "在想刚才那个女生?"祁安没搞懂他的脑回路,咬吸管的动作一顿: "什么?" “不是没给她联系方式么。”陈泽野对上她的眼,口袋里的手故意在她食指关节上按了按,逆着光的轮廓被晕染,他扯唇笑, "生气了啊?" 祁安拧着眉头认认真真反思了下。她脾气有那么大吗? 好像也没有吧。 眼睫抬落间很懵,她摇摇头: “没有啊。”"没有?"“对啊。” 陈泽野哦了声,收回视线,不知是不是错觉,祁安觉得他有一点不开心。好奇怪。 两个人沿着小路很慢地往前走,游乐场的广播在此时响起,管理员紧急插播一则寻人启事,说是一个穿着蓝色棉服的小男孩 意外和家长走失,如果有看到的请尽快把他带到服务中心。 又提醒说这个时间段人流量比较密集,请各位游客务必看好身边的小朋友。 陈泽野把手扣得更紧了点,抬眸看见十几米之外有一个卖气球的小摊子。想了会儿,他牵着祁安走过去,挑中一个小熊气球。 递出两张纸币,阿婆笑呵呵地把气球交给陈泽野,祁安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陈泽野实在不像有这种童心的人。 “买这个干什么呀?” 还没等到答案,手腕被他从口袋里拿出来,那根连着气球的细绳缠了两圈绕在她纤细手腕上。 “嗯?”祁安还是发怔。陈泽野不太熟练地打上蝴蝶结,又勾着确认了下会不会勒到她。 清浅鼻息打在耳畔,视线被他占据得很满,冬日呼吸间的白雾在他们之间散开,祁安不太明白地眨眨眼,听见自己问: “干嘛给我系这个?” 唇角弧度加大,字句从他唇缝里溢出,陈泽野在她鼻尖上轻刮了下: “没听见刚才广播说的吗?"“让各位游客看好身边的小朋友。” 下颌线条弧度恣意张扬,他仰头看了下飘在天空中的小熊,又低头去看祁安,俯身在她脸上捏了捏:“这样就不怕你走丢了。” 脸变得好烫,耳朵后面好红,心跳怎么也加速得不太正常。祁安咕哝一句才不是小朋友,陈泽野心情很好,也没反驳那么多。 太危险的项目她不太敢尝试,陈泽野决定带她去坐摩天轮。过去的时候上一轮刚好结束,祁安弯腰进入座舱,陈泽野的手则贴心护在她头上。 摩天轮缓缓上升,地面上的人影缩小,整个临舟的风景如水墨画般徐徐铺展,尽收眼底。 好多年没来坐过,祁安兴致很高,她趴在窗边往外看,发现之前经常去的小商场被改成了公园,喷泉旁边好多小朋友在嬉戏打闹。 陈泽野对这些东西不怎么感冒,只是坐在旁边陪着,一只手揽着腰让人离自己近一点,省的她会不稳摔倒。 快要升到顶端的时候,祁安伸出手,指着某个方向给陈泽野看。"以前我就住在那里。" 陈泽野不知道在想什么,轻轻嗯着回应,语气倒不算敷衍。 祁安盯着他侧脸看了会,开口问: “你以前住在哪里啊? ” 想起来他之前说初中是在七中读的,那附近有几个很繁华的商圈,她凭着记忆大概指了下: “在那边吗?" 拇指将她额前的碎发温柔拨开,陈泽野掌心包上她手指: "好奇吗?"他指的是关于他从前那些事。 祁安很诚实地点点头。 她想多了解陈泽野一点。 但他只是轻轻地笑了下,捏了捏她指尖,语气很缓和地说: "不急。"“慢慢来。” 这句话祁安想了好长时间。最后也只是懵懵懂懂,大概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以后会有很长时间,所以不用太着急,是这样吗? 从摩天轮上下来后,陈泽野带着她到附近随便转了转。 拐角处有阿婆在摆摊卖,奇形怪状的很可爱,祁安没忍住多看了几眼,陈泽野便排队过去给她买。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陈泽野看了眼屏幕备注接通。 怕打扰到他们,江驰逸特意憋到下午才打电话过来,语气有点欠: “怎么样啊。”“和安妹相处得还行么。” 陈泽野嫌他烦,半句好话都懒得给: "有没有事。"“没事滚蛋。” 江驰逸也习惯了他对自己的臭脾气,不太满意地轻哼一声: “你俩在哪呢?回黎北了?”“没。”陈泽野淡声, "在游乐场。" “在哪?”那头的江驰逸差点惊掉下巴,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游乐场。”陈泽野重复一次, "你有什么事儿?" "不是,你——”江驰逸莫名噎了下,有点不知道从哪开口, "你对那地方不是有心理阴影吗?" 陈泽野偏了下头没接话,余光里瞥见祁安的身影。 小姑娘身上穿着款式最简单的杏色棉服,皮肤白得像是瓷釉,冬日雾气氤氲流散,光影稀疏薄淡,这种地方市井气息很足,人群熙攘中,她是高山白雪般最纯洁最柔软的存在。 头发扎成低马尾散在脑后,小熊气球飘在天空显眼,不知道是不是等的时间有点久了,她自顾自地在石板路上玩起了跳格子游戏。 压着手机的指节收紧,眼眸微动,唇角的弧度连他自己 都没有注意到。 江驰逸还在没完没了: "不是,陈泽野你至于对自己这么狠吗?""约会在哪不能约啊?你特么受虐狂是吧?" 喉结滚动,陈泽野蹙起眉,表情不耐: “你有阴影还是我有阴影。”"话怎么这么多。" “有没有良心。”江驰逸难得正经起来, “我是不是为你好。”陈泽野接话: "没那么严重。" 队伍向前移动,他又回头看了眼祁安,她刚好也在往这个方向看,琥珀色眼眸皎月当空般澄澈干净,弯眼朝他挥了挥手。 陈泽野抬起手回应,声音哑了点,对着听筒那头: “不能一辈子都困在过去。”“总得走出来。” 顿了秒,他才继续: “现在我更想要的,是有她的以后。” 作者有话要说: 陈泽野:生气了吗? 安安:没有 陈泽野s:老婆怎么不为我吃醋:( 第41章 黑马 那天的一切都特别好,他们在游乐场里面逛了好久,烦恼和难过通通都被抛到脑后。 光晕透过云层洒下来,麻雀掠过枝头,碎雪浮动坠落,冷空气飘散涌动,还有他们紧紧握在一起的双手。 东南角有一个卖饰品的小店,粉色装修少女感很足,陈泽野带着祁安进去,给她买了一个有点搞怪的发夹。 修长指节缠绕穿过发丝,他俯下身帮她带好,毛茸茸的兔子耳朵垂到锁骨,和毛线围巾相衬,显得人很乖很可爱。 祁安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心口像是被人灌进一瓶桃子味的气泡水,咕嘟咕嘟,到处都蔓延着粉色的泡泡。 但如果非要找出什么不圆满的地方,也不是没有。那个小熊气球中途被风吹跑。 陈泽野当时接了个电话,祁安站在旁边等他,手腕没防备的一轻,那根连着气球的绳子毫无预兆断掉。 她下意识抬手想要抓住那截细绳,可还是晚了一点,棕色小熊被风吹越吹远,然后在视线中彻底消失不见。 再回身的时候,陈泽野看见她五官皱着,唇角压下很大一个弧度。 身影压下,他捏了捏她的脸:“怎么不开心了?” 祁安朝他晃了晃手腕,闷闷不乐: “小熊飞走了。” “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她这表情太可爱,陈泽野没忍住低笑了声,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像在安慰一只不开心的小猫咪, “喜欢的话,我再去给你买一个?” 祁安摇摇头: "不要了。" 其实她也没搞懂自己的情绪低落在哪里,好像不只是因为那个气球,更是因为陈泽野在它身上赋予过的意义。 他说有了这个就不怕她走丢了。 那现在小熊不见了,是不是他也会找不到她啊。 但很快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就被她丢掉,两个人的手还紧紧握在一起,指骨如齿轮般紧扣摩挲,衣服布料簌簌贴合,身上的气息都暖昧缠绵的混杂在一起。 不会走丢的。 从游乐场出来的时候外面又飘起了雪花,大概是吹了冷风的原因,祁安鼻音莫名加重。陈泽野担心她在路上折腾着难受,干脆在临舟多留了一天。 再回黎北的时候已经是周三。 铃声敲碎 沉闷,午自习终于结束,教室里整齐划一倒下一片身影。桌角试卷厚厚堆起,祁安在补这几天的进度,有几道竞赛题不太会做,就偷偷拍给陈泽野求助。 点开图片放大,过程清晰简明,两种不同的方法对比陈列在纸上,他的字迹真的很好看,笔锋遒劲有力,却又不失整齐,应该是刻意练过。 这道复杂的电磁感应她终于弄懂了,最后一笔还没结束,书桌里的手机又震。 消息栏里静静躺着他的消息。 【Abyss:干嘛不大大方方转过来问我?】 指尖悬停在键盘上方,祁安正思考着该怎么回,下面又弹出一条新的提醒。 【Abyss:祁同学,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什么吗?】 祁安没想那么多,很单纯地问一句: 【什么?】 消息顶端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一行小字,但新消息进来的速度变得好慢。祁安捏着手机,呼吸很浅打在手腕,一寸寸等着他的回复。 殊不知身后人正抬眸盯着她看,校服依旧规规矩矩地穿在身上,光影顺着纱帘缝隙钻进来落下,衬得皮肤更白,耳后的碎发不知怎么翘起一缕,正歪着头趴在桌面上。四个字敲完,点击发送,前面传来很轻一声震动。 祁安摁亮即将暗下去的屏幕,看见了那句: 【Abyss:像在偷情。】 眼睛蹭一下睁圆,脸颊耳根都开始燃烧,教室里暖气给得足,手心烘出一层薄汗。 什么啊,什么就偷情了。 这人怎么乱用词。 呼吸紧了紧,祁安用手背贴着脸降温,平复了好几分钟才回复。【你胡说些什么。】【不要理你了。】 【Abyss:刚给你讲完题就这么对我?】 他带着点恶劣地控诉: 【祁同学你过河拆桥啊。】 祁安已读不回,把手机塞进书包里。身后紧接着就传来一声闷闷的笑,像是羽毛刮过耳廓,痒又燥,叫人莫名不自在。 祁安晃了晃脸告诉自己要专心,刚拿起笔,桌面上落下一张纸条。不用多想也知道是谁扔过来的。 上面言简意赅只有一句话。 生气了? 祁安装作没看到,抱着作业起身往教室外面 走。从英语组出来的时候,距离下一节课开始还剩下三分钟不到。 走廊里面的人很少,脚步声和细碎交谈声安静回荡。 楼梯的最后一个转角,祁安低头凝着地面出神,视线里多出一双白色球鞋,混着雪松的冷淡钻进鼻腔。 这个地方根本就不隐蔽,甚至有些硫眼,临近上课时间难免有人会经过,刚才的别扭劲儿还没过去,祁安和他装陌路。 向右挪动一小步,她想要越过他继续往上走,可陈泽野也跟着她的动作,人墙堵在眼前。来来回回几次,摆明了不放。 “你干嘛。”陈泽野个子本来就高,又站在上一级台阶,祁安不得不仰起头看他,咕哝着吐槽,"幼不幼稚。" 陈泽野没穿校服外套,单一件黑色连帽卫衣,领口布料塌下去一小块,脖颈处的青筋脉络格外清晰,这个位置刚好背着窗口逆光,灼灼白日在他凌厉的轮廓外面晕开很淡一层。 唇角向上扯出弧度,他半俯下身子,想要去勾她的手指: “这不是看某人生气了,赶紧过来哄哄。" 祁安不让他碰,手往身后藏,嘴上说着反话: “我才没生气。” “是么。”心里那点恶趣味冒出头,陈泽野伸手戳在她脸颊上, “那怎么跟小仓鼠一样气鼓鼓的。" 祁安一把拍掉他的手,钻着空隙逃走: “我要回去上课了。”陈泽野转身瞧着那个背影,笑意加重根本收不住,胸腔里微微传来愉悦的震动。 祁安小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最后被陈泽野用一盒白桃牛奶哄好。 第二节节是体育课,操场上堆积的雪还没完全清扫,老师带着大家在体育馆里做热身活动。解散后,钟思琦拉着祁安到一旁的长椅上闲聊。 钟思琦拍拍她胳膊: “那天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都联系不上你,真要担心死啦。" “出了点小意外,手机摔在地上没电了。”祁安语气有些抱歉, "所以才没回你们的消息。""对不起啊思琦。" “哎呀你没事就好。” 钟思琦从口袋里拿出一包水果糖,分给她两颗,转过头就开始八卦: “那后面两天你怎么都没来上课?" " 不会一直和陈泽野待在一起吧?" 音调拔高,她开始激动: “你们两个——” 祁安急忙打断: “思琦你又瞎猜!” “我早就说你们两个不对劲。”钟思琦轻哼一声, "之前你还不肯承认。"祁安这次没再反驳,拆开一颗白桃味的糖,唇舌间勾连弥漫着桃子香。 斜对面的篮筐前人影飞跃,她的视线精准定在某道高高瘦瘦的身影上。 卫衣袖口翻上去一截,露出的小臂线条紧实流畅,肤色是偏冷调的白,腕骨处的黑色纹身随着动作时隐时现,领口露出的锁骨深陷。 周围的小窗口没有关严,光和风呼啸着一起涌现,少年抬手跳起,利落的三分球入框,汗湿的碎发扫过眉眼,被带起的衣角隐隐约约勾勒出劲瘦的腰腹线条。 真的好耀眼。 钟思琦显然也看到了这副画面,她又偏头看向身旁的女孩,巴掌大的脸精致,轮廓柔和,高鼻梁,盈盈一对杏眼,即便是穿着肥大的校服,也压不住她身上干净的气质。 和那边的男生放在一起绝配,但她还是私心觉得陈泽野赚翻了。 钟思琦扯上祁安袖口: “以后我是不是能光明正大磕你们俩的cp了!” "什么啊。”祁安终于回过神来,被她搞得有点头晕, “思琦你说什么呢。"“我们俩没有在一起啊。” “没在一起?”钟思琦惊讶地一愣, “那他和你表白了吗?”祁安摇头。 “这人怎么回事啊。”钟思琦鼓起腮,愤愤不平, "刚刚白夸他了。"祁安哭笑不得: “我还没着急,你干嘛情绪这么大啊。” 钟思琦想得比她多,忍不住提醒:“安安,我说句不该说的。”“你不怕陈泽野只是和你玩玩吗?” 祁安几乎没有考虑: "不怕。""为什么?" 她语气很坚定: "陈泽野不是这种人。" 那段时间过得特别快,日历一页页撕下去,新的一周很快就到来。 黎北的气温又降了几个度,最难熬的深冬悄悄来了,街边的积雪已经没过脚踝,围巾和手套成了出门必不可少的装备。 冬 日困意最容易滋生,祁安撑着下巴勉强熬过早自习,刚准备趴下补觉,老徐过来叫她和梁怀远去办公室。 还是和竞赛有关的事情,校领导上周重新开会讨论,说是为了公平起见,要按照接下来两场考试的数理成绩作为依据,推选出最后的参赛选手。 “我看了下最近几次的周测成绩,其他班也有几个比较突出的同学。”老徐眉头皱起来, "马上就是月考和期末了,好好准备,不要掉以轻心。" "尤其是你啊。”他把目光放到梁怀远身上, "这段时间你状态好像不太好,要学会及时调整,有什么事也可以来和老师说。" 梁怀远低着头说好。 那天晚上沈静临时拜托祁安过去看店,晚上七点五十分,外面又飘起了小雪。 街道上行人脚步匆匆忙忙,路灯下丁达尔效应更加明显,窗户上凝结的白霜反射切割着细细碎碎的光。 客流量高峰期已经过去,店里只剩下他们两个,祁安撑着下巴,眼皮耷下,窝在前台的位置上写作业。 外面风声好大,肆虐敲打玻璃窗,连带着店里面的电流也不太平稳,光线时不时减弱轻晃。 受力分析画好,她写下一个C选项,脑袋里无端冒出来早上老徐和他们说过的话。 竞赛的名额还没有完全定下来。陈泽野是不是也有机会。 大概是她走神的时间太长,发怔的表情也过于明显,陈泽野从旁边的椅子上起来,颀长身影压下,他手心贴上她的面颊: "想什么呢?" 笔尖在纸上泅开小小一个黑点,陈泽野目光跟过去: “题不会做?” 祁安心虚地嗯了声。 "哪道不会?"祁安随便往下指了指: “这个。” 陈泽野垂眸扫过去看了个大概,很基础的一道,远不及她的真实水平,挑眉不太相信: “真不会?" 祁安硬着头皮又嗯了下。 手肘撑上吧台,陈泽野一眼戳破她的小心思,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声线压低: “安安。”“到底胡思乱想什么呢?” “和我说” 牙齿在下唇上咬了咬,卷翘睫毛不经意发颤,祁安犹豫了下才 开口: “陈泽野。”"嗯。"他很认真地回应, "怎么了?" 笔尖不小心硫到指腹,不痛但是刺激神经,祁安顿了顿,试探着问他: "你想去参加竞赛吗?" 陈泽野手指正拨弄着她的长发,一圈一圈缠绕在指骨上,他抬眸: “什么竞赛?” “就是我一直在准备的这个。”祁安自己的思绪还没完全理清楚,说出来的话也乱, “老徐今天找我们过去就是说这件事,他说最后参寒名单以接下来两次考试的数理成绩为依据。"“你——"她仰起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装着些许期待, “要不要参加啊。” 陈泽野没有想太久,给出答案: "不去。" 祁安眼睫落了下,细声补充: "得奖的话,以后自招可以申请降分的。" 他扯着唇角笑了下,声线低沉,还带着些轻狂和张扬: "不需要。"不降分他也能考上。 这倒是实话。以陈泽野的实力,只要他想,就一定能做到。 祁安不是不相信这个。 "可是。" 手指在掌心掐了掐,外头雪势一点点加大,玻璃窗上霜雾横渡,祁安眼睫里的水汽也在加重,她声音变得有点小: “可我想和你一起去。” 陈泽野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包在自己掌心里:"在哪竞赛?"“陪你一起过去不就行了?” “不是这个。”祁安觉得他没有完全理解自己的意思, “我是想和你一起去参加竞赛。” 兜兜转转,还是之前那句话。她想让陈泽野意气风发。 更想和他并肩站在胜利者的顶峰。 空气这次安静的时间有点长,墙上的分针滴滴答答,每一秒都成倍煎熬,呼吸频率跟着改变。陈泽野若有所思地想着她这句话,掀眼对上女孩的眼眸,里面的情绪比平时复杂,但他都能读 懂。 过了半晌,他终于笑起来,重复那个问题: "想让我和你一起?" 祁安点头: “嗯。” “好啊。”指骨撬开指缝,陈泽野改成和她十指相扣,掌心 纹路贴的很紧,氤氲着烫出潮湿,他答应下来, “那就和安安一起去。” 又一次周三,月考如约而至。 陈泽野上次缺考,考场在最后,祁安年级第一,考场排名第一。 两个人一上一下,陈泽野先送她过去。 在教室门口分别的时候,祁安趁着其他人不注意,悄悄勾了下他手指,声音低到只有他们彼此才能听清。 "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陈泽野比她坦荡的多,光明正大地揉揉她头发,笑得有点痞: “都记着呢。” 宽敞明朗的教室里,笔尖与试卷摩擦出簌簌声音,试卷来回翻动,桌角没拧紧的保温杯里热气氲开飘散。 两天时间过去的很快。 像是为了压住大家的心浮气躁,这次题目出得特别难,收卷铃声响起,走廊里哀嚎抱怨一片。 蒲兴那边出了点小状况,陈泽野出校过去帮忙,书包抱在身前,祁安一个人往班级方向走。 拐过第一个楼梯转角,身旁忽然多了一道人影。 侧过头看清,祁安脚步顿了下。怎么是梁怀远。 自从开学那次不愉快的冲突后,两个人的交流基本为零,就算之前被老徐放在一起准备竞赛,祁安也从来没和他说过话。 她是脾气好,但不是不长记性。 眼神里的防备藏不住,她往旁边撤开一段距离,语气冷淡: "有事?"相比之下梁怀远很平静,只是问她最后一道导数的结果是多少。 祁安狐疑地说完,他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搞不懂。 莫名其妙被他打扰一顿,祁安不太高兴地皱皱眉头,掐在掌心里的手机忽然亮起,荧光照进眼底。 【Abyss:到班级了吗?】 【Abyss:一会搬桌椅的时候待在一旁别乱动,别被撞到,叫了李智辰帮你忙。】 心情由阴转晴,祁安避开人群打字: 【马上到啦。】【你考得怎么样呀?】 屏幕上很快跳出两个字,祁安眼睛不受控制地弯起来。陈泽野回: 【放心。】 校内模拟考的批卷速度很快,转过头新的周一,六门成绩全部出 来。还没等到上课,体委不知道从哪听来的小道消息,说是这次年级里出了个黑马,总分超过700。 沸水咕噜噜冒出气泡,班级里的气氛炸开,大家都在猜这位大佬会是谁,甚至有几个人无聊地打起赌。 第一节刚好就是数学,老徐夹着试卷推门进来,前排有人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开门见山地问第一名是谁。 老徐偏偏和他们卖起关子,在讲桌上敲了敲,让他有这功夫多操心操心自己。 前半节课还是班会,他对这段时间班里的学习状态进行了总结,聊起高考又聊起人生,最后才把话题扯回正道,说这次年级第一是陈泽野,总分705,数理化三科几乎全满。祁安成绩也很稳定,比他少十分,位居年级第二。 这个消息无疑是一枚深水炸弹。 李智辰最夸张,仗着和陈泽野关系好,抱着他胳膊一顿猛摇: “我靠,野哥你实话告诉我,到底怎么做到的?" "买外挂了还是你提前梦见答案了?" "不是,就算让我开卷考,我也考不出这么多分啊。""你真的是本人吗?确定不是被谁夺舍了?" 陈泽野皱眉,很嫌弃地把人推远: "你有病?" "不行我还是没法接受啊。”李智辰世界观崩塌,仰天长啸, "明明大家平时都聚在一起不学无术的,你怎么就一下子成为黑马了?" 陈泽野嗤笑一声:"想知道为什么啊?"李智辰猛点头。 勾在手里的笔转了两圈,陈泽野朝他屈指。李智辰连忙往旁边凑。 接下来的话有点伤人,他说: “你智商不够。” 李智辰: "……" 老徐一下课就把陈泽野喊过去谈话,其实他之前对陈泽野更多是无奈,现在他肯上进,即便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还是会替他高兴。 这次他的数理成绩过于突出,老徐难免提起竞赛的事情,问他有没有意向参加。陈泽野说有。 /> 棕色木门开合,陈泽野从里面出来,两个人刚好碰面。陈泽野并没有理他的意思,连眼神都不愿意多分一点,是梁怀远先叫住了他。 "你是不是故意的?" 陈泽野停脚,看着他觉得好笑: "什么故意的?" “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梁怀远想起之前那次冲突,自己被他逼着给祁安道歉,垂在身侧的拳头一点点攥紧,话语从齿缝里挤出: “你是不是为了报复我,所以才用这种方法,故意挤掉我的竞赛名额?” 陈泽野冷眼打量着他: "就你?" 他笑得有些讽刺,不冷不热地丢下一句话: “梁怀远。”"别太瞧得起自己了。" 不止是二班,这件事在整个高二年级都掀起了不小的轰动。传言足足一周都没有散去,就连课间去洗手都能听见相关的话题。 “我还是不敢相信他这次居然是年级第一。”"你说他怎么做到的,从吊车尾一下变成大佬?难道说之前都是深藏不漏?" "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我还听说他女朋友是那个年级第二。""对对对我也听说了,我还见过那个女生,长得好漂亮。" “你们说,他是不是为了女朋友才奋发图强的啊?”“不会吧,陈泽野怎么可能是这种人啊。” 祁安擦手的动作一顿,装作没听见,扔掉纸团转身往外走。陈泽野本人并不在乎这些,懒得管也懒得听,他只是想陪着祁安让她开心。 年底一点点逼近,圣诞、元旦双节即将到来,大家的注意力跟着被转移,话题一点点消散。 圣诞节那天是周四,陈泽野前几天有事回了临舟,四组最后一排的位置空落落。一中思想传统守旧,万事都以学习为重,明确禁止学生过这些乱七八糟的节日。 奈何规则压不过内心的躁动,彼此之间还是会偷偷送点小礼物。 早上六点四十,祁安刚进教室,就看见自己书桌上堆着贺卡和糖果。不知道是谁给陈泽野打了小报告,早自习还没结束,手机喻喻两声震动。 祁安偷偷拿出来,滑动解锁。 【Abyss:看来我们祁同学很受欢 迎啊。】祁安一头雾水地盯着这条消息看了三分钟,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手指在鼻尖上蹭了两下,她回复 【你别瞎想。】【东西都是思琦她们送的。】 【Abyss:没有男生?】 祁安老老实实答: 【没有。】 【Abyss:哦。】 【Abyss:那也不行。】 祁安抿抿唇,心里腹诽一句好霸道。 铃声猝不及防响起,桌椅与地面的摩擦声加大,班级里陆陆续续传来闲聊声音。祁安抬头看向窗外,雾气朦朦,雪花飘得很慢,小操场上有一对比较大胆的情侣正牵着手散步。 眼眸动了动,她回神打字: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Abyss:想我了?】很简单的三个字,祁安却自动脑补出他说这话时候的语气。 痞气、散漫,还带着点逗人的恶趣。 耳根迷迷糊糊开始发烫,心口也有点软,垂下的发尾擦过手背,拂得好痒。 指尖在键盘上敲字: 【没有。】【我就随便问问。】 课代表下来收作业,祁安从书包里找到交上去,隔了五分钟后才看见陈泽野的回复。 【Abyss:是吗?】 【Abyss:但我很想你。】 第42章 早恋 傍晚五点十五分,下课铃声准时响起。 那晚留的作业不多,钟思琦决定组个局放纵一把,回过头热情邀请祁安: “安安,今晚有没有时间呀?" 装课本的手顿了下,还不等她回答,李智辰抢先一步: “钟思琦你怎么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啊。" “这么好的日子。”他挑起眉欠嗖嗖地笑,"野哥能让她跟着你去鬼混吗?" “什么叫鬼混。”钟思琦在他胳膊上狠狠抽了一记,"不会说话你就给我闭嘴。" “而且陈泽野他人不是不在学校吗。”腮帮不满地鼓起,钟思琦继续控诉, “我怎么就不能约安安了。" “安安。”她扭头朝祁安使眼色, “要不要来玩?”声音压低,她神秘兮兮: "有帅哥哦。" 祁安刚准备开口,一道低沉的男生从头顶插入。"谁要约她?" 混着雪松的冷冽渐渐袭来,祁安难以置信地回过头,黑色冲锋衣上还残留着浮雪,陈泽野单手抄兜靠在身侧的课桌上,额前黑发被风吹得凌乱,低眸凝在她身上的瞳孔里带着笑。 他护短似的挡到祁安面前,把问题重复一次: “谁要约她?” 钟思琦立马变脸: "不约不约。" 唇角上扬,她送出一个标准又礼貌的笑: “哪敢和陈老板您抢人啊。” 祁安:"……" 雪已经停了,天黑得更彻底。校园里一片静悄悄,楼前空地上的小雪人孤孤零零,雪堆上有一高一低两道身影。 零星雪花从树枝飘下落在脸颊,眼睫上镀了很薄一层白霜,鼻息间湿漉泛凉,祁安侧过头,目光很直白地放在陈泽野身上。 “怎么了啊?”陈泽野对上她视线,"怎么一直看我?"围巾被拉高,他手背贴在她脸颊上试温: "冷不冷?" 祁安摇头,不明显地往掌心上轻蹭,眼睛眨啊眨: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啊?” 左手被牵住放进口袋里,掌心相贴紧密,食指不轻不重地被捏了下。他话语里面的笑意明显: “知道有人想我了。” 唇瓣下意识 动了动,反驳的话却说不出。 陈泽野一眼就读懂她的心思,补上一句: “我也很想。”想到多分开一秒都觉得漫长难熬。所以就提前赶回来了。 心口被灌上一碗高浓度的巧克力酱,黏稠拉扯中勾连出烫。 祁安声线发软: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啊。” “想给你个惊喜啊。”陈泽野很低地勾唇笑着, "不喜欢这样么?"祁安没说话,但在心里悄悄补了一句喜欢。 这里的路灯坏了几盏,光线比其他地方都要暗,学校门口的街道上车流量来来往往,小商店门口圣诞树上的彩灯明明暗暗。 祁安还是没舍得移开眼: “事情都处理好了吗?”陈泽野看着她嗯了下。 他身上的寒气好像有点重,外套袖口很冰,祁安不动声色地往他那边靠了靠: “你是一回黎北就过来找我了吗?" “是啊。”想起什么,陈泽野笑了笑,声线被风吹得有点哑, “幸好及时赶回来了。” “再晚一点的话,恐怕某人就要被拐跑了。”“什么啊。”祁安不服气,抿着唇替自己反驳, “我又没答应他们。” “是么?” 祁安轻哼: “你不信就算了。” “信。”陈泽野笑着揉揉她头发, "安安说什么我都信。" 牵在一起的手紧了紧,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分开,相隔的时间也算不上长久,但祁安却觉得自己好想好想。 每分每秒都在想。 穿过那条街道,石板路的雪地上留下两排脚印。祁安又被他牵着走了一段距离才发现这不是去明椿路的路,好奇地问: “我们现在要去哪啊?” “今天不是圣诞节么?” "啊?" “当然是陪你去过节啊。”他指腹碰了碰她眼下,那一小块皮肤很快就烫起来。 语气又变得有些霸道,陈泽野说: "什么节都只能和我过。" 小镇最北边的广场上人群熙攘,最中央的台阶上有男生抱着吉他在唱民谣,身后的小女孩奶声奶气地朝着爸爸妈妈要糖。 陈泽野手臂搭上她的腰,很小心地把人往自己这个方向揽了 揽。又拐过两个路口,他们在巷口最深处的一家餐馆门口停下。 地方很偏不起眼,人也不多,但里面的装修陈列却意外整洁。 老板一眼就认出陈泽野,看着他笑起来: "是你啊。""好长时间没过来了。" 陈泽野嗯了声,没有多余的寒暄,轻车熟路地点了几道菜,特别嘱咐老板弄得清淡一点。入了冬祁安的胃更容易犯小毛病,他不敢掉以轻心。 落地窗上添上两道身影,陈泽野拉开凳子把她的外套叠好放在一旁,又到隔壁便利店给她买温牛奶。 玻璃门开合,冷热空气碰撞。再回来的时候,陈泽野看见祁安正对着斜对面位置发呆。 目光跟过去,四五个穿着校服的男生,掐着手机输出开黑。陈泽野:? 脸上的情绪阴下来,他走过去故意挡住她视线,语气里听着不太爽: "这么喜欢看?"祁安愣愣啊了下。 陈泽野半眯起眼,醋意还在增加: “看中哪个了?” “我替你把把关。” 祁安简直哭笑不得: “你不要瞎理解好不好。” “我就是——” 语气停顿半秒,她没忍住又看了下: "忽然想起我弟弟了。" 陈泽野一顿,没想到她会说这个。“如果他还在的话。”祁安伸手指了下他们胸前的校徽, "应该也上初中了。" 陈泽野琢磨着没说出话,他想起来那晚在临舟,提起这些她哭得好凶。“安安。"陈泽野不愿让她总是陷在痛苦中,揉了揉她眼尾打断, “别想了。” 祁安其实很少对外展露这些伤疤,但如果是陈泽野的话,她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他和其他人总归是不一样的。 “我弟弟比我小三岁。”祁安咬着吸管慢吞吞开口, “我爸爸在我十岁那年就生病去世了,我妈妈很少回来,家里面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别看他年纪小。”脸上的笑容有点勉强,她继续说, "但他真的特别懂事,也特别会照顾人。” 但是意外发生的太突然。关于三年前的那个夏天,留在祁安记忆里的不是急雨也不是蝉鸣,只有散不尽的血色。 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傍晚,祁安出门接他放学的时候忘记带伞,雨下的好大,在屋檐下等了很久也没有停,姐弟俩拦下一辆出租车回家。 噩梦也是从这一刻开始的,最后一个十字路口,超载货车毫无征兆从旁边冲出,直直撞向他们这辆车, 震碎的玻璃四溅,刺耳的声音炸开,在碰撞发生的那一刹那,是祁浩轩用自己小小的身躯护住了祁安。 如果没有他,死的人就会是祁安。 那天的场景实在是兵荒马乱,警笛声与人群的嘈杂声像是海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但祁安好像被隔绝在真空环境中。 她什么也感知不到,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砸下来,白色裙角上溅满鲜血,她紧紧把祁浩轩抱在怀里,低声唤着他的名字,却得不到回应。 彻底陷入昏迷之前,祁浩轩勾上她手指,费力留下了最后两句话。他说:“姐姐你别哭啊。”“我不疼的。” 救护车来得及时,可钱舒荣的电话怎么都打不通,祁安身上的钱根本不够。她跪在地上求医生帮帮自己,但还是没能留住祁浩轩的生命。 从那以后,这个世界上对她好的人全都不在了。 她像是湖面上漂泊的浮萍般无依无靠。 眼眶没由得变酸,祁安不想在他面前哭的,但眼泪有点不听话。 头埋得好低,肩膀克制地小幅度怂动,嘴唇被咬的泛起血色,指尖嵌进掌心留下一道道月牙痕迹。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揉捏着,狭长眼尾收紧,陈泽野心疼得喘不上气来。 他起身到她身旁,掌心捧起她的脸,指腹在她眼皮上摁了摁,帮她把泪擦干,轻声哄着: “我抱抱。" "不哭了好不好?" 弓身的弧度加大,手臂揽过肩膀把人拥进怀里,清浅鼻息打在耳畔。 身后的力量一点点收紧,祁安脸埋在他肩膀上,卫衣布料柔软,下摆摩挲出簌簌的声音,鼻腔被一种熟悉的冷冽香紧紧充盈。 仿佛一味镇定剂,她的情绪一点点平复下来。 店门开开合合,机械的欢迎光临响在耳边,外头鸣笛声错乱交杂,不知道哪个包厢的客人起了争执,吵得好凶。 但这些通通干扰不到祁安,眼前人才是 她的全部。 脸颊贴得更紧了点,祁安用这种方式无声表达着自己对他的依赖,这个拥抱持续了好久好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陈泽野额头抵上她的,指腹去揉她的眼尾,变成肯定句: "不哭了。" 晚上八点二十,陈泽野牵着她的手在街上慢慢走。天上又飘起了小雪,落在眼皮上凉丝丝的,刚刚哭过一场,红肿还没能完全消散。 走到中心广场的时候,不知从哪突然跑出一个卖花的小女孩,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身上的衣服单薄,鼻尖脸颊都被冻得发红,但仰起头的眼睛很亮。 她先是看了看陈泽野,又去看一旁的祁安,最后把目光转回来,目标明确地开口: “大哥哥。”"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陈泽野扬眉: “圣诞。” 小女孩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继续往下: “据说在圣诞节的时候送一束花给女朋友,你们就能一辈子在一起。" 祁安一愣,对眼前的小女孩瞬间刮目相看。什么女朋友,什么一辈子,这都在哪学的说辞,怎么一套一套的。 小女孩晃了晃怀里的花: "所以你要不要买一束?" “行啊。”陈泽野答得很快,出手更豪气, "那这些花我都要了。"小女孩开心得差点跳起来: “谢谢哥哥!” 钱收好放进口袋里,小女孩把花全塞进他手中,一溜烟转身就跑没影。陈泽野脚步停下,目光垂落看向祁安。"怎么办。" 祁安懵着根本没反应过来: “什么怎么办。” 大簇玫瑰被他抱在左臂弯,陈泽野的语气变得认真,似乎还有些头疼: “买了这么多花。”"怎么处理可是个麻烦事。" 雪粒落在唇瓣上,融化泛凉吞噬知觉,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祁安莫名接不上他的话。 "刚才她怎么说的来着?" 陈泽野若有所思地回忆: “这花是要送给女朋友的。”"那总不能浪费吧。" "所以祁同学。"他俯下身和她目光平齐,纯黑瞳仁中倒映着她的身影,笑意很重: “有个事可能需要你帮忙。” 心跳变得好快,某种预感越来越强,目光一寸一寸向下,从他眉宇到鼻梁再到下巴,喉咙开始发紧,祁安磕磕巴巴地很迟钝。 "什么忙…" 陈泽野打断她的后半句: “记不清在哪看到的,说谈恋爱要从一束花和正式的告白开始。” "祁同学。" "愿不愿意和我早个恋?" “再直白一点。” 他低笑,眸光也跟着变得无比温柔,路灯将他身上的棱角与冷淡都敲碎重构,只留下最温柔的那一层。 “安安。” "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 第43章 初恋 雪下得更大了。 霓虹灯光透过雾气折射散落在他们周围,长发被风吹得有点乱,拂过脸颊很痒,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松开来回几次。 祁安想起很久之前自己做的梦。 她置于荒无人烟的孤岛,漫长无垠的黑夜里,她找不到离开的路在哪里,但又不敢停下来,只能跌跌撞撞摸索着向前。 不知走了多久,远处突然出现一道光亮,滚烫热烈让人下意识想要靠近,想要抓住。脚步越来越快,就在剩下最后一步的时候,梦却醒了。 她对着空荡的房间陷入无尽的失落,灯没有开,祁安抱着被子缩在床上,由着黑暗一点一点把她吞噬。 仿佛命运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也没能抓住,身体坠入冰冷的海水,沉没消逝。 那时候她丧气地想,大概这辈子也遇不见救赎了。 但现在祁安却非常肯定。那道光她能抓住。 陈泽野还在等她的答复,呼吸比平时重了一点,眸色也更暗,可目光里的爱却直白热烈,毫不隐藏。 喉咙无意识吞咽了下,祁安声音有点哑地叫他。 “陈泽野。” 他很低很轻地嗯了下。 祁安朝他伸出手,弯起眼唇畔带笑,两个梨涡浅浅:“我的花。”眼眸微顿了下,陈泽野好像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这种迟钝的反应。 “你不是说要送给女朋友吗。”祁安眨了眨眼睛,声音不大却清晰,"给我呀。" 陈泽野终于反应过来。 "答应了?" 他眼里的情绪一瞬间变得好复杂,睫毛压低留下一层阴影,祁安看不太懂,只觉得脸上的温度在发烫。 静了两秒,又听见他晦涩艰难地开口。“不行。” 脑海里的弦绷到快要断裂,牙齿磕在唇内的软肉上,祁安不明白他这句不行是什么意思。是要反悔么? “安安。”喉结隐忍克制地上下滚动,陈泽野认真又专注地看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冷,他眼里的水汽比平时更重, "你得回答的再明确一点。" 实在是太喜欢了。即便是半分含糊,半分犹豫也会让他觉得心慌。 >所以你再明确一点,再直白一点,可以吗? 身后的路灯不知怎么灭掉两盏,雪花把他们之间的氛围渲染得潮湿又暖昧,连人群的喧闹声都淡了,仿佛在配合他们之间这短暂的安静。 祁安压住失去控制的心跳,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说: “陈泽野。”“我愿意的。” 他蛊惑般地继续: "愿意什么?"“愿意和你早恋。”她一句一句回应, “也愿意做你女朋友。” 砰—— 远处广场上炸开一束烟花,盛大绚烂的星火如千万彩带般从高空坠落,仿佛也在为这场告白增添色彩。 祁安刚要仰起头,腰猝不及防被他伸手揽住,她不受控制地向前迈了一小步,两个人便贴得更紧。 这个拥抱和之前每次一好像都不一样,陈泽野的胳膊环绕圈过她肩膀,下巴搭在她的颈窝上。两个人的气息都足够滚烫,像是两座休眠的火山,却在相遇的刹那喷发滚烫。 祁安也笨拙地伸出手回抱住他,空气中透明杂质混着雪一起落下,他的短发蹭在颈侧,脉搏跳动也清晰,像是有电流从心脏穿过。 “安安。” 陈泽野的声音变得沙沙的,像是被砾石碾压过,他开口将这一晚变得更加圆满。 他说: “我喜欢你。” 很认真的那种喜欢。 不是一时兴起,不是临时起意。 祁安心口变得好软,全部力气都用来抱他: “陈泽野,我知道的。”“我也喜欢你。” 后来那会儿气氛又变得很安静,他们都没再说什么,时间好像定格住了,偶尔有路人朝这个方向投来好奇的目光,通通都被过滤掉。 他们只是静悄悄地拥抱着,任凭心跳和呼吸将爱意蒸腾。 不知过了多久,陈泽野指腹很轻地揉了揉她耳垂,又继续说: “别怕。”"以后你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祁安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刚刚在餐馆里和他讲起祁浩轩的时候,最后情绪有点收不住,眼泪乱七八糟糊在脸上,她好委屈地对他说: “陈泽野,你说我是不是什么灾星啊,为什么他们都被我连累,都不要我了。” “我现在谁都没有了,只是孤零零一个人。” 那几句话就像拔不出的刺一样狠狠扎进了他的心脏,也就是在那一刻,他才萌生了和她表白的想法。 卖花小女孩的出现只不过给他提供了一个更浪漫的契机。 执念如种子般生根发芽,脑海中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他不想再这样继续默默守护了,不想看见她难过自责的眼泪。 往后的漫长岁月里,季节更替轮回,无论春秋冬夏,他都要光明正大地在她身旁,拥抱她,照顾 她。 “安安。”陈泽野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是要把曾扎根在她记忆深处的那些噩梦赶跑, “你从来不是什么灾星。" "没有人被你连累,也没有人不要你。" "你现在有我了,明白吗?" 眼眶隐隐又有发酸的征兆,祁安重重点头: “我知道。”“陈泽野,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对吗?”"会。" 祁安没再继续问下去。 这一个字已经足够了。 这会儿风吹得有点凶,陈泽野把她外套的拉链向上拉了拉,手还是牵着放进自己的口袋里。祁安今晚走路有点不专心,心思都被陈泽野占据着,没一会就要偏头去看看他,好像要把分别这几天没看的都补回来。 走到明椿巷的时候,街角只剩下一家便利店还没关,红色灯箱显眼,门口的小音箱放到一首粤语歌。 “分分钟都盼望跟他见面/默默地伫候从来没怨/分分钟都渴望与他相见/在路上碰着亦乐上几天” 祁安的目光又落在了陈泽野身上,他余光捕捉到,侧过头勾起唇朝她笑了下。"知道这首歌吗?" 祁安很诚实地摇摇头。 "这首歌叫《初恋》。" 藏在衣袖下面的手抓了抓布料,那股让人承受不住的心悸又来了,酥麻爬上神经,头昏昏胀胀的。 好半天她才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祁安仰头去看他,抿了下嘴唇: "那…" “我是吗?” 陈泽野顿了下,缠着她手指不放,拇指在她手背的肌肤上来回摩擦,给出的答案让人更心动。“是啊。” />他语气变得更认真了点儿: “只有你一个。”"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 那一路他们走得真的好腻,磨蹭到家门口的时候,时间已经快要十点了。明天还有早课,但陈泽野攥着她的手,不太舍得松开。 “再抱一下好不好?” 呼吸很微妙地变急,祁安眼睛眨了眨,向前一小步缩短距离,伸手主动圈住他的腰,脸颊贴上胸口那处布料。 下一秒她便得到了回应,陈泽野抱得又重又凶,在耳边唤着她: “安安。” "嗯。" “女朋友。” “我在。” 陈泽野摸摸她的头发又摸摸她的耳朵,自言自语: “总感觉像在做梦。” 祁安没太听清这句: “什么?” “没什么。”陈泽野掌心贴着她后颈那块软肉,一下一下地磨, “我说——”“安安,好喜欢你。” "想让你是我一个人的。" 祁安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搂着的手臂收紧,脸又往他怀里蹭了蹭。陈泽野被这种小动作可爱到: “怎么这么乖啊。” "好了。”陈泽野不想耽误她睡觉,还是把人松开, “快上去吧。" 那瞬间祁安刚好抬起头在看他,下颌与肩颈连出很漂亮的弧度,嘴唇微微张着,鼻尖一小块被冻得泛起红,琥珀色的眸子里水汽氤氲。 陈泽野受不了她这样,额角青筋跳得厉害,伸手捂住,掌心的温度烫得可怕。"别看我了。" 祁安被他困在黑暗里,更懵地眨眼,睫毛不安分地来来回回刮着神经。 “再这样下去。”陈泽野喉结滚了滚,眼眸里全是她,话语无奈又纵容,还带着几分求饶的意味, "真会忍不住欺负你的。" 祁安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耳朵唰一下羞红,细着声音丢下一句晚安,转身逃回房间里。直到写完作业,祁安的心跳还是没能平静下来。 陈泽野送的那些花被她摆在桌角,淡淡的香气飘进鼻腔,他当时说的话也重新回荡在耳旁。那时他们刚刚结束那个无比漫长的拥抱,陈泽野把花放进她手里,笑着说: "花是女朋友的。" 后一句话让人面红耳赤,带着磁性的声线,吐息间热气明显,他说: “我也是。” 手指忍不住碰了碰花瓣,目光不经意扫到镜子,祁安看见了此刻自己的模样。 少女穿着款式最简单的毛衫,低马尾束在脑后,耳侧有几缕不太听话地掉下来,脸颊泛起红晕,嘴角翘起一个弧度,眼里笑意也重。 祁安愣了下,突然间她意识到,好像很久没有看见过这样的自己了。 伸手用力在脸颊上搓了搓,祁安告诉自己不能这么没出息,她起身走到窗边想把窗帘拉的更紧一点,却看见对面二楼的卧室,陈泽野就站在窗边的位置。 视线对上的时候,祁安反应过来了。不是偶然,他就站在那里等着自己出现。 来不及想更多,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响起来,祁安跑过去看,是陈泽野打过来的语音电话。滑动接通,祁安又折回窗边同他讲话。 他们之间隔着几百米的距离,但祁安却觉得好近好近,呼吸声顺着听筒成倍放大,脑袋里自动想象出他说话时喉结起伏的那种弧度。 手指掐了掐掌心,祁安先开口: “你是不是一直站在窗前啊?”陈泽野嗯了下。 "怎么不去睡觉啊?"笑声被电流稀释得有些模糊,他说: “我也没办法。” “太想见你了。” “每分每秒都很想。” 第44章 睡相 那通电话没有持续很久,最近一段时间学业紧,还要兼顾着准备竞赛,祁安虽然每天都笑着说自己可以坚持,但陈泽野知道她其实是有点累的。 只不过小姑娘坚强懂事惯了,不愿意让别人担心自己。 可他能看出她黑眼圈下藏着的疲惫,也能看出她的脆弱,他心疼都来不及,哪里舍得让她多熬。隔着玻璃又看了几眼,陈泽野放低声音哄着她: "我的错,这么晚还来闹你。" “快去睡觉。” 祁安脚步没动,手指胡乱戳在窗户上。对面人换了一件家居服,白色上衣衬得他少年气更足了点,她目光移不开: “那你呢?” 陈泽野知道她爱犯倔,不和她在这种事上计较,扯唇笑了笑: "挂了电话就睡。" 祁安干巴巴哦了下,又和他说了一次晚安。 或许是多巴胺刺激大脑,安静的小房间里,墙上分针滴滴答答走,祁安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辗转反复,怎么都睡不着。 接近零点的时候,放在枕旁的手机猝不及防震动,屏幕光亮起,把祁安吓了一跳。 眼睛不太适应地眯着,又过了两三秒,祁安才看清上面的小字。是钟思琦发过来的消息,长长一排感叹号也难以表示她的激动。 【钟思琦:你们两个终于在一起啦?!】 祁安抬手把床边的小夜灯打开,撑着身子坐直一点,散下来的长发被拨到耳后: 【你怎么知道的?】 【钟思琦:??】 【钟思琦:你都不看朋友圈的吗??】 祁安确实不常打开朋友圈,列表里面的好友并不多,她也没有分享日常的习惯。切出聊天框,彩虹色加载圈转了好久,新动态弹出来,思绪没由得一怔。 那个被她置顶的纯黑头像在五分钟前更新了一张照片。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偷拍的,地点就在临舟的那个游乐场里,画质模模糊糊没那么清晰。 来往人影都被虚化,唯有路边台阶上那抹清瘦身影突出,祁安身上穿着那件杏色棉服,手腕拴着小熊气球更可爱了,身后恰好是淡粉色的城堡建筑。 配文是很简单的两个字。 【我的。】 脑海里像是有一大束烟花炸 开,把人能冲击到眩晕的那种,绯红也后知后觉爬上脸颊。祁安晃晃脸,用手背贴着去降温,想了想,把那条朋友圈截图保存起来。 钟思琦的消息源源不断还在轰炸。 【钟思琦:就今天晚上的事吗?】 【钟思琦:你们俩谁先表白的啊?】 【钟思琦:不会是你吧??】 祁安及时打断她的幻想: 【不是我。】【他和我提的。】 钟思琦啊啊啊发过来好长一串: 【我就说!!】【呜呜我磕的cp是真的。】 祁安对着手机眨眨眼,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挑了个比较可爱的猫咪表情包回过去。 另一头公寓的二层卧室,陈泽野洗完澡后从浴室出来,头发还没来得及擦干,江驰逸的电话卡着时间打了进来。 他直入主题: "追上了?" 陈泽野不怎么想理他,声音冷淡: "知道了还问。" 脚步移动到窗边,陈泽野拉开窗帘看了下,对面的灯关了,应该有乖乖睡觉。江驰逸笑: “我这不是关心关心你。”陈泽野哦了声哼笑: “那我用不用说句谢谢。” “听我一句劝,这臭脾气改改。”江驰逸好心给出意见, "别怕安妹吓跑了。"“等会儿。”陈泽野重点不在这, "你叫她什么?" 江驰逸满头雾水:"安妹啊。" 陈泽野不近人情: “不许这么叫。” 江驰逸:? 他咬牙切齿地骂了句脏话: “那你说我叫什么。” "什么都不许叫。" 陈泽野从口袋里翻出一颗可乐汽水糖,拆开扔进嘴里,蛮不讲理地一字一句: “你离我女朋友远点。" 江驰逸: "……" 他硬生生被气笑了: “陈泽野你是不是有病。” “嗯对。”陈泽野无所谓地拖长语调,随他怎么说, "所以麻烦你和病人家属保持距离。""否则后果自负。" 鼻间嗤出一声轻哼,他干脆把电话掐了。 br />江驰逸对着那条朋友圈看了会儿,笑着给他点了个赞。 陈泽野这人,看起来又冷又傲,半点人气都不通。但真碰见喜欢的人,却又能无师自通,安全感分毫不差地给足,恨不得把全世界都送出去。 大 在一起之后的日子和之前好像没什么不一样,陈泽野一直都把她照顾的很好。只不过是占有欲更强,看得更紧了点儿,下课去小商店都要跟着一起那种。 钟思琦再次不满: “陈泽野,你不能这么霸道。” 陈泽野手指缠着祁安发尾,斜睨她一眼: "这是我女朋友。" 不知道是谁偷偷拍到了两个人一起走的照片,传到校园论坛上,掀起了不小一阵轰动。 【5L:妈呀,所以说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在一起了??】 【6L:我怎么觉得,陈泽野是因为她才奋发图强变成第一的…】 【7L:嘿嘿能说吗,我觉得他们好配!偷偷磕一下!】 【8L:什么都磕只会害了你,不是说陈泽野对女生都不敢兴趣吗?那这又是什么情况?这女的有点手段啊。】 祁安很少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是钟思琦被气得够呛,课本往桌子上一甩,愤愤不平: “这帮人是不是闲出病了。" "怎么了?" 犹豫半天,钟思琦还是没把帖子掌给她看,手在胸口上顺了两下,强压住这口气: "没事。"“就是在网上碰见了几个傻.逼。” 这件事并没发酵起来,不出半个小时,帖子就被强制删除了。 圣诞节过去没几天就是元旦了,那段时间黎北的雪特别密,温度也特别低,教学楼前那棵活了几十年的白桦被压断了好几根树枝。 跨年夜那天是周三,心猿意马捱过上午四节课,高二年级终于迎来小长假。 祁安下午没去兼职,陈泽野陪她一起写作业。 这套英语卷的比平时难,好多生词不认识,再加上最近熬夜次数频繁,房间里空调温度开得也高,祁安居然不知不觉撑着下巴睡着了。 陈泽野小心翼翼从她手里把笔抽走,又等她睡得熟了点,才把人抱到二楼的房间里面。被角掖好,压在身下的头发拨 到一旁,陈泽野没舍得走,就坐在床边陪着她。 祁安这一觉睡到傍晚五点。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雪色顺着窗帘的小缝隙钻进来。 迷迷糊糊睁开眼,意识还没完全回笼,祁安发现左手被人很紧地牵着,掌心潮潮地烘出一层汗。目光刚对上,她连忙把被子拉高,像是兔子一样藏进去。 陈泽野被她的小动作逗笑: “安安你在干嘛?” 祁安声音还带着点没睡醒的黏: “我怎么在卧室啊。” "你说呢?" 不用想也知道是他,祁安缩在黑暗里继续问: "你不会一直在我旁边吧?"陈泽野嗯了下,伸手想把被子扯下来,但祁安说什么都不肯。 “听话。”陈泽野耐心地哄她, "闷着难受。" 别扭了了两三秒,被沿边露出一双清灵的眸,女孩的声线细细小小: “都被你看见了。” 陈泽野一愣: "什么?" 祁安赌气闭眼: “睡相。” 陈泽野反应过来什么,笑了: “在担心这个啊。” “又不是第一次看了。”之前在临舟那几晚,陈泽野都是这么守着她过来的。 祁安含糊开口: “那不一样。” “嗯?”陈泽野眉梢微扬, "怎么不一样了?" 祁安自己也说不明白,憋了半天: "就是别扭…" 他把被子往下拉得更多,拇指擦过额角帮她整理碎发,最后又在她脸颊上捏了捏,笑得很坏:“但是安安睡着了真的很可爱啊。” 祁安觉得身上哪哪都要被烧起来了,脑子一快,伸手捂住陈泽野的嘴,有点炸毛: “你别再说了!" 陈泽野笑得不行,胸腔里传来震动,勾着她手腕,顺势在掌心落下很轻一个吻。琥珀色的眸子唰一下睁大,酥麻攀上胳膊,再一点一点传遍全身。 眼睫发懵地眨啊眨,像蝴蝶翅膀,陈泽野逗够了,改成和她十指相扣: “睡饱了吗?”祁安点点头。 "饿不饿?" 没等她开口回答,放在旁边的手机亮 了起来,刚刚怕吵醒她睡觉,陈泽野没敢开声音。 是蒲兴打过来的,跨年夜在一起吃饭是他们之间的传统。“快过来啊野哥。 他那条官宣朋友圈发的光明正大,那伙人没有不知道的,乌泱泱开始瞎起哄: “顺便带着家属一起。" 陈泽野笑骂一句,偏头去征求祁安的意见: “去吗?” 蒲兴也帮过他们不少忙,人挺好的,祁安觉得不太好拒绝: “去吧。” 晚上六点十分,街上节日氛围已经很浓了,中央广场那边放起烟花,他们常去那家早餐店的老板娘正在门口挂彩灯,笑着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路上人流比平时多,来来往往难免会碰撞,陈泽野牵着祁安的手紧了紧,把人往自己怀里带。 他们定的那家火锅店就在两条街外,贴着横幅的玻璃门推开,热气和香气扑面过来。蒲兴朝他们招手: “野哥,这儿呢!” 除了蒲兴之外的几个人祁安都叫不上名字,最多就是在网吧的时候见过几次。大家都好奇到底什么样的女生能把陈泽野那种冰山融化,目光齐刷刷往她身上放。 但毕竟陈泽野还在,他们不敢闹得太过,嬉皮笑脸地喊着嫂子好。祁安没应付过这种场景,脸上笑容有些僵,陈泽野知道她面子薄,没几下又把人藏到身后。 蒲兴今天也把女朋友带过来了,两个人谈了也有大半年的时间,热恋期还没过劲,腻腻歪歪地把旁边几个人酸的不行。 “蒲兴你怎么回事啊。”离他们最近的那个男生不满,敲了敲酒杯, "同样是谈恋爱,能不能学学人野哥。""低调点成不?" 陈泽野当时正在给祁安调小料,他不敢让她吃太辣的东西,闻言笑了下,话语散漫: “谁告诉你们我低调了?" 等了那么长时间,好不容易把人骗到手,他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 “我只是没有办法。”他空出一只手去牵祁安,语气里多了点宠, "家属比较害羞。""你们理解一下。" 祁安被他这几句话弄得耳尖泛红,抓了下他袖口: “别说了。” 那几个人哄得更厉害,受不了地说他们俩比蒲兴还虐狗。 蒲兴女朋友叫嘉嘉,性 格是开朗那一挂的,人也长得漂亮明艳,她换位置坐到祁安身旁,没过多久就和她熟络起来。 嘉嘉对这种乖巧的女孩子特别没抵抗力,目光黏在她身上,好奇地问: “你和陈泽野是同一届的吗?" 祁安抿了一小口橙汁,比想象中酸了点,眉头皱了下说是。 “好小哦。”嘉嘉歪头算了下, "比我小了整整两岁。" “小朋友还是不要喝酒了。”她把面前几瓶啤酒挪得远了点,给自己也换了杯果汁, “我最近也不能喝。" 牛仔短裤被掀上去一小截,嘉嘉在腿上点了点: “刚刚弄了这个。”祁安看过去,那里纹了个字母X。 “我都要后悔死了。"提起这个话题,嘉嘉拧起眉毛,语气里满是抱怨, “都怪蒲兴。”"前段时间我们在一起半周年纪念日,他突发奇想非要拉着我搞什么情侣纹身。" “可要把我疼死了。” 祁安若有所思地咬了下嘴唇: “很疼吗?”“疼。” 嘉嘉想了半天没找到合适的比喻: "蒲兴之前骗我说不疼的,没到五分钟我就疼得想自杀了。"“你这种乖孩子可千万别乱试啊。"她轻轻撞了下祁安胳膊,在她耳边说悄悄话, "还有就是,男人的话不能信。" 祁安没接话,情绪明显蔫了下来。 陈泽野往她碗里放了点菜,看她垂着头兴致不高,在她掌心捏了下: "不开心吗?"嘉嘉的话还在耳边反复播放,祁安握住他手腕,指腹在那个罂.粟花纹身上很轻地碰了碰。 她眨了眨眼睛: "你这个纹身是什么时候弄的啊?" 陈泽野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个,回想了下: “大概三四年前?” 三四年前。 那么早吗。 祁安对上他的眼,语气很认真: “疼吗?” 指骨插进她的指缝,陈泽野笑了下: “怎么突然说这个。”"刚才嘉嘉姐说纹身很疼的。" 况且她纹的只是一个字母,陈泽野这个纹身这么大,该有多疼啊。 陈泽野看着她五官几乎都要皱在一起 ,抬手帮她抚平: “心疼了吗?” 心口闷闷有点说不出的难受,像是被泡进高浓度的柠檬汁里,祁安诚实地点头: “你说呢。” 想想就疼。 “那明天我再去纹一个吧。”陈泽野拉着她的手琢磨起来, "这次纹在哪里比较好呢?" 祁安傻眼,没反应过来: “陈泽野你干嘛啊。” 她摇头开始犯倔: “不许纹。” “可是——” 陈泽野往她身旁凑近一点,热气拂过耳廓,磁性声线混着哑,她听见他带着点坏地说: “我想让安安心疼我。 第45章 生日 祁安佯装生气抽回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下: "谁要心疼你啊。" "不是你刚刚说的么?"陈泽野把她手重新扣回来,带着她往上,最后停在心口那个位置上。 外套脱下放在一旁,他身上现在只剩一件黑色T恤,薄薄布料熨帖着体温,强而有力的心跳震动明显,一下又一下敲打在她的神经和血管上。 "你说就纹在这里怎么样?"陈泽野嘴角的弧度还在,语气散漫着询问她的意见,可神情又不像是在开玩笑。 祁安这下是真的有情绪了,两道弯眉蹙起,眼睫压得很低,声音却轻飘飘的: “陈泽野。” "怎么了啊?" 陈泽野在她眼下那一小块皮肤上揉了揉,两个人离得太近,气息和温度全部都搅在一起,他哄着问: "这样不好吗?" "纹一个和你有关的吧。陈泽野捏着她的指尖,不紧不慢在自己手掌上划了几笔: "纹你的名字怎么样?" "不怎么样。" 祁安声音沙沙的,眼眶莫名有点湿,执拗地把之前的话重复一次:"陈泽野,你不许去纹身。" 眼看她较起真来,陈泽野也不再提这个了,唇角的笑敛起淡了,掌心盖上她的腰,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妥协着安慰: "好了好了。" “我刚刚都瞎说的。” "安安不让我去我就不去了。""好不好?" 心里的不舒服终于消减几分,祁安靠在他怀里仰头: “你不许骗人。” 陈泽野揉揉她头发,低笑: "骗谁都不舍得骗你。" 那天情绪真的有点奇怪,祁安自己也解释得不清不楚。就是心疼。 目光还盯在那处纹身上,祁安想了想开口问: "你当时为什么要纹这个啊?"“不为什么。”陈泽野眸中的神色停了秒,很快恢复到平常的样子, "当时一冲动就去纹了。" 翻来覆去看了几次,祁安又咕哝一句:“可是你这个图案也太奇怪了。” />第一眼看就觉得奇怪那种。 陈泽野视线跟过去扫了眼,手指不轻不重地捏着她耳垂: "有么?""有啊。" 后面那半句他说得很模糊: “真没什么。”“别瞎想那么多了。” 祁安眨眨眼哦了下,第六感告诉她真相应该没这么简单,但她没有继续再问。就像之前陈泽野说的,他们还会有很远的未来。如果他想,总有一天她会知道的。 那顿饭吃到一半的时候,陈泽野出去打了个电话。 嘉嘉刚才在旁边八卦了好久,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迫不及待往这边凑,拐上祁安胳膊:“他好粘你啊。” 祁安正咬着半个紫薯丸子,咀嚼动作没由得一顿,脸颊不太争气发烫,声音卡在嗓子里更小了:“是么?” "怎么不是啊。" 嘉嘉其实和陈泽野接触的次数并不多,但跟在蒲兴身旁多少也碰过几次面,在她的印象里,这个男生虽然长着一副好皮囊,可对人却是又冷又淡。 “他目光都舍不得离开你诶。”嘉嘉还在回想刚才看见的那幕,啧声觉得新鲜, "真没想到他谈起恋爱会是这种样子。" “诶对了。”嘉嘉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朝她晃晃, “我们加个好友吧?”祁安挺喜欢嘉嘉的性格,弯着眼睛说好。 屏幕上方跳出添加成功的提示,嘉嘉还想再和她说点什么,蒲兴扯着她手腕把人捞回来: “吃你的饭。" "别把人家带坏了。"就陈泽野护短那架势,他可惹不起。 “干嘛啊。”嘉嘉不满意地拧他胳膊, "怎么就带坏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这通电话打得时间有点长,蒲兴他们几个连续开了两把游戏,他还没有回来。 陈泽野不在,祁安心思也跟着他跑远,筷子戳在碗底没精神,几分钟就要扭头往玻璃窗外看。男生背对着他们站在门厅之外,瘦瘦高高的身影,肩线开阔平直。 淡黄色的光从头顶打下来,外面风实在太大了,他额前的发丝被吹得好乱,身上那件黑色冲锋衣看起来也不怎么御寒。 到底在和谁讲电话啊。 怎么这么久。 />这样下去会不会感冒啊……. 又过了十多分钟,玻璃门被推开,陈泽野终于回到位置上。嘉嘉嬉皮笑脸地插嘴: "再不回来,你家安安就要出去找你了。" 陈泽野往她身边靠了靠: "等急了?" 目光垂落在他手背,本就偏冷的肤色被吹得更白,上面青筋血管格外突出,祁安连忙用手给他捂了捂,声音急切: "冷不冷啊?" 陈泽野怕把寒气传给她,把她胳膊按回去,笑了下: “放心,不冷。” 等到身上暖得差不多了,陈泽野侧了下身子,手掌在她肚子上贴了下。那里是祁安比较敏感的地方,几乎是本能地就要往旁边躲。 陈泽野揽着腰把人捞回来,低声:“别躲。” "不做什么。" "吃饱了吗?" 祁安碗里还剩不少东西,想起刚刚那通漫长的电话,她眼睛睁大了点: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现在要走吗?" "不是。"她这模样太可爱,陈泽野被逗笑, "就是让你别吃太饱,留点肚子。"祁安更懵: "嗯?" 对面那几个人已经学会自动屏蔽掉他们这块,陈泽野肆无忌惮地拉着她亲密,低声在她耳边:"今天不是跨年夜么。" “总不能一直跟着他们几个混吧。” 碰上祁安他的手就没法老实,把玩着她手指: “二人世界还没过。”什么二人世界啊。祁安羞得耳朵有点红。 陈泽野偏偏故意去碰她红的地方,更坏了: “晚点男朋友再带你去吃别的。”祁安放下筷子不吃了,小声说好。 大概八点多的时候,这顿饭终于磨磨蹭蹭结束了。蒲兴几个人喝得有点多,在椅子上东倒西歪地讲胡话。 陈泽野正弯腰帮祁安弄棉服外套的拉链,蒲兴一个翻身从椅子上下来,拉着嘉嘉唱起了《套马杆》。 祁安扶额,不放心地多看了眼: “我们真不用找人把他们送回去吗?” "不用管。"陈泽野眼神都没多分过去一点, "这家老板和 他们认识,不至于把人踹到大街上。 "闹够了他们自己能回去。" 祁安:".…哦。" 嘉嘉被蒲兴缠得有点烦了,伸手不客气地把人推到一边,迷迷糊糊抬起头,跑过去抱住祁安胳膊: “安安你怎么要走了?” "我还没和你聊够呢。" 陈泽野黑着脸把人弄到一旁:"她现在要跟我去约会。" 嘉嘉瞪着眼和他对峙几秒,大概是觉得自己气场打不过,认怂:“那好吧。” 她喝醉了有点好玩,模样认真又郑重,像在进行什么仪式: “安安就交给你了。”“祝你们共度良宵。” 祁安: "..… 陈泽野牵着她出了火锅店,外面的雪还在下,吸进肺里的风像是混了冰碴,但被攥紧的那只手很热。 广场那边的人更多了,烟花秀正式开始了,夜空仿佛一块幕布,绚烂的烟火一簇接着一簇点缀其中。 浪漫气氛调动神经,祁安想拿出手机拍几张照,陈泽野伸手拦了下: "一会有机会让你拍。""在这会冻手。" 祁安知道他是为自己好,没什么异议地乖乖听话。 外套后面的帽子带着一圈绒边,她视线有点受阻,晃晃脸偏过头问: “我们现在要去哪啊?” 陈泽野卖了个关子:“到了就知道。” 祁安跟着他猜了一路也没想到,他们最后是在圣诞节吃过饭的那家餐馆门口停下。 "怎么是这啊。"她没忍住问。 陈泽野弯腰帮她拍掉身上的浮雪,语气轻巧: “来带你吃烛光晚餐啊。”他推开门: “先进来。” 祁安糊里糊涂就跟着他进去,和外面形成鲜明对比,店里冷清不见人影。老板坐在前台里面的位置,听见动静抬起头,朝着陈泽野笑了下,好像在专门等他们。 "都准备好了吗?"陈泽野问。“都弄好了。” 陈泽野很礼貌地道了声谢。 祁安听不懂他们之间的哑谜,一头雾水:"准备什么啊?" >陈泽野朝她伸手: “跟我上楼。” 扶梯周围的灯光昏暗,周遭场景都被虚化,祁安抬起头,琥珀色眸子里只能盛下陈泽野的身影。脚步声放大回荡在耳畔,一下一下也踏在她心里。 左拐走到第二个包厢,陈泽野回头看她的时候眸光忽然闪了下,抬起胳膊,掌心覆上她眼睛。蒲扇般浓密的睫毛抖啊抖,刮在手心里好痒,他喉结滚了下,声线更低:"先好好闭眼。""不许偷看。" 祁安第一次知道心跳的速度可以那样快,雀跃着像是要从喉咙口里蹦出来。 她小小地说了声好。虽然不知道等着她的是什么,但心里的期待已经不受控制地蔓延出来。 视觉被黑暗剥夺,其他感官就在无限放大,各种声音接踵而至,在脑海中自动填补成一副图画。房门开合,衣服下摆布料摩挲,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不自觉加重。 滚烫的气息突然贴近,心口不明显地颤动。 薄唇几乎贴上耳廓,陈泽野在她耳边说: “站在这别动。”"眼睛也不许睁开。" 指尖掐进掌心,祁安说不出话,只是点了点头。 寒寒窣窣。 陈泽野转身走出五步。 耳边又传来滚轮摩擦地面的声音,拇指叩动火机,火光窜出。 祁安猛然想起什么。唇瓣开合着微动,然而还来不及思考更多,很轻一声笑将她的思绪打断,伴随着后半句低言。 "好了。" "现在可以睁眼了。" 难以置信的想法划过心头,像是高空坠物般,心脏重重跳了两下,祁安忘记自己是怎么睁开眼 的,只知道烛火跳动摇曳,一个精致的生日蛋糕摆在面前。 窗外喧嚣更甚,万家灯火在等待新年的来到,可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他们只有彼此。 陈泽野的面孔放大在身侧,轮廓被火光镀上淡淡一层光圈,可凌厉不减。拂开碎发,他笑着把手里的生日皇冠戴在她头上,视线相撞的瞬间脸上笑意更重。 他说: “生日快乐。” “我的公主。” 第46章 新娘 祁安对于生日的记忆非常匮乏。 钱舒荣不喜欢她,不肯花一点心思在这种事情上,每次祁俊良提出要帮她庆祝,两人都不可避免地大吵一架。 她不希望爸爸为难,所以很懂事地说她不喜欢过生日。再后来意外接连发生,她独自一人磕磕绊绊长大,习惯了不被人在意,更不敢去奢求太多。 渐渐连她自己都不在乎了,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起码跨年夜永远不会冷清,零点钟声响起的瞬间,万家灯火欢声庆祝新年的到来,她也能在茫茫人海之中偷一句祝福送给自己。 可就在这个冬夜,在这个昏暗的小房间里,明亮的烛光却如梦境般印在了少女的眼底。连带着这么多年的委屈都一并圆满起来。 蜡烛一寸寸燃烧,陈泽野掌心再次覆上她的眼。鼻息间全都是他的气息,混着雪松的冷冽让人感到安心。 低沉的声线中含着笑,他亲昵叫着她的名字: “安安。”"许个愿吧。" 祁安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悸动中混着难捱的酸涩。掌心交叠放在胸前,她对着蜡烛许下十七岁的愿。 陈泽野有耐心地多等了会儿,见蜡烛快要燃尽才问她: "许好了吗?"祁安点点头。 视线重新恢复,她一口气将所有蜡烛全部吹灭。 “安安好棒。” 陈泽野习惯性地夸奖,向下牵起她的手,目光跟随停在她身上,唇角勾起弧度:“刚刚许什么愿了?" 祁安眨眨眼: "不能说。" "嗯?" “说出来就不灵了。” "你怎么知道不灵?"陈泽野又笑,语调被拉得有点长: “愿望要说出来才灵。” 祁安对他的信任比较多,开始动摇: “是这样吗?”"当然啊。"陈泽野侧过身,在她鼻尖上点了点, "你不说出来我怎么帮你实现?" 眼眸微动,情绪像是失闸的洪水般涌出,祁安再也受不住,抬起手把面前的人抱住。 环在腰侧的手臂一点点收紧,距离缩到最短,胸口起伏明显加大,祁安贪婪又用力地感受着他的体温 与心跳。 柔软发顶若有若无蹭在他的下巴,勾唇无端痒意,额角青筋突起,喉结上下滑动。 陈泽野感觉她就像是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回手箍住把人彻底按进怀里,用这种方式向她发出信号,告诉她不要怕,他就在这里。 "怎么了啊?" 陈泽野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语气放缓像在哄小孩子: "怎么过生日还这么委屈啊?""是我哪里准备得不好,叫你不开心了吗?" 眼眶酸得好难受,鸦黑睫毛被浸湿。祁安努力眨眨眼,不想让眼泪掉下来破坏气氛,可鼻酸不受控制,发闷的声线也在暴露情绪。 "没有,不是你的问题。" 他的体贴和温柔让她更加失控,脑袋里混乱一片,但脸本能地往他胸口处贴了贴,水痕沾湿布料: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啊?" 来到黎北之后,她没有对任何一个人提起过这些。 他看着她的目光更温柔了点: “因为我喜欢你啊。” 因为喜欢,因为在意。所以有关她的每一件事都不能忘,每一个细节都不敢忽略,全部牢牢记在心上。 祁安手指缠着他衣角,鼻音重了点: “可是你对我太好了。”好到让她不知所措,像是沾了毒药的瘾,越来越沉溺也越来越贪心。 没有人不渴望光明,没有人愿意一直活在黑暗里。 房间里的温度本就不低,又发了这么一通情绪,额前渗出薄薄一层汗来。 陈泽野帮她把弄乱的发拨到一旁,用最熟捻语气喊她安安。"怎么这么傻啊。"他好像笑了,又认真在安慰, "你是我女朋友。" “我不对你好,还能去对谁好啊。”“而且我也就是帮你准备了个生日惊喜。”他揉了揉她后颈那块软肉, "这都算不上什么大 事。" 祁安用力吸了吸鼻子,脑海里走马灯般地闪过许多有关他们的曾经。她仰起头,从这个角度能看见他凸起的喉结和嶙峋锁骨: "你刚刚不是问我许了什么愿。" 陈泽野敛眸,小姑娘哭起来太可怜,眼眶湿漉漉的蒙着水意,眼尾 泛起很淡一抹绯红。她真的太瘦,缩在他怀里好小,就像是一张伶仃脆弱的纸,叫人不舍得揉皱,更不敢提笔落字。 眸色跟着暗下去,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下,丝丝缕缕的有点痛。指腹擦过她薄薄眼皮,泪痕被带走,他顺着她的话嗯了下。“什么?” 眉心舒展开来,女孩的声音湿哒哒的,但又足够清晰。她说: “我许愿能和你一直在一起。” 脖颈低下,陈泽野和她额头相抵,几乎没有犹豫地回答: “听到了。”"会帮你实现的。"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陈泽野拉着人到一旁的小沙发上坐下,头顶那个皇冠晃得有点歪了,他抬手帮忙扶正。 他买回来的那个蛋糕怪可爱的,祁安本想多吃一点,可刚刚吃的火锅还没完全消化,她吃了两块就吃不下去了。 见她把叉子放下,陈泽野抽了张纸巾,帮她把嘴角沾着的奶油擦掉: "不吃了?" 祁安喝了一小口牛奶: "吃不下了。" 纸巾揉皱被扔到一旁,陈泽野的手又往她肚子上贴了下。他笑: “看来安安是真吃饱了。” 祁安羞赧地瞪他一眼。 墙上的分针不知不觉走过半圈,那时候刚好是晚上十点四十五分。远处的烟花秀还在继续。 指骨摩挲在一起,十指相扣,祁安听见陈泽野开口:"好像还是不够圆满。" 祁安看向他:"嗯?" 他眼睫落了下,语气缓缓地抱歉着: "“没给你准备什么礼物。"祁安摇摇头,又弯唇笑起来: "没关系啊。"“我本来也没什么想要的。” 陈泽野却说: “这不一样。”"真的不用。" 祁安主动往他身旁凑了凑,歪头靠上他肩膀,呼吸交缠碰撞起来,琥珀色的眸像琉璃,透明又干净,她顿了下开口: “有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这比什么礼物都要好。 陈泽野很轻地笑了下,胸腔震动: "这就满足了啊。"怕他不信,祁安加大力度点头。 先前那种难过劲儿已经过去了, 她手摸上鼻尖想要多说几句,那道低哑的声音响起在耳畔: “可我觉得不够。" 祁安怔懵着发愣:"啊?" 呼吸停了秒,她在陈泽野的表情中发现端倪,蓦地意识到先前他是在逗自己。她表情还是呆,眨眼频率加快:“你真的还准备了其他惊喜啊?” 陈泽野偏过头贴近,距离被缩减到五厘米,五官成倍放大,深邃的眸与高挺的鼻骨,眼尾那颗泪痣下耷。 说话的语气散漫,但是好让人心动。 他说:“怎么可能没有?” 每年只有一次,他怎么舍得让她的女孩失望,怎么舍得给她留下一丁点不圆满?当然不舍得。 那一路祁安的心跳都好快,黎北深冬的风好冷,剜在脸上好似一把锋刃,可她却觉得身上的每一寸都是烫的。 被他攥紧的掌心发烫,被长发遮挡住的耳根发烫,心口更甚。 呼吸思绪乱七八糟都不是她自己的,耳边汹涌的喧嚣统统听不到。所想所见所闻都与陈泽野三个字有关。 镇中心广场,二十一层天台。 好运气并不能持续守恒,电梯偏偏在这个关头停止运行。 两个人只好改成走楼梯。 陈泽野拧起眉为难,担心祁安的体力: "要不我背着你上去?""才不要。"祁安觉得自己根本没那么差劲,拍拍胸口保证,“我可以的。” 陈泽野也没强求,捏了捏她指尖: “要是坚持不下去要和我说。”"好。" 狭窄幽静的楼梯间,声控灯时明时灭,斑驳的白墙上一高一低两道身影,风顺着未关严的窗口钻进来,落在地上的枯叶尘埃飘着打起转儿来。 淡淡的潮湿霉气混合冬的凛冽,脚步声哒哒回荡,他们走过一层又一层,发丝被风扬起,衣服下摆飘动。 祁安抬头看向身前的人,视线从他的肩膀向下,最后落在他们紧握的双手。这种场景其实她经历过好多次,可就在这一秒,她竟无端生出一种私奔出逃的错觉。 走到十三层的时候,祁安气喘得有点急,陈泽野停下来陪她休息。 她今晚比平时更黏人,像小猫一样缩在他怀里,双手搂着他的腰,好奇心不止: “到底是什么惊喜?"陈泽野揉着她的头发笑: "“上去就知道了。" 祁安仰着头眼睛好亮,眼睛唇角的弧度一点点加大: “什么惊喜我都会喜欢的。” 距离零点还有半小时的时候,两人终于推开顶层天台的门。 上面风更大,温度也低,陈泽野把她衣服向上拉严,担心地问: "会不会冷?" 祁安摇头: “不冷。” 陈泽野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忽然抬手指向左前方: “安安。”“看那边。” 半秒不到,砰一声闷响。 祁安向前跑到视野更开阔的地方,左前方的夜空中绽开很大一束烟花,如星火燎原般撕开夜幕,绚烂夺目后再坠入人间。 如此交替往复。 陈泽野站在她的身后,在他的视角里,女孩半仰起头,下颌与肩颈连出漂亮的线条弧度,金色烟火给她周遭蒙上一层滤镜,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的毛绒裙,裙摆及至脚踝,黑发柔顺过肩,头顶的皇冠零零散散反着淡光。 不止像公主。 更像新娘。 陈泽野大步过去,从后把人揽进怀里,他的声音从喧嚣中剥离,声线被风吹得沙哑,敲在耳膜像是酥酥麻麻的电流。 “安安。” "十七岁生日快乐。" "这束烟花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只属于你的礼物。" 祁安怔怔看着天空,眼睫和心口都开始发颤。 在这灯火烂漫的跨年夜,有一束烟花是专门为她绽放的。不是为了庆祝新年,是为了庆祝她的十七岁。 她回身反手勾住他脖颈: “陈泽野。”"你生日在什么时候啊?" 陈泽野一手揽上她的腰,另一只手掌心贴在她脸颊,如实回答: “六月三十。” 六月。和她出生的严冬不同,那是热烈又浪漫的盛夏。 祁安握上他的手:“今年的生日我会和你一起过的。” 陈泽野不止想起什么,勾起唇笑了下有点痞,轻哼: "想得美。& #34; 低哑的声音摩在她耳畔: “以后每个生日。”"你都得和我一起过。" "别想跑。" 祁安认认真真地说了句好。 陈泽野又笑: "你的生日也会有我庆祝。"你会收到专属的惊喜与礼物,会感受到我全部的偏爱。 只要有我在。你再也不用做那个偷偷羡慕其他人幸福的小孩了。 第47章 桃汁 2014年的最后五分钟,祁安还是和陈泽野在一起。他朋友圈里多了一条新的动态,祁安双手合十正在对着蛋糕许愿,这一幕刚好被他抓拍下来。 上面配文: 【生日快乐,女朋友。】 似乎觉得这样还是不够,指尖在屏幕上滑动,他干脆把动态背景换成这张。 祁安拦了下他动作,有点犹豫: “这样会不会太张扬了。”"怕什么。”碎发扫过眉骨,陈泽野的话直白散漫,“我巴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的。" 祁安眨眨眼小声哦了下,她觉得自己真的太不争气,就这么一句话,心跳无端又开始变快,脸颊也好烫。 雪寇寒簌簌一直在下,夜空中有星月作伴,那天晚上他们说了好多话。零点二十分,小情侣磨磨蹭蹭一路,终于回到明椿巷。 喧闹了整晚的小镇渐渐安静下来,夜色朦胧中陷入沉睡。 莹白雪粒铺满台阶,陈泽野弯腰抱着她不肯放。 外套布料有点硬,蹭在颈侧的皮肤上发痒,埋在下面的血管也跟着跳动加快,有一缕头发不知怎么缠进他的衣领里,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 因为寒冬而发冷的呼吸,又因为他的怀抱重新滚烫起来。 世界静悄悄一片,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祁安很乖地没有动,就这么由他抱着。好久好久。 分别前的最后一句,陈泽野偏头侧过一点幅度,薄唇若有若无贴上她耳廓,密密麻麻的电流途径心脏,几乎要把她整个人燃烧。 低哑的声线伴随热气一起,他笑意很重地说: “安安。” "新年快乐啊。" 洗过澡回房,祁安躺在床上睡不着。朋友圈里被各种新年祝福刷爆,最热闹的还是陈泽野发的那条。 李智辰在下面大呼不满,说能不能给单身狗一条活路,跨年夜还要被虐。 祁安默默点了个赞,想了很久,破天荒地也更新了一条。没有图片,只是文字。 【新年快乐,和你一起。】 后面半晚她睡得很沉,隔天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要九点。 二零一五年的第一天,黎北没有下雪,等来一个晴朗天。 时间就像是被按下了加速键,盼 了一个月的假期眨眼间就结束了,高二年级也迎来了最紧张的期末季。 试卷多得写不完,乱七八糟地堆在桌角,黑板上的导数方程越来越复杂。 不知道是不是压力太大,祁安那段时间莫名有点紧张,连续几天都没睡好,嵌在眼下的黑眼圈在她白净的皮肤上非常明显。 吃完午饭回班,祁安抽出教材想再看几个知识点,身后覆下一道颀长身影,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视野当中,陈泽野把她的书抽走。 他回身捞起自己桌子上的外套,叠好放在祁安桌子上,说话声音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先睡觉。” 祁安仰起头看他: “我不困。”像是怕他不信,眼睛都跟着睁大了点。 周围其他人都趴在桌子上午睡,没人注意到他们这块,陈泽野俯下身,肆无忌惮揉了揉她脑袋,明晃晃在哄人: "听话。" "休息不好下午会没精神。" "可是……”想起那些没做完的题祁安就头疼,眉心皱起,声线都委屈起来, "听说这次期末是市中出题,他们那边出的理综好难。" 陈泽野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抬手把她耳侧的碎发拨开: "别怕,也别担心。" 攥着笔的指尖紧了紧,祁安在心里默默叹气。怎么能不担心呀。之前明明是她提出来要和他一起努力的,现在摇摆害怕的还是她。 见她半晌不说话,陈泽野在她脸颊上捏了下,语气含糊带笑,但态度很认真不是在逗她。 他说: “这不是还有我呢吗。”"发生什么都有我给你兜底。" “而且。”他拿走笔攥住她的手,撬开指缝和她十指相扣,瞳孔里多了几分坚定, “我的人不会差。" “我们安安就是最棒的。” 这番话好似真的有魔力。再往后几天祁安状态很好,负面情绪通通跑掉。 时间又过去两个周,期末考那天是周三。 六校联考的难度确实很大,不少人都失手考砸,但陈泽野和祁安发挥得很稳定,毫无疑问包揽下年级前两名。 一下课老徐就把他们两个叫到了办公室,竞赛名单已经推选上去,冬令营的时间也正式定下 来了,地点在临舟实验附中。 听到这儿,祁安眼神微动了下,很快又被她藏起来。 老徐对他们俩没什么不放心的,象征性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就把人放回去了。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不巧又遇见了梁怀远。 这次期末他成绩下滑到让人难以置信的地步,状态明显不对,脸色也难看。他淡淡扫了两人一眼,转身直接掉头。 距离出发去临舟还剩两天的时候,蒲兴他们组了个局,说是庆祝他们期末取得好成绩,顺便替他们践行。 那几天温度低得过分,陈泽野不乐意出去折腾,可蒲兴不肯罢休,钻着空子去磨祁安,可怜巴巴说自己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让她替自己做主。 陈泽野从她手里拿走电话,忍无可忍地嫌弃: “你恶不恶心。”"再来骚扰她我把你拉黑了。" 那顿饭他们没去吃火锅,换了学校对面的一家烧烤店。 临近年关,生意总是爆满,带着雾气的玻璃门刚推开,嘉嘉热情朝他们招手: “安安快过来!”她亲昵地搂上祁安胳膊,悄悄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陈泽野无情拽到一旁。 男生臭着一张脸,可乐汽水糖被他咬得作响,漆黑的眸中情绪很淡,声音更冷,像是房檐下坠落的冰块: “你离我女朋友远点。” 嘉嘉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不是吧。"“陈泽野你怎么这么小气啊。” 被点名的人毫不在意地嗯了下,揽着祁安在身旁的位置上坐好,胳膊搭在她腰上: “就小气。”"你有意见?" 嘉嘉: ".…" 蒲兴出来充当和事佬,笑着把人捞回怀里,眉飞色舞笑地很欠: “人家正是热恋期。”"你理解一下。" 周围那帮看热闹的笑得不行,同时也有点不敢相信,没人想到陈泽野谈个恋爱居然能护短到这种地步。 烧烤和啤酒很快被送上来,男生之间的话题万年不变,前天晚上输掉的半局游戏他们没完没了能说很久。 陈泽野在一旁没怎么搭话,和祁安在一起之后,他所有心思都放在她身上,打游戏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他似乎是没什么胃口,筷子也没动,大多数时候都是忙着给祁 安弄。"小龙虾想不想吃?" 祁安点点头说想,陈泽野便慢条斯理帮她剥起来,干净的虾肉一块接着一块被喂到她嘴边。“要不我还是自己来吧。” 虽然这一圈都是熟人,大家对他们腻歪的行为也见怪不怪,祁安还是不太好意思: “又不是小朋友了。" 陈泽野不让她插手,往她嘴里多塞了块虾肉,又把嘴角沾着的油渍擦掉: “怎么不是?”“在我这儿你就是小朋友。” 那盘虾祁安只吃了一少半,陈泽野摘了手套,又把她面前摆着的那盘蔬菜端走。"这个太辣了。"他说, "还是少吃点,怕你胃会不舒服。" 祁安乖乖哦了声。 她饭量一直都不大,已经有点饱了,撑着下巴发了会儿呆。 蒲兴又开了两罐啤酒,递给陈泽野一罐,祁安余光看过去,他那边零散放着好几个空罐。唇往内抿,她轻轻扯了下他衣角,凑过去在他耳边说: “你也少喝一点吧。” "嗯?”陈泽野动作一顿,勾唇扯出一个笑, “要管我啊。""不是。"祁安摇摇头,说出来的话很认真: "喝多酒不好。" 她目光就那么放在他身上,琥珀色瞳孔在暖光灯下更加清灵,肤色也白,刚刚喝过饮料,嫣红的唇上带着点滴水色。 让人不自觉想起春天的樱桃。 陈泽野的眸色一点点加深,想要亲她的冲动雨后春笋般疯涨,从里往外的燥热难耐。手臂青筋浮突,喉结滚了下,半晌他才开口: "没说不让你管。"易拉罐被推到一旁:“听安安的,不喝了。” 话音落,他拿起手边的桃汁,笑得有点坏: "那就喝这个吧。"过了足足五秒祁安才反应过来,他刚刚拿的那个是她的杯子。 不止这些。他唇瓣贴上去的地方好像也能和她之前的印记对上。 这算不算…. 耳根唰一下红了起来,祁安不敢再想下去了,晃晃脸把那些不该有的想法丢掉。 可喉咙干得要命,心脏像是要从喉咙口蹦出来一样,脊椎骨都跟着变麻,明明很宽敞的空间,可怎么坐都觉得不对劲。 br />连嘉嘉都发现了她的异常,咬着竹签问: “安安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祁安磕磕巴巴啊了下。 嘉嘉伸手指了指: "你脸好红,耳朵也是。""是不是包厢里面的空调开太高了啊?" 祁安赶快给自己找台阶下: "是、是吧……" “我也觉得。”嘉嘉没发现什么异常,拿起旁边的菜单扇了几下,不太满意地嘟囔着,"热得我妆都要花了。" 陈泽野还是没忍住,闷声笑了出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贴得很近,胸腔起伏震动格外明显。 他手指贴上她脸颊,挑眉语调拉长: "热?" 祁安鼓腮看着他,赌气丢下四个字:"你故意的。" 陈泽野装不明白: “我故意干什么了?” 祁安不说话了,皱眉表情有点恼陈泽野笑意更重,手指勾上她的,一点一点十指相扣,力度越来越紧。 掌心很快就烘出些许潮意。 他叫她的名字: "安安?"见人还是不理睬自己,陈泽野另一只手捏上她下巴,强迫人转过来与自己目光相对。 "这就生气了吗?" "安安。"他又叫了一次,声音更哑了,像是被红热的烟烧过,眼眸里的情绪翻涌着压不住。 "怎么办。" 他像是在询问,但更像在自言自语。 指腹若有若无蹭在她唇角,粗粝感磨得人难受。 "以后我可能比这更过分。" 第48章 手相 唇角那一小块被他蹭得发红,酥麻顺着脊背骨节一点点蔓延开。呼吸停滞几秒,祁安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下人是真恼了,像炸毛的猫,祁安一把拍掉他的手,起身到另一旁去找嘉嘉。嘉嘉最近不知道怎么迷上了给别人看手相,拉着祁安非要给她算一卦。 "右手给我。" 祁安乖乖伸出手。 指尖在她掌心轻轻划动,痒得让人想逃,嘉嘉盯着研究了好半天,眉头忽然一皱。祁安心也莫名跟着揪了下: "怎么了吗?" 嘉嘉把头凑得更近,语气似乎有点苦恼:“安安。”“你这爱情线——” "好像有点坎坷啊。" "啊?" 祁安很明显地怔了下,她不太懂也不太信这个,但听见那两个比较敏感的字,还是下意识问:“怎么坎坷了?" "就是…" 话刚说到一半,对面突然飞过来一道冷飕飕的目光。 嘉嘉抬起头,发现陈泽野正盯着她看,狭长眼尾收拢,唇角绷成一条直线,脸色阴沉压抑得厉害,手里捏着一罐未开的啤酒。 然后啪一下,拉环被他干脆利落地掰断。 于是后半句话硬生生被她咽了下去,嘉嘉提起唇角挤出笑: "没什么没什么,是我看错了。""一点都不坎坷。" 嘉嘉拍拍她的脸:"特别顺利,能和初恋白头到老那种。" "嘉嘉你瞎说什么。" 祁安觉得她就是在逗自己,亏得她刚才还真信了。 蒲兴在旁边跟着找补,掌心往嘉嘉面前一摊:"来,给我也看看。" 嘉嘉刚和他闹过小别扭,现在不怎么想理人,敷衍地扫了下,冷哼一声很随意: “生命线太短。" “死得早。” 蒲兴: "……" 后来话题不知怎么就扯到了竞寒上面。陈泽野出去接了个电话,蒲兴凑过来问祁安: “学霸,你们准 备什么时候出发啊?” 祁安抿了口果汁: "后天。" 蒲兴读的书少,对那些乱七八糟竞赛了解得更少:“我听说要是得了奖,高考的时候还能降 分。" "这是真的吗?" 祁安点点头。 "说真的,看见野哥现在这样,我挺为他开心的。" 蒲兴喝了七八罐,醉起来话也跟着变多,没遮拦什么都说: “还记得三年前那会儿吧,野哥刚刚到黎北,整个人身上的戾气特别重。" “那几年镇上特别乱,混混比现在多好几倍,都是些不学无术的,见他是外面来的就各种找茬,但还不到半年,那帮人就全被他打服了。" “我记得第一次见他就是撞见他和别人打架,当时给我吓了一大跳,因为他打起架来真的太凶,几乎是不要命的那种打法,脸上手上到处都是血。" "当时我有点看不下去,过去问他要不要去医院,结果他臭着张脸,看都没看我一眼,转身就走了。" 蒲兴捏着易拉罐又喝了一口: “后来他到网吧的次数多了,我们才熟悉一点,可我总觉得他和我们这群人是不一样的。" 想了半天他也没找到什么合适的形容词:"大概是不应该这么堕落吧。" “再后来啊。”蒲兴笑了下, "学霸你到了黎北,他才终于有了点人样。" "追野哥的人其实一直都不少,但他从来没和谁搞过暖昧。”蒲兴还在继续, “你是唯一能让他这么上心的。" 祁安静静地听他讲着这些,下唇咬得泛白,手指死死掐在掌心里。"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来黎北吗?" "不知道。"蒲兴摇头, "他从来都没和我们提起过家里面的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 城 "甚至连他之前是哪里的人我们都不清楚。" 正说到这儿,陈泽野推门从外面回来。他身上带着风雪寒气,眉头皱起,声音也跟着低了两个度: "你 过来干什么。" "不干什么不干什么。"蒲兴连忙退到一边,自觉和祁安保持距离: “祝你们俩竞赛顺利。” 吃完饭后嘉嘉和蒲兴吵着说要去唱K,陈泽野没带祁安过去跟他们闹。 外面气温低的有点吓人,天上丝丝缕缕又飘起了小雪,怕祁安折腾感冒,他在街边拦了辆出租车。 司机贴心帮他们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玻璃窗上起了厚厚一层白雾,雪花凌乱黏在上头,街景夜色都变得模糊。 手被很紧地攥着,掌心湿热加重,祁安偏头去看身旁的人。 他阖眼半仰着头靠在座椅上,下颌折角与脖颈连出凌厉弧度,长睫在眼下拓出一层很淡的阴影,看起来很倦很颓。 祁安主动往他身边靠了靠,手背在他额头上贴了下,温度有点低。 这人冬天总是不喜欢穿棉服,就那么一件薄薄的冲锋外套,根本抵抗不了北方的深冬。她声音里多了几分关切: "不舒服吗?" "没有啊。" 陈泽野睁开眼,指腹在她手背上凑了凑,眸光里多了几分温柔: "今晚有没有吃饱?" 祁安满脑子都是蒲兴和自己说的话,虽然只有寥寥几句,但还是觉得很难过。她手攥得更紧了点,人也凑得更近,视线从下巴移到鼻梁最后看上他的眼: “陈泽野。” "这几年在黎北,你过得好吗?" 陈泽野愣了下,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慢慢又反应过来什么。"蒲兴和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就是忽然觉得。"祁安扯了扯他衣角, "你一个人在黎北应该没那么开心。" "别瞎想。”陈泽野手臂绕过她肩膀,把人用力按进自己怀里,“我过得一直都很好。" "哪像你啊。" 他勾唇在她鼻尖上刮了刮: "你才是真的照顾不好自己。" 祁安不服气: “我没有。” 她脸贴在他胸口的布料上,能清晰听见他的心跳,闷 了好久又仰起头,眼睛亮晶晶的。"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 陈泽野敛眸:"嗯?" “因为你现在身边有我呀。”说这话的时候祁安心跳的有点快,睫毛也抖,但她还是弯起眼朝他笑着,唇边两个梨涡浅浅。 "以后我们一起好好往前走。"陈泽野忍不住把她抱得更紧了点,额前柔软的发丝蹭在他下巴上,目光越来越沉。 他头一次觉得情绪这样不受控制,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迟钝地半个字都讲不出来。很久很久,喉结滚了下,他偏头轻轻在她额头上烙下一个吻,小心翼翼像是印章,字音溢出: "好。" 出发那天是周三,江驰逸一大清早从临舟过来给他们当司机。陈泽野在后排攥着祁安的手,她昨晚收拾东西熬得有些晚,现在看起来不是很精神。 "要不要睡一会儿?" 祁安摇摇头固执地说自己不困,可没过多久就打起瞌睡,脑袋摇摇晃晃地靠上陈泽野肩膀。 这个姿势明显不舒服,陈泽野动作很轻地让人躺到自己腿上,又找出毛毯替她小心盖好。散下来的碎发被他别到耳后,又在她脸颊上贴了下,光线把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勾勒得足够清晰,小姑娘睡觉的时候又真是乖又安静,陈泽野垂眸看了很久,心都不自觉跟着变软。 老徐提前给他们发了冬令营的作息安排,他拿出手机慢慢翻看着。 郊区那个房子离附中距离有些远,路上来回折腾起来麻烦,他们最后还是决定在主办方提供的宿舍住。 这种集训其实挺无聊的,都是些理论培训课,陈泽野向来不怎么感兴趣,没看几眼就关了。目光又重新放回祁安身上。 寒假期间路上堵得格外厉害,江驰逸从后视镜刚好看见这一幕,忍不住揶揄起来:“你至于么。" 陈泽野懒得抬头看他: “别酸。” 江驰逸疑惑:"我酸什么?""酸我有女朋友。" 江驰逸觉得这人简直是没救了,摇头骂了句有毛病。 “安静点。”陈泽野掌心虚虚扣在祁安耳朵上,看他的表情不耐烦, "别把人给我吵醒了。&# 34;江驰逸: "……" 还剩半个多小时的时候,祁安迷迷糊糊睁开眼。正午的阳光难免刺眼,她皱起眉头不太适应,陈泽野立马用掌心帮她挡住。 缓了片刻,她抬手主动握住他的手,刚睡醒的时候人黏声音更黏,像是融化一半的。"我们要到了吗?" “快了。”陈泽野在她脸上捏了捏, ”再睡会儿?" "不睡了。" 祁安被他扶着坐起来,后知后觉意识到刚刚自己一直睡在他腿上。 “你怎么都不叫我啊。”她揉揉眼睛, "不难受么?""有什么好难受的。" 衣服下摆在睡觉时弄得有点皱,祁安正低头整理,车子刚好颠了下,她没防备地借着惯性往后倒。 多亏陈泽野眼疾手快拉住她手臂,否则后脑勺一定会和车窗来一次亲密接触。 "吓到没?" 陈泽野把人圈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她后背,又嫌弃地看了眼前面的人。"你这驾照不会是买的吧。""技术怎么这么差。" 江驰逸: ".… 到了临舟市中心,江驰逸还有其他事要忙,陈泽野决定先带着祁安去吃午饭。附近几家中学拖到今天才放寒假,商场里的餐厅生意都是爆满。 两个人在日料店门口的长椅上等待叫号,陈泽野想起来楼下有家店的白桃奶茶口碑很好,起身要去给她买。 “乖乖在这等我。” 陈泽野在她头发上胡乱揉了几下: "无聊就给我发消息,不许乱走。""也别被坏人拐跑了。" 祁安嗯嗯嗯地点头:"知道啦。" 可陈泽野还是放心不下,又拜托旁边的前台女生帮忙。 “麻烦你能帮忙看一下我女朋友么?就右手边那个穿着米色棉服的女生。”他像是带着小朋友出门的家长: "注意下别让她被坏人拐跑了。" 前台小姐姐看了看祁安,又看了看陈泽野,强忍着笑意回答: "好的。""谢谢。&# 34; 祁安脸和耳朵都红了一片,一个劲儿拽陈泽野衣服,声音细细小小: "你瞎说什么啊。" “祁安小朋友。”陈泽野按上她肩膀, "请在这里坐好。"祁安是真不好意思了,伸手推他: "坐好了坐好了。""你快去呀。" 陈泽野离开还不到半分钟,刚才受他所托那个前台女生拿了个小玩具给祁安送过来,说是今日进店的小朋友都会收到这份礼物。 祁安有点哭笑不得,还是礼貌说了句谢谢。 手机上的消息也没停,陈泽野每隔半分钟就要弹一张照片过来,和她汇报自己的排队进程。 【Abyss:大概还有五分钟。】 【Abyss:女朋友你有没有想我。】 祁安觉得这人谈起恋爱有时候也挺幼稚的,嘴角不受控制弯起,敲了个想字过去。可好心情就在下一秒戛然而止。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钱舒荣。自从她搬到黎北之后,母女两人没再见过面,仅有的几次通话也都是在争吵。 女人穿着一身价格不菲的短裙套装,耳尖坠着两颗珍珠,长卷发披散及腰,这些年她保养得很好,岁月没留下什么痕迹,根本不像是四十多岁的人。 她左手挽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看不清模样但气质矜贵,钱舒荣贴他贴得很紧,脸上的笑极其谄媚。 祁安猛然想起来那次邻居们说的,她最近攀上一个有权势的男人。看来都是真的。 思绪还没收回来,钱舒荣扭过头,母女两人的视线就这么撞在一起。 她脸上明显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又被掩饰,装作没有看见她一般继续和男人陪笑,高跟鞋与地面撞出的哒哒声逐渐减弱,两人的身影也消失不见。 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画上句号,没想到手机会弹出一通语音电话。钱舒荣打来的。 祁安盯着来电显示看了几秒,深吸一口气还是接通了。 对面的声音是意料之外的暴躁。 "祁安你回临舟干什么?"“我不是说过让你乖乖待在黎北,没事不要回来吗?” "放寒假了不好好写作业,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之前不 是你和我说不喜欢临舟,不喜欢附中吗?" “我不管你想干什么,以后不许再来。” 祁安用力掐了下掌心,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妈妈。"“我确实说过我不喜欢附中,但是你让我回黎北,真的是因为这个吗?” 钱舒荣心虚地噎了下,居然没有反驳什么。 "而且自从我到黎北之后,你从来都没有管过我,甚至没有问一句我过得好不好。" "房子出了差错,你一口咬定是我在骗人,怎么都不肯相信我,可你知不知道,只差一点我就要睡大街了。" 她的话很平静,眼眶却酸得厉害: "你不管不顾断掉我的生活费,我也只能出去兼职想办法。" "从小到大你好像根本就没有把我当女儿看,对路边流浪小猫的关心都比我多,所以现在……""你凭什么又来管我啊?" 她低头看着脚下的理石地砖,眼泪乱七八糟地砸在上面,小时候她不明白为什么妈妈总是那么冷淡,所以尽量让自己很乖,以为这样就能换来母爱。 可渐渐她发现自己想错了。 石头是捂不热的。 眼底涩得要命,呼吸一寸寸加重,她声音小了下去:“爸爸和弟弟都不在了,你现在有了新的归宿,过得应该挺好的,我也不想再听你的话了。" 手指不受控制地颤,她在对面发作之前挂断电话。祁安以为这么多年自己早就习惯她这样,没想到还是很没出息的掉眼泪。 "安安?" 熟悉的声线出现在头顶,祁安连忙抬手胡乱擦掉眼泪,可下巴猝不及防被抬起,发红的眼角没法替她撒谎。 “我就离开这么一会儿。” 温热的指腹贴上,陈泽野半弯着腰把最后一点泪痕擦干,语气不是责备而是心疼:“怎么就又哭了。" 祁安挣扎着还在嘴硬: "没.…"“睫毛掉眼睛里面了,磨得不太舒服。” 陈泽野拧着眉,笑得很无奈: "真把你男朋友当傻子了啊。" />祁安鼻音更重: "没有。" "来吧。" 陈泽野抬起手直接把人抱进怀里,掌心揉在她头上: "不管是什么委屈。" "都先让男朋友抱抱。" 第49章 止痛 祁安被陈泽野很用力地抱在怀里,鼻腔渐渐被他身上那股雪松般的冷冽气息填满,发紧的呼吸慢慢松懈下来。 商场里面空调温度开得不低,发丝被薄汗浸透,湿哒哒黏在脖颈上,陈泽野帮她一点点拨开,方便凉风能透进来。 掌心贴上后颈那块软肉,潮意滋生,他安抚似的捏了捏,语气哄着叫她安安又叫她女朋友。 "先不哭了好不好?" 祁安小小地嗯着回应,可喉咙里的呜咽还在,她不开心陈泽野只会成千上百倍的难受,心脏好疼,像是被无形的手反复揉捏,牵连着浑身上下每一寸神经都剜心般地难受。 "怪我,都是我不好。" 沙哑的声线里多了几分不太明显的哽,陈泽野拍着她的背安慰: “记着了,以后在外面不能留安安一个人。" "半分钟也不行,我得时时刻刻守在你身边给你撑腰。" 他两只手都移到她腰上,搂着让人和自己贴得更紧,洒在颈侧的呼吸好热,情绪也滚烫: “对不起安安。" “我也是第一次谈恋爱,第一次给别人当男朋友。” "肯定会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你不要怪我。" 原本消退的眼泪在听完这句话后再次汹涌起来,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落下,沾湿他的外套又滚落着砸到地面。 祁安揪着他衣角,带着鼻音闷闷不乐: "你干嘛和我道歉啊。" 她不允许他总是这么乱自责: "这又不是你的错。" "怎么不是啊。" 陈泽野把人从桎梏中松开,双手捧起她白净小巧的脸,小姑娘眼睛哭得通红,鼻尖更红,鸦黑睫毛湿漉漉一片。 指尖落在眼睑,他又帮着她擦了擦眼泪:“让我们安安受了这么大委屈,可不就是我这个男朋友不称职吗。" “你要是再这么说。”两道秀气的弯眉皱起,祁安鼓了鼓腮, "我才真的会生气。" “那不说了。”陈泽野蹲下身和她视线平齐,弯唇捏了捏她的脸,"怎么舍得让我宝贝生气啊。" 见她情绪平复下来了,他才继续问: “现在能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吗?” "是谁欺负我们安安了,男朋友帮你去出气。"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祁安手指缠着袖口那一小块布料,声音无端弱了下去, "就是刚刚在这碰见我妈妈了。" 陈泽野嗯了下,脑海中一时闪过无数种不好的可能,呼吸深了深: "然后呢?""她是对你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还是对你动手了?" "她莫名其妙发了一通脾气,又说以后都不允许我再来临舟。" 祁安把头埋得更低:“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关心过我,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让她这么讨厌。" "我就是觉得自己一直在被她抛弃,所以心里有点难受。" 陈泽野抓住她的手,抬起眸目光很专注: “安安。”祁安嗯了下。"还记不记得那天你对我说过的话?" 祁安发懵地眨眨眼: “什么?” 陈泽野帮着她回忆: “你说,我们以后要一起好好往前走。” 祁安点点头,想起来了: “我记得。” "所以啊。”陈泽野慢慢和她讲道理, “现在我们才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不是吗?"“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就不要再去想了,我还陪在你身边啊。” 他揉揉她的脸: "没什么好难过的。"“就算全世界都抛弃你了,但是我不会。” 头颈低下的弧度加大,额头几乎抵在一起,气息纠缠,他看着她一字一句: “陈泽野只会为了你抛弃全世界。” “明白了吗?” 排了许久的餐号终于叫到他们,陈泽野克制地揉揉她眼尾,仿佛要把她最后一点负面情绪也带走。 手掌向下贴上她校服,陈泽野笑了: “是不是饿坏了。”"走吧宝宝,别在这继续饿肚子了。" 祁安被他牵着往里面位置走,穿廊空间狭窄,来往行人混乱,陈泽野箍在她腰侧的手臂收紧,小心翼翼让她不受到半点磕碰伤害。 她侧头看向他的背影 ,脑袋里混混沌沌,心口莫名渗出晦涩。 这几年独自经历了太多糟糕的事,祁安知道自己情绪不够稳定,有时候只是很小一个打击,都会让她莫名脆弱起来。 她像是夹在书本中陈旧的蝴蝶标本,伶仃单薄,满是蒙尘与灰暗,轻轻一碰就会支离破碎。 可陈泽野总能用最温柔最体贴的方式,将她所有的难过收纳包容,然后再悄无声息地化解。他蹲在地上将凌乱的碎片拾起,又不厌其烦地重新拼凑。 祁安想起来很久之前在网上看过的一句话,说好的爱人就像是一味良药。直到今天她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人能够一帆风顺地长大,成长路上难免会遇见各种抽筋剥骨的钝痛。而陈泽野就是她的镇定剂,是她的止痛药。 报道时间在下午两点,陈泽野和祁安去的比较早,学校里面的人还不是很多。从附中转走不过半年的时间,祁安却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变得好陌生。 办完报道手续,接待处老师给他们发了很厚一沓材料,陈泽野把人一直送到宿舍楼下。 "怎么办。" 他缠着她手指不放,垂下头目光很专注:“有点后悔了。” 陆陆续续有学生拖着行李路过,视线或多或少会往他们身上放,祁安面子薄不好意思,伸手没什么力气地推了推他,但却被抱得更紧。 喉咙发干发痒,眼睛眨动的速度加快,祁安小声问他: "后悔什么?" "不应该同意来住宿舍的。" 祁安咬着唇没接话。 陈泽野晃了晃她胳膊,弓身弧度加大,身影完完全全压下来,存在感强到连空气都变得稀薄:"安安,和我出去住好不好?" “可、可是……”祁安不自觉咽了下口水,说出来的话也磕磕巴巴。 “上午刚保证说不能留你一个人待着。”他的话听起来有些挫败, "总不能现在就食言吧。" “而目一— "安安不想和我多待一会吗?" 他的左手不太老实贴在她后颈那里,带着粗粝感的指腹来回蹭着,瞳孔一动不动地盯在她身上,连带着眼尾那颗泪痣都跟着蛊惑起来。 祁安最受不了他这个样子,也没法去撒谎:“想啊。” 她手指去抓他的衣角: “但你不是说郊区那离得远么?” "这有什么难的。" 陈泽野勾唇,把她耳侧散下来的一缕碎发别好,指尖的温度很烫,说出来的话也是。 "去对面开个房不就行了。" 祁安耳根唰一下红了,眼睛微微睁大,琥珀色瞳孔格外无辜: “你能不能别乱用词。” "有么?"陈泽野觉得她这样实在太可爱,指腹动作由蹭变成揉, "害羞了?" 祁安不说话,他语调拖得更长,下颌线收紧,线条利落分明,坏得也更明显:“这不是早晚的事么。" 祁安偏开头不想理他,转移话题: “我现在要上去了。” 唇角弧度压下,陈泽野敛起笑: "不跟我出去了?" 小姑娘清醒过来不肯上钩: "不去。" 陈泽野哪能这么轻易放过她: “刚刚是安安亲口承认说想和我多待一会的。” "是吗?" 祁安抬手在鼻尖上蹭蹭,面不改色地装傻:“那是你听错了。” 她趁机从他怀里逃出来,丢下一句拜拜就跑进了女生宿舍楼。 陈泽野看着她背影,小姑娘脚步轻快,长发被风勾着吹起,干而冷燥的空气里多了股很淡的茉莉花香,勾的人浑身发痒。 他重重磨了下牙根,喉咙无奈溢出几个字。 "小骗子。" 和祁安分到同一宿舍的女生叫明语,她是临舟二中上来的,性格有点自来熟,看见新室友进来,抬起手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黎北?”明语嘴里咬着根棒棒糖,字音含糊, "没听过这个地方诶。"祁安把材料在桌角放好,轻声嗯了下: “一个小镇。” r /> 一直写到十点多她才停笔,见明语还没回来,拿着衣服到浴室里快速洗了个澡。 宿舍里面暖气给得足,脸被热气氤得发红,她擦着头发在书桌前坐下,拿起手机看了眼,居然一条新消息都没有。 唇往内抿了抿,她忍不住点开置顶聊天框: 【你在干嘛呀?】 等了几分钟还不见回复,屏幕一点点暗下去,祁安有些不开心。是去洗澡了吗? 这个解释看起来似乎很合理,祁安放下手机准备再写几道题,屏幕也是在这个时候亮起来的。陈泽野直接弹了条语音电话过来。 宿舍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但祁安还是手忙脚乱地翻找出耳机,确认插好后才接通。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小气了。 不想让其他人听见陈泽野的声音。就连房间里的花花草草都不可以。 祁安试探着叫他的名字: “陈泽野?”很低一声嗯,混着不明显的电流声,然后是寒寒簌簌的脚步声。 安静地等了两秒,祁安又叫了一次: "陈泽野。"他还是嗯。 祁安拧了拧眉,倏地想到什么: “你是不是生气了啊?”"怎么这么爱胡思乱想。"陈泽野低声失笑,语气宠溺又纵容, “我哪敢和你生气。” “那你怎么都不……” 祁安脑袋里乱七八糟的,语言也组织不太清楚,下唇被咬的留下一排齿印,她低头看着衣襟下摆的褶皱,像是委屈地在抱怨: “以前你都会给我发好多消息的。” "原来在计较这个。"呼吸声更重了,一下一下敲在耳膜,像是羽毛不经意扫过。 祁安较起劲: “就是这个。” “那我先认个错。”顿了两秒,他开口:“宝宝,来阳台这边。” 祁安反应了足足五秒,听筒中风声一点点加大,她不可置信地跑到窗边,玻璃窗上渡了很厚一层白雾,她擦起来都有些吃力,终于划出一片清明。 陈泽野就站在楼下的路灯旁,身上是那件熟悉的黑色冲锋衣,肩头和衣襟的布料上都沾着雪粒。昏黄路灯下,少年身影被拉得很长,肩线平直开阔,周围是白茫茫一片,他嘴里咬着根半燃的烟,唇边那点猩红在黑夜里格外耀眼。 陈泽野 在这一刻抬起头,两个人的目光隔着冬日雪幕纠缠在一起。 祁安愣了愣: "你怎么……" “一直没给你发消息是因为。”陈泽野打断她的话,无辜地解释, "知道我们家宝宝好学,今晚肯定要在宿舍里做题,所以没忍心打扰。" "你怎么过来了啊?" 祁安根本顾不上别的,又回到之前的话题,她转身拿起外套就要下楼,可陈泽野却及时制止:“不许下来。” "外面很冷,你会感冒。" "就乖乖待在宿舍里别动。" 祁安眉头皱起: “总不能让你白来一趟呀。” "没白来啊。”陈泽野把烟掐灭,声音还是哑, “我就是想过来看你一眼。"“现在已经看见了。” 祁安觉得他有时候真的是一根筋: "想看的话你打个视频电话不就好了。" 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之间隔了好远一段距离,外头雪又下得这么大,白白出来受冻干嘛呀。笨死了。 楼下的人只是笑,视线中他摇摇头: “这不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了?" "亲眼看见才作数。" "你真是……" 祁安心口又酸又胀,咕哝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了。”陈泽野及时给她顺毛,把那点不满都哄着抚平, “我这就回去了。""别生气。" “那你下次别这样了,冻生病了怎么办啊。” 陈泽野思量了会儿她的话,认真回答: "这个可能有点难。""毕竟我每分每秒都想见你。" “而且——”他话语定了两秒,眼睫抬起又落下, "如果能换安安心疼的话,做什么都值。"祁安真拿他没办法了。 室内外温差似乎真的很大,玻璃窗上的白雾怎么都擦不完。 陈泽野看见她头发湿着,临走前嘱咐: “一定要把头发吹干再睡觉,不然 明天起床头会痛,知道吗?" 她点点头,说知道。 那通电话最后以陈泽野的晚安结尾,挂断不过半分钟,明语开门从外面回来。 “安安。”她把外套脱下来挂在一旁, "你刚刚是在打电话吗?"祁安心思还在那人身上,心不在焉地嗯了下: "和我男朋友。" 明语眼睛瞪得老大,不可思议四个大字写在脸上: “你居然都有男朋友了?” 祁安正在给陈泽野发消息,告诉他回去快洗个热水澡,把身上的寒气祛一祛,指尖动作忽地一顿: "怎么了吗?" “没什么没什么。”明语笑着凑到她旁边, "你别紧张嘛。"“就是看你这么乖,以为你不会谈恋爱呢。” 祁安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颊。 那晚熄灯之后,明语躺在床上和她聊八卦,话题来来回回绕着逃不开: “你男朋友也来参加这次冬令营吗?" "你们俩是同一个学校的吗?""他长得帅不帅啊?" 一连串问题把祁安弄得有点承受不住,她随便挑了一个回答: "帅的。"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生。 “真好啊。”明语自动脑补了无数个片段,想了想又翻身为自己叹口气, "怎么就我遇不到帅哥啊。" 她越想越烦: "到底是谁把我的恋爱谈走了。" 隔天上午是两场摸底考试,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祁安和明语出门的时候,陈泽野已经等在楼下了。 他模样太出众,来来往往的人都在看,明语自然没能逃过。 "我天,安安你快看。""右手边那个男生,好帅啊。""没想到竞赛班也能有这种绝色,这趟来的值。" 祁安下意识往那个方向看去。 头顶乌云恰好散开,暖白色的光钻着缝隙落在他身上,硬朗冷峻的五官更加分明,却又带着几分少年气。 陈泽野正低头看着手机,实际心思并不在上头,祁安身影刚出现,他便抬起眸让视线定过来。 明语上一秒还在激动,下一秒却猛然反应过来什么:“他不会就是你男朋友吧?!” 都不用她亲自回答,陈泽野已经走过来,抬手将她衣领往上拉,亲昵地问: “怎么不穿那件厚外套?" "冷不冷?" 很简单的对话,可明语眼前粉红泡泡都要溢出来了,同时又很有自觉地不做电灯泡。她松开祁安胳膊,把人往陈泽野那个方向推了推,溜得飞快: “安安我还有事,先走啦!”陈泽野把人往怀里揽了揽,挑眉: "这你室友?"祁安啊了下。 "她很怕我?" "………不会吧。" “那怎么跑这么快。” 他们两个不在同一考场,吃过早饭后就要分开。 距离开考还剩三十分钟,祁安抱着辅导书在座位上复习,面前保温杯的盖子没有拧紧,热气飘过在眼下氤氢成水雾。 身后突然有人拍了下她肩膀,祁安回过头,对方露出一个惊讶的笑。 "安安?真的是你啊。""好巧啊,没想到还能在这遇见你。" 女生叫孟玥,是祁安转学前的同班同学。 孟玥看见她显然很激动,抱着书坐在她前面那个位置上,忍不住问: "你现在在哪啊?""开学时老师说你转走了,我当时还不相信,直到后面发现你一直都没来学校。" "那时候我手机卡丢了,电话号全没了,也联系不上你。" 祁安没有透露太多:“转到一个小地方了。” 孟玥能感受到她态度里的疏离,想起什么,情绪忽然淡下来:“安安,之前的事……”"你别怪我啊,我也是没办法,你知道我家里面……" 几句话被她说得吞吞吐吐,她似乎也不太想承认: “我当时真的没有其他选择,而且我没对你做过……" "你听过那个词吗?" 祁安突然打断她的话,抬头和她对峙。孟玥一僵: "什么词。" “助纣为虐。” 孟玥脸色瞬间白了。 “要考试了。”祁安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抗拒,收回目光继续看书, “我不想浪费时间说这些无用的话。" 大抵是良心上过不去,孟玥硬着头皮多问了句: “你现在——”"她们还会去找你麻烦吗?" "我现在过得很好。" 叮铃铃—— 预备铃响了。 孟玥没再说什么,拿着东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可那短短几句话魔咒般缠在耳畔,不好的回忆浮现在眼前,她好像重新回到那个地狱般的怪圈里。 眼前的公式数字变成了鬼画符,祁安闭上眼睛,莫名开始头痛。 嗡一声震动。 放在书桌里的手机亮起来。 她看见陈泽野发过来的消息。 【Abyss:女朋友。】 【Abyss:考试加油啊。】 脑海中紧绷的弦倏一下断掉了。她从噩梦中抽离。 意识渐渐恢复,她告诉自己都过去了。现在她在黎北,有一群很好的朋友。 还有一个很爱她的人。她要往前看,和他一起走康庄大道,不能再把自己困在回忆中。 祁安用力揉了揉脸,让情绪彻底镇静下来。 漫长的120分钟结束。 这次试卷难度很大,教室里七嘴八舌都在讨论最后两道压轴题,祁安做题做得有些头晕,拿着水杯想要出去透个气。 冷水冲走皮肤上的黏腻,水声哗哗,身后的议论也跟着飘进耳朵。 “你们听说了吗?隔壁考场刚才有两个人打起来了。”"啊不是吧,因为什么啊?""不知道,打得特别凶,我这还有她们偷偷录的视频。" "诶右边这个男生我认识诶,是我以前的初中同学,只不过他初三的时候就转走了。"“我想想啊……” “哦我想起来了。”女生音调猝不及防拔高,祁安心莫名跟着一紧。 "他好像是叫……陈泽野? 砰一声。手指没了力气,祁安手里的水杯就这么砸在地上。 第50章 依靠 滚烫的热水透过布料溅在脚踝的皮肤上,短短几秒便泛红发肿,但祁安好像没有知觉一般,半点痛都感受不到。 耳边炸开喻的一声,紧绷的弦断掉,她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回过神,浑身上下发冷发麻,血液都跟着停止流动。 胸口处被压上很大一块石头,起伏变得艰难,她费力呼出一口气,保持着最后一点理智转过身,走到刚刚说话那几个女生身旁。 喉咙无端溢出淡淡腥锈,她尽量让自己语气听起来没那么颤: "能让我看一下那个视频吗?"女生啊了下发现她的存在,目光在她身上快速打量几遍,奇怪了半晌才把视频调出来递到她面前。 祁安接过手机时指尖绷得发紧,牙齿磕在下唇上留下很深一排齿印,教学楼里信号很差,这种突发事件更是让网络爆炸,白色加载框卡顿着怎么也刷新不出来。 额头上很快渗出一层冷汗,发丝黏得胡乱,祁安呼吸又急又重,神经突突跳得很快,秒针划过半圈却比半个世纪还要煎熬。 视频终于开始播放,目光定格在画面上的那一刹那,她双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上。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黑色卫衣。 乱成一团的教室里,少年脸色阴沉,眉峰收拢,眼尾发红,浑身上下的戾气怎么都压不住,额角青筋暴突,线条凌厉似一把锋刃,直直刺进眼底最深处。 他扯着另一个男生的衣领,拳头发狠砸在他太阳穴上,动作快到看不清楚,隐约能分辨出皮肉之间的红。 视频并不长,只有十几秒。可祁安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剖开了她的心脏。 视线逐渐失焦,半明半暗间只剩陈泽野的动作在循环播放。 那个号称是他初中同学的女生和身边人讲起了八卦,声音刻意压低,但还是一字不落地进了祁安耳朵里。 “真没想到还能在这遇见他诶,我以为他这辈子都没脸回临舟了呢。”“不过是他的话就不奇怪了,我们之前不是在同一个班吗,他这人本来就不怎么样。” “别看他长了一副好皮囊,你们都不知道吧,初三的时候他突然转走了,当时大家都在猜原因,后来有小道消息说,是因为他把他妈害死了,他爸也看不上他,所以干脆把人随便扔到一个小地方。" “啧啧,亏得之前还有那么多女生追 他,你们说这种人渣是怎么来参加冬令营的啊,不会是 女生拨弄着自己的发尾,语气里嘲讽毫不掩饰,后半句话还没说完,眼前放大出现的面孔把她吓了一跳。 祁安冷声打断: “说够了吗?” 女生下意识后退半步和她拉开距离,表情很疑惑: "什么?" “我问你说够了没有。” 指尖一点点掐进掌心,祁安咬紧牙根逼着自己冷静。"你刚刚说的那些话都有证据吗?" "如果没有证据的话,请不要随便在这里造谣。" “我怎么就造谣了啊。”女生笑得轻蔑, “我说的就是事实,陈泽野犯的事可不止这一件,当年整个七中都知道。" "不是你到底谁啊。”她开始有些不耐烦, “我说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是没有关系啊。”祁安眼神盯在她身上, “既然这样的话,我是不是也可以说你杀过人啊。” “你——” 女生一时语塞,咕哝着骂了句神经病,拉着几个小姐妹转身走了。 祁安没再浪费时间,下了两层楼去陈泽野的考场,教室里的狼藉已经恢复原样,被撞倒的书桌摆正,看热闹的人回到座位上,唯有最后排的位置空荡荡,根本不见他的人影。 心口像是被灌上了高浓度的柠檬水,酸胀感一点点蔓延渗透。 到底怎么回事啊。明明考试前还在给她发消息呢。 怎么就突然打起来了。最重要的是,他到底有没有受伤啊。 走廊里渐渐安静,下一场考试在三分钟后马上就要开始。祁安掌起外套,准备放弃考试出去找他。 可手机消息来得及时,祁安盯着聊天框跳出的新提醒,情绪像是被堤坝泅困住的洪水,只等决堤那一刹,汹涌奔腾。 眼眶里的酸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就那么砸在屏幕上,晕出一片滚烫。 【Abyss:安安听话,好好在学校考试。】 【Abyss:别担心我,我没事。】 祁安用力吸了吸鼻子,眼泪抹得胡乱,手指颤抖着敲出一条消息: 【那你有没有受伤。】 >那边情况大概真的不太好,好长时间才等到新的回复。他的语气一如既往轻巧,又带着熟捻的散漫: 【怎么可能。】【Abyss:你男朋友是谁啊,怎么可能会受伤。】 【Abyss:所以乖乖去考试吧。】 【Abyss:不许生闷气,更不许偷偷哭鼻子。】 【Abyss:我们考完试后见面。】 上午十点二十分,数学考试正式开始。祁安靠着他那句“考试后见面”,硬是撑过了漫长的一百五十分钟。 收卷铃声响起,考场内外喧嚣层出不停。有人叹气抱怨最后一道导数题,有人遗憾失手写错的求和公式。 前排女声转过身想问问祁安倒数第二道选择的思路是什么,只见她恍若未闻一般,书本都来不及去收拾,拿起外套和手机,脚步匆匆向教室外面跑去。 她一边下楼一边给陈泽野发消息: 【考试结束了。】 【你现在在哪呢?】 然而发出去的消息就像滚石沉入大海,迟迟得不到回应。 祁安心急地拨了电话过去,忙音冗长而冰冷,然而这次她没能等到那声安安,只有标准的机械女声反复提醒她——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 脚步猛然停滞,人潮从教学楼的方向向外涌动,像是漏网的鱼群,拥簇着谱写自由的欢呼。而祁安像是被遗忘的孤岛,在偌大的校园里呆楞了整整半分钟。 她不死心地一遍又一遍拨通电话,得到的却都是相同的结果。 昨夜手机忘记充电,还剩下最后百分之十的电量,她意外接到了江驰逸的电话。“安妹,我现在在附中门口,你出来应该就能看见我了。” 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祁安一刻也不想多等地跑到校外,江驰逸靠在车门旁边,看见她后挥了挥手。 祁安气甚至都没喘匀: “陈泽野呢?”"他和你在一起吗?" 她的反应在意料之中,江驰逸无奈地摇摇头: “他不在。”“安妹你先听我说,陈泽野他真的没什么事,也没有受伤,你不用太担心。” “他现在被送回了陈家,他们家情况比你想象中要复杂,他现在做什么都不方便,但等事情处理 完了,他肯定会第一 时间来联系你的。" “你现在就先跟我去吃个午饭,下午冬令营不是还有安排么。” 祁安本来不肯去的,可最后又被他用陈泽野这个理由说服了。 那段饭祁安吃得心不在焉,筷子基本没动过,她第一次知道食不下咽是什么滋味。 “安妹你多吃点儿啊。” 江驰逸能理解她的心情,尽量调动她的情绪: “要是看见你现在这副样子,陈泽野他肯定又要心疼了。" 祁安完全没听进去他的话,脑子里都是刚刚在学校听见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 江驰逸还在绞尽脑汁寻找话题,突然被她开口打断: “陈泽野他妈妈是已经不在了吗?” "啊?" 这个问题似乎真的很难回答,江驰逸眼眸抬起又压下,想了很久才承认: “是。” 紧接着他意识到什么不对,神经紧张起来: “安妹你是不是听见什么不好的了?”"你别相信学校里面传的那些,陈泽野他……" “我没信。” 薄薄眼皮抬起,琥珀色眼眸干净清澈,澄着笃定,语气更甚:“我永远都不会信。” 整个下午,陈泽野始终处于失联状态。 小礼堂里正在进行一场宣讲,老生常谈的学习方法分享,男老师的语调又拖又慢,没几分钟下面就昏昏欲睡一大片。 明语手肘撑在扶手上打瞌睡,祁安则握着手机,屏幕熄灭又点亮。 她赌气般地给他发消息:【陈泽野你骗人。】【考试后我根本就没看见你。】【我要生气了。】 礼堂里空调温度好高,胸口闷着好难受,没过几秒,她又补上一句:【给你一个哄我的机会,要不要?】 【我替你回答了哦,你要。】 傍晚五点,临舟又开始下雪。 那晚原本定好的生涯规划课因为老师生病被取消,隔壁宿舍的女生过生日,在对面pub定了一个包厢,邀请她和明语一块过去玩。 祁安无力地趴在桌上,脸上僵硬地都挤不出笑: “今天我身体不太舒服。” “你们去吧。” 明语拿着小镜子正在涂唇釉,白天发 生的事她也听到了一点,看祁安郁郁寡欢的模样,她欲言又止几次,还是没忍住说: “安安。” "你还没联系上你男朋友吗?"祁安摇头。 她虽然没谈恋爱,但身边都是十足十的恋爱高手,祁安这种性子乖的最容易被骗,好心提醒了句: “我觉得你还是多提防一点吧。” “那些流言虽然不能信,但总归……” “他不会这样做的。” 祁安干脆闭上眼,表示自己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我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陈泽野他不是这种人。” 明语没再多说什么。 晚上八点,祁安浑浑噩噩地从床上下来。晚饭还没有吃,发的材料也没有看,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心思做,满脑子想的都是陈泽野。 想见他,想拥抱他,哪怕只是听见他的声音也好。 她给江驰逸发消息: 【能告诉我陈泽野家的地址在哪吗?】 江驰逸瞬间明白她的目的,第一反应是劝: 【安妹,你就在学校等他的消息。】【外面在下雪,你别出来乱跑。】 祁安什么都听不进去: 【告诉我吧。】 【你要是不说的话。】【我就去街上一点一点找,总能找到。】 另一头的江驰逸看见这条消息整个人都要炸了,头疼得要命,平时看着挺乖一小姑娘,怎么犯起倔来这么难搞啊。 简直和陈泽野一个样。 最终他还是败下阵来,给祁安发过去一个定位。 那个时间临舟的交通很差劲,拥堵情况严重,几百米的距离走走停停都要磨蹭好几分钟。祁安头侧靠在车窗上,外头街景闪过,手机屏幕被调成长亮,声音放到最大,生怕错过他的消息。 路口处等待红灯,司机师傅无意扫到后视镜,递来一张纸巾,开口带着略微陌生的临舟口音。"小姑娘,怎么还哭了。" “有么?” 祁安抬手摸摸脸,后知后觉发现,脸上挂着两行泪痕。 大概是看她情绪太糟糕,油门一踩到底,四十分钟后他们终于赶到了市郊的别墅区。 付过款后下车,祁安又向前走了一段距离才找到想要的门牌号。 冰冷的 栏杆反着寒光,庭院里寂静一片,草木在霜冻中早已枯萎,无人问津一片颓败,巨大的室息感铺天盖地般袭来。 这就是陈泽野的家吗?她仰头看了好久,眼眶和脖子都有点发酸,莫名替他感到难过。 门口台阶上积了厚厚一层雪,祁安抱着膝盖蹲在门口,数着分秒等待陈泽野的出现。 雪夜晚风刺骨,带着北方特有的那份凛冽。体温感知被带走,可心中的担忧焦躁还在。 晚上十点四十五分。 身上知觉渐渐消散,困意也滋生,祁安睫毛上头发上全都是雪,她用力搓了搓手,两条胳膊交叠抱在胸前,可怜巴巴地往棉服里缩了缩。 额前发丝涌动,她看着没有星星的夜空,自言自语: “陈泽野。”"你今晚还会出现吗?" “我好想你啊。” 又过了半小时。 那扇黑色铁门终于缓缓打开,暖黄色的光线顺着缝隙泄出来,雪花在丁达尔效应中飞舞,让她挂念了整整一天的人终于出现。 他好像更憔悴了一点,眉头不知怎么紧锁着,肤色苍白的有点过分,几乎要和萧瑟的雪幕融在一起。 陈泽野看见祁安出现在这里也很意外,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神情怔愣得非常明显。 祁安抢先一步站起来,顾不上发麻的双腿,她快步跑到他面前,仰起头朝他敞开双臂。“陈泽野。” 在外面吹了整整一晚上寒风,她的声线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发颤,被打湿的发丝胡乱贴在额头上。 可女孩的眼眸依旧亮晶晶的,让人怀疑是藏匿了银河里的整个星空,梨涡浮现着嘴角上翘,像是被重新注入生命力的茉莉花。 “虽然我个子比你矮好多,看起来也瘦瘦小小的。”“但是我的怀抱,也是可以让你依靠的呀。” "所以,你要来让我抱抱吗?" 第51章 死讯 那一刹的时间仿佛被定格住。陈泽野不容拒绝地直接弯腰把她抱住。 他的呼吸很急,喘息声更重,力气凶到仿佛要把眼前人摁进自己的骨骼中。情绪浓烈且汹涌,他下巴压在她颈窝上,声线哑到难捱,一字一句似不确定般地反复叫她名字。 “安安。” "嗯。" “安安。” 祁安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撕扯一般的疼痛,环在他腰侧的手臂更加用力,脆弱易折的腕骨突出: “陈泽野。” “我在呢。” 漫天飞舞的雪花融化落进脖颈,浸透寒气的湿意蔓延,但很快又被紧密相贴的皮肤温度氤氢掉。 "安安对不起。" 陈泽野掌心覆上她的后脑勺,指节穿入长发,漆黑的眼眸掀起波澜: "又让你担心我了。"“是我不好,想让我怎么哄你都行。” “我保证不会有下次。” 几句话杀伤力好大,眼眶倏的红了,祁安也开始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伴着雪花一颗一颗埋进他衣领里: “你也知道我会担心啊。” “说好考完试就见面的。”她声音带着哽咽地委屈起来,挣开桎梏,手握成拳胡乱敲在他肩膀上, "你骗人。" 陈泽野一声不吭地由着她捶打,等到她发泄够了,才用掌心抱住她的拳头,指腹小心翼翼地摩在她手背上: “疼吗?” 祁安摇了摇头,鼻音好重: “没有。” 陈泽野捧起她的脸,指腹在她眼下轻轻蹭了蹭: “可我会心疼。”"别打了宝宝。" 唇往内抿了下,祁安抬起眼才发现他的眼眶同样泛红,压低的眼睫湿漉。是融化的雪,还是说他也哭了。 心口再次被酸涩噎住,她猛然想起来之前在网吧,陈泽野身上被打出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伤痕。 祁安连忙握住他手腕想要检查,语气都跟着焦急起来: “他是不是又打你了?”"你哪里受伤了?" 陈泽野摇摇头,把人揽进自己怀里,抱得比之前都紧,下巴贴在她脖颈处的脉搏,声音又哑又低: “还要关心我吗?” "让我 们安安难受了这么久,就算是受点惩罚也是应该的。" “什么啊。”祁安趴在他肩头上,眼泪掉得更凶,手指攥着他衣角,关节指尖都有点泛白, “陈泽野你瞎说什么啊。" “笨死了。” "不关心你的话我就不来找你了。" 陈泽野低低笑了声,他们距离贴得太紧,胸前的细微震动都隔着衣服布料传递。指腹克制在她颈后最敏感的地方蹭了蹭,喉结缓缓滚动: "原谅我了吗?" 祁安睫毛不经意颤了下,声线也抖: "你说呢。"她仰起脸,鼻尖被风吹得发红,后腰被他掌心牢牢桎梏着,有几缕不听话的头发黏在耳侧。 "你找过我一次,我也找你一次。"“现在我们扯平了。” 那阵风真的太大,气温也低,吸进肺里的空气干燥冷冽。陈泽野牵着祁安去了附近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渡满雾气的玻璃门被推开,收银台里的女生正昏昏欲睡着,门口响起那句“欢迎光临”把她从睡梦中敲醒。 陈泽野拿了条干净的毛巾,又到旁边饮品货架上挑了啤酒和白桃味牛奶。付过款后,他把牛奶递给收银员: "麻烦加下热。" 等待的时间里,他手指不自觉去摸口袋里的烟盒,余光扫到一旁的祁安,又不动声色地放了回去。 叮—— 一分钟很快到了。 陈泽野道了声谢接过,身影覆盖着压下,祁安头发被雪浸湿了大半,他拿起毛巾先帮她擦干。怕会弄疼她,所以动作放得很轻很慢。 "今晚在外面等了多久?"祁安动作忽地一顿,眼神和声音都不太自然: “没多久。” 陈泽野皱眉: "撒谎。" "地址是江驰逸告诉你的?" "不是。”小姑娘为人足够仗义,绝不出卖队友,但情急之下口不择言,找的借口一团糟, “我自己猜出来的。" 陈泽野气笑了,舌尖在侧腮上抵了圈: “又拿我当傻子糊弄呢?”祁安低下头说不出来话。 “你真是。”最后那下他不怎么 温柔,隔着毛巾在她头上胡乱揉了通, "回去监督你吃药。""不吃满一周不许停。" 祁安明晃晃愣了下,一双杏眼眨啊眨,讨厌的苦涩仿佛已经从舌尖开始蔓延,她五官没由得发皱。 陈泽野到底是心软,在她脸上捏了捏: "吃完药再奖励颗糖,不让你吃苦。"塑料包装被撕开,吸管插好,陈泽野把牛奶塞到她手中。 修长分明的指节勾上拉环,轻松向后一扯,冷白皮肤上的青筋微突, “呲”的一下,气泡从罐口溅出。 陈泽野仰头灌了口酒,凉意顺着喉咙向下,喉结跟随吞咽动作滚动,侧过头发现祁安正盯着自己看。 唇角向上挑起弧度,他带着笑打趣: "我就这么好看啊?" 手里的纸盒被捏得有点变形,祁安咬了下嘴唇: “我也想喝。” “这个?”陈泽野晃了晃手里的易拉罐。祁安点头。 “不行。”陈泽野不给她, "你不能喝。"两腮鼓起,祁安不解: "为什么啊?" 陈泽野人真教育她: “未成年不许喝酒。” 祁安不服气: “你不也是……” 陈泽野向后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歪头看着她笑: "我和你不一样。" 祁安赌气般喝了一大口牛奶,皱眉咕哝: “歪理。” 陈泽野指腹蹭了蹭她脸颊,语气哄着: “没什么好喝的。” 祁安看着他: “那你还喝。” “没听过那句话么?”祁安这副模样太可爱,陈泽野没忍住揉了下她眼尾,懒懒散散地说, “借酒消愁。" 气氛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对过酒吧门口的音乐声停了,只有风呼啸刮过的寇簌。 陈泽野看了祁安好半天,开口的声音很轻: “不怕么?”祁安反应会儿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摇摇头又点点头。 陈泽野被逗笑: “宝宝你要不要这么可爱啊。” 祁安自顾自地回答: “我怕你受伤。” 眸色忽然暗下来,他问: “就只是这个?” 吸管被咬得很扁,祁安主动抓住他 的手,撬开指缝和他十指相扣,掌心纹路紧贴,她呼吸深了点: “只是这个。” “你啊。”陈泽野叹了口气,不知道是无奈还是什么, "就不问问我其他的吗?"祁安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弯唇朝他笑了下: “你没事就好。” “安安。” 默了很久陈泽野才继续: “我对你没什么不能说的。” 捏着纸盒的手紧了下,祁安试探着问:“视频里的另一个人——” “是我爸爸新娶那个女人带过来的儿子。”他笑得有些讽刺: “算是他继子。” “因为他说了些关于我妈不好的话,我一时没忍住,就出手教训了他一顿。”祁安呼吸颤了颤: “你妈妈她——” “六年前去世了。”陈泽野对上她眼睛,后三个字音咬得很轻, "因为我。" 从陈泽野有记忆开始,他的家庭氛围就非常奇怪。父亲总是阴晴不定,常常上一秒还在笑着和你说话,下一秒却开始暴躁地摔东西。 而温柔又漂亮的母亲,却总是躲在房间里偷偷掉眼泪。 那个时候他年岁不大,没现在这么冷漠疏淡,贪玩的天性还在,很多事也都看不透彻。他懵懵懂懂以为是自己不够听话才惹得父母冷战吵架,所以懂事地敛去顽皮,拼了命地向上努力。 他的天资很高,稍加努力就能站在峰顶,身边人开始对他寄予厚望,其他家长也用他当作榜样。 可渐渐他却发现自己想错了。他再怎么样都不能换来家庭和睦。 原来陈绍商根本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温润有礼,他的占有欲很强,甚至到了极端的地步,还有严重的家暴倾向。 沈初宜也是在和他结婚后才发现他的真实面孔,他控制她的一切,不让她外出工作也不让她与其他人接触。 他以爱为名为她打造一座牢笼,用最残暴的手段将她困顿其中。 沈初宜不是没想过挣脱,她下定决心提出离婚,可偏偏就在那个时候,她发现自己怀孕了。陈绍商知道这个消息后非常高兴,开始为之前自己所做的错事悔过,他信誓旦旦地承诺说自己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会对她和孩子好。 沈初宜就这么心软了。 但承诺就像是幻影般一戳就破,孕期她过得并 不平静,那一年是陈绍商事业最低谷的时期,公司接连遭受危机,有时他在外面应酬不顺,回到家便会朝着沈初宜发脾气。 陈泽野也是在意外中早产,醉酒后的一次争吵,陈绍商不耐烦推了沈初宜一把,她重重跌坐在地上。 雷电交加,那夜临舟暴雨滂沱,全市交通陷入瘫痪。 救护车的警笛声撕开黑夜,沈初宜被推进手术室,可生产过程异常艰难,大出血加上多种并发症,她在手术台上多次休克,差点丢掉半条命。 也是因为这次生产,加上孕期长时间郁郁寡欢,沈初宜的身体变得非常虚弱,再也无法像从前那般鲜活。 她如了陈绍商的愿,成为没有自我的笼中雀。 陈泽野的到来算是她绝境中的唯一希望,但也像是她为自己打造的一把枷锁,将她彻底困在陈家这座牢笼里面,从前的挣扎与反抗都成了泡沫。 但她还是把自己所有的爱都给了陈泽野,她是一个温柔的母亲,就连被陈绍商暴力殴打的时候,也不忘把陈泽野紧紧护在怀里。 手中的纸盒被捏得不成形,更像是捏在心脏上,祁安听得心底发涩,突然明白过来之前在警局那次,为什么陈泽野在听到沈静长时间遭受家暴却不反抗后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他是想到自己的妈妈了吧。 攥着他的手紧了紧: “陈泽野。”"不想说你可以不说的。" “真没什么。”陈泽野捏了捏她手指, "只一点。""听完了你不许哭。" 在他十一岁那年,沈初宜和陈绍商的关系已经变得很差,身体也每况愈下,她对陈泽野的照顾越来越力不从心,大部分都在卧室里掉眼泪。 转折发生在一个周末,陈绍商到外地出差,负责照看的阿姨也请假回了老家,家里面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 那时候陈泽野已经很久都没见过妈妈笑了,他想让她开心一点,便问她想不想去游乐场玩。沈初宜答应下来了。 那天临舟的天气其实很糟糕,路边梧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乌云重叠遮掩,像是散不尽的浓墨。 但他们还是玩了很长时间,几乎把里面所有项目都尝试了一遍,看见沈初宜终于不哭了,陈泽野也暗戳戳的高兴。 晚上夜 幕降临之后,沈初宜的体力有些跟不上,陈泽野让她在长椅上好好休息,又自告奋勇去给她排队买。 然而刚走出没几步,沈初宜却突然叫他的名字。她问: “阿野,今天你玩得开心吗?” 陈泽野没急着回答,把问题回抛给她: “妈妈,你今天过得开心吗?” 沈初宜朝他露出一个柔和的笑: “和阿野在一起我当然开心啊。” “我也很开心。”陈泽野答得很认真, "妈妈,下周我们还出来玩吧。"沈初宜想了会儿,说好。 但两秒后她又补了句,只不过声音太低,陈泽野没能听到。她说: “希望我们阿野以后每天都能这样开心。” 那天卖的小摊生意莫名火爆,队伍好长一趟,陈泽野等了三十分钟才等到。 风刮得更肆虐了,他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T恤,但还是用最快的速度朝着沈初宜所在那个长椅的方向跑。 可椅子上空荡荡,早没了人影。 晚上八点,酝酿了整天的暴雨兜头而下。 游乐场里秩序很乱,没带伞的游客四处跑动躲雨,青灰色的石板路上,灰白的雨幕中,立着一道瘦弱挺拔的身影。 被雨水冲刷早已融化,黏腻的糖浆沾满手掌,可陈泽野还是紧攥着没放,浑身上下浸透水意,他在雨中走遍游乐场的每一个角落,就是没能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陈泽野的语调平静,仿佛只是在讲述其他人的故事,但嗓音很哑: “后来我向工作人员求助,可偏偏那晚的监控出了问题,什么画面都没拍到。" “最后他们帮我报了警,做完笔录后警察让我回家等消息。” “那段时间我不敢睡觉,学校那边请了长假,大部分时间都攥着手机等电话。” "但是第二天她没有出现,第三天同样也没有,第四天……" “直到半个月后,我等来了她的死讯。” 第52章 底气 祁安已经很努力在克制了,可眼泪还是不听话地往下掉。陈泽野指腹轻轻蹭在她眼下,半开玩笑般哄着逗她: “怎么听个故事也能哭成这样。” “哦。”他又亲昵地刮了刮她鼻尖, "原来我家女朋友是个爱哭鬼啊。" 祁安抿紧唇角,鼻音很重地不承认: “才不是。”“好好好。”陈泽野低声轻笑, "安安不是。" 他干脆把人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就像对待小孩子那样,很有耐心地将她额前的碎发捋到一旁,又在她眼尾揉了下。 "还要继续往下听吗?" 骤然缩短的距离将暖昧放大,便利店里的空调温度本身就高,祁安脑袋靠在他肩膀上,腰也被他很重地扶着,额角似乎能感受到颈下脉搏的跳动。 玻璃窗上的雾气更重,影影绰绰只能看见他们俩紧密相贴的轮廓。祁安手指紧攥着他衣摆,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后来你为什么又到黎北了?" 陈泽野想了下,回答得很随意: “因为被抛弃了啊。” 沈初宜的尸体最后是被从河里打捞出来的。 当时她的死因并未调查清楚,有人说她是长时间抑郁最后跳河自杀,也有人说她是出意外被车撞了下去。 狭小冰冷的停尸房里,陈泽野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曾经那样漂亮温柔的母亲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她的皮肤被泡得浮肿灰白,就好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他想要过去握住她的手,然而只碰到了腐败的皮肉和坚硬的指骨。 那段时间他过得浑浑噩噩,直至葬礼结束,陈泽野还处于恍惚之中,甚至无法相信沈初宜真的已经不在了。 然而那也是他真正坠入深渊的开始。 陈绍商把沈初宜的死全都归因在陈泽野身上,责备与谩骂如洪水般铺天盖地朝他涌来。 可这样似乎还是不能解气,隔天初二八班的数学课堂上,他不管不顾闯进教室把还在上课的陈泽野带走,然后扔到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关了整整一周的禁闭。 他不允许陈泽野吃饭,也不允许他随意走动,每晚都会喝得烂醉然后打他出气。陈泽野的头被用力磕到墙上,黏腻温热的血染红墙皮,摔碎的酒瓶和断裂的皮带都是利 器。 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老子怎么会有你这种白眼狼儿子。” 脑袋昏沉,浑身上下布满血痕,陈泽野抱着膝盖奄奄一息地背靠墙壁,但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掉过一滴眼泪,更不肯低头服软。 因为陈绍商这种人不配。 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字音从齿缝中逼出,陈泽野虚弱地说: “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如果不是家中阿姨实在看不下去,偷偷找了江家的人来帮忙,他一定会死在那片黑暗里。 被救出来后,陈泽野生了场很严重的病,躺在床上昏迷了三天才醒,他像是濒临死亡的溺水者,在深海中不断下坠,浑身一片冰冷。 无尽噩梦中反复出现沈初宜的身影。 高烧终会退去,可少年身上的最后一点天真也就此被摧毁。 从那以后陈泽野变得叛逆桀骜,天之骄子就此跌入谷底,他不再逆来顺受,学会了以暴制暴,他将万劫不复纹在腕骨也刻进血肉。 父子俩之间开始频繁爆发冲突,他们像两只猛兽,相互撕咬最后又两败俱伤。 又过了没几年,陈绍商的公司正面临一次很重要的商业合作,陈泽野却因为参与一起打架斗殴事件被公开通报。 两件事莫名其妙被联系到一起,合作没能谈成,陈绍商损失了很大一笔。 他终于对这个不争气的累赘厌烦了,索性把人送走,由着他放任堕落,等待他自生自灭的那天。 “其实有时候我觉得他说的没什么错。”陈泽野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笑,语气顿了顿, "确实……是我把我妈害死的。" “我经常在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带着她出去,是不是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可惜说什么都没用了。”他叹了口气, “是我没能保护好她。” 陈泽野把自己所有的不堪与破碎展露在她面前,最后还是隐瞒了两点。 离开临舟那天他发过誓,说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但后来却为了她一次又一次地违背。 还有手腕内侧那朵黑色的罂粟花,也是半年后才加上去的。 便利店的门开开合合,收银员已经完成一次换班工作。 祁安心口疼得喘不上气,但又不想让陈泽野发现, 抱着他脖颈的手越来越紧,体温已经被氤得发软,但还是不肯松懈半分。 陈泽野掌心穿过发丝抚在她脑后: “故事讲完了。” 他知道她受不了这些,知道她肯定会难过,轻轻拍了两下安抚着: “某位小朋友又哭鼻子了啊。" 掌心捧起她的脸蹭了蹭,陈泽野笑: "让我想想这次该怎么哄。" 两道细眉挤在一起,祁安声音发闷: “陈泽野。”“疼不疼?” “嗯?”他没太明白这句, "什么?" 祁安身子坐直一点,向下摸到他手腕,五指收拢紧紧攥住。 长而翘的睫毛上还沾着泪痕,眸子里水汽未消,眼眶也红: “当时他打你的时候,是不是很疼啊。" 陈泽野心软得不像话,把她手指一根根掰开,不轻不重地捏着指尖: "心疼我了?" 他目光变得好温柔,带着烫意的指腹揉上她耳垂: “没事的宝宝,都过去了。” “可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祁安越想越替他委屈, "凭什么打你啊。""你也是受害者,没人有资格去怪你。" 陈泽野嗯了下,语气有点晦涩: “我知道。” "听完这些会怕吗?”陈泽野动作停了秒,藏在心底的不确定冒出芽,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祁安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向后和他拉开一点距离,一本正经地数落: “我不许你这么说我男朋友。" 陈泽野先是一愣,然后又不可避免地被这句话惹笑。紧绷的下颌线条松了,语气也是,揽在她腰侧的手收紧: “就这么护短啊。” "对啊。" 祁安眼睛不自觉睁大,觉得这样看起来更有威慑力,较起真来纠正他: “我男朋友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谁说他的坏话我和谁急。” 陈泽野嘴角笑容敛了,把这句话反反复复琢磨几次:“那你喜欢他吗?” 问题转折的很突然,但祁安没有一丝犹豫就给出了答案。 “喜欢。” 她伸手再次抱住陈泽野, 脸埋在他颈窝里,心跳变得好快,体温也开始攀升,表达出来的爱意直白,丝毫不隐藏: "非常非常喜欢你。" "所以陈泽野。"声音里无端溢出哽咽, "你别再那么说自己了。""好吗?"她会心疼的。 心脏像是被戳破一个小口,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注入其中。喉结缓缓滚了下,过了半晌,陈泽野答应她说好。 那阵气氛一点点变得更静,陈泽野抬手揉了揉祁安头发: “还那么难受吗?” 睫毛来来回回轻颤,祁安没和他撒谎: "难受。"想到她的少年经历过那么多糟糕的事,比她自己被欺负了还难受。 “早知道就不和你说这些了。”陈泽野流露出几分后悔, "怎么才能让我们安安开心起来。"祁安手指抓着他肩头的布料,尾音发软: “再让我抱会儿就好了。” 陈泽野眸色加深,手指顺着向下,摁在她颈后那一小块皮肤上,热意很重。他压住心头的燥和痒,懒散地笑了下: “我这么管用啊。” 祁安觉得有点羞,耳根生红点点头。 陈泽野还是笑,手臂抱得更紧。 时间在那时已经完全失去了概念,祁安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汹涌情绪作怪。四周到处都是让人心安的雪松气味,可心口涩得还是厉害,好像怎么都没办法排解。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不懂事,明明是他受了委屈,反过来现在哄人的还是他。那他的难过该怎么办呢? 手指拽了下他袖口,祁安很小声地叫他: “陈泽野。” 他低低嗯了下,声音沙哑: "怎么了?" "你需要我哄哄吗?" 陈泽野有一瞬的怔愣,没能接上话。 温热的鼻息交缠,呼吸不自觉加快,祁安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眸,换了另一种说法。“我弹钢琴给你听好不好。” 霓虹在这场暴雪中浸透,枯干残枝都被压弯大半。祁安攥着陈泽野的手穿梭在大街小巷。 停脚的时候他有些意外,眉梢扬起问: “附中?” 这个点校门已经完全关了,寻常的方法肯定进不去 。 眼睫抬起又落下,祁安伸手小幅度扯扯他衣角,嘴角为难往下压: “有件事可能要麻烦你。” 陈泽野一眼便看透她的心思,唇畔挑起弧度: "想让我带着你翻墙?"祁安点点头。 “看不出来啊。”指腹蹭了蹭她后颈那块软肉,陈泽野带着坏地打趣,“我们家安安胆子还挺大。" 校园东南方向,实验楼后隐藏着半截矮墙,这里刚好是监控死角,也是附中学生心照不宣的秘密出口。 雪地上脚步凌乱,街边路灯电流不稳,半明半暗的光线间,那道黑色身影瘦削挺拔,只见他精准踩上一旁的残石,脚用力向上蹬,混着雪松气味的风被带起。 冷白分明的指节攀住墙体,青筋脉络浮凸,他动作干脆利落,不等祁安反应过来,已经行云流水般地翻身跨坐在墙头。 远处不时有鸣笛声响起,和月光一起见证这场叛逆,背着光的角度将轮廓虚化,陈泽野垂下眼,漆黑眸子里带着轻狂和意气风发,那颗泪痣更显桀骜,他俯身朝她伸出手,蛊惑般像在邀请: “安安。" 察觉到她的局促和紧张,他又笑着安慰: “男朋友在这,你怕什么。” 祁安不自觉吞咽了下,手臂抬起,掌心交叠纹路相贴,很快滋生出潮意。她努力回想着他刚才的动作,心扑通扑通直跳,但感受到他的存在后又觉得没什么好怕的。 陈泽野就是她的底气。 牙关咬紧,她借着那块石头向上发力,陈泽野很稳地拉住她,眨眼间的功夫,人已经到了墙上。新奇的体验让额头渗出薄薄一层汗,祁安抬手在心口的位置上压了压,深呼吸几次让心情平复。 后半程比想象中还要顺利,陈泽野屈起一条膝盖轻松跳了下去,祁安闭上眼下坠不过两秒,便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体温和味道都让她无比安心,陈泽野把人圈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安慰,语气带笑,宠溺地无奈: “怎么办。” "好像把我们家安安带坏了。" 祁安双手箍着他的腰,仰起头眼睛更亮,灵动的像是某种小动物,问出的话也可爱: “那变坏了你还要我吗?" /> "变坏应该也是我宠的。" 陈旧的铁门被推开,脚步轻轻回荡在长廊,实验楼负一层有一个废弃的琴房。 祁安小心翼翼牵着他进去,确定没人发现才松了口气,她弯起唇角笑得很甜,两个梨涡浅浅浮现: “这里是我之前偶然发现的。” "也算是我高一时候的秘密基地。" 轻轻拂去琴凳上的灰尘,翻开厚重的琴盖,祁安深吸一口气,指尖缓缓落在琴键上。 纤细指节在沉闷的黑白中翻飞跳跃,其实这架钢琴音色损坏很严重,但婉转的曲调还是如流水一般汨汨淌出。 陈泽野知道这首曲目。 Kmrebi。叶隙间散落的阳光,常在春夏的早晨到黄昏出现。 废弃的琴房里灰暗潮湿,头顶的吊灯早已罢工,可身侧的玻璃窗却不曾蒙尘,窗外融融雪色与月光冗杂交错,生生给人一种天光大亮的错觉。 而女孩的存在好像让这束光更加明亮一点。 她穿着厚重的棉服,脊背却紧绷成一条直线,肩颈与侧脸勾勒成最柔和的弧度,但又莫名让人觉得坚韧。 陈泽野的视线完全被她占据,又想起多年前那个被遗忘的雨夜。垂落的黑发扫到他腕骨,那天她穿的是白裙子,干净的裙角却被他的血玷污。 柔软的手指握住他手腕,掌心冷冷腻腻布满湿汗,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叫他这辈子也没法忘。 她说别怕。 她说我们一定能出去。 陈泽野觉得他就像这架被抛弃的钢琴,被命运封存在陈旧的桎梏中,却因为她的出现而被唤醒灵魂,完成新一次的绝唱。 最后一个音符落幕,祁安后知后觉不太好意思,抬手在鼻尖上蹭了下: “其实我很多年都没碰过钢琴了,生疏了好多。" “没有。”陈泽野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拇指擦过她额角, "很棒。" "我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长大能报考音乐学院。"她唇角绷得有点直,声音也小下来: “可后来爸爸去世了,我也就没再继续学下去了。” 陈泽野瞳孔漆黑地看着她,话语在哄人: “喜欢什么就去做。”“现在有我。 ” 祁安摇摇头: “但现在我的梦想已经不是这个了。”"那是什么?" 祁安突然安静下来,仰头看着那双倒映着自己身影的眼。 她不知道今晚自己是怎么了,看见他就心疼得想哭,但又觉得这样哭下去陈泽野会更难受,所以情绪敛得很辛苦。 唇角费力扬起弧度,眼眶湿漉,她笑着说: “我的梦想是陈泽野。” “陈泽野,我们一直在一起吧。” 她主动勾住他手指,指纹贴合指骨摩挲: “我们一起去上大学,夏天的时候去看海,冬天的时候去赏雪,你开心的时候我会陪着你一起开心,不开心的时候我会给你弹钢琴。" 话音落,陈泽野的眼眸微动了下。 祁安等了半分钟没听见他的回答,莫名有些心烦意乱,蹙眉委屈得不太明显: “你难道不想吗?" 头颈失望地一点点低下,粗粝的指腹却突然捏住她下巴,手背上的青筋凸出,宛如一件浑然天成的艺术品。 发懵地被迫抬头,祁安对上他那双漆黑的眼眸,里面的情与欲毫不掩盖,翻滚着似烈火,几乎要把她燃烧。 鼻息微滞,不等多想,陈泽野已经弯腰靠了过来。 白墙上两道身影重叠,绷紧的弦断裂。心跳呼吸全都失去控制,神经系统也紊乱,电流顺着脊背向上攀爬。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 雪落无声,夜色正浓。 他们在昏暗的琴房中交换了彼此的初吻。青涩却心动。 第53章 潮红 这个吻来得太突然,那双带着湿意的琥珀色瞳孔,有些无措地睁大。 凌厉而分明的五官放大出现在眼前,幽暗的光线像是增添了一层滤镜,眼尾那颗泪痣嵌入皮肤纹理,尤为清晰。 滚烫湿热的气息交缠,像是有电流窜进神经,每一寸皮肤都腾起陌生的酥麻与燥热,心跳已经完全失去控制,心口好烫,唇上的温度高得有点吓人。 祁安浑身发软找不到支撑,蜷缩的手指无意按在身后的琴键上,杂乱的音符将旖旎打碎,搁置的旧琴谱哗啦啦散开,铺落满地。 “宝宝。” 纠缠的唇瓣短暂分离,陈泽野的声线沙沙哑哑,压低的眼睫里藏着很浓烈的占有欲,喘息声也重的要命,话语在哄却更像引诱。 “再专心一点。” "好不好?" 然而祁安已经完全失去了讲话的能力,只能由着他撬开唇关搅进来,拢在腰后的手臂不断收紧,力气大到仿佛要把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陈泽野的另一只手穿过发丝向下,停在她后颈最敏感的地方,指腹不轻不重地摩擦,磨得人非常想逃。 双腿不受控制地发软,祁安承受不住去攥他衣角,仿佛岸边脱水的鱼般挣扎着呼吸不畅。 她身上这件外套本身就厚,此时更如蒸笼般浸透热意,发丝潮湿黏在皮肤上,脑袋里却接连碰撞出眩晕。 五光十色的大束烟花接连绽放,思绪被冲击到一片混乱。 到最后连指尖都开始发麻,满是褶皱的布料松脱,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脱力,陈泽野单手箍住她的腰,把人托抱到琴凳上。 姿势被迫换成另外一种,他一手握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撑住悬空脊背,不让她磕在琴沿上生痛。 拇指一寸寸抚上骨节,像是在空白纸张上刻画书写,他执念般地想要在她身上留下某种烙印,于是俯下身在唇瓣上反复厮磨。 逼仄的空间里只剩下让人面红心跳的亲吻声和呼吸声,还有喉咙里间断发出的半声呜咽。 这个无比漫长的吻,终于在濒临窒息之际结束。 /> 陈泽野的情况似乎比她还要严重。 喘息接连不断敲进耳膜,让人不自觉回忆起刚才发生的场景,心跳再一次加速,潮水难退,彻底没法平静。 那个夜晚实在太静了。就连外头的风都在配合这场旖旎,给他们彼此留足余地。 陈泽野将她凌乱的衣领整理好,双手捧起面颊和她额头相抵。 呼吸还是很急,但有在刻意压抑。 "有没有被吓到?" 祁安还在那种眩晕中没回过神,脑袋懵懵晕晕想了半天,没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眸子里的水汽未消,喉咙干得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祁安只能这么看着他。 陈泽野哪受得了这种,心底的燥和痒被她不经意的目光勾出,干脆伸手捂住她眼睛。可她眼睫偏偏不安分地加快眨动,如蒲扇般剐蹭着掌心,浑身血液翻腾起来。 他声音晦涩地叫她安安,喉结生硬滚了下说: “别这么看我。”“会忍不住。” 祁安一下子就懂了,耳根烫意回溯,她咽了下口水,小声咕哝着似在抱怨: “这不能怪我啊。” "没说怪你。" 陈泽野忍不住低笑,胸腔里的震动格外明显,气息扑在她耳边: “怪我。”“是我自制力太差。” “但这个可能真的没法改。”他语气放缓,字音里带有几分无奈,听着让人不由自主心软: “谁叫我们安安太可爱。” “我太喜欢,忍不住就想亲。” 呼吸好不容易平复下来,陈泽野手指缠绕着她的长发,看见她唇边的红还没消,没忍住用拇指擦了下。 祁安条件反射般地往后躲,被人捞回来按住。“躲什么。”“当心摔了。” 祁安动了动唇瓣,磕磕巴巴: “我以为你……” “以为我什么?” 陈泽野恍若来了兴趣,按着她唇角一下又一下,低眸逗她: “以为我又要亲你啊?”也不等她回答,他自言自语: "确实是有这个想法。" 祁安脑子里一团浆糊,耳朵红得能滴血,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就这么哑巴了两三秒,陈泽野揉揉她的头: "还是算了。"他怕把人吓到。 头颈低下的弧度加大,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他动作轻柔地抹去她唇边的水痕: “今晚先放过你。" "不过有一点我没想到。"陈泽野舌尖抵过腮,笑得有点坏: “我们安安玩得还挺野。” “接吻都不闭眼。” 祁安眼睛唰一下睁大: "你、你……" 最后干脆羞赧地抬手捂住他嘴巴: “你还是别说话了。” 脸上笑意加重,陈泽野反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祁安脑袋里想起来什么,模样较真: "之前的话你还没回答我。" 陈泽野蹲下身子和她视线平齐,手攥得更紧,掌心烘出一片潮意。 这好像他们第一次聊起以后的事,在这个看起来飘忽不定的年纪,可彼此态度都很真诚。 “我不是早就答应过你了吗?”祁安愣了下: "嗯?" 陈泽野笑着,抬手在她脸颊上捏了捏: “那看来还是我做得不够明显。” “安安。” 他的声音沉下去,回荡在这个狭小的空间。 "无论春夏还是秋冬,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会和你去同一所大学,会陪你做所有想做的事。" “除了你之外,身边不会再有其他人。”“陈泽野保证。” 祁安听完这些话似乎觉得还是不够,有点幼稚地和他拉了个钩,拇指相对刻下烙印,然后才弯唇慢慢笑了起来。 那晚的最后,她没再回宿舍,而是和陈泽野去了郊区那个小房子。 折腾一天她真的有点累了,洗过澡后半点力气都没有,胳膊像是被灌了铅一般地抬不起。陈泽野索性包揽一切,帮她吹干头发,然后又抱着人放进松软的被子。 外面的雪一直都没有停,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壁灯,光线昏暗且暖黄。祁安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出神,脑海中不受控制地自动回放起刚刚在琴房里面的那个吻。 指腹轻轻碰上嘴唇,残留的麻与热似乎还在,祁安有些羞地把脸埋进枕头里,可情况好像更糟糕。M /> 浴室水声哗哗没有停,闺上薄薄眼皮,浮想联翩地蹦出几帧画面在眼前—— 水珠顺着嶙峋凸起的喉结向下,划过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手臂内侧的纹身,还有他身上那些又蛊又欲的痣…. 烫从耳根蔓延到脖颈,心脏扑通扑通加速,祁安用力揉了揉脸,告诉自己不能再这么胡思乱想了。 她从外套里翻出被遗忘了整晚的手机,以此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解锁后才发现明语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 【Yu:安安你去哪了?怎么不在宿舍啊。】 【Yu:你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祁安翻了个身打字: 【我没事。】【不用等我了,今晚我不回去。】 【Yu:你和你男朋友在一起吗?】祁安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敲了个嗯字过去。 聊天框顶部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但祁安好半天也没能等到新消息。她干脆退出去看了看明天的日程安排,就在这个时候,上面突然弹出一条视频。 祁安没多想就点了进去,可不到半秒就被她关掉了。是陈泽野白天打架的那段视频。 明语的消息还在跟着往外跳。 【Yu:这个你看过了吗?】 【Yu:安安,你千万不要怪我多嘴。】 【Yu:但我还是得劝你一句,谈恋爱不能只看外表,人品更加重要。】 【Yu:我们今晚在外面遇见了他从前的同学,提起了一些关于他的事情。】 【Yu:他听起来真的挺混的,初中就吃了不少处分。】 【Yu:那些事你都知道吗?】 祁安盯着这几行小字,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下意识打字准备反驳,身边倏的压过来一道身影。陈泽野掌心抚上她后脑: "怎么还不睡啊。"“明天不是还要早起吗?” 祁安连忙摁灭手机,抬头朝他挤出一个笑: “在等你呀。”“是么?”陈泽野懒散笑了下, "没有我睡不着啊。"祁安抱着他胳膊,有点撒娇的意味在: "不行吗?" “行啊。”陈泽野在她身旁坐下,刮了下她鼻尖, "但说谎的孩子可长不高。" 祁安脸上的笑 一下子挂不住了。她用力咬了下唇: “你都看见了是不是?” 陈泽野没接话,就那么垂眸看着她。“你别放在心上啊。”祁安眨了眨眼睛,更担心他的情绪, "明语她没什么恶意的,就是……" 陈泽野在她脸上揉了把,没让她说完: “瞎想什么呢。”"把你男朋友当什么了?"他不怎么正经地笑, "纸糊的啊,一碰就碎。" “而且。”他胳膊环上祁安脖颈,轻松把人带到自己怀里, “那些都是不重要的。”比这难听百倍的话他都听过,要是每一句都去在意去难过,这日子根本没法继续下去。祁安点点头好像明白了,但还是问了句: “那什么才是重要的?” 陈泽野只回答了一个字: “你。”"有你在我身边就好了。" 这一夜祁安睡得很沉,陈泽野在身后抱着她,熟悉的体温与气息都让她不自觉感到安心。暴雪后的路况有些糟糕,隔日清晨,他们在路上堵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到。 刚进学校,祁安就感觉里面的气氛不太对劲。乱七八糟的视线和打量总是无意识往陈泽野身上聚焦,背地里的议论和嘲讽也难以隐藏。 昨天那段视频传播很快,来参加这次冬令营的都是各个学校的尖子生代表,是循规蹈矩的天之骄 子,骨子里多少带着不可忽视的傲,所以抓住一点错处,就会嗤之以鼻地贬低。 偏偏当事人不太在意,牵着祁安的手往教学楼方向走,神色如常地问她午饭想吃什么。 祁安学着他的模样,尽量过滤掉那些难听的话,偏头朝他弯眼笑了下: “附中后面有一家特别好吃的面馆。" "好长时间没去过了,就那家好不好?" 陈泽野笑得很宠:"好啊。" 那天上午原本有一次校外参观活动,带教老师却迟迟没有出现,教室里哄哄乱乱很明显。八点二十五分,老师姗姗来迟,但却把陈泽野单独叫了出去。 议论声这下彻底盖不住了,祁安半个字都不想听,从口袋里翻出耳机戴上,随机切了首歌清净。十分钟后,老师折回教室,但却不见陈泽野的身影。 心脏忽地一紧,不好预感爬上心头,老师表情严肃地走上讲台: &# 34;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昨天冬令营里发生了一起严重的打架斗殴事件,影响极其恶劣,所以经上级领导决定,取消陈泽野同学接下来的参营资格,包括接下来的竟赛资格同样取消,希望其他同学能够引以为戒。" 第54章 偏爱 祁安脸色白得难看,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里。 凭什么啊。就算陈泽野有错,可这件事明明是两个人参与的,可为什么最后受到处罚的只有他一个啊。 老师开始讲接下来的日程安排,可祁安完全没心思听,随便扯了个借口从教室里逃出来,摁亮手机给陈泽野发消息。 【你去哪了啊?】 喻一声震动,陈泽野这次回得很快。【Abyss:教学楼前的梧桐树下。】 像有心灵感应一般,紧接着他又发过来第二条 【非要过来的话,慢慢走,不许跑。】但祁安哪里会听他的话,脚步声回荡在空荡长廊中,她用最快的速度跑下三层楼。 楼前的小广场空荡萧瑟,不成型的积雪在两旁堆得乱七八糟,干燥冷冽的空气翻涌在鼻腔。陈泽野姿态懒散地站在不远处,身上是那件单薄的黑色冲锋衣,拉链松垮拉到一半,凉风顺着领口肆虐灌进去,本就偏冷的肤色沾染寒气。 额发被风吹得凌乱,修长分明的指节中夹着根半燃的烟,烟灰簌簌下落,橙红色火光晃眼。 看见祁安出来,他立马将烟掐了,勾唇朝她扯了个笑出来。 可祁安眼眶却开始发酸。明明才十几分钟没见到,他身上的颓怎么变得这么重。 只停顿了半秒,她便朝着他的方向跑过去,然后不管不顾地伸出手,用最大的力气把他抱住。 两个人身高差的有点多,祁安不得不踮起脚,胳膊环上他脖颈。这次她很争气地没有哭,只不过声线在发颤,脸埋进他肩膀里,小声叫他: “陈泽野。” 陈泽野单手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抚过额角,帮她把碎发整理好,指尖划过耳廓,低头在发红的耳垂上捏了捏。 语气里混着笑,像在哄小孩子: "怎么一点都不听话。""不是说了不让你跑吗?这么急急忙忙的,要是摔了怎么办。" 抬手又在她额头上轻戳了下,似在惩罚,声音沙沙的: “摔了我会心疼。” 祁安呼吸轻了轻,仰起脸看他,两道弯眉皱得很紧: “委屈吗?”"陈泽野你委屈吗?" 陈泽野愣了会儿,随即淡淡笑起来: “有什么好委屈的。” 可祁安什么都听不进去,闷闷不乐: “凭什 么啊。” 陈泽野知道她在钻牛角尖,揉揉她的脸,态度放缓叫她安安。"这件事本来也是我的错,受到惩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况且还要牵扯到陈家,他们本来对我意见就很大,现在的结果比我设想中的还要好。"祁安小脸皱在一起,模样很倔地纠正: “才不是你的错。”“是他故意戳你痛处,是他太过分。” 陈泽野忍不住笑了,轮廓线条松掉,胸腔起伏震动: “没看出来啊。”“我家安安还挺护短。” 祁安舔唇嗯了下,安抚似地抓住他的手,小姑娘声线细且软,可每一个字都透着认真。她说: “陈泽野,我现在是你的女朋友。”"所以别怕,我同样也会保护你的。" 后面分开的那几年里,无数个难熬的日夜,陈泽野总是会想起这一幕。 寒冷凛冽的冬日,暴雪初停,阳光穿过枯枝落在女孩的脸上,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近乎于透明的白,连细小的绒毛也被勾勒得很清楚。 有风吹过,几缕发丝不太听话扫过她侧脸,在她秀挺的鼻梁上留下淡淡阴影。 琥珀色瞳孔澄澈干净,她攥紧他的手,对他说别怕,我会保护你。 他想起来陈奕迅那首《红玫瑰》里有一句歌词唱: “被偏爱的才有恃无恐。”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偏爱的含义。 救赎在基督教中的语义是指基督以生命为代价,使得上帝能从罪的市场把信徒们购买回来,获得解放。 就像他看见她的第一眼。 罂粟花的花语是死亡与救赎,十五岁那年他在死亡的悬崖边被她救回,所以选择把救赎刻入血肉当中。 唇角的笑容敛去,陈泽野目光晦涩地看她,声音发紧: “安安。”"如果未来某一天,我真的做了什么错事呢?" “那也没关系。”祁安弯起眼睛朝他笑了下,唇边两个梨涡浮现,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选择站在你这边。" "就算杀人也能原谅我吗?"“你不会这样做的。”祁安语气笃定,顿了秒, “要是真的发生的话——” “陈泽野。” “我会是你的共犯。” 喉结 生涩地滚了下,陈泽野没再给出任何回答,手指捏上她下巴,低头重重吻了过来。 这个吻急切又汹涌,甚至有些疯狂,陈泽野撬开她的唇关,长驱直入,陌生的薄荷冷冽侵占唇舌,他仿佛要用这种方法将所有的爱意横渡。 身体开始发软,手臂下意识勾住他脖颈,搂在她腰后的手顺势收紧。 呼吸节奏早已乱掉,心跳也失去控制,酥麻感顺着脊柱神经刺激大脑,陈泽野在这种事上总是很强势,半点不专心都不许她有。 唇瓣上勾连的水渍还在,低喘敲在耳边,陈泽野掌心穿过发丝抚上她后脑,停下来和她额头相抵,笑得格外坏: “女朋友。” “接吻怎么不知道换气。” 耳根红透大片,连带脖颈也是,唇上的烫和麻还没散,祁安小口小口呼吸着,眸里氤氲着一层水汽。 细软的手指缠住他衣角,喉咙干涩,半个字也讲不出。 陈泽野最受不得她这副模样,仅存的半分自制力崩塌,于是缠着又吻了过来。最后结束的时候祁安彻底没了力气,靠在他怀里像条脱水的鱼。 他身上的体温好烫,隔绝了寒冬的冷与冰。 陈泽野还在回味刚才的甜与湿,在她脸颊上捏了下: “看来我们安安学霸也有不擅长的东西。” 祁安脑袋发懵,轻易掉入他的陷阱: “什么?” 陈泽野得寸进尺般地在她唇上摩了下,热气贴到耳边低语: “吻技好差。” “需要多加练习。”祁安捂他嘴巴: “你不要再说了。” 那天上午的参观活动并没什么意义,祁安索性请假没去。 陈泽野牵着她去了对面那家小餐馆,带着雾气的玻璃门推开,老板娘掀开帘子从后面出来,几乎是一眼就认出祁安。 她神情很惊喜: “是你啊小姑娘,感觉好久没见你来过了。” 祁安笑了下: “我转学了。” 这个点客流不算多,老板娘和祁安闲聊了几句,熟捻地说着她的喜好: “还是招牌牛肉面,不要香菜也不要辣?" 祁安点点头,同时莫名有些感动。陈泽野没看菜单: “和她一样就好。” 老板娘把面送过来,放到桌上的时候看了陈泽野一眼,开口问他: “你以前是不是也来过我们家店啊?" 陈泽野否认: "没有。" “诶?这不可能啊。”老板娘蹙了下眉,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无厘头,尴尬地笑了下解释, “我这人别的不行,就是记人比较准。” “哪怕是只来过一次的客人我也会有印象,刚才你进店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眼熟。” 陈泽野没接话。老板娘也没再多说,有眼力见地点到为止: “你们慢慢吃,有什么需要再来叫我。” 陈泽野帮祁安弄好餐具,掀眼发现她双手撑着下巴正在发呆,脸颊的软肉因为这个动作被挤在一起,模样格外可爱。 他被逗笑,伸手在她鼻尖上刮了下: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祁安是在琢磨老板娘刚才说的那几句话,忍不住好奇: “你以前来过附中这边吗?”“没有。” "初二的时候我就离开临舟了,再之后几年,我回来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祁安抿抿唇哦了下,没再多问,只以为是老板娘真的认错了。 那顿饭吃完,墙上的时针刚刚划过数字12,祁安被陈泽野牵着往外走,外面的风比之前大了,他俯身把她外套的拉链向上扯了扯。 祁安想起来什么,叫他名字。“陈泽野。” 身边的人抬眸,纯黑色瞳仁倒映着她的身影,很温柔地问: “怎么了?” 祁安唇色抿的发白,唇线绷直,情绪明显低落: “冬令营那边………” 陈泽野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只是笑: "没事。""本来也是为了陪你才参加的,我对这个没多大兴趣,竞赛比不比也无所谓。" 他能看出小姑娘在担心什么,在她头上不重地揉了把: "答应你的事我没忘。""大学我们会一起上。" 祁安神情终于松懈下来,偏头朝他眨眨眼: “江北大学怎么样?”“好啊。”陈泽野没怎么犹豫, “就这个。” "你都不多想一下吗?" "不想。" 树枝上的雪被风 垂落,飘进脖颈湿漉泛凉,陈泽野把她身后的帽子拉上来戴好: “安安去哪我就去哪。" “都听我家宝宝的。” 祁安被这几句话哄得很开心,有点调皮地问: “就不怕我骗你吗?”“你不会。”陈泽野把人搂进怀里, “我们家安安最善良。” “就算真要骗的话。”他想了想,语气真挚, “那我也心甘情愿。” 下午的安排在两点正式开始,这节理论课不太好翘,陈泽野把人送到门口,不放心地捏着她的手。 "一个人行不行?" 祁安靠谱地拍拍胸口: “放心。” “暖水杯在你背包的第二层口袋里,右手边有我之前放进去的零食,都是你喜欢吃的。”他掌心在她肚子上探了下: “记住不许饿肚子。” 祁安如小鸡啄米般,嗯嗯嗯地点头。 "上课要专心听讲,不许走神,实在无聊就给我发消息,我保证会在半分钟内回你。""放学后乖乖的不要乱跑,我会在校门口等你。" 祁安听到这笑了出来,拉着他的手晃了晃: “陈泽野。”“你这样好像送小朋友上幼儿园的家长啊。” “是啊。”陈泽野顺着她的话叹气, “我家宝贝要和我分开四个小时。”"怎么办,好煎熬。" “是不是得给我点补偿。” 祁安抿了下唇,抬起胳膊主动抱了他一下。"这样可以吗?" “让我想想啊。”陈泽野唇角的弧度压不住,起了使坏的心思,慢悠悠吐出两个字, "不够。" 祁安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了会儿,耳根一点一点染上绯红,呼吸紧了紧,她踮起脚,但也只能亲到下巴那里。 小姑娘有点恼:“你不配合。” 陈泽野好笑: "嗯?" “你太高了。”祁安脖颈仰得已经发酸,两腮鼓着抱怨, "不低头我亲不到。"陈泽野抓着她手腕,反客为主地吻过去。 直到时间要来不及了,陈泽野才不情不愿地把人松掉,祁安也不想和他分开,多抱了几秒才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教学楼拐角,陈泽野 在冷风里抽了两根烟,可心里被勾出来的燥还没消。 昨天发生的事被传得越来越离谱,连带着祁安也受到排挤,之前几个熟识的同学开始把她的存在当作空气。 只有明语会来主动和她说话。 两个小时的课结束,祁安在座位上整理笔记,明语过来勾住她胳膊,附在耳边说悄悄话: “安安,上午的参观活动你不是不在吗,有个女生过来和我打听你的消息。" 祁安愣了下: “谁?” 明语用外套半遮半掩,抬手指向东南角方向: “就是她。”祁安回头看过去,发现她说的那个人竟然是孟玥。 “她真的好奇怪啊。”明语声音又压低一点,“那时候我正在洗手间外面排队,她突然过来问我你是哪个学校的,还向我要你的联系方式。" 不好的念头闪过,捏着笔尖的手不自觉收紧,指腹泛白,祁安呼吸停了下: "你告诉她了吗?" “当然没有啦。”明语拍拍她肩膀让她放松, “我骗她说不知道。”“但我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你还是多留心她一下。” 祁安朝她挤出笑: "谢谢你明语。"“和我这么客气干嘛。”明语往她掌心里塞了颗糖, "谁叫我们是室友呢。" 那天下午祁安的感觉很不好,也许是她过于敏感,总觉得有目光盯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第几次回头,她的猜想得到答案。 孟玥对上她视线里立刻生硬地把头别开,脸上的心虚和不自然藏都藏不住。 祁安不想浪费时间去猜她的意图,干脆过去找人问清楚。指节在桌面上敲了两下,她声音少见的冷淡: “你找我有事吗?” “啊?”孟玥无端手抖了下,笔尖在纸上划出很长一道口子, "没事啊。" “从前那些事我不想再提。”祁安话说的干脆利落, "现在我已经转学走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好到那种地步,没有再联系的必要吧。" "安安。"她费力扯出一个虚伪的笑, "我就是想关心你一下,你别想那么多。"“谢谢,但我不需要。” 祁安丢下这三个字就走了,可心里却一直乱糟糟的。她总觉得事 情没这么简单。 距离培训结束还剩下半个小时,小腹忽然传来一阵刺痛,她隐约意识到什么不对劲,算了下日子才发现整整提前了一周。 现在刚好是自习时间,她起身想去卫生间处理下。 走廊里静悄悄一片,祁安贴着墙壁走到拐角暗处,面前猝不及防出现两道身影,把她吓了一跳。 视线逐渐清晰,看清楚对方模样之后,祁安后背一僵,心脏猛地缩了下。不好的预感扑面而来,脸色变得惨白,她下意识转身往回走,可动作还是慢了一秒。 “诶别急着走啊。”左边那个女生猛地扯住她胳膊,用亲昵的语气笑着说: "这不是我们祁学霸吗。" “真是好久不见啊。” 她抬手在祁安脸上拍了两下: "不记得我们了么?" 第55章 骇浪 天色逐渐阴沉,飞奔而过的车辆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响声,枯枝被风吹动猎猎作响。 空气中浮尘飘动,街角的便利店门开开合合,气象台广播正在发布夜间暴雪预警,提醒广大市民雪天路滑,出门要注意安全。 最后一个路口不巧是红灯,陈泽野半倚在电线杆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解锁,置顶联系人没有发新消息过来。 舌尖抵过侧腮,他很想问问她在干嘛,又不想她在课堂上分心,最后还是作罢。 江驰逸从隔壁商店出来,看见他的时候还有些意外。"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他看了眼时间: "不应该在附中吗?" 陈泽野收起手机,语气平淡: "资格被取消了。" 江驰逸很快反应过来什么,低声骂了句脏话。 "不会又是他的意思吧?"陈泽野懒散抬眼: "不然呢?" "那没对你做什么其他的吧?" 江驰逸想起他那个糟心的爸就头疼,即便早就知道不是所有的家庭都能幸福美满,可陈泽野毕竟也是亲生的,他真的想不通为什么这样对他。 那时他跟着老爷子赶到陈家地下室,看见陈泽野浑身是血蜷缩在角落,就算是街边路人看了都会说一句心疼,可陈绍商还在不分轻重地打他。 江驰逸没由得紧张起来: "你没受伤吧?"“没。”陈泽野自嘲地笑了下,"这次他挺仁慈的。" 江驰逸松了口气: “那就好。”"竞寒那边呢?" "不去就不去了。”陈泽野还是那副不在意的态度,“本来就没多大兴趣。" 江驰逸斜了他一眼,挑眉: "合着你折腾半天都是为了安妹?" 听见被提起的那个人,陈泽野目光终于柔和了点,轮廓也松了: "不行?" "当然行啊。”江驰逸抱着胳膊慢悠悠,”为爱搞竞赛,听起来是挺伟大的。"“滚。”陈泽野笑了, "少来我这酸。""还有账没和你算完呢。”他掀起眼, “陈家 地址是你告诉她的?" 江驰逸笑得尴尬:“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要处理。” “兄弟我先走了。” 傍晚六点的时候,这场雪如约而至。 教学楼里的灯一盏盏熄灭,结束整天行程的学生陆陆续续出来,对过小吃街灯火通明,飘攒出食物的香气。 陈泽野多等了十五分钟也没看见祁安的身影。 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他皱眉往校园里看了眼,里面已经变得很空荡,光秃的树枝与灰色石墙,只有零星几个身影。 趁着门卫换班不在,陈泽野直接进了学校,中途他给祁安拨了通电话,忙音很重,和耳边风声裹挟在一起,一下一下地敲在他心上。 无人接听。 恐惧和不安在身体里疯狂发酵,怎么压都压不住,外面气温本来就低,他更是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 就在他跑进教学楼的前一秒,叮一声响,新消息进入。陈泽野解锁屏幕的时候手都在发抖,终于看见了祁安的回复。 【Elpis:刚刚去和老师讨论题目,忘记带手机了。】 【Elpis:我马上就下来。】 心脏被抛上高空又狠狠坠下,焦虑的窒息感平复,陈泽野虚脱般地靠上身侧栏杆,勉强松掉一口气。 走廊里的最后一盏灯也熄灭,幕布似的白墙看不见影子,只有微弱的脚步声回荡。 祁安半扶着墙壁回到教室,湿透的衣服已经被体温烘干大半,头发成绺散得凌乱,额头上的淤肿更加严重。 黑板上的函数公式还没擦掉,她的位置在最后,桌膛里的手机震动不停,祁安猛然反应过来现在距离最后一节课结束已经过了好久。 手指骨节沾着红,屏幕荧光刻进瞳孔,果不其然都是陈泽野发来的消息。不想让他再多担心,她连忙回了两条消息过去。 祁安将身上的狼狈简单处理了下,散开头发挡住额头上的伤口,似乎还是不太满意,又将外套上的帽子戴好,只露出一对眼睛。 她用手机屏幕当镜子看了好久,确认没什么破绽才转身往外走。两个人是在二楼转角处碰的面。 祁安明显愣了下:“你怎么上来了?” "你说呢?”陈泽野黑眸 落在她身上,眉头还皱着,跑着过来的喘息声未平复, "看看我给你发了多少条消息。" "对不起啊。"愧疚像是沸水里的气泡咕嘟嘟冒出来,祁安头埋得更低, “我……”“瞎道什么歉。”陈泽野抬手把人搂进怀里,掌心挲在她脊背。 ”不是在怪你。" "确实是我太敏感了。”陈泽野顿了下,"但我不是不给你自由,也不是要你每分每秒都和我报备。"他语气里多了几分晦涩: “我就是太害怕了。” “我都明白的。”祁安憋住眼眶里的酸意, "以后我不会这样了。" 楼道里面的光线昏暗,走到外面后祁安才发现他手里还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蛋糕。 "这是你下午去买的吗?" “对啊。”陈泽野朝她笑了笑, "这不是看我们家安安最近太辛苦,顺手就买了。" 其实这句话他在撒谎,那家甜品店在市中心,距离附中隔着大半个临舟的距离,并且排了将近两 个小时才等到。 不过这些都没必要讲给她听,他做这些只是为了让她开心,从来都不是想邀功。 那一路祁安情绪都不高,身上关节还在隐隐作痛,未干的衣服贴在身上,被风吹过更冷。她不太敢抬头去看陈泽野,只是强装着没事和他闲聊。 她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可一举一动全部都在暴露。 “安安。”陈泽野停下脚叫她的名字,关切地问, "今天下午过得不开心吗?"指尖掐进掌心里,祁安压住声线里的颤,摇摇头轻声说了句没有。 陈泽野没被她糊弄过去:“安安,你今天怎么都不抬头看我?” 越看问题越多: “你平时不是不喜欢戴帽子吗?” 祁安慌慌张张地想找个借口糊弄过去,反应还是慢了一秒,陈泽野指腹捏上她下巴,下颌线条收紧,她被迫仰起头。 帽子因为突如其来的动作滑落,陈泽野掌心抚上她的发。湿的。 手顺着往下滑,里面的卫衣也是湿的。 风偏偏也不听话,头发被吹乱,苍白脸色暴露,额头上的伤也一览无余。 r />陈泽野脸色骤变,声音沉下来: "怎么回事?""这都怎么弄的?" 祁安沉默不语。 “安安。” 再普通不过的两个字,祁安却能察觉出他情绪里面的变化。他握住她肩膀,戾气收敛下去: "是不是谁欺负你了?你和我说。" 干涩的唇瓣动了下,祁安呼吸发紧,藏在衣袖里的手指都变得僵硬。 说出来的话断断续续:“就、就下午课间我们出去玩,不小心摔了下,身上沾到雪了。”“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雪粒簌簌落下,街边喧嚣声很重,飞驰而过的车辆鸣笛声急促。小吃街那边有人在吵架,你来我往谁都不肯松口。 但祁安什么也听不到,只觉得空气安静的可怕。冷风剜在脸上像是淬过的铁刃,氛围彻底被冰冻住,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带着冰碴。 分秒都被成倍放大,不知道过了多久。 陈泽野喉结重重滚了下,声音像是被摩擦过后的低哑: “安安。”“别骗我。” 祁安情绪忽然控制不住,眼泪啪嗒啪嗒砸在地上,滚烫的温度将浮雪融化。 陈泽野心被狠狠揪住,什么都顾不上追究,上前把人抱进怀里,抬手在她头上揉了揉,垂下眸声线里带着只有在她面前才会出现的温柔: "别哭。" “我的错,不该凶你。” 晚上七点十五。这场雪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的意思,临舟交通大面积陷入拥堵。 祁安身上没有什么特别严重的伤,只是湿衣服穿太久容易感冒。 出租车前进的速度很慢,陈泽野已经是第三次开口催促。“麻烦能再快点吗?” 司机方言里夹杂着无奈: "小伙子你自己看嘛,前面路堵成这个样子,不是我不想快啊。" 祁安被陈泽野很紧地抱在怀里,外套也脱下来盖在她身上,冰了一晚上的体温,慢慢也恢复到正常。 陈泽野额头和她相抵,情绪克制着,呼吸很急: "哪里难受?"“宝宝你哪里难受?” /> 三十分钟后,他们终于回到郊区那个小房子里。 墙壁上的灯被按亮,陈泽野把人小心翼翼抱到横柜,抚过她的发拢到耳后,低声哄着: “先去洗个热水澡,把身上这些湿衣服都换下来。" "别感冒,其他伤出来再说。" 祁安很听话,拿上东西转身进了浴室。 热水从头顶淋下,傍晚那些不好的回忆被勾起,连带着密闭空间也会让她感到不适,整个洗澡的过程很快就结束。 她的行李有一部分留在宿舍里,换洗衣服不在,只能先用陈泽野的救急。 推开浴室门,雾气大面积涌出,客厅里的灯没有开,光线一片昏暗,祁安光脚踩上地板,发现陈泽野背对着坐在沙发上,手里夹着半根未燃尽的烟,青灰色烟雾顺着下颌线徐徐扩散,模糊掉他的面孔,唯有那一点猩红格外刺眼。 茶几的烟灰缸里横七竖八躺着好多烟头,陈泽野从来没在她面前抽得这样凶过。 他身上那件黑色卫衣还没有换,衣摆在刚刚抱她的时候皱得很严重,肩线依旧开阔,但背影很颓,周遭气压更低,像散不尽的浓墨,和这无尽夜色融在一起。 唇肉后知后觉被咬出痛意,指尖掐进掌心留下很深一道痕迹。 陈泽野在这个时候发现了她的存在,烟被掐灭,视线扫到她光裸在外的脚,眉头皱起,语气无奈: "怎么也不知道穿鞋。" 他过去把人打横抱起,突然袭来的失重感让祁安下意识抓紧。人被稳当放在沙发上,陈泽野找出化瘀的软膏,用挤出一点在棉签上,轻轻帮她点涂。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彼此气息交缠在一起,祁安脑海中开始复盘今晚发生的一切,陈泽野除了那句语气不对劲的“安安”之外,半句过分的话都没有说。 他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路上全程都在安慰她的情绪,没有多问半个字。 但这种平静反而让祁安感到慌乱,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夜晚,越是平淡,越容易掀起惊涛骇浪。 眉心不知不觉蹙起,陈泽野余光捕捉到,手上动作停了秒,望向她的黑眸里满是心疼和在意:“可能会疼,宝贝你忍一下。” 祁安抓住他的手腕,不确定地叫他名字:“陈泽野。”"你是不是生气了? " 一秒、两秒。 时间像是被冻结掉。 手指上的力气一点点松掉,祁安眼眶很酸,脑袋里面乱成一团麻,说出来的话也乱: “今晚我……" 后面的音节还没来得及发,陈泽野却俯下身子,把人很紧地抱在怀里。就在祁安还没反应过来的那一刹,他的声音埋在颈窝里,一字一句带着颤: “安安我害怕。” 心脏像是被泡在高浓度的柠檬汁里,每一寸都渗透着酸意。然而下一句话更让她难耐—— 陈泽野重重叹了口气,语气说不出是挫败还是什么:“我真的怕你受到伤害,我怕我自己保护不好你。” 第56章 除夕 那个夜晚好像注定难以平静。 春陵巷破旧的出租屋外,青灰色石墙水痕凌乱弥散,孟玥沿着锈迹斑驳的楼梯上去,口袋里的钥匙哗啦作响,推开厚重陈旧的门,房间里却一片漆黑。 心猛地一沉,她胡乱摸到墙壁上的开关,映入眼帘的客厅混乱一片,头发花白的老人倒在沙发上,额头上是大颗大颗的汗珠,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呼吸不畅,散落一地的药片硫在脚心。 刺耳的救护车鸣笛划破城市上空,路口红灯刺穿眼底。 冰冷的消毒水气味麻痹神经,抢救室外的安静如怪物般将人吞噬,孟玥身体僵硬地靠在墙上,眼前的白看不到尽头,手心冒着涔涔冷汗。 耳边传来模糊的开门声,坏消息和医生紧锁的眉头一起出现,外婆病情恶化得厉害,接下来治疗需要很大一笔费用。 孟玥不得不拿出手机向远在江北的舅舅求助,然而慌乱中却点错了聊天框。 那是个没有备注的号码,白色背景上俨然躺着两张偷拍来的照片,课间的教室喧闹嘈杂,角落里的女生正在低头写题,模样安静。 新消息也是在这个时候接连跳出来的。 【最近就先放过你喽。】【既然你们在一起培训,那弄到她现在学校的下落应该不难吧?】 孟玥呼吸急促,颤着手回复:【我问不到。】【她对我防备心很重。】 【你们从前关系不是很好吗?我不想听这些没用的解释。】【劝你最好快一点啊,我没那么多耐心去耗,要是弄不到的话,那只能是你继续倒霉喽。】 对方用最普通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脊背发麻: 【现在我男朋友是陆睿诚,你不会不知道吧?他爸可给附中捐了两栋楼,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在附中待不下去。】 手机从掌心滑落摔裂在地,挣扎几下又熄灭死机,孟玥抱着膝盖缓缓蹲下身子,眼眶逼得通红,可还在压抑着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哽咽。 其实她本可以是旁观者的,只不过那次偶然的撞破,不得已才成了帮凶。 那时候她以为只要听乖乖她们的话,日子就会好过,可这一切都在祁安离开之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来欺凌从来不会结束,隐藏在暗处的暴力与压迫永远都会存在,只不过是转移到其他人身上,然后如苔藓般在不见天日 中疯长。 指尖深深陷入掌心里,可她早已感觉不到痛,恍然间,孟玥想起来那次聊天,她对自己说现在过得很好。 听其他人传言,她好像还有一个对她很好的男朋友。 所以为什么。 为什么她可以从苦海解脱。为什么这些折磨都要自己来承担。 这不公平。 善恶的天平往往是在一瞬间倾斜产生结果,罪恶的念头一旦扎根就难以停下,她重新开机,在联系列表里找了很久,终于找到她想要的人。 【在吗?】【你知道祁安现在在哪个学校吗?】 那一整晚,陈泽野同样不敢闺眼。 怕祁安生病感冒,他喂她吃了两片药,又哄了很久才把人哄睡着。 小姑娘穿着他的衣服缩在被子里,她人本来长得就小,现在被衬得更小,房间里空调温度打得有点高,她脸颊被氤得发红,长睫毛乖顺搭在眼睑上。 额头上涂的药还没完全干,陈泽野伸手小心帮她把头发拨开,又检查了下其他地方,确认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伤,才勉强松下一口气。 大概是感受到他的存在,祁安下意识往他那个方向靠了靠,这是她没有安全感时的本能反应。 一颗心被反反复复揉捏,心疼到难以形容,陈泽野把人半搂在怀里,头颈低下,薄唇贴在她耳边,低声不厌其烦地重复安慰:"安安别怕。" "我一直都在呢。" "放心睡吧,不会有人来欺负你的。" 怀里的人似乎是听懂了,闹得没那么厉害,胳膊却箍得更紧,脑袋往他胸口那个地方埋。 陈泽野掌心抚着揉了几下,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祁安没有说,似乎是很抗拒去回忆,他不想让她痛苦,更不忍心逼迫。 江驰逸那边帮忙查了下监控,但对方应该很熟悉附中地形,挑的地方都是死角,什么踪影都没留下。 陈泽野反反复复想了很久,脑海中的可疑人选只剩下一个,毕竟他们之间积怨已久,又刚爆发过一场冲突,所以才会用这种方式报复回来。 他忽然有些懊悔,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她,低头在她耳根那里亲了亲,晦涩地叹气: “安 安。”"对不起。" 第二天早上,陈泽野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说服了负责老师,重新出现在学校里。 只不过他不能进班级,各种活动讲座也统统不能参加,但这些足够了,他只是想教室外面默默守护祁安,让她在自己能看见的范围内,不再受到什么不该有的伤害。 明语并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事,以旁观者的角度提醒: “安安。”"你男朋友看你看得也太紧了。" "他一点私人空间都不给你留吗?""不是这样的。"祁安摇摇头,很坚定地维护, "他是为了我好。" “而且——”语气微顿,她才继续, "我也喜欢这样。"喜欢每分每秒都能看见他的时刻。 与此同时,那些好不容易淡下去的流言重新开始活跃,还有人更过分,直接当着陈泽野的面阴阳怪气。 祁安和他们多次理论无果,干脆踮脚伸手捂住他耳朵,两道细眉皱起,命令般的语气:“不许 听。" 陈泽野被她这副模样可爱到,唇角勾起笑得很宠: "好,我不听。""只听我们家安安的话。" 他抓住她的手,往掌心里塞了两颗奶糖:"还要谢谢安安保护我。" 最后几天日程排得格外紧,模拟考一场接着一场,祁安把试卷悄悄印了份拿给陈泽野做,复杂又变态的竞赛题目,他正确率却高得吓人,比竞赛班里的第一名还厉害。 笔盖合上,她扭头去看沙发上的人,他正在写另一张数学卷。 祁安格外喜欢看他专注时的模样,看他深邃凌厉的眉眼收敛,看他绷紧的下颌线条,暖黄色光线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拓下淡淡一层阴影。 卫衣袖口翻上去一截,露出的手臂线条流畅紧实,冷白肤色上的青筋脉络,随着笔尖扫过的动作更加鲜活。 察觉到她的目光,陈泽野放下笔抬眼,祁安嘴角的弧度还没收,他也跟着笑起来。 “在想什么?”陈泽野过去从后面把人拥住,下巴懒散搭在她颈窝,像在充电, "这么开心。"祁安宝贝似的捧起他的试卷,眼睛好亮,语气里的骄傲难以隐藏:& #34;在想我男朋友好棒。" 陈泽野干脆圈着人抱到自己腿上,指腹擦过她眼尾,喉结滚了下,压低声音问: "有多棒?"长睫毛眨啊眨,像蝴蝶翅膀在煽动,祁安歪头想了下,撑开手臂在空中划了圈:“超级无敌棒。" "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人。" 陈泽野忍不住笑,眼中情绪翻滚得厉害,手指捏上她下巴将人扣紧,用吻锁住了她的后半句尾音。 他的吻还是那么超纲,舌尖撬开唇齿,淬火般的温度横冲直撞,烫得要命的手掌搭上她的腰,把人往自己怀里带。 呜咽呓语从喉间溢出,祁安浑身发软,胳膊缠上他脖颈,胸口贴得好紧,彼此的心跳声都格外清晰。 缺氧感渐重,祁安被他亲的晕晕乎乎,脑袋里突然蹦出一句话。此时此刻,他们心跳共鸣。 想到她明天还要起早,陈泽野收敛着没有闹得太过分,祁安埋在他怀里小口小口喘着气,耳尖红红的,像小兔子一样。 陈泽野手在她耳垂上揉了两下,唇贴在她耳边亲了亲,他身上的燥和痒还没有消散,声音比平时哑了两个度,混着若有若无的喘息声,说出来的话,坏的有些过分。 他笑着说:“宝宝好软。”祁安简直要羞死了,耳朵红的能滴血,捂住他的嘴不让他乱讲。 回到黎北的时候,距离除夕只剩下两天。那阵阳光总是特别好,气温也没那么冷了,天高云淡看着就叫人心情明朗。 明椿巷口新开了一家超市,陈泽野总是在晚饭后牵着祁安过去,购物车里塞满她喜欢吃的零食。 祁安鼓着腮帮,胳膊抱在身前比了个叉: "不能再吃了,我都胖了。"“有么?”陈泽野在她脸上捏了下, "没感觉出来。""抱你的时候都觉得硫得慌。" 祁安瞪着眼睛不说话,陈泽野笑笑: "吃胖一点也没关系。""你什么样我都会喜欢。" 小镇上的节日气氛比其他地方都要重,除夕那天,外面的鞭炮声从早到晚基本没有停过。 蒲兴在火锅店里组了个局,陈泽野带着祁安赶到的时候,包厢里已经很热闹了。他们正在手机上开黑,连输三局被虐的很惨,看见陈泽野 就像看见了救兵,哀嚎着让他过来帮 忙。 陈泽野笑骂了句,接过祁安换下的外套放到一旁,胳膊亲昵揽上她的腰,语气吊儿郎当地回:"不打。" “我要陪女朋友。” 几个人哎呦一声被虐的更惨,转头去拜托祁安,嬉皮笑脸道:"嫂子你快行行好。""把野哥借我们用用。" 祁安面子薄,还没怎么耳根就红了一片,悄悄推了下他胳膊:"你去吧。" 陈泽野偏头贴在她耳边,笑得有些懒散: “我家安安这么大方?” 祁安咕哝: "本来也没你说的那么霸道啊。" “不行。”陈泽野伸手揉了下她后颈那块儿, "还是得霸道点。""就想让你管我。" 嘉嘉新染了一头漂亮的红发,搭配的妆容也有点夸张,眼影亮片很闪,她眨眨眼问祁安: “好看吗?" 祁安点点头,模样认真: "好看。" 嘉嘉问了几句关于竞赛的事,她自知不是读书的料,随便去了个职校混日子,但对学霸总有一种天然的崇拜滤镜在。 她拿起一罐新的啤酒,抓住拉环扯开,偏头问祁安想去哪个大学,要读什么专业。 祁安撑着下巴答: “江北大学。”“专业还没想好呢。” 嘉嘉指了下陈泽野: “要和他一起去么?” 祁安眼睛忽然亮起来,唇角不自觉生出笑:“对呀。” 他们约好了的。 “真好。”嘉嘉也笑起来,仰头喝了口酒,感慨着说, "有时候还挺羡慕你们的。" "别看我和蒲兴现在很好。”嘉嘉忽然静下来,停了几秒眼眶有点红, "但我们心里都清楚,早晚有一天会分开的。" 祁安想了下不太懂:"为什么这么" 嘉嘉不再向平常那样嘻嘻哈哈: "大家都还年轻,未来还那么长,怎么可能一辈子在一起啊。" 是这样么。 祁安眼睫 颤了颤。 但很快嘉嘉又挽上她胳膊: "不过你们和其他情侣不一样,你们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对方。""谁也分不开的那种喜欢。" 祁安抿抿唇,看向身旁的陈泽野。可能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眼里总会带笑。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即便是捂住嘴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她真的好喜欢他。 那天晚上祁安还做了一件大胆的事,在嘉嘉的怂恿下,悄悄开了一罐啤酒。 小姑娘第一次喝,新奇的体验更多,微苦的气味缠在舌尖,眉头皱得不太明显,但还是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 等到陈泽野发现的时候,易拉罐里已经空了大半。 罪魁祸首嘉嘉笑着举手认错,一个劲儿往蒲兴身后躲。 陈泽野没心思找她算账,半俯下身子,掌心贴上祁安面颊,低声问她:"醉了吗?" 祁安主动往他手心里蹭,又拨浪鼓似的摇头: "没有哦。" 怕他不信,眼睛都睁大一点: "真的没有。" 那顿饭吃得已经差不多了,陈泽野干脆叫了辆出租车,把人往家里带。 外面到处都在放烟花,祁安兴致极好地趴在车窗向外面看,碰见特别惊艳的,就会笑着扯住陈泽野的手,弯着眼重复说好漂亮。 就像小孩子一样。 陈泽野怕她磕到头,把人扯到自己怀里,不怎么放心地在她脸上捏了下: "真的没醉?""没有呀。"祁安语气莫名发黏,抓住他的手, "就是觉得很开心。" “陈泽野。"她仰起头去看他,有点好奇地问, "以前除夕夜你是怎么过的?”"也和蒲兴他们一起吗?" 陈泽野眼中闪过异样的情绪,很快被隐藏起来,撒谎含糊带过: “差不多吧。” 祁安没多怀疑,自顾自地继续说: “自从爸爸和弟弟去世之后,每年除夕夜都只有我一个人,对着冷冰冰的房间发呆,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做。" 她声音小下去,不知想起什么,听起来变得 难过: “有时候看见窗外……” "安安。" 陈泽野突然打断她的话。 街边喧嚣不断,可少年低沉的嗓音,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他捧起她的脸,和她额头相抵: "以后每个新年。"”我都会陪你过。" 第57章 醉酒 那并不是陈泽野第一次和她保证未来,但祁安还是不可避免地心跳加速。 八点的时候,黎北再次开始下雪。距离明椿巷只剩下最后五分钟的路程,酒精带来的醉意延迟攀上神经,祁安脸红得不怎么正常。 陈泽野也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祁安酒量比他想象中还要差,半罐不到就能醉的发懵。 但更要命的是。 小姑娘喝醉后比平时更缠人,两条纤细的胳膊从怀里伸出来勾上他脖颈,脸颊也很依赖地往他颈窝那个地方埋。 她脸红得太可爱,像是颗熟透的水蜜桃,淡淡酒气被她身上的热放大,和呼吸一起打在颈侧,像是某种不可言说的催化剂。 司机为了省油将空调关掉,冷空气顺着未关严的窗口涌入,可身体里面的燥和痒怎么也压不住,带着欲.火横冲直撞,像是牢笼中的野兽,在爆发的边缘挣脱桎梏。 玻璃窗上横渡的冰霜隔绝夜色,低垂下的睫毛将黑眸中的欲隐藏,半明半暗间只能看见男生喉结在很克制地滚着。 额角青筋隐忍绷起,陈泽野还是依着她来,把人抱得更紧,让她舒服地窝在自己怀里。 可祁安却不太满意,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变得好热,发丝胡乱黏在脖颈上,她伸手勾到一旁,又不怎么清醒地将外套拉链拽下,试图让冷风灌进来一点。 卫衣领口因为她的动作塌陷,两根细细的锁骨露出,深陷弧度好似弯月,肤色白得晃眼,就这么毫无遮挡的暴露在眼前,黑眸中的暗色不受控制地加重。 陈泽野止住她胳膊的动作,声音哑得有些危险,可最后也只是很宠溺地说: “别闹了宝宝。”“我们马上就到家了,好好穿着外套,不然会感冒的。” 祁安似懂非懂地哦了声,陈泽野换了个姿势抱她,发烫的掌心穿过发丝抚在脑后,他轻轻揉了下,声线也放低: "宝宝你是不是难受了?" 不知道是酒精的催化,还是他身上气味的侵略性太浓,祁安觉得半分力气都没有,软得格外厉害,手指揪着他衣领处的那块布料,声音细细小小:"还好。" "就是有一点点头晕。" 陈泽野无奈地叹了口气: "之前都说了不让你喝。""下次听话一点好不好?" ; 祁安没有吭声,眼睛一动不动看着他,琥珀色的眸蒙上水意,唇角抿得发白,看起来莫名有些委屈。 陈泽野受不了她这种眼神,干脆伸手捂住,可睫毛刮在掌心的脉络上,让触感更清晰了一点。 他低声哄: "别委屈宝宝,我不是在凶你。" 过了两秒,又妥协般地改口:“要喝的话也不是不行。” 他手掌移到她唇角地的位置,指腹不太用力地蹭了下: “但一定是我在场的时候,不然其他人照顾你,我会不放心。""听明白了吗?" 小姑娘大概是满意了,很乖地点头说好。 好不容易等到从车上下来,陈泽野把人抱着放到沙发上,脚步还没挪开,衣角就被人扯住。刚才在院子里吹了一点点冷风,脑袋其实没那么昏沉了,但反应还是迟钝,睫毛眨动划过眼睑,祁安声音软绵绵的,带着不太重的尾音。 "你要去哪呀?" 她表情实在太可爱,陈泽野忍不住蹲下身逗了句:“去给某个醉鬼煮醒酒汤。” “我才不是醉鬼。"她今晚小脾气格外大,一点不顺心就炸毛的那种, "你不许凶我。”陈泽野被气笑了: "怎么喝醉了就不讲道理啊宝宝。" "这也算凶你啊?" 祁安把脸别到另一个方向,故意不看他,鼻腔轻哼两声表示不满。 "好了好了。”陈泽野像哄小孩子那样抱了抱她,又把人老老实实摁回沙发上, "在这乖乖等我。"祁安抿抿唇哦了下,不情不愿终于把手松开。 怕她等的时间久,陈泽野动作什么的都很快,小姑娘翻了个身趴在沙发边缘,只差一点就要摔到地上, 他连忙过去轻手轻脚把人扶起,圈抱着放在自己腿上,把煮好的醒酒汤往她嘴边喂。 祁安刚喝一口就皱眉,哼唧着推开: "怎么是辣的。""不想喝。" "不辣啊。”陈泽野被她磨得半点脾气也没有,将她嘴角的水渍擦掉, “宝宝你听话。"“喝完我们就不难受了。” 好不容易哄着她喝下 ,陈泽野往她嘴里塞了颗奶糖,亲了下额头夸奖: “我们安安好棒。” 祁安这会儿终于没那么闹了,手指拽着他衣角下摆,忽然叫他的名字。“陈泽野。” "嗯?" 他微微收敛下颌,低眸和她视线相对,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小壁灯,硬朗的五官轮廓因此变得柔和,他语气很有耐心,目光更加温柔。 “陈泽野。” 祁安不知怎么又喊了一次。"嗯。" "陈泽野陈泽野陈泽野!" 陈泽野没忍住低低笑了下,修长的指节在她鼻尖上刮了下,掌心托住她的脸: “嗯嗯嗯,我在呢。" “宝宝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祁安也懵懵地笑了起来,唇畔两个小梨涡格外可爱: "没什么呀,我就是想叫叫你。" 上扬的语调里多了几分傲娇: "不可以么?" “可以啊。"他手掌扶住她的腰,让她坐的更稳一点,声音拖长,听起来懒洋洋的, “我是你的,你想怎么叫都行。" 祁安听完这句话笑得更开心了,黏黏糊糊地伸手要他抱。 她把脑袋搁在他颈窝旁,柔软的唇瓣若有若无地擦过动脉,闻到他身上独有的清冽气味,总是会觉得分外安心。 就这样安静了好久,祁安吸吸鼻子,咕哝着情绪低落下来:"对不起。" 陈泽野安抚似的拍拍她后背: "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 “我今晚是不是给你添了好多麻烦呀。” “哪有。”陈泽野笑笑, "照顾你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 祁安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越想越伤心: "你会不会嫌弃我啊?" 话语中隐隐约约有哽咽的趋势: "我以后会乖一点的,你别不要我。" ”别哭啊宝宝。”陈泽野连忙帮她在眼睛上捂了捂,"我没有嫌弃你。"“我家宝宝这么好,我怎么舍得不要啊。”"而且我就喜欢你麻烦我,行不行?" br />祁安晃晃脑袋: "陈泽野,你对我真好。" 见她情绪平复下来,陈泽野缠上她的手,指腹轻轻擦着手背,在她食指上摁了下打趣: “好吗?" "刚才不还嫌弃我凶吗?" “我没有。"祁安翻脸不认账, "你不要胡说。”"好。"陈泽野什么都顺着她来, "安安没有说。" 她脑袋已经被酒精氲得不太清明,没过多久就迷迷糊糊趴在他肩膀上沉入梦乡。 等人睡得熟了一点,陈泽野才小心翼翼抱着她回到卧室,松软被子下陷,他将被角掖好后,又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下。 守在床边的男生眉眼里全是温柔与宠爱,目光停在她身上怎么都移不开。 口袋里的手机震起来,是江驰逸打过来的电话。 陈泽野第一时间挂断,偏头看了下床上人的反应,好在小姑娘没醒,只是皱眉哼着叫了下他名字。 “嗯我在呢。”陈泽野伸手把她眉宇抚平,又探进被子抓住她的手握了握。 房间内重新回归安静,陈泽野把壁灯摁灭,关门的动作很慢很轻,一直走到阳台那边,给江驰逸回了电话。 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不悦: "你大半夜打电话过来干什么?" 江驰逸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臭脾气搞得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见那头说: “我家女朋友睡觉呢。" "吵醒了你负责?" 江驰逸: "…… 他也懒得和这人在这种事情上计较: “今年除夕不回来了?” 陈泽野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 “我有病吗?抛下女朋友回临舟干什么?给自己添堵?” 江驰逸随口反问:“你去年不就回来了吗?” 这件事说来也很奇怪,去年除夕临舟没有下雪,他和几个朋友约着到陵西街附近喝酒,没想到会在街上看见陈泽野的身影。 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凑近之后才发现真的是他。 他孤零零一个人站在破旧的居民小区,仰头目光不知落在哪里,好像是在等什么。 当时忘了过问,现在却越想越不对劲: “话说你去年除夕来临舟到底干什么啊?陈家你不可能回去,又不是过来找我。" "难道你……" “废话怎么这么多。”陈泽野还惦记着祁安那头的状况,垂在身侧的手指敲了两下,语气不耐,"挂了。" 祁安这一觉睡得并不算沉,醒来的时候还不过十点。 酒已经醒的差不多了,头发乱糟糟披在身后,她在床上茫然地坐了会儿,然而刚刚那些记忆,就像失了闸的洪水般,一点一点,全部涌了出来。 不会吧….…脸羞赧地埋进手心里,她把酒精害人在心里默念了无数次。 房间门在这个时候被推开,陈泽野看见她醒过来,惊讶了下: "不再睡会儿?" 祁安摇摇头: "不了。" “酒醒了么?”他过去往她嘴边喂了点水, "头还疼不疼。"“醒了醒了。” 祁安小口喝着温水,不怎么好意思看他: "头不疼。" 陈泽野发现她耳根红得厉害,以为是酒劲儿还没过,伸出手指腹碰了碰,但那块温度高得不太正常,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是什么。 唇角勾起,他使坏般地在她耳垂上磨着,压低声线意味深长: “哦。”“害羞了啊。” “我也是今天才发现——”陈泽野故意把语调拉长, "原来我们安安喝醉了,这么可爱啊。"祁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蹙眉求饶: "你别说了。" 刚才在睡梦里出了不少汗,身上黏着不太舒服,祁安到浴室里快速冲了个澡,出来喝陈泽野一起守岁。 春晚上的小品难得不那么无聊,祁安被逗得发笑,陈泽野的心思则全部被她占据,手上的动作同样没停,剥好的栗子接连不断往她嘴边送。 零点渐渐逼近,窗外的烟火声越来越重,祁安扭头看向窗外,雪花和焰火交织成绚烂浪漫的模样,心弦被拨动,她过去抱住陈泽野胳膊,弯着眼睛提议: “我们出去玩雪好不好?” 陈泽野其实不太喜欢雪天,对出去玩这种事同样不感冒,所有一切都基于喜欢,所以愿意陪着她闹。 br />气象台说夜间气温将会迎来骤降,陈泽野帮她把棉服穿好,拉链拉到最上方,又在脖子上多缠了条围巾,裹得严严实实像只小熊。 那晚雪的黏度很高,祁安堆在地上专心致志堆着雪人,陈泽野则站在她身后,悄悄将这一瞬间定格。 这张照片五分钟后便出现在他的朋友圈里,雪夜、烟火还有喜欢的女孩,构成最温馨的画面。 上面的配文毫不避讳,每个字都是爱意流露:【想和她岁岁年年】 这是他朋友圈中的第三条动态,但没人知道的是,三条全部与眼前人有关。 祁安兴高采烈回头把堆好的雪人展示给他看,陈泽野过去抓住她的手,包进掌心里用力捂了捂:"冷不冷?" 不字刚准备说出口,祁安却话锋一转: "好冷。" 她主动往他怀里钻: “要男朋友抱抱。” 陈泽野笑着把人裹进外套里,在她后颈上捏了下: "今天怎么这么会撒娇啊?" 祁安仰起头眼睛很亮: "你不喜欢吗?" “喜欢啊。”陈泽野捧起她的脸蹭了蹭, “我家宝宝什么样我都喜欢。” 砰的一声。 远处有更大簇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雾气横渡,他们彼此的面孔也跟着被映亮。 祁安抬起手,雪花融化在掌心留下湿漉温度,她仰起脸看他:“你有没有听说过,除夕夜如果下了雪,那就意味着新年你所有的愿望都会视线。" 陈泽野嗯了声,揽着她腰的手臂收紧: "所以宝贝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祁安胳膊环上他的腰: "你知道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陈泽野想了下没猜到: "什么?" "是我爸爸起的。”祁安顿了下说, “我那个时候是早产,身体特别不好,差一点就挺不过来了,所以他给我起名祁安,是希望我一辈子都能平平安安的。" “后来他们接连去世,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特别抗拒这个名字,总觉得是我把灾难带给了他们。" “可是现在,"她弯起唇角笑, “我重新喜欢上自己的名字了。” "因为祁安的意思是,祈求阿泽一世平安。" 第58章 论坛 陈泽野听完她这句解释,一瞬间神色怔愣的很明显。长睫压下,黑色瞳仁里满是她的身影: "你刚刚叫我什么?" 祁安不太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尖: “我之前听他们都叫你阿野,但我想要个独一无二的称呼。” 她不确定般地眨了眨眼: "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吗?" 然而这个问题并没能等到答案,揽在她腰上的胳膊骤然收紧,陈泽野指腹抵上她下巴,手背上的青筋蜿蜒盘旋,冷冽的薄荷气靠近,他低头重重地吻了过来。 祁安的吻技还是生疏着没能得到进步,只能仰起头被迫去承受,下颌线绷出漂亮的弧度,由着唇关被他撬开。 雪粒融化落在肌肤,湿漉泛起凉意,唇瓣上温度却烫得可怕,冰火两重天刺激酥麻,气息纠缠分不清哪一寸,连带着思绪也混乱。 暖昧旖旎铺天盖地蔓延开来,感官知觉悉数被剥脱,四肢百骸像是有火苗窜过般的热,周遭的烟火声越来越噪,但祁安什么都听不见,她整个人被包裹进他的外套里,像是隔绝出一片真空区域,只有接吻声和心跳声格外清晰。 中途陈泽野稍稍和她分开一点,低低地喘息着,情难自抑在她耳边: “叫我名字。” 祁安细着声音喊他陈泽野,但他却摇头: “不是叫这个。” "不是说要一个独一无二的称呼吗?" 祁安迟钝几秒终于懂了,手指攥着他袖口,眼里水雾很重: "阿泽.."两个字话音未落,陈泽野捏住她下巴缠着再次吻了进去。 到最后祁安实在有些喘不上气了,绵软无力的手在他胸膛上推了下,陈泽野和她稍稍分开一点,眼眸里的情绪浓到溢满,声音沙沙哑哑: "宝宝你没力气了吗?" 祁安唇上的麻和烫还没消,额头抵在他胸口处慢慢平复着,却又听见他说: “那我换个地方好了。 眼睛发懵地睁大,她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围巾被向下扯动,熟悉的湿热贴上她颈侧,那里是她最敏感的地方,突如其来的刺激让她不由得蜷缩了下,下意识往后躲。 可她被很紧地箍在陈泽野的怀里,他磨着反复噬咬那块软肉,陌生潮热伴随着羞赧一起涌上来,她从头到脚都是麻的,晕头转向半句话都说 不出。 象征零点的钟声回荡在小镇上空,这是新年的第一场雪,夜幕被映成漂亮的橘红色,两个人的身影融进雪夜,也融进大片交织的烟火中。 雪势隐隐有转大的趋势,石阶屋顶皆为纯白,岁暮天寒,银雕冰封,万家灯火正浓。 他们在漫天飞雪中拥吻,雪粒无声落在发丝和肩头,被冰寒的温度短暂封存,却给人一种至死方休的错觉。 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身后焰火声势浩大,像是文艺电影中的尾声圆满落幕,陈泽野把人抱进怀里,哑声叫她:“宝宝。" “新年快乐。” 寒假很快就结束,元宵节还没来得及过,高二年级已经通知返校。 早自习刚开始十分钟,陈泽野就被老徐叫到了办公室,竟赛资格被取消不是什么小事,作为班主任他肯定要过问清楚。 祁安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收回视线,可注意力怎么也没法完全集中起来。 "想什么呢?”下课铃刚响,温溪亭戳了下她胳膊,“看你整个早上都在发呆。"“昨晚没睡好么?” 祁安没什么精神地摇摇头,笔尖写下两个字母,想了想又放下,起身往教室外面走。 陈泽野从数学组开门出来,第一眼就看见站在旁边的祁安。"你怎么来这儿了?" 祁安有些着急地抓上他手臂: “老徐和你说什么了?” 陈泽野从她的眼神中读懂情绪,捏了下她的脸笑: “担心我挨骂啊。”祁安很诚实地点头。 “难道忘了么。”陈泽野把她手从袖子里剥出来, "你男朋友以前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学生。""挨过的骂可不少。" 祁安着急死了,偏偏他还在贫嘴: "所以到底说什么了啊?" “真没什么。”陈泽野旁若无人的揽住她肩膀,一起往回走, ”我把当时的情况简单给他说了下,他让我以后别再这么冲动,还让我想清楚现在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我没有告诉他。”陈泽野使坏般在她指尖上捏了两下,”我们家安安才是最重要的。" 原本以为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是那天中午,陈泽野和祁安正在对面的小餐馆里吃饭,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下,钟思琦给她发过来一条论坛里的链接。 角落位置的信号不是很好,灰色加载框转了好久。 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祁安手指猛地缩紧,眉头紧蹙。 陈泽野在附中打架的那个视频,不知怎么被人传了上去。 其实这倒也算不上什么,毕竟在祁安转学过来之前,他干得混事并不少,是处分单上的常客,大家对他的性子也都有所了解。 但评论区里频繁出现的那个账号,还是引起了祁安的注意。 那是一个刚注册的新号,头像信息一片空白,可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对陈泽野有很大的恶意。 他说烂人就是烂人,本性再怎么都难改,就算他成绩好,可人品不还是糟透了。又说这种人出去只会败坏一中的名声,当初学校就不应该把竞赛的资格给他。还有很多很多难听的话。 钟思琦倒是没被这些话忽悠进去 【你说这会是谁搞的啊。】【我看他们就是嫉妒陈泽野。】 祁安又往下翻了翻,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陈泽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小姑娘五官很紧地皱在一起,嘴角向下压着,他伸手在她鼻尖上轻刮了下:"看什么呢宝宝?" "没什么。"祁安很快将论坛关掉,她不想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影响到他,随便扯了个借口,"就是之前有道物理题太难了。 "我怎么做都没有思路。" 陈泽野笑着揉揉她的脸: “什么题把我们安安难成这样啊。”“回去给我看看?” 祁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点头说好。 下午三点的时候,外头又飘起了雪,偏偏学校里的供暖系统出了问题,屋里屋外到处都冒着凉气。 陈泽野把自己外套给了祁安,还觉得不够,又去楼下商店给她买暖贴。 祁安抱着试卷从物理组出来,刚巧在门口碰见梁怀远。他故意别开视线,想装作没有看到,祁安却直接开口叫他名字。 她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开门见山地问: “论坛上那些话是你说的吧?” 梁怀远语气很淡: “什么论坛。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祁安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你这样有意思吗?” 梁怀远见躲不掉,干脆也不再伪装了: "对啊。" "是我又怎样?" "难道视频上的人不是他吗?被取消参赛资格的人不是他吗?"梁怀远换上一副丑恶的嘴脸,眼角眉梢里全是嘲讽, "那些烂事本来就是他做出来的,怎么敢做不敢当啊。" "他抢了我的参赛资格,这本来就都是他的报应。" 这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并没有真正刺激到祁安,只是让她觉得好笑。 “是他做得又能怎么样呢?梁怀远,你有什么资格去评价他。” 祁安目光依然平静,声线干净,可每个字分量都很重: “你说那些话不就是因为嫉妒陈泽野吗?你嫉妒他比你聪明,嫉妒他轻而易举就能取代你的位置,但是你又从心里明白自己根本比不过他,所以就像是跳梁小丑一样在这里乱窜,用最无能的方式去诋毁。" "当初的参赛资格完全是根据成绩来判定的,也是年级领导一致审核同意的,你自身能力不行,为什么要把原因都推到其他人身上呢?" "你当自己是三岁小孩子吗?所有人都必须围着你转,只要不合心意你就哭闹着任意撒泼。" "幼不幼稚啊。" 梁怀远没想到平时安安静静的人一下子会说这么多,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地反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这样真的无聊且幼稚。" 祁安深深吸了一口气:“梁怀远,我今天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再怎么样你也不可能打败他的,陈泽野他永远比你强,这就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你别想再用那些无耻的方法去欺辱他,我不会允许。" 虽然这么发泄了一通,可祁安心情似乎还是没能变好,回班的路上垂头丧气很严重。走到三楼拐角处,脑袋猝不及防磕进一个坚硬的胸膛中。 祁安下意识要和对方道歉,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道懒洋洋的身影从 头顶传来,带着几分戏谑: "让我看看是谁家小姑娘这么主动啊。" “怎么才几分钟没见到,就迫不及待过来投怀送抱啊。” “哦。”陈泽野身子半俯,冷冽气息逼近,卫衣抽绳上的金属扣落在她锁骨处,尾音故意拉的很长, "原来是我们安安啊。" 他抬手在她额头上揉了揉: "撞没撞疼?" 祁安情绪不高地摇摇头: "不疼。""所以中午那阵不开心就是因为这个?" 陈泽野又把人往隐蔽的地方带了带,干脆搂进自己怀里: "知道我们安安心疼我。""但以后没必要和这种人浪费口舌。" 祁安懵了下,终于反应过来: “刚刚你都听见了?” “是啊。”陈泽野指腹贴上她颈侧,感受着下面脉搏的跳动,温热的呼吸打在她脸上, ”我也是 第一次发现,原来我们家安安,怼起人来这么硬气啊。" “还挺新鲜的。” 祁安手指缠着那截抽绳,咕哝着不开心:"我就是看不惯别人那么说你。" 角落里的光线昏暗,远处窗口泄露出的雪色蒙上层滤镜,陈泽野把刚刚买来的暖贴塞进她手心里,低垂着眼眸问:“但你知不知道,刚才你维护我的样子,让人很想——” 这句话卡得实在暖昧,祁安紧张地咽了下口水,还是问:“很想什么?” 粗粝的指腹落在她唇畔,他目光一寸寸向下,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过了很久才玩味地说道:“很想亲。 第59章 犯规 "所以女朋友——" 指腹上的力气一点点加重,女孩子皮肤薄,很快就留下一个淡淡的红色印记。陈泽野垂眸盯在那里,不急不缓地继续开口: "给亲吗?" 距离下一节课还剩下三分钟不到,预备铃声马上就要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可这处的旖旎浓到散不尽。 手里的试卷被攥得发皱,祁安耳朵颈侧烧成绯色,两个人并不是第一次接吻,但现在是在学校,规章制度的束缚给这种亲密行为蒙上一层禁忌色彩。 她喉咙变得好干,吞咽的频率加快也无济于事,可偏偏眼前这人满脸风轻云淡,唇角若有若无地勾起,眼尾那颗泪痣懒散耷着,黑色卫衣被平直开阔的肩膀撑起,歪头等着她的答案。 祁安眼睫压下,指尖不重地掐在手心上,明明很简单的一个问题,之所以变得这么难以回答,是因为她其实也想,但总是有点害怕。 陈泽野从口袋里翻出颗糖,撕开包装扔到嘴里,唇齿间碰撞出悉簌声响。祁安磨磨蹭蹭不肯回答,直到上课铃声将这短暂的暖昧敲碎。陈泽野手在她衣领上拎了下: “走吧宝宝。”“回班上课。” 祁安眨了下眼,心里却没由得冒出半点悔意。早知道刚才就大胆点了。 但也就是在转弯的那一秒,手肘碰上墙壁,身侧的人突然俯下身子凑近,微凉的唇瓣覆过来。 那个吻很轻,只有短短几秒。可她还是尝到了那颗融化在他嘴里的糖。 是她最喜欢的白桃味。 陈泽野在她耳边吹了口热气,指腹捏上她耳垂,后边两句话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当然是逗你的。" "怎么能轻易就放过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祁安那句看不惯,论坛里的帖子很快就被删除,连带着那个账号也被禁封,讨论就此彻底停止。 高二下学期的学习节奏越来越紧,教室里放眼望去书山遍地,试题多到做不完,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前程考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很快被淡出视线。 开学后的第一次模拟考定在周三,那天黎北难得没有下雪,阳光斜斜穿过云层落下,麻雀掠过枝头惊动浮雪,玻璃窗上镀着很薄一层白雾。 明亮开阔的教室里,笔尖与纸张摩擦出的沙沙声与试卷翻动声音交替,二楼的第一考场中,陈泽野和祁安的位置前后连在一起。 中场休息的时候,他会帮祁安出去接热水,会到商店里给她买各种各样的小零食,哪怕只是坐在那儿陪她复习,听着女孩对数理化生的不满抱怨,他的眼角眉梢里都带着笑意。 从前他们印象中的陈泽野,冷淡疏离,桀骜不驯,像是狂妄的野草,又像是疾风般叫人捉摸不定。 人人道他长了一张渣男脸,细碎额发下的黑眸仿若望不见底的深渊,眼角一颗泪痣更显难驯,颇有浪子无情的架势。 喜欢过他的人也确实数不胜数,可他从不给人机会,也不会越界半分。 大家都在好奇什么样的女孩才能入他的眼,直到祁安的出现。 原来他的偏爱是这样坦坦荡荡,明目张胆到从不需要隐藏。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是学校里公开的秘密。 六市联考的题目很难,可陈泽野还是不出意外地占据着排行榜顶端。渐渐已经没有人会对他的成绩感到惊讶,毕竟他身上的耀眼与生俱来,无论怎样都难以磨灭。 反倒是梁怀远,攒了一口气发誓要把他碾压在脚下,最后也只是作茧自缚,在执念中成为笑话。 班会课结束,教室里死气沉沉一片,祁安正在看这次的物理试卷,最后一道选做题有些超纲,她看了好久还是没什么思路,嘴角下压趴在桌面上。 身旁盖下一道阴影,混着冷冽的雪松气息钻进鼻腔,陈泽野把刚买回来的白桃牛奶塞进她手里,在她脸颊上捏了一记: "怎么又不开心。" "遇见不会做的题了?" 祁安蔫蔫地点头: “觉得自己好笨。” “瞎说什么呢。”陈泽野在她额头上轻弹了下, “我们安安好歹也是年级第二名。”"你要是笨的话,其他人还怎么活啊?" "什么题?"陈泽野把她手里的水笔抽走,善解人意地问, "需不需要男朋友帮忙?"祁安直起身: “要。” r /> "亲一下我就给你讲。" 祁安: "……" 琥珀色的眸子唰一下睁大,带着意外和无措,教室里本就安静,他声音又没有刻意放低,周围好多人的目光,都因为他这句话被吸引过来。 简直要羞死了,祁安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红着脸在他胳膊上推了下,炸起毛来恼得厉害:"你瞎说什么。" "能不能正经点。" 陈泽野低低笑了下,肩膀都跟着颤:“这不是想逗你开心吗。”“别气别气。”宽厚的掌心在她头上揉了两下安慰,他敛起不正经, "不亲也给你讲题。" 钟思琦完全顾不上自己考砸的分数,看着他们俩眼冒爱心,激动地敲桌: "好配好羡慕。" "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谈恋爱,这种情节居然就发生在我身边。" "更要命的是。”她咬着棒棒糖长叹一口气, "没想到我们一中大名鼎鼎的校霸陈泽野,居然是个恋爱脑。" “哦不。"她自顾自地摇头,及时纠正刚才那句的错误, "应该是叫安安脑。” 那段日子看起来平淡,但又叫人特别开心。 雨水节气已过,黎北的气温却迟迟没有回升,裹在身上的厚外套又加了件,院子里的积雪怎么都不肯化,树枝光秃秃看不见新芽。 陈泽野看祁安坐在小秋千上发呆,过去捧起她的脸蹭了蹭: "在想什么?" 祁安收回视线: "在想春天什么时候才会来。" "喜欢春天?" 长睫眨了下,祁安摇头: "也不是。" 秋千摆动的幅度不大,祁安勾住他的手指,指腹蹭着食指关节:“是因为还没和你一起经历过春天。" 他们在闷燥的夏天相遇,在连绵的秋天相伴,最后在凛冽的冬天相恋。那么春天呢? 陈泽野止住她的胡思乱想,俯身在她唇角上亲了下: "不急。"“总会等来的。” 那时 候祁安最大的愿望就是春天能来得再快一点,说不上是怎样一种执念,只是一年四季都想和他体验。 陈泽野把院子里的花园打理了下,他说等天气暖和起来之后,要在这种满祁安最喜欢的玫瑰花。 月底奶茶店的兼职结算,沈静给她多发了一个红包,说是补给她的新年礼物。 祁安拿着红包在陈泽野眼前晃了晃,一对杏眼弯起: “用这个请你吃饭好不好?” 陈泽野把人圈着抱在怀里,下颌线收敛,额头相抵气息交换,他压低眸笑得很宠:“我们家宝宝 这么厉害啊。" 两个人去了学校对面新开的那家日料店,现在正是晚饭时间,出来吃饭的人很多,他们运气不错抢到了最后一个包间。 菜品很快被送上来,祁安全然忘了除夕夜的教训,盯着陈泽野手边那杯清酒蠢蠢欲动。 修长分明的指节搭上杯壁,手背上的浮筋宛若艺术品,水雾沾在指节上更显冷冽,他拿起酒杯轻摇了下问: "想喝?" 祁安眼睛很亮地点头。陈泽野勾唇笑,把酒杯递到她嘴边,可刚抿了一小口就被他收走。 祁安发懵地看着他,似乎还没有喝尽兴,陈泽野却不急不慢在她额头上点了下: “差不多得了。" "还想当醉鬼啊。" 某些让人羞耻的记忆回溯,耳根温度变烫,祁安鼓起脸颊,两道弯眉垂下,语气闷闷: “你嘲笑我。" "怎么就嘲笑你了。"陈泽野把她嘴角提起来,捏着两腮的肉, "讲点道理宝宝。""不是嫌麻烦不想照顾你,只是你生理期马上就要到了,喝多凉酒不怕肚子疼吗?" 祁安眼角一瞬间怔愣住,毕竟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些。指尖在掌心摩挲几下,唇微微向内抿,她声音小下去: “你怎么连这个都记得。” 眼眶隐隐约约开始发酸,祁安知道这样看起来有些矫情,可她就是抑制不住。 成长这条布满荆棘的路,她一个人跌跌撞撞走了太久,所以哪怕陈泽野对她的好已经数不清,可每每感受到来自他的偏爱,还是有掉眼泪的冲动。 “这才哪到哪啊。”陈泽野把位置换到她身侧,将 人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指腹轻轻挲着她眼皮, "既然你选择和我谈恋爱,选择让我成为你的男朋友,我就应该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你。" "没什么好感动的,不许哭了。" 陈泽野捏着她下巴,把她脑袋转过来面向自己,干脆在她眼尾上亲了下: “开心点?”“我还是更喜欢你朝我使小脾气的样子,特别可爱。” 那天晚上一切都特别好,温度难得没有那么低,风也很舒服,吃过饭后两个人就牵手在街边散步。 陈泽野给她买了最喜欢的白桃味蛋糕,还有草莓糖葫芦,糖衣被冰的有点硬,她小口小口咬着,两腮跟随咀嚼的动作鼓起,像是囤食的小松鼠。 温热的指腹擦过,陈泽野帮她将嘴角的一点糖渍擦掉,薄唇挑起弧度: "好吃吗?""很甜。"祁安把糖葫芦递到他嘴边, "你要吃吗?" 半秒不到,她又猛然想起来陈泽野不喜欢吃甜的,手刚准备收回来,他却捏着自己下巴,低头吻了过来。 淬火般的舌尖勾进纠缠,残留的半块草莓被攫取掠过,融化的糖衣弥散在唇舌之间,让这个吻变得绵长而甜腻。 明椿巷口的路灯坏掉一盏,昏昏沉沉的光线将他们紧密相贴的身影藏匿,发丝被悱恻潮意黏住,有一缕勾进他领口,祁安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有手在下意识抓他衣领。 浑身上下热得像是被泡进沸水,好不容易松懈下来,陈泽野半俯下身,漆黑的眼眸和她视线平齐,翻滚的情.欲还未褪去,他抬起手慢条斯理拨开她额前的发丝。 手指又在她脸颊上捏了记,祁安听见他那句自言自语的评价。 "确实甜。" 直到回家写完两套试卷,祁安觉得唇上的热和麻还没消去,心思涣散难以集中,她干脆抱着衣服去了浴室。 花洒水温由热变凉,兜头冲浇在皮肤上,烫意也终于慢慢被带走。 她一边擦头发一边自暴自弃地想,陈泽野这个人有时候真的好犯规。 走到第三阶台阶的时候,客厅吊灯突然短暂熄灭,只有短短两秒,可祁安脚步还是停顿,心脏失重般地猛跳了下。 心悸感说不上来的重,她手指缠着胸口那处的布料,靠 在墙上平复了好久。 墙上的时针已经划过数字九,房间门刚推开,放在书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本以为是陈泽野发来的晚安消息,她加快脚步朝那个方向走,解锁后才发现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 码。 犹豫片刻她还是伸手点开,两张图片倏地跳出来。心扑通一下跳的更重,瞳孔给猛烈收缩,连带着小腿都开始发软。 额头瞬间渗处一层冷汗,紧接着嗡喻——新消息继续涌入。 【可算是找到你了。】【黎北一中,高二二班。】【我说的没错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月考成绩出来之后一 钟思琦对着成绩单研究半天:“安安,怎么每次考试都是你在陈泽野下面。”"这次你总分只比陈泽野少五分诶,努努力,下次争取在他上面。" 刚好路过的陈泽野:? 他嗤笑一声,懒散接话:"想在我上面?""准了。" 祁安:……(我总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第60章 雪崩 口腔里弥散出淡淡的血腥,细嫩的唇肉生生被咬破,但祁安完全感受不到痛。 窗户不知道怎么开了,冷风瑟瑟吹进来,顺着宽松的衣领钻入皮肤,一寸寸吞噬着她的感官,像是淬寒的利刃剖开皮肉。 呼吸粗重,祁安浑身脱力般地发抖,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用力揪住,原本翻腾汹涌的血液似乎停止流动。 攥着手机的指节泛起灰白,胸口艰难起伏,她手心全是冷汗,键盘上的字母摁错几次,才终于发出。 【你到底想干什么?】 对方大概一直在等待,回复很快——【不干什么啊。】【这么久不见了,听说你最近过得不错。】 【但我过得可不太好呢。】【所以咱们来玩个游戏吧。】 二十分钟后, 黎北一中的校园论坛上突然爆出一条三分钟的视频,内容残忍且暴力,任凭是谁看完都会眉头紧皱。 画面并不像是偷拍,反而带着光明正大的得意与挑衅,尖锐笑声传出刺耳,婊子、贱货等各种辱骂性词汇接连砸进耳膜。 昏暗潮湿的地下室,空气中尘屑翻滚飞扬,斑驳的灰棕色墙皮水意恒生,三四个穿着裙子的女生将脏水肆无忌惮浇下,手中金属剪刀反射的寒光冰冷刺眼。 地上人蜷缩在角落,浑身上下完全湿透,蓝白校服外套早已不见踪影,连带着里面的T恤也被扯下一半,肩膀处的皮肤似有似无暴露在外面。 为首那人蹲下身子,抓起她淋湿的长发用力向后一扯,下巴被迫高仰抬起,肩颈弧度紧绷,钝痛的闷哼被笑声掩盖,蒸发湮灭。 最讽刺的是,施暴者的脸被马赛克完好保护,可受害者的模样却清晰地呈现在镜头面前。 她的狼狈,她的脆弱,她的痛苦。如剥骨抽筋般被放大,滚石碾压过心底,留下一片废墟。 帖子下方还有无数张照片,有的拍摄在校园隐蔽的树林,有的拍摄在教学楼昏暗的拐角,有的拍摄在废弃的器材室。 祁安从前遭受过怎样的虐待被全方位展示,每一帧都是残暴的最好证据,那些见不得光的阴暗被剖开,赤裸裸地展露在公众面前。 视频发出去没多久评论区已经炸开,这种行为放在哪里都如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唾弃不断。 【妈呀大半夜 给我气精神了,这几个女生到底怎么下得去手啊?就不怕半夜做噩梦吗?】【啊啊啊校园暴力能不能去死!!她们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光是看照片我都难受得喘不上气来,视频更是不敢点开,真的好心疼啊.…】【我初中也遭受过校园暴力,毫不夸张地讲,我真的希望世界上的施暴者都不得好死。】 【怪不得她转学过来了……换做是我的话,自杀的心都有。】 【从校服上看好像是临舟附中?他们那好歹也是省重点啊,难道都没人管管吗?】 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十五,小镇渐渐陷入沉睡。 暴雪如约而至,屋顶、石阶、地面上铺满雪粒,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漫无边际的白,好像要把这世间所有的阴暗与污渍掩盖。 最后一盏灯已经熄灭,淡白色被褥整齐叠放在床上,丝毫没有被动过的痕迹,祁安穿着单薄的睡衣,胳膊环抱在膝盖上,头颈垂下,腰背绷紧像是即将断裂的弓,露出的一截脚踝纤瘦,不禁风到轻松就能折断。 垂散的发丝将她的面孔遮挡,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在安静房间中回荡,只要闭上眼睛,那些噩梦便像是吐着芯子的毒蛇蜿蜒而上。 毒液渗透血管,麻痹掉每一寸神经。 指尖不知不觉陷进掌心,留下很深一道印记,缺氧感霸占心脏,像是掉进无底的深海漩涡。 冷气顺着血管向外汨汨蔓延,祁安颤抖着找到那个号码问: 【这就是你说的游戏吗?】 【好玩吗?这样对你有半点好处吗?】 喻嗡—— 对方的回复风轻云淡,却直戳要害: 【怎么没有?】【看你过的不好,我简直要开心死喽。】 【而且别急啊,这最多也就算是个热身项目。】【你放心,真正的游戏还没开始呢。】 陈泽野是在半个小时后才看见这条帖子的。他平时很少点进论坛,上面乱七八糟的话他没心思管,唯二的两次也都是为了祁安。 所以当李智辰半夜突然把那条链接发过来的时候,他还有些不耐烦。【Abyss:这什么?】 李智辰的语气很委婉: 【野哥,你还是看看吧,帖子里面的东西都适合学霸有关的。】【不过看之前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 【一定!!】 r />陈泽野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那三分钟的。 准确来说,从视频开始的第一秒,他的心就像是被狠狠剜下去一块,鲜血淋漓染红骨头,血肉模糊连成一片。 那是他头一次有支撑不住的感受,眉头紧缩成一道沟壑,凌厉的下颌绷得很紧,攥着手机的指节泛白,手背纵横交错的青筋暴凸,仿佛下一秒就会把它捏碎。 脑海中闪过在临舟的那些场景碎片,附中空荡偌大的校园里,她浑身湿透,晚了整整半个小时才从教室里面出来。 当时他没有多想,只是把一切都归咎在自己身上,现在才意识到是另有原因。 脑袋喻一声炸开,懊悔、自责、愤怒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黑眸中憋着一股狠戾,就在那一瞬间,他只想让所有欺负过她的人全部下地狱。 他托人把论坛上的视频和照片删干净,相关话题也一律封禁,然后一刻也不敢停滞地朝着楼下跑 去。 急促的脚步声回荡碰撞,带着寒意的门把手碰上掌心,他刚把门拉开,黑色眸底却刻进一道瘦弱的身影。 祁安身上没有外套,版型宽松的睡衣单薄如纸,肩膀和袖口处盖满雪雾,她抱膝坐在门口的石阶,脑袋侧靠在银色栏杆上,安静的像是睡着了一样。 她肤色本就偏白,此时更是添了几分病态,整个人身上汨汨冒着寒气,羽翼般的长街扑簌簌颤,鼻尖和脸颊被冻得一片通红。 陈泽野嗓音像是混了把粗粝的沙: “安安?” 然而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陈泽野半低下身子,手臂绕过她膝盖后侧,一把将人打横抱进屋里,左腿将门踢上关好。他手掌护在她脑后不停安抚着,薄唇贴在耳侧继续叫她名字。 "安安。" 怀里人终于有了反应,祁安缓缓眨了下眼睛,很轻地嗯了下。陈泽野手臂都在抖,喉结生涩艰难地滚动,他咬紧牙根克制: "为什么要在门口坐着啊?" 祁安木讷地回答: "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待着。" 陈泽野眼底的晦涩更浓: “那怎么都不敲门叫我啊?”“因为时间很晚了,我怕你已经睡了,不想吵醒你。” 眼眶一瞬间红了,呼吸都跟着发疼,陈泽野揉 了揉她的头: “吵醒也没关系,下次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我,立马来找我好吗?" "深夜也好,凌晨也罢,哪怕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我都会陪着你的。" "在我这什么都没有你重要,你永远是我的第一顺位,能明白吗安安?" 陈泽野抱着人走到沙发旁边,刚准备把人放下,压抑着的情绪却在这一刻悉数迸发,祁安受不住地抬起手臂,直直撞进陈泽野的怀里。 环在腰侧的手臂急迫地收紧,好像这样就会让那些焦躁不安的情绪减少一点,祁安脸颊紧密贴在他胸口那处,声音细细小小地委屈: “阿泽你别走。” 这个昵称杀伤力太大,陈泽野感觉一颗心被翻来覆去地捏碎,眉头深深拧起,他眸光一瞬间变得很复杂,连带着声音也晦涩。 “安安,我不是要走。”"只是去给你找个毯子,这样下去你会生病的。" 可祁安什么都听不进去,抱着他怎么都不肯松手。 陈泽野只好圈着把人放在自己腿上,尽量用体温帮她驱寒,指腹在耳垂那里碰了碰,他声音很轻地妥协: “安安我不走。” “我就在这呢。” 祁安还是不说话,只是低垂着头,很依赖地往他身上靠,就像是溺在海水里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陈泽野抬起她下巴,手指拨开凌乱松散的长发: “让我看看。” 那一刻的感觉很难形容,祁安并没有哭,可眼眶好红,唇角泛白死死抿着,手指紧攥成拳指尖深陷。 陈泽野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全部包进自己掌心: “别掐自己。” “我看着心疼。” “陈泽野。”祁安忽然唤了他句,声音就像漂浮在空中的羽毛那样轻。他喉结滚了滚: “在呢。” 她虚弱地脸上半点血色也没有: "你都看见了是不是?" 陈泽野最见不得她这样: “宝宝,难受的话你就哭出来好不好?”"别在心里憋着难受。" 仿佛打通了身上某处穴位,祁安终于还是没忍住,滚烫的眼泪掉下来,砸上陈泽野的手背。像是火山喷发后的熔浆,极其侵略地将他吞噬。 />祁安把从前的事情讲给他听。 从初二开始,往后长达三年的时间里,她一直遭受着校园暴力的折磨。 那年寒冬好像特别漫长,临舟温度低的吓人,祁安背着书包从教学楼里出来,脚步踏上雪地,走到一半才想起来忘记把英语课本带回去。 那晚的作业刚好要用到,她便折身回到教室,这个时间按理说人已经走光了,所以她没怎么多想就把墙上的灯摁亮。 "谁啊?要死啊!"同班的孔诗诗正在和男友亲热,莫名被打断,语气非常不爽。 祁安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后背僵直,尴尬地说了句抱歉,连忙转身跑走。 她平时性子静,话又少,存在感基本为零,所以这次撞破没人放在心上。 可三天后的早自习,事情不知怎么就败露,班主任把早恋的两人叫到办公室,学校对这方面抓得很紧,处罚也重,孔诗诗被停课两周。 这也是噩梦的开始,想起那个傍晚,孔诗诗不管不顾把所有罪名都放到祁安头上,哪怕解释了无数次也没有用。 孔诗诗家庭条件好,小姐妹也多,祁安很快便被孤立,此后陷入无尽的折磨。 她们肆意撕坏她的作业本,将她关在卫生间里泼冷水,还会把各种恶心的生物残虫放进她的书桌。 她们表面装出友好模样挽上她手臂,却在看不见的地方,将她腰侧和大腿拧出淤青。 在学校的每一天都是煎熬度日,仿佛置身于牢笼,祁安失眠的毛病也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她讨厌黑夜也讨厌白昼,未来对她来说就像是一片沼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深陷其中。 好不容易捱过中考,本以为能等到结束,没想到孔诗诗不惜转学也要和她同校。 命运总是喜欢在可怜人身上开玩笑,孔诗诗高一入学后看上隔壁班的一个男生,偏偏那人在高调追求祁安,于是这场欺凌变得更加浩荡难耐。 祁安也曾经天真以为会有人阻止这场暴力,也尝试过找人倾诉,可钱舒荣根本不在意她的死活,老师也只会苦口婆心让她好好和同学相处。 挣扎无果,走漏风声后只能换来更残酷的教训。 “之前在冬令营的那次,也是她们把我关进了洗手间里。”祁安脸上挂着花里胡哨的泪痕,眼睛红肿一片 ,鼻音很重地低声抽泣, “还有身上那些水,也都是她们倒下来的。”@无限好文,尽在晋 江文学城 “对不起,我当时没和你说实话。”嘴唇被咬的发白,发丝也凌乱,她还在不断道歉,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只不过……" “别说了安安。”陈泽野把人用力搂进怀里,衣衫被她的眼泪沾湿大半, “我从来没因为这个怪过你,你不要自责。" 那晚他们俩就挤在楼上的那张小床上,但祁安睡得还是非常不安稳,眉头紧紧皱着,眉宇间有抚不平的裂痕。 短短几个小时,她迷迷糊糊醒了三次。 每次醒来都会惊起一身冷汗,额前的碎发被黏得胡乱,脸色如纸一般的苍白。 陈泽野在旁边搂着她,瞳仁被夜色点染的浓黑,他帮她把汗擦掉,又不厌其烦地在她耳根那里亲着安慰,告诉她不要怕,梦都是假的,自己会在身旁一直陪着。 天快亮的时候,他给江驰逸打了个电话,让他费心帮个忙,把这事调查清楚,所有的幕后黑手都要找出来。 江驰逸听完事情后脸色也很沉重,咬牙骂了几句脏话,他知道祁安在陈泽野那里有多重要,让他别冲动也别做傻事,祁安的情绪要紧,剩下的事都交给他处理。 校园暴力让人深恶痛绝,转过天回校,班级里的同学都很关心祁安的情况。 钟思琦眼圈红红,紧握住她的手: “安安,你还好吗?”祁安没有力气笑,只能摇摇头: “我没事。”“你骗人。"钟思琦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抽抽噎噎哭得很凶, “我好心疼你。” 难熬的长夜终于捱过,接下来的几天看似风平浪静,那个号码没再发过来任何消息。 但祁安还是浑浑噩噩,就像是暴风雨袭来前的宁静,那句游戏反反复复在耳边回荡,她猜不到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头上好像是悬了一把刀,不知道哪一天就会猛地刺下来,叫她头破血流。 陈泽野想尽办法哄她开心,可效果真的很差,祁安就像一个任人摆布的布娃娃,吃饭洗澡重复着生活,眼神空洞地没有半点人气。 看她这样,陈泽野自己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他每时每刻都在想,为什么这些痛苦不是他来承担。 这把刀,终于还是在周三的时候刺了下来。 那天黎北的天气很糟糕,气象台连续发布多条暴雪预警,英语老师因病请假,早上两节数学课连上。 暖气烘着滋生睡意,复杂的导数与几何让祁安觉得脑袋都要锈住。陈泽野看她无精打采气压太低,拉着她到楼下的小操场上散心。 前夜的风让干枯的白桦树枝全部折断,零零散散飘落在地面,灰色的石墙更加颓糜,祁安想起之前很在意的那个问题。 “春天真的还会来吗?” “会啊,怎么不会。”陈泽野没有半分犹豫,把温热的白桃牛奶放进她手里, "等到这场雪过去,春天很快就要到了。" 他们在校园里漫无目的逛了很久,等到再进班的时候,祁安却敏锐察觉到里面气氛的不对劲。各种各样复杂的目光不约而同放在她的身上,里面夹杂的那种欲言又止让人感到很不舒服。 陈泽野当然也注意到,拧眉带着戾气把人挡在身后,护短的意味很严重。 最后还是温溪亭悄悄传过来一张纸条: 【安安,学校论坛里的帖子,你看见了吗?】 半个小时前。 黎北一中的校园论坛上再次爆出一条匿名帖子,发帖人是刚注册的新号,语言直白不加掩饰,直指高二年级某位女生的母亲其实是第三者,为了钱财和地位插足别人的婚姻,不仅如此,还多次挑衅原配,以至原配气急病重,命悬一线躺在病床。 下面附带各种偷拍来的照片,打扮精致的女人贴在西装革履的男人身边。 帖子里虽然没有直接点出那位女生是谁,但给出的暗示信息足够模糊暖昧,说她是上学期才来的转学生,又说她拿过年级第一名。 祁安将照片从头翻看一边,牙齿磕着唇瓣,指尖陷进掌心软肉。上面的人确实是钱舒荣。 再加上之前在临舟的所见所闻,她居然连半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 这下连带着先前那些风波也被一并翻出,受害者有罪论高高挂起,不知道是谁先带头起哄,说怪不得会被霸凌被欺负,这中贱货的女儿根本不值得人同情。 周围人看她的眼光好像一下子都变了。 没人会在意事实的真相,有色眼镜一旦戴上便很难摘下,他们只喜欢站在道德的最高点俯视众生。 雪崩前的每一片雪花 都不无辜。 尽管帖子很及时被删除,可这件事情的发酵速度远比想象中更快,杂七杂八的议论夹杂在一起,滚雪球般越来越大,怎么压都压不住。 与此同时,那个陌生号码久违发来了新消息: 【游戏终于开始了。】【体验怎么样啊?好玩吗?】【还有更有意思的呢,我们慢慢来。】 祁安甚至没有力气把这几句话读完,手指脱力般松开,啪嗒一声,手机摔在地上挣扎熄灭。 她的精神状态本来就很脆弱敏感,现在更是雪上加霜,学校里的议论声大到可怕,就连课间去洗手,身后都会有人在指指点点。 短短半天的时间里,流言已经传到疯狂的地步,甚至有人开帖讨论,说起她和陈泽野的这段恋爱。 【1L:说实话,当时他们俩谈恋爱,我就觉得非常奇怪,陈泽野不是对女生从来都不感兴趣吗?】 【2L:加一加一,我也这么认为,而且很久之前就有人说过,会不会是这个女生有点手段,现在看来...】 【6L:哎呀这还用猜吗?有其母必有其女你们懂不懂呀,那些勾引人的手段她从小就看着长大,潜移默化也能学会的呀。】 【10L:我觉得还是别有这么大恶意吧,前段时间的视频你们都忘了吗,她也挺可怜的……1 【15L:这有什么好可怜的,说不定之前她就是因为抢了别人男朋友才遭到报应的,毕竟是转学生,从前什么样谁知道呢?】 【16L:真没想到啊,她平时看起来温温柔柔的,私下玩得这么花。】 钟思琦第一个要气炸,指尖劈里啪啦敲在键盘上打字回骂: “什么啊。”“这帮人嘴巴怎么就这么臭,能不能给自己积点德。” “安安你千万别听他们瞎说,他们都吃饱了撑的没事做,都有毛病。” 祁安像是行尸走肉一般趴在桌子上,她真的太累了,肩膀上好像压了千斤重,没力气管也没力气听。 讨论还在继续,上一秒帖子刚刚被删除,下一秒却又有新的跳出来。 直到上午十—点。 论坛首页突然蹦出来一条新帖,话题中心的另一位主角实名出现,语气冷硬,每一个字都是在偏袒。 > 【在这段恋爱关系中,从头到尾都是我主动。】 【是我先动心,是我追的她,也是我死缠烂打让她做我的女朋友。】 第61章 监控 这条帖子很快便成为校园论坛中最热闹的存在,评论区中的新增讨论,以秒为单位,源源不断往外跳。 这其实并不像陈泽野的作风。他脾气不好,性子也冷,总是一副不太爱理人的模样,对身边大部分事都抱着漠不关心的态度。 就连上次他深陷舆论风波,那么多难听的话交织涌来,恶意猜测似寒光铁刃般刺来,但他从头到尾都没公开做过半句回应。 不重要,不在意,所以没有必要浪费精力。 他只对祁安的事情上心,见不得她皱眉,见不得她心碎,不想让她受到一丁点委屈。所有人都低估了他对祁安的感情。 可这份回应并没有让那些难以入耳的流言消散,事情发展愈演愈烈,就像窗外这场不会停止的暴雪。 中午吃完饭,陈泽野牵着祁安往回走。她胃口真的太差,明明都是平时喜欢吃的东西,可筷子一共也没动几下。 陈泽野担心她这样会撑不住,从口袋里掏出随身带着的奶糖,白色糖纸撕掉,哄着往她嘴里送。“安安乖。”混着粗粝的指腹轻蹭上她嘴角, "是你最喜欢的白桃味。" 祁安把糖咬进嘴里,散开的甜腻刺激多巴胺分泌,不开心因子被赶跑,她嘴角很浅地弯起。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目光,他们从距离最近的东侧楼梯上去,走廊里静悄悄一片,偶尔有经过的学生,也会因为陈泽野的存在而尽量克制住好奇与打量。 刚走进教室,如头顶淋下一通冰水,原本翻涌循环的血液停止流动。 她的书本纸笔全部被扔到了地上,桌面上乱七八糟放着一堆照片,都是之前那些被删掉的噩梦。画面上的她抱膝蜷缩在角落,下巴被人捏住抬起,脸上口红鬼画符般涂得乱七八糟,从眼角蔓延到耳后。 照片背后用红色水笔血淋淋地写着婊子、贱货等辱骂性词汇,还夹杂着各种恶毒诅咒。 祁安指尖一顿,骨节逼紧泛白,她死死缠住自己的衣角,眼圈泛起难忍的生涩。 陈泽野连忙把她圈进自己怀里,胳膊绕过纤细脖颈,掌心盖住她薄薄的眼皮。 他动作很轻地带着她离开教室,半俯下身,用最温柔的语气,声音摩挲在耳畔,似汨汨流淌经过的清泉: “安安。” 他向下攥紧她的手,撬开指缝掌心纹路相 扣,就像对待小孩子那样,一件件耐心嘱咐: "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偷偷委屈。" "在这等我一会儿,里面的情况都交给我来处理。" "听明白没?" 祁安僵硬地点点头,他凑过去在她脸颊上亲了下: “嗯乖。”“我很快就回来。” 那道挺拔瘦削的身影短暂离开视线,换成钟思琦过来陪伴。 陈泽野还给她留了一件外套,熟悉的薄荷冷冽将她包围起来,不安的情绪少了点,眼睫颤得也没那么厉害。 几米之外的教室里,气氛安静到可怕。门窗严丝紧闭,冰冷的白墙形成垒壁,氧气与尘嚣一齐被隔绝在外,仿若深海中封闭的囚笼。 陈泽野单穿一件黑色卫衣站在教室后方,狭长眼尾收拢,半眯的眸扫过每一个角落,黑色瞳孔中的压迫感混着凌厉。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戾气外显的时候了。 唇线绷直,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睥睨,面色阴戾狠鸷,薄唇开合缓缓吐出几个字: “谁干的?” 温度濒临冰点,停顿的笔尖,紧绷的呼吸,无人敢迎上他冷淡的视线。 修长分明的指尖在桌面上轻叩,规律而有节奏地敲击声,在这过分缄默的空间中回荡放大,像是一把钝刀反复切割,迟迟不肯落下。 “谁干的就赶紧站出来。”他语气没什么起伏,威胁意味却重, “道个歉就能解决的事,撕破脸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没人承认是吧。”舌尖抵过侧腮,他音调低沉,浅笑中带着寒, "可以。" 陈泽野没有骗人,离开的时间还不到十分钟。温暖干燥的怀抱落下,祁安像只没什么安全感的小动物,抬手环住他的腰,脸颊贴上他胸口。 陈泽野捞起她的脸检查了下,确实没有哭,就是眼眶微微泛着红。他手指在她眼尾那里轻轻碰了碰: "难过吗?" 祁安没说话,唇角抿得很紧,其实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这段时间她的脑袋就像是锈住了,大部分都是在放空。 “难过的话是可以掉眼泪的。”陈泽野扣着她后脑勺安抚, “安安,在我这你永远有做小孩的权利。" “ 想哭就哭,不用克制自己。”"有我在,你不需要坚强。" 陈泽野原本是想私下解决这件事,但他怕自己冲动下会给祁安带来更坏的影响,最后找上老徐帮忙。 年级对最近发生的一切也很重视,一中虽然是县城高中,但在德育这方面看管一向很严重,再加上祁安成绩好,是品学兼优的好苗子,没有人希望她出事。 那些视频和照片老徐全都看过,转学时他只知道祁安是一个人生活,没想到从前竟然遭遇过这些。 教室里的监控录像将事情完整进行还原。 画面从上午最后一节生物课开始,下课铃声敲碎沉闷,阖上的书本与收起的笔记,穿着校服的同学三三两两结伴离开。 两分钟后,角落位置出现一个单薄的身影。 动手人叫姜韵,平时在班级里的话很少,大家对她的最深印象就是安静老实。就连老徐都没想到会是她做出这种事。 她先是打量了下四周,确认没人经过,快速走到祁安的座位旁,将书本一股脑操到地上。直到教室再次恢复平静,每一帧动作都清晰放大。 陈泽野的脸色越来越差。 下午第一节英语课已经开始,不能大张旗鼓引起躁动,所有又熬过二十分钟,几个人才相继被喊到办公室里。 老徐没让陈泽野直接插手,他说这毕竟是祁安的私事,还要考虑姜韵那边的情绪,如果他在场的话,处理起来可能会更加棘手。 陈泽野想了想选择同意,靠在办公室门口等人。 祁安进去之前,他俯身把人揽在怀里抱了抱,嘴角勾起噙出笑意,让她不要害怕,他会在外面兜底。 江驰逸的电话也是这个时候打过来,陈泽野拐到另一侧的楼梯口,滑动接通。低哑的声线从听筒中传来,他言语沉沉,说调查结果并不是很乐观。 “事情的经过就和你知道的差不多,那几个女生家庭背景都很硬,附中里的官僚气息很重,阶级层次分明,对这些事情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得太过分,他们根本不会出手管。" “我也咨询了警方,因为事情发生在几年前,并且没有造成特别严重的人身伤害,所以无法立案。" 默了许久,陈泽野喉结晦涩滚了下: “那就没有其他办 法了吗?”“阿野。”江驰逸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以暴制暴……" “你知道的。”陈泽野突然开口打断。 “为了她。”低垂的睫毛压下,在眼睑下拓出很淡一层阴影,像是雷暴天气里散不开的乌云,“我什么都可以不顾。” 这通电话就此结束,陈泽野把手机塞回口袋,骨感分明的指节从烟盒中敲出根细长的烟,偏头衔在嘴里。 银质火机发出啪嗒一声,猩红火光蹿出户口,与冷白如霜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笔直的头颈低下弧度,他拢火将烟点燃。 身侧的玻璃窗反射出他的身影,额发垂下挡住眉眼,青灰色厌恶顺着下颌线向上扩散,短短几天他也消瘦了不少,五官线条更加分明,像是凌厉的刃。 外面的众生身影苍苍,衣衫褴褛的老人脊背佝偻,走街串巷的商贩奋力叫卖,世间百态从不缺少苦难,可为什么偏偏都砸在祁安头上。 烟灰簌簌落下灼烫皮肤,他烦躁地将烟捻灭。 另一边的办公室里。 老徐临时被拉走开了个会,等他再回来的时候,祁安就站在办公桌旁边,垂眼盯着那盆绿萝发呆。 她脸色不太好看,比起脆弱更多的是迷茫。 咚咚两声。 姜韵紧随其后,女生扎着利落的马尾,校服规规矩矩穿在身上,俨然一副乖学生模样。 只不过她神情显然没那么自然,眼神无光拼命想要躲闪,但是又克制得厉害。 厚重的门关上,喧嚣与生机隔绝,她若无其事走过来: “老师。”“请问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老徐收敛了一贯的和蔼,神色严肃: "姜韵。""为什么要这样做?" 姜韵眨眨眼,素净的脸上写满无辜: “老师你在说什么?”“我做什么了啊?” “你们衔在已经是高中生了,还有一年就要高考。”老徐把监控视频调出来放在面前, "一中绝对不是你们可以肆意胡闹的地方,规章制度全部都当作空气了吗?" 黑白画面循环播放,姜韵脸色肉眼可见白了,牙齿死死咬在嘴唇上。 “是我又怎么样啊。” 她平愠的眼 神中蹦出寒光,就像潜伏在黑暗中的狼,将隐藏许久的另一个自己撕裂暴露:“老师。" “我没觉得我做错了,这种人为什么能安然无恙地坐在教室里面啊?”"临舟附中都不肯要的垃圾,凭什么来我们一中耀武扬威啊?" 老徐皱起眉,厚重的掌拍在桌面上: “姜韵你胡说什么呢!” 姜韵声音莫名抖起来,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我就是看不惯她。” 她的情绪算不上空穴来风,毕竟没人知道她从小便是单亲家庭,父亲在她三岁那年选择出轨,抛妻弃女执意离婚,只为了和那个第三者生活在一起。 这件事对她母亲打击很大,一度染上了精神方面的疾病,病发时神志不清,甚至对她出手打骂。 这些年来她一边上学一边还要照顾母亲,早已是筋疲力尽,最近又听说父亲和那个女人去了新的城市生活,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凭什么。 她早就对所有第三者的恨意扎根入骨,连带着她们的孩子也沾满罪恶。 姜韵忽然把矛头指向祁安,一把捞起她的手腕攥住,五指收拢力度加大,白皙的皮肤上很快多了几道红色指印: “有一个那样的妈,你难道一点都不感到羞愧吗?” “破坏别人的家庭不可耻吗?你为什么还能心安理得地站在这里啊?你的衣食住行是不是都靠着你妈下贱得来的啊?" 她眼眶发红: “你们这种人都应该下地狱!” "姜韵!" 老徐拔高音量叫她的名字: “这是办公室!你干什么呢!” “松开!” 门就在这个时候砰一声被踢开,姜韵那番话陈泽野在门外一字不落听了个遍,心底冒出无尽的后悔,刚才他就不应该听老徐的话,应该一直陪在她身边的。 下颌收敛,他脸色阴沉地走进来,额角青筋暴起,他大力扯住姜韵的手臂,袖口跟随动作翻上,露出的罂粟纹身攀附青筋,几乎是下了死劲把她甩到一旁。 砰一声闷响,姜韵的腰重重磕在硬冷桌角上,痛的她倒吸一口凉气。 "你他妈再碰她一个试试!" 陈泽野把祁安护在身后,眼里透着一股狠劲儿,面容被 顶光灯刺得更加桀骜难驯,疏离气场尽显。 "姜韵。" 他的语气阴沉,像是淬过寒气的冰: “我虽然没有打女生的习惯,但你要知道,我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就算你刚才没对她动手,就凭你之前那几句话——""这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他用余光轻蔑瞥了她一眼,黑眸镀上阴狠,咬牙淡淡吐出几个字:"信不信。"“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第62章 爆发 强烈的痛意从腰际顺着脊椎向上,似火燃烧过后的辣,也似电流击中穿透的麻。姜韵手掌撑在旁边的暗棕色桌面上,狰红的眼眶还死死盯着祁安那个方向。 陈泽野唇角弧度绷直,黑色瞳仁中翻滚着高浓度的阴鸷与戾气,眸光冰冷似刃,仿佛下一秒就能将她千刀万剐。 “看什么。” 他冷嗤一声。 "眼睛不想要了是吧。" “陈泽野!"老徐过去把他们几个隔开,头疼得要命,“你少说几句。” 垂在身侧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里,唇角已经被咬破,殷红色鲜血与苍白脸色形成最鲜明的对比。 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在,复杂的目光众矢之的般试探刺来,扎得姜韵满脸难堪,她开始破罐子破摔,咬牙从齿缝里逼出几个字: “随便你们吧。” “歉我是不会道的,有本事就来对付我,反正这种日子我早就过够了。” 一场风波席卷而过,校园里重新回归安静,陈泽野懒得管什么校规校纪,直接把祁安打横抱在怀里。 雪粒簌簌落下,黑色冲锋外套抵挡所有严寒,手臂箍在女孩纤软的腰肌和膝盖,他脚步很稳地朝着旁边医务室方向走去。 祁安胳膊环在他胳膊上,干涩的唇瓣擦在他颈侧,声音很轻: “我没事的。”"不用这么兴师动众。" 陈泽野偏头在她耳根那块亲了下,眉眼间完全没了刚才的阴沉,敲碎防备剩下最柔软的那块: “安安听话。" "不然我不放心。" 墙上老钟摆滴答作响,空气里消毒水气味很重,姜韵那下使的力气远比看起来重,细白的胳膊上俨然多了一圈红肿。 护士拿着药膏过来涂,冰凉的触感带来舒缓,祁安很懂事也很能忍,中途一声不吭,连眉头都没皱半下。 可陈泽野还是视线很紧地盯着,眉宇间的褶皱仿佛怎么都拂不平,手臂上青筋脉络暴躁凸起,脸色压抑着比她还要沉重。 “真没事的。”祁安主动勾住他的食指,小幅度地晃了晃,吊灯的暖光落在她小巧柔和的五官上,连那层细小的绒毛都格外清晰,因为没什么力气,所以语气软绵绵像在撒娇, "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34; 她又搂住他的胳膊,脸颊很依赖地往上靠: “我还有你啊。” 所以一切好像也没那么糟糕了。 小姑娘懂事起来总是让人心疼,陈泽野半蹲下身子和她视线平齐,将人用力揽进自己怀里,脸埋在她颈窝处,沙哑的声线像是被余烬烧过: "对不起宝宝。" “又让你受伤了,又没保护好你。” 男生顿了好久,居然多了几分哽意: "会不会觉得陈泽野很没用?" 祁安摇摇头,细软的发丝蹭在他冷硬的下颌线上,明明受伤的是她,可现在安慰人的还是她:“阿泽你不要乱想。”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谢谢你在我身边。" 这次事件处罚结果出得很利落,当天下午放学前,突如其来的那条广播止住了每个人的脚步。“最近我校高二年级发生了一起校园欺凌事件,影响十分恶劣,现将通报结果公示。” “高二二班姜韵,女,学号130226,于今天中午十二点十分恶意将同班同学的书本推倒在地,并用激烈言语进行诅咒,经班主任调解后仍无悔改之意,根据《黎北一中学生违纪处分实施办法》第 十条第五款的有关规定,经校领导研究,给予姜韵同学全校通报批评,开除学籍并留校察看相关处分。” “请相关老师对涉事学生进行批评教育,督促学生深刻检讨不当行为,也请各班老师举一反三,加强学生思想道德教育,各位同学引以为戒,杜绝此类现象再次发生,共同维护校园规范秩序。" 像是沸水中坠入冰块,短暂沉默两秒,教室里的气氛突然炸开。 处于话题风暴中心的姜韵死死攥着书包,浑身止不住地颤,在议论彻底爆发之前,低头从教室里跑出去。 毕竟这种丑事是发生在自己班级,老徐心情也差的要命,卷起厚重的课本在讲桌上敲:“马上就要升高三了,一个个能不能安分点。" “别以为自己还没成年,什么事都不用负责,什么都能咎由自取。”"家长送你们来是为了读书升学,不是让你们以暴制暴随便欺负同学的。" "这件事所有人都要吸取教训,如果 再有类似情况发生,年级同样会一视同仁地严肃处理。" 老徐紧接着又把祁安叫到办公室,最近学校里的事情太多太乱,出于对她状态的考虑,年级给她批了半个月的假,等精神状态好一点再回来。 祁安低声道了句谢,被陈泽野牵着走出来。 那场雪终于停了。 校园里空空荡荡,青灰色的沥青地面被积雪掩盖,飘落的树枝乱颤,昏黄路灯将一高一低两道身影无线拉长。 陈泽野将她外套的拉链扯得更高,小半个下巴被挡住,看着她的目光很温柔,掌心在她小腹那里试探了下: “是不是饿了?” 附近刚好有一家蔬果超市,陈泽野带着她推门进去,市井喧嚣如洪水般将他们包围,短暂赶跑胡思乱想,陈泽野捏捏她的脸: "宝宝你有什么想吃的?" “我给你做。” 祁安眼角怔愣了下,看起来很懵: "你还会做饭吗?"在一起这么久,她好像没见陈泽野下过厨。 而且按照他从前那种大少爷脾性,实在不像是会做饭的人。 “以前确实不会啊。”周围人来人往,塑料袋摩擦的声音簌簌作响,和混着电流的促销叫卖—起,陈泽野很担心她会被碰到,长臂伸过把人圈进怀里,下巴亲昵在她头顶蹭了蹭,温热气息灼灼喷洒, "但现在情况不是不一样了么?" 他用吊儿郎当的轻松语气,眼尾那颗黑色泪痣松散耷下,似在逗她: “我呢。” "想在我们安安这儿评个三好男友。" "不会做饭可不合格啊。"祁安没忍住被逗得笑了下,唇畔两个梨涡很浅,咕哝了句: “什么啊。” 陈泽野难得松下一口气: "终于笑了。" "多笑笑吧宝宝。”宽厚的掌心擦过她头顶,祁安发质很好,软乎乎像某种小动物, “会好起来的。 从超市出来之后,陈泽野直接把人带回了自己那边,为了能更好地照顾前,最近他们都住在一起。 进厨房之前,他把小姑娘抱着放在沙发上,捧起她的脸蹭了蹭,话语里怎么都是不放心: “在这乖乖等我好吗?" 祁安 悄悄抠了下掌心: “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陈泽野弯唇笑,纯黑眸子倒映着她的身影, “厨房这种地方不是你该进的。” 沙发上放着各种各样的毛绒玩具,都是陈泽野买回来哄祁安开心的,他拿起其中一个小兔子,放进祁安怀里,又有些幼稚地嘱咐起来: “在这好好陪我女朋友。” "如果她偷偷难过了,我会找你算账的。" 厨房发出轰轰的机器运作声,陈泽野不知道从哪翻出个有些滑稽的围裙戴在身上,看得出来他应该是刚学不久,就连最基本的切菜动作都不是很熟练。 逼仄空间里,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显得格外违和,淡白色烟雾滤镜般添上模糊,祁安的眼眶也在不知不觉中湿润起来。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偷偷学的这些呢?他到底还为自己做过多少事情呢? 可无论做了多少,他好像都很少提起,不邀功也不炫耀,就这么默默付出着。 他最近真的瘦了好多,眼下乌青愈发严重,后背两块肩胛骨突得明显,可他还是她所有的温存和体贴都展露给她。 脑袋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如果没有自己,他是不是就不用过得这样辛苦。 他是不是就会像从前一样随性自由。 陈泽野弄得都是比较简单的家常菜,但味道意外还不错。祁安其实一点胃口都没有,但她不想让陈泽野过分操心,捏着筷子硬逼自己吃了很多。 陈泽野伸手把她嘴角的油渍擦掉: "好吃吗?" 祁安很捧场地点点头: “好吃。” 陈泽野笑了: “那以后天天给你做饭好不好啊。” 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六点,外面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宽敞明亮的玻璃窗反射出两道身影。 陈泽野把祁安抱着放在自己腿上: "有什么想做的吗?" 祁安眼神空洞,呆呆地不知道在看哪: “我想去睡会儿。” 这其实是出事后她第一次真正睡着,陈泽野和她挤在一张床上,让她躺在自己的臂弯里。 松软的被子大部分都盖在她身上,陈泽野靠在后面轻拍哄着,卧室里面只剩下一盏昏暗的小壁灯还在工作,女孩的面孔被柔和勾勒,胳膊没 有安全感地环住他的腰,呼吸清浅,每一寸都戳在他心底最柔软的那处。 她还是在不断梦魇,呓语中断断续续在叫他的名字,陈泽野侧颈立刻贴近,安抚着小声回应,让她放心睡,自己会一直陪在身边。 可就在几个小时后,祁安还是爆发了第一通情绪。那时候她口渴得厉害,迷迷糊糊从梦中惊醒,陈泽野起身去帮她倒水。 就在离开这短短几分钟的间隙里,搁在床头的手机翁文不过两声震动,不知名的号码发过来一条短信。 原来姜韵怎么都无法接受这次处罚,回到家后,发病的母亲又胡乱朝她发了一通脾气,双重打压下,支撑在她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悉数坍塌,她在那个狭窄且潮湿的出租屋里选择割腕自杀。 救护车来得很及时,她勉强保住一条性命,可舆论很不友善,真相被演变更改,一切责任莫名其妙落到了祁安头上。 黎北地方小,事情就像蘑菇云般迅速发酵扩散,不知道又是谁将祁安的联系方式泄露到网上,一些不知情的人开始站在道德最高点指责批判。 大量谩骂短信涌入,里面的每个字都很恶毒,直指她仗着老师的偏爱,非要把人逼上死路。 陈泽野很及时地把她手机拿走,可祁安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了,劈里啪啦砸下来,淡灰色床单濡湿浸透,她胳膊紧紧抱住膝盖,背影单薄像是个无家可归的小孩。 发丝胡乱黏在额前,她茫然地抬起头,鸦黑的睫毛被沾满泪痕,每个字音都在颤: “陈泽野。” "你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发出痛苦的呜咽:"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肯放过我啊。" 第63章 退烧 滚烫的泪水接连砸在他手背上,像是火山爆发后的熔浆,更像是一把生涩的刃,将鲜血淋漓的筋骨剖开。 祁安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得这样厉害,纤长的睫毛上沾满泪痕,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留下很深一圈齿印,头脑哭到氧气尽失,瘦削的肩膀止不住颤抖,仿佛是破碎掉的布娃娃。 鼻音和哭腔混合在一起,祁安后背僵直绷着,脸深深往下埋: “他们到底想让我怎样啊?” 她本以为转到黎北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那些不堪回首的黑暗会就此结束,但没想到还是发展成现在这种地步。 陈泽野心脏猛烈收缩着,仿佛生生被捏碎了一般,痛到她连呼吸都遗忘。 “安安。” 胸腔处的起伏波动跌宕,呼吸凌乱而急促,陈泽野很少有这种慌张失控的样子。 他双手捧起她的脸,用指腹将乱七八糟的泪痕悉数擦干,揽住腰把人摁进自己怀里,俯身下巴贴在她颈窝上: “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不要内疚,也不要自责,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切都会有我来帮你解决。" 他手臂紧紧箍着那两块凸出的肩胛骨,声音愈发艰难晦涩: “他们不值得你这样心碎,不配让你这样掉眼泪,都交给我。" “我保证,所有欺负过你的人都会遭到报应。” 网上的舆论还在继续,手机嗡喻震动不停,陈泽野干脆将祁安的电话卡拔了下来,眼不见心为静。 刚才那通发泄实在消耗掉太多体力,祁安缩在被子里小声抽噎着,眼睛红肿得很厉害。 陈泽野在旁边轻拍着哄了好久,她才勉强睡着。 但她身上的不安稳还是很多,每个几十分钟就会惊醒,眸子里澄满惊恐与慌乱,好像那些谩骂在梦里同样没能放过她。 陈泽野联系了很多人,试图将那些不实言论压下来,但无良媒体根本不会在意真相,他们只想用抓人眼球的报道炒起热度。 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向校方投诉,建议把这种恶毒的学生开除。 陈泽野盯着那些消息,额角青筋暴起,捏着手机的指节一点点收紧,双目狰红一片,眼底是藏不住的阴鸷。 凌晨三点,祁安忽然开始发抖,人往被子里缩得厉害,迷迷 糊糊嘟囔着说冷。陈泽野掌心贴上她额头,才发现她身上的温度烫得吓人,脸颊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绯红。 “宝宝。” 他声音很低贴在她耳边,感受到她脉搏的速度跳动很快,呼吸也热得不太正常,心脏再次揪在一起: “你发烧了。” “我带你去医院。” 然而祁安说什么都不肯,流言中伤让她根本不敢出去见人,她怕会遇见不怀好意的目光,更怕听见背后的那些指指点点。 她现在就像是没有安全的小动物,只想缩在这一方保护壳里。 陈泽野好言好语哄了很久,但祁安皱着脸完全听不进去,琥珀色的眸子因为高烧蒙上一层水意,皱起的眉头让她看起来更加委屈。 再后来她干脆把被子蒙过头顶,捂着耳朵哼哼唧唧说不去。 陈泽野拿她是真的没有办法,最终只能选择妥协,好在家里一直备着退烧药。他下楼把药翻出来,试好水温后,用汤匙一勺一勺喂到嘴边。 这个药比平时更苦,祁安生着病人也更娇气,才喝一半就不肯张嘴了,陈泽野觉得这辈子的耐心都放在她身上了,浓密黑睫压下,五官轮廓怔松,语气多了几分无奈。 “宝宝你听话。” “吃了药病才能好。” 好不容易哄着她喝完,陈泽野往她嘴里塞了块糖,帮她冲走苦涩,又在她额头上加了块湿毛巾,然后把人重新塞回被子里。 祁安现在对他依赖性很强,只有闻到他身上干净清冽的味道才能感到安心,躺下后下意识想往他身边靠,但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朝着另一个方向躲。 陈泽野没懂,伸手把人重新捞回怀里,在她眼角上很轻地吻了下: “怎么了宝宝?” 祁安抬眸看着他,声音细细小小: "不能传染给你。" "没事。”陈泽野笑了下,把人搂得更紧,手臂搭上她的腰, "你男朋友身体素质好。"“而且就算真的被传染了也无所谓,这叫做同甘共苦。” 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原因,祁安这一觉睡得格外闹。 br /> 额头上的湿毛巾换了一块又一块,陈泽野每隔半小时就要凑过去吻着试温,但药效迟迟没有发作,祁安额头烫得还是很厉害。 陈泽野用体温计给她测了下,三十九度七,怎么说都不能再继续拖延下去。 他下地随便找了件外套穿上,也没舍得把人叫醒,就这么抱着她直接出了门。 然而那晚天公偏偏和他们作对,一场暴风雪席卷黎北,交通不知怎么也出了问题,街上半辆出租车也看不到。 陈泽野想都没想,用外套把怀里的人裹得更严实,没让她多受到半点风寒。 他就这样在雪夜里走了整整二十分钟,未熄灭的霓虹灯光点染少年颀长瘦削的身影,到医院的时候,他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打湿,本就偏冷的肤色呈现出病态的白,整个人汨汨冒着寒气。 安静的病房里,点滴平稳输入,陈泽野坐在床边看守陪护。但是他发现祁安的情绪更糟糕了,睡梦中都在挣扎着掉眼泪。 眼底的心疼怎么都藏不住,陈泽野用指腹帮她擦掉眼泪,声线沙哑的过分: "怎么睡觉也在哭啊。” “是做噩梦了吗?” 祁安确实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来到一条荒无人烟的小路上,鼻腔里充斥着腥咸潮湿的气息,她茫然地环顾四周,但眼前只有一片迷雾。 她不知道前面等着自己的是什么,还是拼了命地往前跑,因为只要稍稍停下,就会被身后可怕的怪物捉住。 可她实在是太累了。 真的撑不下去了。 脚下的土地忽然开始坍塌崩裂,海水翻涌而上,身体仿佛失去了重量,她坠入刺骨的冰凉。 骇人的窒息感漫天铺地席卷而来,就在死亡的前一秒,手腕却覆上一道湿热的温度。 是陈泽野把她救了上来。但是他却永远留在了那片海中。 指节死死攥在床单上,祁安起了满身冷汗,眼睛唰一下睁开,不安地从梦中惊醒过来。 意识渐渐回溯,入眼是冰冷的纯白色,视线向下,银色针管戳在她的手背,掌心里还塞着一片暖贴。 她迷茫地眨了眨眼,偏头对上陈泽野的视线,他就窝在旁边的椅子上,长手长腿看着格外憋屈,手肘抵着撑在太阳穴上,深邃的 黑眸染上倦意。 唇瓣开阖触碰,好半天祁安才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怎么在医院啊?” 小脾气蹭一下腾起,她鼓着腮帮不满意: "不是说不来吗。" 陈泽野在她额头上又试了下温度,总算没那么烫了,紧绷的心终于松下: “宝宝你烧得实在太严重了。" “再拖下去会出事的。” 祁安知道他是为自己好,没再多说什么。 “宝宝你要不要喝点水啊?”陈泽野视线落在她干涩的唇上, “我下去给你买。” 祁安点头说好。 陈泽野脚步很快,五分钟不到就回来,可祁安看着他的眼神突然就变了。 以为是她哪里不舒服,心一下子悬起,仿若高空抛物,他快步走到旁边: “宝宝你怎么了?”"是难受得更厉害了吗?" 祁安摇头,看着他的眼睛问: "刚才我们是怎么来的医院啊?" 陈泽野没想到问题会是这个,眼神不经意躲闪了下,很快又若无其事地回答: “出租车啊。” “你骗人。” 她刚刚都听护士说了。 那时候护士刚好进来给她换药,年纪看起来没比她大很多,看着她笑了下: “你男朋友对你可真好。" 祁安愣了愣: "什么?" "刚才他应该是一路抱着你来的医院吧,自己身上落满了雪,却没让你淋到半分。"“看他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应该是真的很在乎你吧。” 她不管不顾伸手去攥他的手腕,腕骨分明突出,皮肤却像是浸了冰一样泛着凉。病房里空调温度并不低,可他待了这么久都没能缓过来。 “你干嘛呀。”祁安情绪莫名就收不住了,眉头很深地拧起,“我都说了不来医院也可以的。”"就算要来你喊醒我就好了呀,为什么都要一个人承担啊。""我值得让你这样做吗?你能不能学着多为自己考虑一点。" “值得啊。”陈泽野半秒也没犹豫, "怎么不值得。" 他半俯下身子,轻轻帮她拨开额前的碎发: “安安,我并不 觉得这有什么。”“你是我的女朋友,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当然要把你放在首位,怎么照顾都是应该的。” 可恍惚间,祁安又想起刚刚那个梦。 那一刻就像是雪崩,眼泪开始止不住地向下淌,顺着脸颊滑进锁骨: “陈泽野。” 她声线破碎着问: “你会不会觉得和我谈恋爱很累?” 陈泽野皱了下眉: "为什么要这么" 祁安眼眶憋得泛红: “因为我好像总在连累你。” 陈泽野又一次吻上她眼角,依然很有耐心,像是哄也像是安慰: “安安你不能这么想。”“我从来不觉得你对我有连累,只要是为了你,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和你在一起才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祁安手臂抱着被子,过了很久才犹豫地叫他名字: “陈泽野。”“要不我们还是……” 睫毛扑簌簌地颤,心口酸涩得太厉害,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后面那伤人的三个字,她怎么也没有勇气说出口。 因为她也不想这样的。实在是太喜欢了,她想和他一辈子在一起。 在这种微妙的氛围中,陈泽野敏锐感知到什么,眼中的情绪翻滚起来,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阴影覆盖,用力地吻了过来。 这个吻比平时更加横冲直撞,带着惶恐与不安,却少了几分旖旎缱绻。 他不怎么温柔地撬开她的唇舌,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气息都融进她身体,滚烫的呼吸纠缠交错,压着后脑勺的手力道渐重,他舔舐着她唇内的细肉,就像是迫切地要在她身上留下什么记号一样。 “安安。” 他的声音很哑很燥,鸦黑睫毛在眼睑下拓出淡淡一层阴影,无数压抑着的欲望喷薄而出。"有些话不能乱讲。" 陈泽野双手捧住她的脸,额头相抵,他喘息着说: “你想对我怎样都可以。” “但别不爱我。” “也别离开我。” 第64章 情歌 其实那句话还没说完的时候,祁安已经有了后悔的念头。 数不清的记忆跟着划进脑海,从他们第一次在雨夜相遇,他好像总在保护她照顾她,为她受伤也为她流血,他会在暴雪夜无声无怨穿梭十个小时找她,会给她正式的告白与偏爱,会在过生日的时候为她绽放一束专属的烟花。 世界上不会再有比陈泽野更好的人了。他这么好,她怎么会舍得离开他。 悔意如海浪般翻起将她吞噬,祁安用那只没输液的手胡乱抱住陈泽野的腰,脸侧过埋进他颈窝,一声比一声低: "对不起。" “阿泽对不起。” “我不该说这个的。” 陈泽野轻拍着她的背: "不是说过了吗?在我这你永远不用说抱歉。" 泪水滚落埋进他挺阔的卫衣布料中,祁安肩膀小幅度地抖: “我没有不喜欢你。”“只是心疼你为我付出这么多。” 爱一个人到最高境界才会心疼。 这场病来势汹汹,高烧总是反反复复,拖了将近一周才好。 祁安还是很抗拒与外界接触,陈泽野便片刻不离地在家陪着她,社交软件全部关闭,和她一起与世界隔离。 他们一起睡到自然醒,一起站在洗手台前刷牙,一起看夕阳慢慢隐匿到地平线下。 奶茶店那边的兼职陈泽野替她去辞掉,沈静也听说了最近发生的一切,她知道祁安是个多么善良的姑娘,就连平时路过的流浪小猫她都愿意伸出援手,黑色雨伞分出一半挡住降雨,又怎么可能去为难其他人。 所以那些流言她半句也不肯相信,言语中都是对无良媒体的谴责与不满,说他们凭什么肆意妄为地欺负人。 她又嘱咐陈泽野一定要好好照顾祁安,他们还这么年轻,前途应该灿烂光明,千万不能出了什么差错。 陈泽野点头答应: “我会的。” 但这些事情对祁安的影响实在太大,她感觉自己掉进了某种怪圈,情绪变得敏感脆弱,就像是夹在书本中的蝴蝶标本,单薄而伶仃,扑簌簌被蒙上尘灰,轻轻触碰就能破碎。 她明明已经在努力克制了,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随处都在,就算是很普通的一件小事,都会让她掉眼泪。 那天上 午十点,陈泽野洗过碗从厨房出来,看见祁安抱膝坐在沙发上,下巴埋进臂弯,发丝乱糟糟堆在颈侧,白皙清秀的脸上分明挂着两行泪痕。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她情绪的一起一伏都牵连着他的心脏,陈泽野擦干手在她身旁坐下,圈着把人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指腹贴上她眼尾轻揉,偏头靠近: “怎么了宝宝?” “我就离开几分钟,为什么哭了?” 祁安把攥在掌心里的东西摊给他看,鼻音里混着委屈: “坏了。” 陈泽野低眸看过去,发现是很久之前,他曾经帮她找回来的那个针织钥匙扣。经过年岁打磨,它看起来已经有些破旧,针脚有了松懈的痕迹,兔子耳朵的那处衔接更是断裂。 “我以为怎么了呢。”陈泽野勉强松下一口气,在她脸颊上安抚似的亲了亲, "没事啊宝宝,别哭。 “给我吧。”陈泽野从她手里小心翼翼地接过, “我来帮你弄好。” 家里并没有针线盒,大少爷从前根本用不上这些,但现在为了祁安,他什么都可以做。外送服务在十五分钟之后上门,陈泽野笨拙地穿针引线,又笨拙地帮她缝补。 那也是祁安第一次和他讲起这个钥匙扣的来源。 祁俊良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祁安总是闷闷不乐,孔诗诗又对她进行着残暴的欺凌,所以她就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地活。 看她这个样子,祁浩轩也跟着难过。 刚好那时候学校里新开了手工课,在一众男同学吵着要研究汽车模型的时候,祁浩轩却选择做了这个钥匙扣。 他针法很不熟练,针脚歪歪扭扭,中途手指还被扎破了几次,细密的血珠涌出来,但想到这样能哄姐姐开心,他觉得怎样都值得。 可车祸也是在那一天发生,刺耳的警笛,绝望的呼救,直至去世的前一秒,钥匙扣还紧紧被握在他手中。 所以这么多年来祁安一直把它随身带在身上,就当作祁浩轩还陪在自己身旁。 陈泽野把补好的钥匙扣拿给她: “宝宝你看。” 他用轻松的口吻,试图让她从伤感情绪中抽离出来: "这还是我第一次用针线,你都不夸夸我吗?" 但祁安眼眶却莫名变得更酸: “阿泽。” >她垂下头,像个在认错的小孩: “我这样会不会让你觉得很烦啊。” "不会啊。”陈泽野提起她唇角想让她笑, “宝宝你什么样都特别可爱,我从来都没有烦过。"他先是笃定地给出答案,然后才去寻找原因: “但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问吗。” “我最近情绪实在太糟糕了,负能量好多。”她其实什么都清楚,而且坦白来讲,如果身份对调,她自己都不敢保证能忍受得了, "总是在哭总是在闹。" "没关系啊,我从不觉得你有什么负能量,爱哭本身也没有错。" 那只温热的手掌抚上她脸颊,哄着她也抱着她,身上的雪松气息就像一味天然的镇定剂,祁安听见他很认真地说: "我的宝贝,想哭就哭,想闹就闹,我总会哄好。" “而且——”他抬着她下巴,像是逗小猫那样逗了下, “要是连哭都不让,那我这个男朋友到底是有多霸道啊?" “好啦好啦。”陈泽野把人揉进自己怀里,体温相贴心跳相靠, "不许再瞎想了。" 三月六日,惊蛰,万物复苏之日,可黎北仍然在深冬的桎梏中。 医院那边传来新的消息,姜韵再次动了轻生的念头,于凌晨一点四十五分爬上医院天台,试图用跳楼将生命结束。 警察与消防员及时赶到,多方劝阻下终于把人救回。 本地几个媒体纷纷对这件事进行采访报道,内容有意无意暗示诱发她轻生背后的真相,祁安也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 某些自认正义的网友全方位对她进行攻击,连带着校方也受到批判,说他们管理不当。 要求将她开除的呼声越来越高,校门口甚至被贴上了荒唐的大字报。 尽管学校早已多次进行解释与回应,说这件事和祁安完全没有关系,但好像没人在意,他们只会相信自己眼中的事实。 潮湿的墙皮反渗出水脱落,枯枝被风吹散,天空中是散不尽的阴霾。还未愈合的伤口再次撕裂,溃烂出更刺骨的疼痛。 像是某种天然的保护机制,关于那晚的记忆,有很多已经被模糊掉了,祁安只记得在那个昏暗的小房间里,暖黄灯光融融,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腔,陈泽野把她抱在怀里说了很多话 。 他说安安你不要伤心,也不要难过,这样只会让坏人更加得逞,让爱她的人更加心疼。 他说无论狂风暴雨也好,电闪雷鸣也罢,哪怕前面还有更多的磨难,他都会挡在她身前,他要做为她遮风挡雨的伞,也要做供她休憩停靠的港湾。 他说会和她一起等到春天,陪她一起长大,还要一起去江北大学,这些承诺从来不是随便说说而已,每一分每一秒都刻在他的骨髓里。 说到最后,祁安还问了他一个问题。"如果学校真的顶着舆论压力将我劝退,那该怎么办?" 陈泽野抓起她的手,吻细细密密落在指尖,低沉声线敲进耳膜,每一个字都是坚定。他说: “那我会和你一起走。” 祁安胳膊搂上他脖子,脑袋侧靠在颈窝里,感受着他脉搏鲜活的跳动,突然想起来几年前听过的一首歌,里面有句歌词唱到: “爱让悬崖变平地。” 漫漫无垠的黑暗中,陈泽野就是她的太阳,也是治愈她的良药,他的爱总是那么体贴,密不透风将她包裹起来,连带着那些伤疤好像也没有那么痛了。 陈泽野不是一时哄她开心,他真的有在考虑转学这件事。 黎北现在的状况对祁安实在太不友善,即便作恶的人全部下地狱,可舆论这种东西,就像是阴暗墙角滋生出的青苔,吹不灭春又生,无休无止永为祸患。 他不能让他的女孩再多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也许带着她离开才是更好的选择。 他想了很多可以去的地方,祁安体寒还怕冷,冬天总是手脚冰凉,那他们可以去一个温暖的南方小城。 哪怕偏远一点也没关系,反正无论在哪,只要他们有彼此,一切就都不会是难题。 已经在家闷了一周多的时间,祁安恹恹窝在沙发上,身上半点精神气都没有,就像一块要发霉的小点心。 陈泽野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就在那个周末,连哄带骗把人带出了门。 他们去的地方是一个私人包厢,推门进去的时候,蒲兴和嘉嘉已经到了。 嘉嘉把头发重新染回黑色,鲜少出现在她身上的白色毛衣搭配半身长裙,玻璃唇釉水水润润,看见祁安走进来,她迫不及待跑过去给了她一个拥抱,眼睛里藏着对她的心疼。 虽然嘉嘉平时 看着大大咧咧,玩上头的时候还有点疯,但心思足够丰富细腻,共情能力也强,眼眶很快变得湿濡: "安安。" “你都瘦了。” 祁安这段时间确实消瘦了很多,她体重本来就轻,现在更是单薄如纸,仿佛一阵风吹过就能倒下。 “差不多得了啊。” 陈泽野低咳一声表示不满,揽着肩把人拉回怀里,占有欲强得要命: “能不能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定位。" “这是我女朋友。” 嘉嘉: "……" 小气死你算了。 那晚的主角从始至终只有祁安一个,所有人都在想办法赶跑她身上的低气压。陈泽野环腰把人抱在怀里,给她唱了一首粤语歌。 那是祁安第一次听他唱歌,他的粤语发音意外标准,低沉的嗓音被音响放大回荡,伴随着细微的电流一起,和平时说话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年华像逝水,冲走几个爱人与知己,抬头命运射灯,光柱罩下来剩我跟你。""难道有人离去是想显出好光阴有限,让我学会为你贪生怕死。" 包厢里的暗灯流转变幻,分明凌厉的五官也跟着柔和下来,陈泽野攥着她的手更紧,黑眸从始至终只停留在她身上,眼尾勾起好看的弧度,带着似有似无的宠溺笑意。 歌曲渐渐走向尾声,节奏变得更加舒缓。 "即使身边世事再毫无道理,与你永远亦连在一起,你不放下我,我不放下你,我想确定每日挽着同样的手臂。" 无视掉背景音与其他人的存在,那一秒他们四目相对,安静缄默地感受彼此的呼吸与心跳。 最后一个音落幕,陈泽野突然关掉麦克风,拉着她缩短距离,薄唇贴合上来,伴随着热气一起。耳膜上的神经受到刺激,她听见他说。 “宝贝。” “我爱你。” 第 65 章 天性 陈泽野最后选中的地方叫漓川。 那是一座离京南很近的江南小镇,依山傍水,风景秀臻,他前后做了很多次比对才选定。 其实他自己去哪都无所谓,所有一切只不过是在替祁安考虑。 “漓川一年四季温度都很适宜,适合你去养身体,冬天不会像黎北那么冷,但会有你最喜欢的雪。” 陈泽野把祁安放在自己腿上,手臂穿过她腰侧环抱着,卫衣袖口向上翻起,紧实线条交缠青筋脉络。 他最近格外喜欢用这个姿势抱她,下巴懒散搭在颈窝里,交叠相错的手掌是彼此间体型差的最好体现。 祁安手指被他带着,一张张划过照片,她身上只有一件偏薄的白色家居服,体温隔着布料氲散传渡,胸腔间的起伏震动更加清晰,和低沉的嗓音相同频率:“那边的高考模式和黎北相同,教材内容也一样,不用担心进度会跟不上。” “只有一点不太好,初夏的梅雨季闷热连绵,可能会比较折磨。” 陈泽野继续打消着她心底的好奇与顾虑,他说不要怕不要担心,沈初宜有位交情很深的闺蜜生活在那里,她手里刚好还有空闲的住处,其余乱七八糟的琐碎杂事也都不需要祁安来操心。 修长骨感的指节一圈圈缠绕上女孩细软的长发,陈泽野又去捏了捏她的脸颊:“当然了。” “最后的决定权还是在宝宝你手上,我不会以爱的名义逼着你去做什么,我不要当那截风筝线,在我这里你永远都有自由的权利。” “你要是想留在黎北也可以,反正我的选择永远都是你。” 祁安微微侧过身,把脸贴在他胸口的位置:“但这样你是不是会很辛苦呀?” “不会。”陈泽野收敛下颌,擦过她柔软的发顶,“只要我们安安健康快乐就行。” 祁安趴在他怀里看了好多资料,他们要转去的漓川八中是当地重点,高三年级设有实验班,每年都有很多同学直接保送进入江大。 看到这儿的时候,祁安突然仰起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嘴角慢慢弯起很小一个弧度。 陈泽野有被她可爱到,在她额头上亲了下:“宝宝你干嘛这么看我?” 视线下落停在她面前的资料页,他忽然明白过来什么,低低笑了下:“实验班门槛很高的。” 祁安手指贴上他唇瓣,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幅度晃了晃脸:“不许这么说。” “我男朋友最棒。” 陈泽野已经很久没见过她这种放松的模样,掌心贴上她后颈,像逗猫那样捏了下:“宝宝你就这么相信我?” 祁安用力点点头。 那天下午的天气短暂变好,天高云淡勾勒着盎然,就连房檐下的细小冰晶都让人喜欢。 祁安趴在陈泽野身上迷迷糊糊睡着了,手指还揪着他的衣角,小姑娘的睫毛浓密且卷翘,乖顺地搭在眼睑上,胸口处起伏平稳安静,模样让人喜欢到不行。 熟悉的体温包裹围绕,鼻腔里满是陈泽野身上那种富有安全感的气息,祁安这一觉难得睡熟。 陈泽野把手中的东西放下,捞起旁边的薄毯搭在她身上,掌心抚上她的背,声音很轻地说了句:“宝宝好梦。” 祁安确实做了一个很好的梦。 梦里他和陈泽野去了漓川,那里没有流言也没有恶意,阳光总是很暖很好,不像黎北雾蒙蒙一片。 他们过上了平静而幸福的生活,一起牵手穿梭在大街小巷,一起对着写不出的导数题头秃,在清晨五点等待一场日出,在凌晨深夜共享静谧星空,他们在便利店门口吃热腾腾的关东煮,也在甜品店门口分享冰沙白桃甜筒。 她还梦见他们升入了高三,一起进入实验班,约会被做不完的试卷霸占,但是没人抱怨,他们就像银河系中的两颗星体,只要共处同一频率,每一秒都足够浪漫。 下午四点,淡粉色云霞将天际氤氲装点,暖流空气烘散,维护着房间中的馨然。 祁安缓缓睁开眼睛,从模糊到清晰的视线里,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瞳正很温柔地看着自己。 “梦见什么了?”指腹擦过额角,陈泽野帮她把睡得凌乱的发丝理好,“刚刚一直在笑。” 祁安眸子里还带着惺忪,声音发黏:“有么?” 陈泽野指尖在她脸颊某个地方点了点:“嘴角都弯到这儿了。” “不信我有照片为证。” 反应两秒,祁安眼睛猛然睁大,不可思议:“你怎么又偷拍我睡觉。” 自从在一起后,陈泽野好像变成了一个拍拍怪,无时无刻都要把摄像头对准她记录,睡着的模样要拍下来,吃饭的时候要拍下来,写作业的时候也要拍下来。 弯起眼睛笑的时候会被拍下来,鼓起腮帮生闷气会被拍下来,就连她面无表情放空自己也要被拍下来。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手机相册已经塞满了她的照片。 陈泽野双手捧起她的脸,低头在她唇瓣上亲了下:“还不是因为我们安安太可爱。” 怎么都看不够。 “所以到底是什么梦?”陈泽野好奇心也重要,顿了几秒想起什么,有些欠地挑眉,“该不会是梦见我了吧。” 祁安羞赧地瞪了眼说没有,又把刚刚梦到的内容讲给他听。 “看来宝宝你已经开始期待了啊。” 陈泽野低低笑了下,勾住她的手,指腹轻轻摩着关节那处:“别担心。” “梦很快就会实现的。” 祁安换了个姿势靠在他身上,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那双鹿眼撑圆了看他:“我们这样——” “好像要私奔啊。” 陈泽野闷闷笑:“确实是像。” 低哑的嗓音敲在耳膜,混着磁性像是在蛊惑:“那要和我私奔么?” “要啊。” 但很快她又想到个严肃的问题,唇角弧度敛起:“你家里那边......” 钱舒荣早就不在乎她的死活, ?, 可陈家却不是什么好对付的。 她还记得他手臂上那些伤疤,记得他童年数不清的黑暗时刻,心脏不自觉揪在一起:“真的没问题吗?” 陈泽野还是那副从容淡定的模样,指腹捏上她脸颊把笑重新挤出来:“刚刚不是说了么。” 祁安满头雾水:“什么?” 他没忍住又在她水润的唇瓣上亲了下,然后才重复她的话:“不是要私奔么?” “私奔不就是离经叛道的疯狂一次吗,还考虑那么多干嘛。” 祁安认真想了下,觉得他说的确实没什么问题。 为爱冲锋陷阵好像是年少人的天性。 大概是对生活有了新的憧憬,那段时间祁安气色终于好了一点,对外界的抗拒也没那么多了。 天气预报说一周后黎北将迎来大幅度升温,请市民及时关注气温变化,注意衣物增减。 陈泽野带着祁安去买了玫瑰花种子,卖花的婆婆热心传授给他们很多种植技巧,临走前又用方言夸奖说现在愿意亲手为女朋友种玫瑰花的男生可不多了,让祁安好好珍惜。 “我女朋友也很好的。”陈泽野紧紧攥着祁安的手,言语不失礼貌,“是我更应该珍惜她。” 商场门口新装了自助式大头贴拍照机,这个时间没什么人不用排队等,想到他们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合照,祁安好兴致地拉着陈泽野过去。 边框和滤镜都保留着本世纪初花里胡哨的风格,祁安选了个没那么夸张的,一口气拍了好多。 等到打印出来后才发现,陈泽野每张照片的目光都放在她身上,连张正脸的角度都找不到。 她气闷闷地鼓嘴:“你一点都不配合。” 陈泽野戳她脸颊:“哪儿就不配合了?” 祁安把照片拿到他面前:“你怎么都不看镜头。” 陈泽野替自己委屈起来:“镜头又不是我女朋友,我看它干什么。” 祁安:“……” 陈泽野还把这些照片发到了朋友圈里,没过几分钟,列表里一圈好友纷纷赶来评论,内容五花八门。 【钟思琦:安安好美好可爱,陈泽野随便[玫瑰].jpg】 【李智辰:(尖叫)(发疯)下次要秀恩爱能不能提前把我屏蔽!】 【嘉嘉:好配!不愧是我磕的cp,请问什么时候能吃到喜糖[玫瑰].jpg】 【蒲兴:不如让他们先吃我们的喜糖怎么样。】 【嘉嘉:滚远点。】 【蒲兴:。】 陈泽野把嘉嘉那条评论单拎出来让祁安看,语调里拖着几分懒散:“问你呢。” “什么时候嫁给我。” 祁安耳朵蹭一下红了,掌心推开他胳膊,小小地咕哝了句:“你们都乱讲什么。” “我还没到十八岁呢。” 陈泽野把她搂进怀里 , “” ⒄⒄[, 目光看着他:“长大了干嘛?” 陈泽野又去捏她耳垂,语气很自然:“长大了我才能把你娶回家啊。” 祁安抿抿唇哦了下,没再多说什么,但心里的愿望悄悄多了一个。 她也开始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 这样就能嫁给陈泽野了。 这个年纪说这些好像确实有点早,他们的想法听起来荒唐,甚至传出去会被人嘲笑,但祁安从没怀疑过和他的以后。 她能看清自己的心,除了他之外,她谁都不想要,谁都不会有。 可很久之后,祁安回想起这一刻,只觉得当时的每一句诺言,每一份快乐,都像是为往后的痛做铺垫。 那个周末,是祁安第一次和陈泽野生气。 起因是最近一段时间他身上多了些来路不明的伤痕,但是却什么都不肯告诉自己。 最开始是在眉骨上方,很浅很淡的一道,倾斜着藏进眉毛,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祁安也是很偶然才注意到。 “这是怎么弄的啊?”祁安跨坐在他身上,白净指尖捏着沾满碘伏的棉签小心翼翼帮他涂药,话语里的心疼和在意藏不住,“疼吗?” 其实她动作已经放得很轻了,但还是说:“痛的话你告诉我。” “就被树枝不小心刮了下。”陈泽野指腹抬着她下巴逗了逗,语气轻松,“你男朋友哪就这么娇贵了。” “这么个破口子有什么可疼的。” 手指收拢环上她纤细的手腕,细密的吻落在血管内侧:“但对不起。” “又叫我们宝宝心疼了。” 祁安那个时候还没多想,视线盯着那处伤口不肯挪眼,忧心忡忡地嘱咐:“下次你小心一点呀。” 陈泽野在她脸颊上亲了亲,笑着答:“好。” 就在几个小时后,祁安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她睡眠浅容易醒,很快便发现身旁的位置空了。 心猛然塌下去一小块,她现在还是很没有安全感,也没来得及穿鞋,赤脚跑下楼,却发现陈泽野坐在沙发上,独自处理着另一处伤口。 陈泽野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身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弄好,纱布绷带迅速扔到垃圾桶里,扯着卫衣下摆用力往下拽。 “怎么醒了啊宝宝?是不是做噩梦了?” 见她没穿拖鞋,陈泽野过去想把人抱回房间,可祁安伸手抵住,说什么也不让。 “你身上还有其他伤口是不是?” “没有。”陈泽野试图掩盖一切,“宝宝是你看错了。” 可淡淡的血腥味根本无法冲淡,祁安执拗重复:“你就是受伤了。” “让我看看。” “诶没什么——” 可祁安听不进去,不顾他的阻拦掀开衣服,他虽然看着瘦,实际身材很好,腰腹线条紧实漂亮,腹肌块块分明,但上面的淤青 血痕触目惊心。 眼眶唰一下就红了,鸦羽似的睫毛被沾湿:“这到底怎么伤的?” 陈泽野最受不了她这副模样,伸手把人搂进怀里哄,指腹温柔帮她擦掉眼泪,宽厚掌心揉着她的头:“别哭啊宝宝。” “我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祁安鼻音明显更重了,抓着他衣袖的指尖都在颤抖,不肯买账:“你当我是傻子吗。” “没有。”陈泽野很认真地说,“我当你是宝贝,是女朋友。” 某些不好的念头忽然在脑海中闪过,祁安和他拉开一点距离:“是不是你爸爸?” 她以为是陈家知道了他们要去漓川的计划,所以用这种方式出手为难,连忙抱着他的腰改口:“阿泽我们不去了。” “我们不去漓川了好不好?” 如果这份自由要以这种下场为代价,那祁安宁愿一辈子待在这个地狱中。 她真的不想再让他因为自己受伤了。 陈泽野也懂了她的意思,把人重新抱回怀里箍得更紧:“宝宝不是这个。” “总之你别担心。” 月光顺着窗帘缝隙挤进来,陈泽野从后面把人搂在怀里,嘴里在低声给她讲着哄睡小故事。 怀里的女孩乖顺阖着眼,可祁安却没有睡着,满脑子都是他身上的伤,那不可能是摔得,更像是和谁起了冲突。 祁安反反复复问了他好多次,可陈泽野只肯用这一个理由来回答她。 她是真的生气了,隔天早饭完全没胃口不想吃,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头偏开生闷气。 陈泽野好脾气地拿着碗筷蹲在她面前,抬手喂到嘴边,祁安还是不理人。 “宝宝。”陈泽野晃了晃她胳膊,眉头蹙起眼尾下耷,“怎么了啊。” “身体是自己的,你胃本身就不好,怎么可以不吃早饭呢。” “听话,张嘴。” 祁安趁机和他讲条件:“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为什么受伤。 “就是摔得啊。”陈泽野还保持着原来的说辞,“晚上走夜路的时候太黑了,我拿着手机回消息,没看清台阶,不小心摔了下。” 祁安脸色黑了:“你骗我。” “我没有。”陈泽野摸摸她的长发,“我爱你。” “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说着说着又有掉眼泪的冲动,祁安用力咬住下唇,“陈泽野你知道的。” 他哄了好长时间,祁安看着他漆黑的眼瞳,只记得他最后说了句:“我能解决。” “我会保护好你。” 三月十一,期待已久的升温没能来临,黎北又等来一场风雪。 晚上七点五十,雪粒簌簌落下,萧瑟而潮湿的小镇里,街边已经看不见什么行人,店铺也陆陆续续关闭。 陈泽野提着一份白桃蛋糕走回明椿巷,距离137号还有几十米的距离,余光中隐约出现一道身影,不怀好意又徘徊不定,在模糊里一闪而过。 五分钟后。 鬼鬼祟祟的男生停在137号门口,潜伏在墙角处的陈泽野也是这个时候出手,他一把将那人的衣领扯过,暴露在眼前的是另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这已经是这周第三个来登门拜访的了。 他们的目标显然不是他。 手背青筋贲张绷起,他将对方的脑袋用力往墙上磕,头骨与墙面撞出沉重的闷响,黏腻的鲜血浸湿额发,混着纯白无暇的雪花。 男生发出痛苦的哀嚎声,陈泽野的动作仍然在不断加重。 祁安还一个人在家里等着,陈泽野没那么多时间和他周旋,扔垃圾般把人扔到一旁,掀起薄戾眼皮,像是条冷血的蛇,眼角发红地警告着。 “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是什么目的,我只提醒一次。” “不想死就别去碰她。”! 第 66 章 戒指 那天回到家的时候,祁安正迷迷糊糊在沙发上睡着。 小姑娘以一个蜷缩的姿势抱着手臂,长发凌乱散在脑后,身上的薄毯有一半拖到了地上,估计是她翻身过程中不老实踢下去的。 窗外的雪还在下,白茫茫的泛着凉,黎北的冬天好像总是这样难耐又漫长。 客厅里的灯没有开,只留了一盏很小的落地灯,祁安小小一团缩在新换的绒面睡衣里,橘黄色的灯光柔柔笼罩在她身上,让人很容易想到某种可爱的小动物。 陈泽野肩头上的雪还没融化,五官被风切割得更加冷硬,可是目光却一下就柔和了,完全不见刚刚的阴狠与戾气。 他脚步很轻地走到洗手间,将手上沾染的血迹仔细清洗干净。 好在这次没有受伤,不然被她发现,又要闹脾气了。 黑色冲锋外套被挂在衣架上,陈泽野折身刚走过去,祁安像是心灵感应般地察觉到,翻过身,费力将发沉的眼皮抬起。 陈泽野把落在地上的薄毯捡起来放到一旁,手臂穿过她胳膊下方,把人抱着放到自己身上。 祁安感受到他的体温与气息,胳膊主动抬起环上他脖颈,脸颊软乎乎地往他颈侧那个地方靠。 她人其实还没完全清醒,这一系列带着依赖感的动作都是下意识完成。 就像只爱黏人的小猫。 “陈泽野。” 祁安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惺忪朦胧的乖和软:“你回来了。” 陈泽野侧头在她耳根那里亲了亲,手指一下下捋着她睡得凌乱的长发,很轻地嗯了声。 “怎么在这就睡着了?要抱你回楼上去吗?” 祁安摇摇头,挣扎着哼唧了几下,勉强清醒过来。 她现在这副模样最可爱,陈泽野单手扶着她的腰,让她能坐得更稳点儿,抬手在她脸颊上蹭了蹭:“不再睡会儿了吗?” “不睡了。” 她身上那件睡衣领口有些松垮,塌下去一小块,修长漂亮的脖颈下,露出的两根锁骨深陷,姣好弧度仿若月牙,皮肤白得就像珍藏在玻璃展柜中的瓷釉,细腻到毛孔都看不见 房间里暖气给得足,祁安脸颊渐渐被氤得发粉,耳侧碎着几缕黑发,盈盈一对杏眼漂亮又温柔,琥珀色的眸子里澄着若有若无的水汽,卷曲睫毛如展翅欲飞的蝴蝶羽翼。 古书里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真漂亮。 他的宝贝可真漂亮。 哪怕什么都不做,都足以让他心动到难悸。 陈泽野看着她的眸色渐暗,喉结生涩滚动,想起来很久之前在网上看过一个挑战,说相爱的人对视八秒就会忍不住接吻。 一秒、两秒、三秒。 第四秒未到,他缴械投降,宣告失败。 怎么可能忍得住。 指腹迫不及待捏上她下巴,陈泽野低头对着她的唇吻了下去,从开始的浅尝辄止,到后来的缠绵 悱恻。 再到后来,他们彼此之间都变得喘不上气。 热,实在是太热了。 唇舌被肆意撬开,电流顺着脊柱神经向上攀附,祁安觉得自己就像是岸边即将脱水窒息的鱼,整个人被他吻得晕晕乎乎,缺氧感漫天铺地袭来,和唇瓣上的麻与烫一起。 时间在眩晕中失去概念,在彻底窒息的前一秒,陈泽野终于肯把人松开,掌心还抚在她后脑上,额头相抵,滚烫又湿热的气息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哪一寸属于彼此。 逼仄的空间中,心跳扑通扑通放大,胸口处起伏弧度不平,耳边低沉的喘息声让人不自觉想到某些场景,于是头埋得更低,羞到面红心跳。 陈泽野指腹摁在她唇边的一小块水渍,声音低哑:“还在生我的气吗宝宝?” 祁安体力未恢复,整个人绵软无力,手扶着他肩膀,发现有一截长发勾在了他领口的位置上。 很缓很慢地摇头,她承认自己很没出息,连生气都不忍心和他闹太久。 陈泽野笑着在她唇畔啄了下。 “宝宝心真软。” 想到什么,他勾唇坏笑,手不太老实地捏在她腰上。 “其他地方也软。” 祁安羞赧地瞪了他眼,还有些小女孩情绪在身上:“但以后你能不能不要再骗我。” 两道秀气的弯眉皱起:“我一点都不喜欢这种被瞒着的感觉,会让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对你不够重要。” 陈泽野心疼地揉揉她的脸:“我错了。” “以后绝对什么都告诉安安。” “受伤了要第一时间和我说。”祁安有些执拗地列举,“不开心的时候也要第一时间和我说,好不好?” 陈泽野应得痛快,全都依着她来:“好。” “还有。”祁安想到他身上那些伤口,心脏就像是被灌上了高浓度的柠檬水,酸胀着难受,“你以后能不能少和别人打架啊?” 陈泽野勾唇闷闷笑了下:“宝宝。” “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有那么暴力吗?” 祁安对这个问题进行了很认真地思考,开始翻旧账:“我还记得刚到黎北那天,第一次在街边遇见你,你就在打人。” 她抬手摸了摸鼻尖:“那时候我还挺怕你的。” 陈泽野饶有兴趣地问了句:“那后来怎么又不怕了?” “因为...”祁安咽了下口水,“我发现你对我还是挺好的。” “算有良心。”陈泽野哼了声抓住她手腕,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不过有件事我可得为自己澄清。” “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会打他吗?” 祁安很诚实地说不知道。 陈泽野挑眉,故弄玄虚:“猜猜?” 祁安被他弄得满头雾水,鼓着腮帮想了会儿:“他之前和你有什么过节吗?” “没有。”陈泽野否认,“压根不认识。” “那他......” 祁安咬着下唇实在想不到,“是欺负你了吗?” 这话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荒唐,按照陈泽野从前的性格,怎么可能有人能欺负到他头上。 没想到陈泽野居然嗯了下表示认同,唇角弧度敛淡:“不过他欺负的是我们家宝宝。” “这不就相当于欺负我么。” “嗯?”祁安眼睛不自觉睁大,被说的更懵,“欺负......我?” 她努力在记忆力搜寻了很久,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当时她在房檐下躲雨没敢仔细多看,现在才后知后觉,被陈泽野打的那个男人,好像就是那天在大巴车上,骚扰过她的那一位。 那时候她从车上下来,还没走出很远的距离,但是却隐约感觉一直有人在后面跟踪自己。 看来不是错觉。 真的是有人。 要不是陈泽野及时解决,她不敢想自己会碰见什么样的危险。 陈泽野看着她呆呆愣愣却又恍然大悟的神情,没由得被逗笑,亲昵地在她脸上捏了捏:“这下终于反应过来了?” 祁安点点头:“那你之前怎么从来都没和我说过啊。” “你也没问过我啊。”陈泽野食指戳上她额头,“甚至还悄悄在心里给我安了个爱打架的罪名。” 祁安捂住他嘴巴不承认:“我没有。” “不过要谢谢你。”祁安伸手抱住他的腰,“谢谢你那个时候就在保护我。” 那天晚上,陈泽野还送了她另外一个礼物。 她洗完澡从浴室里面出来,头发还没来得及擦,湿哒哒披在身后,就被陈泽野抱着放到床上。 两个人住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什么事都是他帮着做,她简直要被他宠得无法自理。 祁安捧着温热好的白桃牛奶,问题有些幼稚:“就不怕把我宠坏吗?” “宠坏了才好。”陈泽野将吹风机的温度调到适中,“正好看看你娇纵起来是什么样的。” 修长分明的指节一点点拨开发丝,乌黑色与冷白皮形成鲜明反差,陈泽野耐心帮她把长发吹干,又从口袋里拿出两样东西。 祁安视线垂下,摊在他掌心里的,是一把长命锁和一个平安符。 冰凉的金属质感与肌肤亲密接触,陈泽野把长命锁戴在她脖子上,又把平安符塞到她枕头下面,说这样能驱邪保平安。 祁安低头盯着看了看,银锁做工精致,一看就是上等品,在顶灯照射下反着淡淡的光泽。 陈泽野也跟着她打量,满意地点了下头:“好看。” “这是你去哪求来的吗?”祁安问。 “不是。”陈泽野指腹摩挲了下,“是你婆婆给的。” “婆婆......” 祁安下意识跟他把这个词重复一遍,耳根却蹭一下羞红,脸颊的温度也升起:“你怎么又乱讲。” “怎么就乱讲了。”陈泽野眉梢微扬,话 语里少有带着张扬与意气风发,“早晚会娶到你。” 祁安歪着头转移话题:“会不会太贵重了啊。” 沈初宜对陈泽野有多重要她不是不知道,这原本是她母亲留给他的念想,怎么能随便就戴在她身上啊。 “不会。”陈泽野打消她的顾虑,“这两样东西据说开过光,很灵验。” “保佑我们安安长命百岁,健康快乐,平平安安。” 但祁安并不知道的是,这两样东西,也是沈初宜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祁安在他那的地位早已变成重中之重。 凌晨一点多的时候,祁安被身后的窸簌声响吵醒。 陈泽野在窗边的位置接电话,开阔平直的肩线撑起一件黑色T恤,高挑瘦削的身影和茫茫夜色融在一起,额前的碎发微微有些乱,半遮挡住眉眼。 祁安特别喜欢看他这个样子,有种说不出来的生活气息。 他声音压得很低,所以祁安并没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只知道他眉头皱得很深很紧。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陈泽野偏头看过来发现人已经醒了,匆匆对着那头说了几句话,就把电话切断。 陈泽野几步走回床边,把人揽过来抱着,唇贴在她发丝上:“我吵醒的?” 祁安主动往他怀里蹭了蹭,声音发黏:“谁的电话呀?出什么事了吗?” “江驰逸的。” 陈泽野帮她把额前的碎发拨到两侧:“江爷爷身体情况不太好,今晚被送到医院抢救去了。” “啊?”祁安心跟着一揪,仰起头看他,“很严重吗?” 陈泽野脸色不太好地嗯了声:“今晚连续下了两道病危通知书,现在还没从手术室里出来。” “那你是不是要去临舟看看啊?” “不去了。”陈泽野勾着她一截长发,“要留在家陪你。” 祁安觉得自己还没黏人到这种地步,脊背挺得直了点:“你去啊。” “我一个人在家待几天也没事的。” 可陈泽野不知道在担心什么,摇头就是说不行。 “我可以的。”祁安不太理解他的想法,只觉得他倔起来真的很难说话,“以前在临舟的时候,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啊。” 祁安无端想起之前祁俊良在病床上的样子,生老病死最是人间悲痛折磨,某些关键节点一旦错过,将会留下永远的遗憾。 所以她还在劝:“去看看吧,江爷爷从前不是对你很好吗?” 陈泽野最后还是被她磨得松了口,但提了好多要求。 “不许一个人在外面乱跑,如果非要出门的话,一定要给蒲兴打电话,让他们陪着你一起,能做到吗?” 祁安很乖地点头:“我明白。” 老爷子的病确实挺严重,但陈泽野第二天还是陪她一起吃了早饭才走。 临走前他抱着她亲了好一会儿,不放心地摸摸她的头:“我很快就回家。” “要照顾好自己, ?[(, 不许一个人硬撑。” 祁安踮起脚,在他下巴上亲了下:“放心吧。”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我在家等你呀。” 持续了三天的暴雪,终于在傍晚时分停下,空气中涌动着淡淡一层白雾,枝头麻雀飞起降落,惊动点滴碎雪。 晚上六点多的时候,祁安被蒲兴和嘉嘉带出去吃火锅。 好不容易等到陈泽野不在,嘉嘉肆无忌惮挽着祁安的胳膊,附在耳边亲密讲着悄悄话。 蒲兴则任劳任怨在旁边帮她们调着锅底,用公筷把菜和丸子都下进去煮熟,祁安胃不好不能吃太辣的,陈泽野和他说过很多次。 “你们真的要去漓川吗?”嘉嘉从蒲兴那边听到了一点消息。 祁安咬着半个紫薯丸子,含含糊糊嗯了声:“暂时是这么打算的,不过要办的手续很多很麻烦,应该还要一段时间吧。” 嘉嘉觉得有陈泽野在她没什么好不放心的:“那是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你了啊?” 伤感话题来得太突然,嘉嘉伸手抱住她:“呜呜我舍不得你。” 她在黎北的朋友其实很少,职校里的女生大多不和谐,关系乌烟瘴气,其他人又瞧不起她们这种不学无术的,暗地里指点着翻白眼。 只有祁安。 她善良、细腻、单纯,不喜欢用有色眼镜看待。 祁安摸摸她的头:“可以来漓川找我们玩呀。” “不过走了也挺好。”嘉嘉想到前段时间那些糟心的事,“省的被你那帮傻逼同学天天碰瓷。” “对了,一中那边到底什么态度啊?” 祁安咬着吸管停顿了好几秒,干巴巴憋出一句:“我也不知道。” 前几天老徐给她打过电话,说校方还在对姜韵进行心理疏导工作,也在积极和媒体方面沟通,让她暂时先不要回校。 “真他.妈有病。”嘉嘉今天没要啤酒,和祁安一样喝得橙汁,拿起杯子猛灌了口,“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 “要我说,就该使点阴的,给他们点颜色看看,省的整天在这上蹿下跳。” “差不多的了啊。”蒲兴出声打断她的话,“什么阴不阴的,你别把学霸带坏了。” “怎么就带坏了?”嘉嘉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我这是替她打抱不平。” 这顿饭吃完,嘉嘉又挽着祁安到附近的夜市街逛了逛,心血来潮买了一堆小吃。 两个女生说说笑笑,在卖饰品的小摊前停下,嘉嘉送了祁安一个很漂亮的发夹,说是去了漓川后不要把自己忘掉。 蒲兴在后面给她们拎包,像个大家长一样看着她们胡闹,时不时给陈泽野拍几张照片报备,所有的一切都特别好,只是没有人注意到,几百米外的阴暗角落,有一双浑浊的眼睛,正盯着她们这个方向。 嘉嘉原本还想再得寸进尺一点,说要跟着祁安回去住,她攒了一堆八卦还没讲完,但蒲兴说什么都不让。 “怎么就不行了。”嘉嘉朝蒲兴飞过去一记眼刀,“陈泽野又不在,只要我不说你不说,这事就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 ▏想看殊晚写的《雨溺》第 66 章 戒指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嘉嘉在他胳膊上来了一拳:“烦死了你。” 两个人一起把祁安送回了家,看她平安上楼后才肯离开。 同一时间的临舟。 冰冷安静的长廊里,经过一整天的抢救,江老爷子终于从手术室里出来,转送到vip病房中。 江家不少人都来了,排场极大,只不过各怀鬼胎,有多少人是为了那一点遗产守着等着,彼此间都心知肚明。 这么多年,江驰逸早就厌倦了他们的虚伪与冷淡,面具下隐藏的嘴脸只会更加阴暗,他靠在病房门口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陈泽野给他递了瓶水过来:“歇歇吧。” “医生那边怎么说?” “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江驰逸拧开水瓶仰头灌下去,“不过还要看后续恢复情况。” 陈泽野在他肩膀上用力握了握:“放心吧。” “会没事的。” 江驰逸扯了下唇,精神绷得没那么紧了:“你真要带着安妹去漓川?” 陈泽野手伸进口袋中摸了下,还剩最后一块可乐汽水糖,他撕开扔进嘴里咬碎,舌尖蔓延着淡淡的酸,点头:“是啊。” 就像是他的某种开关,提起她的时候,他神情总能不自觉柔和下来:“现在黎北的情况太糟糕,不适合她继续待下去。” “而且她也挺喜欢漓川的,没什么不好。” 江驰逸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 陈泽野掀眼:“有话就说。” “就是挺佩服你的。”江驰逸又灌了口水,“能为一个人做到这种地步。” 陈泽野正拿着手机看蒲兴发过来的照片,小姑娘今晚吃得应该挺开心的,腮帮子塞的很满很鼓,像只进食的小仓鼠。 凌厉的眼尾松了,唇角弧度加大,他一边打字一边心情不错地接了句:“我知道我是好男人。” 江驰逸:“……” 陈泽野看他这种无语的表情,笑得更厉害,收起手机,有点欠地挑眉:“羡慕了?” 他敛起几分不正经:“也只有她值得让我这样。” 其他人都不可以。 江驰逸还是挺替他高兴的,敲了根烟出来咬着:“下午那阵儿你出去干什么了?” 陈泽野偏头看他,答得随意:“取了个东西。” “什么东西?” 陈泽野拿出来给他看,江驰逸压下眼皮,发现那是一个黑丝绒材质的四方小盒子。 略微荒唐的念头划过脑海,他深吸一口气,用不确定的语气问:“这里面不会是戒指吧?” 陈泽野没打算和他藏着掖着:“是啊。” “你他妈——”江驰逸一时竟有些口不择言,“你买戒指干什么?” 陈泽野用看智障的眼神瞅着他:“你说我买戒指能干什么。” 江驰逸脑袋思考了整整半分钟,还是难以置信:“你不会要——” 陈泽野懒散一个嗯,打断他的后半句话。 “你疯了?”江驰逸皱眉,觉得他的想法不可理喻,“先不说你们才在一起半年不到。” “你他妈才十七岁。” 陈泽野冷笑了下,薄唇吐出几个字:“所以呢。” “谁规定十七岁不能求婚了。”! 第 67 章 钝痛 小巧的银戒捏在手里,款式简单素净,但在他修长分明指节的衬托下,却宛若一件无价的艺术品。 江驰逸已经没了先前那种惊讶,手臂交叠抱在身前:“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最近?” 指腹摩挲着内圈的字母,陈泽野视线没移开:“不是。” “去年年底。” 去年年底... 江驰逸在心里算了下时间,再一次被眼前人的疯狂震惊到。 他没忍住低声骂了句脏话:“那时候你们俩不刚在一起吗?” 陈泽野掀起眼皮,终于肯分半点目光过来,还是那副平静的模样,淡淡回应:“对啊。” “又怎么了。” “……” 江驰逸被这个问题噎住,如鲠在喉,憋了半天.朝他竖起大拇指,咬牙吐出来两个字:“牛、逼。” 刚在一起就琢磨求婚的事。 放在哪都再找不出这种。 并且以他这么多年的了解,陈泽野其实很讨厌管教与束缚,不然也不会和家里闹翻,独自一人去了黎北。 没想到... “阿野。”江驰逸抬眸多看了他两眼,像是在揶揄,“以前我真的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恋爱脑。” 陈泽野不以为然地哼笑一声:“关你什么事。” “我乐意。” 江驰逸举手投降,佩服得五体投地:“行行行。” “争取向您学习。” 病房里的老爷子醒了,医生通知家属可以进去陪护。 江驰逸没再和他贫,敛起不正经,赶着过去照看。 长廊重新恢复安静。 手推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声簌簌,来往护士间的低语由近及远。 陈泽野肩膀撑靠在白墙上,深邃漆黑的眸还落在那枚戒指上。 耳边不自觉回想起江驰逸刚刚那几句话,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这种话他并不是第一次听。 那时候他萌生出买戒指的想法,但好多店家都看他年纪太小,觉得荒唐不肯卖。 甚至有好心的店员也语重心长地说教,说求婚可是人生大事,不能靠着头脑冲动的三分钟热度,还以过来人的口吻,说她们见过太多这种,年纪轻轻带着女朋友来选戒指,甜言蜜语山盟海誓说了一箩筐,不出半年却难看收场。 陈泽野没什么情绪地听着,只是觉得好笑。 十七岁怎么了。 年龄从来都不是理由,不想负责任的人,就算拖到二十七岁,同样不会成熟。 但是他不一样。 没人知道他到底有多爱她,和她在一起的每一秒,看向她的每一眼,每一次牵手每一次相拥,他想的都是和她的以后。 他能确定地给出答案,这辈子身边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所以他找了专门定制戒指的地方,款式也亲自设计,他家姑娘学过钢琴,手指纤 细生的漂亮,配上戒指肯定会更加漂亮。 脑海中止不想象那种场景,他更不想等了,恨不得这一刻就回去,亲自帮她戴上。 …… 祁安在下午四点的时候出了门。 这个时间正好碰上附近小学放学,背着书包的小朋友攥紧家长的手,兴高采烈分享着白天在校园里碰见的趣事。 童言稚嫩,简单也纯真。 拐进一条安静的小巷,喧嚣渐远,祁安在第三家汉堡店门口停下脚步。 贴着广告的玻璃门推开,食物香气飘动扩散,钟思琦扑过来用力给她一个拥抱。 自从离开学校后,前后小半个月的时间,她们一直靠着手机联系,这还是第一次见面。 钟思琦身上校服还没来得及换下去,红色棉服显得臃肿且厚重,她把脸埋进祁安肩膀,呜呜呜伤感几声:“安安。” “我真的要想死你了。” “你不在都没人借我抄作业了。” 双手捧起她巴掌大的小脸,钟思琦睁圆眼睛,仔仔细细打量:“快让我看看。” “陈泽野有没有好好照顾你。” 提起他的时候,祁安才难得露出点笑:“放心啦。” “他对我非常非常好。” 钟思琦听完这话警铃大作:“完了。” “你现在已经开始不自觉护着他说话了。” “果然啊——”钟思琦有些夸张地叹了口气,“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祁安被她几句话搞得脸热,耳根隐隐约约在烧,手连忙捂住她嘴巴:“你又瞎说。” “我怎么就瞎说了。”钟思琦不服气,双手叉腰摆出审视姿态,“那你自己说。” “在你心里我和陈泽野谁更重要。” 祁安眼神闪躲了下,拿起菜单转移注意力:“你这问题太幼稚。” “我拒绝回答。” 钟思琦毫不留情地戳破:“你这是心虚。” 她傲娇地轻哼一声:“你的眼神都告诉我答案了,就是陈泽野更重要。” 祁安讨好地往她嘴巴里塞了根薯条:“你们都重要。” 其实钟思琦来的路上一直在担心,怕祁安被外界那些声音影响,看她现在还能像从前那样和自己贫几句,悬着的心勉强放下。 她没有提起姜韵的事,只是把这段时间学校那边的课程进度和她说了下,还不忘把成山的试卷作业带给她。 祁安苦着一张脸,盯着那摞试卷神情幽怨:“下次还是别见面了。” “这怎么能行呢。”钟思琦俏皮地朝她眨了眨眼,“你得和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这么变态的作业,怎么能只有我一个人受折磨。” “诶对了。”钟思琦终于反应过来什么不对,“你家陈泽野呢?今天他居然没跟着一起过来?” 祁安抿了一小口果汁:“他有事去临舟了。” “现在就你一个人在 家啊?”毕竟是关键时期,怎么说钟思琦都有些不放心,“需不需要我过去陪你?” 祁安最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在她脸颊上捏了下:“不用啦。” “他很快就回来了。” 钟思琦家里突然有事,急着叫她回去,两个人已经道别了,她又突然折回来,往祁安手里塞了一大把水果糖。 她揉揉祁安的脸,没了平时的不正经:“安安,你一定要开心。”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祁安眼眶酸了下,点头说好。 那个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广场那边大概是有什么庆祝活动,烟花声吵吵闹闹。 祁安盯着盖满雪的地面,心思明显有些怔然。 她发现自己对陈泽野的依赖感越来越强了。 分开前后两天还不到的时间,她想他想得已经有些过分。 路口处的红灯转绿,霓虹灯晃进眼底。 距离明椿巷剩下最后两条街的时候,口袋里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陈泽野打过来的视频电话。 指腹滑动接通,刚刚萦绕在脑海中的那张面孔,就这么放大出现在屏幕上。 他身上还是那件黑色卫衣,冷白背景做衬,眼下乌青看起来有些重,鸦黑的睫毛在眼睑下拓出淡淡一层阴影,连带着五官轮廓也更加凌厉。 两道细眉皱起,祁安在担心:“你昨晚是不是没休息好啊?看起来好疲惫。” “没有。”陈泽野懒散地笑了下,“睡得很好。” “还梦见了我家宝宝。” “什么啊。”祁安小声咕哝,“怎么就知道油嘴滑舌。” “江爷爷那边怎么样了?还好吗?” “没什么大碍了。” 陈泽野把手机拿得更近,带着磁性的嗓音,也随着这个动作更加清晰起来。 “医生说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再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就可以了。” 祁安点点头哦了声,还没想好说什么,又听见他开口问:“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 陈泽野神情严肃下来,眉心拧起,连带着语气都跟着沉了沉:“怎么这么不听话。” “不是说让蒲兴他们陪着你一起吗。” 祁安连忙解释:“我就是去和思琦吃了个饭。” “那也不行。”陈泽野在这件事上格外计较,“你现在在哪呢?” “站着别动,我让蒲兴过去送你。” 祁安拦着不让:“我马上就要到家了。” 她把摄像头调成后置,将周围的场景展示给他看:“还剩最后一个巷口。” “别去麻烦人家了。” 陈泽野声线放缓,没有刚才那么冷硬:“那要是在出门的话,答应我,一定要找蒲兴跟着。”· 他眼中的情绪有点复杂,叫人看不太懂:“不然我放心不下。” 祁安不明白他在担心什么,只知道他总归是为自己好,很乖地应 允下来。 小情侣很久没有这样分开过, 此时此刻有说不完的话。 祁安已经到家了, 外套换下放在一旁,靠在柔软的沙发上:“阿泽。” “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 她声线本身就偏细,软软糯糯像在撒娇,陈泽野心也跟着软下来,眉眼柔和地看着她:“是想我了吗宝宝?” 祁安又换了另一个姿势,侧躺时脸上的肉被挤到一起,发丝不太听话的掉下来,半遮挡住秀挺的鼻:“想。” “很想你。” 低沉的笑敲进耳膜,仿佛羽毛轻拂过般的痒,陈泽野故意打趣:“没想到我们家安安这么黏人。” “像只小猫。” “这样吧。”他唇边的弧度加大,“回去送你个礼物怎么样?” “弥补这几天不在你身边。” 祁安眼睛蹭一下亮了,琥珀色眸底透着灵动:“什么礼物呀?” 陈泽野拖长语调,挑眉笑得很坏:“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祁安鼓起腮帮,佯装生气要瞪他,在嫌他这种故作神秘。 “早点去睡觉吧宝宝。” 那阵已经过了十点,陈泽野耐心哄着她:“睡一觉醒来,你就能收到我的礼物了。” “真的吗?”祁安觉得他在哄人,“不许骗我。” 陈泽野笑得无奈:“哪敢骗你啊宝宝。” 祁安满意地弯了弯唇角,又想起什么:“但你还是别赶夜路,这样太辛苦了。”· 陈泽野说好。 就因为他那句礼物,祁安对他回来这件事又多了几分期待。 她缩在他的被子里,周围是他身上那种混着雪松的冷冽气息,但还是觉得不够。 祁安大胆地从衣柜里找了件他常穿的衣服,搂着抱在怀里,迷迷糊糊没多久便有了睡意。 但一个小时后,祁安白着一张脸,蓦地从睡梦中惊醒。 玻璃被风拍打发出噪音,小腹仿佛碾碎了般地痛,淡灰色的床褥翻动,她捂着肚子跑去洗手间,发现姨妈又提前造访了一周。 偏偏家里的姨妈巾用完了,她压着呼吸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可倒霉的事总是接二连三出现,那晚黎北的夜间外送服务,不知为什么停掉了。 额头上渗出薄薄一层汗,发丝被胡乱黏住,她蜷在角落撑了十五分钟,还是决定出门买一趟。 陈泽野的嘱咐提醒在耳边回荡,求助的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但那阵时间实在很晚,这种事情又太私密,她怎么说都不好去打扰蒲兴。 白色棉服套在身上,祁安捏着钥匙出了门,浓重的夜色如墨般散不开,月光也被乌云遮挡,耳边风声簌簌,摇晃的树影如鬼怪魑魅晃动,叫人不自觉联想起某些恐怖电影中的场景,心跳晦涩加速。 她怕黑的毛病还在,每一步走得都很慢。 冷风像是一把生涩的刃,不讲情面地吹在脸上,下巴缩进衣领,小腹疼得更厉害了,五脏六腑好像都搅在一起。 掌心贴上去用力按了按,她试图用这种方法舒缓,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处疼痛上,她压根没注意到从后面靠过来的脚步。 陌生的气息逼近,口鼻猛然被捂住,力度很大地往后牵扯,祁安瞳孔惊恐放大,喉咙里呜咽溢出,还没来得及回头,后颈处传来猝不及防的钝痛。 像是坠入无尽的深海,耳边风声渐远模糊,祁安手指挣扎着蜷缩,很快便完全脱力。 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合上眼,彻底失去意识。! 第 68 章 破旧的日历被扔在地上,三月已然过半。 广播发出接触不良的滋滋电流声,女主播正在进行天气播报,新一轮冷空气再次降临黎北,伴随着强降雪与冰雹。 今年春天好像不会再来了。 废弃破败的地下室里,潮意弥散横生,发霉的石墙上飞虫聚集杂乱,尘埃颗粒在空气中肆虐翻滚着。 角落中的女孩脸色苍白如纸,脑袋斜靠在冰冷的墙面上,被打湿的发凌乱,身上那件白色棉服沾满斑驳与肮脏。 微弱的光线顺着半封闭的窗户缝隙中挤入,落在她紧皱的眉目之间,却无法让人感受到半点温度。 眼前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黑,暗色仿佛是会吃人的怪物,祁安困顿于桎梏中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片暗色逼近,然后将她完全吞噬淹没。 轰—— 远处的废墟坍塌,灰霾四起。 祁安挣扎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手脚全被捆住,黑色爬虫在面前大摇大摆经过,粗糙的麻绳粗暴地勒住细腻皮肤,留下一圈狼狈的红痕。 寒意顺着毛孔一寸寸向内蔓延,痛意也在快速扩散,呼吸一下比一下更重,喉咙充斥着难以忍受的腥锈。 对未知环境的恐惧迫使祁安攥紧衣袖,过于用力的关节泛起灰白,她牙齿死死咬在唇瓣上,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发抖,将情绪压抑收拢进琥珀色瞳孔中。 意识逐渐恢复清明,很明显她现在遭到了绑架,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但她还是告诉自己要冷静,胸口随着深呼吸急速起伏。 她屏住呼吸打量四周,完全陌生的场景,脚下堆着杂物与垃圾,被打湿的广告纸上字迹模糊不清。 祁安在脑海中飞快思考着对方的身份与目的,可线索就像是一团乱麻般纠缠干扰,根本找不到半点头绪。 破败的大门被踢开,视线里出现一道高大的身影,逆光位置看不清面孔,祁安出于本能地向后蜷缩。 “呦。”轻佻的一声响起,对方目光看过来,“醒了?” 他轻啧了声,语气字音中透着几分失望:“还以为那点迷药就能直接要了你的命呢。” “不过也对。”来人恶狠狠地笑了下,“这么轻易就让你死了的话——” “实在也是便宜了你这条贱命。” 沉闷脚步带动浮尘,光影交错变换,那人的模样也跟随动作逐渐暴露在眼前。 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和不好的记忆一起涌入,祁安眼眸瞪大,眉头紧蹙:“陆睿诚,怎么是你?!” “看来你们学霸的记性确实是不错。”被叫做陆睿诚的男生从口袋里摸出根烟,半蹲下在她身前,“没想到过去这么久,还没把我忘了啊。” 残留的药劲还没完全褪去,祁安呼吸急促:“你想干什么。” 陆睿诚嗤笑一声:“这不是和老同学叙叙旧么。” 祁安态度冷淡,眼里的厌恶不加掩饰:“我想我和你并不 熟。” “是么?” 吐息间的烟气近距离喷洒在脸上,引起生理性的反胃不适,祁安皱眉想要偏头躲开,却被他大力捏住下巴,粗薄蛮横地禁锢。 “躲什么啊?”陆睿诚手劲儿很大,皮肤很快被攥出红痕,烙铁烧灼般的痛,“你瞧不起老子啊?” “陆睿诚。” 祁安咬紧牙关,从齿缝里逼出几个字来:“你到底为什么要把我绑到这里?我明明和你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这几个字仿佛戳到了他心中的暴力开关,陆睿诚一把扯住她头发,重重磕在墙角处,暗红色的血沾染白墙,他啐了口,“老子妈都让你们逼死了,你怎么敢说无冤无仇的?” 虚汗顺着额角触碰伤口,祁安痛得说不出连贯的话:“你妈妈......我不认识啊......” “不认识?”陆睿诚掌心又掐上她脖子,双目狰狞,“那钱舒荣你总该认识吧?” 祁安耳边嗡的一声,思绪空白几秒,不好的想法如炸弹般爆开,覆水难收。 “要不是她去勾引陆博容,还不要脸地跑到我妈面前挑衅,她怎么会情绪激动导致病发,又怎么会抢救无效最后去世?” “还敢说这一切和你们没关系?” 陆博容就是陆睿诚的父亲。 也是他们临舟附中人尽皆知的、那位捐过两栋楼的陆总。 但祁安和陆睿诚的恩怨还远不止这些。 高一入学那年,开学不过两个月,祁安因为长得漂亮,学习成绩出众,在年级里收获了不少讨论度,追求者渐多,陆睿诚也是其中一个。 当时他的追求高调且轰烈,用那些最烂俗的方法砸钱,各种名牌礼物接连不断往祁安所在的班级送。 但祁安拒绝得很彻底,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过半点松口。 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从小受惯了溺爱与追捧,以为有钱便能横行霸道,没想到却在祁安这里碰了一鼻子灰。 接二连三遭受拒绝后,陆睿诚恼羞成怒,教唆身边人用尽手段去教训、去欺辱。 祁安那时候所遭受的校园暴力,除了被孔诗诗为难,还要承受着陆睿诚那帮人的顽劣捉弄。 所以当她再次看见他之后,才会有那般惊恐的反应。 血液中翻涌着凉气,祁安想起那次父亲忌日,她回到临舟的家中,在邻居那里听到的流言蜚语。 ——“肯定啊,你们没听说吗,她最近攀上了个大老板,姓什么来着。” ——“哦对了,姓陆,背景好像挺硬的,听我儿子说,给他们实验附中捐过两栋楼。” 当时她不是没有过怀疑,可最后还是安慰自己说,也许一切都只是巧合,上天不会这么接二连三地把她捉弄。 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她太天真了。 原来扭转命运的齿轮,在那一刻已经开始转动。 再无回头之路。 “你说当时老子追了你 那么久,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心思,你却不知好歹说什么都不肯答应,整天一副清高样儿。” 陆睿诚在她脸颊上拍了拍,“现在看来都是装的吧,是不是骨子里和你那个婊子妈一样下贱啊。” 他半眯起眼,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怪不得你那男朋友对你那么上心呢,估计也是你靠着这点手段勾引上来的吧。” 祁安大脑短暂空白了秒,心脏猛然向下坠去,牵扯出难以承受的痛意。 他怎么会...... 他怎么会知道陈泽野的存在。 陆睿诚现在就是一只失去了理智的怪物,拖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知不知道老子派人过来找了你半个多月,结果全被你那男朋友挡下了。” “那小子也真肯为你拼命啊,身上都被刀伤成那样了,还能逞强对着我的人放狠话,我兄弟现在还因为他躺在医院呢。” “幸亏他这几天不在,不然我还真找不到机会和你算账呢。” 祁安眼眶唰一下红了。 原来陈泽野身上那些莫名其妙的伤口,都是因为这个。 原来他千叮咛万嘱咐说,不放心自己单独出门,就是怕他去不在,她会遇见什么不该有的危险。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在背后默默守护着。 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刀凌迟在身上,痛到难以呼吸,眼泪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砸下来,滚烫着溅落在地上。 陆睿诚却笑得扭曲:“怎么?” “你心疼了啊?” “不过你马上就要变得比臭水沟里的水还脏了,你说他知道后会不会嫌你恶心,再也不要你了啊?” 难以忍受的烟酒气息混杂压下,陆睿诚把她丢到地上,倾身靠过来,暴力将她身上那件白色棉服撕开扔到一旁。 祁安很快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挣扎着推搡,牙齿止不住打颤:“陆睿诚你疯了!”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是犯法的?!” “犯法?”陆睿诚动作停了秒,瞳孔里染上仇恨的血色,“你觉得我现在还会在乎这个吗?” “一命换一命,既然我不能把你妈怎么样,那就只能让你替她还债了。” 他俯视着眼前的女生,少女长发乱糟糟披在肩上,身上沾满污痕淤泥,可皮肤依然白皙,瞳孔干净澄澈。 里面那件居家睡衣领口松垮,若隐若现的弧度让人更加浮想联翩。 祁安拼了命地向后躲闪,沙哑声线甚至发不出完整的话:“陆睿诚你给我滚开!” “别碰我!” “放心。”陆睿诚阴森地笑了下,像一具腐败的干尸,手扯上她衣服下摆,“我会考虑对你温柔点的。” 祁安反复嘶喊,反复拒绝,余光中瞥见散落在地上的玻璃碎片。 灰尘斑驳沾染,不再似从前那般透明,但却足够锋利。 那一刻,她无端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了她从前在附中被欺凌,很多次也如现在这般绝望 , , 自己这辈子只能活在谷底。 可后来她遇见了陈泽野。 就像一束光挤进了她的世界。 他总是习惯性地守护在她身后,如一道沉默的影子,用他温暖干净的怀抱,为自己撑起一把保护伞。 他已经为自己做了这么多,那么这一次,她是不是也应该变得勇敢。 不知道是从哪爆发出的力气,她顾不上身体的疼痛与不适,竟生生将手腕上的麻绳挣脱,砰一声断裂。 卷起的尘土肆虐飞扬,她快速捡起那块玻璃碎片,眼眶通红,浑身上下止不住颤抖,却用尽全部力量,刺向陆睿诚的手腕。 当温热的鲜血滴落在她手背,如岩浆般扩散,灼伤皮肤的那个瞬间,祁安只觉得世界被按下了暂停键。 痛意延迟刺激神经,陆睿诚很快反应过来她做了些什么,由难以置信到暴跳如雷:“你他妈找死是吧!” “行啊,老子今天就成全你。” “正好去下地狱给我妈陪葬!” 他手伸进口袋,拿出那把一直带在身上的匕首。 刀刃晃出冰冷的白光,在昏暗视线中格外刺眼。 大概是情绪过于激动,疼痛也难忍,陆睿诚手抖了下,匕首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前后几秒的间隙里,祁安其实是有机会躲开的,但她真的太累了,刚才那下已经用完了她所有的精力。 身体好像被锈箍住,她就那么僵在原地,像是老电影中的戏剧场景,眼睁睁看着那把冒着寒光的匕首,插进了她的小腹里。 …… 外头风雪还未停止。 天边出现异常的橘红,像是泼上去的血色。 陆睿诚拖着伤口逃跑消失,空荡荡的地下室,祁安独自蜷缩在角落的血泊里,感受着身体一点点变冷,感受着脉搏跳动微弱。 身上的衣衫早已被鲜红的血浸透,她觉得自己好像溺进一片无声的海,腥咸海水淹没口鼻,所有感官尽数失去,唯有眼前,如走马灯一般,快速闪过许多光景。 她想起陈泽野为自己赢下的那块三千米金牌。 她想起陈泽野在平安夜送她那场正式而浪漫的告白。 她想起陈泽野用一场烟花当作生日礼物,他说以后的每年每天,都会陪在自己身边。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她已经得到了太多太多的爱,所以上帝惩罚她不能太贪心,要学会适可而止。 可她真的好喜欢他啊。 好想陪他继续走下去,不想让故事就在这里终止。 过分的痛意麻痹掉她的神经,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反反复复出现的是陈泽野那张脸。 恍惚间她意识到,原来人死之前真的会出现幻觉。 不然她怎么会听见那句熟悉的安安回荡在耳边。! 第 69 章 输血 视线逐渐失去焦距,像是被蒙上一层虚幻的滤镜。 陈泽野出现在面前的那个瞬间,祁安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是不是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所以幻觉才会变得如此真切。 直到冷冽的气息渐渐把她包围,仿若注射进身体的镇定剂,她才终于相信—— 这不是梦。 陈泽野真的来救她了。 原来奇迹也能降临在她身上。 陈泽野仓惶赶到的时候,角落中的女孩奄奄一息,面色苍白如纸,发丝衣服全被冷汗黏住,暗红的血凝固在青灰色地面上,小腹处的伤口更是触目惊心。 他无法形容那一刻自己的心情,只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他的心脏生生捏碎,疼痛在这一刻发生转移和共鸣,压抑到难以呼吸。 他冲过去把人抱在自己怀里,因为怕会弄疼她的伤口,力气克制收敛得厉害,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掌心轻抚上她侧脸,陈泽野眸色浓到化不开,嗓音沉哑,他一遍又一遍地抱歉着:“对不起安安。” “我来晚了。” 眼泪抑制不住往下掉,祁安痛苦地摇了摇头,蜷缩无力的手微动了下,陈泽野余光注意到,立马向下攥住她冰冷的手掌。 黏腻的血混入,他们十指相扣。 “告诉我哪里疼?” “别怕啊安安。”陈泽野轻吻着她额头,“救护车马上就要到了。” 热泪还在源源不断往外流淌,这是极度恐惧痛苦之后留下的应激反应,祁安根本无法控制。 她想开口告诉他,不要自责也不要难过,但是她实在太虚弱了,喉咙仿佛被生涩的刃刀割破,唇瓣开阖触碰,也只能断断续续发出零星的音节。 陈泽野慌张到无措,攥着她的手紧了紧:“安安。” “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延迟的疼痛在这一刻蓦地爆发出来,祁安倒吸一口凉气,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滑落下来,下颌线收紧绷出弧度,琥珀色瞳孔湿漉,她抬起眸看着他,费力点点头。 陈泽野低身靠近,耳侧贴上她唇瓣,听见她颤抖着叫他名字。 “阿泽。” 祁安重重吸了口气,划入嘴角的液体腥咸,分不清是血还是泪,她顾不上身体的疼痛,每一个字都很艰难。 “我怕我来不及告诉你。” “我也很爱你。” …… 救护车的鸣笛划破小镇上空。 蓝红色交错的光影,在这个兵荒马乱的雪夜中穿梭摇曳。 祁安因为失血过多伤势过重,在救护车还没赶到的时候,已经晕倒在陈泽野的怀里。 冰冷安静的医院长廊,手术室外的提示灯经久长亮。 头顶的白光刺眼而炫目,陈泽野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里,头颈颓败低下,额角青筋暴起,浑身上下每一寸都绷得很紧,就像是染上了某种痛苦的恶疾。 江驰逸、蒲兴还有嘉嘉赶到的时候, 他仍然维持着这个姿势, 衣襟上沾满祁安的血迹,怀里还抱着她那件被撕到破碎的棉服。 嘉嘉看见那些血,情绪一下子就收不住了,声音里染了哭腔:“安安她怎么样了?” 陈泽野没接话。 “都怪你。”眼泪越掉越多,嘉嘉手握成拳,在蒲兴肩膀上胡乱锤了几下,“我当时就说要陪着安安一起住的,都怪你不让。” “要是我在的话,肯定不会出事的。” “怪我怪我。” 蒲兴掌心包住她的手,把人揽到一旁安慰,又偏头朝江驰逸使了个眼神,让他去看看陈泽野那边的情况。 “阿野。”江驰逸在陈泽野身旁蹲下,不太确定地问,“你还好吗?” 可陈泽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祁安进去已经有半个多小时,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到底有多难熬,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耳边反反复复回荡着女孩最后对他说的那两句话,那好像是祁安第一次这样直白地和他表达自己的情感,本来应该值得高兴,但他现在只剩下害怕。 利刃刺穿心脏,痛的找不到半点支撑。 他怕这会变成生死离别前的最后告白。 手术室的大门在这一刻被打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出来:“病人家属在吗?” 陈泽野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从地上起身,跑过去的脚步带着踉跄:“医生我在。” 医生上下打量他几次,看他年纪不大:“你和病人之间的关系...?” 喉结艰难地滚了下,陈泽野答:“我是她男朋友。” 医生皱了下眉:“其他直系家属呢?通知她父母赶快过来。” 陈泽野勉强保持着最后一点理智:“她父亲去世了,母亲在外地赶不过来,没有其他的亲属。” “医生。”他的声音已经染上颤意,“我女朋友她到底怎么样了?” 医生多看了他眼才开口:“那一刀刺得很深,已经伤到了脾脏,并且病人失血过多,暂时还不能脱离生命危险,希望你们随时做好准备。” 短短几句话,陈泽野却像山崩地裂般难以接受,心脏被狠狠剜下去一块。 “做好准备是什么意思?” 医生无力地摇摇头,宽慰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但也就在这一刹那,咚的一声—— 陈泽野膝盖一弯,直直跪在了地上。 那一刻,旁边的江驰逸彻底被震惊住。 不止是因为陈泽野微红的眼眶,更是因为他眼角溢出的那滴泪。 陈泽野他从来没哭过的啊。 被陈绍商关进地下室打到半死的时候他没有哭,就连当初沈初宜去世,面对那具泡到变形的尸体,他都强忍着没让半滴眼泪掉下来。 思绪片刻停顿,视线重新聚焦在他身上。 少年就这么跪在地上,鸦黑的眼睫被沾湿,腰背明明挺得很直,但江驰逸就却觉得那上面压了千斤的 重量。 他从未见过陈泽野如此疯狂地惧怕着什么。 “医生。” “??[” “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女朋友。” “她只有十七岁。” 滚烫的眼泪砸在白色瓷砖上,泅开的水迹形成小小一面明镜,倒映着此时此刻的场景。 陈泽野这辈子从来没有求过任何人。 他一直都是骄傲的,就像立于山顶的松柏,孤洁挺拔,永不会有低头的那一天。 可现在。 陈泽野愿意奉上他所拥有的一切,金钱也好,尊严也罢,甚至要他一命抵一命,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画押应允。 只要能换她的女孩平安。 见惯了生死离别,医生能够理解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半蹲下身子扶住她:“先起来。” “你们里面有谁是B型血吗?病人现在需要大量输血。” 溺水的人找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陈泽野抓住医生的手腕,黑沉的眼眸中满是紧张:“我是。” “医生我就是B型血。” 护士立马带着陈泽野到附近诊室输血,反着寒光的针头刺穿皮肤,但他全程眉都没有皱一下,嘴里反复念叨的,只有恳求他们能救回祁安。 漫长的一个半小时后,手术终于结束。 陈泽野被医生叫过去,祁安虽然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情况非常不稳定,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具体什么时候能清醒过来,仍然是个未知数。 他听得很认真,可心脏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样,怎么也没有办法平缓过来。 医生把该说的都交代完,忽然又开口叫住他。 “看得出来,你们虽然年纪小,但彼此之间的感情真的很浓。” “手术昏迷的过程中,你女朋友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陈泽野道过谢后回到病房,看向躺在病床上的女孩。 他曾很多次看过她的睡颜,安静的、恬淡的,偶尔也夹杂着几次不安的,焦虑的。 可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脆弱到连半点血色都看不到,她身上插满各种冰冷的仪器针管,像是破碎掉的布娃娃,更像是一朵即将凋零的花瓣。 似乎下一秒就能脆弱地破碎掉。 陈泽野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握住她那只没有输液的手。 祁安天生体寒,冬天总会手脚冰冷,陈泽野便在不知不觉中养成了帮她暖手的习惯。 女孩小巧的手被他宽厚掌心完全包裹,温度传递扩散,祁安会在这个时候仰起头看他,唇边两个梨涡浅浅浮现,她很甜地笑着说,陈泽野你怎么这么好呀。 可是他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好。 连最基本的保护都做不到。 棱角分明的脸上还挂着斑驳泪痕,陈泽野眼眶如浸血一般狰红,眼窝深深凹陷,额前的黑发凌乱不堪,半佝着的腰更显 颓废,像是一截被挖空的枯木,灵魂全然掏空。 他就这样在旁边守了很久,连身后响起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 江驰逸帮忙缴费办完住院手续,回来见他一直这样沉默不语,不忍地叫了声。 “阿野。” “医生不是说了吗?安妹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你不用......” 陈泽野那晚第一次开口,声音嘶哑破碎,被红热的烟灼烧过那般:“你知道吗?” “医生刚刚和我说,如果再晚送来十分钟,她就彻底救不回来了。” 江驰逸不忍地看了下病床上的人,情绪也很糟糕:“阿野你先别想那么多了。” “人没事就好。” 陈泽野身上的气压低到过分,江驰逸正想着说点什么缓解下,又听见他开口:“我就是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小时候陈绍商总是欺负妈妈,那个时候我总是想快点长大,以为这样就能保护好她。”陈泽野已经很久没在他面前提起这些伤疤,但不代表那种痛会消失,他莫名哽了下,“可还没等到那一天,她就已经不在了。” “再后来我遇见了祁安,我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喜欢到连命都可以给她那种,我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了,能保护她照顾她,能做她的一靠做她的避风港,可现在我才明白——” 他自嘲又无奈地摇摇头:“其实我什么都不是。” “阿泽。” “你不能这样想。” 江驰逸也不知道到底该怎样去安慰他,感同身受这件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况且陈泽野和祁安之间这份感情太过深刻,实在他不是旁人能够体会的。 最后他也只是叹了口气:“我相信安妹是不会怪你的,所以你千万别做傻事,也别自责。” 后面的几个小时,祁安始终没有醒。 护士先后来给她换了四次药,小姑娘皮肤薄,手背扎出一片淤青,陈泽野拿着暖贴,一点一点帮她热敷。 那阵他神经实在太过于紧绷,怀里的人有半点风吹草动,心脏都会跟着猛跳。 江驰逸见他这样不眠不休,担心他身体撑不住,想换着替他看守,让他到旁边的折叠床上睡一会,但陈泽野说什么都不肯,非要亲自陪伴。 大概下午四点多的时候,祁安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那阵风雪已经停了,太阳一般隐匿在远处的山峦后,日光朦朦胧胧显得格外温柔。 祁安看着陈泽野的模样,很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控制不住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陈泽野心一下子悬起来,神色中透着紧张:“宝宝。” “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了?” “是不是伤口又疼了?”陈泽野安抚地在她额头上碰了碰,“别怕啊,我现在去帮你叫医生。” 祁安摇摇头,拦住他的动作:“我没有难受。” 她声音还很轻,像是抓不住的羽毛,眼泪也随着情绪波动而更加汹涌。 “我就是有点害怕。” “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第 70 章 孤岛 祁安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怕死的人。 这十几年来她吃过的苦实在太多,很多次崩溃到承受不住,也曾想过用这种一了百了的方法解脱掉。 但遇见陈泽野之后,她发现自己变了。 她变得越来越贪心,希望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能再长一点,最好长到看不见尽头。 想和他携手走完一生。 所以当死神濒临的那个瞬间,恐惧就像是洪水般将她深深淹没,来自内心深处的声音反反复复告诉她—— 不能就这么死啊。 她得为了陈泽野活下来。 发沉的眼皮抬起,祁安一动不动看着近在眼前的人,睫毛不明显地颤着。 干涩的唇瓣开阖蠕动,她声音小小地叫着他:“陈泽野。” “这不是梦对吧。” “我还活着。” 喉结艰难滑动了下,陈泽野很温柔地揉了揉她的脸颊,声音中透着晦涩:“安安。” “这当然不是梦。” 两个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对视着。 祁安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大颗大颗顺着眼角滚落。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非要解释的话,大概是劫后余生的那种不真实感,让本就发达的泪腺失控。 分秒随着点滴流逝,陈泽野那颗心脏也反反复复遭受着捶打与折磨。 他太想过去抱一抱她,又害怕会牵扯到她的伤口,最后也只能伸出手,指腹在她眼睑下那一小块薄薄的皮肤上轻碰,小心翼翼帮她把眼泪擦掉:“别哭啊宝宝。” “医生说你已经没事了,休养一段时间之后,我们就能出院回家了。” 祁安抿着唇点点头,眼睫眨了几下,病房里的光线很昏暗,可她还是发现了陈泽野脸颊上的泪痕。 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祁安愣了好一会儿才叫他:“阿泽。” “你是不是哭了啊。” “没有啊。” 话虽然这么说,可情绪在那一刻就像是失了闸的洪水,额角暴凸的青筋和咬紧的牙关都没能压住难过。 浓密鸦黑的睫毛濡湿,紧接着,滚烫的眼泪从眼眶中直直滚落。 一颗、两颗...... 白色的床单泅出一道道水痕,少年脊背绷紧,犹如即将满杯断裂的弦,头颈低下,陈泽野并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狼狈,转过头把脸埋进掌心里,温热的液体填满手指缝隙。 那是祁安第一次看他在自己面前掉眼泪。 喉咙一瞬间被什么东西堵住,祁安也跟着哽咽起来,脆弱纤细的手臂费力抬起,冰冷指尖触碰上他侧脸:“阿泽。” “你干嘛要哭啊。” 牙齿用力咬住下唇,祁安尽量把那些难过的情绪收敛:“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陈泽野摇摇头,眼尾红得汹涌,他眉头紧锁在一起,反反复复痛苦地低语:“安安对 不起。” “我应该留在黎北陪你的,应该再早点回来的,都怪我没能保护好你。” “是陈泽野太差劲了。” 祁安听不得他这样贬低自己,乱七八糟的情绪,就在这一刻完全爆发出来,她拼了命地否认:“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是我没有乖乖听你的话,深更半夜还要一个人往外跑。” 模糊水汽氤氲掉视线,祁安哑着声音,尾音压不住痛苦的颤:“阿泽你能不能不要总这样自责。” “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好。” “你总是在身后默默守护我,我知道的,我全都知道的。”她抬手抚上他眉骨处的那道伤口,疤痕已经痊愈,但刻在心底的印记不会消失,“你身上那些伤其实都是为了我,我却还因为这个和你闹脾气。” 当时她把玻璃碎片扎进陆睿诚胳膊,不光是因为他对自己的侵犯,更因为他想到了陈泽野身上的伤。 她想替他把那些痛全都找回来。 鼻腔酸得越来越厉害,发丝被泪水黏得胡乱:“阿泽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看你内疚我也会很难过的。” 两句话足以让陈泽野溃不成军,他将眼底剩余的泪收起,半俯下身子,将人虚虚拢进怀里。 祁安脸颊软乎乎贴在他肩头的布料上,下意识蹭了蹭,很轻很轻地说:“我们之间从来不需要说抱歉。”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陈泽野点头,很重地嗯了下。 他们就像是两座孤岛,在相互依偎中取暖,分享着彼此的痛苦与脆弱。 护士又来给祁安换了一次药,嘉嘉听说她醒了,迫不及待过来看望。 “安安。”嘉嘉扑到病床旁边,眼睛肿的不成模样,“你都要吓死我了。” “还难受吗?是不是很疼啊。” 祁安朝她扯出一个笑:“放心吧。” “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嘛。” 嘉嘉想到平时自己手指偶然被划伤,很浅的伤口都会痛得要命,所以她完全无法想想,冰冷的匕首刺穿碧柔会是怎样一种感受。 想着她身体还很虚弱,嘉嘉没有吵太久,陪她说了几句话后,就跟着蒲兴一起回去了。 夜色渐渐降临,病房中只剩下他们彼此。 就像医生说的那样,祁安现在的状况还是很不稳定,刚才说的话有点多,大部分力气耗光,半瓶水还没吊完,她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大概晚上八九点的时候,麻药劲儿渐渐褪去,伤口处也跟着迸发出强烈的痛意。 被刺伤的场景在梦境中反复重演,那把锋利的刃不断凌迟在身上,祁安闹得格外厉害,中途醒了好多次,噩梦惊动满身冷汗,喉咙里溢出小动物般的痛苦呢喃。 她是漂泊在汪洋中的浮木,陈泽野是唯一让她停靠的港湾。 陈泽野攥着她的手守在床边,听见她在叫自己的 名字, 连忙俯身凑过去, 细密的吻拂开凌乱发丝,他低语安慰:“安安我在呢。” “我就在这陪着你。” 祁安睡得并不沉,她难受得实在太厉害,察觉到他的气息之后,顾不上还在输液的手臂,扯着针管去找他的怀抱。 针眼处眼看就要回血,陈泽野摁住她胳膊,哄得很厉害:“安安听话啊。” “咱们先别乱动。” 可祁安完全听不进去,像个不讲道理的小朋友,很委屈地说要他抱。 陈泽野拿她没办法,尽量避开她的伤口,长臂穿过她颈侧,把人揽进自己怀里。 呼吸逐渐平稳下来,祁安感受着独属于他身上的那种气息,好像一切痛都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那段时间,祁安断断续续一直在昏睡,伤口处的炎症让她高烧不退。 陈泽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旁,所有事情都要亲力亲为去照顾,半点都不敢含糊。 连续几天没有合眼,陈泽野肉眼可见地憔悴下来,眼下的乌青很重,常来换药的那个小护士和他们年纪差不多大,熟悉起来后笑着打趣,说他脸色怎么比祁安这个病人还差。 等到第三天的时候,祁安的烧终于退下来,伤口也没那么疼了,精神状态也在朝着好的方向转变。 医院里的生活很枯燥,她行动还受到限制,大部分时间只能在床上躺着。 病房里每天都会送来漂亮的鲜花,陈泽野想尽办法哄她开心,在网上找来各种各样的童话故事念给她听,又把家里的毛绒玩具拿来和她作伴。 他还给祁安画了很多肖像画。 有她睡着时安静的侧脸,有她开心时弯弯的眉眼,也有她生闷气时鼓起的脸颊。 祁安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陈泽野的画画天赋很高,笔尖牵动寥寥几笔,就能把神韵容貌勾勒得很好。 “妈妈大学时就是美术专业的。”陈泽野把人抱在怀里,下巴若有若无蹭在她柔软的发顶上,手里捏着的那张纸,上面是祁安低头吃葡萄的模样。 提起母亲的时候,他还是会下意识展现出柔情的那一面:“结婚后陈绍商不允许她出门,也不允许她社交,所以她最大的兴趣就是在家里教我画画。” “只不过我太调皮也太不听话。”陈泽野低声笑了下,“总作对似的在旁边捣乱,把颜料弄得到处都是。” 祁安脑补了下那种场景,没忍住弯唇笑了下。 但与此同时,她又为他感到难过。 如果沈初宜还在的话,他是不是也会有一个幸福的童年啊。 “阿泽。”祁安侧过身,胳膊搂上他脖颈,声线细细软软,“你不要难过啦。” “妈妈肯定希望你能好好生活下去。”她顿了顿,指腹轻轻摩梭着他后颈处的短发,“以后我也会陪着你的啊。” 陈泽野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小姑娘贴心起来,实在叫人心软,他揉了揉她的头,在她脸颊上轻轻吻了下。 “ 嗯。”陈泽野看着她侧脸, ??[, “有我们安安在,我就不会难过。” 周三那天下午,黎北的天气终于有一点回暖的迹象。 祁安已经在病房中闷了一周多,觉得自己就像墙角里的小蘑菇,下一秒就会潮湿发霉,陈泽野问过医生后,确认她现在可以走动,牵着她到楼下的小花园里转了转。 街道两旁的积雪化了大半,天空被洗刷得湛蓝,风很温柔地拂动女孩的长发,揉碎淡淡的茉莉花香。 陈泽野在花丛中发现一朵黄色的小花,轻轻摘下来,手指穿过发丝,别在她耳后。 “花都开了。” 他还记着她心心念念的事,捏起她的脸蹭了蹭:“春天马上就要来了。” 两个人并肩坐在长椅上,祁安手里捧着温热的白桃牛奶,甜腻的奶香在唇齿之间蔓延。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两颊微微鼓起,模样乖到让人心软。 不远处迎面走来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估计和他们一样在散步。 老爷爷走到他们面前,朝着两人笑了下:“能帮我和我爱人拍张照片吗?” 陈泽野有礼貌地答:“当然可以。” 他耐心等老人整理好衣服,还帮忙找了个不错的角度。 一口气拍了很多张,手机递回去,陈泽野半俯下身子:“您看看满不满意。” “不满意我们再重拍。” 老爷爷止不住笑,额头上的皱纹舒展开来:“拍得真好。” “小伙子谢谢你啊。” 那对老夫妻相互搀扶着继续向前,微微弯曲的脊背,蹒跚的脚步,都融合在远处的暖黄日光中。 岁月或许在他们身上留下了很多印记,但彼此之间的爱经历过沉淀和雕琢,却变得愈发深刻坚定。 就像被珍藏起来的美酒,酝酿出醇厚。 祁安目光放在他们身上,很久很久,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 陈泽野看见她在发呆,伸手捋顺她凌乱的发,又在她脸上捏了下:“想什么呢宝宝?” 祁安回神,弯起眼睛朝他笑了下:“觉得他们这样好幸福。” 他嗯了声:“羡慕了吗?” “没有。”祁安勾住他手指,眨了眨眼睛,很认真地说,“因为我现在也很幸福呀。” 陈泽野若有所思地想了会儿,然后猝不及防的,男生起身站在她的面前,单膝跪在地上。 那一刻的场景就仿若是文艺电影中的慢镜头,光影落下,明暗交错,每一帧画面都叫人怦然心动。 祁安咬着吸管的动作一顿。 心口腾起某种强烈的预感,心跳快到难以控制,不可思议的想法划过心头,她不自觉吞咽了下,眼睫很懵地抬起又落下。 手中的纸盒不经意被捏变形,祁安深吸一口气,语气莫名磕巴起来:“你、你要干嘛啊......” 陈泽野没接话,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准备许久的四方小盒 子, ??[, 那枚银戒反着淡淡的光泽。 眼眶涌出酸涩,祁安用力吸了下鼻子:“是、是要求婚么?” 陈泽野嗯了下,他整个人其实抖得很厉害,手臂肉眼可见在颤,这是极度紧张下产生的生理反应,没有人能控制住。 纯黑瞳仁倒映着女孩的身影,也倒映着他的全世界,陈泽野目光柔和得像是四月春风,平复了许久,他才牵起唇角问:“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很幼稚?” 祁安努力摇了摇头,压抑住想哭的冲动:“没有。” 虽然这段时间在心里反复演练了很多次,但真的等到这一刻,陈泽野脑子还是乱成了一团浆糊,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安安。” 他哑声叫她的名字,语气缓缓:“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九十九天。” “我知道这样听起来可能很草率,甚至是天马行空般荒唐,但我确实是认真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从哪一天开始,脑海里突然就产生了这种想法,也许是某个清晨,你穿着睡衣窝在我的被子里,可怜巴巴说不想起床,能不能再睡一会儿。” “也许是某个午后,你拿着拧不开的橘子汽水向我求助,笑着说男朋友能不能帮个忙。” “也许只是我看向你时,你干净澄澈的眼眸,刚好也落在我身上。” “虽然我们只有十七岁,但我完全能够肯定,我的余生除了你之外,不会再有其他人。” “我不确定我算不算一个合格的男朋友,但我保证会对你很好,所有的偏爱和宠溺都给你,无论是什么样的磨难,我都会挡在你面前,我会陪着你长大,陪你做一切想做的事,包容你所有的敏感多思。” “安安。” 有光从他睫毛的缝隙中落下,在眼睑和鼻梁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去年冬天在临舟的时候,你和我说你没有家了。” “就让我给你个家吧。” 心跳仿若擂鼓般震在耳边,陈泽野忍住鼻间不争气的酸意:“那么你愿意收下我这枚戒指吗?” “我的意思是——” “未来的某一天,你愿意嫁给我吗?”! 第 71 章 青涩 那一年,钟思琦疯狂迷恋上陈奕迅的歌,迷恋那种舒缓轻柔的粤语腔调。 她在祁安耳边哼唱最多的是那首《爱情转移》,里面有两句歌词给她印象很深刻:“流浪几张双人床,换过几次信仰,才让戒指义无反顾的交换。” 祁安努力忍住想哭的冲动,可惜眼泪太不听话,稀里糊涂往下掉。 陈泽野的情况没比她好到哪里,甚至更加糟糕。 额前的碎发被风扰乱,扫过紧绷凸起的青筋额角,狭长眼尾收拢,眼眶却湿润着泛起红。 他整个人以仰首的姿态半跪在她面前,仿佛是最虔诚的信徒,胳膊在抖,肩膀在抖,漆黑浓密的睫毛在抖,就连呼吸都在发抖。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紧张的时刻。 他一向是淡漠的,冷静的,就像是一片永不澎湃的海。 可唯独在祁安面前。 他会慌乱,会自责,会失控,也会展现出他全部的脆弱。 祁安抬手将自己的泪痕擦干,她唇角是带着笑的,可声音却莫名其妙在颤抖:“陈泽野。” 她忍不住俯下身子去抱他,一遍又一遍的,温柔在他耳边安抚着:“你别哭啊。” “我愿意的。” 祁安双手捧起他的脸,就像从前很多次他对待自己那样,指腹贴在他眼下那一小块皮肤上,轻轻摩挲着。 长而卷翘的睫毛扫过他侧脸,牵连神经末梢,祁安唇瓣贴蹭在他唇角的位置上,这是他们之间最亲昵最暧昧的距离。 “阿泽。” 灼热的呼吸纠缠在一起,冷冽雪松混合清淡花香,他们分享着彼此心跳的频率。 祁安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心口一瞬间变得很软很烫,拇指轻抚上他眼尾那颗泪痣,她在脑袋里面计算着时间:“还有五年。” “等你到了法定年龄——”喉咙不受控制吞咽了下,祁安抱着他的手臂收紧,“我们就去领证吧。” 小姑娘脸颊脖子通红一片,像是被煮熟的虾子,有点羞也有点青涩,但还是说出了后四个字:“娶我回家。” 她的话语仿佛是某种不可言说的催化剂,空气短暂陷入安静,木材燃烧后留下的噼啪火星,情.欲一触即燃。 陈泽野眸色暗下去,喉结生涩滚动,然后克制不住地捏上她下巴,偏头重重吻了过去。 湿濡的潮热在唇舌中弥散开,不断攀升的温度赶走冬日里的最后一抹严寒,他们就在这个逼仄的长椅上,旁若无人地亲吻着,恨不得天长地久,至死方休。 缺氧感逐渐麻痹神经,意识渐渐模糊朦胧,祁安感觉周围到处都是陈泽野身上的味道,所有欲望在这一刻被放到最大,由浅到深的反复探索,他们放纵享受着这一刻的温存,迫切在对方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烙印。 吻到后来,祁安完全没了力气,酥麻感熨帖着每一寸神经,纤细的指尖都承受不住地蜷缩起来。 陈泽野扶着她下巴,与她额头相 抵,他重重地喘息着,回答她之前的话:“好。” “?[(” 那枚银色戒指被戴在祁安的无名指上,冰凉触感伴随陈泽野的吻一起落下。 “真漂亮。” 小巧戒圈嵌在葱白纤指,比他想象中还要漂亮。 长臂绕过颈侧,陈泽野用力把人揽进怀里,下巴埋在她颈窝中。 祁安也伸手回抱住他,体温冲破衣料隔阂,他们心跳叠着心跳。 喘息平复间,祁安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砸进自己的锁骨中。 不是掉落融化的雪粒。 那是陈泽野的泪。 祁安掌心轻拍着他的背,就像在哄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用半打趣的语气温声询问:“阿泽你怎么了啊。” “最近怎么变得这么爱哭。” 陈泽野只是摇了摇头,低哑声线敲进耳膜:“安安。” “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选择我。 谢谢你愿意接受我的爱。 在陈泽野的照顾下,祁安身体慢慢好转起来。 老徐中间还来看望了一次,姜韵那件事情,学校暂时还没能找到好的处理方法,他让祁安先好好养身体,其他什么都不要瞎想。 “你放心,咱们一中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欺凌事件出现的,而且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也不要在意网上的流言蜚语。” 祁安点点头道了声谢。 其实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关注过那些了。 世界上总会有不喜欢你的声音,为他们浪费太多情感未免太过愚蠢。 她现在只想抓住身边的爱。 在病房的这些日子,祁安也没完全闲着,不那么难受的时候,就会抱着课本把落下的知识点都补上。 陈泽野坐在床边陪护,帮她把控时间,不忍心看她太辛苦。 嘉嘉对这种行为表示极度费解:“难道这就是我和学霸之间的区别吗?” “换做是我,要是有这种光明正大不用学习的好机会,我恨不得从病床上蹦起来跳支舞庆祝。” 祁安:“……” 嘉嘉把剥好的橘子递到她手里,祁安塞一瓣放进嘴巴,汁水咬破溢出,她被酸得直皱眉。 陈泽野连忙把手伸过去,简单明了一个字:“吐。” 祁安摆摆手,憋着气艰难地咽了下去。 可嘴里的酸涩还在,舌根都跟着发麻,陈泽野从口袋里找了块奶糖给她,才勉强把怪味压下去。 “真有这么酸吗?” 嘉嘉愣了下,不信邪地去尝,结果也是眉头紧皱。 她抓起矿泉水猛灌了几口,连声抱怨:“蒲兴买的什么破橘子啊。” “怎么了?”当事人刚好从病房外面进来,走到嘉嘉身旁把人揽进怀里,欠兮兮笑了句,“呦。” “谁惦记我呢?” 陈泽野掀起眼皮, 目光很冷地扫过去, 朝着那袋橘子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这你买的?” 蒲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愣了下接话:“对啊。” “不好吃吗?”他露出疑惑的目光,自言自语,“不应该啊,那摊主拍着胸脯和我保证,说他家橘子特别甜。” 陈泽野嗤了声,毫不客气地把剩下半个全塞到他嘴里,语气里的嫌弃藏都藏不住:“自己留着吃吧。” “少来祸害我女朋友。” 蒲兴:“……” 嘉嘉又陪祁安说了会儿L话,快要走的时候才发现她手上那枚戒指。 “不是吧。”嘉嘉惊讶到嘴巴里能塞下鸡蛋,眼睛撑圆,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的玩意儿L,抓着她手腕翻来覆去地看,“这、这是陈泽野送你的?” 祁安垂下眼,弯了下唇角:“对呀。” 嘉嘉用难以置信地眼神看她:“他不会和你求婚了吧?” 祁安笑意更重:“是呀。” 嘉嘉突然陷入沉默,神情一瞬间变得很复杂。 祁安心莫名跟着揪了下,晃晃她胳膊:“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语言系统短暂紊乱,嘉嘉又过了会儿L才长舒一口气,“就是觉得......” “他真的好爱你。” 嘉嘉抬手摸了摸鼻尖,语气缓慢:“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但我觉得这么早就确定终身大事,是一件很需要勇气的事情。” “对于我来说,起码要到一十五岁以后才会考虑这些,蒲兴其实也一样。” “而且陈泽野本来是那么肆意的一个人,我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爱到十七岁就来和你求婚。” 听到这里,祁安很没出息的,眼眶再次开始发酸。 是啊,陈泽野好爱她。 她都明白的。 “当然啦。”嘉嘉又在她脸颊上捏了下,“我们安安也很勇敢。” “你们都是为爱奋不顾身的勇士。” “说够了没?”懒散的声线从旁侧传来,陈泽野拎着刚买的水果进门,目光里带着敌意,仿佛盯着猎物的狼,“说够了就把我女朋友放开。” “不要对她动手动脚,她有家室,请你自重。” 嘉嘉:“……” 无语两个大字写在脸上,嘉嘉翻了个白眼,默默将刚才对他的夸奖全部收回去:“陈泽野。” “你真的很讨厌。” 陈泽野无所谓地笑了下,没否认:“嗯。” “你说得对。” “我这么讨厌的人还能找到这么好的女朋友。”他挑了下眉,毫不掩饰地炫耀,“羡慕吧。”· 嘉嘉:“……” 警察在周一下午来过医院,和他们做了几次笔录。 陆睿诚自从出事后就不知道跑去了哪里,警方正在努力寻找他的下落。 祁安为了让他得到该有的惩罚,将那天的经过一字不落地讲了出 来,包括从前她遭受过的霸凌,也一并进行陈述。 她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是一把利刃,反复凌迟在陈泽野心脏上,下颌线条绷直收紧,眼底的戾气怎么都压不住。 一直到警察离开,他还陷在自己那种浓郁的情绪里,垂在身侧的手掌紧攥成拳,脸色阴沉得有些可怕。 祁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伸出手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仰起脸颊看他,放缓的声线仿佛淙淙溪水:“阿泽。” “你不要生气。” “坏人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陈泽野隐忍很久也没说出话来。 心慌感越来越重,祁安干脆环住他的腰,脸颊软软贴过去,反反复复地叫他:“阿泽。” 陈泽野终于嗯着回应了下。 “无论如何你千万都不能做傻事。”手臂越收越紧,祁安往他胸口处深埋,“这些人不值得。” 她抬手向他示意无名指上的戒指,弯起的眉眼里沾染委屈:“你答应过我的。” “要陪我一起上大学,一十一岁就去结婚。” 她声音小下来:“不能食言呀......” 陈泽野在这一刻缴械投降。 薄戾眼皮阖上,喉结妥协地滚了滚,陈泽野俯下身吻在她唇角上:“安安。” “我不会食言。” “我答应你。” 那天晚上,陈泽野照例给祁安讲睡前故事。 不知道是哪个字眼戳中心窝,祁安冷不丁打断,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阿泽。” “我想吃白桃蛋糕了。”她小半张脸都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对清灵的眼,“这个点还有外送服务吗?” 陈泽野拿起外套起身:“他家不开放外送,我过去给你买吧。” “啊?”祁安伸手扯住他袖口,“那还是算了吧。” 她记得那家甜品店离医院的距离很远,这个时间未免也太折腾人。 “没事。”陈泽野在她额头上重重亲了下,将柔软的发丝拨到两侧,“只要是女朋友想吃,就算刀山火海我也得去买啊。” 他向下摸到她无名指上的戒指,勾唇笑起来:“现在是不是应该叫未婚妻。” “什么啊...”祁安被这个称呼弄得无端脸热,伸手捂住他嘴巴,“不要瞎讲。” 陈泽野捉住她手腕,顺势在掌心吻了下:“都答应我的求婚了,不是未婚妻是什么?” 祁安干巴巴地偏头看向窗外,夜色阴沉,隐约有降雪的趋势,还是不忍心让他跑一趟:“要不别去了吧。” 陈泽野已经换好外套,把她胳膊老老实实塞回被子里:“乖。” “我很快就回来。” 脚步声空旷回荡,陈泽野顺着左侧楼梯下去,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祁安一个人在病房,便给嘉嘉打了个电话,问她能不能过来陪一会儿L。 嘉嘉刚好和蒲兴在外面吃饭,位置不远,大概五分钟就能到。 陈泽野说了声谢,电话挂断不到半分钟,手机突然震了下。 一个匿名号码给他发送了一条视频。 点开的第一秒,陈泽野脸色骤变,眉宇间的凌厉减弱,阴郁的戾气取而代之。 与此同时,住院部四楼的走廊里。 一道白色身影很缓慢地移动着脚步,趁交班的护士不注意,悄悄停在了412病房门口。! 第 72 章 失联 姜韵在住院部外徘徊了整整四天。 身上那件白色棉服单薄且破旧,棉絮从残缺破碎的布料中挤跃而出,长发乱糟糟披散在肩后,干燥枯黄,像碾碎断裂的稻草。 左边袖口上戴着一截黑纱,束缚缠绕,宛若地狱深处的牢笼。 她那个患有精神疾病的母亲,在一周前出车祸死了。 就在医院对面那条街上。 姜韵也是后来才知道,母亲那天原本是打算过来看望尚未恢复痊愈的她。 没想到意外先一步降临,醉酒的货车司机失控驾驶,车身碾压过躯体,残臂断肢分崩离析。 她们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 恨了怨了这么多年,姜韵无数次幻想能够甩掉这个累赘,可当她真正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那一刹那,心底还是难以抑制地迸发出钝痛。 如寄生虫般顺着神经与血液蔓延,侵蚀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角落。 尸体火化结束那天,姜韵在墓园里坐了很久,手指抚上墓碑上的照片,仿佛一具被抽空灵魂的躯壳,麻木又僵硬。 凛风似一把锋利的刃,脸颊上的泪痕反反复复被风干,无形中刮出伤痕,血肉模糊,皮开肉绽。 袖口处的布料翻上去一块,发丝扫过手腕内侧那条疤痕,低垂的视线也跟着定格。 扭曲,丑陋。 攀附在淡青色的血管上,就像是条匍匐吸血的恶虫。 冰凉的指腹覆上去,轻轻摩挲,当时割开皮肉那种痛,好像还历历在目。 从墓园离开的时候,她无端生发出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轻松感。 反正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一条贱命。 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她突然就不想死了。 准确来说,是不能就这样死。 起码要让有些人付出该有的代价。 潘多拉魔盒开启,罪恶与仇恨的因子悉数释放。 她找人打听了很久,才知道祁安因为受伤住进了医院。 第一反应是痛快和解气,虽然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但她以为上天开眼,给了祁安该有的报应。 可没想到的是,她过得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差,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看起来并没有影响到她,陈泽野也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旁照顾。 就连她住的病房都是最昂贵的那种,一晚上的花费要自己兼职几个月才能攒够。 而她呢。 舆论闹得沸沸扬扬,虽然网上部分人对她表示支持,可曾经那些朋友却觉得她精神出现了问题,纷纷划清界限远离。 她们还在背后指指点点,对祁安流露出同情。 学校那边也迟迟不肯取消对她的处分,甚至有劝退她的想法。 她于阴暗缝隙中偷窥得越多,越发觉得自己像个可悲的小丑。 为什么痛苦的只有她一个人。 所以她一直潜伏等待时机的到来 ,终于在那天晚上等到陈泽野的短暂离开。 …… 习惯了陈泽野陪在身旁,即便是几分钟的分别,祁安还是有些不适应。 墙上时钟滴滴答答,她盯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发了会儿呆,然后不自觉的,去触碰无名指上的戒指。 唇角向上弯起,眉眼间盈满柔和,祁安想起那天在医院的小花园里,陈泽野和自己说的那些话,脸上笑意便更重。 身旁只有一盏小台灯开着,光线昏昏暗暗,银戒捏在手里,她凑近看了很久才发现,戒圈内侧有两个不太明显的字母—— A&Y 安野。 就在这会儿,房间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连忙把戒指套回手上,还没来得及偏头看清是谁,脖子便猛然被人掐住。 姜韵虎口死死卡在她喉咙上,咬牙切齿,仿佛要把所有的恨发泄出来:“你怎么还没死啊。” “你说你到底哪好啊,为什么那么多人都选择站在你这边啊。” 祁安呼吸变得困难,胸口艰难地起伏着,她重重吸了口气,顾不上还在输液手臂,用尽全身力气把姜韵推开。 输液管伸直拉长,针管暴力扯断,回流的血液顺着手背滴落,砸碎在白色瓷砖地面,像悬崖滋生出的暗色荆棘。 姜韵没想到她会还手,猝不及防地趔趄几步,后腰磕上床头柜角,疼痛顺着脊椎向上蔓延。 祁安没心情和她废话,拿起旁边的手机准备报警。 姜韵注意到她的动作,再次扑过去,她力气比祁安大,轻而易举抢走手机,砰一声摔在地上。 金属后壳撞出沉闷声响,屏幕挣扎几秒便熄灭了。 情绪在失控的边缘一触即发,姜韵拽起她衣领控诉:“你怎么好意思去报警啊?我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不都是你害的吗?要不是你我就不会被处分,我妈妈也不会出事。” “姜韵。” 腹部伤口在推搡中受到撕扯,猝不及防的痛意迸裂,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滑落,身下床单被揪出褶皱。 祁安倒吸一口凉气,咬紧牙关皱眉看她,语气里的不满很明显:“你所有的遭遇和我没有半分关系,都是你自作自受。” “听说过蝴蝶效应吗?” “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如果不是你先来挑事,学校就不会对你做出处分,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一系列事情。” “请你不要再没完没了地无理取闹,这样一点意义都没有,我的耐心和忍受程度都是有限的。” 嘉嘉和蒲兴刚好这个时候赶到,看清楚里面状况后,目光陡然一沉—— “你来这干什么?!”嘉嘉冲到病床旁边,不客气地下了驱逐令,“要发疯去别地方发,这里不欢迎你。” “蒲兴。”嘉嘉朝男朋友使了个眼神,“你快把她弄出去。” 蒲兴从来就不是什么善茬,臭着一张脸扯过姜韵手腕,不怎么留情地把人往外拖:“之前的账还没来得及和你算 呢,你倒主动送上门了。” “医院里不能打打杀杀,识相的话你就滚远点。” 病房门砰一声被关上,嘉嘉注意到祁安的手背在流血,脸色也苍白得过分,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安安。” “你怎么了?” “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慌张地掀开被子,她才发现祁安身上那件薄衫,衣襟处已经被渗出来的鲜血染红。 怕造成更严重的损伤,嘉嘉不敢轻举妄动,手臂无措地挥舞在半空:“安安。” “你先忍一下啊。” “蒲兴!”她胡乱在蒲兴胳膊上拍了几下,推着人催促,“还愣着干什么啊。” “快叫医生过来。” “啊。”蒲兴也跟着手忙脚乱起来,脚步生风地往外跑。 姜韵在外面看着这一幕,眼尾逼得更红。 她摸到口袋里一早准备好的注射器,不管不顾冲进去,躲开所有的桎梏,将针管用力刺向祁安手背—— 尖锐的痛感传来,冰冷药液被注射推入。 夜好像更黑了。 酝酿了整晚的暴雪倾盆落下,将所有的色彩与阴暗冲刷,无声似有声,给人以黑白颠倒的错觉。 几条街外的巷口,警笛声与救护车声一齐撕破夜空。 倒在血泊里的人被抬上救护车,而另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则被反手扣押住。 * 姜韵给祁安注射的是某种精神镇定类药物,剂量很大,加上旧伤复发,她高烧昏迷了整整三天才醒。 刺鼻的消毒水味填满鼻腔,祁安又做回了很久之前的那个梦。 她坠入无垠的深海,失重感袭来,不断沉没的过程中,有人紧紧攥住了她的手。 陈泽野以生命为代价将她救上海岸,在她耳边反复低语重复说:“我会保护好你。” “不会再让你受到一丁点伤害的。” 滴—— 祁安挣扎着从梦中惊醒,抬起沉重的眼皮,入眼还是那片熟悉的白色。 高烧的后遗症还在,喉咙口有腥锈的血味,头像是被敲碎了一般疼痛,祁安忍不住皱眉,嘉嘉的声音跟着敲进耳膜。 “安安你醒了?”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医生很快过来给她进行检查,确认没有大碍后,嘉嘉勉强松了口气,但声线里的哭腔还在:“吓死我了。” “你昏睡了整整三天。” 祁安费尽力气朝她扯出淡笑,视线在病房里扫过,很快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陈泽野呢?” “啊?” 嘉嘉神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马上又被隐藏掩盖,字音卡顿:“那个...” “陈泽野他回临舟了。” 祁安懵了半分钟也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重复:“回临舟了?” “他回临舟干什么啊?” 嘉嘉掌心密密麻 麻全是冷汗,她实在不擅长撒谎,不自觉吞咽着:“好像是陈家有什么事要他回去处理。” “安安。”嘉嘉及时转移掉她的注意力,“你渴不渴啊?我去给你倒杯水喝吧。” 祁安摇头:“不想喝。” 她想见陈泽野。 手机安静躺在床头,好在姜韵那下没有摔坏,她单手解锁屏幕。 昏迷这几天不少人给她发了消息,可唯独置顶联系人那里什么都没有。 最近一条记录还停在上一周。 委屈盛满溢出,眉心小幅度蹙起,嘉嘉刚才那些话她并没有完全相信,侧过身在键盘上敲字:【你到底去哪了啊。】 【是发生什么棘手的事了吗?】 然而整整半天过去,她都没能收到任何回复。 心脏在失望与落空中不断跳横,第三次拿起手机,嘉嘉一把摁住她胳膊,拧眉佯装生气,语气强势:“安安,医生说你现在还很虚弱,需要好好休息。” “你见谁家病人五分钟看一次手机啊。” 对上她可怜兮兮的眼神,心不由得放软,嘉嘉揉揉她的头安慰:“陈泽野他处理完事情后马上就会联系你的。” “别急也别担心。”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几天祁安的心慌感莫名其妙严重,躺在病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多重摧残打压,伤口痛觉加重,换做往常,都有陈泽野陪在身边哄。 他会紧攥住她的手,叫她安安也叫她宝宝,在她呓语难过时俯下身,温柔吻干她眼角的泪。 但现在什么都没有,她把脸埋进被子里,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隔天下午,江驰逸过来看望。 祁安看见他,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压在心里的疑问接连不断往外抛。 “陈泽野真的回临舟了吗?” “你知道他回去要干什么吗?”语气愈发急迫,她微微喘息,“为什么我一直联系不上他啊?” 江驰逸干咳了声,笑着帮她掖好被角:“安妹你别急,陈泽野确实在临舟。” “至于为什么联系不上他...” 他叹气,故作愁状:“陈泽野家里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 “他爸控制欲很强,手机估计是被收走了。” 两个人都这样说,祁安勉强接受了这套说辞。 可悬起的心不能平缓落下,对他的担忧总是无穷无尽:“那他......” 她换了种比较委婉的说法:“陈泽野不会受伤吧?” “放心吧安妹。”江驰逸给她剥了个橘子,“我晚点让家里人过去看看,确保他不会出事。” 怕露出什么破绽,他没有在病房停留太长时间。 江老爷子好不容易出院,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喘息,又频繁在临舟和黎北之间往来奔波。 就算铁人也遭不住这种折腾。 江驰逸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最 近经历了那么多虚与委蛇的场面, 都能波澜不惊地应对, 方才那短短几分钟的闲聊,却让他后背惊起一层冷汗。 衬衫黏住皮肉,额前碎发浸湿。 嘉嘉听完全程对话,在旁边急得直掉眼泪:“怎么办啊。” “肯定是瞒不住的。” 蒲兴拍了拍她肩膀:“不管怎么说,也要先等她身体好一点。” 嘉嘉把脸埋在他胸口处,不知道该替谁抱怨:“真是烦死了。”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啊。” 清醒过来的第二天,手机还是静悄悄一片。 尽管江驰逸发来了平安消息,说陈泽野那边一切都好,可祁安怎么都放心不下。 以那个反复出现的噩梦为中心,不安,惶恐,担忧,各种复杂的情绪缠绕在她心头。 像是根越勒越紧的细线,逼仄地压迫心脏,情绪紧绷到极点。 想起陈泽野糟糕的原生家庭,想起他身上数不清的伤疤,祁安便一刻不想等地赶过去见他。 她背着所有人偷偷买了当天下午去往临舟的车票,随便找了个理由把嘉嘉支开,医嘱抛在脑后,穿上外套溜出病房。 拐过两层楼梯,休息区的病人正在闲聊。 声音并未压低,话语一字不落传进祁安耳中。 “诶你们听说了吗?最近黎北好像出了起命案。” “我知道我知道,我家刚好有个亲戚在警局工作,听他说嫌疑人年纪不大,可能还没成年。” “啊?”震惊难以掩盖,那人继续,“未成年就能做出这种事情?也不知道家长是怎么教育的...” “这么早就断送了未来,可怜喽......” “嘁。”不屑轻嗤从鼻间哼出,“杀人犯有什么好可怜的。”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祁安以为是陈泽野回了消息,连忙拿出来查看。 结果又是一场空欢喜,聊天框里躺着张匿名账号发来的图片。 手指触碰点开,看清楚上面的画面后,祁安整个人却支撑不住地开始发抖。 萧瑟寒冷的雪夜,光线昏黄暗沉,红蓝交织的警灯刺穿双眼。 少年一身黑衣,侧脸弧度锋利,本来挺直的脊背却被迫弯曲,双手反绞在身后,被押送进警车里。! 第 73 章 破晓 嘉嘉是第一个发现祁安不在病房的人。 她拎着买好的午饭推门进来,白色病床空荡,只剩一团凌乱的被褥。 心脏猛然一沉,她转身朝着楼下的方向跑去,鞋底与楼梯碰撞出的脚步声回荡放大,一直跑到二楼的休息区,才找到那道瘦弱的身影。 祁安蜷缩在角落的位置,黑发垂在两侧,即便隔了这么远的距离,还是能明显看出她整个人在发抖。 琥珀色的眸子失焦,脸色苍白如纸,她撑圆眼,睫毛飞颤,目光紧紧盯着面前被摔在地上的手机。 屏幕已经自动熄灭,可那副画面却像是被人生生刻在了脑海里,只要闭上眼,便会自动浮现在眼前。 嘉嘉快步跑到她身旁,半蹲下身,食指拨开她被汗水黏住的额发,轻声唤她:“安安。” “你怎么了?” “你现在身体还没恢复,医生说你不能乱跑的,乖乖和我回去休息。” 祁安抬起头看她,一双眼红得可怕,唇肉已经被咬破,唇齿间弥散着咸涩的血腥。 指尖深深陷进掌心里,眼底涩得快要裂开,她深深吸进一口气:“嘉嘉。” “你告诉我。” “陈泽野他到底去哪了。” 嘉嘉扶着她肩膀,扯出一个勉强干瘪的笑容:“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 “陈泽野他......”大概是缺少底气,她声音越来越小,“他在临舟啊。” 祁安移开视线,掌心承受不住地撑上地面,声线沙哑颤抖,像是混了把粗粝的沙石,她反反复复地摇头,呢喃重复:“不对。” “不是这样的。” 干涩的唇瓣开阖,精神紧绷到极点,祁安攥住嘉嘉的手腕,仿佛即将溺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言语中染上恳求意味,她蹙起眉头:“嘉嘉你和我说实话。” 嘉嘉空咽了下,心脏被她看出细细密密的痛,还是坚持着原来的说法:“安安你不要瞎想。” “陈泽野他只是回了趟家,很快就会回来的。” 她试图把人从地上扶起来,放低声音哄着安慰:“听话,和我回病房。” “你这样不好好照顾自己,要是被陈泽野......” 最后一根理智的弦断裂,情绪就像是牢固筑起的堤坝,蓄满之时尽数决然崩塌,祁安从她怀里挣脱开,重重跌坐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我知道了...”破碎的字句与啜泣一起溢出喉咙,祁安难受地抱住膝盖,“我全都知道了。” “陈泽野他出事了对不对?” “安安。”嘉嘉难过得呼吸也跟着发痛,用掌心蹭掉她的眼泪,“你不要这样。” 可祁安只觉得有一把利刃刺进了她的身体里,五脏六腑翻滚着剧烈的痛意,她双手抱住头,忍无可忍的发出痛苦呓语。 四肢控制不住地发抖,她以一个极其没有安全感的姿势蜷缩在地 上,呼吸一下比一下轻。 眼前的景象飞速倒退,意识渐渐模糊,她闭上眼,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 祁安在傍晚六点十五睁开了眼。 药液缓缓注入血管,伤口也再一次裂开,可是她完全感觉不到痛,只是觉得身体很轻,像是一片羽毛,随时都会随风飘走。 嘉嘉守了整整三个小时,迷迷糊糊趴在床边睡着,感受到床上的人有了动静,立马睁开眼起身。 “安安你醒了。” “我去叫医生。” 祁安扯住她袖口,咳了两下才发出声音:“我没事。” 眼泪无意识地顺着眼角滑落,祁安面色虚弱,仿佛一朵即将凋零的花:“嘉嘉。” “陈泽野呢?” 眼神有半秒钟的闪躲,嘉嘉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 手指用力攥在一起,祁安眼眶酸涩地哽咽:“嘉嘉我求求你,告诉我好不好。” “我中午...收到了一张照片。” 她像是费了很大力气才说出那后半句:“陈泽野他被扣押着带上了警车。” 然而嘉嘉不肯接话,脸埋进掌心也开始掉眼泪,病房中陷入可怖的沉默中。 每多安静一秒,祁安距离崩溃便更进一步。 “嘉嘉你为什么不说话啊。” 到最后嘉嘉的心理防线也彻底崩塌,她俯下身抱住祁安,耳畔低语:“对不起。” 祁安怔然迷茫:“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啊。” 然而嘉嘉仿佛是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张开的嘴怎么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祁安勾起唇角,好像是哭了,又好像在笑,发丝凌乱挡住秀丽的脸,开始思考各种可能:“陈泽野他犯什么错了?”· “是和别人打架了吗?” 她开始自言自语地继续:“打架的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 “他以前好像也经常打架,可他自己从来都不在意,但我会心疼。” “安安。” 嘉嘉抱得更加用力,打断她的猜想:“陆睿诚死了。” 时间好像静止了几秒,祁安不明白地笑,眼泪劈里啪啦砸在床单上:“陆睿诚死了,所以呢。” “这关陈泽野什么事啊。” 那个兵荒马乱的雪夜,警方是在晚上八点接到的匿名电话。 对方说在镇中心医院两条街外的转角处,看见有人倒在血泊当中。 警笛声撕裂夜的宁静,警察和医护人员在五分钟后赶到。 血腥味扑面而来,现场很快被封锁包围看,经随行医生确认,陆睿诚已经没了气息。 由于案发地过于偏僻,周围并没有监控记录下事情经过,技术检测人员只在现场找到一把匕首。 上面虽然没有发现陆睿诚的血迹,但是却留下了陈泽野的指纹。 刺眼的灯光如白昼般照亮站在角落的少年身 上,作为当时唯一的嫌疑人,陈泽野被带走进行审讯。 祁安那天晚上一共哭晕过去两次。 最后那次醒来是凌晨两点,小姑娘脸上是斑驳凌乱的泪痕,眼睛肿的不像话,头发乱糟糟堆在颈侧,手背皮肤因为多次回血变得青紫一片。 嘉嘉从来没见过祁安这个样子,同样难过到不可控制,她见识过他们之间爱得有多浓,自然也明白陈泽野对祁安有多重要。 这些天她怨过骂过无数次,为什么上天偏偏要对善良的人下手,苦难折磨全部压在他们身上。 嘉嘉心疼地把人抱在怀里,像是抱住一个破碎的布娃娃,她掌心穿过发丝抚上祁安后脑勺,在她耳边不停哀求着:“安安。” “你别这样。” “警方也在做进一步调查,事情真相还没有水落石出,你不能就这样倒下。” 祁安已经没有掉眼泪的力气,安安静静地靠在她怀里,过了很久嘶哑着开口:“我不相信。” “陈泽野他不会做这种事情。” “我要去见他。” “安安!”嘉嘉连忙把人拦下,“你不能去。” 医生傍晚时来警告过,说祁安现在的身体状况非常虚弱,绝对不能再随意走动,不然结果不堪设想。 然而祁安什么都听不进去,扎根在心中的执念疯涨:“我要去见他。” “嘉嘉。” 眼泪再一次决堤般地往下掉,祁安攥住她的手,那枚银戒指还戴在她无名指上:“陈泽野他绝对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情。” “他答应过我的,说要和我一起上大学,要陪着我一起长大。” “他说他不会食言的。” “我相信啊。”嘉嘉稳定着她的情绪,掌心捧住她的脸颊,“安安,我相信陈泽野。” 但祁安还是陷入深深的崩溃中。 他们相信有什么用啊。 如果警方不相信,那该怎么办啊。 尽管嘉嘉和蒲兴两个人轮流看管,那天晚上祁安还是找机会溜了出去。 她穿着单薄的棉服,风寒一穿即透,像是尖刀般刺开还在渗血的伤口。 但她什么都顾不上,中枢神经失控,一路朝着警局的方向奔跑。 接近凌晨时分,小镇已经陷入昏睡。 积雪乱七八糟地堆在道路两旁,昏黄路灯勾着着少女伶仃的身影,她脚步凌乱且急促,乌黑的长发飘散在风中。 风尘仆仆地赶到,之前去医院做笔录的那位警察接待了她。 但因为她和陈泽野之间的关系特殊,又和这起命案之间存在着一定的联系,所以并不能和陈泽野见面。 最后一点希望就此破灭。 祁安抓着警察的手腕反复强调:“我男朋友他真的不可能杀人。” “我可以保证。” 警察对她之前的遭遇很是心疼,扶着她起来安慰:“我们会把真相调查清楚的。” 可祁 安还是舍不得走。 她在警局外面坐了整整一夜,数着分秒等到破晓。 这起命案的消息,很快便席卷小镇。 陈泽野的身份也跟着被扒出来,从前那些打架斗殴的历史也被挖掘,一夜之间,他再次被推上舆论中心,成了所有人口中的不良少年。 沉寂许久的校园论坛被不知名的账号刷屏,陈泽野和杀人犯三个字绑定在一起。 那阵嘉嘉完全不敢让祁安碰手机,怕网上那些言论会刺激到她, 但医院里同样议论纷纷,就连去洗手间都会听见有人在聊。 议论者也许并不知道他是谁,甚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没人会在意真相,他们只是享受茶余饭后这一丁点乐趣。 可祁安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她不知道在和谁较劲,只要听见相关话题,就会冲上去反驳,言语坚定:“调查结果还没出来。” “你们不可以这么说。” 大部分人都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她,以为她是受了什么刺激,神经出现问题,也有小部分比较嘴碎的人,不放过地和她争辩。 “都被警察抓起来了,不是杀人犯是什么啊?” 祁安泪眼婆娑,却一字一句:“不是的。” “他没有做过这种事。” 对方不耐烦地摆摆手:“哎呀哪来的小屁孩,关你什么事啊,上一边去。” 祁安着了魔般地去纠正,效果杯水车薪,流言还在疯涨。 深夜,她眼圈泛红,喉咙中发出难过的哽咽,躲在被子里痛哭不止。 从前陈泽野总是默默守护在身后,无声替她扛掉的苦难。 但现在他受了委屈,她到底该怎么保护啊。! 第 74 章 冰山 时间无疑是一双残忍的手,哪怕发生了再绝望的事情,也会推着你继续向前,片刻不停留。 日历撕开新的一页,阳光冲破地平线,赶走漫漫长夜。 整夜风雪逝去,雾气横渡弥散,被淹没的小镇留下满目疮痍。 那天晚上过去后,祁安就像是变了个人。 她开始按部就班地吃饭打针,该吃药就吃药,该睡觉就睡觉,不哭也不闹。 情绪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低落,话也开始变多,她会抱怨今天中午那份难吃的外卖,也会对着窗外的雪天皱眉不满。 偶尔在走廊里听见那些闲言碎语,她还是会下意识地走上前去维护,反反复复只有那么几句: “他不是凶手。” “你们不可以这样说他。” 只不过她不再争吵,被反驳后就低着头默默走掉,像是做错事在自我检讨的小朋友。 可她实在是太过平静了。 这种平静让嘉嘉生发出莫大的不安与惶恐。 午后天气回暖,空气中的冷冽退散。 阳光穿过干枯树枝照进病房,在被子上留下一道道光斑。 砰砰两声轻叩,门被敲响,护士进来给祁安换药。 白色纱布贴上手背,最近她的身体状况有在慢慢变好,护士闲聊着多问了句:“最近怎么没看见你那男朋友啊?” 陈泽野本身就长了副好皮囊,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最出众的那个,加上他对祁安明目张胆的偏宠与照顾,所以不少医护人员对他印象都很深刻。 嘉嘉正在给祁安削苹果,听见这个问题后手指一抖。 苹果皮断了。 她紧张地看向祁安。 祁安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波动,眼睫压下几秒,神色平常:“最近他家里有点事要处理。” 护士点点头,笑着打趣:“你们感情这么好,分开几天肯定特别难熬吧。” 祁安没再接话,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像是在发呆。 嘉嘉却再也忍不住,轻晃着她胳膊,言语恳求:“安安,你别吓我啊。” “实在难受的话,咱们就哭出来好不好。” 祁安摇了摇头,侧过脸盯着她看,眼神疑惑不解:“为什么要哭啊。” 似乎想到什么,她缓缓眨了下眼,干涩苍白的唇挤出笑:“陈泽野只是暂时去接受调查,又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 “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啊。” 可她所有的平静就像是一座冰山,海平面下藏着血肉铸造而成的尖刃。 傍晚时分,黎北再次下起暴雪,没有任何预兆。 冷硬雪粒混合冰雹肆虐拍下,在玻璃窗上砸出一大片透明冰花。 噼啪声响回荡在安静的病房,感官交融,无形中感受到这场雪暴的力量,天空阴云密布,像是散不尽的浓墨,低气压让人心情也跟着变差。 祁安本来想睡一会儿L的, 但闭上眼睛全是陈泽野。 他现在在干嘛呢? 失去联系已经整整一周了,他过得还好吗? 最后打断她胡思乱想的,是警察的突然造访。 头顶的白炽灯光莫名刺眼,穿着制服的陌生面孔围在床前,数量大概有七八个。 架势浩荡,病房里的气氛一时冷冻到冰点。 即便嘉嘉陪在身旁,祁安还是浑身不自在,她靠着软垫半坐直身子,黑发散乱挡住小半张脸,垂眼盯着无名指上那枚戒指发呆。 月牙形的指印,泛白的关节,无疑展示着她内心的焦虑与波动。 “不用害怕。” 首先开口的是位女警,面色比较和蔼:“就是很简单的几个问题。” 祁安点点头示意自己清楚,但攥紧衣角的手指没有松开。 他们先是问了些和陆睿诚有关的情况,包括他们之间的关系,曾经发生过的冲突矛盾,还有那天地下室中的所有细节,都被再一次回顾重构。 然后又问到了陈泽野。 女警口袋中的电话响起,有事提前离开,记录本被传到旁边一个陌生的男警手里。 他模样长得很凶,面色颜色,声线更是冷淡:“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祁安如实回答:“上周三晚上。” “具体时间呢?” “大概七点多吧。”当时她并没有留意时间,回想起来有些困难,“我突然想吃白桃蛋糕,他出门帮我买。” “然后你们就再也没见过了?” 这个问题就像是一根银针,戳中祁安心口的最痛处,眼睫不受控制地轻颤,眼眶泛起层层酸涩。 嘉嘉察觉到她的变化,攥着她手腕的力度紧了紧。 祁安深吸几口气,顿了好久才再次开口:“是的。” 再也没有见过。 几位警察交换了下目光,对她的回答并没什么异议,继续往下说:“陈泽野尚未认罪,但根据现在的调查情况来看,现场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凶手是他。” “考虑到你们之间的特殊关系,加上他本人曾经有过多次打架斗殴的经历,我们认为他存在一定的作案动机。” 男警紧盯着祁安:“因为陆睿诚对你造成的伤害,陈泽野一直怀恨在心,但苦于找不到对方的下落,一直没能实施报复。” “而上周三晚上,他刚好在街上遇见他,争执冲突爆发,恼羞成怒下动手将他杀死。” “不可能!” 祁安不管不顾打断警察的话,胸口处剧烈起伏着,身子向前倾斜,这是她过于激动才会有的反应。 “陈泽野他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琥珀色眼眸睁大,呼吸却越来越重,明明看起来那么柔弱,但说出来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就算他再讨厌陆睿诚,再痛恨陆睿诚,也绝对不会冲动将他杀死的!” “我求求你们再仔细调查一下好吗?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 会。” 她本来想凑过去哀求的,可一瞬间的爆发好像耗尽她全部的力气,祁安再也支撑不住,失力地瘫倒在病床上,垂下头手按在胸口上,每吸进去一口气都很用力。 嘉嘉连忙叫来医生,审问也被迫中断。 那把藏在她身体里的刃,终于还是刺下。 当天晚上,祁安高烧逼近四十度,意识朦胧模糊,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烫得可怕。 暖色的壁灯照在女孩身上,她眉眼紧皱着,脸颊已经被烧得氲红,四肢抱着蜷缩在一起,像是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 她怀里紧紧抱着的,是陈泽野留下的一件黑色卫衣,小半张脸埋进柔软的布料里。 嘉嘉守在病床旁,半俯下身将湿毛巾敷在她额头上,手指向下却摸到两行热泪。 凌晨两点的时候,祁安开始在睡梦中喃喃呓语。 嘉嘉低颈靠近,耳廓贴在她唇畔上,等了好久才听懂她断断续续的语句。 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她说—— 陈泽野你别怕啊。 我永远相信你。 我会保护你的。 三天后,陈泽野被法院正式起诉。 由于他尚未满十八周岁,案件不会进行公开审理,祁安申请出庭旁听,但经过多方面考虑后被驳回请求。 江驰逸在临舟那边打听到了一些情况,本来想瞒着她的,但见祁安憔悴担心得实在厉害,只得全盘托出。 黎北已经很多年没有发生过命案,受害者并不是本地人,陆家权势又大,所以警方对这件事高度重视。 陈泽野被带走之后,他们立即联系了陈绍商,说他作为监护人必须过来一趟。 但陈绍商态度很不耐,让警察看着随便处理,反正他对这个儿L子已经不抱希望了,怎样都可以。 陈泽野的身份被曝光后,他公司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本来就烦的要命,哪有心思管他的死活。 警察对他这种随意的反应表示不满,再三施压督促下,陈绍商只得指派律师过来帮忙。 可那位律师更加敷衍,完全不上心,没有主动为陈泽野做进一步调查,也没有帮他寻找能够翻案的证据。 祁安听完之后,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仿若置身冰窖,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指尖深深陷进掌心里,她抬头忽然问:“你相信陈泽野会做出这种事情吗?” 江驰逸看着她的眼睛:“不相信。” 那段时间黎北的天气真的很奇怪,明明已经过了四月,可暴雪还是一场接着一场地下。 陈泽野不在,祁安谁的话也不听,执意等在法院门外。 庄严厚重的棕色大门,冰冷坚硬的灰色石阶,她抱着膝盖坐在角落的位置。 前方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不时有好奇的目光投到她身上。 祁安通通忽略不计,那枚银戒被她取下,死死攥在掌心,边缘处硌在细软的皮肉上,可她却想攥得更紧。 脖颈处传来细微的凉意,是很久之前,陈泽野戴在她身上的那把长命锁。 祁安想起来他当时在自己耳边说的话。 ——保佑我们安安长命百岁,健康快乐,平平安安。 她又想起新年时自己许下的愿望。 祈求阿泽一世平安。 陈泽野。 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啊。 你如果出事的话,我怎么能够快乐呢。 分秒被成倍拉长放大,祁安记不清那天自己到底等了多久。 只知道她的四肢一点点麻木僵硬,寒风顺着衣领呼啸灌入,然后又一点一点钻进她的皮肉当中。 可直到庭审结束,她也没能等到陈泽野的出现。 视线中反而出现一道无比熟悉,但怎么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梁怀远单手插兜,一步步朝她走进,脸上带着虚伪的笑容:“好巧。” “好久不见。” 祁安不动声色后退,与他拉开距离,如刺的眼神中满是防备:“你为什么会在这。” “我?” 梁怀远今天少见地带上了那副黑框眼镜,镜片折射着淡光,瞳孔中情绪难辨,只听他不缓不急:“我作为目击证人,当然要出庭作证了啊。” 耳边炸开轰的一声,祁安脊背僵住。 心底最后那根防线被摧毁,她难以置信地反问:“什么?” 梁怀远只是带着笑看她,并没有重复回答的意思。 耳边仿佛被装上□□,世界趋于静止,祁安觉得自己像是不断在海里下沉的残骸,思绪迟缓。 食指抵住太阳穴,她模糊得想通了某些事情:“那张匿名照片是你给我发的对吧。” “真可惜啊。”梁怀远答非所问,“你没能在法庭上亲眼看看他现在有多狼狈。” “梁怀远你疯了吧!”不可思议的念头划过脑海,祁安死死盯着他,“是不是你捣的鬼?” “是不是你故意嫁祸给陈泽野的?” 相比之下,梁怀远镇定许多,声音徐徐地警告:“说话要讲究证据,污蔑也是犯法的。” “连他的律师都放弃他了,你觉得他还会有翻盘的机会吗?” 无数话语压抑在喉咙,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在这时,一辆警车从身边呼啸经过。 祁安循声望去,透过逼仄的窗口,她终于看见了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孔。 他瘦了好多,黑发乱糟糟挡在额前,下巴上冒出青茬,本就凌厉的五官更加分明,两颊深深凹陷下去。 其他什么都不顾上了,那一刻祁安只是想哭。 大概是心有灵犀,陈泽野也回头朝着这个方向看。 他们谁没有移开目光。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两个人就这样于无声中对视,住进彼此的眼眸,用眼神相拥。 祁安在他眼神中看到了很多情绪,温柔,内疚,眷恋,不舍。 还有他眼角那一滴很小的泪。 心脏反反复复被扎烂,祁安下意识想要跑着追过去,可梁怀远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如地狱中的恶魔施加桎梏:“对了。” “你还不知道审判结果吧。” 他轻笑,用伪善的面孔装作无辜:“需要我告诉你吗?” “其实也还没有想象中那么糟。” “有期徒刑,四年。”! 第 75 章 扭转 白色警车在视线中急剧缩小,像停留在指尖抓不住的蝴蝶,与喧闹的街景融为一体,最后成为难以分辨的苍苍。 祁安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最终还是没能追上。 情绪起伏越大,她肩膀抖得就越厉害,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双腿无力发软,咚一声闷响—— 她重重跪坐在冷硬的地面。 眼前的世界死气沉沉陷入一片灰白,那张瘦削憔悴的面孔反复出现在眼前,耳边如魔咒般回荡的只有两个字—— 四年。 交通受障,尖锐的鸣笛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夹杂着不满的责骂。 粗粝的沙石硌在掌心,密密麻麻一片血痕,身后无声覆下一道身影,梁怀远慢步走到她身后,整齐衣衫和她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 他半俯下身,脸上带着温和无害的笑意,伸出手询问:“需要我的帮忙吗?” “毕竟同学一场。” 两句话就像是导火索,空气中的危险因子被引爆,迸裂出无声的火花。 祁安从痛苦中剥脱抽离,撑着地面踉跄站起。 少女声线鲜少沾染冷硬,带着不容置喙的厌恶:“不需要。” 梁怀远还未来得及起身,两个人位置猝不及防对调,高低错落,祁安轻蔑地睥睨着。 就像在看一块不入眼的垃圾。 梁怀远缓缓直起脊背,对上她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眸。 她很少有这样将敌意直白展露的时候,各种极端情绪交错翻涌。 不屑,厌恶,憎恨。 看上去清明澄澈,仿佛坠入人间的一轮弯月,实则是岌岌可危的万丈深渊。 原本浑圆的杏眼收拢,眼尾压低,逼仄出几分冷淡疏离。 就在这一刻,梁怀远透过这双眼,竟隐隐看出几分陈泽野的身影。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伪装显然失去意义,梁怀远将最后一张面具撕掉,半眯起眼,神色玩味:“真可惜啊。” “你说在那种地方待上四年,出来后他是不是就彻底变成社会废物了啊。” 梁怀远设想着那种场景,不可抑制地兴奋起来。 “哦对。” 他目光紧盯在祁安脸上,把每一寸细节都当作珍藏的醇酒品味:“恐怕他连高考的机会都没有了呢。” “本来我还把他当作竞争对手,想和他一决高下呢——” “现在看来啊。”他故意拖长语调,“他根本就不配。” “我说过什么来着,烂人就是烂人。” 刺啦—— 远处车辆急行驶过,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摧毁最后一丝理智。 祁安脸色苍白,但却憋着一股狠劲儿,眼神里写满倔强,关节逼紧泛白,她手指扯住梁怀远的衣领,近距离的男女对立却不含任何暧昧,只剩下仇恨。 她咬紧牙根,嗓音也隐忍到干涩: “梁怀远。” 目光灼灼剜在他身上, 仿佛要将人粉碎:“你最好和这件事情没有关系。” “否则的话。”呼吸片刻紧绷, 如满杯的弓弦,祁安一字一句,“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你下地狱。” “我说到做到。” “还有——” 她松开手,后退半步拉开距离:“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 “陈泽野他绝不会倒下的。” 说完,她没再多分半个眼神,转身离开法院。 步履坚韧,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还未撑过几十米,轰然倒下。 祁安再次醒来,入眼还是那块熟悉的白色天花板。 “你醒啦。”嘉嘉声音发哑,眼皮红肿,应该有哭过。 审判结果大家都已经知晓,但考虑到她的精神状态,很默契的,谁都没有提起。 爆发点在翌日下午。 最后一瓶药液输完,祁安干脆利落地扯掉手背上的针管,最近一段时间输液次数实在过于频繁,白皙的皮肤上留下触目惊心的青紫一片。 她撑着坐直身子,掀开被子想要从床上下去,嘉嘉连忙拦住她:“安安你要干什么去啊。” 唇瓣开阖,祁安找回自己的声音:“去警局。” 某根弦倏得绷紧,耳旁警铃大作,嘉嘉目光晦涩落在她身上:“好端端去警局干什么啊。” 祁安侧头,对上她的眼:“陈泽野他是无辜的。” “安安。”嘉嘉不想刺激到她,尽量把语气放缓,“但是判决结果已经很清楚了。” 祁安眼神一瞬间变了,泪腺完全失去控制,眼泪乱七八糟地往下掉,声线也开始颤抖:“可我不相信。” 嘉嘉用力抱住她,跟着她一起流泪:“安安,我知道四年的时间很久,一千多个日夜也很难熬,但你不能就这样颓废下去,陈泽野他肯定也不希望你这样,既然你们都喜欢着彼此,那咱们等一等好吗,等到他出来——” 不知道哪个字戳到她内心最敏感的地方,祁安从她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所有的脾气都在这一刻迸发出来。 她近乎嘶吼地喊道:“陈泽野他没有做这种事!” 祁安眼眶泛起血色般的红,头发乱糟糟地堆在颈侧,就像破碎掉的陶瓷娃娃:“为什么你们都不肯相信陈泽野!他明明就是无辜的!” “我要申请上诉,我一定会保护好他的。” 祁安给自己办理了出院手续,但她没有回家,而是住进了陈泽野的房子里。 那段时间她睡眠变得很差,整夜整夜对着房间发呆,只有抱着陈泽野的衣服,被他身上的气味包围,这种状态才会有所缓解。 她每天都会出现在警局门口,这起命案疑点太多,请求警察能够重新进行调查。 可他们只觉得祁安是无法接受事实,神经太过紧绷,随便安慰几句就把人打发走了。 但是祁安并没有放弃。 江驰逸 实在不忍心看她这样,帮忙重新请了一位律师进行代理,她帮江家处理法律事务已经有很多念头,在政法界也是小有名气。 在律师的帮助下,他们申请到了调取案发现场附近监控录像的权利。 那段时间,祁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日没夜地对着数不清的监控视频。 为了还陈泽野清白与真相,每一帧画面她都没有放过,哪怕只是角落中一个很模糊的身影,她都会放到最大反复分析。 墙上时针已经划过数字三,昏昏欲睡的小镇,万家灯火熄灭,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 唯有明椿巷137号这处,房间里的灯还没有关,祁安伏案坐在书桌前,对着手机上的黑白图像仔细观看。 眼球中红血丝密布,她已经不眠不休整整四十多个小时,眼下乌青明显,黑发将她白到病态的面孔衬得更加脆弱。 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肩颈处的肌肉僵硬酸痛,攥着手机的掌心也开始微微发抖。 可打击往往接二连三出现,除了医院楼下的几个监控,其余的所有视频里,都没有出现陈泽野的身影。 律师那边的进展也不乐观,警方在陈泽野的手机中发现一段未删掉的视频,短短十几秒,刚好是祁安那天被陆睿诚绑架虐待的画面。 就连旁人看完都忍不住皱眉,低声咒骂一句畜生,更何况陈泽野那样深爱着祁安。 他怎么可能不会失控。 与此同时,这似乎也更加坐实了他的作案动机。 由于陈泽野拒不认罪,在狱中提出上诉,二审将会在半个月之后进行。 祁安感觉自己就像是掉进了一片深海,海水淹没口鼻,横冲乱撞但怎么也找不到海岸的方向。 她还在网上找了很多相关案例,在难懂的法规法条中一点点探寻。 数不清的夜晚,她痛苦蜷缩在床上,枕头被眼泪濡湿,又被体温烘干。 她攥着那枚戒指,像攥着最后一颗药,歇斯底里考虑的只有一个问题—— 陈泽野。 我到底该怎么救你啊。 她行尸走肉般地度过漫漫长夜,等到日光升起之后,坚强地擦干眼泪,继续奔波着去寻找新的证据。 那期间,她还接到了钱舒荣的电话。 母女断联已经有三个月的时间,祁安看见这个名字只觉得头疼,本来想直接挂断的,但也许是这段时间她实在太累,头昏脑胀居然不小心点成接通。 听筒还没贴到耳边,钱舒荣尖锐的嗓音传来。 熟悉的辱骂接连冒出,她质问祁安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陆睿诚会死在黎北。 听到这儿,祁安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陆睿诚作为陆家独子,他的死会牵扯到很多东西,他最初来黎北的目的是为了找自己报仇,而钱舒荣和她血脉相连,肯定也会受到影响。 再进一步猜测。 估计是被陆睿诚父亲甩了,荣华富贵尽失,所以才会有这 样激烈的反应。 想法下一秒得到应验,钱舒荣音量拔高三个度:“我上辈子真是作孽才会生出你这种东西!本事真是越来越大了啊!” “听说那杀人犯还是你男朋友?小小年纪不学好,净学会了勾引男人那一套!” 祁安没有半刻犹豫地反驳:“他不是杀人犯!” 脑海中闪过无数碎片场景,从姜韵那场荒唐的霸凌,再到后来陆睿诚的囚禁,这段时间所有的悲剧,都是因为钱舒荣而起。 那是她头一次用这种口气和母亲说话,准确来说,从很多年前开始,钱舒荣就已经不配做她的母亲了。 “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我?这一切难道不都是你造成的吗?”祁安睫毛轻颤着,“如果你不去勾引陆睿诚爸爸,他又怎么会怀恨在心到黎北来为难我?” “而且就算他死了我也不会惋惜,他本就该死!” 祁安没再继续听下去,颤抖着挂断电话,将钱舒荣加进黑名单中。 大概是上天不忍心看他们这样痛苦,偏爱终于降临一次。 距离二审还剩五天的时候,律师找到一份关键性的证据。 案发当晚,有一位外地的摄影爱好者,在黎北进行无人机航拍测试,其中有两端不连贯的视频出现了陈泽野的身影。 事情真相也得以还原。 从医院离开的时候,陈泽野收到了那段匿名视频。 怒火如怪兽般吞噬掉他的理智,凌厉的五官轮廓遏制不住暴戾的怒气。 紧接着没过多久,如有神助般,他在街上遇见了陆睿诚。 两个人爆发了剧烈的冲突,陆睿诚完全不是陈泽野的对手,甚至没有反抗的机会,几下就被按压在墙上制服。 那把刀确实是陈泽野的。 锋利刃尖抵住他命脉喉咙,只不过在最后一秒,陈泽野不知什么原因选择了松手。 转身离开之际,那把刀不小心从口袋中掉落遗失。 第一段视频到此结束。 第二段视频发生在二十分钟后,画面开始的时候,陆睿诚已经倒地躺在了血泊中。 又过了五分钟,陈泽野才从角落出现。 这是回医院的必经之路,他原本只是路过,看见陆睿诚死后也有一瞬间的惊讶。 没想到警察就在这个时候赶到,作为唯一出现在案发现场的人,加上那把阴差阳错的刀,陈泽野也被列为最大嫌疑人。 这两段视频,很快被教交到警方手里。 事情经过和陈泽野自述内容基本吻合,局面开始扭转。 黎北镇看守所内。 最靠里的那件谈话室,白炽灯光刺眼,冰冷的栏杆枷锁给人以无形的压迫,玻璃窗上影影绰绰倒映着两道身影。 陈泽野靠坐在椅子上,因为长久见不到阳光,本就冷白的皮肤呈现出可怖的病态。 身形单薄瘦削,像是一把卷钝的刃,眉眼中盈满倦怠,下颌连接喉结出弧度锋利脆弱。 两条长腿大剌剌伸出,双手交叠放在身前,青筋脉络交错着盘旋蜿蜒。 ?殊晚提醒您《雨溺》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他随时随地都会被叫到审讯室,无论白天或是深夜,他没法吃饭也没法睡觉,对着两张冷淡的面孔,反反复复回答着相同的问题。 这些对他来说都无所谓,即便身体与心理受着双重折磨,但再大的苦难他都能接受。 他所有的难过与无力都来自于祁安。 怎么办啊。 没人肯相信他的话,他也无法从这个地方逃离。 安安的病还没有好,她身体本就差,知道这些后该有多难过啊。 更要命的是。 外面流言肯定已经传得纷纷扬扬,安安会不会也不相信他啊。 …… 女警带着记录本再一次坐在他面前,按照常规流程审问完毕后,私心多问了他一个问题。 “那天的最后,你为什么把陆睿诚放走了?” 鸦黑睫毛在眼下拓出淡淡一层阴影,手铐反射出的寒光刺人,陈泽野不适地眯了下眼,眉梢微动。 某些场景在他脑海中重现。 当时他反手把陆睿诚压在墙上,暗黑的巷口里,寒风凛冽吹过,夜色仿佛无边界的浓墨,包容一切也吞噬一切。 看着那张丑恶的面孔,又想起祁安所遭受过的伤痛,额头青筋暴起,手上的力量也越来越重。 他承认,那一瞬间,他确实有杀了陆睿诚的冲动。 可下一秒。 他眼前浮现出祁安那张乖软温柔的脸。 她还在医院心心念念等着想吃的蛋糕呢。 不能犯错啊。 这样会让安安很失望的。 于是恶魔从地狱边缘被拉回,理智战胜冲动。 薄唇微启,陈泽野抬头看着女警,平静地给出答案: “因为她喜欢的那家蛋糕店马上就要关门了。” “拖延下去时间赶不及,怕她吃不到会不开心。” “而且我答应过她的。” 答应过她不会做冲动的事。 陈泽野眼尾难得松懈,他一笑,眼神中包含无尽偏宠。 “我不能食言。”! 第 76 章 埋葬 很快就到了二审的日子。 律师又找到些零散的证据,连同那两条至关重要的视频一并提交给法院。 正式开庭那天,祁安仍然不在现场。 这是陈泽野的意思。 毕竟是一起命案,庭审过程中出示的证据难免血腥,他家宝宝睡眠质量不好,受不住这些,看完容易做噩梦。 而且他不想让祁安卷进这场无缘无故的风暴中,哪怕只是以旁听者的身份。 寥寥几次交锋,他明白陆家并非什么善茬,祁安和陆睿诚曾经产生过纠纷矛盾,又有钱舒荣这层特殊的关系在,陆家很容易把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 他不能让坏人盯上她啊。 她是那么漂亮,温柔,善良,就像是纯洁挺立的水莲,应该干干净净,不能沾染半分淤泥。 这也是现在他能对她做出的最大保护。 庭审过程进行得很顺利,江家律师为陈泽野做了无罪辩护,对控方律师所指控的证据逐条进行了反驳。 技术检测人员对两端监控录像进行严密分析检验,确认其情况属实,不存在造假现象。 法槌落下,沉闷的声响回荡在庄严的法庭上。 书记员请全体起立,审判长宣布陈泽野无罪释放。 沉重冰冷的手铐卸下,那些长久压在肩膀上的桎梏也在无形中消逝。 离庭之前,负责看守管辖他的那位女警叫住了他。 女警前前后后也帮过他不少忙,陈泽野客气德点头和她打招呼。 女警年过四十,看他们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快回去好好陪陪家里那个小女孩吧。” “这段时间你出了事,她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陈泽野眸光微颤了下,喉结生涩地上下滑动。 长而浓的眼睫起起落落,几乎要搭上眼睑,可里面的情绪还是很难藏住。 就算是女警不说,他也能想象到。 分秒缓缓流动,过了好半晌,陈泽野幅度很小地勾了下唇角,压下全部颓败与心疼,眼底不见笑意,声音嘶哑到极致:“嗯。” “我知道。” “你不知道。” 女警故意把这四个字音咬重,无声叹气“一审结果出来以后,她每天都会来警局这边守着,反反复复和我们强调说你是无辜的,不会做出这种事,请求法院能够重新调查真相。” “刚开始大家觉得小姑娘很可怜,还能同情地安慰几句,可时间一久,耐心总会慢慢流逝。” “局里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警长,脾气本来就不怎么好,加上最近案件频发压力大,看见她就不耐烦地赶人,说出来的话我都觉得难听伤人。” “可这样都没能让她放弃。” 远处的书记员在整理文件档案,纸张翻动声悉簌,伴随着轻微的交谈与脚步一起混在背景音中。 陈泽野觉得胸口像是被人压上了 块千斤重的石头, 阻碍压迫着呼吸不畅。 心脏被尖锐的针戳破, 不知名情绪灌满,滚烫而翻涌。 垂在身侧的手指一寸寸收紧,关节泛起灰白的冷色调。 然而这种凌迟仍然没有结束。 周围有人借过,女警往旁边靠了靠:“还有一件事给我印象特别深刻。” “那天轮到我出任务,路过警局附近的一片居民楼,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围在一起闲聊。” “老年人嘛,茶余饭后就是爱说点八卦,大家也都见怪不怪。” “他们刚好聊到这起命案,就顺嘴说了些对你不太友好的话,小姑娘听见后立马冲过去,执拗地纠正说你不是那种人。” “直到我做完任务回来,她还蹲在那和她们争辩,眼睛通红一片,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我看着都心疼。” “实话实说,如果不是她这么坚持——” 女警停顿了下:“你可能真的会被冤枉入狱。” 陈泽野一颗心密密麻麻要被扎烂。 眼眶酸涩到难耐,睫毛间隙中沾染泪痕。 “所以出去后一定要好好对人家啊,千万别辜负了这么好的女孩子。” 陈泽野重重地点头说好。 和女警再次道过谢后,陈泽野转身往外走。 女警停留在原地没动,看着少年颀长挺拔的身影,开阔的肩线撑起几分青涩。 然后她又想起那个执着的小姑娘。 很干净的女孩子,皮肤白净细腻,身形单薄四肢纤细,看着柔柔弱弱,经不住半点风雨,却比想象中更加强大坚定。 已经到了她这个年纪,对那些所谓的风花雪月至死不渝渐渐已经不再相信。 毕竟所有的感情都会随着柴米油盐的蹉跎而渐渐消磨。 并且在警局工作了这么多年,看过太多家长里短,苦难来临前分道扬镳实在是常态。 猜忌,怀疑,本就是人类刻在基因里的劣性。 所以在这一刻她才会格外感慨。 原来真的有人会在年少时就爱得这样轰轰烈烈,大难临头不是单飞独行,而是带着百分百的信任与坚定,同舟共济,携手并进。 * 外面风雪已停。 陈泽野从法院出来后,干燥冷冽的新鲜空气盈满鼻腔,日光拨开云层点染上眉眼。 他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踏过那道沉闷的黑色大门,几米之外,他终于看见想念了很久的心爱女孩。 祁安前夜整晚没睡,但却没有半分困意,她特意换了身漂亮的长裙,又拜托嘉嘉帮自己化了淡妆,这样看起来气色不会太差。 她很早便在法院门口等待。 看见陈泽野出来的那一刹那,情绪汹涌起来,她没有半分犹豫,跑过去用力把人抱住。 纤瘦胳膊紧紧环上他的腰腹,脸颊柔柔贴在身前,她眼眶还是湿的,仰起头看他。 喉咙里难以抑制地溢出哭腔,她细声呜咽:“陈泽野。” “” ?本作者殊晚提醒您《雨溺》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陈泽野身上还带着监狱里的霉气,沾染到祁安身上不太吉利,他本来是想把人推开的。 可手臂却完全不听使唤,一寸寸收紧,把人彻底揽进自己怀里。 两个人就这样抱了好一会儿。 祁安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在他面前总是不够坚强,眼泪乱七八糟往下掉:“我就知道。” “阿泽你一定不会做出那种事情的。” 这句话就像是按下了某种开关,陈泽野下颌绷得很紧,极力隐忍着心中的情绪。 他开始为曾经自己错误的想法自责。 他怎么会担心安安也怀疑他呢。 就算全世界都不相信他,但他的安安不会。 祁安永远相信他。 寒冬的气温还是有些低,他们没在外面停留太久,打车回到明椿巷。 短短十分钟的车程,祁安好像特别粘人,搂着陈泽野的脖子怎么也不肯松手。 陈泽野头偏了下,试图和她拉开距离:“宝宝你先别抱。” 祁安心猛沉了下,用不解地目光看着他。 陈泽野眼神不明显地变了下,安静几秒:“脏。” 祁安听懂那个脏是什么意思,大颗眼泪滚下来,手捂住他嘴巴:“才不脏。” “阿泽你不要这么说自己。” 她一哭,陈泽野便立即缴械投降。 回到家后,陈泽野将脏衣服换下来,先去浴室里洗了个澡。 不想让祁安等太久,他全程速度都很快,头发随便擦了两下就出来,水珠顺着下颌滑落藏进衣领。 氲满白雾的门拉开,小姑娘就乖乖守在门边。 陈泽野垂眸看她:“怎么了?” 他上身只有一件白色T恤,薄薄布料贴着腰腹,若隐若现地勾勒,祁安空咽了下,攥紧手指像是下定某种决心,然后深吸一口气,抓住他衣摆要往上掀。 陈泽野愣了秒,摁住她手腕,唇边难得浮现出笑意:“宝宝你想干嘛?” 祁安眨眨眼看他,眼神无辜:“我想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陈泽野又笑:“要检查啊。” 祁安诚实地点点头。 瓷砖地面凉意很重,陈泽野把人抱着放到沙发上,双手撑在身后,一副任人处置的模样:“来吧。” “宝宝想从哪里开始看。” 祁安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和陈泽野在一起这段时间,她在某方面的胆子确实有在变大。 葱白指尖攥上衣角,她动作很慢地将T恤掀开,露出下面紧实漂亮的腹肌线条。 祁安面子还是薄,耳根后面开始燃烧,浑身上下哪哪都烫。 她半跪着坐在他身上,体温隔着衣服布料相互摩挲,两个人的心跳在这逼仄空间中疯狂重叠。 祁安压下心中那些不该有的想法,认认真真检查 了遍。 没有受伤。 可悬起的心还是不能松下,祁安用湿漉漉的一双眼看他,掌心抚上他侧脸:“是不是过得很糟糕。” “?[(” 陈泽野没忍住在她唇边吻了下,“宝宝你不要难过。” 怎么能不难过啊。 监狱那种地方有多乱,她的阿泽却在那里吃了半个多月的苦。· 祁安听不进去,闷声掉眼泪,咕哝着自责:“都是我连累了你。” “不是的。”陈泽野双手捧起她的脸,指腹轻轻擦干泪痕,“宝宝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相反我还要谢谢你。”陈泽野揉着她的头,“谢谢你宝贝。” 谢谢你愿意与全世界为敌。 谢谢你义无反顾站在我的身边。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很小的暖灯,光线昏昏暗暗,陈泽野还是发现了她眼下的乌青与憔悴。 他皱眉,字句中带着心疼:“是不是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胳膊穿过她腋下,陈泽野把人抱在怀里:“怎么瘦了这么多。” 祁安语气有点娇:“因为你不在。” 陈泽野没出声,把人抱回房间,手指捋顺她的长发:“身上的伤好了吗?” “好了的。” 陈泽野不信,学着她的模样非要检查。 祁安羞得不行,只把衣摆撩开很小一角,露出那个已经结痂的伤口。 小姑娘皮肤白,纤细腰肢生的好看,那道歪歪扭扭的伤疤攀附在上面,即便隔了这么长时间,陈泽野看着还是觉得剜心般痛。 祁安蹙眉,语气不太开心:“是不是很丑呀?” “不丑。”陈泽野指腹贴上去,不轻不重揉了下,眼眸里的情绪越来越浓,终于没忍住俯下身子,在那个疤痕上落下轻轻一吻。 不带什么情.欲,只有虔诚与在意。 “我们安安,怎样都是漂亮的。” 他把人揽进怀里,侧过头,温热气息打在耳边:“我爱你的全部。” “不止爱你可爱的面孔,也会爱你的伤痕。” 这段时间神经实在太过于紧绷,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祁安迷迷糊糊靠在陈泽野怀里睡着了。 被子松软,周身被极具安全感的气息包围,陈泽野留出一条手臂给她当枕头。 这也是出事以来,她第一次睡得踏实。 陈泽野没有睡,就这么看着怀抱里的人,眼角眉梢都是温柔。 女孩发质很好,细细软软泛着光泽,在灯光映衬下有一点点暗棕,睡起来的侧颜也很乖。 手臂依赖性地箍在他身上,呼吸安静平稳,用最柔软最平淡的方式,填满他心中的遗憾。 他难以自控地倾身吻在她侧脸上,吻在她薄薄眼皮上,吻在她耳畔上。 好像怎样都不够。 那一觉祁安睡得并不久,一个多小时就睁开了眼。 脑袋晕晕乎乎还没反应过来,陈泽野 捏住她下巴,就着这个姿势,湿润的唇贴着吻过来。 陈泽野吻得很凶,祁安有些喘不上气,手指找不到支撑点地抓上他衣领,喉咙里发出零零散散的呜咽,像是某种小动物,听着却更让人心动。 呼吸好烫,心跳也是。 温热的掌心贴在她腰上,陈泽野轻轻摩挲着那一小块伤痕,但却带来更加酥麻的触感,从脊椎骨向上一路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陈泽野才肯停下。 脑袋埋在祁安颈窝里,喘息声有点重,他轻轻揉着她耳后一小块皮肤,声音哑得隐忍:“宝宝。” “我好想你。” 祁安手指抚上他后颈处的发茬,看着他的眼,认认真真的语气:“我也很想你。” 咕噜声不合时宜打破旖旎,陈泽野掌心探上她小腹,闷闷笑了下:“宝宝饿了吗?” 祁安脸红得能滴血,咬唇点点头。 陈泽野撑着从她身上起来,捞起一旁的外套:“那天答应你的事情还没做到。” 祁安反应慢了秒:“什么?” 陈泽野捏捏她脸颊:“白桃蛋糕还没让你吃到。” 祁安现在只想和他黏在一起,想要和他一起出去,但陈泽野不想她折腾,外面温度低容易感冒,于是把人老老实实塞回被子里:“安安听话。” “在家等我啊。” 陈泽野脚步很快,赶到店的时候,距离关门只剩下十分钟。 老板娘对他已经很熟悉,看见他满身风雪,笑着打趣:“这么晚还来给女朋友买蛋糕啊。” “是啊。”陈泽野跟着笑,“这不争当三好男友么。” 老板娘戴上围裙进了后厨,有一搭没一搭和他闲聊:“小伙子多大了啊?” 陈泽野正在给祁安发消息,如实回答:“十七。” “还没成年呢。”老板娘惊讶了下,“那你们这是早恋啊。” “嗯是。” 白桃蛋糕打包好,老板娘递给他:“祝你们有个好结果。” 陈泽野扫码付过款,礼貌道谢后回答:“会的。” “等到了合法年龄,我就把她娶回家。” 这会街上已经没剩几家店开着,路灯不知怎么也坏了大片,陈泽野在街边站了五分钟没打到车,决定直接走回去。 拐过第二条小巷,远处突然传来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远光灯晃得他下意识眯了眯眼。 看清车牌后,他脸色忽然一变,转身要往另一个方向走。 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 浑身肌肉紧绷起来,拳头攥紧,四五个身穿西装的壮汉围在他身侧。 狭长眼尾收拢,戾气闪过,陈泽野反手握住距离最近那人的肩膀,用力向后推搡,拳头发狠地砸在太阳穴上。 蛋糕在打斗过程中不可避免掉落在地上,白色奶油摔成一滩软烂,陈泽野黑着脸掐住对方脖子,眼神里都染上恨意。 他抬手抹掉眉骨上的血痕,咬牙切齿一字一句:“滚回去告诉他。” “老子早就和那个家没有半点关系了!别想再来控制我!” 几个壮汉交换眼神,按照接到的要求指令,采取了最极端的方式。 麻醉剂推入血管,那道黑色身影还是被押进车里。 晚上八点二十分,黎北落下了那一年的最后一场暴雪。 所有狼藉被淹没,被掩盖,无声将罪恶与悲痛埋葬。 从那天起,陈泽野彻底在黎北消失。 杳无音讯。! 第 77 章 落幕 陈泽野失踪的第一周,祁安穿梭在黎北的每一个角落。 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小镇比想象中还要荒凉,从南到北只需要一个小时不到。 蒙尘倒闭的废弃店铺,褪色破旧的广告招牌,颓圮残缺的暗灰色石墙,一砖一瓦都诉说着衰败与腐朽。 街景萧瑟,灯火烬暗,祁安穿着单薄的外套,被吹乱的长发散在身后。 她与无数人擦肩,无数次回眸张望停留,可还是没能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次都没有。 陈泽野失踪的第二周,祁安买了去往临舟的车票。 她在陈家老宅前等了一天一夜,庭前枯树残枝盘旋,玻璃窗后的融灯明明灭灭。 寒风带起凉意冻得她肩膀紧绷,小半个下巴都藏进衣领里,露出的鼻尖通红一片。 但她没能等来那扇黑色大门的一次开合。 她又去了郊区那座房子,去了市中心的游乐场,去了曾经留有他们足迹的每一个地方。 然而陈泽野这个人,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 痛意往往是具有延迟的。 它并不会在失去的那一瞬间爆发,而是在日后的某一刹那,看见熟悉的场景,闻到熟悉的气味,过往的记忆便如电影画面般掠过。 然后迸裂出抽筋剥骨的钝伤。 陈泽野失踪的第三周,祁安病重。 她在房间里躺了整整五天,不吃也不喝,就像一具被挖空灵魂的空壳。 如同走马灯一般,脑海中不断闪过与陈泽野相处的那些点滴碎片。 时间对她已经完全失去概念,祁安感受不到自己还活着,意识模糊分不清白昼与黑夜。 大部分时间她都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徘徊在梦境与现实的游离线外,绝望与疼痛就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洞,一寸寸将她吞噬。 恶魔生出爪牙与藤蔓,顺着脚踝向上攀岩,将她完全桎梏无法逃脱。 她不想见到任何人,抗拒所有外界事物,只想投入到眼前的封闭空间中。 她想成为一座孤岛,等待一场无声的海啸风暴。 她看见自己的世界正在一点点腐朽。 嘉嘉撞开门闯入之时,缩在床上的女孩脸色苍白虚弱到极点,嘴唇干裂,眼神空洞,眼球中血丝密布。 两颊深深凹陷下去,就像是保存在书页中的蝴蝶标本,轻轻一碰就能破碎。 她试图强迫祁安喝水吃饭,想带她出去晒晒太阳,但祁安说什么都不肯。 手指死死抵住门框,指腹压迫泛起白色,头发乱糟糟堆在一起,她拼命地摇头。 嘉嘉崩溃地抱着她痛哭起来:“安安,我求求你了,别这样好吗。” “求你快点好起来吧,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了,我真的好心疼好难受。” 祁安窝在墙角,黑眼圈几乎要掉到下巴,竹竿似的胳膊没有安全感环住膝盖,怀里还抱着陈泽野留在家里的 衣服。 压抑了这么久,她终于爆发出第一通情绪。 “可是我找不到陈泽野了,嘉嘉,我找不到陈泽野了。” 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她抽噎着断断续续:“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的,但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啊。” “他明明说很快就回来的,明明是他让我在家等他的。” 语言系统开始紊乱,祁安情绪过于激动,手攥成拳胡乱往自己身上砸:“都怪我,都怪我。” “我不该任性说想吃蛋糕,不该放他走的,是我把他弄丢了。” 祁安难受得缩成一团,脸上挂着凌乱的泪痕,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浑身忍不住开始发颤:“陈泽野...” “你到底去哪了啊。” “我已经谁都没有了,为什么连你也不见了啊......” 生离死别是世间最痛苦的经历。 嘉嘉什么都明白,但不知道到底该怎样安慰。 只能紧紧把人抱在怀里,掌心揉上她脑袋,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重复,说她不是谁都没有,自己和蒲兴永远都是她的朋友。 那段时间,祁安身体出了很大问题。 以失眠为中心,一并衍生出头痛、心绞,厌食、乏力等多种症状。 泪腺已经失去控制,她整日整夜对着房间流泪,头发大把掉落,严重的低落情绪导致胃酸反流,对着马桶吐到昏天黑地。 那是她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有很多个瞬间,她觉得自己真的活不下去了。 置顶聊天框里躺满消息,却再也得不到半点回应,祁安有时候甚至在想,那个夜晚的温存,会不会只是她的一场梦。 陈泽野其实并没有无罪释放,这一切都是她的臆想。 四月末的一天,祁安突然和嘉嘉说,自己想出去走走。 午后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照进房间,细小的金色尘埃在丁达尔效应中飞舞翻滚,楼前的白桦树冒出盎然绿色。 “我梦见他了...”琥珀色的眸子盈满水意,眼泪顺着睫毛滚落下来,祁安抱着被子靠在床上,说话时鼻音很重,“嘉嘉我梦见他了。” “他问我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也是那个梦,最后救了祁安。 她钻进浴室中洗了个澡,将多日积攒的阴郁低落一并冲刷掉,换上干净的长裙,和嘉嘉一起出门散步。 空气中翻滚着淡淡的草木香气,褪去厚重棉服,已经有路人提前穿上T恤。 小商店门口的旧广播正在进行气象播报,电流被干扰的声音滋滋传进耳蜗。 女播音员说今年的最后一场寒流彻底结束,黎北镇迎来晚春。 祁安脚步微顿。 春天终于来了。 可是她的春天却永远结束了。 阳光穿过树叶缝隙落在她脸上,光斑浮动跳跃,她仰起头,想起很久之前那个问题。 他们在闷燥 的夏天相遇,在连绵的秋天相伴,最后在凛冽的冬天相恋。 那么春天呢? ——他们在和煦的春天分离。 那天回到家后,祁安还给岑嘉打了个电话。 她记得陈泽野说过,这房子是他租来的,虽然现在他不在黎北了,但这里实在留有太多属于他们的回忆。 祁安想替他保留下来。 “那个......” 岑嘉听完她的话,语气明显吞吞吐吐,斟酌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犹豫许久,她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安安。” “其实那两栋房子都是陈泽野的。” “当时他知道你没地方去,想把房子租给你,但又怕这样太唐突会把你吓到,所以才来找我帮忙。” “我和陈泽野是通过江驰逸认识的,他说我们都是女孩子,沟通起来更方便,你不会有那么多的猜忌和顾虑。” 电话挂断之后,祁安泪水再一次决堤。 她根本不知道陈泽野到底在背后默默为她做过多少。 搬进明椿巷的时候,她曾天真以为是上天眷顾,不忍看她太过辛苦,所以施舍了一点好运。 其实她早就应该猜到的。 从岑寂那个蹩脚甚至是荒谬的借口开始,她就应该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况且她哪里会得到什么偏爱。 从始至终,她只有陈泽野的爱。 五月初的时候,江驰逸找到祁安,问她是否还要转学到漓川,他可以帮忙把剩下的手续办完。 祁安轻轻摩挲着无名指根上的银戒,冰凉的温度渡在指腹,摇头说还是算了。 她不能走。 她想在这里等陈泽野回来。 隔日,祁安返回校园。 姜韵因为蓄意伤人被警方拘留,校方给予退学处分,梁怀远也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转学去了另一座城市。 杀害陆睿诚的真正凶手落网,逮捕入狱。 这场旷日持久的闹剧终于落下帷幕,历经风雪交加的寒冬,却在十七岁留下最惨痛的代价。 高二二班四组最后一排的座位空了出来,橙黄色桌面蓄满尘埃,试卷与习题堆成书海。 祁安和老徐提出申请,抱着书包换到陈泽野的位置上。 书桌里还零散剩下几颗白桃味的水果硬糖,因为祁安身体不好,生病又总是嫌药苦,陈泽野便在各处都备着糖,以便能哄她乖乖吃药。 琉璃糖纸撕掉,祁安塞了一颗放进嘴巴里。 可眼泪就在这一刻啪嗒砸了下来,黑色笔迹被模糊,泅开的水痕相连成片。 怎么会是苦的啊。 怎么连糖都是苦的啊。 陈泽野你是不是故意的。 祁安还从老徐那里得知,陈泽野的学籍在一个月前已经被秘密转移。 曾经在一中轰轰烈烈的那个人,就这样销声匿迹。 陈泽野离开的消 息不胫而走,成为大家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无形中打造出温床,滋生着流言疯涨。 几天后的月考,祁安因为落下了太多功课,成绩下滑严重,年级总排50。 抱着习题从办公室里出来,她到卫生间洗手,冷水汩汩流下,冲走黏腻与不适,却挡不住身后女生的窃窃私语。 “诶你们说陈泽野到底为什么消失啊?会不会是因为之前那起命案?” “不能吧...他不是无罪释放了吗?” “诶呀这种话听听就得了,难不成还能真的相信呀。他家不是权势很大吗?估计是用什么不正当的手段摆平了吧。” “听你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毕竟他之前也没少打架,冲动之下杀人应该也不是什么稀奇——” 最后一个字音未来得及发,取而代之是女生痛苦的尖叫。 祁安将手里的书用力摔在她脸上。 “不是你有病吧。”纸张利刃般擦过脸庞,痛与麻刺激神经末梢,女生揉着脸拧眉咒骂,“在这发什么疯。” 旁边有人认出她的身份,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着,发出一声轻嗤:“呦。” “这不就是陈泽野之前那女朋友么。” “怎么?”女生胳膊交叠抱在胸前,神情中的不屑难以掩饰,“你男朋友杀了人,难道还不许我们说啊。” 祁安从来没有过那样失智的情况,不由分说地抬手扯住对方头发,力气大到可怕,摁住她的头,直截了当往旁边的大理石棱台上撞。 像是要让她永远铭记住这一刻,祁安加重字音,在她耳边逐字逐句重复:“我再说一次。” “陈泽野是无辜的,犯错的从来都不是他。” “你们给我记好了。” “不然我见一次打一次。” 人群里被扔下一颗炸弹,围观者叫喊声四起,场面无比胡乱。 那是祁安第一次动手打架。 为了陈泽野。 德育主任很快赶到制止,祁安也被老徐带到办公室训话。 她和陈泽野的事情老徐一直都清楚,也能理解她此时的心情,不忍心多家责怪,只是告诉她生活还要继续下去,不能这样放任堕落。 保温杯中徐徐飘出白色雾气,氤湿眼底,老徐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好好想清楚。” “如果陈泽野在,他会希望看见你现在这副样子吗。” 祁安用半个月的时间将落下的功课补上,六月份的多校联考,她重新回到年级第一。 只不过她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脸上情绪也很淡,就像是不知疲倦的机器人,把自己埋进无穷无尽的书海里,用密不透气的高压麻痹神经。 她对外界的大多数事情都很冷淡,不闻不问不关心,有很多个瞬间,钟思琦都恍惚在她身上看见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那是没遇见祁安之前的陈泽野。 真的好像。 天气逐渐 转热, ?_[(, 风吹过白桦树林绿浪翻涌,窗外蝉鸣声不止不休。 课间操结束后,祁安到附近的小商店买水,货架商品陈列整齐,琳琅满目。 低马尾松散扎在脑后,校服衣领露出白皙的脖颈,光线落下将女孩的身影虚幻勾勒,祁安仰头踮起脚,葱白指尖径直越过白桃牛奶,她买下乌龙茶与可乐汽水糖。 六月三十,祁安没出现在学校里。 她窝在家用酒精将自己麻痹,试图将所有难过遗忘,却又在半梦半醒间,给置顶联系人发去消息。 【七月就要到了。】 【阿泽,十八岁生日快乐。】 同年九月,祁安升入高三。 学习节奏进一步加快,所有娱乐活动被取消,日子黑白单调,留在他们面前只有做不完的试卷与考不完的模拟检验。 楼前的白桦叶好像一夜之间变得枯黄,零散着铺满地面。 教室里的风扇停止转动,背书声朗朗映衬解不出的函数图像,黑板右上角的倒计时不断减少。 年级召开几次动员大会,让每位同学写下自己的目标大学。 祁安在那一栏填了江北大学。 ——江北大学怎么样。 ——好啊,就这个。 那是他们曾经做过的约定。 她想赌一次。 赌陈泽野不会食言,也赌陈泽野不会失约。 秋雨交叠轮回几场,空气中残留的最后一丝暑热也被带走。 祁俊良忌日那天,祁安请假去了临舟。 手指抚过碑角那张陈旧的照片,她断断续续和爸爸说了很多,说最近的学习压力好大,又说学校里那些让她不开心的事情。 她还说自己遇见了一个很好的人。 “其实我们认识好久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 “他也是临舟人,和我一样转到黎北读书,个子很高,长得很好看,眼角下有一颗特别漂亮的泪痣。” “虽然他总是一副冷冷拽拽的样子,看着不太好接触,但对我很温柔也很有耐心。” “我好喜欢他的。” “可是我找不到他了。” 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祁安伏在墓碑前痛哭,像是受尽委屈回家诉苦的小孩。 她说:“爸爸。” “怎么办啊,我把他弄丢了。” “我好想他啊。” 那年黎北的冬天很奇怪,气温突破历史新低,雪却没有下几场。 钟思琦不止一次坐在窗前,看着外面光秃秃的灰色抱怨:“什么嘛。” “一点冬天的氛围都没有。” 跨年夜那天,高三年级没有放假,留在学校上晚自习。 钟思琦悄悄买了个小蛋糕给祁安庆生,捧着拿到她面前,眼睛弯在一起笑:“十八岁生日快乐呀安安。” “新一岁你要开开心心,祝我们高考顺利。” 祁安看着那个蛋糕, 眼眸微颤, 以身体不舒服为借口没有动,只点燃蜡烛许了愿。 她的愿望和从前一样—— 祈求阿泽一世平安。 也是那晚,第二节晚自习刚开始十分钟,祁安正在和复杂的导数作争斗,突然砰的一声—— 校门口有人在放烟花。 那年黎北已经下达禁止燃放烟花的规定,枯燥的复习生活被敲碎,教室里气氛一时炸开。 顾不上老师的制止与看管,学生们纷纷聚在窗边,推开玻璃窗,凛冽的风肆虐灌进来,头探出去盯着焰火目不转睛地看。 还有更大胆的,用手机悄悄拍照留念。 大簇焰火升入空中,撕破夜晚的宁静与漆黑,如昙花一现般,在刹那绽放后又陨落消散。 如此循环往复。 祁安难得停下笔观赏,第三簇烟花升起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来什么。 不可思议的念头划过心头,她外套都没来得及穿,忽略掉身后所有声音,用最快的速度朝着校门口跑去。 然而门外空荡荡一片,霓虹浸雪,不见半分人影。 只看见一截飞在空中的小熊气球。 她想起在临舟游乐场的那次。 是谁的气球丢了呢? 又是谁和谁走散了呢。 祁安那半年的成绩非常稳定,始终坐在年级第一的位置上,成绩在700左右徘徊。 高三就是一场又一场的考试,日日夜夜交替,墙上时钟走得飞快。 那些披星戴月的深夜见证无数次崩溃与落泪,却还是要振作起来,迎着晨曦继续向前。 五月七日,高考倒计时三十天。 祁安失眠的状况加剧,她尝试了很多方法,安眠药加大剂量,但是效果微乎其微。 她试图用酒精将自己催眠,可清醒过后却进入更糟糕的循环。 最后她在手机里找到了陈泽野曾经发给她的语音记录。 所有语音剪辑在一起,凑成一个五分钟的音频文件,祁安靠着这个文件,熬过那些痛苦的夜晚。 陈泽野才是她的药。 六月四日,在学校里的最后一天。 矛盾与冲突自然消解,大家拿起手机疯狂拍照,用快门定格下这十八岁的意气风发。 一中为高三学子举行了送别仪式,象征自由与热烈的气球放飞,大家纷纷在预祝金榜题名的横幅上留言签名。 祁安替陈泽野签上一份。 六月七日,2016年高考正式拉开序幕。 作为全校最大的希望,进考场前,教导主任拍拍祁安肩膀,让她放平心态,不要有任何压力,正常发挥就好。 上午九点,语文学科开始。 傍晚五点,数学学科结束。 六月八日,高考继续。 上午八点半,考生陆续进入考场,理综试卷下发。 那一年的化学很难 ,两个半小时结束后,走廊里到处都是唉声抱怨。 下午三点,英语考试开始。 祁安的位置靠近窗边,最后一笔作文写完,光影斜斜落在白色试卷上。 黑色笔迹干净整齐,风拂起她的长发。 铃声响起,三年终于画上句点。 高考后的日子仿佛是重复了牢笼的禁锢,有人急着迈进成年人的行列,染发烫发做指甲,有人拉上行李箱,声称要看遍世界,不能辜负青春年华,也有人吵着说要睡上三天三夜,把遗失的睡眠补回来。 祁安属于后者。 想象中的轻松愉悦没有来临,解脱后反而提不起什么精神,她把自己关进房间里,不分日夜睡了很多个小时。 蒲兴和嘉嘉为她办了场庆功宴,在他们常去的那家火锅店。 嘉嘉对祁安的成绩特别有自信,玻璃杯清脆捧在一起,密密麻麻气泡跳动,她问祁安想学什么专业。· 祁安咬着筷子,答得很干脆:“法学。” 两天后,由李智辰牵头,高二二班聚在一起吃散伙饭。 那晚在KTV,不知道是谁点了一首五月天的《步步》。 “天空和我的中间,只剩倾盆的四年,如果相识不能相恋,是不是还不如擦肩。” “在失去你的风景里面,你却占据了每一条街,一步步曾经,一步步想念,在脚下蔓延。” 祁安拿起面前的酒杯,仰头喝完,睫毛上沾着湿漉漉的泪。 六月盛夏,所有人都沉浸在自由的喜悦中,连分别的悲伤都忘却。 可她却借着头顶昏暗迷离的灯光,无声哭泣一场。 六月二十三日,高考成绩发布。 祁安以713分的成绩拿下省状元,刷新了黎北几十年来的高考记录。 本地各大媒体纷纷进行报道,几所顶尖大学也都向她抛来橄榄枝。 六月三十,报考系统开放的最后两个小时。 祁安将唯一志愿进行提交,那后拿起手机,给置顶联系人发去新消息。 【阿泽,十九岁生日快乐。】 【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不许再食言。】 【我们江大见。】 又过了两分钟—— 【食言也没关系。】 【我爱你。】 ——高中篇完——! 第 78 章 沉闷 今年冬天来得格外早。 枯枝残叶盘旋在青灰色石板路上,和来往行人一样瑟缩,冷空气中弥散着白雾,视线模糊镀上一层滤镜,延展到尽头。 祁安背着黑色帆布书包,脚步很慢地穿梭在人群中,风声呼啸着擦过耳廓。 周三下午没课,她刚刚结束两个小时的家教工作,口干舌燥。 街对面刚好有家便利店,氲满水汽的玻璃门被推开,空调暖风扑面迎上来。 滴滴—— 欢迎光临。 机械电子音跟随脚步敲进耳膜里。 祁安轻车熟路地走到最后一排货架,微踮起脚,从最上层拿下一瓶无糖乌龙茶。 然后左拐到另一排,花花绿绿的零食糖果摆在面前,视线从上扫到下,她没能找到自己想要的。 像是不死心般,她转身找遍每一个区域,眼花缭乱中费力辨认,还是一无所获。 长睫微不可察轻颤了下。 机器发出滴一声响,收银员扫了眼屏幕:“五块。” 祁安摁亮手机付过款,唇往内抿了下,犹豫片刻才开口:“请问那个可乐汽水糖是没货了吗?” 女生在电脑上操作几下,给出肯定答案:“是的。” 祁安点头道了句谢谢,转身安静离开。 现在正是江北的晚高峰,地铁上水泄不通,人们肩膀撞着肩膀,衣服布料相互摩擦,近到连彼此手机屏幕上的内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祁安攥紧塑料扶手,努力保持平衡,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睡得不好,脑袋昏昏沉沉,有些提不起精神。 经过两次艰难换乘,学院路终于到站。 法学院女寝在11栋,祁安从口袋里摸索半天找到钥匙,书包还没来得及放在椅子上,室友闻姝推门紧随其后。 她刚从选修课上回来,疲惫两个大字挂在脸上,本来是想用这门课刷绩点的,没想到教授要求变态又复杂,pre论文一样不落,就连课堂笔记都要随时抽查。 闻姝靠在椅子上瘫了会儿,扭头看见祁安,吓了一跳:“安安。”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祁安脱掉外套,声线被冷风吹得发哑:“可能是没休息好吧。” 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被打开,祁安本想把没写完的案例分析报告弄好,可刚敲下没几个字,头晕感加重,眼皮也像灌了铅一样睁不开。 闻姝发现她的不对劲,过来在她额头上试探了下,眉头皱起:“安安,你发烧了。” 祁安用掌心贴了贴脸颊,温度确实高的不太正常。 她很轻地嗯了声:“是有一点。” 拉开左侧抽屉,祁安找到退烧药,看过日期后抠出两粒,伴着那瓶乌龙茶仰头服下,然后视线再次回到电脑屏幕上。 “别写了安安。” 做了三年室友,闻姝太清楚她有多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言语中溢出几分无奈,伴着心疼: “DDL不是还有四天呢吗,不急。” “先去睡一觉养养精神。” 祁安这次难得听话,点点头将笔记本合上,上床窝进被子里,迷迷糊糊沉入梦乡。 再有意识,已经是两个多小时后。 枕边手机嗡嗡震动,她睡眠浅,很容易就被吵醒。 长发睡得凌乱,贴在脸颊挡住视线,祁安用手拢到耳后,看清是闻姝拨过来的电话。 她大概是在外面,背景音中混着风声:“安安,你好点了吗?” 祁安手指抵在太阳穴上轻揉:“好点了。” “我之前忘记和你说了。”闻姝那边听起来更热闹,她语调不得不拔高,“今晚冯学姐过生日,在外面定了包厢庆祝,你要过来吗?” 祁安撑着从床上坐起来:“去。” 冯心怡是校辩论队的领队,平时在学习生活上都没少帮祁安,下半年她马上要到美国交换,怎么说祁安也得过去一趟。 闻姝换了个安静些的地方,语调降下来,不太放心:“不舒服你就别勉强了,我帮你和学姐说一声吧。” 祁安已经从床上下来,偏头夹着手机:“没事。” “你把地址发我,我换件衣服就过去。” 这个牌子的退烧药效果很好,烧退了大半,只不过浑身上下没什么力气。 刚才在睡梦中发了通汗,身上黏着不太舒服,又怕洗澡会让病情加重,祁安只是用温水在脸上拍了拍,勉强逼着自己清醒。 抓起椅背上的外套,走之前她没忘从包里拿出首饰盒,将那枚银戒套在无名指上。 闻姝发来的地方并不远,和江大只隔了两条街。 大学城的夜晚永远不会冷清,容貌精致衣着漂亮的男男女女往来熙攘,源源不断为这座城市注入鲜活力量。 “Mezza”是这一带的网红店,街边霓虹流转,胭脂香水迷醉,酝酿扩散在风中,浸透冬夜漆黑。 路过一处带着背景灯的镜面墙,那道瘦弱的身影浮现,祁安穿得很随意,黑色冲锋衣搭配运动裤,长发散在身后,衬得五官愈发小巧。 闻姝怕她找不到,早就等在酒吧门口,看见她的身影,抬起手臂挥了挥:“这儿。” 她挽上祁安胳膊,偏头盯着她看了几秒:“你怎么又穿的这件。” 祁安有点懵地眨眨眼:“怎么了吗。” “也没什么...”闻姝在思考该怎么组织语言,隔了几秒才继续,“就是觉得你总穿这种暗色系衣服,看起来太沉闷。” “冬天我好像只见你穿过冲锋衣,连棉服都不穿,真的不冷吗?” 祁安笑了下:“还好呀。” 夜场气氛很燥,灯光流转变换,推杯换盏间拉扯出暧昧横生的气氛。 闻姝目光还放在祁安身上,那件冲锋衣尺码好像不太对,似乎是大了几个号,下摆快要遮到她腿跟那个地方,衣领也是松松垮垮,若有若无露出里面黑色卫衣的边缘。 素净的脸上未施妆黛, ⑶_[(, 但还是掩盖不住她身上的那种气质。 不止是漂亮。 更多是那种一眼就能注意到的干净和纯。 神圣到带她来这种地方都像是在犯罪。 包厢中光线更暗,长沙发旁摆着两张理石桌台,各种口味的酒水摆满半边,纸牌骰子做衬散乱。 来给冯心怡庆生的人不少,男男女女十五六个,有一部分是辩论队的,其余的祁安完全没见过。 她还是不太擅长应对这种场合,把提前准备好的礼物送给冯心怡后,挑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 钟思琦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她正对着面前那杯橙汁发呆,周围太吵也太闹,她起身到外面接电话。 走廊里人来人往,她烧刚退下,神色恹恹地靠在墙边:“在外面给学姐庆生。” “你鼻音怎么这么重啊?”钟思琦敏感地察觉到,“生病了吗?” 祁安嗯了下:“晚上那阵有点发烧。” “啊?”钟思琦音调都跟着拔高,“那你吃过药了吗?” “放心吧。”祁安手指蹭着墙体上的装饰图案,“吃过了,现在已经不烧了。” “那好办。”钟思琦勉强松下一口气,“本来明天还想喊你出来逛街呢,你还是好好在寝室休息吧。” 祁安苦涩地笑了下:“明天我满课,从早上八点上到晚上九点。” “啊?”钟思琦明显有被惊讶到,“你们法学专业这么恐怖吗?” “还好当初没报。” “少来。”祁安盯着脚下的地面,如瀑长发挡住大半张脸,“也不知道是谁去年每天和我抱怨说大三课太多,简直想要退学。” 钟思琦嘿嘿笑了两下:“谁让我现在大四了呢。” 那年高考钟思琦发挥失常,去了临市一所传媒大学读新闻。 毕业后她并没有考研的打算,现在正在江北实习。 至于为什么她比祁安高一届—— 是因为祁安大一有半年多的时间在休学。 再回到包厢时,里面游戏已经开了两局,有人招呼祁安一起,她摆摆手说自己不擅长,还是不要扫兴。 到了切蛋糕的环节,祁安同样没参与,盯着斜前方的大屏幕,不知道是谁点了苏打绿的那首《我好想你》。 “生命随年月流去,随白发老去,随着你离去,快乐渺无音讯,随往事淡去,随梦境睡去,随麻痹的心逐渐远去,我好想你,好想你。” “我还踮着脚思念,我还任记忆盘旋,我还闭着眼流泪,我还装作无所谓,我好想你,好想你,却欺骗自己。” 指甲不知不觉陷进手心里,祁安神色微滞住。 眼眶不受控制泛起酸意。 柔软沙发下陷,身旁忽然覆下一道身影,祁安逼迫自己回神,偏头发现是队里的一个男生,叫季应。 季应比她小两届,在经管院读大一,刚入队的时候 ,祁安带着他打过几场模拟赛。 他端着切好的蛋糕,不知道是不是灯光原因,脸颊有点泛红,视线也闪闪躲躲:“学姐。” “冯学姐那边在分蛋糕,看你没过去,我就给你留了半块。” 祁安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干涩唇瓣动了动,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闻姝先一步搂上她脖子,开口解围。 “学弟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闻姝看了祁安一眼,继续,“你们祁学姐呢,最不喜欢吃的东西就是蛋糕。” “尤其是白桃味的。” 季应脸上闪过一抹尴尬,手在头发上抓了把:“不好意思啊学姐。” “我、我不清楚。” 祁安摇头:“没事。” 靠在沙发上撑了半个多小时,祁安觉得额头又烫了起来,身上软绵绵没什么力气,和冯心怡打过招呼后,带好东西提前离场。 晚上九点时分。 外头夜色更浓,乌云重叠压抑,新闻提醒说新一轮寒潮马上就要来临。 寒风像是一把利刃,剜在脸上生痛,祁安小半个下巴藏在衣领里,路口处不巧是红灯,她就站在马路边等。 街景霓虹被冻得模糊,吐息间白雾漂浮,不远处,江大校园在视线中若隐若现。 身旁多了对小情侣,看起来年纪和她差不多大,情意正浓地说着腻歪话。 祁安眼眶不知怎么就红了。 红灯转绿的前一秒,季应从Mezza跑出来追上她的脚步,喘息起伏着:“学姐。” “我送你回学校吧。” 祁安抿了下唇:“不用了。” “我自己回就可以。” 季应立马换了套说辞:“刚好我有事要提前回去,咱们顺路。” 风吹得更大,碎发擦过脸颊很痒,祁安下意识将外套收紧,时间好像也跟随着她的动作暂停。 滴答、滴答。 季应见她不回答,刚准备再说些什么,突然听见她声线很低地叫自己名字—— “季应。”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季应愣着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其实悄悄观察祁安有一段时间了,但从没看见她和哪个异性走得近。 是在用这个理由搪塞他吗? 像是打翻了一碗柠檬汁,季应心情一时变得复杂,磕磕巴巴:“学、学姐。”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让你讨厌了吗?” 祁安摇头:“不是。” 她举起手将那枚戒指示意给他看:“我真的有男朋友。” “我们已经在一起五年了。” 季应脑子有些乱,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可我从来没看见他在你身边出现过。” 停在空中的指尖蜷缩了下。 祁安眼睛红得更厉害,声音像是混入了一把粗粝的沙:“是啊。” 后面那句话很轻,几乎要被风吹散,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 “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第 79 章 流星 季应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柔而乌黑的长发盘踞缠绕过女孩纤细脆弱的脖颈,手臂缓缓落下,无力垂在身侧。 祁安低垂着眼,鸦黑睫毛如蝴蝶羽翼般轻轻地颤,起落间沾染几分泪痕。 季应连忙从口袋里找出纸巾,露出尴尬无措的神色:“学姐。”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祁安摇头说没事,发丝跟随动作轻晃。 那包纸她没接,食指指节摁在眼下那小块皮肤上,用体温将泪痕抹去。 她努力压抑住鼻音:“很晚了。” “我先回学校了。” 季应往前挪动半步:“还是让我送你回去吧。” “一个人不安全。” 风吹得更肆虐,不留情地顺着衣领灌进去。 额头烧的有些迷糊,祁安手指紧缠着袖口处的布料,唇角抿得泛白,咳嗽几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真的不用了。” 路口信号灯来来回回变换二次,几百米处那家迪厅门口的音乐换成摇滚,空气中燃起微微的燥。 纷繁霓虹下尘埃飞扬,季应站在原地,看着女孩单薄瘦弱的身影,和浓重夜色融在一起,一寸一寸,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 眼睛一眨不眨泛起晦涩,他想起祁安转身离开之前,抬头看着他的眼,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寒夜将原本细软声线磨得沙哑,她唇瓣上下触碰着,轻声说:“季应。” “我其实很糟糕的。” “根本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 “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他将这句话反反复复琢磨很多遍,还是没想明白。 到底是哪里不好呢? 江大周边十字路口特别密集,没走出多远又遇见另外一个。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祁安拿出来滑动解锁,发现只是某个软件的垃圾推送。 红灯还有五十秒才能结束,她盯着屏幕壁纸发了会呆,然后不知怎么,手指不听使唤地点开社交软件。 又落在置顶那个黑色头像旁。 鸣笛声打破迟钝,祁安将手机摁灭,没有直接回学校,去了旁边一家便利店。 穿着蓝色工服的员工正准备换班,这次她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可乐汽水糖。 店员刚要扫码,听见祁安说:“再拿一包黄鹤楼。” 动作微微停滞了下。 漂亮又秀气的小姑娘,巴掌脸,水凝瞳,长直发,却一身黑衣来买烟。 有种讲不出的违和。 店员又多看了她几眼,才说:“一共35。” 晚上十点半,闻姝脚步微晃地走回宿舍。 外套脱掉,她用手去扯耳朵上那些繁琐的珍珠累赘,偏头看向正在对着电脑敲字的祁安:“怎么又写上了。” “不是说身体不舒服吗?” 祁安揉揉干涩的眼,摊 手表示无奈:“我也不想呀。” “DDL” ⒏殊晚提醒您《雨溺》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酒瞬间醒了大半,闻姝拧眉难以置信:“什么时候发的通知。” 祁安把班群里的消息找出来给她看:“四十分钟前。” “我日。” 闻姝没忍住骂了句脏话,刚刚在酒吧那会她蹦得上头,完全没机会看手机,更别提什么作业消息。 弯腰从手提包里掏出电脑,她生无可恋地开始还债。 那天快到凌晨一点,闻姝才把报告写完,意识已经困得不太清醒,哈欠连天,眼皮也沉着掀不开。 连洗澡的时间都支撑不住,她草草卸了个妆便上床睡觉。 再醒来的时候,是凌晨四点。 她下床去找水喝,侧头的余光里,看见阳台那块站着一个身影。 江大宿舍是四人寝,住在她对面的施婉是本地人,这学期实在忍受不了学校狭窄而冰冷的铁板床,找导员办了走读,而另一个室友梁芙,和她们算不上一路人,私下玩得比较野,夜不归宿是常有的事。 今晚梁芙没回来,只剩下她和祁安。 玻璃窗起了薄薄一层白雾,祁安的身影也跟着模糊,那件黑色冲锋衣松松垮垮披在肩膀上,长发拢成低马尾束在脑后,本就偏白的脖颈被冻得更冷。 夜色中跳动着一抹猩红,点燃的细烟夹在她手里,青灰色的烟雾蒸腾扩散。 皎洁月光落在脸上,勾勒细小绒毛,祁安视线垂落在指尖那根烟上,熟悉的薄荷冷冽盈满鼻腔。 空燃了快一半,终于攒出足够的勇气,她不太熟练地掐着烟,缓缓送到嘴边—— 然后被呛得干咳起来。 皎洁月光落在她脸上,勾勒细小绒毛,眼角溢出生理性眼泪,她用手捂住嘴巴,弓腰把咳嗽音量降到最低。 吱呀—— 阳台门被推开,祁安像是做错事被抓包的小孩子,一把将烟掐灭,手掌快速扇动将烟气驱散,有些僵硬地扯了下嘴角:“瑶瑶。” 瑶瑶是闻姝的小名。 “是我吵醒你了吗?” “不是。” 闻姝用手把外套向上拢了拢,眼前人状态肉眼可见很差,两道细眉蹙起,琥珀色眸中沾染了很浓重的倦怠。 就像是某种易碎的艺术品。 她有些担心地看向祁安:“安安,你是不是又失眠了啊。” “你不会在这站了一晚上吧.....” 祁安嗯了下,神色很淡没什么变化,似乎是习惯了:“睡不着。” “就想出来吹吹风。” “这么吹下去身体还要不要了?” 闻姝把人拉回寝室,给她倒了杯热水,手掌在她脸颊上贴了贴:“难不难受?” 热气在眼睫上氤出白雾,闻姝还是放心不下:“要不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祁安捧起水杯抿了口,干涩的唇得到滋润:“不用。 ” “?[(” 闻姝唇动了动,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脑袋里却忽然想起来大一那年冬天。 那时候祁安状态比现在还要差,那双漂亮的杏眼总是无精打采地耷着,人也瘦下去一大圈,看起来病态特别重。 脸上情绪也淡,很少有人看见她笑过,听系里学姐隐晦地提起,她因为生病休了大半年的学,回校后又降级跟在她们这届。 具体什么病她没有细问,但撞见过她吃的那种药。 有一次夜深,闻姝连续补完八集电视剧后已经是凌晨二点,轻手轻脚下了床,发现祁安一个人躲在阳台上,肩膀压抑不住颤抖,头埋低偷偷掉着眼泪。 再后来她才知道,她心里一直藏着个爱得很深的人。 两个人断断续续聊了很多,话题不知怎么到了今晚那场排队。 闻姝把凳子拉到她旁边:“季学弟把你送回来的?” “没有。”祁安换了个姿势,下巴抵在膝盖上,“我自己回来的。” 闻姝盯着她侧脸叹气:“人家学弟一番好心,就想当次护花使者,你怎么这么绝情。” 祁安弯了下唇,像是在笑,但眼中没什么情绪:“既然没有可能,就不要给他希望。” “总不能耽误人家吧。” 闻姝咬了下嘴唇,半晌试探开口:“我觉得人学弟还是挺不错的,经管院可是出了名的难考,据说他家境......” “瑶瑶。” 两个字音咬的很轻,可就像是有魔法般,后面那半句话,闻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算了。”手指有些烦躁地缠上发梢,她不忍心地问了句,“难道你就打算这样一直等下去吗?” 无名指上的戒指还没摘,指腹不自觉在上面轻蹭,微凉的触感,像是融化在掌心的雪粒。 祁安摇头说:“不知道。” “如果真的等不到,那你该怎么办?” 她还是说不知道。 第二天气温又降了几度,寒潮与暴雪预警一并在通知栏上弹出。 那一整个上午都是经济法,老教授讲课速度特别快,知识点密密麻麻记了好几页,哪怕只是两分钟的走神,也会云里雾里跟不上进度。 教室里暖气开得很足,连带困意也被滋生,需要极其强大的自制力才能保证不被周公带走。 熬过漫长的四个小时,每个人都是头昏脑胀地满腹抱怨,最绝望的是午休时间只有一个小时,饭都没能好好吃完,就要赶到另一栋楼上民法和商法。 晚上还有两节思政。 闻姝前夜醉酒,折腾一天累到胳膊都抬不起,趴在桌上勉强把作业写完,有气无力地摸鱼刷起手机。 “不是吧。”指尖在其中某条上停下,她压低声音,“梁芙今天又翘课了。” 祁安出门前吃了退烧药,但现在隐隐约约又在低烧,知识点左耳进右耳出,她抬起眼皮分了点目光过去,梁芙 在二十分钟前发了条朋友圈,定位在江大的新校区。 那个校区前几年才建起来,规模不大,主要是计院和人工智能院在用。 祁安不太舒服地揉了揉脸,试图让自己清醒点,声音发闷:“她去新校区干什么呀?” 闻姝将那条划过去,没给她点赞,话语说得也含糊:“还能干什么呀。” 祁安没懂,眨了眨眼睛,腮帮微鼓思考这句话。 她这副模样太可爱,闻姝没忍住在她脸颊上捏了捏,声音再次压低:“当然是去找男人呀。” “计院男女比7:1,整个江大最高。”闻姝不知想起什么,重重叹了口气,“哪像我们法学院。” “男女比1:12,整个班级就五个男生,先不说长得怎么样,就连取向我都不敢确定。” 祁安:“……” 老师突然点到她的学号,祁安手忙脚乱地翻书找到答案,坐下后又听见闻姝继续在耳边。 “对了,听我计院的同学说——” 闻姝在交际上一向游刃有余,每个院都有人脉,精准掌握着各类八卦:“他们系最近从美国来了几个交换生,其中有个特别帅的,好像还是中国人。” “有机会得让她偷拍张照片过来看看。” 祁安没接话,托腮盯着面前的课本发呆。 从教学楼出来已经是八点多,夜色浓得厉害,安静偌大的校园灯火通明,图书馆和自习室到处都是奋笔疾书的身影。 闻姝挽着祁安胳膊,在她耳边碎碎念说要到二食堂买关东煮当夜宵,话音还未落,不远处的几个女生,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 祁安还没搞懂是怎么回事,闻姝也跟着激动起来,抬手指向天空:“安安你看。” “今晚有流星雨。” 闻姝立马闭眼,双手合十放在身前,许了好长一串愿望。 “希望脸上痘痘少一点,体重能再轻一点,期末考试顺利通过,老师高抬贵手给个好成绩。” “最好能让我再遇见个帅哥,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校园恋爱。” 嘟嘟囔囔说完,她睁开眼,见祁安还是木木的没反应,伸手在她脸颊上戳了下:“安安。” “快许愿啊。” 祁安弯眼笑:“我不信这个。” “怎么能不信呢。”闻姝不允许她错过这种好机会,催促,“流星雨真的很灵验。” “你快许愿。” 祁安拗不过,只好学着她的模样阖眼,不到半分钟又重新睁开。 “你怎么都不把愿望说出来啊。” 关东煮飘出的热气氤氲扩散,闻姝咬着半个脆骨丸子好奇:“愿望要说出来才灵验。” 祁安脚步停顿了下。 思绪一下子被拉回五年前那个寒冬,她十七岁生日那天。 在那个昏暗的小房间里,有那样一个人,好像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愿望要说出来才灵。 ——是这样吗。 ——当然啊,你不说出来我怎么帮你实现。 她也记得后半段。 ——你刚刚不是问我许了什么愿。 ——我许愿能和你一直在一起。 情绪在这一刻汹涌起来,被生病放大到更甚,祁安强忍住鼻间的酸涩,不知道对着哪个方向,没头没脑地说了句—— “你骗我。”! 第 80 章 失效 凌晨一点四十五,江北下了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寝室里一片安静,只有暖风吹卷布帘的声音。 女寝十一栋302房间,祁安再一次入睡失败,捞起搭在椅背上的冲锋外套,孤零零站在阳台上。 乌黑细软的长发被风拂起,发尾轻轻扫过领口硬挺的布料。 雪夜寒风冰得过分,但她好似感受不到一般,就静静地站在那儿,心思很重。 她伸手将不听话的发丝勾到耳后,视线随意落在远处,看着雪花纷纷扬扬从天上洒下。 这里不像黎北那座小镇,时针还没走到十一,街上已经见不到什么人影,万籁昏沉陷入沉睡。 在这偌大的江北城,霓虹灯火永远璀璨,夜场里推杯换盏,林立高楼中有数不清的身影为了生计奔波操劳。 好像每个人的节奏都很快,忙着学业,忙着实习,忙着人情世故...... 也忙着谈一段快餐式的恋爱。 细密的眼睫抬起垂下,脑海回想起高中那几年,她曾对这座城市有过无数的憧憬与向往。 她以为这会是人生里新翻开的一页篇章。 可现在为什么却觉得索然无味,半点归属感也找不到。 疑问如细丝在心中盘旋缠绕,舒展的眉心皱起,半晌,她露出苦涩的笑。 其实答案她清楚的。 因为她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部分不在。 陈泽野不在。 分针又转动三格,雪势加大。 祁安手指将外套拢得更紧,从口袋里掏出蓝牙耳机连接。 屏幕微弱的荧光照在眼底,她点开收藏夹,滑动找到那个时长五分钟的音频。 熟悉声线敲进耳膜,经无线电过滤低哑得厉害,祁安把耳机塞紧,硬壳戳在耳蜗,可她还是不够满意,想让这道声音离自己更近。 滴答、滴答。 五分钟很快过去。 最后那句“晚安”结束,音频循环回到最初。 她记不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有了失眠的毛病,只知道刚开始还能听着这个入睡,可渐渐时间变长,大脑自动开启免疫机制。 唯一的药也失去功效。 雪下了整整一夜,黎明破晓之际,江大校园到处白茫茫一片。 闻姝是南方人,上大学的前十八年半片雪花都没见过。 虽然在江北待了将近三年,可每次碰见下雪天,她还是会激动得像个小朋友。 早上第一节是民法课,从宿舍到教学楼十五分钟的路程,闻姝全部用来拍照。 祁安本来不想参与,硬生生也被她拉着拍了好多张。 “安安你笑一下。” 闻姝半弯下腰找角度,快门定格的刹那,她忍不住啧声感慨:“这么漂亮的脸蛋。” “不用来拍照简直是暴殄天物。” 那天过得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上午三节课 结束后, 闻姝饿得无精打采, 拉着祁安去食堂买午饭。 不巧她最喜欢的酱鸭卖完了,期待落空,连带着食欲也缩减,随便买了份鸡丝面回宿舍。 下午出门的时候,外头不知怎么又阴沉起来,天气预报说一个小时后会有暴雪。 大概是天气不好,课堂气氛比平时更加沉闷,抛出的问题零零散散得不到答案。 见下面昏昏欲睡的人太多,女老师干脆合上课本,毫无防备地来了次随堂小测。 传阅试卷的声音回荡在教室里,伴随着高跟鞋踏过地面的哒哒声,老师从南到北巡视,无情地补上句:“小测成绩要计入平时分。” 晴天霹雳般,下面不约而同发出叹气抱怨。 好不容易熬到三点半,救命般的下课铃声终于响起。 闻姝就坐在祁安身边,生无可恋地合上笔盖:“完了完了。” “上节课的笔记根本没来得及复习,答题时脑袋空空,这下死定了。” 祁安安抚着揉了揉她的头:“别担心。” “老师不会那么绝情的。” 考试带来的低气压很快消散,闻姝回到宿舍后,把书包课本全部扔到一边,扎头发的皮筋扯下,对着镜子化了个精致的小烟熏。 她今晚和朋友约好去对面新开的那家商场逛街。 “安安。” 闻姝偏头把耳环戴上,盛情邀请:“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祁安可怜巴巴地摇头:“不行呀。” “一会要去家教。” “辛苦我们安安老师了。” 闻姝在她脸上捏了记:“晚上回来给你带小馄饨。” 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雪粒簌簌落在地面,撑伞行人脚步匆匆。 祁安站在路口等红灯,从口袋里摸出颗可乐汽水糖,撕开塞进嘴巴。 LED灯屏上的数字不断减少,空洞的视线下沉,对面街边有对情侣,和她一样在等。 半分钟的间隙,男生把女生裹进自己的大衣里,低下脖颈与她额头相抵,不知说了什么悄悄话,女生发羞地笑起来。 绿灯跳出,眼皮无声氤干酸涩,攥着背包的手收紧,她加快脚步把自己淹没进人群。 那晚地铁不知怎么速度很慢,赶到川安街的时候,距离上课只剩下五分钟。 乘坐电梯直达七楼,摁下电子门铃,家长过来替她开门,脸上愁容却很重。 “祁老师你来了啊。” 祁安发觉出什么不对劲,愣了半瞬:“发生什么事了吗?” 家长从鞋柜里拿出干净的拖鞋,解释:“萌萌放学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问她什么都不肯回答。” 萌萌是祁安从大一开始带的学生,小姑娘今年刚升入初三,平时性格开朗活泼,很少能见到她有心事的模样。 “我们想是不是最近一段时间学习压力太大了。”家长眉头皱得很紧,无奈叹气 , “祁老师, 她平时和你比较亲近,能不能帮忙进去看看。” 祁安点点头,温声安慰:“你们先别急。” 像是在专门等她过去,原本紧闭的房间门,此时多了道很小的缝隙。 但祁安还是伸手敲了敲,靠近一点叫人:“萌萌。” “我可以进来吗?” 里面传来很轻一声嗯,祁安门推开,又不忘转身关严。 小姑娘埋头坐在书桌前,揉皱的纸团蓄在桌角,估计哭了很长一段时间,眼皮红肿的格外厉害。 祁安抽出纸巾,在她身旁半弯下腰,心疼地帮人擦掉眼泪:“这是怎么了呀萌萌。” 她思考着事情的种种可能,猜测:“是学校发生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能不能和老师讲讲?” 萌萌吸吸鼻子,回神扯住祁安衣角,仰起头用水盈盈的眸看她:“老师。” “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问题来得超出意外,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那张凌厉桀骜的脸。 祁安有一瞬间的怔愣,牙齿磕在重重磕在唇瓣上,情绪差一点就要失控。 但她隐藏得很好,摸摸小姑娘的头:“有啊。” 紧接着又把问题回抛过去:“我们萌萌也有喜欢的人吗?” 小姑娘闷闷嗯了下,这些事她在心里憋了好久,但不敢和家长去说,干脆全部倾诉给祁安。 事情并不复杂,萌萌对坐在她斜前方的男生一直有好感,今天下午偶然得知,他中考后要到另一座城市读高中。 青春期小女孩总归敏感多思,她胡思乱想了很久,想到他们还有几个月就会分开,又想到以后可能再也没法见到他,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就这么委屈地掉起眼泪。 祁安认真听她讲完,指腹擦干泪痕:“先别伤心了萌萌。” “就算他去其他地方读书,也不代表你们没法再见面呀。” “会吗?” 小姑娘对老师的信任特别多,眨巴眼睛看着祁安:“我们以后真的还能见面吗?” 就在这一刹那,祁安却蓦地被这个问题定格住。 肩膀几分细微的抖动难以察觉,她在心里默默重复。 还会见面吗。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在回答萌萌,但更像是在回答自己,她弯起唇角轻声说:“会啊。” “只要你相信,就一定会见面的。” …… 这场感冒来势汹汹,低烧反反复复,拖到第四天的时候,祁安被闻姝拉着去医院挂了水。 周五那天一早,祁安提前十五分钟到了教室,刚翻开刑法课本,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下。 是冯心怡的消息。 【心怡学姐:安安,今晚七点计院那边有场模辩,想让我们出个人当评委。】 【心怡学姐:我有节专业课走不开,你时间可以吗?】 祁安翻了下课表,今天最后一节课在下 午四点, 年级里还有半个小时的会要开, 不出意外来得及。 她低头回复:【可以的学姐。】 【心怡学姐:那好,我一会把辩题材料发给你。】 【心怡学姐:辛苦辽!】 后面还跟了个可爱的表情包。 闻姝听说她要去新校区,吵着说也想去,甚至把原本约好的场推掉。 施婉刚好回宿舍取东西,手上动作顿了下,用不解的眼神看她:“新校区有什么好玩的?” “据说那边食堂特别难吃,表白墙上每天都有人在吐槽。” “这你就不懂了吧。” 闻姝将镜面唇釉叠涂几下,唇瓣像是熟透的水蜜桃,饱满漂亮,她挑眉神秘兮兮:“只为了那口饭多没意思啊。” “当然是有别的目的。” 施婉:“……” 搞不懂。 两个校区间有直达的校内班车,刷学生证就可以免费乘坐。 傍晚五点四十,正是人流量高峰,祁安和闻姝勉强在角落找到空位。 祁安正在看冯心怡给她发的材料,虽然只是院内模拟赛,辩题难度却不小。 垂下来的发丝挡住小半张脸,她正托腮专心致志地看,身旁闻姝忽然拍了下她肩膀。 “怎么了啊?” 闻姝扫了眼她手机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小字,皱眉觉得头疼:“哎呀别看这个了。” “带你看点别的。” 祁安发懵:“看什么?” 闻姝嘿嘿笑,献宝似的摁亮手机:“当然是看帅哥了。” “188,体育生,还有八块腹肌。” 祁安:“……” 她扭头收回视线,思绪重新放到辩题里:“不感兴趣。” “真不看啊?我这还有其它类型的。” 祁安加重字音:“不看。” 那晚上场的都是大一新生,进入辩论队不到两个月,第一次正经上场打比赛,看得出来比较紧张,言语技巧也青涩。 闻姝那帮小姐妹不在,她在后排随便找了个位置,视线向前去找祁安。 礼堂中空调给得很足,外套脱掉放在一旁,只剩下那件黑色卫衣。 祁安坐在评委席上,安安静静听着每位选手的发言,时不时半低下头,笔尖沙沙做着记录。 闻姝想起来自己第一次去看祁安比赛。 那时候她们认识不过半年,她给人的最大印象就是安静柔和,看上去很乖,就像一轮挂在天上的皎月。 但真正站在台上后,又像是变了个人, 严谨、坚定,每一个观点都铿锵有力,每一次反驳都足够犀利,直击要害。 甚至有好几次,对方男辩手被她问得接不上话,脸涨得通红磕磕巴巴。 自由辩论环节结束,身边响起的掌声唤回她的思绪,闻姝拿起手机给祁安拍了几张照片。 但她没有注意到的是。 礼堂最角落的位置上,有一道黑色影子,目光灼灼,同样落在了祁安身上。 两场比赛结束,四十分钟的信息量很大。 祁安和几个学妹聊完辩论技巧,拿起材料去找闻姝。 七点四十恰好也是第二节晚课结束,人群从旁边的教学楼涌出来,狭窄的林荫路被迫拥堵。 闻姝搂着祁安脖子,东张西望地说计院男生确实是多,看起来质量也不错。 “不过我最好奇的还是那个留学生到底有多帅。”闻姝下巴往衣领里缩了缩,轻呼出口白气,“都要被我那帮朋友吹上天了,说什么甚至能吊打娱乐圈里的顶流。” “我才不信呢。”闻姝不满地轻哼一声,“除非让我亲眼看看。” 祁安在微信上和冯心怡说完比赛的情况,手机塞回口袋,刚想接闻姝的话,下一秒浑身却被定住。 呼吸莫名停了半秒,心跳失控,扑通扑通。 隔着重重人群,十几米外闪过一道身影。 很模糊,很虚幻,也很不真实。 几乎要与这浓重夜色融在一起。 但她还是不管不顾的,朝着那道身影跑了过去。! 第 81 章 幻觉 “会不会是你眼花看错了啊?” 钟思琦前夜通宵赶方案,又被组长拉去开了一上午的会,端着咖啡头昏脑胀地从茶水间出来,看见手机上祁安发过来的消息,直接将电话回拨过去。 江大明法楼里,祁安站在五楼天台的栏杆旁,冷风带动长发胡乱拍在她脸上:“不可能。” “你不是说当时人很多么?时间又那么晚了。”钟思琦偏头把电话夹在颈侧,将工位上的资料整理装订好,“认错人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啊。” “不会的...” 祁安想起前天晚上的场景,没由来的冲动刺激大脑,她循着那道黑色身影一路向前追去。 可当时的人群实在太密,场面又混乱,有辆自行车横冲直撞从身后过来,不巧剐蹭上她手臂。 书本材料哗啦啦散落,人也不受控制地向另一侧歪斜,失控摔倒在地上。 她穿得本就单薄,薄薄一层冲锋衣缓冲不了什么,痛意顺着腿侧向上席卷蔓延,叫人没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撞人的男生连连道歉,单车支撑停靠在旁边,俯身问她需不需要去医务室。 祁安摆手说不用。 她顾不上痛,顾不上弄脏的衣摆,也顾不上其他人好奇的目光,咬牙撑着地面站起身,视线焦急向前眺望—— 喧闹煌煌的步行路,昏黄路灯照亮角落,校内班车走走停停,可是那道身影不见了。 她没追上。 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绕教学楼,穿过林荫路,又走过一段长廊,路过两座实验室,她不死心地在那附近来来回回寻找。 可怎么都没能找到。 指尖深深陷进掌心里,唇内细肉被咬破,腥锈血味蔓延在口腔里,她肩膀抑制不住地发抖。· 眼眶也酸涩着湿润起来。 闻姝费了很大劲才把人找到,一路跑过来喘得厉害,气还未平,被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吓了一跳。 “怎么了安安?”她从口袋里找出纸巾,“刚才你看见什么了?怎么突然就跑出去了,我在后面叫都叫不住。” “没事。”祁安迟缓地摇摇头,后颈细瘦骨节凸出,纸巾折叠两次摁在手心里,很含糊地说了句,“就是太疼了。” “啊?” 闻姝有看见她被撞到的那一幕,跟着担心起来:“是不是刚才摔到哪里了啊。” “很严重吗?我陪你去医务室处理下?” 祁安只是很轻地说了句:“走吧。” …… 电话那头安静的时间太久,钟思琦试探着叫她名字:“安安?” 祁安回过神来,额前的碎发有些长了,被风吹着向两旁斜散开,拂开细细密密的痒。 浓密的眼睫垂下,所有情绪悉数隐藏,祁安很小声地接话,回应之前那个问题:“不会的。” 她不可能认错的。 听筒里面传来一声 轻叹, 钟思琦有些不忍心, 停顿几秒才继续:“安安。” “非要把自己困在过去吗?往前走不好吗?” 麻雀飞动掠过树梢,浮雪簌簌落下,融化在掌心那处擦伤上,银针刺穿皮肉的那种痛意。 十指连心,心口也跟着发疼。 她执拗地摇摇头,意识到对方看不见自己的动作,才哽咽着开口:“不好。” “可是你们已经分开快要五年了,不是五天也不是五个月,你知道五年能让一个人改变多少吗?你能保证现在的陈泽野还是你认识的那个他吗?” “人都是会变的。” “安安。”钟思琦语气弱下去,“当年他不声不响就消失了,五年来半点音讯都没有,你真的就一点都不怨吗。” “我有什么资格怪他呢。” 攥着电话的手指收紧,关节处泛起白色,祁安艰难地把这句话重复一次:“思琦,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怪他呢。” “一切都是因为我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 她永远也忘不掉那个雪夜。 分开这些年她反反复复在想,如果那天她拦着不让陈泽野去买买那块蛋糕,是不是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 自责的情绪早已换成根根硬刺,深深扎在她心中最痛的地方,经过岁月的打磨与沉淀,和血肉交缠融合在一起,怎么拔都拔不出来。 “我们在一起的那几个月,他因为我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伤,所以我经常在想,陈泽野他会不会也在怪我。” “刚分开的时候我还尝试着给他发消息,想办法去联系他,到后来......” 眼泪还是不太听话地掉了出来,一颗一颗砸在雪地上,留下坑洼痕迹,祁安用力吸吸鼻子:“到后来我什么都不敢发了。” “我怕他根本就不想理,怕他会嫌我烦。” 花里胡哨的泪痕被风干,似有一把锋利的刃剜在脸上,祁安转过身,呜咽着发出最后一句。 “可是我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人了。” 那晚祁安靠着药物勉强入睡,她做了一个很长很乱的梦,梦里她回到了黎北,回到还在一中读书的时候。 熟悉的同学面孔接连浮现,但她独独没有梦见陈泽野。 清晨六点,闻姝的闹钟铃回荡在寝室,祁安睁开眼看着空洞的天花板,抬手在脸颊摸到两行湿热的泪痕。 眼眶酸意更重,喉咙被什么东西哽住,祁安咕哝着说了句:“陈泽野。” “你就是个小气鬼。” 梦里都不肯来陪陪她。 后面几天,祁安总是处于心神不宁的状态。 闻姝发现她又变回大一刚复学时那个样子,除了上课和写作业,好像随时随地都在发呆,有时要叫她很多遍才能反应过来。 食欲很差,失眠情况在家中,走在路上轻飘飘的,好像风一吹就会倒下。 更奇怪的是。 她往新校区跑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下 课便会乘车过去,直到闭寝时才匆匆赶回来,有时候整天都看不见她的人影。 周二那天下午,刑法老师特别仁慈,提前二十分钟宣布下课。 闻姝和祁安在东食堂二楼等待窗口叫号。 第三次喊她名字,祁安终于回过神来,眼神很懵:“怎么了吗?”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闻姝将筷子外面的塑料包装拆掉,关切目光落在她身上,“你最近怎么了啊。” 祁安不太自在地摸摸鼻尖:“没什么。” “是不是又生病了?” 闻姝不放心地在她额头上试了下,温度不烫,没有发烧。 “你哪里不舒服吗?” 祁安止住她的胡思乱想:“瑶瑶我真的没事。” “不用担心。” 从食堂出来后,闻姝看她身上气压还是太低,提议去学校附近的步行街散散心。 “不去了吧。”祁安脚步微顿,“我晚上要去新校区那边。” “……” 安静几秒,闻姝看着她侧脸,将自己心中的疑惑问出:“安安。” “你最近去新校区到底干嘛呀。” “没什么啊,就是过去上自习。”祁安牵起唇角,朝她挤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那边图书馆比较大,空位置也多,环境比我们这里好。” 闻姝显然是不相信她的话,但又不好再继续说下去。 祁安说的不完全是假话,新校区只有两个学院,学生数量少,图书馆里的座位很好找。 笔尖沙沙擦过纸张,书页声簌簌翻过,偶尔伴随着键盘的轻敲,但并不让人觉得吵闹。 距离期中考没剩下几周,计院又是出了名的内卷,课业实践两线并进,还要分一半心思搞竞赛,每个人都不知疲惫地争分夺秒。 晚上九点半,祁安将最难搞的学科论文写完。 长期保持相同的姿势,肩颈略微酸痛,手攥成拳来回敲打。 透过自习室的落地窗,她看见外头夜色正浓,昏黄路灯下零星有雪花在飘。 耳机里放了首旋律轻松的歌,紧绷的神经难得松懈,心思也跟着放空。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只是那天的黑色身影一直在脑海中盘踞,她想来碰碰运气。 电脑课本装进提包,祁安从图书馆里出来,照旧在附近几个教学楼前转了转。 意料之中的一无所获。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是闻姝发来的消息。 【瑶瑶:安安,你还在锦昌那边吗?】 锦昌就是新校区所在的地方。 祁安低头打字:【在的。】 【瑶瑶:那你能不能帮我带份夜宵回来啊?锦昌那边有条特别好吃的小吃街。】 【瑶瑶:[可怜巴巴]jpg.】 祁安从台阶上下来:【你把位置发给我吧,我去找找。】 【瑶瑶:好的!爱 你!】 祁安跟着地图走了很久,最后拐到一片很老很旧的小巷。 只不过她们运气不好,受到天气影响,那天晚上没有人出摊。 祁安把这个坏消息告诉闻姝。 【瑶瑶:呜呜好吧。】 【瑶瑶:宝贝你辛苦了。】 【瑶瑶:你一会儿怎么回宿舍啊,需不需要我去接你?】 这阵风吹得有点大,祁安把衣领往上拉了拉:【不用啦。】 那片地形有些复杂,和市中心的建筑风格也不一样。 陈旧荒凉的小巷,一砖一瓦都透露着腐朽与衰败,让人不由自主想起黎北那座小镇。 许是近乡情更怯,祁安没急着离开,摇摇晃晃,脚步很慢地向前走。 女孩单薄身形被勾勒在地上,又经路灯光影拉长,她抬起手,带着几分矫情与文艺,让暗光在手指缝隙中倾泻挤出。 直到酸痛感袭来,她才一点点将手臂放下,然而就在那缝隙当中,她叠着光影看见个人。 个子很高,黑衣黑裤。 他走在街角最暗处,背影带着很重的颓与倦,就像电影落幕时分的苍白镜头。 祁安用手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很痛。 不是梦。 黑夜寂静又漫长,整条街上都回荡着祁安的声音—— “陈泽野。” 陈泽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祁安。 以至于那三个字从身后传来的时候,有一瞬间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那是梦里才会反复出现的场景。 但还未来得及进一步思考,祁安已经不顾一切地跑了过来。 手提包从臂弯滑落,砸出一声闷响,祁安双手紧紧环在他腰上,眼泪受不住一般,大颗大颗往下掉。 言语中蓄满委屈情绪,祁安再次叫他的名字。 “陈泽野。” 喉结生涩地上下滑动,轮廓线条紧绷,他没有否认,艰难说出一个嗯。 感受到她肩膀颤得厉害,陈泽野知道她哭得很凶。 不能哭啊。 外面天气这么冷,这样哭下去会生病的。 江大不为交换生提供宿舍,他租的房子就在几米之外,没有其他的选择,他只能先把人带过去。 风雪隔绝,墙上的灯被摁亮。 祁安眼睛哭得通红,目光却紧紧盯在陈泽野身上。 他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头发短了很多,人也瘦得过分可怕,本就分明的五官更显凌厉,冷白肤色染上几抹病态。 外套领口松松垮垮,肩胛骨嶙峋向外突出。 墙上时钟滴滴答答。 她又分心打量起这间房子,才发现里面的环境到底有多糟糕,和她在黎北钟灵巷住过的那间很像,只不过面积更小,设施也空荡,只有一张狭窄的单人床。 墙皮潮湿反渗出水意,空气中弥散充斥着腐败的霉气。 祁安眼泪掉得更加厉害,就像失了闸的洪水。 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揪住,陈泽野从口袋里找出干净的纸巾,动作很轻帮她擦掉眼泪。 声音沙哑到极致,就像是被打磨过那样,他眼睫微颤地说:“别哭。” 可祁安怎么也控制不住,头颈难以自抑地垂下,眼泪乱七八糟落满他的掌心。 像是火山爆发后的熔浆,每一寸皮肤都被灼伤。 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响起,闻姝语气很急切:“安安,你怎么还没回来啊。”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还有二十分钟就要闭寝了,今晚宿管阿姨要来检查的。” “瑶瑶。” 祁安压住嗓音中的颤,不想让她发现自己的异常:“今晚我有事不回去了。” “阿姨来你也不用替我隐瞒,实话实说就好。” 电话挂断,视线迫不及待重新落在陈泽野身上。 可前后不过半分钟,他的情绪好像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陌生,晦涩,还带着几分不忍。 时间安静了几秒。 祁安听见他开口说—— “安安。” “你回去吧。”! 第 82 章 呼救 时间被按下暂停键,他们陷入另一个世界的第三空间。 沉默如海浪般翻滚将他们彼此包裹围困,老旧电灯发出不规律的频闪,浑浊蒙尘的玻璃窗上倒映两道虚幻的人影。 浑身力气尽数失去,手机从掌心滑落,直直砸在地面上,碰撞出沉闷声响。 祁安难以置信地后退半步,卷翘的睫毛上挂着水痕,眼眸中湿意更重。 不知道过了多久,干涩唇瓣翕动触碰,祁安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阿泽。” 一如五年前那样,她用最亲昵的语气叫出他的名字。 “你刚刚。” “在说什么啊。” 空气变成利刃扎在身上,每分每秒都在遭受凌迟般的苦楚。 五指收拢紧攥成拳,青筋血管崩裂凸显,陈泽野竭力克制住帮她擦眼泪的冲动,嗓音中带着难以察觉的颤。 “安安。” 他甚至不忍心叫全名来伤害她。 “我说你回去吧。” 轰隆一声—— 外面明明没有雷鸣声,可祁安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耳边炸开了。 脑袋里嗡嗡作响,说不清楚的情绪搅在一起,最后化成一把钝刀,反反复复敲打锤凿,无声溅开血色。 陈泽野不忍地偏开眼,下颌线条像是即将崩裂的弓弦,额角处青筋暴戾跳横,他死死咬住牙关。 “阿泽。” 祁安的声音一下子就变了,尾音轻到飘渺虚幻,每一个字都带着试探与不确认。 “所以说...” “你是想赶我走吗?” 双唇还留着话语未落的开启,祁安从他的不语中读出答案。 她看见一双无形的手在他们中间划过,隔出一条波涛汹涌的海河。 号角声鼓奏吹响,对峙者无声缄默。 暗灰窗帘在夜色里摇曳跳动,千斤重的石头压上胸口,逼得起伏艰难,起伏艰难,像卡顿的发条时钟。 陈泽野感觉呼吸都在生痛。 他想了很多绝情的话,想告诉她不要再来找自己,想告诉她就这样算了吧,想告诉她把自己忘掉,好好生活继续向前走。 可当这张日思夜想的面孔真正出现在眼前的那一瞬间,对上她琉璃般澄澈干净的眼,喉咙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遏制住,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最后他只是说:“安安。” “你不应该留在这里。”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混着冰晶的雪粒密密麻麻砸在窗上。 更像砸在他们彼此的心上,密密麻麻坑洼一片。 “那我应该去哪啊?” 眼睫颤抖不止,犹如雨幕中失去方向的蝴蝶羽翼,祁安尝到口腔中的血腥,感受身上的温度一点点变凉。 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她哭到崩溃破碎,像是发泄又像是不甘心,手指扯住陈泽野的衣衫,反反复复地质问:“陈泽野 你说我应该去哪啊。” “我还能去哪啊。” “安安。” 理智被敲碎打破, 陈泽野最后还是没能控制住, 双手捧起她的脸,视线落在她越来越红的眼尾处,喉结隐忍上下滚动。 混着粗粝感的指腹贴上她薄薄眼皮,他用温柔语气说出残忍的话:“听话啊。” “回学校吧。” 祁安死死咬住嘴唇,拼了命地摇头,仰起脸看向他,言语中多了几分恳求:“阿泽。” “你别赶我走行不行?” 陈泽野从来没觉得哪一刻这么难捱过,想抱她的手伸出一半又收回:“回去吧。” “乖。” “可是你为什么要赶我走啊。” 暗涌流动的空气被抽干,祁安怎么也理不清思绪,垂在身侧的手掌蜷在一起,不确定地问出一句:“是要和我分手吗...” 睫毛扑簌簌还在颤,心口痛到麻木,她本能地抓住他的手:“别这样对我好不好。” “难道你一点都不想我吗?” 陈泽野没有接话,但在她看不见的那面,泪水还是悄然滑落。 想啊。 怎么不想。 分开这几年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有很多次他真的真的觉得活不下去了,可心底的另一道声音反复提醒着。 不能死啊。 死了的话就真的没机会了。 其实他真的很想抱抱她。 可是他不能这样。 不能这样自私啊。 然而在这空白的时间里,祁安却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她想到闻姝口中提到的那个交换生,意识到他回来应该有一段时间,但却没主动联系自己。 她想到那个夜晚中一闪而过的身影,也许走散并不是巧合,而是他在故意躲避。 失而复得的喜悦与兴奋,在这一刻山崩地裂般消散,转换成抽筋剥骨的伤痛。 溺水的人放弃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祁安也不再歇斯底里地询问挣扎。 而是由着自己下沉坠落,直至最冰冷的海底。 她隐约感受到支撑自己五年的那根弦彻底断了。 手指蜷缩抓住衣角,她像是走错房间的小孩,慌张又无措地向外逃跑。 陈泽野就那么站在原地看着她所有的反应,看着她的神情由难过变成不可思议,看着她将脸上的泪擦掉,看着她脚步踉跄地转过身,暖黄灯光下的身影脆弱又单薄。 踏出门槛的时候,祁安没有哭。 门被关上的那一瞬间,陈泽野哭了。 眼泪在暗棕色地板上泅开,形成一面无形的暗镜。 脊背僵硬抵上门板,挺拔与坚韧却不复存在,他承受不住地弓起身子,膝盖失力撑跪在地面。 心口压抑的窒息与疼痛难以消解,鸦黑的睫毛沾满泪痕,他疲惫地闭上眼,由着黑暗将自己 吞噬。 …… 江驰逸接到电话之后,立刻往锦昌那边赶。 他和陈泽野是在三个月前才联系上的。 那时候他跟队友到洛杉矶参加拉力赛,在街边碰见黑人在闹事打架,好事凑热闹过去看了眼,不想却意外撞见在附近兼职的陈泽野。 当时他已经和所有人失去联系整整四年。 当年出事后,他花了很长时间调查陈泽野的去向,但陈家做的实在隐蔽,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江驰逸到现在都还记得再遇的那一幕,混乱的贫民区,暴.乱与动荡并存,少年穿着洗到发白的工作服,憔悴狼狈到极点,意气风发不复存在。 他甚至不敢相信那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陈泽野。 雪越下越大,浸透霓虹,像是要把整座城市淹没。 江北的夜路实在太堵,走走停停将近三十分钟才赶到。 推开车门,干燥的冷风铺面迎过来,雪粒融化带走皮肤上的热意。 他按照地图找到陈泽野的位置,在外面敲了两分钟门,却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某些不好的想法划过脑海,他肩膀用力撞在门上,采取暴力闯入。 砰、砰—— 第三下的时候,门开了。 房间里的灯全都关着,黑暗中分不清任何,但江驰逸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道。 他立刻将墙边的灯摁开,不稳电流滋滋两声,昏暗的顶光亮起。 入眼是一片狼狈与凌乱,屋子里的东西本就不多,如今更是东倒西歪散乱在地面。 陈泽野窝在角落那个破旧的沙发上,突入起来的光亮让他不太适应地半眯起眼。 修长笔直的腿被意见黑色家居裤包裹,冷峭踝骨却蔓延渗出血红,成为晕沉中那一抹刺眼的禁色。 但他好像完全没感觉一般,放任不管。 视线向上,骨干分明的手指中捏着一块玻璃碎片。 边角锋利,折射寒光,像是陨落的流星。 更像某种暴力美学。 “陈泽野!” 江驰逸冲到他身旁,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东西,揪住他衣领:“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 陈泽野勾起唇角,无力朝他扯出笑来:“别紧张。”· “没有你想的那层意思。” 江驰逸松开桎梏,声音里压着火气:“你最好是没有。” “脚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陈泽野漫不经心往下扫了眼:“不小心划到了。” 他今晚状态明显不对,脸色很差,额头上浮着虚汗,空洞的神色中夹杂着说不清的焦躁与亢奋。 江驰逸头疼起来:“Peter给你开的那些药呢?” “吃没吃?” 额前碎发挡住眉眼,陈泽野以颓废的姿态倚着靠背,喉结晦涩地滚着,声音被莫大痛苦撕裂。 “药啊。” 薄唇挑起弧度, 他像是在笑, 更像是在哭:“不见了。” “被我赶走了。” 江驰逸听的云里雾里,没反应过来这句,拧起眉头重复一次:“什么赶走了。” “我问你药呢,不是从美国带回来了吗。” 陈泽野摇摇头没说话,半仰着头,下颌与脖颈连成嶙峋弧度,眼泪顺着眼角溢出,滑落又藏进衣领中。 这么多年,能让他哭的人只有一个。 江驰逸一下子就懂了,空咽了下试探:“你们......见面了?” “什么时候的事?” “今晚。” 江驰逸急切起来:“然后呢?” 陈泽野却不再回答。 江驰逸猛然想起他刚才说的那句赶走了。 他看不得他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更不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陈泽野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你以为我不清楚你回国交换是为了什么吗?” “既然惦记了这么多年,历经万难才回到她身边,为什么还要故意把她推远啊。”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陈泽野哽咽了下:“是我先食言的。” “什么食言不食言的。”江驰逸眼眶也酸得难受,“难道这种局面是你想看到的吗?那四年苦是你愿意吃的吗?”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不知道是该怪命运还是怪什么:“既然现在已经回来了,你们心里都还装着彼此,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在一起呢。” 过了很久,陈泽野掀开眼看他,眼尾耷下弧度,眸光中带着莫大的悲恸。 穿越时空,他对江驰逸说出很多年前也曾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 “可是我还配吗。” …… 路灯照在女孩侧脸,暴露出苍白脸颊上纵横交错的泪痕。 雪夜气温一降再降,她整个人汩汩向外冒着寒气。 仿佛被掏空魂魄的行尸走肉,祁安摇摇晃晃地走在街头。 眼神空荡,脚步迟缓,来往经过的行人无不用奇怪的目光对她进行打量。 距离关寝还剩下最后三分钟的时候,祁安回到江大。 闻姝那时候正躺在椅子上敷面膜,听见开门声音还有些意外:“不是说不回来了吗?” 半分钟没能得到答案,她扭头去看祁安,却被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面膜纸撕掉扔到一旁,她从椅子上起身,走到祁安面前:“眼睛怎么这么肿啊。” “哭了?” “谁欺负我们安安了。”闻姝用纸帮她擦了擦眼泪,但根本擦不完,又心疼地揉揉她的脸,“说出来我去帮你教训他。” 祁安什么话都没说,像是安静的木偶娃娃,上床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枕头不知被泪水浸透多少次,那句回去就像是吃人的野兽,反反复复将她吞噬。 往日的承诺与誓言在这一刻灰飞烟灭,反生出爪牙和藤蔓,画地为牢将她捆绑束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凌晨三点,她感受到痛苦与病魔的降临。 祁安摁住胸口从床上下来,药就放在左边第二个抽屉里。 她撑住桌面借力,终于哆嗦着摸出药瓶。 可呼吸越来越急促,冷汗浸透衣衫,黏住碎发,生理性的泪水顺着脸颊滑到嘴角,苦涩的咸在味蕾化开。 浑身上下抑制不住开始发抖,祁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药瓶打开,白色药片倒进手心,一口吞下。 然而她没能等到药效发作。 皎洁月光从窗帘缝隙中倾泻而下,如瀑长发凌乱,瘦弱的女孩瘫倒在冰冷地面。 喉咙呜咽发出一声呼救,失去意识之前,她脑海中浮现的仍是陈泽野的脸。! 第 83 章 不安 翌日上午十点,江北市第三人民医院。 肆虐了整夜的风雪消散,阳光从稀薄的云层中穿出,透过玻璃窗落在阳台那盆生长旺盛的绿萝上。 病房里消毒水味冰冷刺鼻,软管中的药液缓缓输进血管。 闻姝昨夜被那声闷响惊醒,迷迷糊糊从床上坐起身,掀开帘子才发现祁安晕倒在地。 那是一个极没有安全感的姿势,四肢蜷缩靠拢,额头上的冷汗将发丝黏的胡乱,苍白如纸的脸上还挂着清晰分明的泪痕。 看起来像是哭了整晚。 白色药片散落在周围,睡衣领口塌陷,一个做工精致的银锁从脖颈中掉落出来。 喊了几次也不见人有反应,闻姝手忙脚乱拨通救护车的电话,等待过程中发现她五指收拢紧紧攥着,像在守护什么极为珍贵的东西。 轻轻将手指掰开,掌心纹路中静静躺着一枚银色戒指。 借着月光,她看清里面刻着的那行小字。 A&Y …… 费力掀开沉重眼皮,入眼便是白色的天花板。 手指微微蜷缩,空气顺着指缝穿越涌动,脑袋里眩晕感很重,喉咙干涩溢出淡淡的腥锈。 闻姝察觉到床上的人醒了,连忙过来抓住她的手:“安安。” “你感觉好点了吗?” 唇瓣干涩翕动,祁安虚弱着发不出完整音节,最后只能无力地点点头,朝她比对口型。 “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啊。” 床上人脸色还是难看,黑发将她灰白脸颊衬得更加脆弱,明明昏睡了七八个小时,可身上的疲惫感依然很重,眼底弥散着散不去的红色血丝。 一晚的时间里,整个人硬生生虚脱瘦下去一大圈。 冷汗攀上脊背,闻姝想到昨晚那一幕还是隐隐感到后怕。 如果她睡得再沉一点,如果没能及时把祁安送到医院...... 后果可能会不堪设想。 护士恰好过来查房,她对祁安的状况很熟悉,换过药后嘱咐她好好休息,不要再胡思乱想。 墙上时钟滴滴答答,窗外光影也跟着移动。 四肢百骸的酸痛逐渐消减,祁安看出闻姝眼中的欲言又止,手臂缓慢移动勾住她的手:“怎么了瑶瑶。” 闻姝咬了下嘴唇,眼睫抬起落下,语气里满是担心:“安安。” “你最近是不是遇见什么不好的事了...” 昨晚祁安的情绪实在太不对劲,加上这段时间她状态一直都不太好,总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她了解祁安的性子,看上去柔柔弱弱,实际比谁都能忍。 所以即便她们做了将近三年室友,她也很少有负面情绪外显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看不见的角落,孤身一人消化承受。 能让她伤心难过到发病住院的...... 心里隐 隐约约跳出个猜想, , 松下眼角弯唇朝她笑笑:“瑶瑶我没事。” “就是最近休息得不太好,吓到你了吧。” 闻姝唇角抿到发白,纠结几秒还是没再多问:“如果真的不开心,千万不要憋在心里。” “说出来好吗?” 祁安很乖地点点头:“知道啦。” 上午最后两节是经济法,老教授对课堂要求很严格,寻常理由不太好请假,祁安催促闻姝:“瑶瑶你先回去上课吧。” “我这有护士看着,没什么大问题。” 闻姝不怎么放心地多看了几眼,拿起旁边的背包:“那你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叫人啊。” 祁安连声答应:“放心吧。” “你也要好好听讲啊。”她用轻松的语气打趣,“我的课堂笔记都靠你啦。” 闻姝俯下身揉了揉她头发:“好。” 脚步声回荡在病房,闻姝的身影在拐角尽头消失。 仿佛多一秒也无法继续支撑,脸上的笑立刻敛下去,祁安又恢复到那种死气沉沉的样子。 她抬起那只没打针的手,用力摁在胸口处,每吸一口气都要耗费很大力气。 光斑移动到纤弱指尖,却无法带来半点生机,她像是海面上摇摇欲坠的蝶,随时都可能溺毙。 医生为她注射了镇定类药物,醒过来没多久,人又迷迷糊糊睡过去。 祁安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回到锦昌那条昏暗的街,陈泽野依然一身黑衣,沉默地走在身前。 她克制不住叫出他的名字,只见他脚步微顿,然后难以置信地转过身。 身份对调,这次是他急不可待地朝着自己跑过来。 他的步伐又急又快,温热掌心覆盖在腰上,稍稍用力便把人彻底拥进自己怀里,脑袋深深埋进她的颈窝,浑身上下止不住地颤。 声音沙哑,砂砾般的质感,隐忍的爱意流露,陈泽野在耳边重复说:“安安。” “我好想你。” 祁安伸出手想要回抱他,梦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惊醒。 枕旁的手机震了下,学委往班级群里发了几个竞赛通知。 祁安在下面回复收到,然后将音量关到最小,被子蒙过头顶,黑暗中翻来覆去,可那个梦怎么也无法延续。 眼眶不知不觉变得酸涩,她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 为什么要醒来啊。 为什么不能长眠在梦里。 病房门传来被打开的声音,祁安偏头循声望过去,撑圆眼有些意外:“姗姗?” 数九寒冬,女生却不怕冷般穿着一袭米色长裙,露出的一截小腿细且白。 及腰黑发垂落散在手臂,和冷白纤细的脖颈形成对比,额前碎发拨开,露出一张精致清冷的面孔。 孟姗是她大一刚入学那年的室友。 当时寝室关系并不和谐,祁安顶 着省状元的名号进入法学院,又因为长相出众性格温柔,很快在院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同院的两个室友渐渐对她产生嫉妒之情,故意疏远冷落,后来更是把她的存在当作空气般忽视。 印象最深的那次,祁安深夜从图书馆回来,发现自己书桌有被翻找过的痕迹,书本材料一片狼藉,写好的读书报告也不翼而飞。 压着火气过去质问,对方只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说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那晚最后是孟姗帮她出了气。 孟姗和他们不同院系,课程安排不同,加上她兼职繁忙,回寝室的次数很少,也不太喜欢说话,总是一副不太合群的模样。 没想到最后会成为陪她度过最艰难时光的那个人。 当她都想放弃自己的时候,孟姗却没有一刻想过松手,她们挤在狭窄的病床上分享彼此的秘密,在寒冷的冬夜相拥痛哭一场。 孟姗扯过椅子坐在床边,盯着她那张憔悴的脸蛋看了几秒,心疼地皱起眉:“好点没?” “?” 祁安嘴角挤出淡笑,讨好般地晃晃她胳膊:“没撒谎。” “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 孟姗倒了杯温热的水,喂到她嘴边:“护士打电话和我说的。” 干涩的唇得到滋润,祁安又强调一次:“我真的没事。” 余光瞥见床头放着的那本日记,心中反应过来什么,孟姗有些紧张地看向她:“他回来了?” 祁安如实点头,喉咙中艰难发出一个嗯。 “然后呢?” 祁安怔愣片刻,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然后呢。 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他们现在到底算什么。 孟姗从她的沉默中读懂什么,看不下去地替她说话:“渣男。” 祁安立马反驳:“他不是,你不要这么说他。” “他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情绪一戳就破,眼泪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掉,祁安断断续续地哽咽起来:“姗姗你知道么?他人瘦了好多,瘦到几乎叫人认不出来,头发也剪短了不少,他看向我的目光总是很躲闪,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住在锦昌那边一个特别破旧的出租屋,里面连最基本的供暖设施都没有......” “我想起那个画面就很想哭,心疼到喘不上气来。” “但你在原地等了他将近五年。”孟姗忍不住打断她的话,“你以为这五年真的能像电影中那样一笔带过吗?中间受过多少折磨只有你自己清楚。” “你心疼他可谁又来心疼你呢?” “这不一样。”祁安将脸上的泪痕抹去,“姗姗,这不一样。” “一切都是因我而起,等他是我心甘情愿的事。” “而且我还有你们陪在身边 ,但是......” 嵌在手背的针管刺出细密痛意,祁安眼底泛红对她说:“但陈泽野他谁都没有。” “他只有我。” “我不希望你们去责怪他。” “因为我爱他。” …… 周三下午,闻姝上完商法回到宿舍,书包还没放下,转身激动地和旁边的梁芙说:“我靠我靠!” “刚才在外面看见了个帅哥。” 梁芙将耳机摘下,对她这种大惊小怪表示质疑:“真的假的。” “不会是你看错了吧?” “不可能!”闻姝拍着胸口信誓旦旦,“我刚才偷偷盯着他看了好半天呢。” “简直绝了,我甚至怀疑他不是我们学校的,是不是隔壁江传混进来的。” 梁芙还是不信:“有照片么?” 闻姝一拍脑袋:“啊啊我给忘了!” “你说我现在出去拍还赶得上吗?” 梁芙把耳机带回去,打破她的幻想:“你还是省省吧。” “在女生宿舍外徘徊的帅哥多半已经有主了。” 闻姝想了下,觉得她的话有道理,叹气窝回椅子里:“不过真的好帅,看着就是特别难泡的那种。” “也不知道谁这么好福气。” 那是陈泽野在法学院女寝周围徘徊的第二天。 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想来看看她过得怎么样,他知道她肯定会难过,但伤痛总会好起来的。 只要她一切都好,他就算死了也无所谓。 但祁安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 不安像是碳酸气泡在心中越蓄越大,逼迫着冷静与理智一同流失。 他知道闻姝是祁安的室友,等她再从寝室楼出来的时候,没多考虑就过去拦人。 突如其来的身影把闻姝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看清对方模样后,还没来得及兴奋,就听见对方沙哑着声音问:“祁安呢?” “为什么她没有和你一起去上课?” 闻姝被他身上这种气场一下子震慑住,甚至没细想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磕磕巴巴给出答案:“安安她......” “安安她生病了啊,在医院呢。” 陈泽野耳边嗡一声炸开。 脑海中闪过一百个不好的念头,陈泽野呼吸急促,喉结艰难滚动:“哪个医院?” “第三人民医院。” 来不及多做回答,陈泽野转身朝校门飞奔,被风扬起的衣角将细碎阳光割裂。! 第 84 章 日记 浓墨般的乌云交叠遮蔽在天空,不透半点光亮,午后时分那场雪下得并不痛快,连绵冗长。 窗外雾气聚集氲散,霓虹街景晕沉模糊,天色渐晚,城市喧嚣从车水马龙中挤跃而出。 半分钟的红灯结束,车辆重新启动,陈泽野第三次开口催促:“师傅。” “麻烦能再快一点吗?” “小伙子你自己看看。”司机在方向盘上拍了两下,一口纯正的江北口音,“前面路口都堵成什么样子了,不是我不想快啊。” 车载电台里的音乐切换,是孙燕姿的那首《我怀念的》。 “自尊常常将人拖着,把爱都走曲折。” 司机目光落到后视镜,后排男生一身黑衣,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轮廓立体分明,皮相骨相都生的很好。 街灯被窗上白雾过滤,阴影从斜侧方打在他高挺的鼻骨上,更显冷戾气质。 唯一违和是他紧锁着的眉头,狭长眼尾收拢,焦急与担忧暴露在漆黑眼底。 “这么急着去医院,是家人生病了吗?” “不是。”陈泽野目光紧盯着前方的时间,语气晦涩,“是我女朋友。” 又走过一个路口,陈泽野实在没有耐心这样继续耗,干脆付钱下车,马不停蹄朝着医院的方向跑。 江北的冬一向凛冽难熬,寒风宛若生涩的利刃,狠戾剜在脸上,剥开神经血肉,又吞噬着五脏和六腑。 医院大厅人来人往,刺鼻的消毒水味翻涌在鼻腔,陈泽野到护士站询问祁安所在的病房。 护士在电脑上操作几下,给出答案:“住院部精神科413病房。” 精神科。 陈泽野心脏猛然一沉。 可现在这种情况不允许他有半分钟停滞,和护士道谢过后,辗转几层拐角,他终于找到想要的病房号。 孟姗拎着水壶走出来,看见他出现后片刻停顿:“你是?” 视线上下扫过,前后不过半秒,答案已经自动浮现:“陈泽野?” 陈泽野嗯了下:“是我。” 孟姗对他印象不太好,连带着敌意也重,手臂交叠抱在身前,不怎么客气地说:“安安刚睡下了。” “医生说外人最好不要进去打扰。” 陈泽野眼睫微颤,眸光有一瞬间的黯淡,声线低哑难耐:“我不是外人。” “我是她男朋友。” “你...” 孟姗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又想到医院里不能喧哗吵闹,心中火气压下:“算了。” “你进去吧,别吵醒她就好。” 陈泽野脚步很轻地走进病房,祁安正安安静静缩在被子里熟睡着。 视线中女孩脸色苍白如霜,蓝白病号服衬得人更加脆弱,正在输液的那只手垂在外面,嵌着针眼的手背皮肤青紫一片。 长睫扑簌簌发颤,有几缕碎发不太安分地散下,明明才一天没见, 两颊却深深凹陷进去, , 伸手将柔软发丝捋到耳后,指尖擦过耳廓,小姑娘忽然梦魇般地呢喃着开口。 头颈低下,他靠过去仔细听了很久,断断续续的音节拼成完成一句:“阿泽...” “我好想你啊。” 心脏被一双无形的手攥住,挤压□□出难以言表的痛。 眼眶泛起酸涩,陈泽野俯身在她额头上吻了吻,怕弄醒她,力度不重,蜻蜓点水一般:“宝贝。” “我也很想你。” 怀里人仿佛听懂他的话,一下子委屈起来,温热液体顺着眼角流出:“那你为什么还要赶我走啊......”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 两句话深深扎进他心里,陈泽野指腹擦干她的泪,声音从喉间挤出,撕裂般的哑:“对不起。” “宝贝对不起。” 祁安却不再回应,只剩下难受的呜咽,手臂也不太老实地乱动,牵动针管眼看就要回血。 陈泽野轻拍着安抚,意外发现被子里鼓起一团,她怀里好像抱着什么东西。 小心翼翼掀开被角,陈泽野却蓦地被定在原地。 那是他高中时期穿过的校服外套。 脚步声从身后响起,孟姗把装满水的水壶放在一旁。 “你有时间吗。” 陈泽野将校服放回祁安怀里,帮她把被角掖好,语气诚恳:“我能不能...和你聊聊。” - 医院楼下的咖啡厅。 偏欧式的装修风格,背景放着西洋古典乐,孟姗靠坐在软椅上,面前咖啡飘散丝丝热气。 她抬手把长发拢到耳侧,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态度:“想聊什么。” “安安她......” 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拇指不轻不重摁住关节,这是他紧张时才会有的动作,陈泽野喉结滚了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说呢。”黑睫翕动,孟姗轻嗤一声,“什么样的人才会来精神科。” 虽然心中早已有过猜想,但呼吸在那一刹还是变得不太平稳。 陈泽野对外界大多事物都很冷淡,很少会有失控的情况,但祁安是他的例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陈泽野深吸一口气,又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一。” 孟姗盯着他看了几秒,注意到他眼尾慢慢变红,唇角弧度绷直,眼角眉梢都带着难以隐藏的心疼和在意。 脑海里闪过一个人,眼眸微动,她继续说下去:“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2016年高考,正常来说她已经读大四了,现在却仍然在大三。” “就是因为她大一生病休学过半年。” …… 高三备考的那段日子很难也很苦,黎北的教育资源远比不上省城,在此之前从未有考入江大的先例。 祁安没日 没夜地复习刷题,把自己泡进书海里,不见晨曦便起床背书,直至凌晨深夜才肯入睡。 ⒌本作者殊晚提醒您最全的《雨溺》尽在[],域名[( 成绩高低起伏,无数次崩溃里,支撑她坚持下来的是那个约定。 她和陈泽野约好了的。 要一起上江大。 大一入学的前三个月,祁安想方设法弄来了每个学院的新生名单。 从头到尾仔细寻找三遍,却还是没能找到陈泽野的名字。 他没来江大。 所有的精神支柱在那一刻悉数崩塌,仅存的最后一点希望也灰飞烟灭。 她意识到自己彻底和陈泽野走散了。 失眠和焦虑就是从那个时候加重的,她整夜整夜对着空洞的天花板发呆,明明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去,却还是会反反复复干呕。 坏情绪是无底黑洞,扎根在内心最深处,生出痛苦与绝望的爪牙,蔓延桎梏着她的每一寸血肉。 不想让其他人担心自己,她白天用笑容将所有情绪隐藏,若无其事地上课听讲,却在深夜抱着被子默默流泪。 最严重那次爆发是在大一冬天,她帮学生会组织活动,戴在无名指上的那枚银戒却不慎丢失。 几秒间翻天覆地,仿佛呼吸不畅般浑身发抖,祁安翻遍整个礼堂,花了整整四个小时才在角落中找到。 戒指紧紧攥在掌心,她却蹲在原地放声痛哭起来。 孟姗赶来的时候,她人已经哭到缺氧,纤细胳膊环住膝盖,头低低埋下,瘦削肩膀止不住地颤。 就像是被抛弃的流浪小孩。 再后来她自愿申请休学,积极入院配合治疗,可心理疾病最难治愈,镇定剂只能带来一时的安稳,情形过后又会陷入新的恶性循环。 她有很多次想要放弃,她说自己真的太累了,亲人离世,母亲抛弃,最爱的人凭空消失,所有苦难一并压在她肩膀上,实在没有坚持下去的勇气。 但是她又不断告诉自己。 要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重逢的可能性。 银匙缓慢搅动,孟姗抬眼,先前那种冷淡疏离少了些,只剩难过与痛心。 她轻声问:“你知道那年她说过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陈泽野眼底干涩,额角青筋紧绷:“什么。” “她说陈泽野你到底在哪啊。” “几乎每天都说。” …… 风雪还在继续,病房里的灯没有开,光线晕沉昏暗。 陈泽野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半低着头,额前碎发遮挡眉眼,骨节分明的手里捧着一本日记。 上面的内容基本都是在他消失之后写下的。 【2015年4月25日】 你的秘密被我发现了。 岑嘉姐都告诉我了,房子是你租给我的。 【2015年 5月28日】 今天黎北下了很大一场雨。 出门时忘记带伞,只能在便利店里躲雨,顺便买了你最常喝那个牌子的乌龙茶。 有点苦。 【2015年6月14日】 阿泽,今天我试了下你常抽的那种烟。 不好抽,很呛,辣得我想哭。 【2015年9月21日】 黎北最近降温降得厉害,有一点点感冒。 食欲很差,胃也不太舒服。 阿泽,你回来管管我好不好。 …… 【2016年4月5日】 春天又到了。 你之前买的玫瑰种子被我种在了小花园里。 好漂亮啊。 可惜你不在。 【2016年6月5日】 要高考了啊。 你在哪呢? 高考加油。 【2016年12月17日】 江北的冬天好难熬啊。 阿泽,我要撑不下去了。 …… 女孩字迹干净隽秀,一笔一划留下时间的印记,但更像是一把利刃割进他心里。 痛到没有继续翻下去的勇气。 一滴滚烫的泪落下,泅开黑色笔迹。 傍晚五点,祁安从梦中醒来。 干涩唇瓣翕动,她迷迷糊糊喊了句姗姗。 陈泽野闻声从椅子上起身,凑过去贴近:“怎么了?” “?[(” 祁安神思微愣,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张面孔,有一瞬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直到陈泽野把水喂到她嘴边,温热指腹擦过唇角,这一系列真实的触感才把她思绪唤醒。 “你...”喉咙无端被堵住,眼睫颤抖,祁安把头偏到一旁,“你来干什么。” 话语里多了几分赌气意味:“不是要赶我走吗,还来看我干什么。” “安安......” 陈泽野微低下头,后颈处棘突嶙峋刺眼:“对不起。” 很简单的三个字,却如导火索一般引爆所有反应,压抑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失控,如卸闸洪水般倾泻而出。 祁安手死死攥着身下的床单,红着一双眼控诉:“陈泽野你到底要干嘛呀。” “你知不知道你消失了多久啊。” “整整1647天。” 委屈冲破最后一层障碍,咸涩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进嘴角,冲击刺破味蕾:“你知道这四年半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梦里梦外都是陈泽野的身影,难过的开心的痛苦的,他从未在她的生活中走出。 纯白冰冷的白墙上,那道颀长的身影忽然弯出弧度,陈泽野倾下身子,手臂穿揽过腰际,紧紧抱住病床上那道单薄脆弱的身影。 宽厚干燥的掌心抚上她的长发,腕骨突出用力,又带着几分隐忍的克制。 他承认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甚至是在遥不可及的未来,只要祁安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心甘情愿卸下所有,缴械投降又俯首称臣。 祁安揪着他领口处的布料,手攥成拳胡乱锤在他身上,哭腔与鼻音混杂:“我好不容易才把你等会来的,为什么现在又不要我了。” “你明明说过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把我丢下的。” 曾经的山盟海誓最能刺痛心脏,祁安费力挤出两个字:“骗子。” “对不起。” 陈泽野下巴搭在她颈窝上,呼吸滚烫而急促,身后的手臂还在不断收紧,恨不能把人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言语系统紊乱,心如绞痛只剩下一句:“安安对不起。” 视线被泪水模糊氤氲,祁安脸颊贴在他颈侧,眼泪就像断了下的珠子般往下掉,下唇被咬出血色,不断重复的只有一句话:“陈泽野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知不知道我会很难受。” “是不是因为我连累了你,所以你也在怪我啊。” 陈泽野眼角逼得生红,心跳也快要停滞,声音越来越低:“安安。”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他将自己最狼狈的那一面剖给她看:“陈泽野他什么都没有了。” 祁安哭得更凶,抽噎着一字一句:“可是你还有我啊。” “要是把我推开了,谁来爱你啊。”! 第 85 章 博弈 窗外风雪更甚,呼啸声又起,雪粒劈里啪啦砸上玻璃窗,带着穿透般的力度,更像砸在他们彼此的心里。 坑洼遍布,痛意纵生,心跳都要骤停。 而病房中爆发的这场对峙,似乎比任何一场风雪都更加猛烈。 一喧一默,裹挟出惊涛骇浪。 祁安情绪还是很糟糕,不仅因为几天来压抑在心中的委屈,更多是对陈泽野的心疼。 心脏仿佛被生生剜下去一块。 小巧精致的鼻尖泛红,发丝胡乱黏在脸颊,埋头眼泪止不住往下掉,但抱着他的手臂却越来越紧,生怕下一秒眼前人就会消失。 声线哭到沙哑,气息凌乱着不平稳,复杂的情愫纠缠混杂在一起,祁安故意用凶巴巴的口吻和他讲:“陈泽野你不能这么自私。” “我不需要你这样自以为是的为我好。”她鼻腔酸得难受,像是被摁进气泡水里,缺氧感扑面而至,“你以为你把我推开我就会过得好吗。” “我告诉你,不会的。” 她的病已经很重,膏肓入骨,只有陈泽野才是唯一的解药。 她能不管不顾在原地等上1647天,在痛苦中撑过难熬的日夜,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相信陈泽野的爱。 如果他真的不要她了,她肯定也没法活下去。 最后一丝力气用完,睫毛濡湿浸透,尾音也破碎地带起轻颤:“你不能就这么把我丢下。” “我不同意,也不允许。” 在感情这场对赌游戏中,陈泽野承认自己输得彻底。 他以爱为名入局,用违心的话不断加注,赌自己爱得更多,赌这样能让对方承受的苦痛减弱,赌伤疤很快就能化瘀结痂。 结果却错的一败涂地。 爱情不应该是一场博弈。 而是两个流浪孤独的个体,在浩瀚宇宙中找到彼此,然后相互依靠,相互取暖,舔舐伤口相互治愈。 陈泽野目光越来越深,掌心在她发丝上不停安抚着:“安安我错了。” “我不该那样做,是我不好,叫我们安安伤心了。” “你明明说过,就算全世界都抛弃我,你也不会的。”蜷缩的手指攥住他肩头被打湿的布料,祁安冒出最后一句哭腔,“你不能再食言一次。” 陈泽野整颗心密密麻麻被扎烂,薄薄的眼皮颤抖不止,指腹捏上她下巴,脑袋也低下来,换成额头相抵的姿势。 湿濡气息交换,淹没所有隔阂与谎言:“不食言。” “安安我不会再食言。” 咫尺间的距离,隔着朦胧水雾,祁安看清楚他的眼睛。 陈泽野手指移到她后颈那块,不轻不重地揉着,又一字一顿保证:“陈泽野绝不会再丢下你。” 温热的吻落在她唇畔,细细密密向周围延伸,吻她的脸颊,吻她的耳侧,压低声音含糊着:“宝贝。” “我很想你,也很爱你。” 他怎么会不爱她呢。 那是他十七岁就求婚想要娶回家的女孩。 是他跨越几千公里也要赶回来见的人。 分别的四年半,就好像是一场猛烈滂沱的骤雨,他们在雨幕中龃龉独行,淋出满身伤痛。 高烧终会褪去,痊愈的血肉却逐连成一脉,分不清彼此,再也无法割舍开。 …… 天色渐晚,霓虹街景点燃,屋内屋外明暗交错,晕开泾渭分明的分割线。 楼下市井喧嚣热闹起来,小贩走街串巷的叫卖声,商场中循环播放的促销提醒,酒吧门口的电子乐迷乱且躁动。 但他们却放浪形骸地游离在世界之外。 安静的病房里,暖气汩汩向外输送,白墙上两道身影紧密相贴。 深吻还在继续。 陈泽野把祁安抱起放到自己腿上,手掌向下移到她纤瘦的腰侧,带着滚烫的温度,烫到让她下意识想躲,可下一秒又被桎梏着揽回。 窗外倾泻的光线挤入,流转变幻的光影更显暧昧与悸动。 呼吸声与喘息声重过一切,发烫的唇瓣被反复厮磨,陈泽野上瘾似的吻着她,或轻或重,或烫或麻,仿佛要把这几年的缺失全部偿还。 祁安被吻得太厉害,脑袋微微扬起,下颌与肩颈线折出漂亮的线条弧度。 脸上的泪痕早已风干,额头却细细密密浮起一层汗。 喉咙里发出几声细小的呜咽,潮热的雾气由内往外将她包裹,硬的、软的,滚烫的、鲜活的,所有情与欲她全部承受,整个人仿若被泡进热水中。 声线发软,手指也发软,胳膊环在陈泽野脖颈上,眼睫似动非动地轻颤,脸颊染上绯红,好似一颗熟透的水蜜桃,散发诱人的香甜。 费力掀开眼皮,眼前湿漉漉一片。 模糊的视线中,祁安看见陈泽野眼尾发红,几乎要浸透那颗泪痣,额角青筋紧绷着,又带着几分颤动。 克制、隐忍,熟悉的清冽气息填满鼻腔,像是有羽毛划过心脏,拂开酥酥麻麻的痒。 心跳声怦怦回荡在耳边,凌乱着也雀跃着,脑袋如醉酒一般晕晕沉沉,思绪一片混沌,所思所想所见都是面前这个人。 直到空气吻得稀薄,陈泽野才舍得把人松掉。 喉结生涩地上下滑动,心底情绪汹涌澎湃,怎么都压不住,这几年他想她想得实在太厉害,不分白天黑夜,梦境亦或是现实,几乎是到了疯魔般的地步。 祁安明明半点力气也不剩,但胳膊还是紧紧缠着他,怎么也舍不得放开。 只想和他再近一点,再亲密一点。 想感受他的一起一伏,感受他的体温,感受他的脉络。 病房外隐隐约约传来脚步声,祁安怔愣了一瞬,余光不经意瞥过去,看见平时最常照顾自己的那个小护士,拿着病历本正站在门口。 大概意识到自己来得时间不太对,她脸色红透,尴尬地转身正要走。 视线相对数秒,祁安脸也跟着红起来,小幅度地在陈泽野肩膀上轻戳了下。 陈泽野察觉到她的目光,跟着回头看过去,瞬间了然。 小心翼翼把人放回床上,他掌心在祁安头上揉了揉,又贴过去在嘴角那块亲了下,温柔地笑笑:“等我会儿宝宝。” “?” 祁安点点头,小小地嗯了下。 前后不过五分钟,门被重新打开。 祁安已经像鸵鸟一样把自己埋进被子,只在边角处露出些许黑发,她发质很好,毛茸茸让人不自觉想到某种很可爱的小动物。 床铺下陷,陈泽野坐在旁边把被角掀开,胳膊从腰侧那里搂进去,轻而易举让人回到自己怀里。 指腹轻轻蹭上脸颊,他低笑了声:“害羞了吗。” “人都已经走了。” 祁安不太放心地往外面多看了眼,见确实没人在,紧绷的肩膀才慢慢松懈下来。 她唇上还带着被深吻过的红,濡湿水痕也没消散,手指缠上他的,眼睛眨啊眨,用细细糯糯的语调问:“你刚刚干嘛去了啊。” 陈泽野顺势撬开她的指骨,十指交叠扣住:“就是和护士问了问你的情况。” 这几年不在她身边,他错过的太多,缺失的遗憾也太多,现在只想全部都弥补回来。 护士说祁安的情况照比大一刚入院那时已经好转了不少,但不清楚为什么最近突然又复发了。 猜测到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她嘱咐陈泽野要好好照顾女朋友,尽量避免一切刺激,不要和她吵架,不要惹她生气,不要让她再胡思乱想。 祁安主动晃了晃他胳膊,指尖若有若无蹭上手腕内侧的血管,仰起脸同他对视:“别担心。” “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 “而且现在你不是已经回到我身边了吗。”她牵起嘴角朝着他笑,唇边两个梨涡浅浅,“你回来我就好了。” 陈泽野用半打趣的语气接话:“我这么管用吗。” 祁安黏人地往他怀里蹭了蹭:“是呀。” 陈泽野看着她的目光深了些,明明这几年受委屈的是她,可现在却又来贴心安慰着他的想法。 简直乖到让他心软,让他心疼。 陈泽野手臂不自觉收紧,指尖把玩着她一缕长发,声音突然变得晦涩:“安安。” “还怪我吗?” 祁安摇摇头,牙齿在唇瓣上轻咬:“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呀。” “就是你想把我推开,想赶我走。”水盈盈的眸子看向他,琥珀色干净澄澈,眼睛上的红肿还没完全消,配合在一起格外招人,闷闷说了句,“我有一点点不开心。” 陈泽野嗯了声,后悔与内疚不断发酵,鸦黑睫毛不明显地颤着:“对不起宝贝。” “当时我...”那种心路历程他自己都不愿再去回顾,也不知道该怎样讲出口,最后只是很颓败地说了句,“想让我怎样补偿你都 可以。” “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只要你能开心,让我做什么都好。” “只是别生气宝贝,这样对身体不好。” “不要道歉。”祁安脸颊主动贴上他的手,柔软的唇瓣在掌心纹路那里亲了下,“你能再回到我身边,我已经非常开心了。” “之前还以为我们真的就这样走散了。” “不会走散的。”陈泽野语气低沉而轻柔,重复着,“我们绝对不会走散的。” 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被触碰,祁安凑过去贴的更近,语气软软地说:“那能不能再亲亲我。” 陈泽野神色微变,捏住她的下巴,低头吻了过来。 他吻得并不凶,带着只有在她面前才会出现的温柔,一遍一遍,来来回回,就像在对待一件稀世可缺的珍宝。 指腹揉在眼尾,混着粗粝又沾染滚烫,明明身上那件病号服很薄,可祁安却觉得每一寸皮肤都热到难受。 身体里有股电流在不听话地流窜,顺着脊椎骨向上,神经都要被麻痹掉。 脖子仰着渐渐开始发酸,手指摸索着扶上他后颈,短发有点扎手,发茬硬硬戳进软肉。 时间好像跟着停止,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打扰这份情意。 陈泽野的定力也在反复遭到冲击,可他忍得很好,没有半点逾矩,只是这么吻着她。 能再次吻到她,他已经很知足了。 月色很浓,窒息感加重。 陈泽野不舍得欺负得太过分,帮她把凌乱的衣摆整理好,看了下墙上的时钟,已经快要到八点。 “饿不饿?” 掌心轻轻抚上她的背,祁安歪着脑袋靠在他怀里,诚实地点点头:“有一点。” “不要。”祁安脸颊就贴在他颈侧那块,眨眼时睫毛时隐时现剐蹭着,声音传进耳蜗更加清晰,“叫个外送就好。” “这个点路上可能会堵。”陈泽野手心又贴上她小腹,“外送也需要等很久,不想让你挨饿。” 但祁安不听,枕在他身上反复说不好。 五年前的那个雪夜,陈泽野就是因为给她出去买东西,然后才消失不见的。 那件事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太大,她实在没办法不害怕,害怕再次重蹈覆辙。 陈泽野哄了半天还是没拗过,只能依着她的想法来。 胳膊绕过她脖颈,陈泽野把人圈进怀里,手掌包裹住她的,带着她在外卖软件上慢慢挑选。 想着祁安胃一直不好,陈泽野给她叫了份比较清淡的蔬菜粥,还有鸡汁汤包。 那晚江北的交通很给力,外卖员仅用了二十分钟就把东西送到。 陈泽野下楼去拿外卖,祁安半窝在被子里,终于得空拿起床头上的手机。 微信列表上有显眼的红色气泡,住院这几天班级群里攒了不少通知,她一一回复过后,又看见闻姝给自己发来的消息。 【瑶瑶:安安,今天下午有个帅哥过来打听 你的消息。】 【瑶瑶:我当时脑子没反应过来,直接告诉他了。】 【瑶瑶:对不起QAQ】 【瑶瑶:没给你带来什么麻烦吧。】 祁安换了个姿势,单手打字:【没事的瑶瑶。】 【你别担心,他不是外人。】 【他是我男朋友。】 那个时间原本有节专业课,闻姝应该是在摸鱼,很快弹过来一长串问号。 半分钟后又跟着一串感叹号。 祁安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两条消息:【怎么了吗?】 【瑶瑶:他!居!然!就!是!你!的!男!朋!友!】 【瑶瑶:对不起安安,我有罪我道歉。】 【瑶瑶:下午那阵我短暂觊觎过他。】 【瑶瑶:滑跪.jpg】 祁安被她这几句话逗得笑了下:【没关系呀。】 【他确实好看。】 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 “傻笑什么呢?” 陈泽野拿着晚饭从外面进来,看见祁安在笑,嘴角也不自觉跟着扬起。 祁安把手机屏幕熄灭:“下午那阵你去学校找我了吗?” 陈泽野顿了下,没否认:“嗯。” 打开外卖盒的盖子,食物淡淡的香气飘散开来,陈泽野在祁安身后放了个软垫,让她靠得更舒服一点。 餐具外面的塑料包装撕掉,陈泽野试过粥的温度,不热不凉刚好温着,杳起一勺喂到祁安嘴边。 祁安觉得自己还没这么娇贵,伸手想要接过:“我自己来就好。” 陈泽野不同意,没有给她:“让我喂你吧宝宝。” “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粥和汤包的味道都很鲜,陈泽野还给她买了从前在黎北常喝那个牌子的白桃牛奶。 吸管戳破锡纸,空气中满是白桃的甜腻气味。 那大概是她几年来胃口最好的一次,蔬菜粥的分量很足,她喝了大半份,汤包也多吃掉一个。 陈泽野抽出干净的纸巾,帮她把嘴角的水渍擦干。 祁安咬了下嘴唇,脸颊变得有点红,目光盯着他看:“你这样好像在照顾小朋友。” “是呀。”陈泽野食指在她脸颊上蹭着,“可不就是我们家的小朋友。” 吃完饭的时间又空闲下来,护士说祁安现在需要好好休息,陈泽野便抱着她躺在床上。 祁安脸枕在他肩膀上,脑袋里没由得开始琢磨他说的那几句话。 “陈泽野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心隐隐约约开始阵痛,没忍住去叫他的名字。 “阿泽。” 陈泽野偏过头,唇擦过吻在她头顶:“怎么了宝宝?” 祁安看着他的眼:“以后你不要再这样说自己了。” 陈泽野蓦地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不是什么都没有。”祁安向下摸到他的手,紧攥住,“你还有我。” 喉咙艰难滚出一个嗯,陈泽野又听见祁安继续说:“而且我什么都不想要。” “我只想要你。”! 第 86 章 戳破 话音落下,病房忽然变得有些安静。 走廊里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家属与护士之间的交谈声,楼下便利店的玻璃门开开合合,机械音重复播报着欢迎光临。 陈泽野没接话,侧过头静静地看着她。 漆黑眼瞳被夜色点染得更浓,茭白月色如水般流淌,在他长而浓的睫毛上镀上一层如霜银光,又在眼睑下拓出很淡一层阴影。 祁安移动着朝他那个方向贴近,闻到他身上干净清凛的味道,感受着他心跳与呼吸。 体温相互熨帖,祁安在他指尖上捏了捏,声音很轻:“阿泽。”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横亘在他们中间的这份爱太浓,他们对彼此的了解也太多,有时仅仅一个眼神,或者一个动作,都能破解出对方欲盖弥彰的想法。 就犹如盘旋在银河系中的两个星体,磁场使然,只要存在,就会难以抑制地相互吸引,相互靠近。 眼睫抬起落下,祁安噙着一对杏眼看向他:“是不是担心给不了我更好的生活?” 深藏于心中的那层薄膜终于还是被这句话戳破。 陈泽野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她,喉结生涩地滚了下,眉头一压再压,低声说出一个嗯。 搂着她的手臂不断收紧,不想她看穿自己眼中复杂难耐的情绪,陈泽野阖上眼,嗓音仿佛被红热的烟灼烫过:“确实是有一点怕。” 他不是圣人,当然会有不为人知的脆弱。 “别怕。”祁安下巴抵在他颈窝附近,清浅呼吸均匀打在他身上,不断重复着,“陈泽野你别怕。” 小姑娘声线本就偏软,不急不躁还带着几分甜,将他所有的矛盾与不堪,无声融化消解。 “爸爸和弟弟离开的早,妈妈又不喜欢我,回家的次数很少,关心与照顾更少,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磕磕绊绊一个人往前走。” “再后来——” 祁安停顿片刻,指腹轻轻碰在他手背的青筋上,描绘摩挲:“再后来我转到黎北,进入一中,又在那里遇见了你。” “我的生活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才一点点变得有希望的。” 就像是穿梭在黑夜迷雾中的行人,跋山涉水龃龉独行,却被沿途的荆棘与苦难折磨出满身伤痕。 直到他出现的那个瞬间。 黑暗与寒凉湮灭退散,万物破晓,天光永明。 远处的霓虹灯光闪动变幻,祁安睫毛跟着轻颤:“我现在想要的不多。” “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其他的全都不重要。” 她又不太老实地去抓他的手心,小声说:“我知道你很爱我。” 高中那会儿,嘉嘉私下里不止一次和她说过。 说陈泽野长了副流连花丛的渣男模样,资本条件都摆在那里,看起来应该是玩得很花那种脾性。 实际圈子却比任何一个人都干净。 在遇见 祁安之前, 他没有谈过恋爱, 也从没和谁有过半分暧昧,身边关系好点的人只有蒲兴和江驰逸。 再后来他们在一起了,他对她更是明目张胆的偏爱。 会主动和异性保持分寸,从不让她有胡思乱想的机会;会把她介绍给所有的兄弟朋友,之前从不发动态的人,朋友圈里却全都是她的照片身影。 坦荡磊落地将这份爱意公之于众。 会照顾她所有的小情绪,用最贴心的方式哄着也疼着,只要是她想吃的东西,哪怕在深夜,哪怕在寒冬,哪怕要跨越大半个城市,他也不会有半句怨言,所有心愿都能得到满足。 为她构建出充满爱与温柔的乌托邦。 “但你要知道,我也很爱你呀。”祁安凑过去在他下巴那里亲了亲,“我们都不要再用违心的话伤害彼此。” “好不好?” 气氛在此刻缄默沉静,陈泽野垂下眼,视线灼灼落在怀里人身上。 他长久地看着她,眼底的情绪越来越深,像不见底的漩涡。 女孩乖巧地靠在他身上,琥珀色的眼眸澄光,在昏暗暮色中格外明亮,散乱下来的长发散在两颊,柔顺而乌黑。 他的安安,他的宝贝。 她是那么温柔,那么漂亮,那么懂事,那么坚强。 又那样叫他心动。 她从不是什么任性胡闹的小女孩,即便经历过数不清的苦难,还是愿意付出满腔爱意,捧着沉甸甸的真心在他面前。 她像是细腻坚韧的白山茶,给予他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他怎么舍得离开她呢? 于是在这个静谧的雪夜,心跳频率共鸣的那个刹那,他倾身吻了过去。 唇瓣辗转相贴,呼吸声交叠,本就稀薄的氧气更是被悉数攫取掠夺。 这样近到不能再近的距离,祁安承受不住地抬起手,纤瘦胳膊环住他的腰腹,雪松味道铺天盖地席卷过来,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紧紧包围其中。 唇齿被轻柔地撬开,他的气息很深地渡进来,带着侵略性,喉咙里的细小呜咽全部被堵住。 浑身上下都跟着酥麻起来,热火燎原,痒与欲简直要把她融化掉。 眼前渐渐蒙上一层雾气,睫毛颤得过分厉害,视线模糊且昏暗,其他感官被无线放大。 衣服下摆不止怎么被蹭上去一截,露出少女漂亮精致的腰线,陈泽野掌心覆上去的那一瞬间,祁安感觉到自己的脊背都轻轻颤栗起来。 脸颊脖颈被反复亲吻,每一处都没有放过,世界下沉着也放纵着,犹如置身在无垠海水中,浪潮接连不断冲击拍打,颠沛到神智全失。 他额前的碎发扫过她薄薄的眼皮,拂开潮热的汗湿。 气氛燥到无可救药,窗外的街灯逐盏关闭,让人面红心跳的喘息声中,他们相拥着平复,久到天昏地暗。 陈泽野把脸埋在祁安颈侧,热气喷洒勾勒过耳廓,像是某种情.动的催化剂,时间滴滴答答流 逝, 他嘶哑着叫她。 “宝贝。” 祁安手指插进他的发茬里, 黑白交叠形成鲜明的禁色,恍惚间听见他声音好低地说: “你放心。” “无论怎样,我绝对不会让你跟着我吃苦的。” “陈泽野保证。” 他不会让她输。 他会不惜一切为她遮风挡雨,亲手为她创造出一个未来。 字句未落,祁安感觉颈侧传来湿意。 滚烫灼热,她分神怔愣好久,意识到那是陈泽野的眼泪。 心脏好似被泡进高浓度的柠檬水中,眼眶荡起层层酸涩,她掌心捧住他的脸,勉强挤出笑意安慰:“我相信啊。” “你是陈泽野啊,是我男朋友,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我当然相信你。” “我会陪着你的。”祁安将他眼下的泪痕擦干,呢喃着安抚,“陈泽野我会陪着你的。” “好的坏的我们都一起面对,我会陪你回到那个巅峰的。” * 那天晚上,两个人挤在狭窄的病床上,想靠着说了好多话。 祁安问他这四年半到底去了哪。 陈泽野答得很含糊,告诉她是被家里人送去了美国,在那边读书,大三时发现学院和江大之间有交换项目,便提交申请回国。 祁安其实能猜到一点。 当年他不告而别,一夜之间和所有人断了联系,宛如人间蒸发般消失,能做到这一点的,恐怕也只有陈家。 手指微微蜷缩,空气陷入短暂的沉默。 她还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陈家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这几年来他从来都没有联系过自己。 但最后。 她手指攥着他衣角,两道细眉皱起:“阿泽。” “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陈泽野愣了愣,指腹揉上她耳垂,将问题抛回来:“你呢宝贝?” “你过得好吗?” 祁安脸埋进他胸口,委屈不知道在哪一瞬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她咬唇拼命摇头,细细糯糯地说不好。 “每分每秒都在想你,想得很辛苦。” 陈泽野嗯了声,心疼几乎要从眼里溢出来,呼吸也难以自持地颤抖,轻轻揉着她的眼尾:“我也一样。” “过得不好,总是在想你。” 他还问祁安为什么要抱着自己的衣服入睡。 “因为实在太想你了。”祁安带了点鼻音回答,“抱着你的衣服,就好像你还在我身边一样。” 陈泽野一颗心反反复复几乎要被捏碎,沉下语气:“我回来了。” “以后都有我在身边陪你。” 靠在陈泽野怀里,那晚祁安难得没有借助药物就沉入梦乡。 陈泽野没有睡,一直那么抱着她,手指轻轻抚摸她的长发,抚摸她的脸颊,低垂眼眸目光专注,好像在看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隔天再次醒来的 时候已经快到中午。 窗外的风雪终于停了,阳光顺着窗帘缝隙朦胧地钻进来。 祁安迷迷糊糊睁开眼,率先映入眼帘是男生紧实而流畅的手臂,不轻不重搭在她腰上。 腕骨内侧那个纹身还在,黑色罂粟缠绕那串英文字母,盘旋交错在青紫色血管上。 感受到怀里人的动静,陈泽野低头在她额角上亲了亲:“不再睡会吗?” 祁安睡得很饱,摇摇头说不用,发丝蹭过他下颌,伸出手在纹身那里碰了碰,还是很好奇:“这真没什么特殊含义吗?” 陈泽野低笑一声,胸膛微微传来轻震,反扣住她的手,哄人意味很重:“宝贝。” “真的没有。” 祁安抿抿唇:“好吧。” 陪她吃过早饭,陈泽野把床头上放着的两本笔记递给她:“早上时你室友送过来的。” 祁安怔了下,接过来问:“瑶瑶来过了吗?” “嗯。”陈泽野在她身旁坐下,顺势在她头顶揉了揉,“看你睡得正熟,就没忍心叫醒你。” 祁安点点头说哦,拿起手机想要给闻姝道谢,却发现她早就给自己发了好多条消息。 【瑶瑶:笔记我都给你送过去啦,里面还有老师划的期中范围。】 【瑶瑶:嘿嘿既然有人陪你我就不多打扰啦。】 【瑶瑶:不过他看起来真的好宠你哦,给你掖完被角后又俯下身,小心翼翼在额头上吻了吻。】 【瑶瑶:本纯爱战神应声倒地!!】 【瑶瑶:我宣布我现在是你们的头号cp粉!!】 祁安自动脑补出那种场景,然后不知怎么,耳朵慢慢红了起来。 眼睛眨动的频率加快,嘴巴喉咙也干涩起来,拼命空咽了几下,又去看坐在床边的男生。 计院的学业一向很忙,交换生更是要兼顾两边的课程项目,笔记本电脑撑开放在腿上,陈泽野半低下头,额前碎发长了一点,半遮半掩挡住眉眼,骨节分明的手在键盘上轻敲。 和记忆中相比,少年脊背依然挺拔,肩膀也依旧落拓,只不过身上的青涩褪去几分,眉目深邃凌厉起来。 感受到她的目光,陈泽野停下动作:“怎么了?” “阿泽。”祁安目光闪烁着,叫他的名字,“等出院后——” “我搬过去和你一起住好不好啊?” 像是怕他不同意,她先一步凑过去抱住他胳膊,有些赖皮地轻晃:“住在宿舍我总是失眠。” “而且我想每天都能看见你,你不想吗?” 小姑娘撒起娇来实在太可爱,撑圆的杏眼中还带着几分俏。 陈泽野心软得不像话,勾起唇角笑笑,没怎么犹豫:“好啊。” 双手捧起她的脸,陈泽野凑过去在她鼻尖上亲了亲:“可不能让我们安安再失眠了。” “那样我会心疼的。” 得知祁安生病的消息,江驰逸下午时分过来看望。 两个人也有几年的时间没见过面,江驰逸把水果花篮放在床头,笑着和她打招呼:“好久不见啊安妹。” “越来越漂亮了。” 陈泽野冷冷飞过去一记眼神,语气里的不满很重:“你瞎看什么?” 江驰逸啧了声:“陈泽野你能不能别这么小气。” “怎么谁的醋都乱吃啊。” 陈泽野轻嗤:“你有意见?” 江驰逸:“……” 他哪敢有。 前后不过十分钟,椅子还没坐热,江驰逸就被陈泽野催着往外赶。 “差不多得了。”陈泽野下巴朝门口那个方向抬了抬,“看也看过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周围人来人往,两个男生站在走廊上。 陈泽野手臂交叠抱在一起,偏头往病房里的小姑娘身上多扫了几眼,才开口:“有个事想找你帮忙。” 江驰逸平时和他拌嘴拌得厉害,但关键时刻从没掉过链子:“什么事。” “帮我重新找个房子。” 江驰逸眉头轻皱:“你租房子干什么?” “现在那个出什么问题了吗?” “没有。” 陈泽野肩膀后倚,掀起眼看他,语调中透着点懒散:“安安说想要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江驰逸还是没懂:“所以呢?” 陈泽野有点嫌弃地瞥了他眼,不缓不慢地解释:“锦昌那边的条件你不是不清楚。” “我自己怎样都无所谓。” “但总不能让她跟着我一起受委屈吧。”! 第 87 章 视频 走廊里的窗户没有关严,冷风顺着缝隙徐徐吹进来。 江驰逸静静盯着陈泽野看了几秒,忽然笑起来,低声骂了句脏话:“你他妈还真是......” 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远处乌云慢慢吞吞飘过来,半遮半掩挡住澄黄光线。 窗台上残留的浮雪被带动卷起,融化落上皮肤,留下湿漉凉意。 “等着。”江驰逸抬眼,对上陈泽野的视线,指尖在理石台面上轻叩,“我找人帮你留意。” 江驰逸高中那会便开始玩赛车,高考结束后不顾家里人反对进了车队,除去比赛,这几年一直待在江北,加上江家背后资产雄厚,他的人脉要比刚回国的陈泽野更广。 陈泽野从口袋里翻出颗可乐汽水糖,拆开后不紧不慢咬碎,舌尖卷着微酸的粉末:“就在江大本部附近找,她早八课多,起太早的话会没有精神。” “房子要双人间,供暖一定要好,她体寒怕冷,冬天容易感冒。” “最好还要有落地窗。”提到祁安的时候,陈泽野脸上总是带着笑意,连带语气也柔和下来,“她喜欢阳光好的地方。” 一连串的她把江驰逸听得头疼,抬手捏上眉心,沉默了会儿才继续问:“那你的要求呢?” “我没什么要求。”陈泽野单手抄兜,模样格外懒散,唇畔噙起笑,“能和她在一起就行。” 江驰逸:“……” 眉头皱起,嫌弃的神色一览无余,江驰逸啧声:“真应该拿个镜子让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 陈泽野不以为然,眼角弧度松懈,反而跟着打趣:“我什么样儿啊。” “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恋爱脑。”江驰逸摇头,似乎觉得他无药可救。 陈泽野漫不经心地哦了声,唇角扬起,还有几分炫耀的意味:“那是我的荣幸。” “不过有一点要纠正。”脖子松散地向后仰,下颌线条绷直,漆黑的眼眸落在他身上,陈泽野缓缓说:“不是恋爱脑。” “我是安安脑。” 江驰逸:“……” 受不了了。 这人简直是百毒不侵。 “不过江大附近的房价普遍比较贵。”江驰逸话题一转,“你手头......” 后面那半句过于残忍,他换了个比较委婉的说法:“你回来没多久,需不需要我帮你——” “不用。”陈泽野出声打断,抬手在后颈那块儿摁了下,“没窝囊到那种地步。” 江驰逸脑子慢了半拍,下意识反问出来:“什么?” “自己的女人。”陈泽野挑了下眉梢,多了些混不吝的劲儿,一字一句强调,“自己养。” 江驰逸也笑,抬手拍在他肩膀上:“可以。” 怕祁安一个人在病房里无聊,陈泽野转身要回去陪她。 江驰逸站在原地没动,目光落在他背影上,眸光微闪,忽然开口叫 他的名字。 “阿野。” 他们俩平时无所谓地闹惯了,真要算起年龄,江驰逸比陈泽野还大上两岁。 他其实一直都把陈泽野当自己亲弟弟看待。 陈泽野脚步停顿,回身看过来。 “现在这样挺好的。” 江驰逸想起之前他在美国那种状态,敛去方才的不正经,表情变得认真,“这才像我认识的那个陈泽野。” 意气风发,桀骜不驯,带着年少独一份的骄傲与轻狂。 哪怕被打倒一万次,也绝不会向命运低头。 陈泽野明白他在说什么,随意地笑起来:“因为她在身边。” 他的爱,他的解药。 都回来了。 * 祁安在医院住到周末,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刚好在大厅碰见那个经常照顾她的小护士。 她笑着和祁安挥手告别,祁安却猛然想起来前天晚上,昏暗寂静的病房中,她撞见两人亲密的尴尬场景。 某些画面不受控制在脑海中重演,耳根处的皮肤隐隐约约烧起来,祁安揪着陈泽野的衣袖,脸悄悄往他身后藏。 陈泽野回头奇怪地看她一眼,注意到她脸颊耳尖上的绯红,马上反应过来什么。 她害起羞的模样特别有意思,像小猫一样埋头躲避,陈泽野没忍住就想逗,手臂绕过纤细的脖颈,他把人牢牢圈进怀里,手指捏上她的脸:“宝宝。” 声线被压低,贴在耳侧拂开酥酥麻麻的痒,他故意使坏:“我们要不要过去和那个护士道谢啊。” “她平时对你还挺好的。” “啊?”琥珀色的眸骤然睁大,祁安不太自然地眨了眨眼睛,语气也磕磕巴巴,“要、要吗。” 想了想又觉得他说的实在有道理,犹豫着也为难着,还是艰难做出决定:“那,那走吧。” 逗趣目的达成,陈泽野再也忍不住地笑出来,胸腔里传来愉悦的震动,肩膀都微微跟着颤抖。 他凑过去在祁安脸颊上重重亲了下:“怎么能这么可爱啊。” 祁安人还懵着,牙齿咬在下唇上,小声问:“不是去道谢吗?” “不去了。”陈泽野用外套把人裹住,搂紧往外走,无奈语气中带着几分宠溺,“谁叫我们安安面子太薄呢。” 祁安立马想通是怎么一回事,手攥成拳在他身上敲了下,力度不重:“你故意的。” “嗯。”陈泽野笑个不停,好脾气地哄她,“宝宝我错了。” 江驰逸的房子还没找好,陈泽野只能先送祁安回宿舍。 祁安却不同意,两道细眉拧在一起,抱着他胳膊不肯松手:“你骗人。” “说好让我搬过去和你一起住的。” “听话啊宝宝。”掌心穿过她柔软的发丝,陈泽野揉着她脑袋,温声和她讲道理,“锦昌那边没有供暖,你身体还没完全好,我不能让你过去受罪。” “再等一周好么?就一周。” 小姑娘闹起来黏透了也缠人透了, “?_[(, 没有供暖多穿一点就行了呀。” “我不想和你分开。” 陈泽野捧起她的脸亲了亲,温柔到极点:“听话。” “想我就给我发消息,打电话打视频都可以,我保证随时随地都在。” “明早我来接你上课,你一下楼就能看见我。” “好不好?” 祁安被亲得发痒,承受不住地往他怀里钻,这几句话把她哄得心软,人也跟着体贴起来:“可是锦昌离这好远。” “过来一趟好麻烦,你还是不要早起折腾了。” 天色渐晚,风也更凉,枯树枝盘旋被吹得沙沙作响。 陈泽野指腹蹭在她眼尾那块:“没事的宝贝。” “我也想来见你。” “那好吧。”祁安抿抿唇,仰起脸很软很乖地朝他笑,“那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好好休息好好睡觉。” 陈泽野笑着说好。 已经快要走到宿舍楼,祁安脚步顿了几秒,然后折身跑回去,不管不顾再次撞进他怀里。 陈泽野下意识张开手臂把人接住,下巴抵在她额头那块儿轻蹭:“怎么了?” 祁安摇摇头,脸颊贴在他胸口上,呼吸节奏凌乱,手指抓着他的衣角:“有点贪心。” “想再抱一下。” 几天不在,宿舍落了薄薄一层浮尘,祁安仔细打扫一番后,抱着衣服到卫生间里洗澡。 擦干头发上的水汽,她拉开椅子坐下,把最近落下的功课一一补上。 闻姝去给其他学院的朋友庆祝生日,直到晚上八点多才回到宿舍。 她今天化的小烟熏,棕色眼线上挑浮夸,眼皮上的亮片闪得晃眼,紧身裙搭配马丁靴,发型刻意弄成大波浪。 开门看见祁安的身影,她扑过来把人抱住,金属耳环摇摇晃晃:“安安你回来啦。” “身体好一点了吗?” 祁安点点头:“已经没事啦。” 那天晚上,祁安写完作业的空闲时间,全部被闻姝用来八卦闲聊。 中心话题只有陈泽野一个,问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问他们是怎么重逢的,又碎碎念说他们两个人真的好般配。 一连串问题砸过来,祁安有些接不住,只寥寥回答了几句。 但闻姝已经自动脑补出一整部冒着粉红泡泡的久别重逢偶像剧。 “真好啊。”闻姝手肘撑着下巴,脸上的妆还没来得及卸,口红有一小部分晕染在嘴唇下面,“我们安安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这几年她陪在祁安身边,知道她受过多少委屈,也清楚她的日子有多难熬。 所以她是实实在在替祁安感到开心。 “不过安安——” 闻姝想起什么,忽然凑到她面前,话语里带着很强的暧昧暗示:“我觉得你和之前不太一样 了。” “??[” “之前你总是死气沉沉的。”闻姝慢慢回忆着,自顾自给出评价,“整个人身上的气压特别低,看见你的时候,总是一副不太开心的样子。” 她想出个有些矫情的比喻:“就像是一朵已经过季的花,摇摇欲坠,下一秒就能碾碎凋零。” “那时候我真觉得你随时随地都能倒下。” 祁安摸了摸耳朵,视线不自觉向另一个方向看,蹲了几秒才开口:“那现在呢?” “现在呀——” 闻姝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戳了戳她柔软白皙的脸颊:“现在浑身都散发着恋爱的酸臭。” “瑶瑶!!”祁安拧起眉,在她胳膊上轻拍了下,“再乱讲我就不理你了。” “好了好了。”闻姝双手举过头顶投降,“我不说就是了。” 两个人闹到十点多,祁安收拾好东西上床,看见置顶头像旁的红色气泡。 原来这么多年陈泽野没有换过账号。 也就是说。 之前自己给他发的那些消息他其实可以看到。 心口不太明显地颤了下,莫名有种秘密被发现的错觉,她深呼吸平复几次,伸手点开聊天框—— 21:05。 【Abyss:宝贝。】 【Abyss:今晚和美国那边的教授有一场跨国会议,大概半个小时。】 21:35。 【Abyss:结束了。】 【Abyss:宝贝你在干嘛。】 21:40 【Abyss:宝贝你去洗澡了吗?】 21:55。 【Abyss:我宝贝怎么不见了。】 【未接通话。】 最后一条在三分钟前。 【Abyss: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宝贝。】 祁安连忙打字回复:【阿泽对不起qaq】 【刚刚在和室友聊天,手机忘记开音量了。】 顶端备注栏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新消息很快进来。 【Abyss:那现在聊完了吗?】 祁安翻了个身:【嗯嗯。】 【已经上床啦。】 闻姝累了一晚,酒精醉意上头,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宿舍里静悄悄一片,外头有风,时不时敲打在阳台的玻璃窗上,祁安攥紧手机,屏幕荧光淡淡照在她脸上,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暖。 时间栏的数字由12跳成13,手机嗡嗡震动,陈泽野直接弹了条视频电话过来。 祁安没防备地吓了一跳,下意识摁上挂断,缩在被子里回复: 【室友都睡了。】 陈泽野耐心很好:【戴上耳机,我说话,你打字就好。】 祁安也想听听他的声音,蹑手蹑脚从枕头旁边摸到蓝牙耳机。 敲在键盘上的手指没停,她很随意地问了句:【打电话是要干嘛呀。】 陈泽野直接摁了两条语音过来。 指尖触碰,祁安点开语音条,低沉的声音顺着听筒传来。 因为是侧躺,耳机硬硬戳进去,声线也被压得更近,呼吸起伏都格外清晰,好像他就在自己身边一样。 仿佛存心一般,他含糊的语气中混着笑:“不是说在宿舍容易失眠吗。” 心跳骤然加速,下一条自动播放:“来哄我宝贝睡觉。”! 第 88 章 银河 江大晚间并不断电,祁安在床上留了一盏小夜灯。 暖黄光线融融落上睫毛,新换过的被褥带着淡淡皂角香气,视频请求再次弹出,她指尖向右滑动接通。 宿舍里的网络不太好,信号卡顿两二秒后,画面慢慢加载出来。 祁安小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头发躺得有些凌乱,虽然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足够久,可当那张桀骜凌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心口还是会不受控制地乱跳。 他那边的光线同样不太好,老旧灯泡时明时暗,听筒中能听见滋滋电流声。 陈泽野没穿外套,身上只有一件黑色连帽卫衣,领口松松垮垮塌陷,露出两根平直深邃的锁骨,视线顺着向上,喉结弧度嶙峋分明,旁侧的青筋和脉络也鲜活,藏在皮肤下面不太明显地轻跳。 估计是刚刚洗过澡,额前的碎发还没完全干透,水珠顺着发梢滑落,与生俱来的攻击性减弱,乌黑瞳孔湿漉漉浸着水汽。 两道细眉弯起,祁安表情严肃起来,甚至忘了宿舍里还有其他人在,不管不顾地开口:“怎么穿得这么少啊。” “当心——” 隔壁突然传来闻姝翻身的动静,祁安连忙抬手捂住嘴巴,将后半句话硬生生憋回去,确认她没被吵醒后才勉强松下一口气。 陈泽野被她这一系列小动作可爱到,嘴角向上勾起,闷声笑了出来。 低低沉沉的声音刺激耳蜗,祁安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他一眼,像被踩到尾巴的炸毛小猫,手指在键盘上敲字:【你还笑。】 【明明答应我要好好照顾自己的,怎么连外套都不知道穿。】 今晚江北气温大幅度下降,降雪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七十,他那个出租屋里没有取暖设施,薄薄一层卫衣根本抵挡不了什么。 洗过澡后本来就容易着凉,最近江北又是流感高发期,就算是铁人也经不起这种折腾。 他本就偏白的肤色蒙蒙镀上一层冷气,祁安没由得有些情绪,干脆伸手将镜头盖住。 屏幕骤然暗下去,画面消失,陈泽野把手机拿近,低声叫她:“宝贝。” 祁安装作没听见,移开眼不理睬。 陈泽野连忙替自己解释:“这不是洗完澡想早点和你通电话吗,就没来得及穿。” “错了错了,绝对不会有下次。” 耳边传来窸窸簌簌的脚步声,紧接着是衣服布料的摩擦声,陈泽野将金属拉链扯到最顶,求饶般地又叫了次:“宝贝。” “别生气呀。” 祁安盯着屏幕仔细检查了遍,确认他有把衣服穿好,拇指才从摄像头上扯下。 两腮微鼓,一双杏眼撑圆,她故意用凶巴巴地口吻打字威胁:【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陈泽野笑起来,语调降下莫名还有些乖:“遵命。” “都听我家宝宝的。” 气氛一下子变得安静,漆黑深邃的眸隔着屏幕落在她身上,陈泽 野没再开口讲话。 祁安同样盯着他看, 看他细细密密的眼睫, 看他眼尾那颗泪痣,用目光在他立体分明的脸上反复描摹,怎样都不够。 听觉在此情此景中被无限放大,轻浅的呼吸声,细微的吞咽声...... 全部被敏锐地捕捉到,勾的人浮想联翩。 喉咙不知不觉变得有些干涩,不知名的痒和热在身体里缓慢燃烧着,仿佛有电流刺激经过,祁安无意识吞咽了下,似乎是受不住这种暧昧,没忍住打字问:【你在想什么呀?】 陈泽野眸色变深,如实回答:“在想你。” 很简单的二个字,心脏却像是被戳破一个小洞,复杂的情绪搅在一起,酸的甜的,难以分清。 攥着手机的直接更紧,关节处逼得泛白,祁安翻了个身,牙齿咬在下唇上:【可我不是就在这里吗。】 “不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刻意为之,陈泽野声线比平时更低,祁安听见他说:“想抱抱你,也想亲你。” “就现在。” 眼眶一瞬间变得酸涩,分别的四年半对他们来说实在太久,以至于重逢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恨不得和对方黏在一起。 祁安眨眨眼,努力把想哭的冲动忍回去:【那你还不让我过去陪你。】 陈泽野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却笃定:“因为我保证过的。” “不能让你跟着我吃苦。” 安安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公主。 公主不能住在茅草屋。 时间似乎停滞,更浓的情绪在身体里翻滚着也汹涌着,祁安抿住唇角,打字叫他名字:【阿泽。】 陈泽野嗯了声:“在呢。” 她又打出第二遍、第二遍,每发出去一句,陈泽野都会格外有耐心地回应。 尾音很轻,气息更低,带着若有若无的欲,温柔也难以隐藏。 祁安垂下眼,把耳机塞的更紧一点,眼神一动不动凝在他身上:【能不能给我唱首歌呀。】 【不是说要哄我睡觉吗。】 陈泽野喉结滚动着,没怎么犹豫就答应:“好啊。” 上一次听他唱歌还是在五年前,昏暗狭小的KTV包间,上个世纪的粤语歌,结尾处还多了句我爱你。 祁安眼睛亮起来,带着期盼,缩在被子里的模样很乖。 陈泽野低咳一声清嗓,富有磁性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如溪水般淙淙流淌,薄唇轻轻张阖,眸光专注而深沉地落在她身上。 他唱的是那首《水星记》。 “着迷于你眼睛/银河有迹可循/穿过时间的缝隙/它依然真实地/吸引我轨迹” “这瞬眼的光景/最亲密的距离/沿着你皮肤纹理/走过曲折手臂/做个梦给你/做个梦给你/等到看你银色满际/等到分不清季节更替/才敢说沉溺” 四目交织,睡意也随着轻柔的曲调滋生,一首歌还未结束,祁安已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手机从掌心滑落到枕侧,画面旋转凌乱,黑发半遮半挡,镜头只能捕捉到女孩的小半张侧脸。 陈泽野没有挂断,听着她逐渐平稳的呼吸声,嘴角噙起宠溺的笑,然后对着屏幕轻轻说了句—— “晚安。” “ * “??[” “能不能帮我和老师请个假啊。” 祁安走过去,掌心贴在她脸颊上:“需不需要我陪你去医院?” 闻姝摆手:“不用。” “我再睡一会就好。” “那好。”祁安点头,不太放心地嘱咐,“我抽屉里有止痛药。” “实在扛不住的话就吃一粒,效果很好。” 白色保温杯塞进书包,她低头去拿旁边的手机,发现昨晚那通视频电话,直到凌晨五点才结束。 他是忘记挂断了吗。 还是说一直没睡啊...... 疑问在脑海里盘旋,还没得到答案,嗡嗡两声震动,聊天框里有新消息跳出。 【Abyss:宝贝我到了。】 祁安连忙跑到阳台旁,伸手将窗户推开,寒风没设防地肆虐灌进来,吹得她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头颈低下,她一眼就看见那道颀长的身影。 陈泽野就站在楼前的路灯旁,挺拔着也疏离着,开阔平直的肩线撑起那件黑色冲锋外套,领口拉到一半,露出里面的卫衣轮廓。 姿态随意懒散,却自带独特的吸引力,与周围人群的慌乱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如心灵感应一般,他仰起头对上祁安视线,眼尾上挑朝她笑。 浓厚云层散开,暖白色日光钻着缝隙落到他身上,笼罩成朦胧滤镜,也给他添上几分少年气。 祁安快速将外套穿好,抓起椅背上的书包,脚步很快地向外走。 这个点是赶早八的高峰期,楼道里来来往往人很多,祁安小心翼翼从人潮中挤过,走到最后两个台阶时不稳地踩空了下,险些摔倒。 风吹得更厉害,头发脸颊都被寒气裹住,祁安怕陈泽野等的时间太久,急着过去找他,但刚走出宿舍楼,便看见一个女生走到他身边,仰起头笑着同他搭话。 妆容精致,明眸皓齿,漂亮得大方又得体。 中间隔的距离有些远,祁安并不能听清她到底说了什么,仅凭神情也可以脑补出来。 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下,指尖掐进掌心里,脚步也跟着被定住。 嘴角弧度下压,牙齿咬住唇内的软肉,眼睛一动不动盯在他们身上,她静静等着陈泽野的反应。 只见陈泽野唇线绷直,态度模样都很冷淡,寥寥几句便把女生打发掉 。 女生转身离开的时候, 脸上颓败感很重。 紧攥的手掌勉强松掉。 陈泽野抬眸看见她呆呆愣愣地站在台阶上, 眼中的笑意一下子变浓,几步过来牵住她的手。 “怎么这么凉啊?” 陈泽野心疼地皱眉,将她外套衣领拉到顶端:“很冷吗宝贝?” 祁安摇头说不冷。 二食堂的生意一向火爆,陈泽野带着她在窗口排队,发现小姑娘的情绪不太对。 “怎么了啊?”他在她脸颊上捏了下,试图挤出笑容,“不开心吗宝贝?” 祁安还是摇头,干巴巴地说没有。 “刚才那个女生我根本不认识。”陈泽野环着她脖子把人圈进怀里,低头贴在她耳边,“她过来问我能不能给个联系方式。” “我当然没有同意啊。”湿热气息拂过,他亲在祁安耳侧,“我告诉她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宝宝。”陈泽野用力抱着她,哄人的意图很重,“你不要多想。” 祁安轻哼一声,嘴硬:“我才没有。” 吃过早饭从食堂中出来,陈泽野牵着把人送到教室门口,他第二节有课要赶回锦昌,不能在这边留太久。 掌心搭上柔软发顶,他摸了摸祁安的头发,像是送小朋友去幼儿园的家长一样,有数不清的嘱咐:“书包里有我放进去的零食和牛奶,饿了就先垫垫肚子,中午下课乖乖在这等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好不好?” 祁安眨眨眼说好。 那天上午刑法和经济法连上,台上教授语速又快又密,PPT一页接着一页地换。 闻姝第二节课才背着书包出现在教室,人还是不太精神,恹恹趴在桌子上,一边记笔记一边碎碎念抱怨,说再也不要出去喝酒了。 课间休息十分钟,她无聊刷起手机,看到某条内容后停顿了下,抬手去碰身旁的祁安。 “安安你快看。”闻姝把屏幕递到她面前,“这是不是你男朋友啊。” 笔尖蓦地停顿,祁安偏头看过去,不知道是谁在校园论坛上发了个捞人帖。 【今早八点左右,在明法楼附近遇见的帅哥!大家有没有认识的!想求个联系方式!!】 照片拍得很模糊,只有一个虚幻的轮廓侧影,但祁安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人就是陈泽野。 短短十几分钟,这条帖子被炒到最热,评论区不断有跟帖跳出来,都想找到这位帅哥是谁。 也有计院的同学现身,说是他们学院的交换生,不过性子比较冷淡,不太喜欢交朋友。 “这帮人真的很无聊诶。”闻姝轻哼一声,“人家明明有女朋友了,一个个都在这激动什么呢。” 祁安攥紧笔尖,睫毛垂下挡住情绪,很久都没再说话。 下午和晚上都没有课程安排,陈泽野过来陪祁安上自习,可她总是有些闷闷不乐。 她也不知道这种别扭的情绪为什么会存在,明明一切都和陈泽野没关系,可心口的酸胀实在难以排解。 临近期中考试,她逼自己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收回,在图书馆待到快要闭馆才走。 女生宿舍外永远不缺腻歪的小情侣,祁安兴致不高,和陈泽野说过晚安后,转身就要上楼。 发丝被风扬起,不等迈开脚步,手腕倏地一紧,紧接着是腰侧,搂住她又抱住她,肩膀撞进那片坚硬的胸膛里。 熟悉的清凛气息压下,祁安发懵地抬起头,还未看清是什么情况,唇已经被吻住。 静谧幽暗的角落里,冷风吹过,浮雪落下融化,但祁安却置身于温热当中,那件冲锋外套将两个人的身影包裹藏匿,形成绝对隐蔽的私密空间,小小一方天地里,气温极具攀升,一喘一息都染上潮热。 唇瓣被反复摩擦,周围全是不属于自己的味道,眼睛里渐渐蒙上一层湿气,像雾又像霜,浑身上下力气渐渐失去,祁安觉得自己仿佛漂浮在海面上,浪花不停拍打浮游,耳边有潮水氤氲声响。 喉间传来细碎的呜咽声,陈泽野手臂撑住她发软的腰肢,不知过了多久才肯停下。 祁安靠在他怀里平复着,小口小口喘气,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陈泽野开口:“宝宝。” 陈泽野指着自己脖颈处,微喘着说:“要不要在这里给我留个标记。” “这样所有人就都知道,我是你的了。”! 第 89 章 抓包 风吹得更凶,天公也不作美,晕黄路灯下有零星雪花在飘。 昏暗僻静的角落,光线幽弱,祁安藏在陈泽野的外套里,耳边贴着他的心跳声,快得乱得,都有些过分。 刚才那个吻太犯规,她体力还没完全恢复,手指发软攥着他衣角,思绪混沌着,难以理清。 陈泽野掌心扣在她后颈那块软肉上,不轻不重地揉捏,炙热呼吸打在她身上,把问题又重复一次:“要不要?” “要不要在我身上留个标记?” 祁安思考几秒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红晕不太明显地爬上脸颊,耳根隐隐约约发烫。 额头蹭在他胸口,几缕长发勾进拉链中,她闷声拒绝着:“我才不要。” 身后手臂收紧,距离进一步贴近,陈泽野喉结缓缓滚动:“看来安安是不喜欢这里。” “那在脸上怎么样?”声线刻意压低一个度,听起来莫名蛊,“这样就更加明显了,不怕她们看不到。” 祁安抿着唇不接话。 混着粗粝感的指腹捏上下巴,陈泽野捧起她精致小巧的脸:“让我看看。” “我宝宝到底怎么了。” 祁安被迫仰起头,眼睫压得有些低,她以为自己把情绪隐藏得很好,却不知道眼眶早已红得要命。 就像在外面受了欺负的兔子,模样可怜又委屈。 陈泽野最见不得她这个样子,心脏被一双无形的手反复撕扯,微微弯下腰靠近:“别哭别哭。” “对不起宝宝。”拇指轻轻挲在她眼皮下,陈泽野抵住她额头,语气莫名变得晦涩,“我叫你受委屈了是不是?” “是我不好。” 祁安其实没有哭,只不过眼底被冷风吹得发涩,但听完陈泽野的话后,鼻腔却实实在在冒出酸意。 心口软到不像话,隐隐还有一点难过和痛,揪着他衣角的手收紧,祁安用力吸了吸鼻子:“我没有受委屈,也没有怪你。” 她垂着头自我检讨起来:“是我太小气了。” “不该胡思乱想,也不该乱闹脾气,我——” 心情越说越糟糕,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别扭,明明陈泽野给她的安全感足够多。 “宝贝。”陈泽野打断她的话,手指擦过耳廓,帮她把微乱的发丝捋顺,“不许自责。” “我没觉得你在闹脾气,你会有这种小情绪,说明你很在乎我,我应该感到高兴。” “但是你要相信——”他向下握住她的手,掌心贴合十指相扣,“我也很在乎你。” “特别特别在乎。” 漆黑眼瞳专注地落在她身上,眸光一点点加深,里面翻涌的爱意滚烫炽热,无声将雪夜的严寒融化掉。 陈泽野虔诚地说:“我永远只会爱你一个人。” 他说永远,不是此生。 遇见她之前,他不信佛不信神,更不会相信所谓的死生转世。 直到 遇见她,他希望能有来生。 而无论经过多少次轮回,多少次重来,他都只会爱她一人。 交磨的指骨触碰生凉,无名指上的银戒切割反射月光,陈泽野牵起她的手,俯身吻下去:“不是很早就和你保证过了吗?” 在十七岁的冬天,在那场求婚告白里。 她会是他的唯一,是他亘古不变的答案与决定。 “所以相信我吧宝贝。”陈泽野把人重新揽回怀中,心跳相贴重叠,“我不会让你输。” …… 压在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分开之前,陈泽野又将她搂在怀里,抚着脑袋吻了好久。 湿热的气息向下游走,先是眼尾,再到耳垂,最后缠在她修长的脖颈上。 呼吸不受控制变得沉重,原本潋滟的唇色更加殷红,湿漉水渍残留,像是饱满诱人的蜜桃。 陈泽野拇指按在她唇角上,粗重的喘息声叫人面红耳赤,动作很慢地磨:“真不想放你回去。” 祁安抬眸对上他的表情,心跳早已乱得不像样,夜色深沉浓重,给他本就分明的五官添上几分欲。 “不过很快。” 江驰逸已经把房子挑好,只是里面的装潢还没有弄完,陈泽野笑着捏捏她的脸:“很快就能接你走。” 距离关寝还剩下最后十分钟,宿管阿姨探头出来催促。 祁安就像做坏事被家长抓包了的小朋友,连忙在他耳边说了句晚安,从他怀里逃出来,转身跑上楼。 一路她都低着头把脸藏起来,生怕被其他人发现什么异样。 可这一切还是逃不过闻姝的火眼金睛。 闻姝正窝在椅子上追综艺,听见外头的开门声,摘下耳机扭头和她面面相觑。 “这谈了恋爱确实是不一样。”闻姝啧啧两声,慢悠悠吐出几个字,“战况激烈啊。” 桌上敞着半开的薯片,是她最喜欢的黄瓜味,祁安拿起一片塞进她嘴里,堵住八卦的后半句,然后抱着衣服逃进卫生间。 闻姝觉得她这副模样稀奇又可爱,没忍住在外面笑起来。 热水兜头淋下,冲走所有的黏腻和不适。 晚上十一点二十,祁安从浴室里面出来,擦到半干的头发披在身后,浑身上下带着朦胧水汽。 闻姝那个时间应该已经上床了,今晚却不知怎么,还留在下面刷手机。 “安安!”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祁安吓了一跳,眼睛很懵地眨着:“怎么了?” 闻姝窃窃笑起来:“你快去看论坛。” 手机从回来就被她放在桌子上充电,祁安过去拿起,滑动解锁,糊里糊涂点开校园论坛。 上午那条已经消停的捞人贴,莫名其妙又被顶到最上面。 她对这条帖子的内容有些抗拒,不想管也不想看,奈何闻姝趴在她肩膀上不停催促:“快点开呀。” “往下翻。” 指尖一路向下滑,直至最 新那条,祁安目光停顿几秒,然后眼睛不受控制地睁大。 那个整天活跃在话题中心的人,就在十五分钟前,实名出现在评论区中。 他先是发了一张图片,画面背景有些模糊,但还是能辨认出那是一张牵手照。 更重要的是,右边女生的无名指上,明晃晃圈着一枚素戒。 紧接的话语简短而有力:【抱歉,不加任何联系方式。】 【已经有未婚妻了,我很爱她。】 短短几分钟,这条回复掀起惊涛骇浪,下面画风分为两派,有人羡慕有人祝福,也有人阴阳怪气说着酸话。 【2L:啊啊啊什么!他叫她未婚妻!!未婚妻诶!!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3L:戒指都带上了!肯定是啊!】 【6L:救命,我连男朋友都还没谈过!怎么就有人已经求婚成功了!这就是世界的参差吗!】 【25L:不就一枚戒指吗,我前男友也送过我啊,当初甜言蜜语山盟海誓说了那么多,最后不还是出轨了。】 在这众多评论中,陈泽野只回复了其中一条—— 【好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生才能把这样的帅哥拿下!】 他很少在公开场合说这样多的话:【漂亮,可爱,温柔,懂事,善良,但又很独立很坚强,哪怕遇到很多困难,还是对生活和未来抱有希望,在她身上我能看见所有形容美好的品质。】 【在我遇到低谷的时候,她会不离不弃地陪在我身边,会抱着我说不要怕。】 【抱歉,我笨嘴拙舌,表达不出她万分之一的好。】 【总之我很爱她,我们在一起已经很久了,彼此对待这段感情也都足够坦诚真挚,也请大家不要过多对她感到好奇。】 眼眶不知不觉酸胀起来,可心口却像是被灌满高浓度的巧克力酱,从里到外都渗着甜与腻。 闻姝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激动,抓起她的手对着那枚戒指研究起来:“所以说这是他用来和你求婚的戒指?” 祁安将眼底的热意收回,点头承认:“是呀。” 但闻姝很快又反应出什么不对。 从大一开始,这枚戒指就被祁安戴在手上。 不成形的想法在脑海中浮现,她带着几分试探问:“他是什么时候和你求的婚啊?” 祁安睫毛眨了下,看向她很认真地回答:“在我们的十七岁。” 闻姝一整晚也没能把这个秘密消化掉,反反复复只剩下一句—— “他真的好爱你啊。” 不然怎么会在十七岁就求婚。 同时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祁安会在原地不管不顾等一个人将近五年。 都说年少时不能遇见太过惊艳的人。 因为他会成为今后漫长岁月里的唯一执念。 * 后面几天,江北一直浸在雪季里。 法学院和计院的学业安排都很紧,课多作业更多 ,但陈泽野每天还是会尽可能到本部这边陪她。 祁安不忍心总让他这样折腾,觉得不太公平,周三下午的时候,缠着他说要去锦昌。 “宝宝。” 陈泽野把玩着她的长发,“我今天下午有一节专业课要上。” “一共两个小时,中间没办法陪你呀。” 祁安眼睛突然亮起来,不知道在兴奋什么,抱住他胳膊:“那我陪你一起上课好不好。” 江大校风开明自由,主张多学科间交叉融合发展,平时也经常有其他学院的人到她们法学院的专业课上旁听。 “那门课很枯燥也很无聊。” 陈泽野垂眸,又去捏她葱白细嫩的指尖:“真的想去吗?” 祁安靠在他身上,声线细细糯糯:“有你在就不无聊呀。” “让我陪你好不好?” 小姑娘撒起娇来甜透了也软透了,像是融化掉的草莓奶糖。 琥珀色的眼眸澄澈干净,水盈盈地望向他,装着期待与雀跃,浓密的睫毛卷翘,像振翅的蝴蝶羽翼。 叫人怎么能狠下心拒绝。 陈泽野勾起唇笑,在她鼻尖上亲了下:“好。” “带我们安安去上课。” 这节算法课是三个班合在一起上,阶梯教室宽敞明亮,两个人来得比较早,陈泽野牵着她在靠窗的位置旁坐下。 陆陆续续有其他同学背着书包进来,经过上次论坛的事,大家都知道计院那位特别帅的交换生,有位爱到死心塌地的未婚妻,宠着护着,生怕受到半点委屈。 似有似无的目光朝他们这个方向投来,没什么恶意,更多是好奇。 陈泽野从口袋里翻出白桃牛奶,又帮她戳好吸管,贴在她耳边低声问:“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祁安主动去握他的手,笑起来很乖:“不会。” 课程在二十分钟后正式开始,老教授讲课速度慢,语调也拖,祁安盯着陈泽野看了会儿,又怕这样会打扰他听课,扭头对着窗外放空。 锦昌校区这边的建筑特别漂亮,刚下过雪的午后,光线无比柔和地洒下,纯洁与干净填满视野。 教室里的暖气把人吹得迷糊,祁安本想摸鱼把经济法的笔记再整理一遍,但不知怎么,居然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她听见有人点到自己—— “第三排那个穿白色毛衣的女同学。” 她睡得并不深,几乎是立马醒了过来,又条件反射站起身,乖巧地说了一句在。 老教授笑着看向她:“这道题你有什么思路吗?” 祁安自从高考后就没太接触过理工类知识,对计算机的全部理解,只有大一为了考证临时抱佛脚那些。 黑板上复杂凌乱的字母算法在她眼中自动变成鬼画符,半点都看不懂。 她一向都是最让老师省心的那种好学生,上课睡觉被抓包已经足够尴尬,脸颊慢慢爬上一层绯红。 于是她下意识朝身边人看,眼神里流露的全是求救信号。 老教授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刚准备开口教育几句,陈泽野忽然站起身—— “老师。” 少年身形挺拔颀长,单穿一件黑色卫衣,浸透明朗日光。 课桌下的双手交缠紧握,低沉磁性的声音回荡在教室中。 “这是我家属。” “小姑娘面子薄,通融一下。”! 第 90 章 搬家 十二月的第一天,江北落下那年冬天最大的一场雪。 楼前梧桐树的树枝被压断两根,玻璃窗上霜雾横渡,校园里到处白茫茫一片。 上午有商法和民诉,四个小时的高度集中给人带来的疲惫感特别重。 祁安从教室出来的时候,身上气压很低,纤细脆弱的脖颈折出弧度,唇角向下耷着,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 陈泽野从她手里接过书包,然后直接抬手把人搂进怀里。 祁安今天穿的是一件浅色棉服,质地蓬松柔软,抱起来手感特别好。 小姑娘身上带着好闻的茉莉香气,陈泽野揉了揉她脑袋,低头贴在耳边,语气里的心疼不加掩盖:“是不是累了?” 祁安抿起唇角点头,又意识到他看不见自己的动作,闷闷嗯了下。 只有一个音节,但听起来莫名委屈。 人只有在爱人面前才会毫无保留地展示脆弱和小情绪。 箍在身后的手臂收紧,陈泽野下巴蹭在她发顶上,声线低哑宠溺:“那让我抱抱。” 正是下课时间,走廊里来来往往人很多,有人在抱怨老师胡乱拖堂,也有人琢磨中午吃些什么。 他们这个角落并不起眼,但这种明目张胆的亲昵动作,总会引来一些打量的目光。 陈泽野一向不在意这些,只顾着祁安,掌心在她脸颊那里贴了贴,温度高得有些不正常。 眼睫垂下,他皱起眉头,眸光中染上担心:“怎么这么烫啊?” 脑海中那根弦唰一下绷紧,陈泽野俯身和她视线平齐,视线定在她脸上:“发烧了吗?” “宝贝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祁安主动缩回他怀里,双手环上他的腰,脸颊往他胸口那里蹭了蹭,“也没有生病。” “是刚刚教室里空调温度打得太高了。” 她开口时嗓音还是格外糯,听着就没什么力气。 两个人就站在那个拐角处,谁也没再说话,安安静静抱了好一会儿。 午饭吃到一半的时候,祁安接到家教家长的电话,问她下午有没有时间,临时想要加节课。 祁安翻了下课表,下午只有一节刑诉,答应下来说可以。 陈泽野把剥好的虾肉放到她碗里:“是有什么事吗宝宝?” 前点点头,将方才电话的内容讲给他听。 “可今天不是累了吗?” 陈泽野并不想干涉她这方面的自由,只是怕她身体吃不消:“要不我们和家长商量商量,改天再去?” “没关系。” 祁安软乎乎地笑起来,脑袋靠上他肩膀,长睫毛眨啊眨,说出来的话带着几分俏皮:“有男朋友帮忙充电,我现在已经满血复活啦!” 陈泽野也跟着笑,语调多了点懒散:“我这么管用啊。” 她的头发长了不少,松散地披在肩后,陈泽野抬手轻轻抚摸着:“做家教累 不累?” “不累。”祁安拿起放在面前的牛奶,捧着喝了一小口,“萌萌很乖很听话,家长对我也很好,知道我一个人在这边读书,开的价钱比其他地方都高。” “我和你讲哦。”祁安握住他的手,把玩起他分明修长的指节,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小的骄傲,“我刚带萌萌的时候,她成绩一直在班级中下徘徊,现在已经到前十名啦。” 窗外的雪依然没有停,可是阳光很好,混合了冬季的清凛与干净,柔柔地落在祁安身上。 讲起这些时,她的眼睛特别亮,就像揉碎了夜空里的繁星。 陈泽野目光专注地看着她,看她时隐时现的梨涡,看她小巧秀气的鼻梁,脑海里却只有一个想法—— 没人会不为他的安安着迷。 喉结生涩滚动,他凑过去亲亲她的脸颊:“我们安安老师真棒。” “但要记住。”他一字一句地嘱咐,“不要让自己太累,累的话就停下来。” “我永远在你身后。” …… 萌萌上次月考的成绩不太理想,自信心严重受到打击,祁安陪她多聊了半个小时,让她再接再厉千万不要放弃。 结束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雪花裹着寒气簌簌落下,屏幕上方的数字显示现在是傍晚五点二十。 陈泽野在四十分钟前发来了消息,说自己会在楼下等她。 脚步声在楼梯间中回荡,祁安快速从楼道里出来,看见小区尽头的街道上,昏黄路灯旁分明立着一道身影。 那件冲锋外套上零七八碎落着雪花,额前的头发也被打湿一半,本就偏冷的肤色,更是被冰得多了几分寒气。 祁安不管不顾跑过去撞进他怀里,仰起头唇线绷直:“怎么这么傻啊。” “我出来晚了就不知道去旁边找个便利店等吗。” “要是冻生病了该怎么办。” 陈泽野帮她把羽绒服后的帽子戴好,低低笑了下:“我又不是纸糊的,哪有这么娇贵。” 祁安瞪大眼睛,佯装严肃地重复强调:“以后不许这样。” “好好好。”陈泽野在她眼尾那里揉了揉,求饶般的口吻,“遵命宝宝。” 两个人在旁边的商场吃过晚饭,这个时间是江北的晚高峰,大街小巷堵得都很厉害,叫车软件提示司机还有十五分钟才能赶到。 陈泽野带祁安到附近几个小店逛了逛,收到手机提醒之后,将她外套领口拉到最高,才牵着人下去。 车门关上,寒气与夜色都被隔绝,陈泽野和司机报上目的地,但不是江北大学。 祁安没太反应过来:“我们不回学校吗?” 陈泽野握着她的手:“带你去个别的地方。” 出租车最后在一个昏暗狭窄的巷口前停下,陈泽野扫码付过款,牵着祁安左拐继续向前。 “是江驰逸一个朋友家的房子。”前面路灯不知怎么坏了几盏,他将怀里的人揽得更紧,不让她摔到,“ 年头可能比较多,但胜在地理位置不错,距离江大只有十分钟的路程。” 陈泽野在她鼻尖上刮了下:“早上你可以多赖会床。” 电梯升到七层,他从口袋中摸出钥匙,开锁推门。 虽然长久无人居住,可最近反复被打扫过很多次,清洁通风都做得很好,倒没什么难闻的潮湿霉气。 按下墙壁上的开关,暖白色灯光将眼前景象照亮。 房子比想象中还要大一些,户型是标准的双人间,落地窗宽敞明亮,刚好能俯瞰到大学城的夜景。 里面的装潢重新弄过,暖色调为主,总体风格温馨,和她曾经在黎北住过的那间很像。 祁安脑袋懵了一路,终于在这一瞬,想起他之前对自己说再等一周,又想起他说很快就能接自己走。 原来他没有骗人。 答应她的承诺他全部都放在心上。 只是不忍心让她跟他在锦昌那个小破出租屋里吃苦。 陈泽野一直是这样,做的永远比说的多。 不喜欢邀功,就在背后默默付出。 似有羽毛掉落划过,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碰,祁安转身搂住陈泽野的脖子,轻轻叫他名字:“阿泽。” “房租我们一起承担好不好?” 毕竟在这生活了三年,江大周边的房价有多可怕,她不是不清楚。 陈泽野目光变得深了点,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祁安打断。 “我知道你想对我好,总是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我。”祁安语速不快,耐心地和他解释,“但我不想看你那样辛苦。” 陈泽野从不在她面前诉苦抱怨,但不代表她看不见他的苦与累。 他要完成学业,要想办法兼职赚钱,还要照顾体贴她的所有情绪与想法。 陈泽野眉头紧锁,沉声纠正:“安安。” “我一点都不觉得辛苦。” 指腹轻轻蹭着她脸颊,他实事求是地说:“有你在我身边,我觉得很开心。” “可是我会心疼。” 祁安往他怀里钻得更紧,手指软软抓住他衣角:“我现在也能赚到钱呀。” “而且我还有奖学金。” “好的恋爱关系需要双方共同经营,共同付出。”下颌线条绷紧,她仰起头很认真地看向他,“我不能一味享受你对我的好,那样我会不安心。” “而且你不要忘记,不只是你爱我,我也很爱你。” “好不好嘛。” 见陈泽野迟迟不说话,祁安干脆踮起脚,像小猫一样蹭上他脖颈撒娇:“你要是不同意的话——” “那我只好继续回去住宿舍了。” 小姑娘确实是有本领。 一句话就叫人缴械投降。 外头霓虹变幻流转,城市灯火繁华,光线笼罩在他们彼此身上,犹如镀上一层朦胧滤镜,轮廓线条都无比柔和。 陈泽野搂腰把人拥紧,笔直 头颈低下,汹涌却克制地吻在她唇上。 . ?想看殊晚的《雨溺》吗?请记住[]的域名[( 唇齿连绵纠缠,心跳悸动失控,下巴承受不住地抬高,发软的身体被扶住。 不知过了多久,陈泽野将人松掉,脸埋在她颈窝里,压抑声线里带着微微的喘息,仿佛混了把沙砾:“安安。” 他情绪起伏变化很明显,自责内疚还有难过,在她耳边不厌其烦地做出保证:“再给我几年时间。” “我一定会给你更好的生活。” 祁安呼吸还乱着,唇上的殷红也没散,却像哄小朋友那样拍了拍他的背,安抚似的吻在他耳侧:“阿泽。” “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我特别满足。” * 祁安只从宿舍里带走了一部分最常用的东西,搬起来很轻松。 闻姝恋恋不舍地抱着她很久:“你和施婉都搬走了,梁芙又不常回来,宿舍只剩下我一个孤家寡人。” 祁安摸摸她的头:“我尽量多回来陪陪你。” “那还是算了。”闻姝一秒变脸,暧昧地嘻嘻笑起来,“我可不想做拆散小情侣二人世界的坏蛋。” “还是多陪陪你男朋友吧。” “哦不对。”她故意将后面那半句话的语气加重,“应该是未、婚、夫。” 祁安在她胳膊上轻拍了下:“就知道乱讲。” 正式搬家那天是周五,陈泽野请了两个朋友吃饭庆祝。 除去江驰逸之外,另一个男生叫做关浩,是陈泽野在美国时的室友兼同学,如今都在江大交换。 后面那段时间过得平淡,但细节里却到处都渗着幸福。 当初之所以要双人间,是为了尊重祁安的意愿,想着她毕竟是女生,心思难免细腻浪漫,也许会有自己的隐私需求。 可小姑娘实实在在想和他黏得更紧一点,另一间卧室便被改造成书房。 他们每天一起去学校,在不同的领域忙碌奋斗,遇到困难互相鼓励,做彼此之间最强大的后盾和支柱。 在外各自独当一面,回到家后便依偎取暖。 三餐都是陈泽野包揽,这些年他厨艺精湛了不少,比较复杂的菜品也能做得很好。 祁安想帮忙打下手,但他说什么都不同意,说厨房这种地方油烟重,对身体不好,不是女孩子该待的地方。 周末空闲时,他们会一起到楼下的小超市里散步,添置一些生活用品。 祁安特别喜欢看他牵着自己,不急不慢穿梭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中,头顶灯光薄薄洒下,勾勒他颀长挺拔的身影,修长分明的手指将她喜欢吃的零食取下,有种说不出的生活烟火气。 有陈泽野在身边,祁安没有再失眠过,靠在他怀里感受他的体温与气息,很快就能睡得很熟。 她还被惯出了赖床的小毛病。 每天早上都要陈泽野亲 着哄着才肯起。 墙上的时针指向七, ??[, 进卧室把床上的人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 “宝贝。” 手指轻轻碰着她脸颊,陈泽野吻在她耳侧:“该起床了。” “你早八不是有刑法课吗。” 祁安黏黏糊糊吐出两个字:“好困。” “那怎么办。”陈泽野偏宠地说,“要不让闻姝替你请个假?” “不要。”祁安声音闷在他颈窝里,提出自己的小小请求,“要你抱我去洗漱。” 陈泽野低声笑起来:“我们安安——” “看来也很会撒娇啊。” 十二月下旬的时候,江北温度已经低到可怕,计科院有场学术挑战赛,需要陈泽野和关浩到京南参加。 这是两人重逢后第一次分别,临出发的前一晚,祁安特别舍不得。 行李箱摊在地上,祁安帮他把换洗衣服装好,在旁边掰着手指叹气:“一共要去五天啊。” “好久。” 陈泽野把人抱起放到床上,捧着她的脸轻蹭:“我也舍不得你啊宝宝。” “不过这个比赛很重要,等结束后我就立马回来陪你。” “好不好?” 祁安还没有不懂事到这种地步,晃了晃他胳膊:“好啦。” “你安心比赛,我在家等你呀。” 习惯和陈泽野住在一起,骤然要独自面对空荡的房间,祁安还有些不适应。 于是那几天她搬回宿舍,拉着闻姝和自己作伴。 陈泽野那边的赛程安排很密集,祁安也有两场辩论赛要准备,小情侣只有晚上才能短暂地说会儿话。 虽然只有短短几分钟,但只要能看见对方,就足以把整天的疲惫清空。 不知不觉到了圣诞,江北从清晨便开始飘雪。 祁安行程安排得很满,上午有三节专业课,下午要去给萌萌上家教,晚上还要赶去辩论队开会。 大街小巷的节日气氛都很浓重地铁口附近有颗挂满彩灯的圣诞树,祁安拍了张照片发给陈泽野。 【阿泽你看。】 【好漂亮啊。】 【圣诞节快乐呀。】 从明法楼出来的时候是晚上六点,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本以为是陈泽野回了消息,结果是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小心翼翼滑动接通,听筒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是祁安吗?” 祁安顿了几秒,不太确定地反问:“你是......关浩?” “是我。”关浩语气很严肃,“陈泽野有联系过你吗?” 耳边炸开嗡的一声,祁安抓紧身旁的扶手,艰难从喉咙里逼出几个字:“昨天晚上我们打过视频。” 关浩追问:“那今天呢?” “今天......”声线分明弱了下去,祁安摇头,“没有。” 攥着手机的关节泛白,祁安在心里 不断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听筒那头安静很久,似乎觉得瞒不过:“有人匿名向主办方提供消息,说陈泽野他——” “他曾经进过监狱。” 祁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地反问:“你说什么?” “可那件事不是早就结案了吗?陈泽野是无辜的啊。” “我当然知道这些消息不实,对方似乎也只是想利用舆论搞他心态,最好能主动逼他退赛,再不济也能影响他发挥。” “但在选手之间已经传开了,好多人都在议论,主办方似乎也有注意到。” “我起来才发现他人不在酒店,电话也联系不上,以为他会...” 说到最后关浩自己也烦躁起来:“其他别的还好说,只是这次来京南,我看他没有带药,担心——” 祁安敏锐地捕捉到什么,紧张打断他的话:“什么药?” “陈泽野他生病了吗?” “啊?” 关浩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言语变得磕巴:“没、没什么。” “不是药,是一个重要的材料,他好像忘在江北了。” 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急匆匆将电话挂断。 然而祁安却不受控制地浑身发起抖来,满脑子都在想陈泽野到底怎么了,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吃药啊。 她开始回忆这段时间他们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却没有发现半点不对劲的地方。 脑海中闪过一个人名,就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祁安拨通江驰逸的电话。 江驰逸刚从赛场上下来,看见她的名字有些意外:“安妹?” “找我有事吗?” 祁安声线已经开始颤抖,咬着唇肉死死压抑:“驰逸哥。” “陈泽野他是不是生病了?” 江驰逸一愣,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默了半天生硬否认:“没有啊。” “他最近不是一直忙着什么比赛吗,怎么会生病。” 指尖深深掐进掌心中,祁安听出他话中的端倪。 睫毛濡湿,眼底的酸意忍不住,热泪大颗大颗掉在地上。 江驰逸听见听筒那边的哽咽声,也跟着慌乱起来:“诶安妹,你别哭啊。” “要是让陈泽野知道我把你惹哭了,这小子指不定怎么和我算账呢。” 祁安用力吸吸鼻子,声线中多了几分祈求:“那你告诉我好不好?不要瞒着我。” “陈泽野他到底怎么了。” 江驰逸犹豫很久,叹气承认:“是双相情感障碍。”! 第 91 章 周年 江驰逸紧接着还发过来一份身体检查报告,就诊人那一栏上清清楚楚写着陈泽野三个字。 就诊日期在今年五月,那个时候距离陈泽野回国还有半年时间。 症状那一栏上写着睡眠需求减少,情绪间歇性波动,食欲显著下降,伴随着重度焦虑,抗拒与外界交流,具有强烈的轻生意向。 诊断结果为双相情感障碍Ⅱ型。 密密麻麻的小字犹如淬炼过的利刃,血淋淋地刺穿胸口,痛意麻痹神经,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弥散。 唇内的细肉被生生咬破,鲜血的腥锈辗转于唇舌,应激反应发作,眼睫犹如被打湿的蝴蝶羽翼般,止不住发颤。 无形的手扼制喉咙,窒息感铺天盖地袭来,祁安脸色发白地靠在身后栏杆上,身边路过的学生,纷纷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 “同学?”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停在她面前,俯下身语气关切,“你还好吗?” 祁安费力抬起眼,长发因动作从肩膀后滑落,垂在脸颊旁,将白瓷般的肤色映出几分病态,仿佛下一秒就会破碎掉。 干涩唇瓣翕合,她摇摇头,很低地说了一句没事。 电话那头的江驰逸察觉出这边情况不对,急切语气从听筒中接连传出:“安妹?” 祁安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换到一个更安静的地方,眼尾逼得泛红,抿住唇角叫他:“驰逸哥。” 声线虚弱飘渺,仿佛飘在天空中的羽毛。 “他的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安妹。”江驰逸尽量安抚着她的情绪,“你先别急,听我慢慢说。” “我和陈泽野也是在他回国三个月前才遇上的,所以了解的情况并不多,只知道他这几年过得不太好。”江驰逸把语气放得很缓,“但是他现在的状态已经好很多了,真的,你相信我。” “之前他亲口和我说过,因为你在身边,生活有了新期待,所以每一天都过得很有意义。” 可是江驰逸的话并没能起到太多作用,祁安攥着手机,觉得心跳变得缓慢而沉重,所有活力都被抽干。 不断撕扯,不断下坠,直至万劫不复处。 她想起他们在锦昌重逢的那个夜,少年瘦削又单薄的身影,融进昏暗浓重的暮色里,有说不清的脆弱与病态。 还有同居的这段时间,几次她梦中口渴,迷迷糊糊吵着要水喝,陈泽野几乎都是第一时间起身,帮她把温热的水倒好。 是不是他根本就没睡着呢? 祁安不太敢细想。 因为他从来都是这样,受了伤也不知道说痛,什么都压在心里,给她留下百分百的爱与温柔。 外头风声又起,雪势越来越大,夹杂着冷硬冰晶,仿佛要把整个城市摧毁颠倒。 关浩那边发来消息,说还是没有联系上陈泽野。 聊天框最后一条还停留着两个小时前,祁安不死心地拨通他的电话。 “嘟——嘟 ——” 听筒中的忙音冰冷而沉重,机械女声提醒她对方已经关机。 祁安跑着从学校回到家里,意料之中,同样不见陈泽野的身影。 怎么也打不通的电话,凭空消失的音讯,五年前那场噩梦犹如浪潮般迎面扑来,寒意像吐着芯子的蛇,从小腿一路向上蔓延。 最近一班去往京南的飞机也要等到凌晨五点,祁安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上,压低的黑睫拢住晦涩情绪。 她想起临走前他对自己说的话。 “等结束后我就立马回来陪你。” 明明只剩下最后两天的。 难道要再食言一次吗。 这次她绝对不要原谅他了。 时间彻底失去概念,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半个小时。 祁安踉跄站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外套,跌跌撞撞地朝着外面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 陈泽野不在,这里便不能再算作是她的家,最多只是一个冷冰冰的住处。 和街边那种旅馆酒店没有半分区别。 暴雪天气也压不住人们庆祝节日的心情,街边到处都是具有圣诞气息的装饰物,卖热红酒的队伍已经排到两百米之外。 情侣们牵手说着腻到过分的情话,跟随家长出门的小朋友,兴高采烈许愿能收到圣诞老人的礼物。 祁安满脑子都在想陈泽野会去哪。 浑浑噩噩不知走出多远,商场门口的音响切换到新一首歌,是那一年爆火的那首《想见你》—— “当爱情遗落成遗迹,用象形刻画成回忆,想念几个世纪,才是刻骨铭心。” 广场中央有人在求婚,起哄声浪潮般层层掀起,祁安站在十字路口旁边,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裹挟着风与雪,沉哑到不太真实。 “安安。” 祁安记不清自己是怎样转过身,脑海里清晰的只有眼前看见的那个人。 隔着重重人潮,男生就站在几十米之外,昏黄路灯将他身影拉得更长,黑色冲锋衣笔挺落拓,浮满碎雪。 漆黑眼眸专注落在她身上,眸光模糊朦胧,但里面的爱却翻涌而出。 他怀里抱着一束鲜花,右手还拎着蛋糕,却毫不犹豫朝她张开双臂。 砰一声—— 那场求婚成功,男主人公放起烟花庆祝,彻底将夜的宁静撕裂。 而这一刻就犹如文艺电影中最浪漫的一幕,大朵大朵的焰火在夜空绽开,无数星火混着雪花坠落人间,长发被风吹动拂起,女孩再也忍不住地朝着男生飞奔而去。 歌曲刚好播放到高潮那段—— “想见你只想见你/未来过去我只想见你” “穿越了千个万个时间线里/人海里相依” “用尽了逻辑心机/推理爱情最难解的谜” “会不会你也和我一样/在等待一句我愿意” 祁安一头撞进那个冰冷坚硬的怀抱中,伸手用力将陈泽野抱住,鼻腔里充斥着熟悉的冷冽雪松,混杂淡淡的烟草味,体温和心跳都让她把那份不安全感找回。 不是幻觉也不是梦,陈泽野就这样出现在她的面前。 眼眶无端泛起酸涩,泪痕濡湿他身前的布料,祁安像流浪的小动物一样往他怀中靠。 陈泽野收拢手臂,把人也紧紧箍在怀里,下巴轻蹭上她柔软的发顶。 祁安用力吸了吸鼻子,将不好的情绪全部收起,仰起脸去看他,这个角度能看见他凸起的喉结与凌厉的下颌线。 尾音被冷风吹得微微发颤,她难以置信地问:“怎么突然回来了啊?” “不是在京南吗?” 陈泽野垂眸对上那双干净的杏眼,琥珀色眼眸中倒映着他的模样,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到凌乱,细细软软蹭上脸颊。 眸光变得无比柔和,陈泽野掌心拖住她的脸,薄唇上挑勾起弧度,声线粗粝般沙哑。 “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祁安被问得懵了一瞬,睫毛抬起又落下,牙齿咬在下唇上,这是她认真思考时才会有的小动作。 时间滴答滴答逃跑流逝,她手指抓住陈泽野衣袖,表情有几分苦恼,声音不大,听起来像是底气不足:“就圣、圣诞节啊。” 陈泽野无奈地笑,食指在她额头上戳了记:“你啊。” “看来是真不记得了。” 祁安被他说得更懵,可脑子就像生锈一般,真的想不出其他答案。 陈泽野俯身和她额头相抵,鼻尖若有若无相蹭,清浅的鼻息混在一起,他低声叫她:“宝贝。” “五周年纪念日快乐。” 祁安这下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和陈泽野正式在一起的那天,就是五年前的圣诞夜。 瞳孔微微睁大,唇瓣留着语毕后的微启,祁安不好意思地抿唇,脑袋移到他颈窝旁边蹭了蹭,语气里都是内疚:“对不起啊...” 两人没能等到一周年就已经分别,所以从来没有庆祝过纪念日,加上最近一段时间事情很多,祁安是真的没有记住。 如果不是陈泽野放在心上,还千里迢迢从京南赶回来...... 差一点就要错过了。 祁安晃晃他手臂,看着他身上风尘仆仆落满风雪,自责的情绪更多:“真的对不起嘛。” “我......” 零散字音还未来得及发出,便全部被堵回喉咙当中。 陈泽野单手扣住她下巴,冰冷的唇瓣相贴,辗转交磨出无限湿热。 分别只有三天,灼热的吻却像烈火燎原,唇齿经受蛊惑被撬开,侵略感和缺氧感一齐袭来,酥麻电流顺着脊椎向上,不断刺激神经中枢。 身体无力瘫软在他怀里,眼前蒙上一层水雾气,思绪混沌间对上他的视线,就像是陷进一片无底的星系。 不知过了多久,陈泽野将人松开,掌心扣住她后颈 ,不轻不重揉上那块软肉,笑着吐出一个字:“傻。” “” ?殊晚的作品《雨溺》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看看这个喜不喜欢。” 那束鲜花被放到祁安怀里,各色交织开的热烈,在寒冬中绽放出春的盎然。 祁安唇上的水渍还没消,嘴角却一点一点向上翘起。 “好漂亮啊。” 没有女孩子会不喜欢花。 陈泽野抬手揉在她头顶:“记得五年前和你告白的那个晚上,卖花的小女孩说,在圣诞节的时候送一束花给女朋友,两个人就能一辈子在一起。” “十七岁的陈泽野做不到,但一十一岁的他可以。” 祁安心口酸酸胀胀,像是被灌满高浓度的柠檬水,有股说不清楚的情绪。 呼吸凌乱着也雀跃着,她低头视线长久停在那束花上,包装精致,看起来就价格不菲。 祁安声线发闷:“是不是很贵啊?” 陈泽野只是笑:“我们安安配得上最好的。” 想起那些打不通的电话,祁安反应过来什么:“所以没接电话,是因为那个时候在飞机上吗?” 陈泽野愣了愣,显然不知道她有给自己打电话,低下眼绷直唇线,神情中染上歉意:“是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没有买到机票,高铁票也卖完了,最后只能坐火车回来。” 祁安没有怀疑,只有陈泽野知道自己在撒谎。 去往机场的路上,他在路边的花店看见这束花。 洋桔梗与白玫瑰,纯洁干净,象征真诚不变的爱,岁岁年年,永生永远。 就像他的公主一样。 于是他退掉机票,倾尽所有将这束花买下。 他用机票换了一束花。 然后乘坐九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只为回来见他心爱的姑娘。! 第 92 章 代价 那晚雪下得特别凶,两个人回到家时,身上都沾着很重的寒气。 怕祁安生病感冒,陈泽野让她先去洗澡。 浴室中水声哗哗,接通电源的手机重新亮起,信号加载框转上两圈,新消息跟着跳出来。 傍晚16:23分。 【Elpis:[图片]】 【Elpis:阿泽你看。】 【Elpis:好漂亮啊。】 【Elpis:圣诞节快乐呀。】 傍晚18:30分。 【Elpis:人又不见了。】 【Elpis:怎么不接电话呀。】 傍晚19:05分。 【Elpis:不许吓我呀。】 后面还跟着一个委屈巴巴的小猫表情。 他们住的这一带离商业街远,入夜后总是格外安静,房间里只剩下似有若无的水流声。 陈泽野指腹在屏幕上来来回回划动,目光也在慢慢加深。 他对着桌上的花和蛋糕拍了张照片,久违地更新朋友圈状态。 【五周年快乐,我的公主。】 分别那四年半对他们来说只是一场连绵不绝的雨,没有人提过分手,也没有人真正放下。 他们只是谈了一场跨越时间与空间的恋爱。 他们实实在在爱了五年。 洗过澡出来后,陈泽野把空调的温度调高,看见祁安半蹲在窗边的茶几旁,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买回来的那束花看。 她身上换了一件新的睡裙,嵌着碎花图案的棉质布料,下摆遮盖过小腿,两根细细的肩带挂在肩膀,露出大片瓷釉般细腻白皙的皮肤。 未干的长发披在身后,乌黑柔顺,有几缕不太听话地滑到锁骨,暖光灯从头顶薄薄洒下,衬得她身形玲珑小巧,却又不失漂亮。 陈泽野喉结微滚。 感受到他的存在,祁安转过头,鼓起腮表情很是苦恼:“怎么办。” “家里好像没有花瓶。” 陈泽野过去把人抱起放到沙发上:“随便找个别的代替下。” “先给你吹头发。” 风速与温度调到适中,陈泽野手指穿进她发丝里,轻车熟路地拂动吹干。 祁安抱膝很乖地坐着,视线还放在花上面。 陈泽野忍不住笑:“这么喜欢花吗?” 祁安仰起脸,唇角也跟着上扬:“你送的我都喜欢。” 这个角度的她格外可爱,琥珀色眼眸亮亮的,睫毛卷翘,在眼睑下面拓出淡淡一层阴影。 洗过澡后的湿气还在,陈泽野弯腰在她鼻尖上亲了下:“那以后每天都送。” 祁安摇摇头:“不要。” 现在他们用钱的地方还很多,节省一点总归没有错。 陈泽野知道她在想什么,捏了下她耳垂:“只要我们安安喜欢,哪怕能给你带来一丁点的快乐, 这钱花的就有意义。” 他又忍不住去亲她耳侧,松散地笑起来:“赚钱不就是为了养你么。” “委屈谁都不能委屈我宝贝。” 他很少刻意去说那些甜而腻的情话,可在她面前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在表白。 机器运作声音停止,陈泽野将吹风机收好,又把那个蛋糕拎过来放在餐桌上。 丝带系成的蝴蝶结拆掉,淡白色奶油上用果酱画着两个Q版小人。 熟悉的画风与笔法,祁安朝他眨眨眼:“这不会是你亲手画的吧?” 陈泽野在她脸颊上捏了下:“整个蛋糕都是我亲手做的。” 祁安一瞬间有些惊讶,做蛋糕这种事情繁琐又复杂,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心,任何一个环节都容不得出错。 大一时学校对面有一家很火的网红手作坊,她陪闻姝去尝试过,两个女孩子凑在一起弄了整个下午,最后却以失败告终。 看着面前这个精致漂亮的蛋糕,心脏就好似被戳破一个小口,酸酸涩涩的情绪溢满。 陈泽野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祁安不动声色地吸了吸鼻子,看向他的目光变得很柔软。 陈泽野真的好厉害啊。 她好喜欢他。 橙黄烛光跳动映在眼底,他们双手合十许愿,又一起将蜡烛全部吹灭。 陈泽野把店家送的皇冠戴在祁安头上,凑过去亲亲她的脸:“宝宝五周年快乐。” 祁安向下握住他的手,很甜地笑起来:“我们还会有很多个五年。” 陈泽野向来不喜欢吃甜,但还是愿意陪着她多吃掉两块。 白玫瑰散发阵阵幽香,陈泽野抱着祁安躺在床上,问她晚上那阵怎么一个人在街上闲逛。 “关浩打电话说联系不上你。”祁安实话实说,声音没底气地越来越弱,“我就想着出门碰碰运气,万一......” 大概觉得自己的做法太愚蠢也太荒唐,后面半句干脆自动消音。 “你啊......” 陈泽野顿了下,大概也能猜到她当时那种心情,语气降下来认错:“是我不好。” “以后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要让安安随时随地都能找到我。” “不怪你呀。”祁安整个人缩在他怀里,极其贴心,又偏头看向他,“比赛呢?是明天就要回去吗?” 陈泽野嗯了声:“买了明早的票。” “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啊?” 陈泽野不轻不重地捏着她手指,哄人的意味很重:“不想你这样折腾,会很累。” 祁安掌心撑在他身侧,两块漂亮的蝴蝶骨突出,乌黑的长发散下,发尾拂在他淡青色血管上:“但我想陪着你一起。” 她还想着江驰逸的话,担心陈泽野休息不好,也怕他不好好照顾自己。 想着如果她陪他待在一起,是不是这种情况能有所改善。 陈泽野没接话,沉黑眼 眸同她静静对视着。 祁安肩膀塌陷,手臂环上他的腰,像只缠人的小猫,脸颊往胸口那里贴:“阿泽。” 细细糯糯的声线,尾音又故意拉长,摆明了是在撒娇。 陈泽野真的招架不住她这样,束手无策地妥协着:“好好好。” 掌心移到腰侧,他把人搂得更紧:“那周一的课怎么办?赛程也许会往后推迟一点。” “周一我只有一节不太重要的选修课。” 祁安咽了下口水,小声说:“可以翘掉。” 陈泽野捏她下巴笑起来:“学坏了啊宝贝。” 最早那班动车在清晨六点出发,祁安被陈泽野从床上抱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迷糊的。 “真的要去吗?”陈泽野实在不忍心弄醒她,贴在她耳边低低地问,“要不还是在家等我吧宝宝。” 散在身后的长发晃动,祁安拨浪鼓似的摇头,声音有点发粘:“不行。” “要陪你一起。” 那四个小时的车程,祁安几乎一直都在补觉。 陈泽野用肩膀给她当枕头,棉服外套叠好当作靠垫,手臂揽腰护在身后。 坐在他们斜对面的是几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女生,闷头聚在一起聊着八卦,情绪激动时议论声难免会大,祁安不太舒服地皱了下眉,咕哝着发出不成句的音节。 细碎的吻落下,陈泽野轻轻捂住她耳朵,指腹揉在耳垂上,安抚的意味很重。 祁安闹了几下没醒,只是脸很依赖地往他掌心里面蹭。 其中一个女生率先注意到他们这边的氛围,指给身边人看,几个人也不好意思再讲话,后半程都靠着手机打字交流。 距离进站还剩十分钟的时候,祁安终于清醒过来。 车厢里空调温度开得很足,她脸颊都被氤得发红,显出几分稚嫩与可爱,陈泽野拧开水喂她喝了一小口,又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些零食垫肚子。 祁安揉着眼睛说不饿。 动车平稳进站,陈泽野帮她把羽绒服穿好,长发从衣领下拿出,掌心贴上额头确认她没有出汗,然后十指相扣牵着人下车。 静了两个小时的女生再也忍不住,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背影,七嘴八舌讨论起来:“救命!!他真的好宠!” “我一路看得恋爱脑都要长出来了!!” “呜呜谁不想要一个爹系男友啊。” …… 京南冬天的气温不像江北那样低,可前天刚刚下过两场冬雨,空气里的湿气很重,寒意直直往骨子里钻,惹的人浑身上下都不太舒服。 陈泽野从口袋里翻出两片暖贴,撕开搓热后塞到祁安手里。 祁安好奇地看向他:“你怎么有这个呀?” “买早餐时顺路买的。”攥着她的手紧了紧,陈泽野解释,“担心你会不适应这边的气候。” 祁安弯着眼笑起来:“还好。” 他们住的酒店就在京南 大学对面,陈泽野带她到前台开了一间新房,刚好在电梯里面遇见关浩。 “野哥你真是要吓死我了。” 关浩比陈泽野小一年半,在美国那阵受过他不少照顾,一直把他当哥哥看待。 “昨天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差点以为你要弃赛。” 陈泽野淡淡扫他一眼,表情似乎是有点嫌弃:“我给你放在桌上的字条你没看见?” “啊?什么纸条?”关浩是那种比较乖的长相,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下的眼神懵到极点,“没看见啊......” 陈泽野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给他使了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关浩:“……” 电子屏上的红色数字跳到7,电梯门缓缓打开,陈泽野牵着祁安往外走。 关浩在后面叫住他,嘴比脑子抢先一步:“野哥你不和我回房间吗?” 陈泽野从没觉得他这么笨过,皱眉收拢眼尾,声音压着火气:“不是你怎么想的?” “让我把女朋友抛一边和你住?” 关浩:“……” 对啊。 他怎么想的。 好端端去惹恋爱中的男人干嘛。 简直是自讨苦吃。 他们订的房间在走廊最里侧,陈泽野偏头问她晚上想吃什么,说南大周围有几家江浙菜馆,口碑不错可以试试。 祁安仰起头笑,语气乖乖地说都好。 两个人走到拐角处,陈泽野摸了摸她头发,眼神动作都柔下来,可就在这时,却有一道无比熟悉的身影,与他们擦肩而过。 即便已经过去五年时间,祁安还是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是梁怀远。 垂在身侧的手指不受控制蜷缩,指尖掐进掌心里,连带呼吸都变得急促,仿佛沙滩上脱水濒临死亡的小鱼。 梁怀远显然也看见了他们。 嘲弄与鄙夷在目光中一闪而过,不似她这般意外与无措,嘴角挑起的弧度让人嫌恶。 祁安没想过会再次遇见他,更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相遇。 毕竟当年他转学离开后再也没出现过,几乎要从她的记忆中完全消失。 同时她也很快反应过来,关浩说的那些流言是怎么回事。 “滴——” 感应锁被房卡唤醒,陈泽野将门关好,掌心去牵她另一侧的手。 “安安。” 陈泽野低头垂着眼看她,试图将她紧攥的手指掰开:“不许掐自己。” 祁安情绪不太好,眉头紧紧锁着,唇色发白,眼睛里的神色也慌乱:“是梁怀远。” 陈泽野很平静地回应:“我看见了。” “关浩都和我说过了。” 房间里明明没有风,可祁安的声线却越来越颤,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吹散:“那些事情都是他传出去的对不对?” “我早就应该猜到的,当时他就想陷害你. .....” “安安。” 陈泽野干脆伸手把人抱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掌心抚着她单薄的脊背,一遍又一遍帮她平复:“不用怕。” “他对我造成不了什么威胁。” 祁安声音闷在衣服布料中,快要哭出来一般:“但是你有在受委屈。” 流言蜚语的杀伤力到底有多大,她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 陈泽野捧起她的脸,目光沉沉看向她,很耐心地同她解释:“安安,我没有受委屈。” “那些人的目光,我并不会在意,他们怎么想怎么看,和我都没有半点关系。” “只要你在我身边,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祁安思绪没那么清楚,最后只是干巴巴憋出一句:“这种人一定会遭报应的。” 眸子里澄着盈盈水光,陈泽野揉了揉她泛红的眼尾,又去蹭她鼻尖,赞同她的话:“嗯。” “肯定会遭报应。” 那天下午陈泽野和关浩要到南大参加学术论坛,祁安一个人待在酒店,把最后剩下的两个论文弄完。 温溪亭那年高考来了京南,在隔壁京师读英语专业,傍晚的时候天气有一点放晴,她们约好一起吃晚饭。 那一带都是京南的特有建筑,古色古香的亭台楼阁,祁安没太见过,稀奇地拍了好多照片发给陈泽野。 他应该在忙,但回得很快:【宝宝拍得好漂亮。】 【吃完饭用不用去接你?】 祁安不想打扰他讨论正事:【不用啦,这里离酒店很近。】 两个人这几年没什么机会见面,但一直在社交软件上保持着频繁的联系。 温溪亭伸手抱了抱她:“好想你啊。” 江南菜口味偏淡,祁安最近一段时间被陈泽野养的嘴巴有些刁钻,吃起来没那么习惯,只把面前的粥喝掉小半碗。 温溪亭知道她这次是过来陪陈泽野比赛,窃窃地笑了下:“看得这么紧啊。” 祁安听出她话里的打趣,也跟着闹:“是啊。” “他不在我一个人无聊。” “看紧点也好。”温溪亭搅动着玻璃杯中的吸管,“好不容易才重新遇见的。” 祁安撑着下巴看她,思绪有片刻停顿,抿着唇试探问:“你和他还有联系吗?” 温溪亭沉默几秒,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他现在在英国读书,偶尔节日会发一条祝福短信。” 祁安摸不太透她的心思:“那你呢?” 还喜欢他吗。 温溪亭苦笑着说自己也不知道。 从饭店出来那会是晚上七点,温溪亭学校还有些琐事要处理,没办法陪她逛街。 祁安在路边小摊买了梅花糕,甜甜糯糯味道很好,想着陈泽野可能还没吃完饭,便折回去给他买了两个,付过款后才想起来他不喜欢吃甜的。 不过这个好像也没那么甜,应该可以吃吧...... 胡思乱想的功夫, 电梯已经升到七楼, 祁安手伸进口袋里找房卡,抬脚往外面走。 只是她没想到,会再一次撞见梁怀远。 这么多年他没怎么变,个子不高,脊背却挺得很直,好像这样就能把先天缺失的气场弥补上。 一身黑色西装,头发看起来精心打理过,鼻梁上戴着一副银边镜框,眼瞳被多年来的扭曲仇恨浸出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算计与阴戾。 他笑着同她打招呼:“老同学。” “好久不见啊。” “不认识我了么?” 祁安最讨厌他这副伪善的嘴脸,下午压在心中的火气再次被勾起,开门见山地质问:“那些流言是你传出去的吧?” “你知道这样造谣诽谤是犯法的吗?” 梁怀远却自顾自地转移话题:“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混得比我想象当中还要差。” “没钱没地位也没权利。”梁怀远想到这里突然笑起来,“你说这种人还会有未来吗?” 眼睛半眯,他露出玩味的神色:“所以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是个彻彻底底的输家。” “梁怀远。” 祁安抬眸打断他的话,她声音偏软,但听起来却有种说不出的震慑力。 “你知道我大学学的是什么专业吗?” 梁怀远用不解的目光看向她。 “是法学。” 藏在袖子里面的手掌攥紧成拳,她用最平静的表情刺出锋芒与尖锐:“我在国内最好的法学院就读,我的师姐,我的老师,都是法律界很厉害的人才。” “我马上就会进律所实习,只要你以后敢做出半点伤害陈泽野的事情——” 她深吸一口气,死死盯住他的眼睛:“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告到你一无所有,身败名裂。” “还有。” 转身离开之前,祁安给他留下最后一句话。 “在我这里。” “陈泽野永为胜者。”! 第 93 章 太阳 电梯门开开合合,远处有本地人在通电话,吴言侬语谈笑渲染,叫人听不太明白。 刚才那番话耗费太多体力,祁安仰头靠在转角处的墙壁,手掌按压上胸口,慢慢让心情平复着。 昏暗能掩盖住很多情绪,但睫毛与肩膀的颤不可忽视。 心口疼得很厉害。 她最见不得陈泽野受委屈。 也许在他自己看来这根本算不上什么,闲言碎语完全没有必要在意,可祁安听到之后会很难过。 因为她太清楚陈泽野有多好,他赤诚又坦荡,像这世间最清凛的风,从不抱怨那些降临在他身上的不公与偏见,哪怕遭受过再多苦难与折磨,仍然愿意用纯真与善意对待身边的一切。 他看起来不可一世,嚣张轻狂到无可救药,其实有弱点也有软肋。 会自卑,会担心自己不够好。 这些祁安很早就明白。 她也知道自己的力量很小,杯水车薪的效果,完全没办法和这个世界对抗,但还是想尽力去做。 就像陈泽野曾经说过的那样。 她也想做他的港湾,想做他的保护伞。 哪怕只能挡住一点风雨,哪怕只让他少受一点伤害。 手中的梅花糕马上就要凉掉,祁安拇指用力摁在眼下那块,将眼底的涩意悉数收回,掌心在脸颊上胡乱揉搓,以免僵硬的表情露出破绽。 滴—— 感应区域蓝光亮起,祁安推门进去。 手指还没摸到墙壁上的开关,腕骨处却倏地一紧,虎口.交握摩挲,发烫的指腹压住脉搏。 向下游走的每一寸都染上灼热,指骨被强制撬开,十指紧密相扣。 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将她围困,很干净的薄荷雪松,祁安视线还未看清,陈泽野已经俯身吻了下来。 手背反扣住按在冰冷墙面,掌心却早已烘出湿热粘腻,冰火两重天直直刺激神经。 唇瓣被发狠地摩擦,心跳快到失去控制,陈泽野抬起她下巴,指腹不轻不重揉捻,哑着声音哄她张嘴,哄她换气。 呼吸完全不够用,像是被冲卷到沙滩上的小鱼,急于汲取氧气,可嘴唇翕动那个瞬间,又被面前人更深地缠进来。 防线崩塌失守,眼睫蒙上一层稠密的水雾,汗湿的碎发乱七八糟黏在一起,祁安觉得自己就像漂浮在海面上,氤氲着也飘荡着,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手指只能缠上他衣角,指尖紧绷到失去血色。 脑袋承受不住地抬起,肩颈勾连出漂亮的线条,喉咙里细细碎碎的呜咽声全被堵住。 思绪没过多久就变得迷糊起来,脸颊和耳后的皮肤燃烧滚烫,电流般的酥麻顺着脊椎骨向上蔓延。 吻到犯规,吻到过分。 陈泽野松开对她的桎梏,掌心扣上后颈与她额头相抵。 喘息声与炽热的鼻息交缠在一起,更加鲜活,更加诱惑,洒在耳边也洒在脖颈。 房 间中半盏灯都没有开, ?_[(, 完全晕暗的环境中,视觉明明被剥夺,祁安却能清楚想象到他此刻的模样。 眼尾那颗泪痣浸透情.欲,眉眼低垂,薄唇微启,下颌线条凌厉收紧,喉结生涩艰难地滑动着。 每一种对她都有致命的吸引力。 喉咙泛起难忍干涩,祁安呼吸重了些,细细软软地找回声音:“你怎么回来了啊。” 之前明明发消息说还要两个小时。 陈泽野又去捏她下巴,指腹蹭在唇角那块水渍上,鸦黑睫毛下的眸光深且欲,像是丛林里于暗处蛰伏的野兽。 声线混上一把粗粝的砂,他淡声回答:“提前结束了。” “想早点回来见你。” 祁安点点头嗯了下,反应昏昏沉沉有些慢:“那你吃过晚饭了吗?” “我刚刚在外面给你买了——” “宝贝。”陈泽野在她唇畔轻吻了下,打断她的话,“我都听见了。” 指尖顺着掌心纹路划动轻绕,祁安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对梁怀远讲的那番话。 居然被听见了啊...... 空调机器嗡嗡运转,脸颊热得更加厉害,藏在心底的小秘密公之于众,祁安不知道该怎样接话,唇角一点点向内抿紧。 “脸怎么这么红啊?” 陈泽野指腹一下又一下轻蹭,声音有点痞也有点坏:“害羞了?” 祁安还是不说话,只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谢谢你宝贝。” 胳膊绕过她纤瘦肩胛,陈泽野脑袋低下来,把人紧紧搂进怀里,语气低沉轻缓:“谢谢你这样保护我。” 沈初宜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陈泽野活得浑浑噩噩,所有人唾弃他,欺辱他,将他视作嗤之以鼻的存在。 直到遇见祁安之后。 他才收获到很多很多的偏爱。 祁安伸出手回抱住他,特别乖地缩在他怀里,贪婪地感受着他的体温与心跳。 可那种难过的情绪又从心底里冒出来,覆水般难收,她带着些许鼻音叫他名字:“阿泽。” “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别想推开我,也别想赶我走。” 祁安舔了下干涩的唇,仰起头大着胆子说:“你已经被我赖上了。” “逃不掉。” 后面半句听起来特别像小女孩撒娇,陈泽野心口变得很软,眼眸也跟着深邃起来,像是偌大浩瀚的银河系,却又只能装下她自己。 他太想去亲她,也确实这样做了。 在她面前他的自制力一向很差。 碍事的外套不知什么时候被脱掉,无声落在地毯上,陈泽野单手托抱住她往里走。 脊背陷入柔软的床铺中,祁安被小心翼翼放下,乌黑柔顺的长发散在身后。 潮热的吻落在面颊,落在脖颈,又落在锁骨,湿濡水痕毫无规律地遍布,祁安觉得自 己就像是一块奶糖, 随时随地就能融化掉。 视线模糊着也凌乱着, 陈泽野额前的碎发蹭在她颈侧的皮肤上,埋在下面的毛细血管受到触碰,很痒很麻。 缺氧感逼仄到无处可逃,那个吻几乎到了失控的地步,陈泽野的定力反复受到挑战,不堪一击。 最后一点理智被彻底摧毁之前,他咬紧牙关努力压制,手臂与额角处的青筋暴戾浮凸。 没有越线。 手掌撑在她身侧,几乎被汗水浸湿的衣衫贴着皮肉,陈泽野脑袋靠在她肩膀旁,喘息声重在耳畔。 他摸了摸祁安的脸颊,喉结缓缓滚了下,找出的借口很是蹩脚:“时间不早了。” “我先去洗澡。” 祁安的心跳仍然没有恢复,摸索着抓住他的手腕,指尖触碰的每一寸都热到发麻,头皮更麻,怯怯叫他名字:“阿泽。” 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很近,身体上细微的变化和反应很难隐藏。 手指下意识蜷缩,祁安羞得厉害,犹豫着小声问了出来:“你这样......” “是不是很难受啊?” 陈泽野低头重新靠过去,气息随着吻落在脸上,叫她安安也叫她宝贝。 “没事。”拇指轻拂过细小绒毛,陈泽野勾起唇笑笑,“不会欺负你。” 祁安迟钝地摇头,话语有些语无伦次:“我......” “我马上就要二十二岁了,不再是小孩子了。” “你可以不用——” 小姑娘面子到底是薄,后面那几个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陈泽野听懂她的意思,目光深到汹涌,似要把她淹没。 祁安承受不住他这样,牙齿咬住下唇,长睫宛如被打湿的蝴蝶羽翼,眼神无意识地逃避。 滚烫的掌心捧起她的脸,陈泽野声线哑得听不太清:“宝贝。” “你看着我。” 祁安没办法不听他的,受蛊惑般乖乖睁眼。 陈泽野把语速放得更慢,一如既往用哄人的语气,和她讲清楚其中的权衡利弊:“你不必这样迁就我,这种事女孩子更容易吃亏,我爱你也不只是为了这个。” “它是爱情衍生出的一部分,但不是爱情的全部。” 祁安把身子抬高一点,伸出手用力将他抱紧,零碎的话语落在他耳边:“可你不会让我吃亏的。” 陈泽野只会护着她爱着她,恨不得将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 哪里舍得让她吃亏呢。 …… 浴室的灯被按亮,晕黄的暖色调,无形中增添某种氛围与情.趣。 久违的光线叫人不太适应地眯起眼,陈泽野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虚虚拢住她的眼皮。 视觉的骤失将心底的不安放大,祁安攥住他手腕,弱弱地恳求:“别、别捂啊。” 陈泽野却不知怎么被戳中笑点,轮廓线条松下,胸腔跟着震动起来,不吝啬地夸奖 她:“胆子这么大啊宝贝。” “那一会儿——”他故意拉长语调, 懒散中透着闲适的痞, 格外勾人,“我们不关灯?” 祁安羞赧地瞪他一眼,脸红得简直能滴血,伸手去捂他的嘴巴,不许他乱讲。 细碎淅沥的水声在狭小空间里回荡,雾与湿弥散蔓延,陈泽野抵着墙壁把人圈住,低下头细细密密地开始吻她。 祁安觉得身体里每一寸都好热,就好像有一团不知名的火苗在燃烧,跳动,浮躁,隐隐约约冲破着向外叫嚣。 脊背抵在墙壁,退无可退,黑发早已湿透,水珠经由她柔软红润的唇瓣滚落,又恰好落在陈泽野的唇上。 像是隔空接了一个湿润又绵长的吻。 脑袋被热气氤得不太清明,这个姿势她根本找不到借力点,只能向小动物一样靠在陈泽野怀里面。 身上还剩一件薄薄的白色内搭,被水汽打湿浸透,紧贴在肌肤上。 似有若无带来的冲击感最强,陈泽野指尖向下碰到她的衣摆。 女孩子的腰腹线条纤瘦漂亮,皮肤光滑细腻,犹如上好的羊脂玉。 他是长途跋涉的寻宝人,她像是一副精美绝伦的古画。 纸张画卷徐徐铺开,却在某一刻蓦然暂停。 瞳孔猛烈收缩,他看见祁安身上留下的那道伤疤,如今却被一道纹身遮盖住。 黑色的太阳图案,下面跟着一串熟悉的英文字母—— Abyss。 深渊。 挂在墙上的浴巾被扯下,陈泽野把人抱着放到一旁的洗漱台上。 双手撑在她身侧,他盯着那处纹身看了很久,眼角竟不知不觉逼出几分暗红。 指腹覆盖上去,陈泽野声音晦涩:“什么时候纹的?” 祁安手指揪着身下的浴巾,睫毛颤动给出答案:“在我休学那一年。” “为什么是这个图案?” 祁安低着头没有说话,却回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冬天。 受冷空气与寒潮影响,那年江北的气温低到过分,吸进肺里的每一口空气都渗着冰茬。 祁安在医院住了整整一个月,可精神状态还是很差,重度抑郁伴随焦虑双重折磨,她不吃饭也不说话,体重暴跌十几斤,手背上结痂的针眼密密麻麻,血管被扎成青紫色。 眼泪总是无缘无故往下掉,哪怕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都会让她情绪陷入彻底崩溃。 她抗拒一切外界接触,把自己关在封闭世界中,看着生命由内到外一点一点腐烂掉。 大部分时间她都缩在床上昏睡着,梦里却全是陈泽野的身影。 那时网上流传一种说法,如果你频繁梦见一个人,证明他在慢慢把你遗忘。 祁安从梦中惊醒,抱着膝盖蜷缩在床上,肩胛处两块蝴蝶骨瘦削凸出,她咬唇留着眼泪,对着空气一遍又一遍地问。 所以是要忘了我吗? 可我不想忘记你。 想起他手臂上那串纹身,她知道Dmedeternally的意思是万劫不复。 所以隔天她走进纹身店,对老板说想用纹身把身上那道疤盖住。 女老板看她年纪不大,又长着一副好学生的模样,提醒她要好好考虑,纹身这种东西很难洗净,很可能要一辈子融在血肉里。 祁安点头说知道,又骗人说自己体质特殊,不可以敷麻药。 漫长的四个小时,圆针不断刺进皮肉,细密的刺痛遍布全身。 额前的长发被汗水浸透,袖口布料攥出褶皱,脸色苍白如纸,可祁安没有哼过半声痛。 她要用这份强烈的痛意,把陈泽野刻进自己的记忆当中。 不可以忘掉。 祁安费力抬起胳膊,上前环住他的脖颈,主动吻在他耳畔,然后语气很缓地说:“当时我想——” “如果你真的在深渊里,那我就做你的太阳。” 如果我救不了你。 也心甘情愿陪你坠落,与你沉沦。! 第 94 章 救赎 听祁安把这番话说完,陈泽野眼睛红到过分,生生逼出几分湿意。 心脏也被一双无形的手攥住,反复揉捏反复凌迟,每一寸都在生痛。 他无法想象祁安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走进纹身店里。 更无法想象她是怎么承受住那种刺骨的痛意。 喉结颤得厉害,眼睫里掩藏的情绪也难猜,鼻腔罕见冒出些许酸涩,陈泽野俯下身去吻她的唇,一下一下似在安抚,字音模糊咬出:“怎么这么傻啊。” 他怎么会忘记她呢。 陈泽野指腹贴在纹身那块,力度很轻地蹭了蹭,隐约还能感受到下面那块伤疤的痕迹。 心疼几乎要从心口溢出,他垂下眼低声问:“是不是很疼?” “是我不好。”他艰难地吞咽了下,隐忍克制得厉害,“这几年让我们安安受了太多委屈。” 祁安咬着唇摇头,眼圈也泛起红色,鼻音莫名加重:“没有委屈。” “就是很怕你把我忘掉——” 字音落地的瞬间,陈泽野伸手揽住她的腰,距离缩短圈进怀里,低下头斜着吻了过来。 浴室的空间很小,蒸腾水汽聚集,周遭旖旎浓到吞噬理智,舌尖带着淬火般的温度,吻随着心跳加重深入。 湿发粘腻贴上皮肤,触感磨人难受,呼吸声很沉很重,祁安手臂还缠在陈泽野脖颈上,明明没有喝酒,可脑袋晕沉到仿佛是醉意上头。 内心有渴望在叫嚣,她的回应笨拙而青涩,却捧出满腔爱意,不吝啬,不掩饰,真诚而坦荡。 淋浴头没有关闭,水流淅沥落下,如同酣畅淋漓的急雨,但却浇不灭半分燥热。 腰被发烫的掌心按住,拇指却一寸寸向上,摩擦按过脊背,带来触电般颤栗的麻,叫人不太能承受。 那件打湿的白色内搭,犹如一张没有分量的宣纸,上推下搡,不知不觉便被褪到一旁。 头顶灯光温暖明亮,陈泽野视线被她牢牢占据着,墨黑柔顺的长发,白皙细腻的皮肤,深陷精致的锁骨,纤瘦垂落的手臂。 每一寸都漂亮到极致。 陈泽野在这个时候停下来,抵着她的额头,被打湿的碎发垂落,浸了水汽的瞳仁漆黑,宛若一片无底的深海。 手掌抚上后颈,他看着她,低低笑起来:“宝贝。” “要不要帮帮我。” 祁安神智被氲得不太清明,眼前雾气很重,喉咙也干得厉害,声音零零散散:“帮......帮什么。” 吐息间的热气酥酥麻麻扑在脸上,陈泽野不太老实地捏着那块软肉,声线压低一个度:“说好不欺负你的。” “所以礼尚往来一下?” 礼尚往来...... 祁安还是没懂,大脑就像是被锈住。 陈泽野攥住她的手掌向下带动,触碰抓住他的衣摆,动作很缓也很慢。 祁安终于反应过来,耳尖红得更加厉害, 眼睛眨动的速度加快,指尖肉眼可见在发颤。 视线早已不敢看的移向旁边,可手中真实的触感还在,脑海中自动补充出那种画面。 肤色是冷调的白,肌肉线条紧实分明,腹肌劲瘦有力,人鱼线一路延申向下...... 不能再想了。 陈泽野的声音将她从胡思乱想中唤醒,他抹掉黏在她眼下的水痕,哄人一般开口:“宝宝。” “你看着我。” 祁安牙齿轻轻咬着下唇,在心里挣扎几下,还是认命般睁开眼。 想象中的画面出现在眼前,可呼吸却在这一瞬停滞。 陈泽野身上多了一道疤和一处纹身。 疤痕同样在小腹,和她那道差不多的位置,纹身则在心口处。 一串漂亮的英文花体——Elpis&QiAn。 下面还跟着类似于心跳频率的线条符号。 QiAn。 她的名字。 …… 床边开了一盏夜灯,光线更加昏暗,不知是不是水汽没有擦干,空气中湿漉漉一片。 失重感消失,脊背落上柔软床铺,微凉又细腻的触感,长发凌乱散在脑后,脸颊上的潮红没散。 陈泽野耐心很足,低下来一遍遍地吻她,吻她的耳垂,吻她的脖颈,又去吻她的锁骨。 浑身上下每一寸都变得很软,像是被温水泡着,半分力气都使不上,呼吸起伏艰难,就连喉咙里溢出的呜咽都断断续续。 时间好像被放得很慢,其他什么也感觉不到,祁安只知道自己被抱着被吻着,身上周围都是那种熟悉又安心的气味。 铺天盖地的心跳声里,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在撕某种塑料包装。 脑袋像是按下删除键空白一片,祁安不敢看也不敢想,可下一秒腰却被人捞过抬起。 陈泽野双手撑在她身侧,漆黑的发被浸湿,眼瞳里也蒙着雾气,喉结青筋脉络鲜活到致命,体温仿佛要把她融化掉。 手指擦过她额角,很轻很慢地帮她把凌乱发丝捋顺,同她对视又开口问她:“怕不怕?” “不喜欢可以告诉我的。” 祁安移动手臂去抓他手腕,眼睛睁大了点,眨起眼睛说不怕。 眸色就这样变得更深,无止境的深,握着她腰的那只手收紧,陈泽野懒懒散散地笑起来:“这么厉害啊。” 情绪已经酝酿到最浓那处,陈泽野却依然紧绷着,操之过急带来的体验并不好,他舍不得也做不到,只用最缓慢的方式去侵略她的感知。 寒冬雪夜,月亮藏匿于云层,窗外是大片的白,风声肆虐,凉意纵生。 可室内却浮起燥热,水汽四蔓,汗泪交融。 分针滴滴答答于无声中流逝,祁安觉得自己仿佛漂浮在海面上,世界颠倒着浮沉着,耳边是沉甸甸的心跳声与呼吸声,分不清哪一寸属于谁,只知道想要和他更近一点。 纤 弱的脊背绷紧,脖颈后仰拉出线条,她像是一张未经书写的白纸,等待他落笔渲染。 ?殊晚提醒您《雨溺》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陈泽野探身和她十指相扣,一直在耳边低声哄她,叫她安安,叫她宝贝。 先前那些话在此情此景下自动作废,他变得好贪婪,不知疲倦不知满足,像是失去理智的野兽,不断去感受她身上的软和甜。 城市已经彻底陷入沉睡,扰人的鸣笛声渐远,祁安鼻尖眼皮哪哪都是红的,肩膀上的痕迹乱七八糟,却还是被他按住腰,哄她不要乱动。 悬空带来的刺激和体验都太过分,祁安紧紧咬着唇,呼吸热到不能再热,腿和脚腕都在不明显地发颤。 位置再一次对调,脊背重新陷进床单里,陈泽野去吻她身上那处纹身,濡湿的气息拂开又氲散,齿肉不轻不重地磨着咬着,哑声问她喜不喜欢。 喜不喜欢...... 喜欢什么啊。 这个问题太模糊,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可最后还是被哄骗着说出了那句喜欢。 后来是真的没有半分力气,意识混沌到根本分不清楚,恍惚间只记得被抱去浴室里洗澡。 空调温度开得很高,热水淋下的那个瞬间,她应激反应般想要躲开,却被陈泽野梏回怀里,安抚一般地在他耳侧亲了下,告诉她不洗澡会不舒服。 祁安闷闷哦了声,没有多余的精力去闹,像是个听话的布娃娃由他摆布。 陈泽野帮她吹干头发,又拿了件自己的T恤给她穿好。 还没等回到卧室,祁安已经迷迷糊糊睡着,陈泽野小心翼翼把她放回被子里,让出一条胳膊给她当枕头。 今晚闹得确实有些过头,祁安对这种触碰太敏感,下意识就要往旁边逃,嘴里还咕哝着说不要。 陈泽野无奈地笑了下,抬手揉了揉她头发,告诉她什么也不做,让她安心睡就好。 祁安听懂他的话,又觉得他身上的气息太有安全感,像小猫一样主动钻进来,脸颊上的软肉挤在一起,长睫安静地落着。 好乖。 乖到忍不住想再凑过去亲一下。 祁安那一觉睡得并不沉,两个小时后就醒过来。 那会儿L天还没亮,房间里只留了一盏特别暗的小夜灯,陈泽野感受到怀里人的动静,贴过去在她下巴旁亲了下。 祁安转过身,同他对视数秒,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但总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视线下落到肩膀那块,密密麻麻嵌着好多指甲印,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都是她弄上去的。 难耐到极点那阵,她情绪无处发泄,只能用力抱紧他的背。 没想到...... 是下手太重了吗。 脸颊微微泛红,祁安伸手想要触碰,却被陈泽野捉住动作,含笑问她干嘛。 祁安无措地眨了眨眼,声音很小:“疼么?” 陈泽野懒懒笑了下:“疼什么疼。” “你呢?”他捏了捏她脸颊,将问题抛回去,“难不难受?” 祁安脸热得更厉害,不自觉咽了下口水,摇头说还好。 陈泽野眼睛里的笑意更重,故意去逗她:“那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祁安咬了咬唇内的细肉,鼓起腮嘟囔:“还不是怪你......” “嗯?” 陈泽野扬了下眉毛,气息洒在她耳边:“怪我什么?” “……” 祁安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默默把视线移开。 陈泽野却自言自语起来:“原来怪我太厉害了啊。” “那——” 在他说出更过分话之前,祁安抢先一步捂住他的嘴巴。 陈泽野闷着声音笑,带着一点倦意问她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祁安点头说好,另一盏夜灯被摁亮,陈泽野从床上下来,将温热的水喂到她嘴边。 “多喝点宝贝。” 陈泽野指尖缠着她一截长发,今晚他太想逗人,声音里憋着几分坏:“毕竟刚刚流失水分太多。” 祁安脑袋总算好使一次,很快反应出他是什么意思,两道细眉皱起,声音却软绵绵地没什么攻击力:“你再这样——” “我真的要生气了。” 陈泽野捧起她的脸亲了亲,当场服软:“不闹你了。” 怀抱重新落下,祁安侧躺在陈泽野怀里,长发散落遮住小半边脸颊,目光一直落在他胸口那处纹身上。 陈泽野胳膊揽着她的腰,也跟着她一起看,声线低沉,主动问出她的疑惑:“想知道什么意思?” 祁安仰起头,眸子里湿润都是水汽,看向他很认真地点点头。 手臂抱得更紧,喉结缓缓滚动,眼睫低垂落在她身上,他解释道:“Elpis是希望女神。” 漆黑的眸色很深,深到叫人沉溺,陈泽野在她额角上轻吻了下:“你是我的希望。” “只有你才是我的救赎。”! 第 95 章 心跳 夜色如醇酒般铺洒进房间,酝酿出静谧与浓郁,暗灰色窗帘紧闭,空调显示屏上的红色数字由26降到24。 祁安靠在陈泽野的怀抱里,目光长久落在他心口那处纹身上。 长睫抬起落下,她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刚才闹出的汗已经褪去,指尖沁沁凉凉的,像是莹润的珍珠,顺着字母纹路来回游走。 羽毛划过般的触感,拂开细细密密的痒与燥。 陈泽野目光暗了一瞬,呼吸也深,喉结重重滚着,反捉住她乱动的手。 虎口卡在她纤瘦腕骨上,拇指能感受到下面脉搏轻轻在跳。 手指不明显地蜷缩,祁安仰起脸很懵地看向他:“怎么了?” 陈泽野下巴蹭在她额头上,抬了抬眉梢,语气里藏着懒散的坏:“乱碰什么?” 他微撑起身朝她压过去,滚烫炙热的体温将人笼盖,唇贴在她耳垂上,低声厮磨: “今晚不想睡了?” 祁安听懂他直白的暗示,耳根那里烫起来,伸手在他肩膀上推了下,故意凶巴巴地说:“不许胡闹。” 陈泽野没忍住就笑,眼角眉梢都是纵容,毕竟是第一次,他还没畜生到那种地步,只是低头去亲她薄薄的眼皮。 五指向下滑动到小臂,他带动祁安搂住自己的腰,又听见小姑娘发问:“为什么要纹在心口上啊?” 当时纹身那个姐姐和她说过,这个地方脂肪少皮肤薄,痛意随之也会更强。 陈泽野在她脸颊上捏了下,不紧不慢给出答案:“因为这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祁安一下子就明白了。 他是在回应她之前那些担心,回应她敏感不安中的胡思乱想。 因为他也不愿遗忘。 所以才选择把她纹在距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祁安目光轻轻闪烁,心口酸酸胀胀,牙齿在唇瓣上磨了磨,又问下面那个线条符号有什么特殊含义。 陈泽野摸着她头发,神色特别温柔地说:“那是你的心跳频率。” 祁安微怔,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她的反应在意料之内,陈泽野低低笑了声,语调放到最慢,同她解释:“我之前偷偷采集过你的心跳声,经过特殊的声音处理后得到这个图样。” 祁安唇角抿得有点发白,呼吸停滞几秒:“什么时候弄的?” 她指的是采集心跳这件事。 陈泽野回想了下:“和你求婚的那一天。”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黎北的天气很好,是冬日里难得的艳阳天。 祁安身体还没恢复,容易困也容易疲惫,从外面回来没多久就靠在他怀里熟睡。 干净澄澈的光线穿过玻璃窗,不偏不倚落在她白皙的面颊上,细小的绒毛被镀上一层金光,长而柔顺的黑发散在脑后,更将皮肤衬出几分细腻,如同瓷釉般的质地。 鼻腔萦绕着她身上甜而淡的气味,像是雨后未败落 的栀子, 在泥泞尘腥中沁人心脾。 他没忍住俯身去吻她的唇, 怕吵醒她安静的梦,并不深入侵略,只是这样唇瓣贴合。 蜻蜓点水,浅尝辄止。 世界在那一刻被按下暂停键,喧嚣悉数远去。 耳边回荡只剩他们彼此的心跳。 交相重叠,频率同振。 想法就是在那个时候冒了出来。 眼眶不知不觉漾出几分湿意,声音也发闷,祁安眨眨眼睛:“你怎么从来都没和我说过。” 陈泽野食指点在她鼻尖上:“反正你早晚都会看见。” 祁安忍不住凑过去在纹身上亲了下,声线细细软软地问:“是不是很疼啊?” 陈泽野垂眸看着她:“你呢宝贝?” “纹身的时候疼不疼?” 祁安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撒谎,很诚实地点头:“疼的。” 没有麻药的辅助,圆针一下下刺穿皮肤,神经迸发出痛意,生理性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到后来她脸色发白,抓着衣角直接疼晕过去。 陈泽野好半天没有说话,只有温热的呼吸洒在她耳侧,手臂绕过脖颈把人圈在怀里,掌心抚在小巧的下巴上,突然叫她:“宝宝。” 祁安嗯了下:“我在呀。” 食指抵在她唇边,陈泽野轻蹭几下问:“想不想咬我?” 祁安目光一眨不眨暂停几秒,似乎不懂他为什么要说这个。 陈泽野在她额头那里落下一记吻,若有所思地说:“总觉得有点不公平。” 祁安这下明白了,主动往他怀里蹭的更紧,脸颊软软贴在颈窝那儿,下面脉搏在鲜活地跳。 “刚刚骗你的。”她偏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亲,唇畔两个梨涡浮现,“我不疼。” 陈泽野眸色加深,心软得厉害,探过身来同她接吻,不凶不重,很缱绻很温柔。 他向下握住她的手,撬开指缝与她食指相扣:“知道纹身的另一层含义是什么吗?” 祁安抬眸,带着水渍的唇瓣微微翕动,眸光也湿,平复间问他是什么意思。 陈泽野带动她把手放在心口,心跳最烈的那个地方,情绪最难藏的那个地方,然后轻轻在她耳边说—— “代表着我们心跳共鸣。” …… 时间好像过得很慢,陈泽野身上的体温很舒服,气味也好闻,干干爽爽的薄荷雪松,还有一点冷调在。 祁安缩在他怀里,没过多久又迷迷糊糊生出困意。 掌心还贴着他胸口那处纹身,恍惚间又想起他小腹处那道伤疤,声音发黏地问他是怎么回事。 陈泽野帮她把被子弄好,轻拍着她后背哄睡,含糊告诉她是不小心受的伤,不要紧。 清晨第一缕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挤入,浮尘在丁达尔效应中起舞。 陈泽野拿着药和早饭回房间的时候,祁安还没有醒,小姑娘昨晚真的累到过分,梦里还在不 满地抱怨呓语。 大概觉得房间里闷, ?_[(, 陈泽野那件白色T恤对她来说实在太大,领口也松松垮垮。 两根锁骨凹陷,她身形单薄,可曲线很漂亮,身前那抹弧度饱满,随着呼吸频率柔软起伏,修长脖颈与莹白肩膀上嵌着大小不一的痕迹。 微微的红,像胭脂印。 他的吻痕。 仅存那点良心在此刻派上用场,陈泽野指腹贴过去,不轻不重地揉了几下,可女孩子的皮肤薄,容易泛娇气。 颜色反而越来越红。 祁安感受到他的动作,伸出胳膊去环他的腰,声音软绵无力:“几点了?” 陈泽野掌心捧着她的脸,声线也放轻:“不急。” “困了就再睡会儿。” 祁安窝在他怀里多缓了会儿,慢慢吞吞掀开发重的眼皮,胳膊还没来得及抬起,就被异常的酸胀感抑制。 好酸。 四肢都是。 陈泽野垂眸看着她的小表情,觉得特别可爱特别有意思,勾起唇闷闷笑着。 祁安胳膊轻拍在她手臂上,将不多的脾气发泄出来:“你还笑。” 陈泽野过河拆桥,装大尾巴狼:“笑也不让啊。” “安安好霸道。” 祁安羞赧地瞪他一眼,下一秒温热却覆上脚腕,陈泽野把她从被子里往外捞人。 警铃无声在耳边响起,眼睛不可思议睁大,祁安手肘抵在床上拼命向后躲。 未经滋润的喉咙干且涩,字音紧张到磕巴,连名带姓地叫他:“陈、陈泽野!” 陈泽野松松散散地嗯了声,手指还在往里探,粗粝感擦到细.嫩腿侧,电流窜过般的酥麻,惹的人不受控制打颤。 祁安可怜巴巴地开始求饶,眼睛上的肿还没完全消:“不行。” 牙齿抵住下唇,她耳朵脸颊都热到发烫:“真的不行。” “还、还没好......”似乎觉得这种话题羞得厉害,不太好说出口,声音都断断续续,“胀,还有一点难受。” 陈泽野腾出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把,打断她的胡思乱想:“给你涂药。” 祁安愣愣哦了声,炸起的毛被抚平,白色被子掀开更多,微凉的风顺着小腿往里灌。 他的指腹好凉,药膏更凉,有种薄荷草的质感,祁安手指缠着一截被单,虽然最亲密的事都已经做过,可还是觉得不太好意思。 思绪犹豫磕绊,她想要自己来,但字音还没说出口,异样感再度袭来,腰腹不受控制往上供,话语呜咽着难耐:“陈泽野。” 哭腔生生被逼出来,琥珀色瞳孔里满是水汽,她咬唇委屈地控诉:“坏蛋。” “骗人。” 细碎的声音被吻堵住,眼皮和鼻尖都泛起潮红,床单和被子弄湿大片,乱七八糟堆在一团。 折腾不知多久,药膏彻底白涂,浴室的灯重新亮起,热水从头顶淋下,祁安额头上浮着一层细 细密密的薄汗, 下巴靠在他颈窝那, 咕哝着说好累。 陈泽野帮她擦着头发上的水汽,偏头看她一眼,眼里的笑意更明显:“体力好差。” “以后还要多加锻炼。” 祁安真的想说些什么反驳,可是力气不允许,只有鼻腔里的轻哼在反抗。 水声停止,陈泽野把人抱回卧室放在自己腿上,拿过一旁清洗好的衣服:“抬手。” 祁安全程很乖,配合他把衣服穿好。 早餐被送去重新加热,京南特有的泡泡馄饨,味道很鲜,知道祁安不想动,陈泽野让她在床上靠着,确认不烫后用小勺喂到她嘴边。 祁安咬了一小口,眼睛倏地亮起来,神色惊喜:“好吃。” 陈泽野擦掉她嘴角的水渍,又将白桃牛奶戳开放在她手里,笑得很宠:“那多吃一点吧宝宝。” 祁安胃口还可以,吃掉小半碗,剩下的陈泽野帮她解决掉。 包装盒被收走,陈泽野见祁安还是没什么精神,把人塞回被子里,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再睡会儿吧宝宝。” 祁安眼皮很重,问他要去干嘛。 “上午展厅那边有活动,十点半要出席的,中午要是饿了就给我发消息,我找人过来给你送。” 陈泽野哄着安抚了会儿,见人差不多已经睡了,轻手轻脚从房间里出来。 手机从昨天晚上就被开了静音,这会儿才腾出功夫看,关浩短短十分钟给他打了无数个未接电话。 【关浩:野哥你人呢?】 【关浩:还没醒吗?】 【关浩:上午要去南大你忘了吗?】 陈泽野回了个句号回去。 两人在楼下大厅处集合,关浩看着陈泽野姗姗来迟的脚步,好奇地搭腔:“野哥。” “你今天是身体不舒服吗?还是说昨晚没睡好?” 陈泽野拧起眉淡淡扫他一眼:“?” “从前没见过你赖床啊。”关浩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今天怎么下来的这么晚。” 陈泽野眼尾收拢,眸光蒙上一层冷淡,可乐汽水糖被他咬碎,颇为嫌弃地撂下四个字: “少问,少管。”! 第 96 章 耀眼 祁安那一觉直接睡到下午一点,醒来的时候日光正烈,混着皑皑雪色,微微有些刺眼。 身上的酸痛消减几分,她手臂撑在身后慢慢起来,坐在床上让放空的思绪回笼,然后去拿搁在一旁的手机。 陈泽野早上帮她充过电,右上角的绿色图标盈满,通知栏里积攒着几十条未读消息,一部分来自班级群,两条来自闻姝,和她交代老师布置的作业任务。 剩下的则全部来自陈泽野。 上午10:20分。 【Abyss:[图片]】 【Abyss:这个展厅还挺漂亮的,拍给宝宝看看。】 上午10:45分。 【Abyss:讲座内容好无聊,听得人直打瞌睡。】 上午11:15分。 【Abyss:主办方送的这个零食很好吃,是宝宝你喜欢的口味。】 【Abyss:偷偷给你多拿了几个。】 上午12:30分。 【Abyss:我的宝宝还没起床吗。】 【Abyss:那还是多睡一会吧,不来闹你了。】 上午12:45分。 【Abyss:不行。】 【Abyss:忍不住了。】 【Abyss:这边的人好无聊,想你宝贝。】 祁安一条一条读下来,被他这些零言碎语可爱到,唇角也跟着向上翘。 心脏好像戳破一个小口,雀跃交织混成暖流充盈填满。 记得闻姝之前和她八卦过,问她和陈泽野这种人谈恋爱,到底是怎样一种体验。 她面子薄,不太喜欢公开讲,又存看一点小私心在,不想让其他人对陈泽野了解太多。 所以只在心里偷偷回答—— 很开心,很幸福,随时随地的报备和分享让她安全感很足。 祁安抬手揉揉笑到发僵的脸,将散乱的长发捋到耳后,打字回复:【我醒啦。】 陈泽野那边应该在忙,但回复得很快:【睡饱了吗宝贝?是我的消息吵醒你了吗?】 他总是喜欢把责任往身上揽,祁安连忙否认:【不是的。】 【已经睡了好久,再睡人都要傻掉。】 语音电话紧接着弹出来,祁安滑动接通,听见他低低沉沉的声线经由听筒震在耳侧,问她饿不饿,午饭想吃什么。 祁安早饭吃的比平时多,到现在也没什么饿意,小声说不太饿,等他回来一起。 陈泽野那边的背景音忽然变得有些乱,好像很多人在交谈,他语调拔高一点:“我这边也许很晚才能结束。” “宝宝你不要等我,饿坏了该怎么办。” 祁安笑起来说没事,房间里有他准备的小零食,饿了可以先垫一垫肚子。 后来有人在旁边叫陈泽野的名字,似乎是找他有事,祁安很懂事地没多打扰,电话挂断在这个话题。 房间恢复安静,她翻了翻闻姝发来的作业,把商法老师布置的小论文写好,合上电脑后又开始发呆。 好无聊。 陈泽野不在,她也真的好无聊。 手机屏幕重新摁亮,祁安点开置顶聊天框,指尖来来回回翻动着聊天记录,目光最后定格在那句想你上。 …… 和江大那种楼林密布的现在风格不太一样,南大里的大多建筑都保留着古典江南特色,亭台楼阁,青砖灰瓦,给人一种烟雨蒙蒙的缭绕感。 祁安用手机上的地图软件查过,知道陈泽野他们开会的那个展厅在逸夫楼。 电梯厢里只有她一人,镜面反射出女孩乖巧温柔的模样,长发披散过肩,杏色羽绒服质地柔软,小半个下巴藏进衣领里。 显示屏上的数字转到5,金属门缓缓打开,报告厅在长廊最右侧。 然而还没等走近,透过半敞开的棕色木门,看见里面人群慌乱着喧闹着,乱糟糟一片。 过路玻璃窗没有关严,风声呼啸肆虐,和身侧几个女生的议论声一起传进耳朵。 “真没想到梁怀远居然会是这种人。” “院里那几个教授平时对他那么重视,看来也都是靠关系换来的喽。”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啊,他下手那么重,对面那人眼睛都快被他打瞎了,肯定要判刑吧。” 梁怀远、打瞎。 祁安精准捕捉到这两个关键词,耳边就像被扔下一颗炸弹,嗡一声将理智炸碎,额头手心都渗出一层虚汗,脸色也变得惨白。 下唇被咬出一排齿印,脚步急促且凌乱,还有几分踉跄在,十几米的距离如同几千米那般难熬。 表情被虚幻模糊掉,但能分辨出眼圈的湿,祁安跑进报告厅挤开重重人群,一眼看见台阶上殷红粘稠的鲜血。 像是散不尽的日暮,刺痛双眼。 顾不上发软的双腿,她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也许不是陈泽野,目光四处寻找他的身影。 指尖一点点陷进掌心,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 “宝贝?” 后背抵靠上坚硬温暖的胸膛,鼻腔间充斥着熟悉的薄荷冷冽,陈泽野手臂搭在她腰上,将来往拥挤的人群同她隔开,垂下眼有些意外:“你怎么过来了?” 注意到她脸色不对劲,眉心皱起,陈泽野低下头贴在她耳边:“怎么了?” “是不舒服吗?” 祁安转身回手抱住他的腰,脸埋进他胸口,委委屈屈的语气:“吓死我了。” 陈泽野很快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掌心在头顶安抚般地轻揉:“好啦。” “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他打得那个人不是我。” 祁安没有接话,只是抱着他的力气越来越大,恨不得把之间涌动的空气都赶跑。 “不哭不哭。” 陈泽野无奈又心疼,手臂收紧,把人牢牢 抱在怀里,用半打趣的语气逗她:“对你男人就这么没有信心啊。” “以前好歹也当过几年校霸,怎么可能连梁怀远都打不过啊。” 祁安脑袋缩在他怀里,声音也发闷:“不许乱打架。” “没打架呀。”陈泽野掌心去捧她的脸,将散乱的头发捋到耳后,又俯身在她鼻尖上亲了亲,“这不是想逗你开心吗。” 指腹摁在她发红的眼尾上轻揉,陈泽野又在她脸颊上捏了捏:“不然别人还以为我欺负女朋友呢。” 祁安却小声控诉起来:“你怎么就没欺负我。” 陈泽野眉梢微扬,模样带着点痞,声音懒懒散散:“床上欺负不能算真欺负。” “而且你不也——” 祁安猜到他要说什么,连抬手去捂他嘴巴。 陈泽野纵容地笑起来,抓住她的手在掌心落下几个吻,然后把口袋里的小零食喂给她。 警笛声很快从楼下传来,将校园里原本的平静搅成一团,事情的经过也被简单还原。 被打那个男生叫做于嘉良,和梁怀远都是南大计院的学生。 这次挑战赛南大只分到一个名额,按照主办方的要求,应该是专业第一的于嘉良来参加,可最后公示出的人选,却莫名其妙变成了梁怀远。 这种现象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大学四年的时间,明明是于嘉良更加优秀,可所有的荣誉与风光却都落在梁怀远身上。 于嘉良也曾和院里相关领导反映过,最后得到的只有敷衍和推脱。 直到这次比赛前,于嘉良才从小道消息知道,梁怀远和院里教授有一定的亲属关系,并且他的研究成果,大部分是从他人手中盗取得到。 几年来的压抑让他忍无可忍,选择到比赛现场揭穿他的所作所为,主办方查明真相后,直接取消了梁怀远的参赛资格。 习惯了高高在上接受荣耀,习惯了鲜花与追捧,虚假面具骤然被撕开,梁怀远恼羞成怒,竟当众对于嘉良大打出手。 拳头发狠一般砸上太阳穴,温热的鲜血浸染指缝。 身穿制服的警察赶来,梁怀远被控制住,银色手铐在冬日里反出几分寒凉。 余光瞥见独自站在一旁的祁安,他生硬停下脚,镜片下的双眸逼出几分痛恨和厌恶。 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祁安用防备的眼神看着他,语气不善:“你又想干什么。” 梁怀远心态已经完全扭曲,目光死死盯在她身上,话语间还有几分不甘心:“他赢了。” 祁安表情很冷,嗤笑一声,嘴角扯出的弧度带着嘲讽:“你凭什么觉得你有资格和陈泽野比啊。” “他坦荡正直,拿得起也放得下,才不会像你一样,用见不得人的手段满足私欲。” 梁怀远一愣,再次被她的话噎住。 短短几秒的时间里,他竟在祁安身上看见了陈泽野的影子。 祁安没什么耐心和他耗费:“还要我把那天的话再说一边吗 ?” “行啊。”她轻蔑地冷哼一声,字字清脆,珠玉一般击溃他的心理防线,“陈泽野是永远的胜者。” “你永远是他的手下败将。” 梁怀远气急反驳:“你——” “干什么呢?” 一道更冷的声线从旁侧插入,金属一般的质地,压抑中混着几分戾气。 陈泽野走到祁安身边,用力握住她的手,指腹磨着食指关节,无声安慰着她的情绪。 颀长的身影挡在她面前,淡淡的薄荷雪松让人感到安心,陈泽野抬眼,浅薄眼皮压出一道深邃褶皱,冷淡看向面前的人。 他个子本身就高,梁怀远又被躬身压扣着,高低落差造成的睥睨中讽刺感更重,一双黑眸紧缩收拢,眼睫拓下的阴影凶蛮更重:“几次了。” 他指的是私下挑衅祁安这件事。 他抬手在后颈上摁了几下,骨节轻声作响,话音松散却带着混不吝的痞:“梁怀远。” “真活够了你直说,老子不介意提前送你一程。” 身后还有警察在,祁安悄悄拽了下陈泽野的衣角,小声叫他:“阿泽。” 警察很快把梁怀远带走拘留,现场也逐渐恢复秩序。 陈泽野转过身,目光里的冷硬被温柔取代,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着面前人:“他动没动你?” 祁安仰起脸很软地笑:“没有呀。” “别怕。”她勾着陈泽野的手指,小幅度晃了晃,“他真的什么都没对我做。” 某些情景好像再次上演。 爱人间的担心往往是相互的。 “那有没有吓到?” 今天场面太混乱太血腥,他担心祁安接受不了,喉结滚了下,眸色不明显加深:“让我抱抱。” 祁安抬起手环住他的腰,就这么乖乖由他抱着。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都是各个学校派来的参赛代表,目光若有若无会往这个方向看,怕小姑娘不好意思,陈泽野把人往自己的衣服里藏了藏。 就这样好一会儿,祁安突然开口说:“阿泽。” “坏人永远不会变好,他们本性永远恶劣,所以他们的恶意,你不必放在心上。” 陈泽野怔愣片刻,反复琢磨她这句话,慢慢笑起来:“知道了。” 下午最后一场比赛上,陈泽野代表江大到台前演示。 午后阳光正柔,光影似流水般细腻,交错落在他身上,陈泽野一身黑色正装,衬得身形挺拔落拓,肤色冷白干净,线条流畅而分明。 比赛要求全英文发言,讲到某些专业知识时,他身上的自信与气场浑然天成,漆黑眼眸中闪着微光。 祁安坐在观众席上,心脏变得很柔软,她目光长久而专注地看着他,想起很久之前读到的一句诗—— 鲜衣怒马少年时。 陈泽野本就应该这样光芒万丈。 应该站在顶峰最那个最耀眼的存在。 名次结果很快公布,江大顺利拿到第一,陈泽野站在领奖台上,祁安打开手机,想要拍几张照片记录。 摄像头对准的那一秒,他不偏不倚看过来,神色瞬间变得柔和,嘴角也噙起弧度朝她笑。 于人群中,只看着她笑。 心跳怦怦开始加速,快门按下,时间定格。 有家互联网公司的老板,很欣赏陈泽野的想法,从台下拦住他的脚步,说如果他愿意的话,毕业后就可以立刻入职。 这家公司在江北小有名气,开出的待遇条件也足够丰厚,但陈泽野还是婉言拒绝,说自己打算独立创业。 老板肯定他的能力,也能理解他年轻气盛,笑吟吟提醒着,说创业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先出来历练未尝不可。 可陈泽野态度很坚定,没有松口的意向。 老板遗憾地叹了口气,留下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坚持要去创业呢?” 陈泽野笑起来,修长指节指向不远处,温声介绍:“那个穿杏色棉服的女孩,是我未婚妻。” “明年打算娶她回家,我想给她最好的生活。”! 第 97 章 肋骨 飞机从京南起飞是在下午四点,祁安前夜被陈泽野磨到凌晨,破晓时分才被抱着去洗澡,到了浴室又不老实地闹起来,压根没怎么睡。 体力消耗过甚,眉眼中透着很重的倦怠,唇角向下压着,整个人都显得无精打采。 机舱里空调温度开得很足,睡意滋生的更快,还不到十分钟,祁安已经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陈泽野本来打算将剩下的项目报告写完,见她睡着,干脆合上电脑,让出一条胳膊搂在她身后,又用肩膀给她当枕头。 被熟悉心安的气息包围,祁安睡得很熟,小猫一样主动往他怀里蹭,两颊的软肉跟随动作被挤在一起,可爱到不像话。 她里面穿的是一件低领毛衫,质地柔软,露出一截纤细脖颈,隐隐约约还能看见嵌在下面的红痕。 星星点点,雪落樱花般点缀。 将近两个小时的航程,陈泽野全程没有动,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眸光里的情意直白浓郁,不加半分掩饰。 耳边是她安稳清浅的呼吸声,鲜活的热洒在颈侧,想去亲她的欲望疯涨着。 爱如洪水,汹涌难耐。 醒来那个时候距离落地还有二十分钟,祁安脸颊被暖气烘得有些发粉,头发也睡得凌乱。 她最近被陈泽野宠出了很重的起床气,半梦半醒间伸手去搂他脖子,脸颊贴过去缠着黏着,嘴里咕哝着不成句的呓语。 陈泽野在她身上耐心总是很好,由着她闹,轻吻在耳边哄,又同空姐要了温热的水,小心翼翼喂到嘴边。 发重的眼皮睁开,祁安扭头看向窗外,日落时分,暮色正浓,飞机置身穿过云端,大片紫红色晚霞铺开,如同炽烈艳丽的火,烧染到视线尽头,烁金色光线倾泻跃出,世间万物都蒙上一层微金的星光。 浪漫,热烈,如同童话世界中的乌托邦。 祁安手肘撑在扶手上,扭头去看一旁的陈泽野,睫毛上镀着一层细小的光芒,眸光也亮,唇畔两个梨涡很浅:“阿泽你快看。” “好漂亮啊。” 陈泽野嗯了声,喉结重重滚动着,欲望变成冲破牢笼的野兽,掌心贴合扣上她的后颈,微微用力将人摁进自己怀里,然后不用置喙地吻了上去。 唇瓣贴合,鼻息相互纠缠,湿热与悸动牵连心跳弥散。 霓霞穿云而过,勾勒笼罩出两道贴合的身影,他们在几万里高空,在无尽的余晖中接吻。 折腾到家,江北夜幕已经降临,祁安吵着说饿,陈泽野嫌外卖不干净,营养也不够,衣服都没来得及换,钻进厨房给她弄晚饭。 厨房的灯没那么亮,昏暗的暖色光线,将轮廓身影描摹得都很柔和,陈泽野正在低头洗菜,额前碎发有些长了,半遮半掩挡住眉眼。 祁安抱着玩偶窝在沙发上,看着他的侧影慢慢笑起来。 她用手机偷拍了几张照片,想要晒到朋友圈里,可编辑好后又开始犹豫。 她发现自己变得 好小气。 根本不想让其他人看见陈泽野居家的这一面。 想要把他私藏起来。 最后她只是对着丰盛的晚饭按下快门,指尖敲在键盘上配文:【谢谢陈同学亲手做的晚餐呀,辛苦啦。】 下面还跟着一个小怪兽比心的表情包。 闻姝第一个跳出来评论,语气里带着几分怨念:【我还在这辛辛苦苦和学弟学妹抢食堂,最喜欢的酸菜鱼又没了,心碎。】 半分钟时间不到,她又接连发出新的几条:【?不对啊。】 【你叫他什么?陈同学?】 【难道这是你们小情侣之间什么新型py的方式吗,直接叫未婚夫啊。】 祁安盯着她这句话,脸上温度隐隐约约开始燃烧,尤其是未婚夫那三个字,让她臊得很厉害。 江驰逸也过来凑热闹:【稀奇啊。】 【?我记得陈泽野之前连燃气灶都不会开啊,什么时候学会的做饭。】 【我能过去蹭饭吗?】 陈泽野没好气地回复:【你可以过来刷碗。】 江驰逸:【……】 一顿饭吃得很磨蹭,祁安本来想把最近落下的功课复习一下,但还不到半小时,人又黏糊着犯起困来。 陈泽野收拾完厨房,推门看见的便是这副场景,小姑娘穿着白色家居睡衣,质地很软,厚重书本摊开摆放在面前,眼皮半落不落地阖着,下巴一点一点地往下坠。 黑色笔尖在纸上画出不成形的符号,长发散落掉在两颊。 在彻底与桌面进行亲密接触之前,陈泽野抢先一步过去,掌心托住她的脸。 祁安睡得很浅,几乎是立马醒了过来,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眼,鼓腮小声嘟囔着:“好困。” 陈泽野干脆把人抱起放到腿上,手臂圈过她纤细修长的脖颈,手指像逗猫那样捏在她下巴上,贴在耳边低低笑了下:“怎么这么爱犯困啊宝宝。” “你还好意思说。”祁安脸埋在他颈窝里,轻哼一声表示不满,“还不是怪你。” 四肢和腰都好酸,她越想越气,凑过去在他脖颈那块儿咬了下,力道不重,软绵绵的,留下一圈很浅的齿印。 “这么凶啊。”陈泽野偏头在她侧脸上亲了亲,尾音懒懒散散地拉长,“学会咬人了呢。” “是啊。”祁安鼻尖微拱,故意装出凶巴巴的模样,“以后你可别想欺负我,我会反击。” “那女朋友能不能高抬贵手放我一马。”陈泽野闷声笑,胸腔微微震动,“怕死了。” 闹了这么一通,祁安反而清醒了不少,八点多的时候,陈泽野开完一场线上会议,先去浴室里洗澡,祁安抱着他的电脑写论文。 开篇定的切入点比较新颖,她思路不是很畅通,写好的内容总是删删改改,好不容易有了想法,正打算切换页面查询资料,右下角突然弹出一封新邮件。 陈泽野手机电脑的密码都是祁安的生日,所有内容对她都 完全开放,但祁安对他很放心,没什么查岗的习惯。 可触控板不小心滑到那里,在她做出反应之前,邮件已经被点开。 视线没防备地落在屏幕,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祁安脊背僵住,脸色也变得难看。 发件人叫Peter,问陈泽野最近有没有按时吃药,是否还在失眠,情绪起伏波动的情况有没有加重。 又提醒他尽快回美国接受复查和治疗,拖延下去并不是好的办法。 祁安盯着那几行小字看了将近十分钟,发丝被渗出的冷汗黏住,她看了下两个人之间的邮件往来,最早可以追溯到三年前。 也就是他们分开的第二年。 已经这么久了吗。 她还在陈泽野的电脑中找到另外一份检查报告,和江驰逸发来的那份差不多,但时间更早,情况症状也更糟糕。 心口像是被塞上一团湿棉花,闷着很不舒服,虽然早就知道这些,可指尖一直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就连最基本的退出操作,都很难去完成。 陈泽野擦着半干的头发回到卧室,很明显地愣了下,然后快步走到她面前。 掌心带着湿漉水汽,他捧起她小巧而干净的脸,半俯下身子,指腹蹭在她薄薄眼皮上,语气里带着心疼:“怎么哭了啊宝贝?” “——★★[” 他像个做错事被发现的小孩,手足无措地将电脑合上搁到一旁,然后伸手把祁安抱进怀里,下巴埋进她颈窝,力气很重,肩膀和手臂都在不明显发颤。 黑睫压下双眼紧闭,额角处的青筋绷起,他情绪起伏汹涌得厉害,克制得也更厉害,喘息声一下又一下的很重。 就这样好一会儿。 喉结艰难滑动,陈泽野手臂紧紧箍着她肩胛,声音像是混了把粗粝的沙:“安安。” “会嫌弃我吗。” 每个字都透着他的不安与惶恐。 祁安眼泪掉得更多,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带着滚烫的温度,一颗一颗滑落藏进他衣领里。 手攥成拳胡乱打在他身上,力度轻到可以忽略不计,祁安委委屈屈地憋出一句话:“傻不傻啊。” 她怎么可能会嫌弃他。 他是全世界最好的陈泽野啊。 “忘记我之前说的话吗。” 哭腔越来越强烈,鼻酸将氧气悉数攫取,祁安用全身力气去抱他,让他感受到自己的真实存在:“你被我赖上了,这辈子都逃不掉的。” “别想推开我。” 陈泽野听到她的哭声,心软到不像话,也疼到不像话。 痛意由心脏生发,钻进身体里的每一寸,将神经剥脱敲碎,比任何一种□□上的疼都更加致命。 “不推开。 ”他反反复复保证着,“我也离不开你。” 陈泽野把人抱起放到自己腿上,指腹蹭了蹭她的脸颊,大概是觉得不够,又凑过去吻着安抚很久。 脸上的泪痕被一点点吻干,可心脏还是疼到无法呼吸,自责的情绪紧接着生出,祁安埋头咬唇重复:“都怪我。” “如果没有我,是不是你就不会生病。” 当年那场闹剧宛若蝴蝶效应,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不是的。” 陈泽野打断她的胡思乱想:“宝贝,这一切都和你没有关系。” “医生说过,我的病是因为原生家庭造成的。” 父亲多年来残忍暴戾,母亲的去世又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堕落与颓废从十一岁开始便扎根在他的血肉里,像是一双无形的手,试图将他摧毁,将他掏空,将他推到无尽的深渊中。 抽烟、酗酒、打架,他在这些恶习中放任自我,用消沉麻痹神经。 最狼狈最浑浑噩噩的那段时间,是祁安将他拉了出来。 潮湿阴暗的连雨天,雨水倾盆砸向地面,她踮起脚为他撑开雨伞,用爱与温暖驱散黑暗,让他看见光的希望。 万物复苏,枯木逢春。 可他们还是分开了。 唯一的光也不见了。 “再后来我去了国外,完全陌生的环境,语言交流也不顺畅,身边一切都让我感到非常不适应,情绪变得越来越莫名其妙,自己根本没法控制,看过医生才知道,原来我是生病了。” 双相情感障碍很痛苦,时而亢奋急躁,有消耗不完的精力和快乐;时而却又压抑消沉,积极的情绪被从身体中剥脱,对任何事物都失去兴趣。 两种极端的情绪同住进身体,像两个凶狠的恶魔,他们斗争着也撕扯着,恨不能将他分成两部分。 但最痛苦的并不止这些。 他心爱的姑娘在大洋彼岸,与他隔着几万公里。 “不过——”陈泽野掌心抚着她长发,眼眶像是浸透血色般泛红,不知是在对自己,还是在对祁安说,“别怕。” “别怕啊宝贝。” “我现在已经好了。” 祁安用力吸了吸鼻子,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尾音发颤:“你骗人。” 心理医生在邮件上写得很清楚。 让他尽早回去治疗。 “没骗你。” 陈泽野和她额头相抵,鼻尖相碰,沉黑眼眸定定落在她身上:“安安,我骗谁也不会骗你。” “自从回国之后,我那些不好的情绪就很少出现了,失眠的状况也在慢慢好转,现在每一天我都很开心也很幸福,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觉得眼前灰蒙蒙一片。” 陈泽野贴过去再次吻她,吻她嘴唇吻她脖颈,将所有的爱与欲都给她,沙哑声音在耳边低语,告诉她: “因为你就是我的药。” …… 那晚祁安很乖也很配合, 新换的床品是墨绿色, 她瓷釉般细腻的皮肤沾在上面, 被衬出几分霜雪般的质感。 衣服凌乱堆在床角,窗帘紧闭,只有夜灯散发着幽微的光,空气里弥散着沐浴露的气味,清清爽爽的柑橘调,却和数不尽的湿与热纠缠。 如瀑长发散乱在身后,女孩眼眸微微颤抖,脸颊泛起潮红,漂亮中带着几分妩媚,手指紧紧攥着身下的床单。 心跳快到失控,陈泽野倾身吻过来,很温柔的吻,不带任何侵略性,只有绵长与温存。 然而身下的动作却很凶,不断进攻着索取着,将所有防线破坏掉,手指拨开她微卷的长发,吻向下游走,反扣住她手腕改为十指相扣。 祁安被吻到恍惚,像是搁浅在沙滩上的小鱼,全身上下的每一寸骨骼都是柔软的,瞳仁被浸湿水汽,指尖在他手背上留下月牙形的痕迹。 浴室的灯亮起,很温暖的姜黄色,淋下来的水汽蒸腾进入血液,无形中化为某种催化剂,陈泽野单手抱着她,又去拆开另一个。 窸窸窣窣的声音,带来某种应激反应,悬空的脚踝跟着打颤。 祁安手臂环上他脖颈,呼吸零零碎碎,之间的距离已经亲密到达顶点,但他仍然觉得不够,恨不得她将自己彻底吞没。 掌心按上小腹那块,平坦中被攻占出凸起轮廓,他夸奖她说好厉害,又哄着她不要忍,哄她叫出来。 他在她耳边说了好多句爱。 闹到快要天明,陈泽野帮她洗澡,帮她把身上的水痕擦干,最后抱人回到卧室里面。 整晚情绪消耗太多,祁安其实很累,但是她却不肯睡,蜷缩窝在陈泽野怀里,指腹蹭着他胸口那处纹身。 嗓音哭到发哑,她轻轻叫他名字:“阿泽。” 陈泽野手心很暖,贴在脊背那里,回应着说我在。 祁安仰起脸去看他:“分开这几年,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陈泽野沉默了很久,看着她微湿的双眼,似乎明白逃不开,还是不确定地问:“真的要听吗?”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讲的。”他自顾自地笑起来,“就是怕你会哭。” * 当年陆睿诚意外死亡,陈泽野被牵连诬陷入狱,虽然最后法院判定无罪,还给他该有的清白,但还是被有心人拿来扩散发酵。 流言蜚语面前没人会在乎真相,某些罪名一旦扣上便很难摘掉,雪崩之时没有一粒雪花真的无辜。 陈绍商作为他的父亲,同样被卷入风波之中,商人之间的争斗本就暗流涌动,多年来在外塑造的形象遭到质疑,他因此失去了一笔很重要的生意。 之前他把陈泽野送到黎北,就是想远离这个累赘,没想到会再次闹出这种事,一气之下决定再次转移。 陈绍商找来那帮人其实很废物,算不上是陈泽野的对手,但他铁了心要把人带走,不惜一切代价,最后强行注射了镇定麻醉类药物。 剂量很大,打斗过程中又受了伤,陈泽野在高烧中昏迷了 三天才醒。 陈绍商甚至没给他回临舟的机会,直接将人送到一个叫做兴怀的县城,那里比黎北更加偏僻,更加荒凉。 他砸碎陈泽野的电话,隔绝他与外界的所有往来,又收走沈初宜留给他的全部财产。 陈泽野被关在一个完全封闭的房间中,里面没有窗户,见不到阳光,分不清日与夜的界限,时间更是混沌失去概念。 空间很小,设施只有一张板床,角落里还装有大量监控摄像头。 长久的不见天日中,潮湿霉气就像是食人兽,一点一点吞噬着他的生命。 陈泽野说起这些的时候,语气很平常,平常到好像故事的主人公根本不是他,只是在转述其他人的经历。 可祁安眼泪掉得很凶,怎么擦都擦不完那种。 陈泽野最见不得她哭,心脏跟着抽痛,揉了揉她发红的眼尾,低下头靠近哄着:“别哭啊宝贝。” “那后来呢?” 祁安眼睫毛上挂着湿漉漉的水痕,声音也泛起潮湿:“你还回过黎北吗?” 这个问题好像很难回答,陈泽野脊背僵愣片刻,手上动作也停顿,喉结轻轻颤动起来。 他声音好沉,呼吸也是:“回来过。” 陈绍商□□了他整整半年,十二月的时候,将他送到当地一所封闭的军事化管理学校。 说是学校,其实和监狱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校园四周的围墙都有加固,外面还缠着重重叠叠的铁丝网。 学校里面的招收对象都是有问题的青少年人,包括早恋、厌学、打架、叛逆等等,对外宣传很好,让人足以心动,实际里面却充斥着各种残暴与虐待。 兴怀的冬天远比黎北更加难熬,温度直逼零下二十度,暴雪一场跟着一场。 那种冷是具象化的,空气中涌动的白雾,窗户上凝结的冰花,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冻结淹没。 太阳东升西落,日历不断撕开新的一页,12月31日,一年中的最后一天。 也是祁安的十八岁生日。 学校最北侧围墙有一处很隐蔽的坍塌,并且是监控死角,平时路过的人少之又少,陈泽野经过一个月的观察,决定从那里逃出去。 似乎天公都在帮他,一切进行得很顺利,他跑到车站买了回到黎北的火车票。 那五个小时的车程,他全部用来紧张焦虑。 他脑袋里面想了很多,想祁安今晚可能在哪,想该怎样才能找到她,想见面后该怎么和她解释,又想如果她生气了不肯理自己该怎么办。 晚上七点,火车抵达黎北。 离开半年,这里的一切都还是老样子,颓坯陈旧的矮楼,痕迹斑驳的石墙,街道两旁挂着大红色灯笼,偶尔遇见往来行人,裹着外套脚步匆匆。 陈泽野先是去了明椿巷,137号大门紧闭,里面并没有人在的痕迹。 他又走到一中门口,高三教学楼灯火通明,玻璃窗渡着厚厚的霜雾 ,里面有无数个正在奋笔疾书的身影。 但他却找不到哪一个属于祁安。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 披着满身狼狈与匆忙,这趟他根本没来得及准备礼物,只想起上一个生日,小姑娘看见烟花时的惊喜神情。 他想为她再放一次。 也想孤注一掷地去赌一次,赌祁安能不能领会自己的意思,会不会下来见自己。 身上仅剩的零钱换成火机和烟花,陈泽野再次折返回到校园门口。 猩红火光从虎口窜出,已是隆冬时节,他身上却只有一件很薄的冲锋外套,本就偏冷的肤色被冰出寒凉,关节冻伤泛起暗红,僵硬的手指止不住颤抖。 半年来的折磨让他消瘦许多,下颌线条也愈发凌厉,整个人从头到脚都透着病态。 火线被引燃,焰火升入空中,点点星光绽开又坠落。 那一刻他的心情很复杂,像是拧结的麻绳般矛盾交杂,担心祁安不能理解这场烟花的含义,又担心她理解后不管不顾跑下来,看见自己这副落魄的狼藉。 那场赌注其实他是赢了的。 祁安几乎用最快的速度朝着外面跑去。 只是他没想到。 陈绍商一直派人暗中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在他被压制带走的后一秒,祁安气喘吁吁地跑到校门口。 他们就这样阴差阳错般,再一次擦肩而过。 这次出逃的代价,是一根断裂的肋骨。 陈绍商讨厌他这副满身野骨的模样,讨厌他所谓年少轻狂的反抗。 看见他这张脸,脑海中联想出死去的沈初宜,火气便蓄满烧到更旺。 四五个保镖反手按住陈泽野,那个时候他身体状态已经很差,反抗的力气很少,棒球棍迎面砸过来的时候,胸腔中立刻蔓延出血液的腥锈,额角逼出冰冷的虚汗,但他只是咬紧牙关,吃痛地皱起眉头,没有表现出半分屈服的神色。 又一脚踹上胸口,他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上。 陈绍商将棒球棍扔到一旁,半蹲下身在他面前,眼神不像在看自己的亲生骨肉,更像是看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 他问陈泽野有没有知错,问他有没有后悔。 陈泽野却抬起头,嘴角残留着凝结的血痕,鸦黑睫毛下是很重的病态,听见这个问题,他居然慢慢勾唇笑了起来。 那是他半年来第一次露出笑容。 他轻笑一声,淡淡说不后悔。 能用一根肋骨换一场她喜欢的烟花。 很值。 陈绍商那晚基本上下了死手,鲜血染红地毯,陈泽野再次被关进小黑屋。 奄奄一息之际,他蜷缩躺在地上,脑海里浮现的是祁安的身影。 他想,安安一定有看见那束烟花吧。 她应该会笑,笑起来的模样很漂亮,唇角弯起,眼角眉梢里带着温柔与暖意。 痛意逐渐麻痹神经,眼前也被蒙上黑色的滤镜,他对着黎北那个方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缓缓地说:“宝贝。” “十八岁生日快乐。” “只可惜——” 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晕开泅出痕迹,后面半句话被溺在喉咙里。 “我没法陪在你身边。”! 第 98 章 屈服 知道祁安受不了这些,也担心她会胡乱自责,陈泽野对这段经历说得很概括,只告诉她确实有尝试回来过,但最后没有成功。 祁安的眼泪从始至终没有停过,琥珀色眼瞳澄满水雾,眼圈泛起委屈的红色,目光柔柔落在他身上,看着他,只看着他,里面心疼的意味特别重。 陈泽野捏着她下巴,把人微微抬高一点,灼热滚烫的吻落下,牙齿磨着她唇瓣,贴在唇边有些无奈:“怎么这么爱哭。” 祁安用力眨了眨眼,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可怜,可鼻音藏不住情绪:“那再然后呢?” “为什么又去美国了?” 卧室里的灯光有些暗,陈泽野视线垂着,眼睫落下密密一层阴影,手掌搂住她的脊背,安抚的小动作没有停:“后来他觉得国内关不住我,干脆把我送到国外。” 他用简洁又随意的语气,把所有伤与痛一笔带过:“陈绍商把我送去洛杉矶,又在当地随便找了个所给钱就能进的高中,因为教学体制完全不同,我降了一级重新到高二就读。” 再然后就和其他人一样,高考,升学,最后回国。 故事就这样讲完了。 很普通,很简单,看似没有什么波折。 祁安却说不出话,胸口好似被什么东西压住般,呼吸声变得很沉很重。 其实她心中还有很多疑惑没能得到答案,比如陈泽野为什么从来没联系过自己,再比如这几年他在美国过得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 但好像不必问,也能料想,也能猜到他的答案。 他们的分别太过突然,一夜之间音信尽失,往日誓言也变成泡沫幻影。 先离开的人没资格遗憾,更没资格去谈爱,所以他怕了,同样也卑微了。 陈泽野去客厅给她调了一杯蜂蜜水,恰到好处的清甜,并不腻人,玻璃杯贴到唇边,他轻声哄着:“喝点水吧宝贝。” 祁安很听话地喝下去小半杯,干涩的喉咙得到滋润,陈泽野再次把人揽进怀里,将她的一缕碎发顺到耳后,食指一下一下蹭着她的脸颊:“好啦宝贝。” “给你讲这些,不是为了让你难过的。” “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别再哭了好不好?” 今晚接受的信息量实在很大,祁安脑袋很乱,心口有种说不出的痛。 她靠在陈泽野怀里,感受着他身上的体温与气息,恍惚间又想起另一件很重要的事:“那现在呢?” “他们知道你回国的事情吗?” 陈泽野指腹按着她下巴,松松散散地笑起来:“知不知道都不重要了。” “他们已经管不了我了。” 祁安不太明白这句管不了是什么意思,更不敢去想陈泽野背后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陈泽野发现她在发呆,掌心摸了摸她的长发,然后倾下身很温柔很细腻地去吻她,额头和她相抵着,喘息声重得要命,可还是不肯停下,仿佛要将所有的情与 爱都给她。 祁安身上只有一件他的T恤, 领口很松面料更薄, 腰间是他手掌滚烫的温度,铺天盖地的热气迎面扑来,热到让人窒息。 冷冽的雪松混合茉莉香,交织出数不清的温存与悸动,陈泽野握着她的腰向上抬,深吻进一步被加重。 房间里蔓延出无数水汽,祁安浑身上下哪都是软的,眼睛也湿,感觉身后的手臂收得更紧了点,听见陈泽野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他在很认真地叫她。 “宝贝。” 热气擦过耳廓,拂开密密麻麻的痒,他低声保证:“从今往后。” “再也不会有人把我们分开了。” …… 体力和情绪都消耗太多,祁安贴在陈泽野怀里,没多久就沉沉地睡下。 天空已经泛起漂亮的鱼肚白,距离天亮没剩太多时间,城市渐渐恢复苏醒,霓虹消散,远方的巷口传来小贩的叫卖。 房间里所有灯都被关掉,只剩下小姑娘平稳轻浅的呼吸声。 陈泽野仍然清醒着,倒算不上病理性失眠,只是一时想起很多事情,如同乱麻般塞在脑子里,闹得人很难休息。 被送出国那天,临舟下了那一年最大的暴雪。 陈泽野身上的伤还未痊愈,脸色如同雪色一般苍白无力,单薄的衣衫抵挡不住风寒,深陷瘦削的锁骨处挂着青紫色血痕。 一阵寒风吹过,凉意似利刃穿透身体,肩膀承受不住地轻颤,胸腔中是压抑的咳与喘。 陈绍商淡淡看着他,神色鄙然,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反讽:“知道你能耐大。” 陈泽野没出声,无视的意味很明显,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伤太疼,他手掌紧攥成拳克制着,脑袋里还在思考摆脱的对策。 可陈绍商在名利场中浸泡多年,阴险狡诈精明算计,怎么可能猜不出他的想法,似乎是觉得他太过天真,竟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 父子俩同长于一条血脉,在某些方面有着相同的劣性,最了解彼此的软肋所在。 空气中浮动着冷气,陈绍商将眼镜向上推,看着面前的陈泽野,风轻云淡地同他说: “你也不想让那个小姑娘在黎北不好过吧。” 陈泽野双目一瞬间狰出血红,手背上蜿蜒的青筋绷到极致,唇角伤口再度裂开,殷红鲜血在冷白皮肤上晕染扩散,他一把揪起陈绍商的衣领,理智尽失地咬牙切齿:“你想对她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陈绍商靠近上前,用手帕帮他将血迹擦掉,仍然是那副伪善的模样,“知道你很喜欢她。” “作为我们陈家的人,深情一点是好事,这点我很欣慰,也很欣赏。” 陈绍商最喜欢听那些漂亮的恭维话,他将阴暗暴戾隐藏得很好,对外总是伪装出爱妻护妻的派头模样。 沈初宜的葬礼声势浩大,他一度哭到窒息,痛苦到极致,现场宾客无不感慨陈总情深至此,劝他节哀,劝他保重。 只有陈泽野清楚他面具下的不 堪。 “可是儿子。”陈绍商已经很多年不用这种称呼叫他, “_[(, 你真的有能力去保护一个人吗?” “你母亲还在的时候,你就总想着和我作对,最后的结果呢。” “你现在连自身都难保,一味反抗挣扎,能有什么好处呢?” 陈泽野抬眸同他对视,可眼神中的一些东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 “你的喜欢——”正所谓杀人诛心,陈绍商用不见血的方式,字字戳在他心口最痛的位置,“有时也是能够带来灾难的。” 陈泽野沉默着,攥紧布料的手指却开始松懈。 陈绍商玩味欣赏着他脸上的每一寸表情,用温和的语气继续:“两败俱伤没什么好处,作为父亲,我并不希望和你闹得太僵,既然你这么抗拒,那这次的选择权就交回你手里。” “你可以选择留下,我不会再逼迫你。” 该说的话全部讲完,陈绍商转身准备离开。 陈泽野突然开口:“等一下。” 陈绍商停下脚回头,雪幕中,寒光反射上他的镜片,将眼中的狠戾狡诈发挥到淋漓尽致。 陈泽野浑身都在发抖,胸前起伏艰难,喉结也重重滚动着。 他缓缓闭上眼,似乎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唇齿中逼出那两个字:“我走。 “但我有一个要求。”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浮在空中的羽毛,风一吹就会散,脊背也承受不住般地弓起:“不许打扰她,更不许伤害她。” “哪怕她少了半根头发——”陈泽野语速缓慢,却一字一句,“我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和你拼命。” 去往洛杉矶的飞机于中午12:31分起飞。 轰鸣声不绝于耳,陈泽野靠在窗边的位置上,隆冬时节,阳光不烈,但却足够刺眼。 飞机穿过云层,他看着脚下的万物变成一片苍茫,无尽的白中早已分不清黎北的方向。 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相连虚幻成模糊的线,脑海中闪过数不清的记忆片段。 他仰起头靠在椅背上,浑浑噩噩地阖上眼,难过、痛苦、绝望,所有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像是重重枷锁将他束缚。 空调暖气明明开得很足,他却仿佛置身于万丈冰窟,浑身血液都被冰冻住。 他第一次切实体会到离别的痛苦,也清晰地明白,自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再没有回头的余地。 眼眶蓄满酸胀,有滚烫的泪砸下,继祁安被送到手术室抢救以后,陈泽野再次哭到泣不成声。 干涩唇瓣翕合嗫动,他喃喃自语地说—— 对不起啊安安。 我还是食言了。 可是他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只有屈服和顺从,才能保护她一切平安,万事安好。 好在陈绍商还没有丧心病狂到那种地步,这四年半当中,他并没有去找过祁安的麻烦。 搁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下,回忆就此终止,Peter还在锲而不舍地给他发邮件。 ?想看殊晚的《雨溺》吗?请记住[]的域名[( 当初陈泽野提出要回国交换时,Peter就表示出强烈的反对意见。 他早年间到中国进行过游学访问,为了能让陈泽野更好地敞开心扉,治疗过程中都尽量用中文和他交谈。 宽敞明亮咨询室里,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阳台那株生长正旺的绿萝上,光影切割细碎,娇艳欲滴的嫩绿,有种蓬勃向上的生命力,给人带来无尽的希望与憧憬。 Peter穿着白大褂,手中捏着一份文件:“由检查结果来看,你现在的状态还非常不稳定,病情随时随地都有复发的可能性,为什么非要回国去呢?” 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你的导师也很器重你,这里有最适合你的环境,留下来不好吗?” “是为了她才这样选择吗?”作为医生,Peter从客观角度给出自己的建议,“野,我并不建议你回去找她,你们分开的时间已经很久,甚至比在一起的时间还要久,她本身就是你心魔的一部分,现在贸然回去,很可能会让这几年的努力功亏一篑。” 陈泽野坐在沙发椅上,侧脸被光线镀得更加凌厉,额发半遮半掩挡在眼前,他模样平静,只回答了一句话。 “这是我和她的约定。”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他们之间的约定。 就算已经迟到了四年半的时间,他还是想跋山涉水去完成这次赴约。 哪怕她已经有了新的生活。 哪怕她已经向前走了。 新邮件仍然在往外弹,祁安似乎被声音惊到,手指微动了下,翻过身,迷迷糊糊去抱陈泽野的腰。 意识不够清醒,说出来的话也发黏,尾音软软的没什么力气:“阿泽。” “你怎么不睡呀?” 纤瘦的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她摸索着同他十指相扣,掌心的温度很暖很舒服:“是又失眠了吗?” 陈泽野低下脖颈,在她额头上吻了吻:“我没事宝宝。” “没有失眠。”修长分明的指节贴上她侧脸,陈泽野仿佛在看什么无比珍贵的宝物,眸光深了些,“你继续睡。” “不要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 祁安是真的很困,反应都跟着变得无比迟钝,像小猫一样钻进他怀里,脸颊紧紧贴着胸口,字音断断续续:“有我在呢。” “以后都会有我陪在你身边的。” “不会有人再来欺负你了,我现在也很厉害,可以保护你的。” 陈泽野垂眼看着怀里的人,漆黑的眼瞳被她温软乖巧的面孔占据。 心里面的某种缺陷,似乎也在被用一种最温暖的方式,慢慢抚平,填满治愈。 他拿起手机,给Peter回复邮件。 【不用了。】 【我想我已经痊愈了。】! 第 99 章 协议 圣诞节过去后,江北接连下了好几场雪,温度也低得有些可怕。 江大的考试周向来漫长又痛苦,图书馆和自习室统统人满为患,就连食堂旁边的咖啡厅都座无虚席。 背书声和键盘敲打声交杂在一起,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地复习。 法学院是出了名的卷王多任务重,除去平时开会上课,祁安还有写不完的论文和背不完的书。 陈泽野比她还要更忙一点,上次挑战赛看中他的那位老板,再次向他们抛来橄榄枝,说公司有意开发新项目,问他们有没有兴趣,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全权交给他们处理,报酬也足够丰厚。 关浩和他都认为这是个不错的机会,可以当作正式创业之前的练手,商谈沟通后便签了合同。 实践过程遇到的困难远比想象中还要多,陈泽野忙到不可开交,凌晨三点万籁俱静,他还在对着电脑做运行测试。 祁安心疼他这样辛苦,但又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一旁安安静静地陪着,偶尔塞一点小零食过去,贴在他耳边说几l句鼓励好听的话。 很多次她已经困到迷糊,眼皮沉沉睁不开,手里的书滑落掉在腿上,下巴也一点一点地往下垂。 陈泽野放下电脑,掌心贴上面颊,让她先回去睡觉,但祁安说什么都不肯,手臂软趴趴地抱着他,嘴硬说不困,说要陪他熬到结束。 可话音还没落地,人却先去和周公相遇。 祁安脑袋靠在他肩膀上,长发跟随动作遮住半边脸颊,柔软的质地如同绸缎般垂下披散,身上带着沐浴露的柑橘香气。 眼睫乖顺搭上眼睑,呼吸平稳,腮帮的软肉微微鼓起,像是只可爱的小兔子。 心脏拂开簌簌痒意,陈泽野眸光变得柔和,唇畔挂着宠溺的笑,轻手轻脚把人抱起。 白墙上映过一道颀长的身影,他小心翼翼将祁安放回柔软床铺,帮她掖好被角,俯身在额头上烙下一个温柔的吻。 昏暗光线中,他的面孔被模糊掉,轮廓线条没那么锋利,怕会吵醒她,声音很淡地说着:“晚安宝贝。” 12月31日,一年中的最后一天。 也是祁安二十二岁的生日。 那会她们正在上经济法,老师把期末考试的重点讲完,看时间还算充裕,不愿提前放人,就开始说起自己年轻时候的留学经历。 闻姝埋头刷着手机摸鱼,纠结今晚该去哪个livehuse,突然用胳膊碰了下祁安,压低声线问她:“你今天什么安排啊?” 还没等到答案,她恍然大悟般自言自语起来:“和你家帅哥一起跨年?” “年轻人还是要注意节制啊。”闻姝笑得有点暧昧,“存点体力留给期末考试。” “你又乱讲什么呢。”祁安耳根红得厉害,在她胳膊上拍了下,“晚上约了朋友吃饭。” 嘉嘉和蒲兴最近刚好来江北散心旅游,提前一周和他们约好在校外的火锅店见面。 这些年两个人也闹过几l次分手, 但从来没有真正放下过对方, 兜兜转转还是走到了一起。 傍晚五点,夜幕已经降临,大学城中霓虹躁动,天空飘起细小的雪花。 祁安抱着书从明法楼出来,看见陈泽野站在楼前等待,开阔平直的肩线撑起一件黑色大衣,路灯将他的身影微微拉长,浑然天成的凌厉与桀骜,人来人往中格外出挑。 她快步跑过去,伸手扑进他怀中,仰起头软软地问:“是不是等了很久?” “没有。”陈泽野揉了揉她的脸,勾唇低低笑起来,“才到了几l分钟。” “你骗人。” 祁安手背贴上他露在外面的脖颈,温度低到发冰,自责情绪跟着冒出来:“刚才有几l道案例分析没太弄懂,就耽误了几l分钟——” “好啦。”陈泽野俯身在她鼻尖上亲了下,撬开指缝同她十指相扣,“真的没有等很久。” “而且我喜欢这么等你。” 这个时间火锅店生意格外火爆,大厅中来来往往都是人,陈泽野揽着祁安的腰,防止不相干的人把她撞到。 顺着楼梯拐上二楼,包厢门刚被打开,嘉嘉扑过来将祁安抱住,情绪很是激动:“都要想死你了。” 陈泽野在旁边啧了声,强行把人扯开:“你差不多得了。” “自己没对象么?总来抱我女朋友干什么。” 嘉嘉:“……” 她不太高兴地扫了陈泽野一眼:“都这么多年了。” “你怎么还这么小气。” 陈泽野没理她,帮祁安把椅子拉开,又将她的外套叠好放在一旁。 菜品上的很快,火锅汤底热腾腾冒着白气,几l个人认识也有五六个年头,无所谓什么隔阂与生疏。 嘉嘉提前给祁安准备了生日礼物,一条很漂亮的项链,然后又拉着她到一旁说悄悄话,还霸道地警告陈泽野不要过来打扰。 陈泽野对这件事非常不满,连带着把气撒到蒲兴身上,看他的眼神里都多了几l分敌意。 蒲兴:“……” 嘉嘉抿了一小口啤酒,抱着祁安胳膊,贴在她耳边说:“真好。” “好久没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了。”她捏了捏祁安的脸颊,想了很久发现自己不太会形容,“就感觉好像又回到你们刚在一起那个时候了。” 祁安恍然想起来五年前的跨年夜,几l个人也是这样,在喧闹的火锅店中说说笑笑。 那是她和嘉嘉第一次见面。 一切都没有变过。 “那你们呢?”祁安偏过头去看她,又去看坐在对面的蒲兴,“最近怎么样?” “就那样啊。”嘉嘉拨弄着美甲上的水钻,言语不太在意,但脸上的笑藏不住,“他对我还算上心吧,你知道我这个人有时候比较任性,喜欢发小脾气,也容易说伤人的话,但他从来不和我计较。” 祁安也笑起来:“那就好。” 吃完饭 是晚上八点多,嘉嘉喝得有点上头,抱着酒瓶摇摇晃晃走到陈泽野身边,大声控诉起来:“陈泽野我警告你哦。” “以后一定要好好对我们安安,要是再让她有半点不开心的地方——” “我,嘉嘉。”她手掌用力拍在胸口上,一字一句强调,“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行了行了。” 蒲兴连忙把人拉走,打横抱起在怀里,拿好东西后又回身和陈泽野他们告别:“野哥我先带她回去了。” “有机会再聚。” 外面的雪还在下,陈泽野把祁安衣领向上拉高,然后牵着她的手,不紧不慢往广场方向走。 祁安什么都没有问,就这样乖乖跟在他身边。 时间掌握得很好,在他们到达广场楼顶天台的时候,大簇烟花刚好从东南方向升空。 祁安知道,这簇烟花属于她,且只属于她。 不是为了庆祝新年,是为了庆祝她新一岁的到来。 绚烂火光将他们彼此的面孔照亮,陈泽野把人裹进外套里,掌心扶住后颈,低头凑过去细细密密地吻她。 揽在身后的手臂收紧,他低头很专注地看着祁安:“生日快乐啊宝贝。” 那晚的烟花格外长,断断续续四十分钟才结束。 陈泽野说,他缺席她四个生日,欠她四场烟花,现在全部都要补回来。 他还说以后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每一个生日,直至岁岁年年。 两人又磨蹭了会儿才往家走,祁安将外套挂在衣架上,抬眼看见茶几l上放着一个很大的生日蛋糕。 “该有的总不能少。”在祁安身上,陈泽野特别注重仪式感,笑着摸摸她头发,“快来许愿吹蜡烛。” 客厅的灯被关掉,只剩莹莹烛火跳动在眼底,祁安双手合十放在身前,许下这么多年来相同的那个愿—— 祈求阿泽一世平安。 蜡烛全部吹灭,陈泽野却用手覆住她的眼,说还给她准备了另外一份生日礼物。 睫毛眨动剐蹭在手心的纹路,祁安忍不住好奇:“是什么啊?” 陈泽野故意保持神秘,只告诉她不许偷看,耳边同时传来抽屉开合的窸簌声。 “好啦。”谈吐间的热气拂过耳廓,陈泽野在她耳垂上轻捏,“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 祁安缓缓掀开眼皮,视线逐渐开阔清晰,一叠厚厚的文件摆放在她面前。 是财产转移协议。 作为一名法学生,祁安几l乎每天都在和这些东西打交道,本该熟悉的条款和名词,在这一刻却变得无比陌生。 喉咙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她磕磕巴巴地叫他:“阿泽。” “你......这是要干什么?” 陈泽野把人抱起放到腿上,手臂穿过她腰侧,下巴贴过去搁在颈窝里,逐条给她解释:“这个是我们在黎北曾经住的那套房子,是我母亲留下来的,她年轻时去那里采过风 ,很喜欢小镇那种慢吞吞的生活方式。” “?” “剩下都是我外公留下来的遗产。” 这是陈泽野第一次同她讲起外公外婆。 他说两个人年轻时都是高校教授,沈家也算是当地知名的书香世家,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沈初宜乖巧懂事,唯一叛逆的那次,便是和陈绍商在一起。 沈父沈母并不看好沈初宜和陈绍商这段婚姻,觉得陈绍商出身不好,性格偏颇日后容易出问题,一度反对劝阻了很久,但架不住少女一番情深,不顾一切地为爱冲锋陷阵。 “母亲去世给他们带来的打击太大,没过多久也相继生病离世,他们不想操劳一生的积蓄都落到陈绍商手里,便提前把财产转移到江驰逸爷爷那里,让他代替保存。” 老爷子他们瞒得很好,这么多年陈泽野对这些事情丝毫不知道。 “本来打算成年时就交给我的。”陈泽野指腹轻轻擦着她手背,说起这些时他语气很缓慢,“没想到我中途被秘密送出国,耽误了四年多的时间,直到前几l天才弄好交接手续。” 祁安听他把这些说完,眼圈泛起难忍的酸涩。 她也不知道这种情绪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可心口闷闷得很不舒服。 下唇被咬出很明显一个齿印,她鼻子吸了一记,摇摇头小声说:“我不要。” 陈泽野强行把人转过身来,面对面相视,指腹在她发红的眼尾上揉了揉,轻笑一声打趣:“怎么。” “嫌少啊。” “乱讲什么啊。” 祁安像只炸了毛的猫,手攥成拳敲在他手臂上:“我才不是这个意思。” 陈泽野却较起真来,慢慢抚摸着她的长发,头颈低下一点,话语在不明显地发颤:“确实不多。” “陈泽野。”祁安脑子很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抓住他的手打断,“我和你在一起,不是为了这个。” 她太明白这份协议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陈泽野把所拥有的一切都给她了。 墙上时钟滴滴答答,陈泽野喉结滚动,嗯了声回应着:“我知道。” “但是我也说过,不会让你输,更不能让你跟着我吃苦。” 他把人搂得更紧一点,偏头吻在她颈侧:“总得拿出点实质性的东西对不对?” 陈泽野对祁安其实是有愧疚之情在的。 无缘无故消失的那四年,祁安因为他受了太多折磨,他总是想倾尽一切去补偿。 要给她全部的爱,也要给她物质上的保障。 “签了吧宝贝。” 陈泽野把笔塞到她手里:“在这里写上你的名字就好。” “名字会不会写?”他捏了捏她下巴,声音很低,就像在哄小朋友那样,“示字旁,耳刀祁,安是平安的安。” 祁安耍起赖皮:“我不会写。” 陈泽野干脆伸出手,掌心包裹住她的,带着她在纸上一笔一划签字,因为距离太近,说话时能明显感受到他胸腔中的震动。 “我是你的,我的东西自然也是你的,只不过这样更名正言顺一点。” “而且这些根本算不上什么,连给你当聘礼都不够。” 最后一笔落下,情绪汹涌到极点,祁安转身搂住他脖子,贴近他的唇瓣,主动吻了过去。 陈泽野掌心扣住她后脑,把人揽得更紧一点,他们就这样靠着、抱着、相互亲吻着,用最亲密的距离,任由体温和呼吸交相融合。 夜很漫长,他们吻到体力都被消耗。 祁安脑袋窝在他颈侧,脉搏跳动最鲜活的地方,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手指紧抓着他的衣摆,在他耳边细细碎碎地说:“忘记我之前说的话了吗。” “其实我什么都不想要。” “我只想要你。”! 第 100 章 吃醋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寒假终于来临。 那两周江北都浸在蒙蒙细雪当中,低温与霜冻预警反反复复,霓虹街景被冷空气渲染得模糊。 下午三点那阵,祁安刚从法院跟完庭审回来,嘉嘉恰好打来电话,问她假期有什么打算。 祁安将脱下来的外套挂到一旁,偏头夹住手机:“跟着老师在律所里实习。” “这么早就开始实习了啊。”嘉嘉脑袋里计算了下时间,“你不是刚上大三吗?” “是啊。”祁安把散乱的文件整理装订好,“想多积累点社会经验嘛。” “也对。” 嘉嘉想起来她高三拼命学习的那种劲头,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想了想又继续问:“那你家陈泽野呢?” “他啊。”祁安轻叹了口气,语气里的心疼藏不住,“他比我还忙。” 上次那个项目正式告一段落,甲方老板对他们的水平很认可,几人也因此得到了一笔丰厚的报酬。 陈泽野用这笔钱在江大附近租了一间工作室,除去他和关浩之外,团队里还有两个男生,都是江大计院的学生。 工作室里面的环境并不算好,甚至有些简陋,几张破旧的棕色木桌,潮湿斑驳的霉墙,老旧吊灯时明时暗。 供暖系统几乎发挥不出什么作用,说话交谈时白色雾气在很明显地涌动。 创业初期无疑是艰难的,反复推翻修改的方案,紧张有限的资金预算,有时忙起来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随便用面包饼干填饱肚子,转身又投入到新一轮讨论中。 可没有人抱怨过那时候的苦和累,他们风华正茂,他们满腔热血,就算失败也无畏地重头再战。 青春从来不缺少试错的勇气。 嘉嘉对这些不太明白,只知道听起来就很厉害那种,感叹几句问他们过年还回不回黎北。 “应该不回去吧。”律所这边行程排得很满,前前后后放不上几天假期,陈泽野那边同样也走不开,“要是回去的话,我提前给你发消息。” “好。” 嘉嘉多说了几句叮嘱的话,让她再忙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然后便将电话挂断。 祁安打开电脑,半份庭审报告还没看完,带教律师过来叫她们开会,她连忙拿起桌上的笔记本过去,遇见不懂的地方认真记录下来。 最近律所接了好几个业务,都是和离婚纠纷有关的,财产分割,抚养权争夺,曾经恩爱的夫妻如今站上对立面,用尽一切办法为自己牟取利益。 更有甚者直接在律所大打出手,用各种难听的话侮辱对方。 和祁安同组实习的女生叫宁冬,小姑娘今年还不到20岁,连续接触几个案件之后,已经对恋爱产生了严重的恐惧心理。 那天晚上会议结束,带教律师给她们叫了外卖甜品,宁冬捧着一小块抹茶慕斯,将凳子拉到祁安身旁,和她说悄悄话:“安安姐。” “这种案例看多了— —” “你会不会也觉得爱情不太可靠啊?” 祁安在律所实习的这段时间,陈泽野虽然忙到不可开交,还是会按时来接送她上下班,风雨无阻。 他个子高,外表出众,衣品也好,走到哪都是惹眼的存在,偶尔遇见开会加班,就在外面老老实实等待,不发火也不急躁,还会摸摸祁安的头,把人抱进怀里问她累不累。 办公室时常有他点的下午茶,每位同事都有份,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祁安有位很贴心的男朋友。 宁冬没谈过恋爱,经常被他们之间的小互动甜到尖叫,几次上头说也想找个男朋友,但在处理这些离婚案的时候,又会当头一棒地清醒过来。 她把最后一口蛋糕送进嘴里:“毕竟每对夫妻,一开始都是恩爱的。” 最后闹到这种地步,难免让人唏嘘。 祁安咬着吸管的动作一顿,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笑着摇头:“不会。” 宁冬没什么恶意地追问:“为什么呀?” 搁在一旁的手机倏地震动,祁安伸手拿起来,看见是钟思琦发来的消息。 【钟思琦:能不能管管你男人!】 【钟思琦:请对我们这些单身狗友好一点!】 祁安没明白她什么意思,挑了个疑问的小表情回过去。 【钟思琦:你没看朋友圈?】 浓密的眼睫垂下,祁安点开朋友圈,彩虹色加载框转了几下,陈泽野在五分钟前更新了一条动态。 照片上的他怀里抱着很大一束玫瑰花,黑色冲锋衣布料挺阔,露出的一截喉骨嶙峋起伏,背景昏暗且模糊,看起来像是在某个十字路口。 上面配着一行小字: 【去接我宝宝下班。】 祁安嘴角翘起弧度,评论让他注意安全,然后回神抬起头,回答宁冬刚刚那个问题。 “因为我相信他,更相信自己。” 他们会一起努力,把这段感情经营得很好。 * 时间不紧不慢地过,距离除夕只剩下不到半个月,街道上节日氛围格外浓厚,两侧都挂起红色的灯笼。 陈泽野到京南谈了两天合作,飞机落地江北的时候,刚好是晚上六点十分。 江驰逸的车提早等在机场外面,陈泽野过去拉开车门,把电脑文件放到一边,用手机给他发过去一个定位。 从早奔波到晚,他声音里还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意味:“半个小时之内赶到这。” 江驰逸解锁看了眼,是市中心某个律所,距离机场有几十公里。 他一下子反应过来陈泽野是什么用意,低声骂了句脏话:“你他妈就这么等不及?” “对啊。”陈泽野仰头靠在椅背上,肩颈被拉出凌厉弧度,眉眼中倦怠感很重,尾音拖长懒懒散散,“像你这种没女朋友的。” “根本不会懂。” 江驰逸懒得浪费口舌和他拌嘴,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方 向盘往左打:“不好意思。” “” ◢本作者殊晚提醒您最全的《雨溺》尽在[],域名[( 陈泽野皱起眉头,不善地表示质疑:“你不是赛车手吗?” “这么点要求都做不到?” 他轻嗤一声:“你这冠军名号该不会是买回来的吧。” 江驰逸:“……” 不知道是不是陈泽野的话激起了他的胜负心,江驰逸踩着油门一路向前,卡在三十分钟内达到目的地。 车身停稳,江驰逸单手搭在车窗上,不怀好意地笑了声:“我们安妹很受欢迎啊。” 陈泽野听见他的话后动作一顿,闻声也抬眸,透过蓄着雾气的玻璃门,刚好看见那张让他日思夜想的面孔。 祁安穿了一件白色毛衣,很柔软的质地,领口露出她纤细漂亮的脖颈,长发半扎披在身后,有几缕不太听话地垂过肩膀。 她身前还站着个小男孩,年龄大概十几岁,穿着黑白相间的校服,模样生涩拘谨。 祁安半弯下腰,不知对他说了什么,眉眼弯弯,唇角扬起弧度,手里拿着几颗糖在逗人。 小男孩从她手里接过糖,怯怯地笑了起来。 江驰逸抱着手臂在旁边添油加醋,存心想给他添堵:“看来安妹喜欢年纪小的啊。” 陈泽野的眼神在这一刻沉了几分,眼尾压紧收拢,双眼皮褶皱加深,眸光里闪着薄薄凉意:“你有病?” “不说话会死?” 江驰逸笑意更重:“会呢。” 陈泽野从口袋里摸出颗可乐汽水糖,撕开咬进嘴里,舌尖卷起微酸的粉末,不屑地冷哼一声:“你觉得我有这么幼稚?” “至于和一个小孩争风吃醋?” 江驰逸不讲情面地戳穿:“醋没醋你自己心里清楚。” 陈泽野起身从车上下去,没好气地将车门重重一甩。 事情处理完毕,祁安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看见了站在外面的陈泽野。 她连忙快步跑出去,神色有些惊喜,双手环绕抱在他腰上,脸颊贴得很紧,仰起头眼睛更亮,像藏着天上的星星:“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陈泽野手臂扶住她的腰,低头唇蹭在她柔软发顶上:“六点多落的地。” “是不是累了啊?”祁安看他眼下黑眼圈比较重,嵌在冷白皮肤上格外明显,眼尾耷下带着倦意,下颌线也绷紧,心疼的情绪一下子冒出来,“你都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陈泽野揉揉她头发,笑得懒散随意:“不累。” 看见她就足以扫清所有疲惫。 祁安心疼地握紧他的手,也顾不上周围往来的行人,踮起脚在他唇边亲了下。 陈泽野喉结滚了下,掌心移到她后颈处,将人扣进怀里,反客为主地将这个吻加重。 熟悉的薄荷冷冽镀进气息,唇被重重摩擦着,呼吸间的热气喷洒在皮肤上,如同某种无声的催化剂。 眼前蒙上 一层细密的水雾,唇齿完完全全被侵占,喉咙里只剩细细碎碎的呜咽声,祁安身体不受控制地发软,双手无处安放地攀附上他的肩膀。 ?殊晚的作品《雨溺》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冬日的傍晚,霓虹灿灿落下,如同薄纱般铺盖笼罩,与身后车水马龙交相糅杂。 领口处的布料被揪到发皱,指尖也逼得泛白,陈泽野停下来抱着她,给她足够的支撑点,手心抚着她长发,嗓音里腾起的欲还没消退,暧昧的嘶哑:“宝贝。” “有没有想我?” 唇角水渍还没消,颜色红得更鲜艳,祁安下意识点头:“想。” 体力消耗过度,她声线细细糯糯的,但还是加重音量反复强调:“特别、特别想。” 他们在外面吃了晚饭,是祁安很喜欢的一家茶餐厅,漏奶华上的巧克力粉沾在嘴角,陈泽野用指腹轻轻帮她擦掉,又将她散下来的几缕碎发别到耳后。 背景音乐在放《永不失联的爱》,歌词刚好唱到那句—— “离开我谁还把你当小孩。” 吃过饭他们在街上漫无目的逛了许久,路边有不少卖灯笼春联的小摊,祁安对这些花花绿绿的小物件最没有抵抗力,看什么都觉得喜欢,看什么都想买。 陈泽野手臂搂着她,耐心很足地陪在身边,偶尔她选择困难拿不定主意,他就垂眼笑着给出参考意见。 祁安是在回家之后才发现他情绪不对劲的。 晚上八点,祁安洗过澡从浴室里出来,陈泽野把人抱到沙发上,拿吹风机帮她吹头发。 发丝蹭上冷硬下颌,祁安在他怀里仰起脸,琥珀色眼瞳中澄着水汽,唇角压下弧度,眉心也微微蹙起。 看起来可怜又委屈。 陈泽野愣了下,手上动作停掉,指腹轻轻揉上她眼尾:“怎么了宝宝?” “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祁安摇摇头,手指攥着他衣角,牙齿咬在下唇上:“阿泽。” 她眨了眨眼,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拓出阴影,无辜感更重:“你是不是不太开心。” “你有心事。” 陈泽野手指捏在她脸颊,帮她挤出一个笑,顺势低颈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没有。” “不要瞎想。” 可祁安不相信他的话,直到头发吹干还在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 浴室里再次响起水流声,她拿手机给关浩发去消息,问他是不是工作室那边出了问题。 祁安对这方面懂得不多,平时过问也少,自知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精神方面给予鼓励。 可关浩说项目进展一切顺利,还说京南那个合作也已经谈妥。 两腮微微鼓起,苦恼的情绪更甚。 所以他是怎么了呢? 氤氲的热气涌动飘散,陈泽野拉开浴室的门,他只穿了一条灰色 家居裤,上身没有衣服,腰腹线条紧实漂亮,胸口处那道刺青沾着水痕,愈发惹人注意。 ?想看殊晚写的《雨溺》第 100 章 吃醋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洗过澡后的头发格外蓬松,带着淡淡茉莉香气,皮肤质地也更加柔软细腻,一对杏眼盈盈落在他身上,看得叫人心软。 陈泽野喉结轻颤了下。 他忍不住想要过去抱她,也确实这样做了。 手臂环绕圈住肩胛,那是一个环抱的姿势,白墙上两道身影紧贴在一起,体温与气息相互熨帖,心跳逐渐加速到相同的频率。 祁安感受到他身上的滚烫,唇瓣微微蠕动,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陈泽野食指抵上她下巴,倾身吻了过来。 很深的吻,深到几乎承受不住,浑身上下每一寸都控制不住地开始发软,就像一滩融化掉的冰淇淋。 陈泽野腾空将人抱起,失重感骤然袭来,祁安惊慌地搂紧他脖子,她身上是一件面料很薄的睡衣,颜色干净,领口处的扣子松掉两颗,那抹漂亮而饱满的弧度若隐若现。 空调暖气开得并不足,可卧室中到处都蔓延着陌生的潮热,身下被单早已发皱,和散乱的衣服堆在一起,发丝凌乱黏上额头。 红晕由脸颊一路蔓延至脖颈,血液被难耐的热烫到翻滚,她像是岸边脱水的鱼,脖颈后仰努力汲取着氧气。 陈泽野目光很深,一寸一寸定在她身上,声音哑到陌生,蛊惑般地叫她:“宝宝。” “睁眼看着我。” 祁安喉咙只剩呜咽,哭腔也重,断断续续将完整的话说出:“不、不要。” 陈泽野腾出一只手贴在她唇边,语气明晃晃在哄人,把刚刚的话重复一遍。 祁安脑袋晕晕胀胀,最后还是依着他掀开眼。 陈泽野额发被打湿,眼瞳漆黑,眼尾浸染出汹涌的红,轮廓线条紧绷着,脖颈上的青筋脉络都鲜明至极。 情绪最浓的时候,他掌心虎口把人固定住,指腹反复擦着那处太阳纹身。 陈泽野将动作速度放缓,故意磨人一般,喘息着问她喜不喜欢。 喜不喜欢自己。 喜不喜欢这样亲密。 祁安想逃,想让他轻一点,但又被他紧紧地禁锢着,只能用零碎的呓语说喜欢。 然而陈泽野觉得不够,闹着她说出第二遍,第三遍—— 无数句喜欢回荡在耳边。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裹挟了整晚的风雪都停止。 他今晚真的好凶,祁安被折腾的半点力气都不剩,被抱去洗澡的时候都在埋头咕哝。 陈泽野给她换了件干净的T恤,把人抱在怀里走向卧室。 祁安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四肢酸胀得好难受,心里的怨气也没消,偏头凑近在他锁骨处咬了一下。 力道不重,印记也浅。 “你好凶。”她声音软绵绵的,比起控诉更像在撒娇,“好过分。” 陈泽野摸了摸她头发,嗯了声全盘接受:“我混蛋。” 床单刚换过新的,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气,祁安靠在他怀里,小声哼唧着表示不满:“亏我今晚还关心你。” 陈泽野手指蹭着她脸颊,下意识问:“关心什么?” 他身上的温度太舒服,祁安不争气地又凑近缩了缩:“我觉得你不太开心。” 陈泽野想起晚上看见的那个画面,坦然承认:“确实有一点。” 听见他说情绪不好,祁安也顾不上再和他闹脾气,手指向下摸索到他的,问他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陈泽野视线落在她身上,脖颈和锁骨处都带着深浅不一的红痕,是他整晚缠绵的印记,呼吸深了几分,他才继续:“你好像都没用糖哄过我。” 祁安很明显地愣了下,想了很久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然后她难以抑制地闷声笑了起来。 陈泽野在她脸颊上捏了下,似乎不满意她的反应:“笑什么?” 祁安撑起手臂将身子抬高,唇畔两个梨涡浅浅,琥珀色眸光更亮:“阿泽。” “你是吃醋了吗?” 陈泽野轻哼一声,不肯承认:“没有。” 祁安大胆地用指腹去戳他下巴:“你有哦。” 陈泽野反手捉住她手腕,拇指按着腕骨内侧正跳动的脉搏,嗯着将声音压低几个度:“那怎么办。” “你要不要哄哄我。”! 第 101 章 照片 要不要哄哄我。 祁安还是第一次听陈泽野说这种话。 她手臂缠绕圈住他脖颈,讨好般地在唇边亲了下:“可是他才十一岁诶。” “还只是个小朋友啊。” “那也不行。” 相比之下,陈泽野才更像是那个小朋友,耍起赖来什么道理都不肯听。 黑漆漆一双眼落在她身上,他用虎口卡住她后颈,掌心纹路贴合最敏感的那块软肉,占有欲很强地重复:“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我是你的呀。”祁安抬眸对上他视线,极其认真地承诺,“我只爱你一个人。” “无论现在还是以后。” 陈泽野眸光闪烁了下,手掌向下握住她的腰,低头又去亲她。 舌尖带着淬火般的温度,气息交融,脊背有酥酥麻麻的电流经过,耳边只剩下暧昧的水渍声。 祁安身体再一次软掉,混沌中被人用力抱进怀里,四肢的颤栗还未平复,眼里澄满湿漉水汽。 她小猫一样主动往他身上蹭了蹭,距离近到睫毛都擦在他皮肤上,撑圆眼睛可怜兮兮地哄人:“别生气啦。” “好不好嘛。” 陈泽野垂眸看着她,看她鼻尖耳尖都红得厉害,手指碰上去揉了揉,脑袋也低下来,贴在她耳边低语:“那你得保证。” 他指的是永远爱他这件事。 祁安觉得他这样较起真来特别可爱,和他在外面那种冷淡桀骜的气质完全不一样,心口因此变得很软,就连呼吸都慢慢放轻。 她竖起三根手指放在耳边:“我发誓。” “永远都只爱陈泽野一个人。” 祁安眨了眨眼睛,嘴角牵起柔软的笑:“男朋友现在你满意了嘛?” “怎么办?”陈泽野把脸埋进她颈窝里,闻着她身上干净温暖的味道,声音哑得厉害,“是不是觉得我太小气了?” “才没有。”祁安食指贴在他后颈那块,反复抚摸着他短而硬的发茬,声音很小地说,“因为我和你一样。” 想将他完全占有,想将他私藏。 分开只有两天的时间,可祁安却觉得过了好久,明明已经很困很累,还是仰着头怎么都看不够。 陈泽野感受到她的目光,喉结隐忍地滚了滚,手掌划过腰际不太老实,暗示意味很重:“睡不着?” “那用不用我帮帮你?” 温热的气息打在耳畔,祁安瑟缩着下意识要躲,却又被陈泽野桎梏回来。 她两条纤瘦的胳膊交叉隔在身前,蹙起眉毛求饶:“不许。” “今晚已经欺负我好多次了。” 明天还要上班,陈泽野倒也没有畜生到那种地步,只是把人揽得更紧,闷闷笑着:“不欺负你。” 那个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小房间里只留下一盏夜灯,昏暗的姜黄色让一切都变得格外柔和。 祁安零零碎碎和他说了很多,说起最 近几l天律所里面的所见所闻, 还说起今晚那个小男孩。 她说小男孩的母亲是带教律师的委托人, 前段时间刚刚结束一起离婚案。 祁安攥着他的手紧了紧,顿了几l秒缓缓开口:“他父亲有很严重的家暴倾向。” 这句话说完,陈泽野愣了一瞬,某种想法在脑海中渐渐浮现,他在这一刻突然明白过来,祁安到底为什么会对那个小朋友好。 某种意义来说,她是在用自己的方法,救赎另一个时空里年少时的他。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听见祁安开口:“我在他身上看见了你小时候的模样。” 身处黑暗,力量很小,哪怕遍体鳞伤,但仍然想保护好心爱的人。 在前期调查取证的过程中,祁安曾跟随老师一起到他们家中拜访。 不巧那天男人也在家,知道她们律师的身份后大发雷霆,抄起餐桌旁的木椅就要向女人砸去。 小男孩听见声音后立刻从卧室跑出来,用尽全部力气将母亲护到身后,然后一声不吭替她挡下所有辱骂与殴打。 哪怕痛到脸色惨白,冷汗顺着额角流下,他还是费力扯出笑,抬起手将母亲脸上的泪痕擦掉,然后坚强地对她说:“没事的妈妈。” “我不疼。” “你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 祁安第一次目睹这种场景,心仿佛被生生剜下去般难受。 给小男孩处理完伤口后,她在房间发现了很多小卡片,每一张上面都写着希望能快快长大,这样就可以保护妈妈。 也就在那一刻,祁安想起陈泽野曾经和她讲过的那些事。 陈绍商残忍暴戾,把沈初宜当作自己的笼中鸟,以爱之名将她困顿束缚,只要她稍有反抗,就会用最血腥的方式逼迫她屈服。 直至沈初宜去世那一年,陈泽野不过也才十一岁,那么之前那些时光,他到底是怎样熬过来的呢? 那本应该是最无忧无虑的年纪。 他是不是也这样拼命保护过沈初宜呢? 可是他最后还是失败了,那个温柔善良的母亲永远离开了他,成为往后余生的噩梦和伤痛,就像是在心中扎进一根永远无法拔除的刺。 想到这里,祁安心中突然涌上很多复杂的情绪。 心疼、难过,还有数不清的遗憾。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很想抱一抱那时候的小陈泽野,告诉他你已经很棒了,已经很勇敢了,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但时光无法倒流,她也没有穿越时空的能力,去拯救那个年幼无助的他。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面前这个小男孩重蹈覆辙。 所以她下定决心要帮助这对母子。 陈泽野从来都不是个感性的人,可眼圈还是在这一刻慢慢泛酸。 “阿泽。”祁安轻轻蹭着他手背,感受上面起伏的青筋脉络,琥珀色瞳孔变得很柔,语气也放慢,“不用担心。” “他们已经离婚了。” “坏人得到了该有的惩罚, 他会和母亲去另一个新的城市生活, 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他们了。” 话音未落,颀长阴影从身侧笼罩,陈泽野抱她的手臂越来越紧,干燥而温暖的掌心穿过发丝,抚摸轻揉着她的后脑,湿热气息压进颈窝里。 祁安也伸手去回抱住他,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就像在安慰很多年前,那个因失去母亲而悲痛欲绝的他一般。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陈泽野在耳边说:“谢谢你宝贝。” 谢谢你花心思为我做的一切。 …… 祁安和陈泽野最后还是决定留在江北过年。 嘉嘉知道这个消息后难过了好久:“我在家里买了超级多零食,还有飞行棋、麻将和纸牌,还想等你们回来一起玩呢。” “对不起啊。”祁安隔着电话给她顺毛,“我们俩都太忙了,真的是抽不出时间。” “好吧好吧。”嘉嘉心里虽然有点小遗憾,但还是能分得清什么更重要,“年后我和蒲兴再去找你们。” 天气预报说接下来气温会有小幅度回升,可那一周江北都在下雪。 律所给实习生放了年假,宁冬和其他几l个外地的女生纷纷打包行李回家过年,祁安闷在家里没事做,自愿过来帮忙。 腊月二十四那天,祁安从法院听完庭审回来,带教律师过来在她桌上放了很大一个红包,说她这段时间加班辛苦,也提前祝她新年快乐。 祁安给红包拍了张照片,发给陈泽野:【老师给的。】 【我厉不厉害?】 字句中带着几l分小小的骄傲。 陈泽野那边估计是在忙,隔了十分钟才回复。 【Abyss:宝宝好棒。】 【Abyss:下班带你去吃大餐怎么样。】 祁安想了想,在键盘上敲字:【可是我更想吃男朋友做的饭。】 【Abyss:好。】 【Abyss:想吃什么都给宝宝做。】 祁安仰靠在办公椅上,盯着这几l行小字来来回回地看,屏幕一点一点熄灭,反射倒映出一张正在傻笑的脸。 她想起来很久之前,偶然在网上看见的一句话。 恋爱会让人变幼稚。 看来这话一点都不假。 快要下班的时候,祁安把开庭要用到的文件整理好,拿过去和带教律师确认。 砰—— 律所的门猝不及防被人撞开,凛冽的寒风钻着空隙灌进来。 街景霓虹被头顶的白炽灯冲散,进来的是一位中年女人,棕褐色卷发乱糟糟披在身后,枯草一般的质地,脸型瘦窄且长,眼窝深深凹陷着,浑浊的眼球中布满红色血丝。 身上那件黑色棉服破败陈旧,袖口处有灰白色棉絮露出。 祁安回过头顿了下,礼貌地询问:“你好,请问你有什么需要——” 然而话还没有说完, 她直直朝着她们这个方向过来, 眼神恶狠狠地盯住带教律师,语气不善:“都是你!” “都是你毁了我们家!” 女律师不适地皱了皱眉,下意识往后退,想和她拉开距离:“请问你是?” “我弟弟和弟媳过得好好的,都是你们挑拨让她离婚的对不对!”女人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以压迫的姿态控诉着,“还污蔑我弟弟让他坐了牢!” 她语气越来越激动,一把攥住女律师的手腕,歇斯底里地发泄:“那个贱女人把我们家唯一的孙子带走了!现在我妈还一病不起躺在医院里!这一切都是你们害的!!” 女律师被攥得很痛,一边挣脱一边试图和她讲道理:“你弟弟长期对妻子实施家暴,已经构成故意伤人罪,接受法律制裁是理所应当的事。” “哪有夫妻不吵架的!”女人面红耳赤地反驳着,“我弟弟从小胆子就小,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就算动手也肯定是那个贱人有错在先!” 祁安听完这番荒唐的话,刹那间只觉得难以置信。 身上的血液逐渐冰冷,肩膀也在不明显地发抖,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为什么要对受害者产生如此大的恶意呢。 明明她也是女性。 对方已经完全丧失理智,双手死死扼住女律师的脖颈,氧气的缺乏很快让她面色惨白,胸腔起伏也更艰难。 祁安没处理过这种状况,惊慌与无措占据大脑,后背也惊起细细密密一层冷汗,皮肤黏住衣衫。 她连忙跑到另一侧的办公桌上抓起手机,颤抖着拨通报警电话。 机械音冰冷而漫长,终于接通的那个瞬间,她喉咙生涩地吞咽了下,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你好。” “这里是金城律师事务所,有人正在闹——” 事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猛烈的痛意从脊背处出来,女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的身后,一把将她的手机砸在地上,然后揪住她的头发用力向后扯。 “还想报警是吧?” 女人显然已经恼羞成怒,嘴里说着各种辱骂的话,想起还在监狱里的弟弟,恨意达到顶峰,她从口袋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匕首,五指收拢攥紧刀柄,抬手朝祁安身上刺去—— 头顶的灯光在刀刃上反射出寒凉,刺痛双眼,祁安右手被她钳制住,根本无法逃脱。 脊背僵直绷紧,生理性恐惧偶天盖地般袭来,她下意识闭上双眼。 可就在下一秒,手腕被另一道温热覆盖住,肩胛撞进一片坚硬的胸膛,周身里传来让人心安的薄荷雪松。 陈泽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及时将她从女人的桎梏中解救出来,可自己却没有机会躲避,刀刃擦过锁骨处的皮肤,殷红的鲜血很快将衣领渗透。 女人却依然没有停手的意思,挥舞着刀刃还想继续,陈泽野第一次打破底线,拳头朝她身上挥了过去。 匕首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他唇线绷直 ,眸光中多了几l分阴戾,眼疾手快地抓住女人手臂,用力朝反方向压扣。 骨头错位的声音响起。 祁安重新拨打了报警电话,鸣笛声划破夜的宁静,女人很快被警察带走调查,陈泽野也被送往医院。 蓝红交织的警示灯穿梭在大街小巷,祁安坐在陈泽野身边,被吓到发白的脸色还没平复,眼睛一眨不眨的,注意力全在他的伤口上。 浓重的血腥填满鼻腔,她拿出医用药棉按住伤口,试图帮他止血,可根本就是无济于事。 血液染透棉花,顺着她的手指滑落,埋藏进掌心里的纹路。 祁安一颗心被狠狠揪住,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陈泽野反握住她的手,一点一点帮她将血迹擦掉,夜色将他的眉眼浸染得温柔,语气更温柔,放低声音哄她:“别哭啊宝贝。” “⒄[(” 祁安眼圈红得厉害,感受到他手里冰冷的温度,语气里哭腔更重:“我没有受伤。” “受伤的是你。” “没事的。”陈泽野想去抱一抱她,又怕血迹会弄脏她的衣服,掌心轻抚着她的脸,指腹擦掉她的泪痕,“没事的宝宝。” “我一点都不疼。” 话虽然这样说,但他的声音很虚弱,尾音都在不明显地颤抖。 祁安怕他体力消耗太多:“先不要说话了。” 女人力气很大,伤口很深,需要做缝针处理。 陈泽野从急救室出来的时候,身上麻药还没过劲,人也昏睡着,嘴唇的颜色很难看。 再醒来的时候,是晚上八点。 祁安不愿让陈泽野再担心自己,努力把所有情绪憋住,可睫毛上还是湿漉漉一片水痕。 “想哭就哭吧宝贝。” 陈泽野用没打针的那只手碰了碰她:“别憋坏了。” 祁安哽咽着道歉:“对不起。” 陈泽野不太明白:“为什么要和我道歉?” “因为我总是连累你,害你受伤。” 五年前就是这样。 “宝贝。”陈泽野打断她的胡思乱想,声音听起来更坚定了点,“别这样说。” “我其实很高兴。” 祁安眼泪终于还是忍不住,白色床单上留下水痕,鼻音很重:“你说什么傻话啊。” 哪有人受伤了还高兴的。 “我没有骗你。”陈泽野捏了捏她的指尖,“因为我终于能保护你了。” 十岁的时候,陈泽野最大的心愿是快快长大,这样就能保护好母亲。 可还没等到这天,母亲先一步离他而去。 十七岁的时候,陈泽野最大的心愿是保护好祁安。 可她被坏人绑架,被恶语中伤,最后又被迫承受与他分离的痛苦。 这些年他始终在自责和怀疑中度过,他总是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很没用。 现在他二十 二岁。 ?想看殊晚的《雨溺》吗?请记住[]的域名[( 他终于能保护好心爱的女孩。 “所以别难过了好不好?”陈泽野低笑了下,还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绞尽脑汁去逗她,“你不是我的公主吗。” “骑士的任务当然是要保护好公主。” 祁安抬手将眼泪擦干,还是有点不放心:“可是会留疤的。” “我一男生留道疤怎么了。”陈泽野不太在意地说,“而且——” 他唇角挑起弧度:“这是我的功勋章。” 担心伤口会感染发炎,医生说陈泽野要挂两天水才能出院。 陈泽野反倒和祁安撒起娇来:“能不能回家啊宝贝。” “我真的没事。” “不可以。”祁安在这种事情上不给他商量的余地,“要乖乖在医院打针。” “可是床太窄了。”陈泽野一本正经地说着不正经的话题,“不好发挥。” 祁安脸蹭一下羞红,急忙去捂他的嘴,像被惹炸毛的猫:“你乱讲什么!” 陈泽野闷笑,把人搂进怀里,轻抚着脊背服软:“我错了。” 江驰逸不知从哪听说了这件事,拎着水果过来看望。 祁安刚好要回家取些东西,拜托他帮忙照看一会儿。 江北的晚高峰一如既往拥堵,出租车开了快半个小时才到。 祁安把身上的血迹处理干净,将陈泽野的换洗衣物装好,又想起病房里暖气给得不好,担心他半夜会着凉,打开衣柜想把家里的毛毯带走。 毛毯放在最上层,她踩在椅子上才能勉强拿到。 视线被遮挡大半,祁安抱着毛毯勉强站稳,耳边却传来哐当一声响。 垂眸看过去,一个金属置物箱掉落在地,里面的东西也跟着凌乱散落。 祁安并不知道这里还有个盒子,想着应该是陈泽野放上去的,把毛毯放到一旁后,蹲下身子去捡。 然而神情在这一瞬怔愣住。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照片,边框处微微泛黄,应该被人拿起看过很多次。 照片的角度看起来是偷拍,女生穿着蓝白色校服,黑发拢成低马尾,耳边几l缕碎发被风吹起。 身后的校牌上写着几l个金灿灿的大字—— 临舟实验附中。 照片上的人正是祁安。 那是她的十五岁。! 第 102 章 糖纸 祁安对着这张照片呆愣很久。 脑袋如同灌铅般迟钝,根本无法思考,视线也因长久停滞而渐渐失焦。 初二...... 为什么会是初二。 这张照片又是从哪来的。 是陈泽野拍的吗。 那时候他不是已经转学回到黎北了吗。 有无数个疑问在心中闪过,可无论是哪一个,她统统找不到答案。 宛若误入一片迷境,雾霾滂沱四起,分不清前进的方向在哪里。 隔壁不知是哪家夫妻在吵架,锅碗瓢盆暴力摔在地上,噪音很吵,祁安心口情绪堆积,像是缠绕在一起的乱麻,理不清头绪在哪。 掌心在胸口上用力按了按,她将照片放在一旁,深吸一口气,又去看盒子里的其他东西。 有浅蓝色的卡片凌乱散落在脚边,手掌一般大小,祁安伸出胳膊想要捡起。 可就在手指触碰上的那个瞬间,就像有某种预感降临一般,莹白指尖竟然止不住地开始发颤。 耗费了整整半分钟,她才将这张卡片翻转过来。 那是一张大巴车票。 D0630次黎北临舟发车时间:上午九点十五分 左下角的日期写着2013年6月。 祁安牙齿不自觉咬上唇内的细肉,力度却没有控制好,淡淡的腥锈很快蔓延在口腔。 她又伸手去翻另一张。 还是同样的车票,时间在2013年8月。 再翻开一张。 2014年2月。 继续。 2014年7月。 …… 她像是幼稚园里在玩拼图游戏的小朋友,执拗地将所有卡片摊开放在地面上。 所有车票都往返于黎北和临舟两地。 整整八十张。 从2013年1月开始,陈泽野每个月都会去临舟两次。 最后那次的日期是2014年8月24日。 祁安对这一天的印象尤为清晰。 那是她转学来到黎北的前一天。 脑袋里面空白一片,胸口被放上一块无形的石头,闷着压着,像是烦躁难缠的梅雨季,叫她喘不上气来。 盒子里面还剩下最后一本日记。 纯黑封面饱经风霜,慢慢褪成深灰色,边侧的书角陈旧卷曲,微微泛起暗黄。 看得出来年头已久,但是却不曾蒙尘。 应该是经常被拿出来翻看。 墙上的分针还在兢兢业业运转,时间跟随齿轮从指缝中悄然而逝。 祁安并不想窥探陈泽野的秘密,只是这些零散的碎片在她心中拼凑出一个不成形的想法,好奇如同碳酸气泡一般越蓄越大。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手擦掉额头上的汗,屏住呼吸,手指向后翻去—— 男生遒劲有力的字迹出现在泛黄 纸页, 像是拆开一副封存多年的画卷, 所有秘密在她面前徐徐铺开。 和其他人写日记不太一样,陈泽野并没有记日期的习惯,每个序号下也只有寥寥几句。 01. 失败了。 没找到她。 02. 还是没有找到。 要不算了吧。 …… 06. 找到了。 临舟第二十九中,初二八班。 好巧。 07. 还是不过去打扰她了。 远远看一眼就好。 …… 12. 等了四十分钟才等到她出来。 怎么感觉又瘦了。 13. 照顾好自己。 中考加油。 …… 16. 没见到。 烦。 17. 怎么在便利店做兼职。 家里人呢。 …… 祁安怔了几秒,回忆起中考结束后那个沉闷而漫长的暑假。 那是祁浩轩去世后的第一年,钱舒荣早已对她不管不问,为了凑够新学期的学费,她只能去家附近的便利店打工。 呼吸逐渐变得沉重,纸张摩擦发出窸簌声响,祁安低眸翻开下一页。 22. 为什么不开心呢。 遇见什么事情了吗。 或许我可以帮她解决吗。 23. 那件白色的外套很好看。 附中对面那家面馆也很好吃。 我的意思是—— 24. 十六岁生日快乐。 喜欢白桃味对吗。 希望我没有猜错。 …… 27. 新年了。 除夕快乐。 临舟天气很糟糕,一直在下雪。 还在小区里遇见了一只很可爱的流浪猫。 但是她没有下楼。 28. 开学时间真早。 怎么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样啊。 难道没有好好休息吗。 …… 32. 在光荣榜上看见她的名字了。 旁边还有一张穿着校服的照片。 其实想把那张照片带走的,不过还是算了。 33. 如果可以的话。 想离她更近一点。 …… 对于祁安来说,上面记载的大部分内容都是模糊又陌生的。 也许那只是很普通的一天,很普通的一次考试,早已被她遗忘在记忆里的某个角落。 没想到会成为陈泽野记录的重点。 再往后—— 41. 她怎么到黎北来了。 这是我的梦吗。 是也没关系,我不醒来就好了。 42. 嗯。 不是梦。 她转来我们班了。 43. 二缄其口,小心翼翼,却风起云涌。 …… 本子并不厚,和中学时代用过的语文课本很像,可在这一刻仿佛有千斤重,沉甸甸坠在手里,压得指节酸软失力,神经都被麻痹。 日记最终还是从手中脱落,掉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祁安觉得心脏上有无数只蝼蚁,爬行着也噬咬着,密密麻麻满是痛楚。 纤长浓密的睫毛低垂,如被淋湿的蝴蝶羽翼般轻颤,琥珀色眼眸如同化不开的浓墨,酸涩的情绪翻涌,掀起惊涛骇浪。 心跳变得很快,可思绪很乱,祁安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伸手想把日记本重新捡起。 脆弱的纸张书页悬散在半空,交叠中擦出声响,最后一页翻过,里面有什么东西飘落而下。 她下意识用手接住,羽毛般的质地落入掌心,可目光聚焦看清的刹那,神色却再一次愣住。 那是一张糖纸。 是陈泽野最常吃的可乐汽水糖。 红色包装被纸页压得平整,上面图案的磨损足够严重,最显眼的BOOM标志几乎无法分辨。 脑袋突然剧烈疼痛起来,好似某种封印解除,数不清的记忆片段在此刻涌现进来。 手掌撑上身侧的白瓷地面,右手关节抵住太阳穴,喘息声急切粗重,祁安眉头紧锁着闭上眼,被推入回忆漩涡当中。 眼前是无尽的黑暗,难耐的痛意钻进脑髓,恍惚间她想起来,来到黎北的那一天,自己在车上做过的那个梦。 潮湿阴暗的地下室里,她穿着单薄的白色长裙,抱膝蜷缩在角落,于绝望中自暴自弃,祈求神明能赐予她救赎。 那扇锈迹斑驳的铁门在这一刻被打开。 身前出现一道黑色的身影,空气中裹挟着暴雨尘腥,微弱的光亮顺着缝隙挤入,祁安不适地眯眼,抬起头—— 对上了陈泽野那双深邃漆黑的眼。 - 晚上九点十分,江北落下那年冬天的第二场雪。 车载电台的音乐换到新一首,女歌手嗓音温柔地唱着:“如果不是遇见你,我不可能相信,生命有一种一定,一定要爱下去。” 祁安语气急切地催促:“师傅,麻烦能再快一点吗?” “不行啊小姑娘。”司机在喇叭上拍了两下,“市中心那边出了起连环车祸,好几条主干道都封了,现在哪哪都堵得厉害。” 他不经意往后视镜扫了眼,哎呦一声:“你怎么还哭了呢。” 祁安愣了下,后知后觉地抬手,在脸颊上摸到两行泪痕。 司机好心递过来一张纸巾,又随口同她闲聊起来,问她这么着急, 是不是家里人生了病。 祁安说是。 “是我男朋友。” 好不容易赶到住院部,满载的电梯刚离开,祁安没有耐心等待下一班,干脆从安全通道跑上八楼。 鼻腔里满是刺鼻的消毒水味,双腿酸痛到极点,气息尚未喘匀,她一刻不停地朝着最里面病房走去。 江驰逸有事提前离开,陈泽野半阖着眼躺在病床上,听见脚步声后吊儿郎当地笑,顽劣的语气却像在撒娇:“宝宝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我都想你了。” 陈泽野睁开眼偏头,四目相对,他看见一双澄满水汽的眸。 “怎么了?” 祁安的眼泪就是让他缴械投降的毒药,陈泽野也顾不上什么伤口,干脆从床上坐直身子,把问题重复一次:“怎么了宝贝?” “先别哭。” 掌心在身侧的位置上拍了拍,他语速都不由自主地放缓:“过来。” “让我抱抱。” 可祁安定在原地不肯动,身上的棉服外套沾染寒气,额前碎发被融化的雪水打湿,眼尾泛红,整个人的气压肉眼可见很低。 像是掉进了无尽的深海中。 和好后陈泽野没再见过她这副样子,许多个不好的想法闪过心头,他伸手就想把碍事的针头拔掉。 “你干嘛呀。” 祁安终于有了些反应,连忙过去止住他的动作,鼻音很重:“医生说你不能乱动的。” “伤口有没有裂开啊。” 陈泽野抬手把人箍进怀里,掌心抚摸着她的长发,一下又一下,无声中安抚她的情绪。 “到底怎么了啊。” 距离向后拉开一点,他捧起她的脸,指腹轻轻蹭在眼睑下面:“看起来这么可怜。” “回去一趟怎么委屈成这样啊。” 他在脑袋里构思了很多可能,以为祁安还在为自己身上的伤自责,温声安慰:“没事的。” “这点伤真的算不上什么。” “刚刚护士来都说过了,只需要再留院观察——” “阿泽。” 祁安突然打断他的话,唇角抿到发白,用一种要哭不哭的语气,慢慢同他说:“对不起。” 陈泽野手臂不自觉收紧,声音抑在喉咙里,有些沙哑:“好端端和我道歉干什么啊。” “今天发生这一切和你没关系,不是你的错。” “而且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在我这里你永远都是对的,永远都不需要道歉。” 他给的温柔和体贴实在太多,祁安心里那层防线被戳破,还是没忍住哭了起来。 眼泪一颗颗往下掉,滚落藏进他的皮肤,带着火山熔岩一般的热度。 祁安伸手圈住他的脖颈,脸深深埋进颈窝中,喉间是含糊的哽咽:“阿泽真的对不起。” 她嗓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颤,一字一句却格外认真:“我们是不是——” “早就见过。” 陈泽野眼睫轻颤,喉结生涩地滑动。 下颌线弧度绷紧,眼下拓出一层阴翳,像是被定格住一般。 病房中安静好久,他揽腰把人往上抱得更紧,掌心带着滚烫的温度,透过柔软面料镀进皮肤。 陈泽野抬手帮她将散乱的发丝捋到耳后,偏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亲,眸光变得更深更晦涩,像是在看一件爱不释手的珍宝。 “终于想起来了啊。” 陈泽野勾唇轻笑了下,声音比之前更低:“还以为安安彻底把我忘了呢。” …… 2012年的盛夏漫长且燥热,街边的白桦树枝繁叶茂,蝉鸣声不绝于耳。 那是沈初宜去世后的第四年,也是陈泽野最浑浑噩噩的一年。 学校中的通报处分,邻里间的指点议论,陈绍商在生意场上接连遭遇不顺,醉酒回家便会用他出气。 各种辱骂词汇难以入耳,皮带球棍鞭笞在皮肉,·他用沈初宜的死作为伤人利器,似乎想要将陈泽野身上的反骨磨平。 再一次爆发冲突后,陈泽野摔门从家中逃离。 那天的天气很糟糕,风很大,乌云沉沉将光线遮蔽,街边的废弃广播信号不稳,电台主播预计夜间会有大到暴雨,伴随电闪和雷击。 路灯萧瑟混沌,那道单薄的影子落在地面,被拉长,被阻挡,成为一条孤零零的黑线。 漫无目的地继续向前,又拐过两条小巷,陈泽野在街边遇见曾经和他打过群架的混混。 对方带了足够多的人手,口袋里还装着两把匕首,他们的目的很简单,要将曾经受过的屈辱都报复回来。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陈泽野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任由拳头和刀刃落在他身上。 暴雨倾盆,冲散血迹。 发泄完毕,他们又把陈泽野随便扔到附近学校的地下室,关门上锁,想用这种无声的方法,让他自生自灭。 厚重的尘埃扑面而来,陈泽野不适地半眯起眼,突然—— 咳咳—— 耳边传来一阵轻咳,陈泽野偏头看过去,昏暗的角落里,有个抱膝瑟缩的身影。 很干净的长相,巴掌大的脸五官精致,琥珀色的瞳孔清透,像是琉璃,皮肤雪白,黑发拢成低马尾。 女生穿着一袭白色长裙,裙角被地上的泥水浸湿,紫色书包护在怀里,露在外面的手臂纤细,风一吹便能折断。 她也在往这个方向看,四目重叠相对,眼瞳中带着几分湿濡的茫然,似乎对他这位不速之客的出现感到意外。 陈泽野捕捉到女生身体的紧绷,眼神也出现不确定的闪避,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丛林中某种受到惊吓的小动物。 眉心不明显皱了下,陈泽野收回视线,冷淡地转过身,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不是喜欢管闲事的人,也没有那么多善心用来泛滥。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雨滴敲打上玻璃窗,带着穿透般的力度。 似乎要将这座城市摧毁。 陈泽野头后仰靠在墙上,夜晚的喧闹搅在耳边,脑袋里嗡嗡全是杂音,额角处的伤口还未愈合,鲜血混着冰冷雨水滑进嘴角,酿开一抹腥咸。 痛意从四肢百骸传来,却刺激出异常的亢奋感。 薄戾得眼皮缓缓合上,脑袋里冒出一道消极的声音,反反复复在他耳边指引—— 就这样死掉吧。 最想保护的人已经不在,世界上没有值得留恋的东西,他孑然一身,无依无靠。 身上背负的罪债太多,陈泽野真的很丧很累,活着对他来说只是一种折磨。 所以就这样死掉吧。 这样一切都会结束,一切都能解脱。 没什么不好的。 时间好像被摁下倍速键,他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在一点点变凉,呼吸也像羽毛一样轻,犹如溺毙在深海中的亡徒,缥缈虚无。 陈泽野就这样平静地等待,一道温软的声音朦胧敲进耳膜。 “你还好吗?” 那是祁安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比死神先一步降临的,是少女的救赎。! 第 103 章 月亮 时隔七年,那天晚上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 四个字将意识唤醒,陈泽野掀开眼,双眼皮压出很深一道褶皱,下颌线跟随仰头的动作绷紧。 那是他看向她的第二眼。 女生就站在他身旁,不到半米的距离,身上的味道很淡却干净,像是含苞欲放的茉莉,小钩子般丝丝缕缕钻进鼻腔,将难闻的血腥代替。 她眸中的胆怯还没消散,纤长浓密的睫毛如同蒲扇般忽闪,眼下那层阴影也在不明显发颤,有几缕不太听话的碎发散在耳边,被远处极其微弱的光线镀上一层亮边。 “你还好吗?” 她不太确定地又问了一次。 狭长眼尾收拢,逼出几抹尖锐,陈泽野无趣地收回视线,嗓音里透着很重的冷淡,毫不客气地驱赶:“离我远点。” 那时候他身上的警觉和敌意都很重,就像蛰伏在原始森林中的野兽,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危险信号。 他对外界施舍而来的善心保持不屑。 女生似乎被他的态度吓到,唇角抿得有些发白,纤细的手指一圈圈缠上裙角,指腹很快被压迫滞成暗红。 就这样安静几秒,那道单薄的身影离开眼底,空气中的花香剥脱抽离,只留下冰冷和尘腥。 陈泽野轻嗤一声,手臂垂落在身侧,仰头换回方才的姿势。 他半阖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心跳放空,模样颓废又倦怠。 轰隆—— 雷电劈开夜的宁静,倾盆暴雨掩盖一切杂音。 风雨交加,这样烦躁又漫长的夜晚,他很讨厌。 他最不喜欢下雨天。 他所有与雨天有关的记忆都很糟糕,每每碰到这种天气,都会不受控制想起四年前的盛夏。 安静空荡的游乐场,他置身于瓢泼雨幕中,奔跑着也寻找着,反复嘶喊着母亲的名字。 可他没能得到半句回应。 绝望如山崩地裂般袭来,冰冷和寒凉侵蚀着他的每一寸感官,黑夜漫长无垠,像是会吃人的怪兽,慌乱中酿出无尽血色。 轰隆—— 又是一道闷雷,陈泽野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可缠绕在心头的痛苦还在,心脏被勒上一根细线,不动声色地切割折磨。 当时那种无助在眼前回放,下一秒却敏锐地捕捉到什么,薄戾眼眸倏忽睁开,空气中闪过一道掠影,他抬手捉住身前那个纤细脆弱的手腕。 女生似乎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眼睫猛然一颤,身体下意识向后,悬在空中的指尖顿出几分僵硬。 陈泽野冷冷抬眸,轮廓线条锋利似刃,明明身处低位,却以一种审视的姿态。 粗粝指腹捻上她的脉搏,用另一种方式感受她的心跳,他目光紧盯着不肯放,字字带上防备:“又想干什么?” 干涩唇瓣翕动,祁安对上那双深邃的眼,像是掉进星系中的黑洞漩涡,声音紧张到变调。 她磕 磕绊绊地解释:“我看你身上的衣服都淋湿了......” 那只未被桎梏的手从背后伸出,指尖俨然攥着一件白色的外套。 很基础的款式,棉质布料柔软,上面还带着清新的皂角香气。 “是干净的。” 祁安无措地吞咽了下,牙齿磕上唇瓣,语气越来越弱,“你先将就穿着暖一暖吧。” 细细糯糯的话语落入耳中,羽毛刮过般的触感,陈泽野没想到她会说这个,神情中有片刻的怔愣。 余光瞥见她手腕,虎口束缚住的那块已经多了一圈红痕,像是画上去的胭脂印。 他松开手,周身那种戾气减少几分,可声音还是冷的:“不需要。” 眨眼的频率加快,祁安手指蜷缩,温声同他说着:“这样下去会感冒的。” 陈泽野却没有半点理会她的意思。 空气陷入缄默,唯有雨声淅淅。 祁安局促地收回胳膊,视线不经意下移,看见他黑色T恤袖口有块很明显的暗沉,那是干涸掉的血迹。 再往下,紧实流畅的小臂上,青紫色瘀痕触目惊心,匕首划出的伤口嵌入皮肤,长度大概五厘米,未凝结的血珠不断渗出,刺目的殷红和冷白肤色形成对比。 声线再一次改变,咬字变得朦胧急促,祁安眉心蹙起:“你受伤了。” 眼梢微动,陈泽野语调没什么起伏,喉咙中压出含糊一声嗯。 祁安想要进一步查看,却被陈泽野不耐呵开:“听不懂我之前说的话吗。” 少年疏冷的嗓音混合雨声淅沥,犹如沙砾滚石般碾压过心,一字一句警告:“离我远一点。” 闪电掣出白光炫目,野兽竖起满身倒刺,一旦超过安全距离,便会刺得遍体鳞伤。 思绪空白,心跳落拍。 祁安指尖掐进掌心里,留下很深的月牙痕迹,嗓音中透着坚韧与执拗:“可是你受伤了。” “你在流血。” 陈泽野满不在意地扫视而过,周身气压低到极致,眼神锋芒如刺,话语中蓄满情绪:“和你有什么关系。” “确实没有关系。”不知是哪里蒸腾出的水汽,她的一缕发丝黏在脖颈,眸色也变成雾一般的质地,“但不能看着你这样死掉。” 仿佛被戳中了某个开关,陈泽野神色顷刻失焦,奚落的话语卡在喉咙。 天色在某一瞬间彻底暗淡,城市照明系统岌岌可危。 斑驳陈旧的石墙上映着两道身影,一高一低,一明一暗,凝望对峙,却又跟随暴雨的节奏摇曳轻晃。 那是陈泽野第一次落入下风。 祁安屈膝蹲身,裙角垂落在地,混着泥水的血迹沾染蔓延,像是纯白雪地中绽放的荆棘。 她从口袋中拿出纸巾,小心翼翼触碰伤口,奈何他的伤又深又重,血液很快浸满渗透,将掌心纹路都染红。 身上再没有其他能够包扎的工具,祁安目光顿了下,忽然又想起什么,手指牵起另侧未被玷 污的裙角,毫不犹豫地用力向后撕扯—— 清脆的声响敲进耳膜,一道干净的布条落入手里。 祁安只在课上学过简单的急救知识,手法生疏而笨拙,力度没有掌握好,耳边传来嘶的一声。 杏眼刹那间撑圆,琥珀色眸里分明多了些慌乱,连带着话语也磕巴起来:“我、我弄疼你了是吗?” “对不起啊。” “不疼。” 陈泽野表情没什么变化,眼角眉梢透着风轻云淡:“你继续。” 祁安盯着伤口多看了几秒,手摸进口袋里:“这个给你。” 陈泽野垂眸,她白皙的掌心里摊着一刻可乐汽水糖。 很普通的牌子,路边超市就能买到。 “什么意思。” 陈泽野哼笑了声:“逗小孩呢?” 祁安空咽了下,声音很小地说:“吃了糖也许就不那么痛了。” 那一刻氛围真的很静,她默默数着自己的心跳频率。 就在她坚持不住准备收手的前一秒,陈泽野从她掌心把那颗糖拿走。 指尖不经意划过掌心,电流经过般的酥痒,她眨了下眼,又听见他说谢谢。 其实陈泽野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身体里好像住进另一个灵魂,控制他鬼使神差地接下这颗糖。 后面他没再闭眼,视线落在女孩身上。 她黑发绑得有些松散,一半垂下落在肩前,浓密的眼睫压低,专注神色被藏匿,五官轮廓过于柔和,不掺半点攻击性。 鹅蛋脸,柳叶眉,杏眼盈盈,皮肤细腻。 气质安静,似天上悬挂的一轮弯月。 指腹若有若无擦过皮肤,如同猫尾扫过,陈泽野喉结微滚,嗓音压到低沉,提起之前的话题:“就这样死掉不好吗。” 祁安抿了下唇角,指尖绷紧,落在伤口处的眼神未动,平静地回答:“活下去才有希望。” 纤细莹白的指节交缠,手臂上多出一个违和的白色蝴蝶结。 祁安暗暗松下一口气,用手背将额头上的汗带走,轻声嘱咐:“我只能帮你暂时止血,记得去医院处理一下,不然会感染发炎。” 第四道雷砸下,一瞬的爆发后,空气陷入死水般寂静。 那句希望在耳畔回荡缭绕,陈泽野不断在心里琢磨着,偏头向身侧看去,女生又变成抱膝的姿势,裸露在外的脚腕泛红,肩颈也折出脆弱的弧度。 脊背单薄如纸,两块清瘦的蝴蝶骨突出,倚在冰冷发霉的墙面,池中莲般摇摇欲坠。 眸光划出深邃,喉结弧度嶙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你为什么会被困在这?” 祁安闻声抬头,缓慢地眨了眨眼,逃避般将问题抛回去:“你呢?” “为什么伤成这样?” 陈泽野抬手按着后颈的骨节,漫不经心地给出答案:“打架啊。” 他说起这些的语气很平常,打架流血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早已 习惯。 意料之中的答案, 祁安却还是怔然, 捏着裙角没有说话。 陈泽野懒懒伸腿,见她一副乖学生模样,轻嗤一声:“现在知道怕了?” “早说过让你离我远点。”缺少光线的角落,他神色晦暗不明,“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我是个不折不扣的——” “没有怕。” 祁安开口打断他的后半句,少女嗓音清透,如礼品店中悬挂的风铃,在这混沌的雨夜中格外清晰:“而且你也不是什么坏人。” 陈泽野错愕数秒,勾唇轻笑起来,字句中噙着自嘲:“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我不止是坏人,还是个杀.人犯。” 祁安眉心收拢,摇头:“你不是。” “坏人不是你这样的。” 陈泽野偏过头,同她四目相对。 雨夜的地下室昏暗,尘埃四处飞扬,可她眼瞳却未被沾染,折射出清澈的光圈。 他像是来了兴趣:“那坏人是什么样的?” 祁安很认真,也更倔强:“坏人从来不会承认自己的坏。” 他们最擅长伪装,扮演出善良无辜的模样。 他们没有底线,喜欢用高高在上的姿态漠视众生。 “以后不要再这样说自己了,你不是那种人。” 陈泽野没接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可眼神中的冷淡却一寸寸褪去,换成许久未见的柔和。 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话题再一次终止。 风雨肆虐更甚,混着腥咸的水汽从缝隙中钻进,湿漉漉将人包裹起来。 远处传来汽车的鸣笛声,一闪而过的雷电将地下室照亮,祁安从小就怕黑,这种幽暗的密闭环境更是会让恐惧翻倍。 抱着膝盖的手臂收紧,惊恐难过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眼眶忍不住泛起酸涩,睫毛缝隙沾满水痕。 那个时候她不过十四岁,就算平时再坚强独立,总归还是会有脆弱的一面。 情绪犹如堤坝中的洪水,一旦蓄满崩塌,便会失洪到覆水难收。 整颗心都在颤抖之际,那道冷冽的声音却悄然落在头顶。 “在害怕?” 黑色裤脚出现在她模糊的视线里,男生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面前,大概十几公分的距离,她能闻到他身上的清凛气息。 像是夏日里的海盐沙冰,又像冬日的枝头碎雪,与呼吸起伏搅在一起,如同一味镇定剂。 处于相同的困境里,祁安不想把消极情绪带给他,指腹轻按住湿热的眼皮,抑着鼻音开口:“没有怕。” “你也......” 她迟疑片刻,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好笑,可还是说了,安慰的意味很重:“你也别怕。” “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陈泽野确实在笑,模样散漫不羁,话语也是:“我有什么好怕的?” “我连死都不怕。” 祁安没有出声。 身前的黑影压得更紧, 陈泽野蹲下身与她高度平齐, 声音忽然变得温柔起来,像是哄人:“胆小鬼。”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机,修长分明的指节搭上银盖,啪嗒一声—— 猩红火光从他虎口中窜出来。 像是凭空出现的太阳,黑暗和寒凉一起被驱散。 祁安微怔,迟缓地抬头,透过火光再次看清男生的面孔。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身上的攻击性不再那样强烈,漆黑的额发半遮半掩搭在眉前,眼尾还有一颗黑色的泪痣。 “别怕了。” 沉寂打破,低缓的声音落入耳中:“我带你离开。” 大概觉得自己的声线过于冷硬,他轻咳一声补充:“好不好?” …… 地下室的门被堵得很死,只能通过狭小的窗口出去。 陈泽野在脑袋里琢磨出办法,弯腰在地上随便捡了个工具,视线扫过身旁的女孩。 她人长得很瘦,单薄长裙挂在身上,还带着乱七八糟的血迹,外面雨下的很大,温度肯定更低。 “把外套穿好。”陈泽野回身嘱咐,“找个安全的地方等我。” 祁安知道自己帮不上忙,笨手笨脚反而会添乱,乖乖按他说的话做。 玻璃“啪”一声被砸碎,寒风裹挟着暴雨涌入,祁安手里攥着他给的火机,不自觉将外套拢得更紧。 目光放在那道凌厉的身影,只见他把角落里遗弃的铁架和木箱堆在一起,亲自确认过支撑力后开口:“带好东西过来。” 祁安移动脚步靠近,发现他动作熟练到行云流水,还未看清踩在哪里,人已经翻身越了上去。 残留的玻璃碎片被他清理掉,少年接过她怀里的书包,身子向前倾出弧度:“手给我。” 见人愣着没动,他唇线绷直,语调里含着几分打趣:“怕什么。” “摔不到你。” 潮湿荒唐的夏雨夜,那是少男少女第一次牵手。 不带任何暧昧,只是相互依偎着出逃。 窗口的位置并不算高,后半程也比想象中更加顺利。 陈泽野将书包归还,由上到下扫视:“受没受伤?” 祁安心跳还未平复,迟钝地摇头:“没有。” 陈泽野下颌微低,算是回应,没再多言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 脚步停顿,陈泽野回过头,女生已经跑到自己身前,因为身高的差距,她不得不仰起头。 “今天晚上真的谢谢你。” “虽然不知道你发生过什么,但是我相信,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都有着独一无二的意义。” “就像你送给我的那束光——”她晃了下手中的火机,“很温暖,很明亮。” 祁安弯起唇角笑,将之前的话复述:“活下去才会有希望。” 陈泽野喉结轻颤:“好。” …… ?想看殊晚写的《雨溺》第 103 章 月亮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回到黎北的那个雨夜,在那条昏暗偏僻的小巷里,以为是初遇,其实是重逢。 那些盘旋在她脑海里的碎片,光怪而陆离的梦境,都是潜意识中的指引。 祁安心口止不住作痛,鼻头酸得厉害,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喃喃重复的只有一句:“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忘掉你的。” 离开地下室后不到一周,祁浩轩在车祸中意外去世,钱舒荣作为母亲却不管不问,祁安一个人为了葬礼跑前跑后,累到虚脱麻木。 父亲和弟弟接连离开,最重要的两部分从生命中剥离,她整个人像是彻底垮掉,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 关于那年夏天的所有记忆都被清空,她只记得冰冷的血液溅到身上,只剩赤红的血色缭绕在心头。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陈泽野把人搂在怀里,用指腹擦掉她的眼泪,一下一下拍着轻哄:“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可祁安听不进去,喉咙中溢出哽咽,肩膀也止不住发颤。 为什么命运这样喜欢捉弄人。 为什么偏偏就忘记了呢。 陈泽野心疼得要命,下颌线绷得很紧,声线也泛起嘶哑:“别哭了宝贝。” “忘了就忘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祁安用力吸了吸鼻子,但是哭腔还在:“你为什么从来都没和我提起过。” “明明回临舟那么多次,为什么不直接过去找我。” “因为——” 陈泽野顿了下,喉结跟着滚动,掌心安抚的动作没有停,语气突然变得晦涩:“因为不敢去打扰你。” 暗恋是一场哑剧。 千万次驻足,千万次瞭望,却又千万次退缩,千万次缄默。 他是卑劣的,堕落的,而她是神圣的,无暇的。 他是生于阴沟中的烂草,而她是悬挂在天空的月亮,他不敢私有,只敢偷窥月光。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陈泽野捧起她的脸,鼻尖相对蹭了蹭,温热气息纠缠碰撞,“我们现在已经在一起了不是吗?” “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不是的。” 祁安想起大二那场印象深刻的辩论赛,辩题是故事的过程和结局哪个更加重要。 当时她代表反方,论证结局更加重要,只要最后能走向圆满,过程便可以忽略不计。 现在她想说不是的。 那些跋山涉水、历经磨难的过程同样重要。 祁安呼吸久久不能平复,眼尾挂着委屈的湿:“可是我让你等了好久。” “多久都没有关系。”陈泽野指腹揉在她后颈那块软肉上,似乎觉得不够,又在她脸颊上亲了亲,“如果不是遇见你,我早就死在十五岁的雨夜里。” “是你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 那句话在他脑中记了好久。 他送她一束光,她成为他的太阳。 “所以喜欢你的那段时间,我从来都不觉得难熬。” “我觉得这就是我的宿命。” 爱上你是我的宿命。 祁安承受不住地偏头,凑过去同他接吻,陈泽野掌心穿过发丝,按住她的后脑,感受她的气息和爱.欲。 缠绵又细腻的吻,如同月下海水般叫人沉溺,氤氲着起伏着,祁安眼前蒙上一层细雾,恍惚间想到很久之前那个问题:“如果我没有转学到黎北,我们之间的结局还会是现在这样吗?” 陈泽野抵住她额头,微微喘息,思考很久还是没办法撒谎:“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走到她身边。 “但我知道的是。” 陈泽野握紧她的手,字句笃定:“只要你回过头,你就会发现——” “我就站在你身后,在无人在意的黑暗中,永远爱你。”! 第 104 章 陈泽野在医院住了两天,出院时刚好是除夕。 那天江北的天气特别好,阳光穿过枯树枝斜斜落下,空气中的白雾氤氲涌动。 积雪粼粼泛着白光,大街小巷都挂上了红色的灯笼,商铺陆陆续续关门歇业,只剩卖糖葫芦的爷爷还在小巷里走动。 陈泽野那晚弄了好多菜,可惜他们两个人食量太小,连一半都没有吃完。 祁安嫌春晚上的节目没意思,把沙发椅搬到阳台那边,等着看市中心的烟花秀。 嘉嘉发过来一条视频,是她年前在街边捡到的那只小花猫,小小一团窝在怀里,黏人又调皮。 “来。”嘉嘉握住猫咪粉红的肉垫,对着屏幕摆出作揖姿态,“和姨姨说句新年快乐。” 小猫乖巧地喵了声,又靠近屏幕蹭了蹭。 祁安心都要被萌化了,来来回回将视频看了好多遍。 “看什么呢?” 陈泽野端着温好的牛奶过来,俯身贴上她侧脸,湿热的气息拂过耳廓:“这么开心。” 祁安把手机上的内容递到他面前:“你看。” “好可爱啊。” 陈泽野在她身旁坐下,手臂穿过腰侧把人揽进怀里,祁安偏过头看他,眼睛眨了眨:“阿泽。” “你喜欢小动物吗?” 陈泽野把几缕碎发别到她耳后,言语答得含糊:“还算喜欢吧。” 祁安眉心微蹙:“什么叫还算啊。” 陈泽野把人搂得更紧,勾起唇笑笑,告诉她从前在临舟的时候,家附近总能遇见一只橘猫。 “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不知道他的主人是谁,每天晚上我从学校回来,都能在路口那里看见它,就像盯上我了一样,跑过来亲昵地蹭我的裤脚。” 祁安听到这里笑起来:“估计它也觉得你很好看吧。” 陈泽野继续和她讲:“可是我从来没有摸过它,甚至连食物都没有买过。” 祁安被这句话噎住,怔怔地看着他。 “是不是觉得我很绝情?” 陈泽野在她脸颊上捏了捏:“其实我的想法挺幼稚也挺消极的,我并不确定自己能陪他们多久,也许是几个月,也许只有几分钟,短暂的陪伴后又要将他们抛弃。” “与其让他们像我这样一次又一次被丢下,一次又一次变得无家可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给他们希望。” 听起来很荒谬的解释,可祁安却能明白。 沈初宜走得太早,在那时候陈泽野的眼里,这就是一种抛弃。 被母亲抛弃的滋味很难受。 心口细细密密泛起酸涩,祁安侧身环住他的腰,手臂一点点收紧,脑袋贴在胸口那里:“阿泽你不要难过。” “以后有我一直陪着你。” 陈泽野垂眸看着她,手掌轻轻抚着她的长发:“不难过。” “有安安就够了。” 烟花秀在十分钟后正式开始, ?_[(, 似乎觉得不满足,又拉着陈泽野自拍起来。 一张张回放翻看,祁安有点泄气:“你怎么都不肯看镜头。” 陈泽野挑眉笑得懒散:“镜头哪有女朋友好看。” 祁安在这方面说不过他,索性不再争辩,挑了几张照片放在朋友圈里。 【新年快乐呀。】 陈泽野看着她柔软垂顺的发,喉结滚了下,突然开口叫她:“安安。” 祁安回过头:“怎么了?” 陈泽野去牵她的手,掌心想贴同她十指相扣,把藏在心中很久的疑问讲出来:“当初为什么要去学法?” 祁安神色空白几秒,然后变得认真起来:“因为你。” 她指腹轻轻蹭着陈泽野手背的青筋脉络,字句缓慢:“因为我也想保护你。” 当年陈泽野被诬陷入狱,祁安第一次体会到那种无力。 所以她当时下定决心要学法律,哪怕她的力量很渺小,但总归能替他守住正义。 意料之中的答案,陈泽野还是眼眸微颤。 他掌心扣住她后颈,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唇,气息低低地说:“谢谢你宝贝。” 谢谢你这样坚定地爱我。 “不是一直好奇手腕上的纹身吗?” 陈泽野主动提起这个话题,祁安没由得一愣。 “之前都是骗你的。” 他带着她的手,指腹轻轻描摹勾勒,眸光划出深邃:“罂粟花的花语是救赎。” “你是我的救赎。” 永远都是。 后面几个月过得特别快,短暂的假期结束后,两个人又重新投入到那种忙碌的状态中。 祁安一边忙校内的论文学业,一边在外刷实习经验,每周还要抽两个小时去给萌萌上家教。 陈泽野比她更忙一点,除去必要的专业课,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工作室里。 他们尝试参加了几个创业大赛,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因此获得了不少企业家的青睐,拿到一笔数目不小的投资。 团队规模也在慢慢扩大,由最初的五人扩展到十人,三月中旬的时候,他们研发的第一款游戏正式上线,仅仅半个月的时间,流水收益便高到惊人。 祁安收到银行短信时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诈骗消息,反复确认几次才肯相信。 “这么多啊。” 陈泽野笑,手指捏着她下巴,语气带有几分炫耀的意味:“你男朋友厉害吧。” “当然厉害啊。”祁安靠在他怀里,很快又琢磨出什么不对,“你不会把钱都转给我了吧。” “不然呢?” 陈泽野贴过去在她耳垂那里亲了亲:“我们安安不是学法的么?” “让你管钱我比较放心。” 天气逐渐变得炎热,梧桐树枝繁叶茂,蝉鸣声不绝于 耳。 陈泽野和祁安抽空回了趟黎北。 明椿巷的房子提前被嘉嘉他们打扫过, 里面没有什么难闻的气味, 院子里的秋千也被重修,花园里栽种的玫瑰开放正盛。 六月四日是黎北一中五十周年校庆。 两个人前夜折腾到很晚,祁安体力消耗太多,陈泽野过去抱她的时候,她还黏黏糊糊地不想动弹。 “好累。” 祁安脑袋埋在他颈窝里,不满地轻哼:“你好过分。” 陈泽野揉了揉她的头,好脾气地服软:“都怪我。” 吃过早饭,陈泽野拎着一件白色T恤到她面前:“今天穿这个。” 祁安抬眸,发现他拿的是一中的夏季校服。 陈泽野勾唇笑起来:“想和女朋友穿个情侣装。” 两个人换好衣服出门,走到门口的时候,祁安想起来有东西落在卧室,折身上楼去拿。 再下来的时候,她眼眶忽然一酸。 陈泽野就靠在院门那个位置,身形颀长利落,漆黑的碎发垂在额前,光影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凌厉消散,只剩柔和。 一晃好像回到了五年前。 那时候他也是这样,每天早上在这里等她出门,然后接过她的书包,牵着她的手一起去学校。 五年的时间并没有改变什么,他还是那个风华正茂的少年。 一中校园前年刚刚翻新过,理石校牌上嵌着金光闪闪四个大字,西南角那里新修了座荷花池,课间不少学生挽着手站在桥上喂鱼。 操场上各色旗帜迎风飘扬,交织碰撞出青春里浓墨重彩的篇章,树影随着风的节奏轻晃,白桦树翻涌出大片绿浪。 青春永远热烈耀眼。 今天不止是校庆日,也是高三年级在校的最后一天。 教学楼前人潮涌动,毕业生们人手一只红色气球,地上放着预祝金榜题名的条幅。 陈泽野没经历过这些,祁安小声同他解释,说这是一中每年高考的传统,以此祈求愿望成真。 “这东西灵验吗?”他忽然偏头问。 “应该挺准的吧。”祁安弯唇笑起来,两个梨涡浅浅,“当年我写的要上江大来着。” “不也实现了吗?” 听完她的话,陈泽野眸光微暗,快步走上前,同那个负责发气球的女生说了什么。 祁安好奇地跟过去,看见他蹲在地上,手里攥着一只黑色水笔,笔锋分明,干净利落地写着—— 陈泽野永远爱祁安。 祁安眼眶发酸。 合上笔盖,陈泽野松开手,气球缓缓升空,渐渐缩小成微不可见的虚幻。 “好了。” 他转身握紧祁安的手,鸦黑的眼睫被晕染上一层金光,神色柔和且坚定:“我的愿望能实现了。” 祁安空咽了下,心怦怦跳着:“那我也有愿望。” 她要来一只相同的气球,字迹隽秀,一笔 一划地写下—— 祁安永远爱陈泽野。 在爱情这条坎坷的路上,他们始终是双向奔赴。 两个人牵手在校园里慢慢逛,天气过于炎热,祁安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陈泽野帮她擦了擦,又到一旁的商店给她买冰激淋。 祁安乖乖在树荫下等他,旁边篮球场正在进行比赛,少年们挥洒着汗水,衣角在风中飞扬。 这些年她模样没太改变,穿上校服和高中生基本没有区别,不少过路学生的目光都被她吸引,更有大胆的上来搭讪。 “学妹。”穿着白色T恤的男生走进,健康的小麦色皮肤,额发被汗水打湿,话语直白不加掩饰,“你是哪个班的啊?” “能留个联系方式吗?” “不能。” 低沉的声线从旁边插入,金属般的冷硬质地,陈泽野过来将二人隔开,眼尾逼仄收拢出几分戾气,手臂搭在祁安腰后,无声宣告着主权:“学弟。” “追人也要分个先来后到吧。” “这位学姐呢。”他将冰激淋递到祁安手里,一举一动都透着亲昵,“我七年前就看上了。” 他又举起祁安的手,无名指上的银戒光芒闪烁:“并且已经求婚成功了。” 男生脸色一变,连声道歉:“学长不好意思!” 陈泽野哼笑一声,把人圈得更紧一点,懒散地耷下眼皮,语气也散漫:“这么受欢迎啊女朋友。” 祁安咬了一口冰激淋,甜腻的白桃味融化散开:“你吃醋了吗?” 陈泽野毫不掩饰地承认:“是啊。” “那怎么办。”祁安神情无辜,语气也是,“需要我怎么弥补你。” 陈泽野指腹轻轻擦着她唇角,眼神由上而下缓缓停下,眼尾逐渐泛起情动的潮红,暗示意味很足。 对视不过三秒,他压住祁安的后脑勺,薄荷雪松气息渐渐逼近,就在唇瓣贴合的前一秒—— “你们两个!” 身后传来一道响亮的声音,乍一听还有几分熟悉:“哪个班的!在学校里就这么明目张胆,当我们老师都是死人是吧!” 祁安身体一僵,她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出类拔萃的好学生,根本没受过什么批评,心虚地往陈泽野怀里钻。 “还搂着呢是吧!” 徐明华加快脚步冲过来,嘴上絮絮叨叨没有停:“来来来给我松开!” 陈泽野安抚似的拍了拍祁安的背,抬起头扯出一个礼貌的笑容:“老师。” 徐明华:“……” 他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陈泽野?” 陈泽野嗯了声,将身上那种吊儿郎当的气质敛去:“好久不见。” 当年他转学的事情始终是老徐心中的遗憾,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现在在哪读书呢?” 陈泽野如实交代:“在美国那边读了本科,现在在江大交换。” 老徐随意和他寒暄几句,终于想 起他怀里抱的女生,眼角漾开笑意:“不给老师介绍介绍女朋友?” 祁安慢慢吞吞从他怀中转身,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耳根热得要命,咬着唇小声说:“老师好。” 老徐先是一愣,随即也跟着笑起来:“你们两个还在一起啊。” “是啊。”陈泽野攥紧祁安的手,“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经历了这么多不容易。”老徐是个很感性的人,说到这眼眶竟不自觉变得湿热,“以后可要好好对人家。” 陈泽野认真地说:“我会的。” 老徐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急着往教学楼那边赶,让他们有时间多回来看看。 两个人不知不觉走到操场旁边的林荫路。 祁安低头将冰激淋吃完,还没反应过来,陈泽野突然停住脚步,然后转身到她面前,单膝跪在地上。 她神色微怔,语气也磕巴起来:“阿、阿泽。” “这又是要干什么?” 远处操场的广播突然播放那首《起风了》,陈泽野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四方的盒子,虽然已经经历过一次,但手还是难以避免地颤抖起来。 “宝贝。” 陈泽野打开戒指盒,里面躺着另一枚银戒,做工更加精致,色泽也更加闪耀。 他的话语低沉,字句缓慢:“你愿意嫁给我吗?” 祁安眼眶一瞬间红了,鼻音也跟着涌出:“你干嘛呀。” “不是早就求过婚了吗。” “这不一样。”陈泽野声音也在颤抖,但还是努力保持着平静,“那是替十七岁的陈泽野求的。” “那个时候他没能实现诺言,他很抱歉。” “现在这个是替二十二岁的陈泽野求的。” “所以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时间好像被按下空白键,歌词刚好播放到那句—— “以爱之名你还愿意吗。” 祁安抬手将眼泪擦干,唇角扬起笑容:“我愿意啊。” 陈泽野将曾经那枚戒指取下,换上这枚新的,像是在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然后在她手背上落下轻轻一吻。 祁安恍然想起六年前,那个连绵的初秋,陈泽野将三千米金牌挂在她的脖子上。 六年后的今天,在相同的位置,他们交换余生的誓言。 六月天气多变,一场急雨悄然而至。 陈泽野拉上祁安的手向前奔跑,风将他们的衣角扬起,他任由雨滴滑落,回头笑着对她说—— “我爱你。” 十五岁那场骤雨从未停止,但因为有你在身边,我不再害怕淋雨。 他在最讨厌的天气,遇见了此生最爱的人。 我们一起沉溺在相爱的雨季。 ——正文完——! 第 105 章 幼稚 他们本来商量好周三回江北,可惜天公不作美,恶劣天气突然来临,航班大面积取消延误。 新闻里暴雨预警接连不断,雷鸣和电闪撕破夜的宁静。 祁安前晚不慎吹了冷风,隐隐约约有些感冒,饭后陈泽野哄她喝了两片药,没多久便迷糊地犯起困来。 再睁眼已经是傍晚,外面淅淅沥沥还在下雨,房间里的窗帘只拉开一半,沉翳阴霾如同散不尽的浓墨,碾压逼仄着每一寸空气。 湿漉水痕渡满玻璃,腾起的雾气模糊街景,祁安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眼,偏头发现陈泽野就在自己身边。 他让出一条手臂给她当枕头,拇指轻轻摩挲她右手的无名指,指根上圈着那枚银戒,切割反射出细细碎碎的浮光。 他好像格外喜欢这个动作,牵她手时总是会无意识地重复去做。 另一只手则虚虚盖在她耳侧,不时揉着耳垂安抚,以免滚雷惊醒她熟睡安梦。 察觉到怀里人的动静,陈泽野垂眸,掌心摸了摸她的头发:“不再睡会了吗?” 中午那阵他刚洗过澡,身上有好闻的沐浴露气味,祁安翻了个身,主动往他怀里钻了钻,脸颊紧密贴在胸口那里,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能听见他藏在下面的心跳。 房间里暖气给的很足,被子也暖烘烘裹在身上,她皮肤被氤出一层淡粉,犹如熟透了的水蜜桃,陈泽野把人搂得更紧了点,低头在她眼尾那处亲了亲,贴在她耳边问:“还难受吗?” 祁安摇摇头,声音带着未睡醒的朦胧:“不难受了。” “你怎么在这呀?” “不是说下午有线上会议要开吗?” 陈泽野下巴抵着她额头,小幅度蹭了蹭:“放心不下你。” “而且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就交给关浩他们去做了。” 祁安乖乖哦了声:“那你是一直在这陪我吗?” 修长分明的指节缠着她的一截长发,陈泽野嗯了下:“是啊。” “一直在这守着你。” “不无聊吗?” 墙上的分针还在勤勤恳恳行走,距离五点已经过去十分钟,她睡了将近四个小时。 手机没有放在床头,不知道被扔到了哪里,再也没有其他可以打发时间的工具。 陈泽野勾起唇角,懒懒散散的笑,可是话语很认真:“不无聊。” “再没有比这更有意思的事了。” 看着她,陪着她,感受她每一次呼吸与起伏,这是分别那几年他日思夜想的事,是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所以现在怎样都不够。 祁安眼睛来回眨了眨,琥珀色瞳孔里的水雾还没消散,细密的睫毛在眼下拓出很淡一层阴影,有种说不出来的纯和欲。 陈泽野喉结轻颤,眸光一点点变暗,嗓音也蒙上喑哑:“干嘛这么看我。” 祁安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小声说:“感觉好黏。” 陈泽野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在她脸颊上捏了下:“不喜欢这样吗?” “” ◣殊晚提醒您《雨溺》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祁安答得没半点犹豫,唇角向上弯出弧度,两个梨涡很浅:“喜欢和你黏在一起。” 一分一秒都舍不得分开那种。 陈泽野笑意更重:“那就一直这样。” 黏着腻着,天荒地老,至死不休。 陈泽野喂她喝了半杯温水,用食指帮她擦掉唇边的水渍,湿濡顺着指纹逐圈扩散,指腹却压在那里没有移动。 粗粝与柔软碰撞出悸动,眼神也在昏暗中相互纠缠,勾扯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冷冽的雪松气味不断逼近,祁安呼吸一寸寸收紧,喉咙也干涩发紧,手指不知不觉攥紧他的衣角,脑袋里的意识在变模糊。 秒针划过两格,某种预感如同气泡般越蓄越大,她不受控制地吞咽了下,牙齿磕上唇瓣,手指力道极轻地推了下他肩膀:“不行。” “会传染给你。” 可陈泽野的呼吸声还是很重,汹涌到几乎要把她淹没,祁安大脑有一瞬的空白,还是用仅存的理智逼着自己清醒,有些生硬地将话题转移掉:“我饿了。” 刚睡醒的时候容易没力气,声音同样也软绵绵的,最后几个字音被咬得更轻,听起来就有几分无辜的委屈。 陈泽野盯着她多看了两秒,眸色漆黑浓郁,喉咙里溢出轻笑,像是无奈,但更像宠溺:“想吃什么?” 祁安双手环抱住他的腰,很乖地说什么都好。 “只要是你做的就好。” 客厅那盏柔缓的灯被按亮,白墙上落下相贴的两道身影,陈泽野抱着祁安下楼,把人轻手轻脚地放到沙发上。 这次回来她没带太多换洗衣服,身上随便套了件陈泽野的黑色卫衣,袖口已经翻折上去两截,可还是长出好多,活脱脱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朋友。 领口也松,露出的肩颈线条笔直漂亮,下面连接两根纤瘦锁骨,陈泽野过去把抽绳拉紧,又捞起旁边的毛绒玩具塞进她怀里,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几下:“在这等我。” “好不好?” 祁安特别喜欢听他讲这三个字,放缓的声线有种肆无忌惮的偏宠。 陈泽野发觉到她这点小喜欢,渐渐也把这句话变成了自己的习惯。 只属于她的习惯。 厨房那边的光线要更暗一点,橙黄色给人温暖的感觉,祁安抱着毛绒小兔窝在毯子里,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没回明椿巷,可曾经在这里发生的一点一滴她都不会忘。 她也很喜欢这边的装潢风格,说不出为什么,就是莫名合她心意。 她又想起来隔壁陈泽野住的那栋,和这里形成巨大反差,黑白灰三色排列交杂,单调冰冷,没有半点人情味。 思绪到这里被按下暂停键,恍惚间她猛然意识到什么,又在记忆中挖出更多细节。 “我还记得搬来明椿巷之前的那个礼拜,你一直都没来学校上课。” 语气停顿几秒, 祁安说出那个猜想:“你不会是在这里布置房间吧?” 陈泽野把牛奶倒进杯子, 弯腰放到微波炉里,没太避讳地承认:“是啊。” 当初得知祁安无处可去,陈泽野当即就想让她搬过来,又担心她对自己有顾虑,思来想去选择联系岑嘉,请她帮忙演一出戏。 这栋房原本是他在住,相比之下空间面积更大,布局排列也更合理,所以他当晚就收拾东西把地方给她腾出去。 可这样他还是不满意,因为里面的装修随意又潦草,家具更是十几年前的陈旧样式。 这样的环境会不会吓到她啊。 她住起来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陈泽野从来没有这样多虑的时候,可对祁安上心已经变成他刻入基因的本能,所以那整整一周的时间,他都把自己闷在家里,琢磨该怎么改造翻新。 他身边压根没有异性朋友,只有岑嘉愿意提点建议,可惜她审美太过独特,剑走偏锋地喜欢黑暗哥特风,强烈建议陈泽野把卧室的墙纸换成暗红色。 江池逸那帮人更是靠不住,直男审美很要命,凑在一起想出来的全是馊主意,陈泽野只能靠自己,一点一点去网上找攻略,摸索她会喜欢什么风格。 他见她书包总是挂着一个兔子模样的钥匙扣,误打误撞以为她喜欢,便在床头边添了一盏兔子夜灯。 他见她总是在阳光下傻笑,猜测她喜欢这种明媚温暖的感觉,便把壁纸全部换成暖色系,客厅也改成宽敞透亮的落地窗。 那段时间他跑遍了黎北和临舟的家居店,哪怕最普通的靠椅也要反复挑选,渐渐去的次数多了,大家对他也熟悉起来,就连老板娘都夸赞,说没遇见过他这样细心的男生。 不过最耗费心血的还是墙上那几幅绘本插画。 沈初宜从小教他绘画,基本功打得很牢,这些东西他七八岁时就能画得很好,甚至还在比赛中拿过不错的名次,可那时却不知因为什么,总是不满意,总是在否定,前前后后画了二十多张废稿。 但他从来没觉得麻烦,他只是想给她最好的。 能换来一个笑也值得。 在那段不见天日的暗恋中,他的喜欢始终小心谨慎,笨拙却诚恳。 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陈泽野把温好的白桃牛奶拿出来,确认玻璃杯不烫才放进她手心,用轻松的语气把所有麻烦一带而过:“当时可要为难死我了。” 祁安心里的自责还没来得及冒头,又听见他问:“那段时间在这住的还好吗?” 她用力地点点头,好像这样会让自己的话更有信服力:“特别好。” 唇边漾开些许奶渍,她捧着牛奶抿了一小口,多讲了些他不知道的往事:“爸爸和弟弟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失眠的现象很严重,有时候在床上躺到天亮都睡不着。” “可自从住到明椿巷这边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过这种情况了。” 当时她还觉得很神奇,琢磨其中到底是什 么原理。 可哪有那么多玄学迷信,爱才是最关键的那味良药。 陈泽野抵着她的额头,很低很低地笑了下,胸腔微微震动:“看来那个方法还挺管用。” “什么方法?”祁安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词,云里雾里地问他。 但陈泽野偏偏同她打起哑谜,怎么都不肯说。 祁安只得皱起眉头佯装生气,一对杏眼收拢压聚,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他,像是只马上就要炸毛的猫。 陈泽野最吃她这套,她心里都知道。 果不其然,他屈服着败下阵来,在她手中玩偶的兔子耳朵上捏了下,语速很慢,仿佛不太好意思说:“记不清是在哪看见的,说是在床边放上玩偶,它就会替你拦下所有噩梦。” 有很多个夜晚,他守在钟灵巷那个破旧的筒楼外,直到破晓才等到那盏灯熄灭。 他知道女孩睡不好,却没有理由陪在她身边。 还记得把玩偶买回来那天,他像是患了癔症的病人,严肃认真地交代—— “要好好保护她,知道吗?” 祁安愣了好久,这样的说法她还是第一次听到。 嘴角不自觉弯出弧度,陈泽野在她脸上捏了下,哑着声音说:“笑我啊。” “没有。”祁安伸手主动抱了抱他,在他怀中仰起脖颈,眼睛亮晶晶的,“你好爱我。” 爱让人克制,更让人变幼稚。 陈泽野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亲,语气比肯定更加肯定:“是啊。” “特别爱你。” 他从不吝啬对祁安说爱,只恨自己找不到比爱更爱的词。 “好了。”陈泽野摸了摸她的脸,“先去给你弄晚饭,别把我宝宝饿坏了。” 祁安捧着那杯牛奶,很乖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的身影被头顶灯光无限拉长,轮廓也柔和虚化。 这个夜晚并不安静,雨点滴滴答答敲打世间万物,节奏杂乱,毫无章法。 这原本是她最讨厌的天气,可现在却变得明朗起来。 只要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每一刻都是好天气。 陈泽野的动作很快,祁安放空的思绪还没收回,轰隆机器声已经停止。 他摘掉身上的围裙,快步走到沙发旁边,然后手臂穿过她腋下,轻松就把人抱起。 祁安整个人都很依赖地贴在他身上,脸颊就靠在颈窝那里,脑袋跟着开始反思:“这样下去是不是不太行。” 陈泽野嗯了下,语调不解地上扬:“什么不行?” “感觉自己越来越废了。”祁安声音完全闷住,“什么事情都有你帮我做。” 早上刷牙有他帮忙,穿衣服有他帮忙,吃饭也有他帮忙。 某些温存过后,连洗澡都是他帮忙。 陈泽野又笑,把人稳当放在椅子上,摘下手腕上的黑色皮筋,动作娴熟地帮她把长发拢好。 没了发丝的阻挡,温热气息就这样直白打上皮肤,带着穿透的力度,血液里的躁动分子也被调动。 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陈泽野把人环着圈进怀里,不以为然地说:“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我就是想养着你啊。” 那四年半的分别无疑是身心上的双重折磨,祁安人瘦了很多,也憔悴很多,陈泽野看向她的时候,心口总是痛得不像话。 不过现在已经好了不少,脸上渐渐泛起红润血色,就连饭都比之前吃的更多。 祁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攥着筷子小声嘟囔一句:“可你好像在养小孩子啊。” “对啊。” 陈泽野肯定地给出答案:“你不就是我的小孩吗。”! 第 106 章 美梦 晚上八点,祁安洗过澡窝在沙发上,陈泽野从后面把人抱起放到腿上,动作轻柔地给她吹头发。 面前的电视屏幕开着,正在播放上个世纪的外国电影,剧情狗血又老套,一眼就能把结局猜个大概,好在演员足够养眼,属于越看越想看那种。 陈泽野低头拨着她的长发,这个角度刚好也能看清她的神情,电影估计是放到了最精彩的部分,她眼睛一眨不眨的,有股莫名的认真。 而这些较真落在陈泽野眼里,就全部被放大变成可爱。 他没忍住低头贴在她耳边亲了亲,手指捏上她下巴,像在逗猫:“这么好看啊。” 祁安偏过头看他,甜甜地笑了下:“还挺新鲜的。” 她平时没什么兴趣爱好,也不太爱看这些东西,偶尔尝试一次,格外容易被吸引。 陈泽野扯过旁边的薄毯,把她整个人都松松软软地围裹起来:“看吧。” 工作室那边有些数据需要他来处理,陈泽野打开电脑放到一旁,左手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另一只手则拿起茶几上洗好的葡萄,一颗颗喂到祁安嘴里。 祁安不想干扰他工作,蹭着要从他怀里出来,陈泽野直接用手扶住她的腰,有点霸道地不让人动:“就待在这儿。” “不耽误。” 他身上的温度太舒服,祁安其实也不愿意走,乖乖地说了声哦,小半个下巴埋回毯子里,津津有味地继续看电影。 夜色渐浓,客厅里只留了一盏昏黄的落地灯,白墙上的影子虚化朦胧,时间滴滴答答流逝,两个人就这样抱着靠着,空气里弥散着说不出的亲昵。 后来那个难搞的代码终于改好,陈泽野又把积攒几天的邮件看完,电影中的虐恋片段也跟着结束。 男女主历经种种磨难,解开误会与心结,重归于好。 祁安全身心都沉浸在那种浓郁的情绪里,眼眶微微泛起湿意,就好像是参与其中,亲身在感受那种痛。 然而还没等她缓解过来,眼前画面却突然一变,男女主不知怎么就抱着亲到了一起,女生手掌一路向下,纤细指尖勾住男人的裤沿,然后半跪在地上,仰起头眼神娇媚如丝,带有极强的暗示性。 再然后—— 眼前猝不及防陷入一片黑暗,陈泽野用掌心盖住她的眼,腕骨内侧压着她的脖颈,脉搏律动逐渐交相叠合。 紧接着对话声也停了,耳边只剩下他的呼吸与心跳,温热气息擦过耳廓又压进颈窝,侵略过的每一处都激起酥麻,血液滚烫翻涌。 视线剥夺会带来异样的感觉,祁安觉得喉咙有些发痒,眼睛眨动的频率也在加快。 长而卷曲的睫毛蒲扇般剐蹭在掌心,很快便烘出些许潮意,她不知道陈泽野的眸色深到难耐,喉结一寸寸滑动发紧,只知道他的喘息声很重。 时间好像都静止了,分不清到底过了多久。 那道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砂石擦过般的粗粝,还混着若有 若无的轻笑:“没发现啊。” “原来我们安安这么好学。” …… 思绪迟钝缓慢,祁安咬唇想了整整半分钟才明白他什么意思,红晕后知后觉爬上脸颊和耳根,如火燎原般灼热,她羞赧地攥紧衣角,小声替自己辩解:“我没有。” 陈泽野懒懒散散地嗯了声,语调故意拖长,听起来像是不信,手指向下蹭着她的脸颊:“没想吗?” 想什么啊。 祁安是真的有点听不懂他的话。 陈泽野虎口卡住她的腰,把人抱到和自己面对面的位置,抬手在她眼尾那里不轻不重地揉了下,声音刻意压低几个度:“这种东西——” “不能乱看别人的。” 后两句字音咬得很轻,像羽毛悄然飘落,明明是商量的语气,却能听出几分蛊惑的意思:“只能看我的。” “明白吗?” 这次她反应很快,只用三秒就理解过来,脑袋也不够争气,某些场景和画面自动浮现在眼前。 于是全身就像是被煮熟了一样,怎么都觉得不对劲,有种坐立难安的羞。 陈泽野目光紧紧盯着她,欣赏她每一寸表情,如同看穿一般,眉梢扬起弧度:“想到什么了? 祁安咬着唇不说话,眼神却里多了几分求饶的意味。 但陈泽野哪里肯放过她,抓起她悬在身侧的手,带着她慢慢移动。 不知道到底是她太慌了,还是他太烫了,明明隔着挺阔的裤子布料,手心却乱七八糟出了好多汗。 祁安再一次领会到分秒难捱是什么体验,雨夜的湿气弥漫在整个空间,眼前逐渐蒙上一层水雾,视线根本找不到焦点,落上他的眼睛又落上他的嘴唇。 到最后,她承受不住地选择投降。 祁安把脸埋在陈泽野怀里,抬手捂住他嘴巴,心跳像是彻底乱掉的五线谱,声音细细小小的没力气:“别这样。” “别这样欺负我。” 陈泽野含糊地笑起来,胸腔里微微在震动,用手将她的几缕碎发拢到耳后,湿热唇瓣若有若无贴在她耳垂上:“这就算欺负了吗?” 祁安关节发白地揪着他领口,闷声控诉:“算啊。” 他却不以为然:“可我觉得不算呢。” 那个电影是彻底没办法看下去了,祁安就像考拉一样趴在陈泽野身上,勾着他手指玩了会觉得不满足,从沙发缝隙里翻找出被遗忘很久的手机。 六月初夏正值毕业季,钟思琦也被论文答辩缠到心力交瘁,焦头烂额整整几个月,顺利通过后难得能松下半口气。 白桦树枝繁叶茂绿茵如浪,黑色学士服衣角在风中飘扬,她一连发了十几张照片过来,问祁安哪张拍的最好看。 祁安选择困难症比她还严重,左挑右选怎么都给不出答案,有点苦恼地回复:【选不出来。】 【都挺好看的。】 【钟思琦:那我全都发了?】 祁安表 示赞同:【我觉得可以。】 那组照片五分钟后出现在朋友圈里, 祁安第一时间去给她点赞, 又随便往下刷了刷,没看见其他有意思的内容,拇指刚按上返回键,新消息也在这个时候蹦出来。 【季应:学姐。】 【季应:辩论队培训用的PPT能发我一下吗?之前被我不小心删除了。】 祁安从收藏夹里把他需要的文件找出来,长按转发,季应客气地回复一句谢谢,又问她最近为什么不在学校,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陈泽野正专心致志往祁安嘴里喂葡萄,听见震动声后也垂眼,视线划过聊天界面,抿唇眸色渐暗。 两个字被精准捕捉,他淡淡重复一遍:“学姐?” 祁安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诚实地点头嗯了声:“辩论队里认识的,是商学院的学弟,比我小一届。” 陈泽野没再接话,祁安却察觉到周遭气压那种微妙的变化,空气过分沉寂,如同暴风雨袭来前的宁静。 牙齿细密磕上唇瓣,还没来得及抬头,那道低哑的声线飘过发顶:“他喜欢你。” 无比肯定的语气,不带有半点质疑。 瞳孔不受控制睁大,祁安想不通他到底是怎么猜出来的,但还是下意识解释:“我没答应。” 她讨好地捏了捏他手指,似乎觉得不够,又主动向前蹭进他怀里:“真的没有,你别瞎想。” 见他还是不说话,祁安着急起来,指腹戳了戳他掌心:“生气了吗?” 陈泽野低眸看着她,眼睫淡淡拓下一层阴影,语调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我可以吗?” 他可以生气吗。 祁安听不得他讲这种话,心酸难过更多是心疼,收紧手臂把人抱得更紧:“可以啊。” “阿泽你也可以生气的。” 可以不开心,可以有自己的小情绪。 她在他怀里仰起头,模样很乖眉眼干净:“但是不能气太久,要能让我哄好那种。” 陈泽野心软得不像话,抬手摸了摸她头发,勾唇笑起来:“怎么这么傻。” 他下巴蹭在她额头上,像在碰什么稀罕的珍宝:“不生气,我舍不得。” 疼她都来不及,哪舍得和她发脾气。 陈泽野在祁安面前永远只会有好脾气。 “而且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是我们安安太好了。” 所以有其他人喜欢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况且那年是他先不声不响离开的。 他哪有资格要求她那么多。 祁安蜷缩把脸埋进他颈窝,感受到皮肤下面的脉搏跳得鲜活:“但我不需要别人的喜欢。” “有你就够了。” 陈泽野笑得很宠,掌心在她脊背上轻拍,就像在哄小朋友:“是。” “安安离不开我。” 生物学上有一个名词叫做共生关系,具体解释是两种生物之间形成的紧密互利关系,他们共同生 活在一起,相互依赖,彼此有利。 倘若彼此分开,则双方便无法生存下去。 这大概是对他们这段关系的最好解释。 与寻常情侣不同,他们之间那份爱早已扎根长出血肉,就算生离死别也分不开带不走。 房间里暖气吹得人很舒服,祁安脑袋靠在他肩膀上,还是没能想通:“你到底是怎么知道他喜欢我的?” 陈泽野言简意赅:“直觉。” “男人的直觉。” 祁安拧起两道细眉,被他说得更糊涂。 什么就直觉啊。 她怎么搞不懂。 思绪还没转过来,她没防备地打了两个喷嚏,陈泽野脸色忽变,把人从怀里捞出来,捏着她下巴皱眉:“还难受?” 祁安不想再吃那个苦兮兮的药,连忙摇头否认:“没有。” 她努力压抑住鼻音,半点破绽都不想暴露:“已经好了的。” 可陈泽野压根没听进去她的话,视线落在她鼻尖上,小巧中微微泛红,楚楚可怜那种,他又琢磨了几秒,自顾自开口:“我倒是有个办法。” 祁安听得云里雾里,没跟上他的思路,下意识追问:“什么办法?” 陈泽野掌心卡住她后颈,虎口不轻不重磨着那块软肉:“得出点汗。” “出汗才能好得快。” 失重感突然袭来,陈泽野打横将人抱起,脚步稳当地朝二楼卧室方向走去,祁安也终于反应出他的意思,眼睛倏一下睁大,琥珀色瞳孔里满是难以置信:“不行,会——” 陈泽野知道她要说什么,倾身用吻把她剩余的话堵回去:“不会。” “我身体好。” “不怕传染。” “别乱动宝宝。”走过楼梯转角,陈泽野散漫地笑,“摔了我会心疼。” 卧室的门打开又合上,被子松软,味道干净,这是她生活了两年的地方,一砖一瓦都那样熟悉。 可祁安却觉得自己跌进一片陌生场景,触感陌生,呼吸陌生,就连心跳都变得陌生。 汹涌了整夜的暴雨在这一节点骤然减弱,淅淅沥沥如同海水拍上礁石。 滚烫的气息迎面压下,身下床单早已乱得不像话,额前的发丝全被浸湿,眼眸里盈满水意,面颊蒙上一层绯红,祁安就像是岸边搁浅的鱼,耳边只剩下氤氲空音,浮浮沉沉找不到半点支撑,只能无力地攀在他身上。 陈泽野比她忍得还难受,但耐心依然很足,温柔的吻细细密密落下,亲她的唇也亲她的脸颊,蔓延之处留下暧昧的红印,他声音哑到极致:“宝宝。” “别紧张。” “放松一点。” 几句话让祁安羞得更加厉害,对触碰也更加敏感,陈泽野用掌心托起她的腰,用另一种方式帮她做心理建设。 可祁安哪里受得住这种,呜呜咽咽说不要,人想方设法往旁边躲,陈泽野只能反扣住她脚腕,低声哄她不要乱动。 她骨架小,人长得也瘦,两指便能轻松圈拢,手背上的骨头劲瘦突出,青筋纵横交错,说不出的力量感和禁欲。 头顶的灯没有开,霓虹街景却顺着窗帘缝隙渗透进来,白墙上那道身影晃荡,陈泽野下颌线绷得很紧,眼角泛起难耐暗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今晚似乎不太好说话,每一记动作都弄向最深处,旖旎迷乱给玻璃窗镀上一层薄雾,湿气也蒸腾,祁安思绪早已被碰成碎片,怎么拼都拼不清楚。 他俯身去捋她汗湿的发,指腹按在她薄薄的眼皮上,因为哭闹得太厉害,已经漾出些许浮肿。 “宝宝。” “∞∞[” “看着我好不好?” 可祁安不肯,摇头细细碎碎地说不行,于是身体里漫进更多潮意。 “听话一点行不行?” 每一句都是询问商量的语气,给人一种放低姿态的错觉,但真正的掌握权,从始至终都在他手里。 颈窝里湿淋淋的都是汗,烫到要把人灼伤,真的熬不住,祁安只能睁开眼,混沌视线里看见他眸色很深,眼角是情动的红。 陈泽野俯下身,在她耳畔厮磨,热气涟漪般扩散开,她听见他问:“明不明白。” 明不明白。 明白什么。 祁安很紧地咬着下唇,呼吸乱得一塌糊涂,猛然想起刚刚他们讨论过的那个问题。 原来在这等着她。 这人怎么就这样小气。 他身上的味道实在太重,铺天盖地将人围困住,她只好乖巧地回答:“明白啊。” 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是碎的,她小口小口呼吸着:“只看过你的。” 陈泽野听到了想要的答案,眉眼中挑起愉悦弧度,把她抱起来转过身,从后面将人再次拥入怀中。 在这方面他好像是天赋异禀,或者说无师自通,总能一次又一次地把她送上云端。 膝盖来来回回磨在棉质床单上,异常的酥痒让人控制不住想要发抖,就在祁安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时候,陈泽野低头捏上她下巴,辗转细腻地同她接吻。 外面天色逐渐昏暗,持续了三天的雨慢慢停止。 浴室的灯被打开,温水从头顶淋下来,身后的洗漱台宽敞,镜面蒙上薄薄一层雾,却依然倒映一切。 她的红,她的软,她似雪的皮肤,她无辜的眼神。 湿漉黑发垂落,像是柔软珍贵的绸缎,陈泽野单手托抱住她纤细笔直的腿,用掌心隔开墙面和她单薄漂亮的背。 情绪满到装不下,他们彼此都享受这一刻的温存,祁安脑袋埋在他肩膀旁,指尖深深掐进皮肤,腾空带来的体验太过,喉咙溢出的声音也越来越可怜。 陈泽野把人放到台面上,五指下滑到她指间,撬开指缝同她十指紧密相扣,另一只手则抚上她的腰,蹭在那处黑色的太阳纹身上。 他 好像格外喜欢这里,每次都要用指腹按住,低身去亲吻触碰。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陈泽野问她说痛不痛。 祁安以为他终于有了点良心,连忙抓住机会和他求饶,委委屈屈地说痛。 “不骗人,真的好痛。” 他们俩说得压根不是一回事,陈泽野是在问她纹身的时候疼不疼。 没想到祁安理解成另一种意思,他扯唇勾出散漫的笑,肩膀也跟着抖动起来,暖光灯勾勒出他劲瘦有力的身材:“宝贝。” “你这不是痛。” 知道小姑娘面子薄,后面两个字他没有说,只是喘息间亲了亲她下巴,故意用之前的话逗她:“看来还是得好好学。” “不然怎么连这个都分不清。” 不知道过了多久,水声终于停了。 陈泽野捞起旁边的浴巾,仔仔细细帮她把身上的水汽擦干,祁安体力消耗太甚,困得有些支撑不住,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坠。 怕她不稳会摔倒,陈泽野扶着她脖颈,把人摁着靠进自己怀中。 今晚实在太过分了,祁安本来是想咬他的,可她半点力气都不剩,只能用牙齿轻轻地蹭。 陈泽野擦着她细软的长发,喉结缓缓滚动,最后只是有些无奈地说:“别磨宝贝。” “一会还想不想睡觉了。” 他语气明明是宠溺的,落在祁安耳朵里却变成如雷大作的警笛,人倏一下立马老实,乖乖软软地靠在他怀里,配合地抬起胳膊,让他帮自己穿好衣服。 不过那句话他没有说错,真的出了好多汗,床单已经糟糕的没法看。 陈泽野动作很快,换好干净的床品,他把祁安抱起放回床上,用柔软的被褥将人裹住,又去客厅给她倒了杯水。 温度适宜,滋润喉咙,祁安渐渐不那么闹了,眼皮昏昏沉沉睁不开,哼唧几下准备睡觉。 陈泽野坐在床边守了会儿,掌心在她背上轻拍,把人彻底哄睡了,才悄悄起身去浴室整理。 他对自己没那么精细,也没那么多耐心,随便几下将头发擦干,回到卧室把祁安搂进怀里。 家里的沐浴露刚刚换过,清新的香橙花,混合一点点茉莉琥珀,和她的体温氤氲在一起,酿成让人心醉的绯靡。 房间里只剩下女孩轻浅的呼吸,陈泽野目光长久落在她身上,这件睡衣领口偏低,露出的那截脖颈纤细,嵌着零散的红色印记,看上去有些娇,就像是用笔画上去的胭脂。 侧脸弧度柔和,他再次感慨她居然这样漂亮,每一处都让他着迷到无可救药。 眸光不动声色加深,他忍不住在她额头上吻了吻,祁安在睡梦中感受到他的存在,抱着他手臂皱眉呓语:“不要了好不好。” “已经很晚了。” 陈泽野低低笑了声,在她脑袋上轻揉着保证:“不闹你。” “放心睡吧宝贝,我就在旁边陪着。” “晚安,好梦。” 那一觉睡得很沉, 快到凌晨五点的时候, 祁安迷迷糊糊觉得口渴,从梦中醒来想要找水喝。 撑着手臂坐直身子,身旁的位置却空了出来,被子上体温还在,应该是离开不久。 她抬手揉了下眼,发现陈泽野就站在窗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仅凭那个颀长的背影,祁安就能判断出他有心事。 祁安从床上下来,过去把他的腰抱住,声音还带着几分未睡醒的惺忪:“阿泽你怎么啦?” “是不开心吗?” 陈泽野转过身,朦胧天光把他眉眼映得格外柔和,见她光着脚踩在地板上,眉心皱了秒,胳膊穿过她腋下,将人抱起来重新放回床上。 “这话是不是应该我问你。”他半弯下腰,在她鼻尖上轻刮了下,“怎么突然醒了?” 祁安老老实实地回答:“有点渴。” 床头有他提前备下的水,只是放了半晚温度不够,陈泽野想下去给她重弄,可祁安勾着他的手不让他走。 “怎么了宝宝。”陈泽野像哄小孩一样问她,又解释自己的行为,“我是要去给你倒水。” “不是说渴了吗?” 祁安缩在被子里,身子向前蹭了蹭,贴在他身前仰头:“你得先告诉我你怎么了。” 想起之前看过的体检报告,她以为他身体又不舒服,字句都焦急起来:“是不是失眠睡不着?” “不是。” 陈泽野将她的几缕碎发捋到耳后,抵住她额头安抚:“我没有事,不要胡思乱想。” “这样吧。”他怕祁安渴得难受,找了个折中的方法,“等我倒水回来就告诉你。” “好不好?” 祁安轻咬了下唇,点头说好。 床边的夜灯光线融融,她把那小半杯水都喝完,陈泽野就贴在她身边,细致地将唇边的水渍擦掉。 祁安回身往他怀里钻,蒲扇般的睫毛上下眨了眨,眼瞳倔强清透:“说好了的。” “我都记着呢。”陈泽野手臂搂得更紧了点,下巴抵在她颈窝那块,声音很轻地解释,“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就是刚刚梦到妈妈了。” 祁安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个,神色微微停滞,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清楚沈初宜是陈泽野的软肋,怕会贸然戳到他痛处,勾起他对那些痛苦绝望经历的回忆。 气氛突然变得很静,墙上时针滴滴答答,房檐下有水滴滑落,雨水埋进土壤,留下尘腥,带走静谧。 他们是最了解彼此的人,陈泽野当然也能看出她情绪的变化,手指贴在她脸颊上捏了记,模糊着有笑意:“怎么这副表情啊宝贝。” 祁安整个人紧绷着,神情很认真,还有几分心疼的意味,抓住他的手握着:“阿泽。” “不要难过。” “还有我陪你呢。” 她的安慰简单又笨拙,但却能戳中心窝。 爱是小心翼翼地舔舐伤疤。 陈泽野眼神落下来,温柔地同她对视着,不想她胡乱担心:“别紧张宝贝。” “我真的没事。” “不是噩梦,相反我挺开心的。”陈泽野语气依然平静,把缘由讲给她听,“因为梦中的她是笑着的。” “我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她笑了,这还是第一次。” 陈泽野把人放到自己腿上,眼底情绪很深:“我想妈妈应该也在替我高兴吧。” 之前那些年他浑浑噩噩,带着重重牢笼与枷锁,如同行尸走肉般在这世界上苟活。 那时沈初宜很少来他的梦里,就算出现也是泪流满面,好像在责怪他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陈泽野凑过去在她侧脸上亲了亲:“毕竟我现在有了这么好的女朋友。” 像是一束光闯入他的世界,让他改邪归正,让他重拾希望,让他体会所有的爱与美好。 所以母亲一定也很高兴吧。 祁安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闷闷地喘不上气来,莫名想到多年前那个暴雨夜,想到他们第一次见面,想到那个满身伤痕的少年。 她眼睫有些湿,莹莹亮亮蒙着水雾,恍惚中听见陈泽野贴在耳边说—— “宝贝。” “带你去见妈妈好不好?” 祁安没犹豫,给出肯定答案:“好。”! 第 107 章 成家(修) 天气预报没有骗人,周六那天万物晴朗。 浅灰色窗帘忘记拉严,朦胧天光从缝隙中挤进来,细小尘埃也在丁达尔效应中飞扬翻滚。 放在一旁的手机亮起,提示音伴随几l声震动,陈泽野几乎是下意识地挪动手臂,掌心轻轻盖上祁安耳朵,免得她被吵醒。 又缓了两三秒,他才懒懒散散掀开眼皮,浓密黑睫在眼下拓出一层阴影,刚睡醒的轮廓惺忪,没那么强的攻击力,额前的碎发也乱,半遮半掩挡在眉宇之间。 陈泽野摁亮屏幕看了眼,并不是什么重要消息,简单回复几l个字,又将手机扔回去。 怀里的人没有受到影响,呼吸平稳睡得很熟,祁安侧躺靠在他身上,长发散落遮住小半边脸,墨色质地衬得肤色更加白皙。 大概是觉得闷,被子向下拉扯掉一半,边沿刚好卡在她胸口那个位置,线条弧度柔软漂亮,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似乎有感受到他的目光和气息,祁安半梦半醒间动了下眼皮,声音细细糯糯地发黏:“几l点了呀?” 陈泽野环抱把人圈进怀里,胳膊上的青筋脉络蜿蜒凸浮,低头贴在她耳垂上亲了亲:“还困吗?” 祁安点点头,眉心小幅度皱起,可怜巴巴像在撒娇:“困。” “好困。” “那就不用管时间。”陈泽野掌心抚上她头发,力道很轻地揉着安抚,缱绻又温柔的语气,透着数不清的纵容,“继续睡吧宝宝。” 祁安含糊说了句好,手臂软软搂住他的腰,往他身旁蹭得更紧,这样还是觉得不满足,干脆翻身趴在他怀里。 颈窝里是她温热的气息,脸颊上的软肉也都挤在一起,陈泽野眼底浮现出笑意,觉得她这样简直太像小猫,可爱又缠人的那种,让他忍不住想凑过去亲亲抱抱。 祁安没察觉到这些,闭眼胡乱摸到他的手,细软手指勾住他的,嘴里咕哝着发出呓语:“你也睡呀。” “我们一起。” 她是真的很困,后半句话还没说完,人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在睁开眼的时候,身边位置却空了,熟悉的体温不在,但是怀里多了个毛绒玩具。 祁安捞起搁在一旁的手机,不怎么清醒地眯眼去看时间,通知栏上的白色数字显示十点已经过半,她猛然间意识到什么,撑圆眼睛从床上坐直身子。 陈泽野刚好从外面进来,身上那件黑色T恤还没换,看见她这副神情后也是一愣,过去坐到她身边:“怎么了?” 以为她是被那些不好的噩梦吓到,他凑过去亲亲她的脸颊,把人搂到怀里拍着背安慰:“不怕不怕。” “没事的宝贝,梦都是假的。” 祁安知道他是理解错了意思,摇头推了下他肩膀:“不是这个。” “我没做噩梦。” 陈泽野去戳她脸颊:“那这是怎么了?” “睡傻了?” “还是说——”他还在继 续自己的猜想,“某位小朋友起床气犯了,需要我过来哄哄?” 什么啊。 她小脾气哪有他说得那么大。 简直是乱给她扣帽子。 祁安苦着一张脸,懊恼地在自己额头上轻拍:“你怎么没叫我起床啊。” “讲不讲道理啊宝宝。”陈泽野食指在她鼻尖上刮了下,啧了声语调拉长,“是哪个小懒猫刚才吵着说困的?” 他双手捧起祁安的脸,故意模仿那种黏人赖皮的语气,重复她之前的话:“困。” “好困。” 几l个字把祁安听得满脸羞红,拧眉羞赧地瞪了他一眼,连忙抬手捂住他嘴巴,不让他再继续讲下去。 陈泽野憋不住笑起来,肩膀都跟着微微发颤,就像是抱小孩子那样,环腰把人从床上抱到身上:“要起床吗?” “还是想再睡会儿?” “要起的。” 祁安胳膊搂住他脖子,有些担心地问:“是不是来不及了啊。” 他们本来约好今天回临舟看沈初宜的。 “原来是在想这个。” 陈泽野终于搞懂她这点小心思,指腹不重地在她脸颊上捏了捏:“放心吧,来得及。” 人被一路抱着放到洗手台上,陈泽野试好水温,将牙膏挤到牙刷上,弯腰站到她面前:“张嘴。” 祁安觉得不能总这样娇气,伸手想把东西接过:“我自己来吧。” “干嘛。”陈泽野不肯给她,手指捏着她下巴,“又不开心了?” 祁安想不明白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没有呀。” “那怎么不让我伺候你。” …… 祁安听见这话莫名想笑,双手搭在他肩膀上,歪头看他的小动作有种说不出的可爱:“难道你就这么喜欢照顾人吗。” “也不是。”小姑娘唇色很漂亮,透着水润的殷红,陈泽野在她唇边啄了下,“是只喜欢照顾我们家安安。” 祁安故作平静地哦了声,可脸上的笑很漂亮,想要抱他的欲望根本控制不住,手臂向下箍到腰侧,脸颊软软地贴到胸口那块。 陈泽野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专心致志去抱她,下巴蹭着她发顶,语气含糊带笑:“看来没白养。” “终于会黏人了。” 祁安觉得这话不对,仰起头小声纠正:“一直都很黏你呀。” 陈泽野笑着应声,唇不知第几l次贴过来:“再黏点也可以。” 等伺候她彻底洗漱完,陈泽野才捞起一旁的白衬衫,掀起衣摆准备换衣服。 腰腹肌肉紧实流畅,线条刺青色泽漂亮,肩胛随着动作的变换舒展开来,骨骼脉络嶙峋清晰。 祁安就坐在旁边的台面上,两条纤细笔直的腿悬空垂放,视觉刺激让她喉咙无端发干,想移却又移不开眼,目光顺着继续向上,却在某一瞬间骤然停止,如同被定格—— 就在他锁骨下面一点的位置上,星 星点点散落着几l枚红痕,隐约还能分辨出细小齿印,他肤色本来就白,落在上面便更加显眼。 暧昧在狭小的空间迅速蒸腾开来,某些画面也跟着划进脑海。 最凶最难耐的那几l次,她实在有些招架不住,意识被撞得迷乱不清,汗水将额前的发浸透,她像是飘荡在汪洋海面上的船,而他是唯一的支撑和归处。 于是手臂很紧地抱在他身上,指甲也深深陷进后背的皮肤里,可这样还是不够,便贴过去胡乱地咬了几l下。 发泄似的,力气并不重,只是没想到...... 热浪在一瞬间滕涌而上,陈泽野还在不紧不慢地系扣子,余光注意到她这边的不对劲,很快也反应过来什么。 逗人的心思就这么冒出头,他若有所指地开口:“没想到我们安安还挺下得去手。” 祁安:“……” “真像只小猫。”陈泽野眉梢微扬,“还是喜欢咬人的那种。” 祁安没什么勇气多看,干巴巴只能憋出一句:“是你先欺负我的。” “是么?”陈泽野扯过她手腕,抵在身前第二颗纽扣的位置,“我有这么混蛋吗。” 祁安抿唇不肯说话,他便轻飘飘地自问自答,心情听起来却更好:“好像确实有呢。” “那该怎么办。”陈泽野头颈低下来一点,额头和她抵在一起,鼻息相互纠缠,“真是委屈我们安安了。” “但这个我可能没法改。” 他声线压得更低,涟漪般层层氤氲散开,一字一句强调:“对你我有本能欲望。” 慢慢吞吞吃过早饭,他们收拾东西准备出门,祁安站在衣柜前面,心里无端冒出紧张情绪。 她手里拿着一件浅色T恤,很家居素净的款式,比在身前去看陈泽野:“穿这个可以吗?”· “是不是太随意了啊。”没等听到他的答案,她自顾自地皱眉否决,“感觉不够正式。” 祁安转身把头埋回去,翻找出另一件连衣长裙:“那这个呢?” “会不会好一点?” 陈泽野就靠在门边,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我觉得都很好看啊。” 没有敷衍的意思,他是实话实说。 就算祁安身上裹的是麻袋,落在他眼中都是漂亮的。 祁安肩膀一下子塌陷,拧着手指更加纠结起来。 陈泽野看出她的不安,过去把她手中的衣服拿走,掌心下滑同她十指相扣,指腹温热干燥,一下下蹭着她的手背:“宝宝。” “干嘛这么紧张啊。” “我们就是过去祭拜,你放轻松一点。” 祁安闷闷地鼓起腮,声音也逐渐弱下来:“可这是我第一次去看你妈妈。” “总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陈泽野唇角勾起笑意,轻轻晃着她胳膊,“我们安安善良又懂事,不会有人不喜欢的。” “更重要的是。” 他字句更笃定一点, 听起来让人格外信服:“我爱你, 你也爱我,我们之间一直都是双向奔赴。” “这些就足够了。” 陈泽野掌心贴在她脸上,提着她嘴角挤出笑:“所以别再胡思乱想了。” “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妈妈不是规矩那么多的人。” 祁安眨了下眼睛,又听见他声音很轻地说:“而且是我赚了。” 她愿意和他在一起,是他赚大了。 午后阳光正好,天空被洗刷得湛蓝,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草木气味。 陈泽野左手拿着鲜花和祭品,另一只手紧紧牵着祁安,他今天罕见的穿了黑色西装,挺阔布料衬得身形利落,修长落拓。 他们缓缓在墓碑前停下,陈泽野蹲身将花放好,澄黄光线从他眼睫缝隙里穿过,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骨骼分明的指节擦过碑角,带着数不清的眷恋与思念,不知沉默多久,他喉结轻滚着开口:“妈。” “我来看您了。” 祁安看向照片上的女人,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沈初宜的模样,也是第一次发现,陈泽野的眉眼与她极为相像,基本上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不过她气质更为柔和,脸上挂着明媚温暖的笑,就像小时候在电视节目上看过的那种知心姐姐,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去亲近,想要去拥抱。 即便没有真切地接触过,但祁安还是能够确定,她肯定是一位特别好的母亲,不然也不会教育出陈泽野这样的孩子。 他虽然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神色中带着几l分混不吝的痞,其实心思足够细腻,总能发现其他人看不见的情绪,为人处事周到细致,会照顾人更会爱人。 温柔这个词似乎和他不太搭配,但祁安还是想这样来形容他。 陈泽野是个很温柔的人。 沈初宜当然也是。 可是她却经历了那么多糟糕的事,并且永远留在了最灿烂的年纪。 想到这里,心底那根最柔软的弦被触动,眼眶酿出几l分酸涩,祁安无声攥紧陈泽野的手,让他知道他并不是孤身一人。 她还在这里陪着呢。 陈泽野感受到她的小动作,勾起唇偏头朝她笑笑,漆黑眼瞳中有难言的温柔,示意她自己没事,然后才继续往下说:“好久都没来看过您了,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我现在过得很好,身边有了很爱的人,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快乐,不再像从前那样浑浑噩噩。” “其实很多年前就和您说过的,我有一个特别特别喜欢的女孩,只不过一直没机会带她来看您。” 陈泽野指腹在她无名指处的戒指上摩挲,语速放缓:“是因为有她在,我才有生活下去的勇气。” 七年前夏夜的那场暴雨,阴差阳错把他们困在一起。 两条原本平行的轨距自此产生交点,腐朽蒙尘的岁月终于迎来新生。 一阵微风吹过,祁安身上那件白裙的裙摆 被扬起,如同白莲散落绽放,她唇瓣翕动开合,落下的话语有些颤:“阿姨您好。” “我叫祁安。” 明明提前练习过很多次,可现在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慌乱,想要说的话蓄满积在胸口,像是缠绕难解的丝线,兜兜转转理不清头绪。 祁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也是阿泽的女朋友。” “请您放心,以后的日子里,我会好好陪伴他,照顾他,不会再让任何人去欺负他。” 会做他的避风港,会治愈他从前那些伤疤,会给他全部的爱。 “我知道您肯定很爱他,也很挂念他。” “他也一样,虽然嘴上不说,但真的很想您。” 她用力眨了下眼睛,敛去酸涩和温柔,唇角弯起弧度:“所以如果可以的话,也请您常来梦里看看他。” 告诉他不要难过不要自责,那些过往意外都不是他的错。 陈泽野眸色渐深,眼眶里隐约有了湿意。 看着女孩柔和的侧脸轮廓,他突然想起来很久之前听过的,陈奕迅的那首《无条件》。 “仍然我说我庆幸。” “你永远胜过别人。” 在漫长的银河岁月里,祁安才是那个最懂他的人。 她总能看穿他不为人知的脆弱,看穿他的遗憾,然后用不动声色的方式去弥补,去填满。 就好像是迷失方向的旅者,历经狂风暴雨,翻越重重障碍,磕磕绊绊披荆斩棘,终于得以窥见天光,在绝境中拨开迷雾。 喉结艰难晦涩地上下滑动,他抬手揽住她单薄的肩,指腹揉在眼尾上:“好了。” “妈妈肯定都能听见的。” 他们一起朝墓碑鞠躬,陈泽野嗓音低沉:“妈。” “您会祝福我们的对吗?” 又一阵风吹过,滤去盛夏时分的闷燥,卷来的只有温热与和煦。 就像幼时妈妈的怀抱一样。 也许这就是她的回应吧。 陈泽野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我们就先回去了,下次再来看望您。” 转身离开的路上,祁安低头默默跟在陈泽野身后,心口就像是被灌上一杯高浓度的柠檬水,酸酸涨涨不太舒服。 她一直在想沈初宜,替她感到难过可惜。 当她埋进婚姻殿堂的时候,肯定也是期待雀跃的吧。 没想到这却成了悲剧的开始,本该幸福顺遂地度过一生,最后却落到这样的结局。 她用指腹擦掉眼底的氤热,抬眸想和陈泽野说些什么,可看清周遭场景后脊背却是一僵,话语也卡在喉咙里。 原来他们根本就没有往出口的方向走,而是—— 也就是那一刻,她猛然间迟钝地反应过来。 为什么陈泽野今天会穿西装。 为什么他手中还剩下一束花没有放。 陈泽野牵着她在祁俊良的墓碑前停下,完全不同于刚才的镇定 自若,狭长凌厉的眉眼中染上严肃,还有几l分郑重。 “祁叔叔你好。” 男生身形挺拔颀长,如同立于山顶的柏松,声线沉沉冽冽:“我是陈泽野,也是安安的男朋友。” “我今年二十二岁,临舟本地人,母亲在多年前意外去世,父亲从商,不过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好,早已断绝关系。” “我本科就读于加州理工学院,大三那年回到江北大学交换,现在正在创业初期,事业稍见成效。” “今天贸然前来拜访,是想征求您的同意,我想娶安安为妻,和她相伴一生。” “我同她于七年前相识,那时她救了我的命,也在我心中播下一颗悸动的种子,高二那年我们有幸同班并且相爱,我当时便发誓要用一生的时间爱她护她。” “可事与愿违,我们还是因为不得已的变故和阻挠分开,让她一个人吃了四年半的苦,我很愧疚,更加心疼。” 陈泽野语气微顿,似在哽咽:“好在她还愿意爱我。” “这七年来的每一天,我对她的爱都足够真诚,今天在这里我也再次和您做出保证。” “在我有限的生命中,我会拼尽一切去爱她,会给她最好的生活,为她遮风挡雨,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她受到半点委屈。” “哪怕某一天我不幸出了意外,也会有人替我来照护她。” “我手中现有的财产并不多,但已全部转到她的名下。” “我会护她一生周全,她的命比我自己还重要。” “请您放心,也请您监督。” 祁安听他说过很多次情话,可眼泪还是不听话地往外掉,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向地面上砸。 这些话当然不是临场能发挥出来的,所以他到底提前准备了多久? “干嘛啊你。”她用力吸了吸鼻子,眼眶红得有几l分委屈,“干嘛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她才不允许他有意外发生。 “别哭啊宝宝。” 陈泽野手臂圈绕过她肩膀,把人牢牢抱进怀里,用掌心擦干她的泪,宠溺又无奈地哄着:“要是让叔叔看见了,还以为是我欺负你,让你不开心了呢。” “这样他还怎么敢把你交给我啊。” 祁安觉得他这话很有道理,连忙胡乱地去抹眼泪,抑着鼻音和祁俊良解释:“爸爸你不要误会。” “阿泽他对我非常好。” “是除了你和弟弟之外对我最好的人了。” “我愿意嫁给他的。” 陈泽野看着她微颤的眼睫,笑着在她头顶揉了把:“傻不傻啊。” 祁安也有很长时间没来看望过,借着今天这个机会,她站在墓前和爸爸说了很多话。 陈泽野就那么陪在她身边,宽厚手掌握住她的,不时帮她把掉落的碎发掖到耳后。 而照片上的祁俊良眉眼温和,黑白笑眼凝视着他们的身影。 从墓园出来 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下山头,暮色余晖遍野,洒下数不尽的温柔。 两个人牵手慢慢走在街头,身影被黄昏无限拉长,傍晚的温度还是很热,陈泽野在路边甜品店给祁安买了个冰淇淋。 祁安正小口小口咬着奶油,身旁人忽然出声叫自己:“宝贝。” “?” “你说叔叔他——” 陈泽野语气停顿几l秒,仿佛陷入某种深思:“会同意你嫁给我吗?” “当然会啊。”祁安没有半分犹豫,打消他那些乱七八糟的顾虑,“阿泽你不要瞎想好不好。” 陈泽野没说话,很淡地笑了下。 祁安不满意他这种态度,踮起脚强硬搂住他脖子,佯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再说这种话,我可真要生气了。” “好好好。” 陈泽野哪里舍得让她生气,立马服软认错:“以后都不说了。” 最后两口冰淇淋吃完,祁安弯起一对杏眼,唇边两个梨涡浅浅,软乎乎地朝他笑起来:“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秘密。” “阿泽你想不想听呀?” 陈泽野眸光闪烁,低头靠她更近:“是什么?” 太阳彻底躲到山下,城市路灯在这一刻亮起。 怀中是爱了多年的姑娘,他听见她细声说:“陈泽野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他值得所有幸福与美好。” 陈泽野呼吸停了瞬,喉咙思绪都发紧,心脏有种被击中的感觉。 他掌心扶住她纤瘦的脖颈,然后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唇瓣被重重摩擦,他尝到她嘴里残留的甜腻,气温骤然降低几l度,祁安那件裙子的布料很薄,陈泽野用西装外套把人裹进怀里。 热度迅速侵蚀这块领域,本就稀少的氧气更是被悉数攫取。 祁安手指无力抓住他肩膀处的布料,关节用力泛白逼近,长睫如同被雨水淋湿的蝴蝶羽翼,在无措中翻飞颤抖。 那个吻不知道到底持续了多久,只知道耳边车水马龙喧闹,他们却肆无忌惮地交换呼吸与心跳。 祁安被吻得太过,发不出完整的字音,指腹戳上他后颈的发茬,喘息急促像是搁浅的鱼。 到最后是真的没力气,陈泽野恋恋不舍地把人放掉,他眼尾还浸着情.欲的颜色,手臂把她拥得特别紧,另一只手又去抬她下巴,细细密密地吻她脸颊。 这样的吻太犯规,祁安完全招架不住,就像是被煮熟的虾子一般,到处都蔓延着让人迷醉的绯色。 “好啦。” 小姑娘面子还是薄,承受不住太多周遭的眼光,小幅度扯扯他的衣角:“已经亲好久了。” 陈泽野直白地承认:“但我还是觉得不够。” 钱祁安牙齿咬在下唇上,似乎是有些为难,还有些不好意思,眨眼的频率都变快:“那等到回家好不 好?” “回家再让你亲。” 陈泽野勾着她手指得寸进尺:“回家可就不止是亲了。” 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祁安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陈泽野凌乱的气息尚未稳定,瞧见她这种可爱的反应,没忍住就笑出来,低头在她脸颊上又亲了下:“逗你的。” “怎么这么容易害羞。” 红砖石路上两道身影重叠,他们安安静静抱了好一会儿,体温相互熨帖,陈泽野回应她之前的话:“你也一样。” “安安也是世界上最好的。” 祁安双手都环在他腰上,脸颊柔柔蹭着衬衫布料:“我们都是最好的。” 风过了很久也没能停下,陈泽野掌心抚着她的长发,在信号灯由绿转红的那一秒,开口低声问她:“这个月去领证好不好?” 这个问题来得过于突然,祁安很懵地眨了下眼睛,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先一步给出肯定答案:“好呀。” “都不用多考虑一下吗?” 祁安摇摇头,下巴贴着他胸口,琥珀色眼眸中澄满认真:“我已经考虑很久了。” 也许是从收下他那枚银戒开始。 也许是从答应他那段告白开始。 也许是从接过他那块金牌开始。 或者是更早。 无数个心动的瞬间里,她都暗自许愿,能和眼前人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所以这并不是陈泽野年少时的梦。 更是祁安情窦初开的梦。 陈泽野眼底的笑意深了些:“那也不问问我为什么是这个月吗?” 祁安仍是那副很乖的模样:“听你的就好。” 但陈泽野还是同她解释:“因为下个月我就二十三岁了。” 很含糊的一句话,祁安却很快明白过来。 五年前的那个冬天,她被陆睿诚刺伤大病未愈,在医院后面的花园里,他们曾有过约定。 他说等到他二十二岁,就要娶她回家。 陈泽野这次没有食言。 祁安心口一瞬间变得好软,就像是被泡进温水当中,她主动凑近贴靠过去,唇在她喉结那里轻碰了下。 陈泽野反抓住她手腕,低低地像在警告:“别再招我了。” 祁安舔了下嘴唇,很听话地老实下来,话题又绕回之前那个:“明天就去吗?” “可是明天好像不行啊.....”她自言自语地算着日子,“工作人员周末不上班啊。” 陈泽野又被逗笑:“就这么急着嫁给我啊。” 祁安听出他在调侃自己,也顺着往下说:“是啊。” “想早点嫁给你。” “不可以么?” “当然可以啊。”陈泽野在她脸颊上捏了下,“我也想早点娶你回来。” “六月三十怎么样。” “不怎么样。”祁安难得反对他的想法,眉心不解地拧起, “那天是你生日。” 陈泽野嗯了声,语调不太在意:“我知道啊。” “为什么要在你生日时领证啊。”祁安怎么想都想不明白,“那天已经足够重要了,我不想做其他事。” 她说的陈泽野都懂,这种反应也在意料之中,他摸了摸她的发让她别急:“宝贝你听我把话说完。” “其实我不喜欢过生日。” 祁安一瞬间怔愣住,忽然想起那年他们分开的太仓促,还没能一起迎来夏天,自己也从来都没陪他庆祝过生日。 今年还是第一次。 陈泽野没打算瞒,把真实想法都告诉她:“我总觉得我母亲的苦难,是从我出生那天才真正降临的。” 沈初宜本来是有机会摆脱的。 可陈泽野的到来,让她放弃最后一次抗争。 他用这份母子血缘亲手为她打造出一把枷锁,将她困于不见天日的黑暗当中,夜夜折磨,忍气吞声。 “自从妈妈去世后,这么多年我一直都不过生日。” 陈泽野慢慢笑起来:“所以我才想在那天带你去领证,赋予它全新的意义。” 从今往后的漫长岁月,那些自责和痛苦就此勾销,换成同她有关的欢喜。 祁安心疼得要命,反驳的话再说不出半句,领证日期也就这样确定。 回到江北的日子和之前没什么不同,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可他们心中隐隐都多出一份期待。 书桌旁边的日历上,六月三十那个日期被重点圈出来,倒计时提醒的数字越来越短,只剩半个月不到的时间。 祁安把这个消息发到小群里,短短十几l分钟,群消息多到刷屏。 大部分都是钟思琦和嘉嘉在说,偶尔夹杂几l句温溪亭的话。 【钟思琦:我靠?是我加班加出幻觉了吗?你们认真的?】 【温溪亭:这个月月末就要去领证啦?】 【钟思琦:不是你才二十二岁啊!】 【钟思琦:我二十二岁还没谈过恋爱呢,你都要结婚了?】 【嘉嘉: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嘉嘉:陈泽野可是十七岁就和她求婚了,我们安安都等他五年了,再不结婚我都替他们着急。】 【钟思琦:……】 【钟思琦:我居然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嘉嘉:还有啊。】 【嘉嘉:二十二岁没谈过恋爱,绝对是你自己的问题。】 【钟思琦:?】 【钟思琦:你懂什么,我那是不想谈。】 温溪亭没有跟着他们两个闹,说出自己的担心:【这样会不会太赶了啊。】 祁安好不容易翻完聊天记录,腾出手打字回复:【不会。】 【就是去领个证而已,没有太多要准备的。】 【温溪亭:那还好。】 钟思琦还是不太放心:【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嘉嘉也在下面附和:【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安安你就一点都不害怕吗?】 凭心而论,她自己是有一点害怕的。 就算和蒲兴在一起这么多年,蒲兴也是一心一意地对她好,她却从没有过结婚的打算。 不是不想,更多是不敢。 他们都还太年轻了,身上不稳定的因素太多,谁都不敢确定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所以不约而同地选择保持现状,及时行乐,享受当下的温存和快乐。 祁安完全没有这种顾虑,两个字回得很干脆:【不怕。】 【嘉嘉:为什么啊?】 祁安嘴角不自觉扬起笑,指尖在键盘上轻敲:【因为他是陈泽野啊。】 是永远陪伴在她身边的陈泽野。 是愿意给她所有爱的陈泽野。 也是全世界最好的陈泽野。 …… 又过了一个周,陈泽野他们研发的那款游戏流水再创新高,工作室里的几l个人吵着要出去聚餐,顺便提前庆祝他们新婚领证。 祁安那天没什么事做,刚好在工作室写论文,陈泽野把电脑合上,走过去贴在她耳边问:“要去吗?” 那帮人和她早已混得很熟,大胆的起哄闹她,祁安不太能应付这种,点头答应下来:“去吧。” 他们选定的那个地方离江大并不远,是大学城里很有名的一家餐吧,步行过去只有几l百米。 周末傍晚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他们忘了提前预定,好在大厅里还有空位,U形的长条桌并不狭窄,能容纳十多个人那种。 过道来来往往的杂人太多,难免会有磕碰,陈泽野让祁安坐在靠角落的位置,又从口袋里拆了片湿巾,仔仔细细帮她擦拭餐具和桌椅。 这一套动作他做得很熟练,就好像是某种本能反应,周围那几l个男生看在眼里,纷纷闹腾地哄笑起来。 “咱们平时哪能看见野哥这么和颜悦色的一面啊。” “真是托了嫂子的福气。” 陈泽野淡淡睨了他们一眼,神色是毫不掩饰的嫌弃,他把该弄得都弄好,然后才贴在她身边坐下,拿起菜单帮她点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热,入夏后祁安肠胃还是不好,太硬太辣的食物都不能碰,陈泽野给她挑了几l样好消化的,又嫌这里的果汁太凉,起身出去给她买白桃牛奶。 江驰逸的车队恰巧在这里开庆功宴,两个人就这样没防备的,在玻璃门外面遇见。 “这么巧?”江驰逸刚从欧洲比赛回来,长途跋涉后眉眼里带着倦怠,“和安妹一起出来吃饭?” 陈泽野点点头:“还有工作室里的人。” 江驰逸刚知道他们要领证的事,第一反应还是觉得意外:“真的定下来了?” 他话说得模糊,但两人心照不宣都清楚。 陈泽野懒懒散散笑起来:“你不是早就知道。” 江驰逸抬眉:“我知道什么?” 他笑得更肆意,拖长语调悠悠回答:“知道我心急啊。” 江驰逸低声骂了句脏话:“真没想到你这么他妈急。” “还以为你要等到创业成功,一切都稳定下来,才会去考虑这件事。” 陈泽野敛去眼中的松散,语气坚定却平静:“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娶她才是我人生里第一要紧的事。” “没听过那句话么?” 他食指抵在眉心上摁了下:“先成家,再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