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修真游戏被刀四次这正常吗》 1. 第一章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侍女倾碧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试图掰开她的嘴往她嘴里喂药。 尹萝娴熟地挥开她的手,撑着有气无力的身子坐了起来。 倾碧:“……?” 刚刚还昏迷不醒、身体逐渐冰凉的小姐,转眼就这么若无其事地起身了? “水。” 尹萝吐出单字。 倾碧忙不迭地跑去倒水。 尹萝连环顾周遭的兴趣都没有,不看也知道这间房子长什么样子。 毕竟这是她第五次面对同样的情况了。 睁开眼。 被喂比命还苦的药。 接受指引npc倾碧的剧情介绍。 然后经历一些日常。 再在某个莫名其妙的时间里突然去死。 人固有一死。 但死四次真的过分了。 前三次的死亡没有参考性。 最后一次,她死在洞房花烛夜。 她穿来的这具身体是关岭尹家的二小姐,家大业大的修真世家,联姻对象是丰南萧家的大公子萧玄舟。 萧玄舟是掖云天灵衡子座下首徒,银月剑法已臻化境,三年前清缴尸傀时一剑蔽日,跃入合道境,是史上最年轻的合道修士。 除此之外,成亲当日高朋满座,连全心境的大能都来了两个。 能在这种堪称铜墙铁壁的场合越过前院,抵达她所在的屋子,再悄无声息地将她杀死。 修为绝不可能低于全心境。 ……一个全心境的修士到底是为什么要不辞辛苦来杀她这么个人畜无害、毫无修为的小角色? 这个游戏,看不透。 尹萝认真分析了一下目前的状况: 三月后,萧玄舟会履行婚约。 也就说留给她的时间最多只有三个月。 即便她是个有修为天资的身份,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大幅度提升实力。 巧的是她这位尹家二小姐先天有亏,无法修行,放在诸位天资卓然的大佬中间,整个就是“废物”俩字。 反杀这条路暂时很难行得通。 横竖一死,那—— 我这次就真的不做人了。 尹萝决定造作。 主打的就是一个随心所欲,其他的事之后再说。 穿越人哪有不疯的,不疯死了这么多次也该疯了! “小姐……” 倾碧捧着白玉杯,担忧地望着表情变幻莫测的尹萝,“您还好么?要不要请医师过来?” 尹萝接过茶杯一饮而尽:“萧玄舟是不是来了?” 倾碧将要说话。 门外小厮通传:“二小姐,萧公子来了,正在前厅等您。” 倾碧诧异地看向尹萝。 尹萝顶着一脸“姐就是女王,死也要死得猖狂”的表情,推门而出。 不会有错。 每次醒来萧玄舟都准时准点地过来通知她:三个月后成亲。 倾碧都被她雷厉风行的姿态震住了,好一会儿才脚步匆匆地跟在后面:“小姐!您的发饰钗环还未配好,衣裙也需整理啊!” 萧氏主家一脉是双生子。 次子萧负雪鲜少露面于人前,据说生来便是阴阳眼,通晓两界,自小被送去了海外琉真岛修行。 尹萝死这么多次就没见萧负雪上线过。 ——该不会是这个不知深浅的人把我杀了的吧? 但萧玄舟干嘛要请双生弟弟来杀老婆? 自己动手不行吗? 实在不行直接别成亲了,没感情也不至于刀人啊! 尹萝突然停下脚步。 回廊阵风突起,将她稍显散乱的发尾裙摆一齐掀起,冷意随之蔓延。 她忽然惊醒: 是啊。 杀她的除了大能,还可能是身边人近水楼台。 如果当时就是萧玄舟杀她,连闯关卡都不用,没谁比他这位大公子更熟悉萧家了。 “小姐!” 倾碧紧赶慢赶追了上来,将怀里的披风展开妥帖地为尹萝系上,“近日天寒,您的身体可经不起折腾。便是再想见萧公子,也得穿暖和了再去呀。” 设定里,倾碧是被尹萝在外随手捡来的,分明惧怕尹萝,却每每在尹萝的部分事情上显出几分不容商量的强硬。 尹萝拢了下披风,还在半出神的状态。 指尖碰到倾碧的手背。 倾碧感觉到她冰凉的温度,又是一声惊呼:“小姐!” 倾碧,一款很会复读“小姐”的智能npc。 “我没事。” 尹萝反手握住她,先稳住她的情绪,“你——你去将大哥请来。” 倾碧顿了一下:“……大公子?” “对。” 尹萝松开她的手,缓冲的时间里已经做好了决定,“他不来我就死,马上死的那种。” 倾碧:“?” 尹萝毅然决然地朝着正厅走去。 白衣银剑,如玉美人。 萧玄舟的装扮似乎有些不同,身上那份清雅温和的倒是气质一如往常。 见她来了,萧玄舟搁下手中的茶水,站起身对她一礼:“尹二小姐。” 尹萝没回他的礼,径直走到一旁坐下。 这般无礼,萧玄舟却也未变颜色,仍是温润平和的模样:“前月尹家主……” “我们退亲吧。” 尹萝顺了气息,一鼓作气开口。 萧玄舟:“……?” 他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眉梢略动,而后眼睛轻眨了一下。 “为何?” 萧玄舟凝视着她。 他的眼睛是琥珀色,极为通透漂亮。但许是太过剔透,这般专注看人时,无端令尹萝想起野兽捕猎前的观察。 “不为何。” 尹萝心想都知道你可能是嫌疑人了,就算我准备造作等死,也没必要把你留在身边吧,反正你也没什么用大婚之夜还保不住妻子,“就是今日见你,突然觉得甚是厌烦,无法同你成亲。” 萧玄舟又眨了下眼。 那副游刃有余的儒雅和气错觉般地短暂消失,他眼中分明现出几分错愕的意味。 “今日见我……?” 他轻轻重复着尹萝的话。 “对。” 尹萝斩钉截铁地道,“这个婚约我退定了!” 突出一个无理取闹。 有本事你今晚、现在就来刀我,让我验证一下那个杀我的狗东西到底是谁。 大概是这种彻底开摆的心态反而让人放松,尹萝居然还有余裕神游天外: 退定=退订。 回复“TD”一键清除婚约。 噗嗤。 尹萝差点笑出来。 “胡闹什么!” 声随人至,尹飞澜大步迈进正厅,显然是匆匆赶来。他蹙眉冷眼看向尹萝,无声地警告。 尹萝对这位大哥的印象同他对自己一样不怎么好。从游戏设定来看,又是一位世家公子范儿十足的天之骄子,身负尹家特有的赤炎血脉,年少有为翩翩佳公子。 但对妹妹严苛又冷淡,似乎很是厌烦。 尹萝轮回五次了,就没见过他对着自己有好脸色。 尹飞澜以眼神震慑住尹萝,才顾得上与萧玄舟见礼:“萧公子。” 萧玄舟客气回应: “尹公子。” 这两人的互动只能用一句话概括: 熟。 但只熟了一点点。 尹萝刚动了一下,尹飞澜的目光便精准定位,不轻不重地扫了她一眼,话却是对着萧玄舟说的: “昨日才收到萧公子清缴尸傀结束的消息,没想到今日便来了关岭,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正准备再加一把柴继续拱火的尹萝: 等等? 什么叫“昨日”? 萧玄舟清缴尸傀不是三年前的事吗? 尹萝目光快速地扫视萧玄舟,在对未婚夫为数不多的熟悉中,终于扒拉出那点被自己抛之脑后的不对劲——我就说这个萧玄舟怎么看起来好像更新一点! 萧玄舟察觉到尹萝的视线,并未回应,同尹飞澜寒暄道:“出发前,尹家主曾让我在胥江带回奉金铃,用以炼化尹二小姐的护身法器。我既得了,自然该早些送来。” 尹飞澜神情愈发缓和,露出些许恰到好处的歉意:“萧公子不辞劳苦,不巧上旬家父应约去了鹿鸣山,在下代家父先行谢过。” 他从手上的芥子戒从拿出一株溢着流光的植株,其上分三枝,每枝都蕴着不同的淡色:“萧公子一剑入合道,自是喜事。这三圣龙兰可助境界稳固,还望萧公子莫要推辞。” 三圣龙兰的效用远不止于此。 萧玄舟想了想,接下。 尹飞澜见萧玄舟总算还肯全了两家面子,心下稍松,轻飘飘地朝尹萝所在看去,意有所指:“至于……小妹顽劣,我会好生教导。” 这便是说,所谓退亲之事,到此为止了。 萧玄舟略停了停,颔首: “尹公子言重了。” 尹萝全程目睹着事件发生,倒不是她真被尹飞澜吓破了胆,而是现在有了两个不得不重视的问题—— 一,既然这都是三年前了,是不是说明她有了充足的时间升级+规避被刀风险+找方法回家。那这个过程中她要不要顺便走一波攻略路线,拿下萧玄舟直接排除一种被刀可能? 二,三年后她根本没有护身法器啊! - 于修士而言,关岭与丰南相隔不算远。 萧玄舟回到家中,面对管家与路过家丁的问候都和气地颔首回应,一路行至清疏院。 相比整座宅院,此处尤显清冷孤寂。 推门而入,萧玄舟脸上温然隐约带笑的表情逐渐隐匿不见,他手中的银剑“流云”更是猛地蹿出,直入卧房,利剑迅疾破空,堪堪停在重重帷幔前,安静地蛰伏了下来。 “回来了?” 修长白净的手由内掀开帷幔,一人走出,姿容昳丽,举止文雅,面上挂着抹温煦的浅笑,任谁见了都会先卸下三分心防,只觉平易近人。 若有人在当场,便能惊异地发现,这人竟与“萧玄舟”从声音到样貌,乃至神情——都几乎毫无二致。 不。 应该说,和“萧玄舟”走入这间清疏院前的神情,十分相似。 他将将站定,不过瞧了“萧玄舟”一眼,便微微正色:“负雪,在尹家发生了什么事?” 萧负雪略有些茫然地回望着自家兄长,迟疑着轻声道:“尹二小姐,她似乎……认出了我并非兄长。” 2. 第二章 沉默是第五次轮回的尹家正厅。 前脚送走萧玄舟,转头尹飞澜的脸色就冷得堪比在冰天雪地里冻了三天的冰雕。 端着茶的仆人在门口就吓得摔了盘子,话都说不清楚,被尹飞澜身边的侍从直接提走了。 尹飞澜是没发火,但他这显然不快而忍耐的模样,就好比迟迟不落下的第二只靴子,堪称顶级精神折磨。 尹萝:不为所动.jpg 真正面对过死亡的人总有一种精神状态不太好的坚韧不拔,怀揣着找活路的心却做好了随时被狗崽子刀的准备,这点恐吓算了什么。 所有没直接下手的嫌疑人都有转圜余地! 她脑子里甚至在演小剧场: 三年之期已到,龙女归来!统统闪开! 尹飞澜目光晦暗不明地打量了她一阵,终于开口:“你意欲何为?” 把思绪从歪嘴龙女拉回来的尹萝:“……什么?” 尹飞澜讥诮道:“你闹着要退婚,却又让倾碧将我请来,显见不是真心为此,另有他图。” 误会啊大哥。 我那不是怕萧玄舟真的当场刀了我,请个护身符来压压场子么……谁让你是我这倒霉催的倒霉哥。 除此之外,还能在尹飞澜眼前再次咬死要退婚,大大减小他事后同萧玄舟转圜的余地,坐定此事。 一箭双雕,多么完美的计划。 现在好了。 一键死回三年前,天衣无缝直接变四处漏风。 尹飞澜对尹萝诚然是不喜的,数次轮回都只在教训她的节点出面过一次,送亲那天都是意思意思履行了兄长的义务,只言片语的叮嘱都不曾有过。 尹萝每次轮回被他重复骂,都能把那句“若非你是我妹妹,所做蠢事早死了千百回”再听一遍。 ……光听这句话,尹飞澜确实有点忍无可忍然后把她刀了的嫌疑。 但尹萝打游戏的时候无意碰到过尹飞澜,随手翻了下他的介绍,对妹妹的那一栏写着: “心甚不喜,然不能弃。” 尹萝速度想了个“三年计划”,清了清嗓子,道:“我想修炼。” 尹飞澜:“?” 尹萝认真地望着他,诚恳无比: “我是真心的。” 尹飞澜:“……” 怒火被打断有时候就是这么突然。 看尹飞澜的表情,比起生气,他现在好像更担心她的脑子。 “你摔坏了脑子?” 尹飞澜漠然道。 他居然真的这么问出来了! 尹萝义正言辞:“兄长,我不想毫无用处,无力自保,我是真的想学些东西。” 尹飞澜微微蹙眉,似要分辨她如此诚恳的惺惺作态下是否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道: “你不知道自己无法凝聚灵力么?” 不仅如此,进到尹萝身体里的灵力也会转瞬消失无踪。她的躯体就像一个满是漏洞的容器,无法留住分毫。 “或许有什么别的修道方法?” 尹萝提出一些符合穿越者看过小说的诸多设想,“符修?卦修?五行术士?” 尹飞澜面无表情地盯着她,陡然扬声道:“守一,去请医师,把倾碧和梧桐苑的人都带过来。” 门外立即出现一个黑影,屈膝行礼:“是。” 尹萝:“……” 不仅用言语攻击我脑子,还用实际行动为我看脑子。 你真的,我哭死。 两个时辰后。 几位医师得出同个结论:二小姐身体虚弱,有风邪入体之兆,但脑子是没问题的,也没有撞过的迹象。 尹飞澜也审完了所有仆人。 都说今天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倾碧被重点关照,只说小姐晕倒过一次,还不肯吃药。 尹飞澜当场让人煮了两碗药给尹萝灌下去。 尹萝:“……” 要不你还是把我弃了吧。 那个“不喜”还是保守了,尹飞澜多少是对她有点仇恨在的。 尹萝有过一瞬间想假装打翻,但这个身体真就弱到不可思议,不喝药不行。 两碗药下去,她感觉自己要去见太奶了。 倾碧飞速跑进来给她塞糖丸。 尹萝眼泪汪汪地抓着倾碧的手,倒不是真的要哭,主要是干呕逼出来的。 倾碧本来要走,尹萝牵着她的手指到握住她整个手腕,整个人半依偎过来,令她几乎动弹不得。 ——就算是npc出卖人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尹飞澜置若罔闻,指尖拂过腰间垂落的穗子:“别以为装疯卖傻就能蒙混过关,说不清楚意图,就去祠堂禁闭。” 关禁闭这个事前四次尹萝真是用尽办法都闪避不开,特别的浪费时间,对于需要争取生机的她而言简直是催命符。 守一身影如鬼魅瞬移进来,附耳对尹飞澜说了些什么。 尹萝眼见着尹飞澜的脸色从“难看”直奔“地狱”,关键是这个地狱还把视线锁定了自己。 “把人带过来。” 尹飞澜沉声吩咐。 尹萝预感不妙,下意识抱紧了倾碧。 倾碧身形微僵。 尹萝觉得她可能也挺怕的,想想她每次都辛苦复读,便换了个姿势抱着她手臂,稍微把人往后护了护。 倾碧:“……” 她神色古怪地低头看了一眼。 少顷。 守一带着一只巨大的笼子进来了。 尹萝探头,只能看到脏兮兮的一团,凝神看了会儿才从那堆破布中辨认出头发和隐约的身形轮廓。 我去! 这笼子里的是个人! 尹萝预感不妙,脑子还没飞速转开,就二次震惊到了: 这人怎么有狐狸耳朵!! 半妖,修真界特有产物。 顾名思义是人和妖的结合崽,很难存活,即便勉强活下来也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忍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而且通常会出现一些特殊的后遗症,比如智力低下、生理缺陷、修行上两边都不搭等等,很明显就是天道在有意地物种生殖隔离。 随着笼子里的那个人近乎不可见的微小缓慢动作,尹萝在看见他半张脸的同时,一并看见了他身上各处的伤痕。 碧色瞳孔,狐狸耳朵。 尹萝:“……” 现在已经不是去注意这只半妖长相逆天的时候了。 这、这、这不是她打游戏时候的死对头吗! 准确来说,是她跟随的角色所处阵营的死对头,姬令羽。 三年后这厮简直是搅动风云、无法无天,心狠手辣杀人如麻都是固定标签。尹萝做任务的时候就是跑慢了一点,直接被他逮到,先断手后断脚。 姬令羽还要顶着那张好看到祸国殃民的脸蛋,隔着笼子温温柔柔地问她:“你高兴吗?” 踏马的谁被这么搞会高兴啊! 等等。 给你三年就能崛起……所以你该不会都是在装吧? 如果这次机会把握不住,尹飞澜绝不会允许她把半妖留下,但尹飞澜又显然不是会把姬令羽杀掉的人设—— 救命啊现在把他带走我可能是真的会死! 姬令羽这么睚眦必报他还有一口气都必刀我啊! 尹萝后背的寒毛都竖起来了,明明此刻被关在笼子里的是满身伤痕的姬令羽,她却仿佛回到了看到自己人物被关在笼子里的瞬间。 “解释。” 尹飞澜的声线不同于萧玄舟那样得天独厚的清冽朗润,偏低略沉,此刻冷凝紧绷地缓声说话,压迫感非同一般。 “我……” 尹萝感觉脑瓜仁儿都要擦出火了,尹飞澜和姬令羽双重视线buff让她仿佛幻视了有把大刀凌空斩下。 啪叽—— 尹萝一个滑铲半跪在笼子前,张开双臂大无畏地喊道: “兄长,求你不要拆散我们!” 尹飞澜:“?” 倾碧:“?” 守一:“?” 可能是这话实在太超出预料,尹飞澜愣是沉默了几息,才道:“什么?” 虽然尹飞澜一脸的“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蠢话”,但语气已经不像刚才那么一触即发的危险了。 尹萝松了半口气: “兄长不是问我,为何要退婚吗?事到如今我也瞒不住兄长了,我——我喜欢这只半妖!” 电光火石间,尹萝想通了一些关窍: 这只半妖明显是尹萝藏起来的,但方才整个梧桐苑的仆人都被叫来审问,当着尹飞澜的面,却无一人说出此事。还是守一事后再去梧桐苑翻出来的。 说明这些仆人早看穿了,即便二小姐犯再大的错,尹飞澜终究还是不能下死手。但仆从就不同了,若背叛了二小姐,事后会受到何种惩治还未可知。 所以,半妖摆在眼前。 却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证,来推翻她绝地求生的胡言乱语。 而最大的先决条件—— 尹飞澜对妹妹厌烦至极,若非以“死”逼他出现,哪怕是要帮她善后那些琐碎,他也是能不相见就不见。 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每次都是教训完毕匆匆离去,这样一对兄妹能有什么了解可言? “呵。” 尹飞澜冷笑道,“你喜欢他,却要虐打他。这是什么道理?” 尹萝心一横:“这就是我喜欢人的方式!” “……” 尹飞澜整张脸都要绿了。 有生之年他大概都没听过这么荒唐又破廉耻的话,以至于他陷入了比之前还要长久的沉默。 尹萝都感觉他脑子上有一行“正在重新连接”的大字。 厅内寂静得能听见外间幽微的风声。 守一和倾碧宛如两尊雕塑,等着尹飞澜缓冲完毕。 尹萝感觉后背好像碰到了笼子的铁栏,心底随之生寒,不由地挺了挺背脊,不动声色地远离了点。 一道黑影在门口短暂停留,是尹飞澜的下属。随后一只通身淡蓝色的半透明小鸟悠悠地飞了进来,落在尹飞澜肩上。 尹飞澜指尖轻点,鸟便化作流光,形成方寸大小。 他静静地看了会儿,面上复杂的情绪全都隐去,只看着尹萝淡声道:“萧玄舟约你明日未时于摘月楼品茶。” 尹萝还没开口。 尹飞澜便不容置喙地道:“你必须去。” 他是不会让尹萧两家联姻就此打破。 更不会让自己的妹妹真的和半妖在一起。 这也猜对了。 尹萝额际冒出浅浅虚汗,紧绷着的肩背些微放松。她轻舒了口气,忽觉不对,回首便对上一双碧绿妖异的眼睛,如深埋着漩涡的静潭,一眼望去竟移不开心神。 3. 第三章 尹飞澜原本还欲再辨,将姬令羽带走。 尹萝一边闹腾着说不能与姬令羽分开,甚至以死相逼;一边承诺会去赴萧玄舟品茶之约,只求尹飞澜多给她点时间。 三拉两扯之下,尹飞澜又有事务在身,只好派了位侍从去看管姬令羽,以免尹萝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跟着尹萝是不成的,她这娇纵的性子又得闹腾。 尹萝剩下那半口气也能如愿归位了: 尹飞澜担心她和姬令羽行事不端,也不赞成对姬令羽的责罚,却又怕直接派人看着尹萝会起反效果,自然会如此作为。 这样一来,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先制住姬令羽。 若他是装的,总好过无人看管。 完美。 这位侍从名叫守三。 让侍从叫守一我觉得你有文化。 但剩下的人名字顺着数字排下去,尹飞澜你多少是有点偷懒成分在的。 ……想点正事吧尹萝。 尹萝回头看向床榻间的姬令羽,伤口被触碰大约令他很不适,整个身躯呈现出半蜷缩的防御状态。医师无从下手,只好让人摁着他的四肢,防着他妖性大发咬人,嘴里都塞了棉帕子。 三年后她被杀,无一例外都是悄无声息的迅疾,按姬令羽的性子,怎么着都得来她面前问候一声“死得开不开心呀?”,再领着她回忆一番往日,把她先咔擦一半,剩下一半带回缺月崖折磨。 要说洞房花烛夜不好带走,前几次她也有死在户外过,难度大大降低。 所以,三年后杀她的不一定是姬令羽。 但这个情况下,姬令羽对她的杀心是拉满的。 首先要确定姬令羽是否真的在伪装。 如果是,杀他无异于原地自杀;反之—— 姬令羽这尾巴看起来好像很好rua的样子。 意识到自己又被勾走思绪的尹萝:“……” 狐狸精! ……但他这会儿都这样了,浅rua一下应该没事吧? 反正他和尹萝的仇也不差这么一桩,抓姬令羽尾巴这种事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做的。 之后他修炼得好了,能够藏起耳朵尾巴,实力又强横,就再没有机会了。 尹萝趁着众人都在忙碌,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床尾。 上手,速rua,离开。 一气呵成! 守三和倾碧不约而同停下了动作,医师的眼角微抽。 躺在床上的青年被摆出任人鱼肉的姿势,伤痕从脖颈蔓延至脚踝,形状凄惨,额上冷汗涔涔如滚珠落。他本人却是木然呆滞的,好似痛极了,再没有余裕心神去调动情绪。 只在瞬间,他浑身骤然轻震,眼睫颤颤。随即又陷入死寂的漠然。 这转瞬即逝的异样并未落入心思各异的众人眼中。 尹萝:芜湖,摸到尾巴神清气爽! 她拉着守三喝茶吃点心,顺便套话护身法器有关的事。 这护身法器的相关材料和锻造,尹家主早两年就开始准备了,就是觉得尹萝身子差又无修为还爱作死(……)没个护身法器让人很不放心。 守三道:“家主遍寻良器已久,从古籍上找到的法子,又专程请了计先生炼制,据说可抵一命。” “分明是为我辛苦炼制的,我却一无所知,真是不孝。” 尹萝借着喝茶的动作掩住了神色。 在这个游戏的世界观里,炼器并非一件普及的事。 修道者是以气入体,而后修习。 修道先兴起于世家之间。随后,又诞生了不少门派。 最早的便是掖云天,是位名叫苏绛霄的寒门剑修所创,放言“固有世家当此世,我为天外第一人”。 其狂其傲,当时世家皆联合起来反对他,可他偏偏一意孤行,四处云游收了不少没爹娘的孩子,连山下的乞丐都要拉上掖云天谋个差事。 世家多有秘法,苏绛霄天纵之资,却非人人都能有他这般领悟。即便是他倾囊相授,然人皆不同,不可一概而论,当然不能都用一种法子。 苏绛霄最终妥协,同世家联合。 可这到底还是有了影响,使寒门修士看到了希望,随后一段时间建宗立派之潮席卷。 发展至今,门派与世家之间,有点像某些朝代的朝廷与世家大族之间的关系。门派是为寒门修士开辟了道路,然世家存在已久,渊源已久,不少家传非外人所能窥探。 譬如萧家并非百年门阀,以经商起家,底蕴不深,所以两个儿子都送去了别家修习。尹飞澜则只用在家中修习传承便可。 正因此,萧家才要与尹家联姻。 这种情况下,各家奋进还来不及,没有心思放在一些“旁门左道”上。除了由道教衍化心法的修士所用符篆,再无他物。 计如微便是这第一人。 传言他出生时被医圣断言年终弱冠,自小展露非常人的智慧,所见之人皆叹惋:“天道不公,妒杀英才。” 可他偏偏就活过了二十岁,还搞出了独一档的炼器法门,天下人纵有不求他的,也不敢断言一世顺遂、无需法器护佑,不会主动招惹得罪他。 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是被以礼相待,尊称一句“先生”。 计如微炼制的法器,效用自不必说。 那么。 这法器不是三年内用掉了,就是三年后被偷了。 身边人的嫌疑更大了。 她可能又多遭遇一次死亡攻击。 咱就是说,尹萝,仇家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她倒是想学计如微,直接开辟一个新门道。 ——但看的小说也没告诉她具体的修炼方法,该怎么在没有“符修”“卦修”的世界,硬生生地变一个出来? 尹萝忍不住叹了口气。 什么地狱副本,恐怖游戏。 辣鸡游戏氪金少了就给我分配这么个角色吗! 守三见她神色怅然,以为她是良心发现,想了想,不大熟练地安慰道: “二小姐有此心,家主和公子都会安慰高兴的。” 尹萝看他一眼,又看向床榻间正被上药的姬令羽:“这种高兴吗?” 守三:“……” 尹萝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忽而想到: 姬令羽这么执着于笼子—— 他变态+他有悲惨的过往导致变态=在线等个温柔小仙女治愈成为他唯一的光? 这不就是妥妥的攻略范本? 攻略完他再拿下萧玄舟,上头还有尹飞澜这个扶妹魔,没修为应该也能苟得住吧! 守三不经意看去,却见尹萝翘了翘嘴角,目光流转间竟有几分狡黠的灵动妩媚。 他一时怔住,连忙借着去看守姬令羽的由头站远了些。 没成想二小姐也起身走来。 守三身躯僵硬,不知道二小姐又有什么心思。 尹萝径直走向床榻,执起姬令羽的手,一面拿出帕子为他拭汗,一面忧心忡忡地问医师: “他什么时候能醒?” 沉迷于姐的温柔吧狐狸精! 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穿越人士的迷魂大法! 医师看了看尹萝,又看了看他们交握的手,欲言又止:“二小姐……他的骨头断了,不能再挪动的。” 尹萝:“……” 她火速放手退出三步远:“打扰了。” 居然还断骨了。 尹萝,真有我的。 倾碧跟随着尹萝,出了屋子后犹犹豫豫地小声道:“小姐,您……您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哦哦! 穿越必备项目之被侍女发现差别。 这种情况下一般有安抚侍女和卖惨两种选择。 “你也和以前不太一样。” 尹萝坦然回望,道。 她不是一般人。 是胡说八道派的甩锅大师。 倾碧脚步顿止,愣在原地。 - 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尹萝直奔府中藏书阁,试图找出所有和计如微有关的书籍。 看管书阁的仆从听了要求,摇了摇头: “二小姐,书阁中多是家中绝学秘辛,似‘计如微生平’这般的闲书,是一概没有的。” 依计如微的名气,就算进不了书阁也不能说是闲书吧? 老尹家真是有实力的。 尹萝只好搬了些奇闻异志出来,顺手拿了本尹家心法。 连夜翻阅甚至试图激发自己的天资。 没有屁用。 这奇闻异志写的还不如小学生鬼故事。 尹萝打算明天出门,采购有关计如微的书籍以及各种“旁门左道”杂书。 万一能从里面发现点窥得门道的蛛丝马迹呢? 日后计如微来帮忙炼制护身法器,大约是能见到的。但计如微此人极难接近,游戏时间里过了几十年,她日日雷打不动去问候送礼物,搜罗来的天材异宝都给他了,计如微的好感愣是一点都没加。 要让他来指导自己找新出路,还不如指望萧玄舟原地成为她的舔狗。 尹萝美美地打扮了一番。 倾碧自那番对话起便消沉许多,话也变得少了。此刻看了又看,终是忍不住道:“小姐,您甚少如此盛装。” 尹萝幼时走丢过,在外面过得不大好。刚被尹飞澜找回尹家时,见着什么漂亮金贵的都想往身上搭,过犹不及,被其他人家的小姐讽刺过后便走向了不喜打扮的极端,做出全然瞧不起的样子。 但尹萝想的是—— 真人版奇迹OO,这凭什么不玩啊? “我只是突然醒悟了,我这张脸不好好装扮岂不是暴殄天物?” 尹萝侧首对倾碧粲然一笑。 倾碧气息微滞,别开脸不说话了。 出门前。 尹萝去确认了姬令羽的情况。 他沉疴旧疾甚多,需泡药浴。 此刻正在药桶中昏睡。 尹萝本来就不知道怎么当他的治愈系小仙女,索性搬了个凳子坐在一边,抓着他的狐狸耳朵揉了个爽。 哇! 跟尾巴完全是不同的触感,好软好棒呜呜呜。 直到那白白的耳朵内侧都被她揉得绯红,细微的血管都充斥着了浓烈的艳色,尹萝才意犹未尽地放了手。 看完全程的守三:“……” 二小姐,是真有点变态的。 不能被她的外表迷惑。 守三尽职尽责地提醒:“您该离去了。” 尹萝摆了摆手,又想到什么,叮嘱道: “只有我可以这样碰他,谁都不许再碰,知道了么?” 守三:“……是。” 难道这就是爱情吗? 尹萝看了眼姬令羽,这才走了。 她和姬令羽梁子结大了,债多不压身,这还是趁着他昏睡。别人要被毛绒绒吸引骗到,那就是无妄之灾。 门扉开阖,水波轻荡。 水下狐尾轻微摆动,难耐地蜷缩成一团。 - 城中最大的书阁离摘月楼不远。 萧玄舟约她未时相见,时间充足。 许是时间太早,书阁中人并不多。外看去只是一座高楼,内里别有乾坤,设计回环精妙。 尹萝觉得自己绕了个弯上楼,实际却是在同一层。 她一路走一路选,少顷怀里就抱了一堆。 倾碧伸手接过,打量着书名:“《炼器入门》《炼器初通》《计如微传》……小姐,您对炼器有兴趣了?” 尹萝刚想答是,想到昨天头脑风暴推出来的结论,面不改色地道: “不是对炼器,是对人。” 倾碧的表情已经不是一言难尽能够形容的了: “您从未见过计先生,为何……?” 尹萝淡定道:“所以我才只是有兴趣。” 倾碧:“……” 空气似乎被什么东西拉到极致的紧绷而骤然划破,传来一点幽微轻忽的笑声。 尹萝正要问倾碧,却猛地被倾碧往旁边一扑: “小姐小心!” 不,不是笑声。 是魔物! 心魔滋生魔气,离体后附身活物便成了魔物。 尹萝看见侵袭过来的血盆大口和携裹着尖叫声的魔气,顾不上看这到底是个什么长相的魔物,提着裙子,拉起倾碧就跑。 这具身体跑一跑就像是要濒死了,累死累活地摆脱了大逃杀,结果转个弯直接把自己送到魔物面前。 “这楼到底是谁设计的?” 尹萝脸色惨白,说句话都像是破风箱在垂死挣扎。 倾碧跟着她左藏右闪: “是计先生!” 尹萝:“……计如微你坏事做尽啊!” 见了鬼了。 这么大动静楼下居然还没人上来。 难道尹萝的八字其实是一个“死”字吗? 这只魔物行动虽不迅捷,但对人的气息感知敏锐,几乎如影随形。 尹萝借着书架短暂掩藏,从怀里抽出一只尹家的信号弹。 威力无穷,百里之遥亦可显现。 但不能在室内和狭小的地方放,容易把自己炸了。 绕来绕去都没找到窗户,没办法再拖了。 尹萝攥了攥手指,抬头看向倾碧,整张脸惨无人色,只余一双眼充斥着剧烈运动后的不正常赤红。 连带着倾碧的面容都在这双眼球中些许扭曲了。 好吧。 不管你是不是要怀疑的人,活着不容易。无罪推定,你还是别跟我一起死了。 尹萝猛地推开倾碧,就地一滚到墙边,拉动了信号弹的引线。 与此同时,那魔物的身躯重重砸了过来,竟阴差阳错地将墙壁砸开了一个洞。数尺之外,便是天光所在的雕窗。 尹萝连忙把信号弹掷出去。 红光陡现,赤色凤鸟直冲云霄,照彻天际。 摘月楼中。 萧玄舟循声看去,持盏的手顿住:“是尹家的信号。” 他凝神细看,高阁之上,水青色衣裙的女子半个身子探出窗边,摇摇欲坠。 正是尹萝。 萧玄舟淡声道: “负雪。” 一道身影从暗处应声掠出,轻盈若风。 看来今日之约,不能如愿了。 萧玄舟搁下青盏,起身欲走,身后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灼人心房: “萧玄舟!” 那呼喊中的祈盼与希冀太过强烈,萧玄舟下意识地回首—— 恰看到飘扬的裙摆落入白衣剑修的怀中,衣袖翻飞交缠,如月坠海。 第四章 “萧玄舟!” 满怀期待的呼喊近在耳畔,萧负雪将要随手放下尹萝的动作顿了顿,一时间进退两难。 是了,他现在是兄长的身份。 这种情况……兄长对未婚妻会如何做? 尹萝都做好再死一次的准备了,突然间绝处逢生,看萧玄舟的感受就和看立地飞升的功法差不多——我再也不说你是大婚夜还保不住老婆的废物了,你就是这个世界最靓的仔! 尹萝攀着萧玄舟的肩膀,泛出青白的手指丝毫不敢放松:“倾碧还在上面!” 大约是方才那一声呼喊耗尽了她的心力,再开口她的嗓音已是喑哑破败,说完便止不住地咳嗽了几声。 她自己大约是没有发现的。 虽然极力表现出镇定冷静的模样,可脸上的表情却还是懵着的,唇色煞白,整个人犹如惊弓之鸟紧绷到了极点,气息更是混乱断续得令人心惊。落入他怀中后近乎脱力,露出了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放松神态。 萧负雪轻扣了下她的肩胛骨稳住身形,模仿着兄长的神态和语调,放缓了语气:“尹二小姐不必担忧。” 他向下扫了一眼,身法轻灵迅捷,从横斜出的桅杆一踩便跃了上去。 尹萝刚经历惊现跳楼,转眼又扶摇直上。 “……” 我在蹦极。 “流云。” 流云剑应声出鞘,于空中绽开一道银色弧光,直冲咆哮的魔物而去。 萧负雪轻巧地挪转腾移,眨眼间就越过堵在破损窗边的魔物,将尹萝安稳地放下。 不过两息,他又随手将倾碧推了过来。抬手时流云剑正正回到他手中,剑光眩目,涤荡周围浊气,风浪携裹着剑身鸣颤震开,魔物轰然倒地。 “小姐!” 倾碧握住尹萝的手臂,将她上上下下来回打量着,焦灼而急切地道,“你没事吧?我看到你从窗边——” 倾碧的话语骤然中断,她抬头看到了尹萝眼神。 倾慕,晶亮,满是毫不掩饰的惊艳。 只注视着萧玄舟。 “……” 倾碧垂下眼,“幸好萧公子及时赶到,小姐没事便好。” 尹萝点点头,颇为赞同:“是啊,幸好他来了。” 不然这一次还是不是读档重来都说不定。 有修为就是好啊。 什么时候她也能这么帅翻全场就更好了。 倾碧嘴唇轻抿,视线自萧负雪身上掠过,又回到尹萝专注的脸上:“小姐方才为何将我推开?” 尹萝道:“信号弹在室内会炸伤人的。” “正是因为会炸伤。” 倾碧一脸正色地望着她,“小姐何不让我拉动信号?” 尹萝:“……” 这个问题放在全修|真|界都是相当炸裂的。 我五辈子没见过这么找死的人。 看尹萝神情错愕,倾碧坦然道: “本就是小姐在街上买了我,我是小姐的婢女,小姐推我出去,不是顺理成章的么?” 婢女的命也是命啊! 尹萝简直想握着她的肩膀来几下琼瑶晃,让她清醒一点。 倾碧脸上也沾了灰尘,混合着些许擦伤的血迹,短时间内的剧烈奔跑使得脸色泛起不正常潮红,衣服的破损痕迹和尹萝身上的如出一辙,都是方才逃亡中被碎裂的边角木屑划开的。 尹萝看着,突然有点心软。 她摸了摸倾碧散乱的鬓发,将那捋发丝轻柔拨到耳后,顶着副嘶哑的破锣嗓子轻快道:“我们都活下来了,那不重要。” 倾碧身躯凝滞了一瞬,条件反射般朝着她手掌的方向微微歪了下脑袋,像是意外被顺毛的猫儿。 她自己倒还是呆愣的。 不,重要的。 甚至于你不是推我出去送死,而是在生死存亡之际,要以自己的命去拉动信号,却将我尽可能地推远了。 你该以我换取生机的。 萧负雪环视四周,手下动作利落地用剑尖挑开魔物的尸体,淡淡地下了结论: “魔尸。” 魔物和魔尸一字之差,区别就在于沾染魔气的是生是死,成魔后不易区分。 死物无法主动接触魔气,必定是人为。 尹萝循声望去:“魔尸的行动没有这么灵敏吧?” 她往前走了几步,经历生死一刻后松懈的身体便显出后遗症,脚下一软险些滑道。 萧负雪及时扶住她,确认她站好后即刻撤离,只不着痕迹地朝摘月楼方向看了一眼。 “是魔尸。” 萧负雪口吻笃定,略停了停,剑尖指向被他划开的肢体,近乎循循善诱地平稳讲解,“魔尸躯干部分的魔气会更浓烈,魔物则集中于心脏或大脑处,时日久了可成魔核。” 这点尹萝倒是知道。 打游戏时虽然主力不是对抗魔物,跟随的角色也讲了不少给她听。 但魔尸就跟变异丧尸似的,是做不到精准定位、无限追踪的,由于是死物变化而来,迟钝而僵硬。唯一的长处是不怕痛,断肢残臂也还能挣扎一下,多用于魔海战术。 萧负雪看出尹萝的疑问,颔首道: “许是有什么变故。” 他伸出两指在腰间垂坠的玉佩上轻掠而过,玉佩散出淡淡莹光,笼罩住地上的魔尸,随即将其收了进去。 尹萝飞快地看向他,收回。 忍不住又看一下。 萧负雪侧眸回望,意带征询,是在等候她想要说出什么,姿态沉静而耐心。 分明此处一片狼藉,他置身于此便生生隔开了一处静谧安宁的所在。 尹萝轮回这么多次,和萧玄舟真正相处的时间加起来实则也没有多少,对他的印象一言以蔽之便是——“君子风范”。 和气温善,清冽如玉,整个人的修养已经好到有点假的地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第三次重生,尹萝多少是有点崩溃。 在大厅见到萧玄舟,听他说三个月后成亲,她抓着他的袖子大哭,问他能不能早日娶她。 当时萧玄舟沉默片刻,没找到帕子,便用干净洁白的袖口小心地为她拭泪。 “你、你明天就、娶、娶我。” 尹萝抽抽搭搭地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萧玄舟又是一阵沉默,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好不好?” 尹萝如抓住救命稻草,不放松手中那点衣料,双眼通红地仰首盯着眼前屈身靠拢的未婚夫,固执地重复,“快点娶我,好不好?” 萧玄舟眼中复杂的情绪她看不分明,只知道他到底是没有生气的,并无多少情分、连见面都很少的未婚妻如此失态,他也没有半点厌烦的情绪。 “这件事,不是我能决定的。” 他的口吻仍旧暄和,冷静得都像个假人了,浑然天成的气场依旧令人不由自主地信服,“三个月并不会很长,我会尽量来尹家看望你。” 尹萝失望地松开他的手,垂着脑袋尽可能地将自己蜷缩起来。 萧玄舟被泪水沾湿的袖口在眼前一闪而过,他久久没有动作,仿佛束手无策。过了一小会儿,他又继续为她擦眼泪,角度的原因总有些限制,但他的耐心用不完似的。 尹萝觉得他烦,挥手拍了他一下。 他移开手,也不生气。就这么保持着袖口被她攥住的别扭姿势,陪着她直至情绪平复。 后来尹萝去找尹家主,说明自己想要早点嫁出去的愿望。尹家主勃然大怒,觉得堂堂尹家二小姐怎么能这么上赶着,尹萝直接被教做人,二次关祠堂。 ……尹家惩罚人除了跪祠堂真没啥新东西了。 由于这两次祠堂之旅,萧玄舟所说的“多来看望”也没什么条件实现。不过他确实来了几次,送了些药和首饰,还有件寒暑不侵的绡锦衣。 面料轻薄华丽,穿在身上毫无重量,裙摆以银线锈了百花图,漂亮而不杂乱。 没有感情基础那叫无理取闹。 有了基础再速通结婚,就是真情流露。 果然还是得攻略萧玄舟当备选路线啊。 同年龄段第一绩优股。跳楼抓人哪家强?丰南萧家找大郎! 尹萝斟酌着道: “多谢萧公子相救,两次失礼,让萧公子见笑了。” 想撩。 但昨天我刚跟他说退婚不喜欢他,这怎么搞? 萧负雪听见“两次”,反应过来她在暗指昨日之事。他常年待在琉真岛,对人情交往并不娴熟热衷,此事又关系兄长,他不好做出太特别的反应,只略一颔首: “尹二小姐不必挂怀。” “……” 好冷淡。 尹萝再接再厉:“既然事情已了,品茶之约——” 萧负雪看向她身后。 一队人马从转角处拾级而上,井然有序,几乎没有脚步声。统一的暗红色劲装,列队两旁,打头的人上前来向尹萝和萧负雪分别行了一礼: “二小姐,萧公子。我等看见了信号,来迟一步,还请责罚!” 尹家的信号弹有三种,像尹萝这种能炸出凤鸟形状的是最高等,等闲情况不会动用。 难怪尹家卫队来得这么快。 “我没事。” 尹萝看见这么大阵仗还是有点汗颜,“魔尸已被萧公子解决。但方才动静甚大,楼下却无一人上来查看,或许是使了什么法子。” 那人表情一肃:“是。属下已命人将此处封锁围住,定会细查给二小姐一个交代。” 静伫不语的萧负雪忽然道: “书阁内无其他魔气痕迹?” “并无。” 那人道,“我等上来之前,未感知到分毫魔气,这层以下的人也并未受到波及,还以为……是二小姐不慎放了信号。” 尹萝:“……” 无所谓,我会背锅。 萧负雪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关岭是尹家地界。 干涉太多恐有插手嫌疑。 他抬了抬拿剑的手,很细微的幅度,又放下。 尹萝一直注意着他那边,看见这一幕,福至心灵,拿出帕子递了过去。 萧负雪略有怔松:“多谢。” 接过帕子,擦拭剑身。 这本就通身洁净的流云剑再度归鞘。 好耶! 送出帕子了!尹萝你可以的,你还是有攻略技能的! 尹萝:“时辰尚早,不如同去摘月楼?” 护卫欲言又止。 二小姐这一身狼狈的样子,得赶紧想法子请她回去,万一有个好歹可没法交代了。 萧负雪静静地道:“此事不急,尹二小姐应好好将养。” 尹萝不服:“我没受什么伤。” 萧负雪见她血色尽失的脸仍未回复,便知道她此刻不过是强弩之末,全靠心神撑着。兄长曾说过她身子弱,这一遭受罪还不自觉,实在是…… 他无声轻叹,上前一指点在她颈上穴位,温软的身子再度落入他怀中,脸颊轻靠在他肩侧,又柔弱无依地轻蹭到胸前。 发丝散开,不经意搔到下颌,不知名的清香无声逸散。 萧负雪拢住她手臂的指尖微僵。 “带你们小姐回去,请医师来。” 护卫欲将人接过,没什么存在感的倾碧突然动了,揽住尹萝的半个身子就想抱住她。 萧负雪没放手。 这婢女看着没多少力气,又一身狼狈,别是要摔了她。 倾碧面无表情地抬头望着萧负雪。 萧负雪岿然不动,不抢却也不放。 护卫莫名紧张,只觉得气氛古怪,不敢随意惊扰。 他试探着道:“我等这就带二小姐回去。” “……” “……” 护卫头皮发麻,素日对危险的敏锐直觉在不该发挥的时候过于突出,他艰难地开口:“倾碧姑娘也辛苦了,当好生休息。我、我来护送二小姐吧。” 萧负雪和倾碧的目光一同看来。 护卫:“……” 想死,真的。 大公子为什么不在这里! 尹萝最终还是由护卫带回尹家。 倾碧跟随左右,体贴地为尹萝拢发。 又小心地,摸了摸自己的鬓发。 萧负雪心中生出一丝道不明的怪异感,却不能分明究竟是被护卫抱在怀中安静依偎的尹萝所致,还是因那举止行为逾越的婢女。 他收回视线,看见书阁墙上悬挂着一面破碎的镜子。 窥天镜。 计如微所做,能在千里之外显现影像。 但启动条件苛刻,除却使用着的灵力深厚,还要辅助阵法。否则便是一面寻常的镜子。 镜面沾染了些许魔气,再无其他异常。 萧负雪出了书阁,看见外墙下的印记,随手抹去。 - 萧玄舟在十里外的亭中。 萧负雪赶来之时,正见着他对着一株不知是什么花细细打量,手中还捧着一杯茶,好似眼前这物比方才的惊心动魄更值得注意。 “解决了?” 萧玄舟在他出声前便回身,对他一笑,“劳烦你了。” 萧负雪微微蹙眉: “兄长何必对我言谢。” 萧玄舟笑意愈深,语气中便也沾了几分笑意,和缓镇定人心:“总归是辛苦你替我跑一趟。” 他们样貌相同,气质却千差万别。 若说这世上有谁能模仿萧玄舟,当属萧负雪。然而萧负雪自认不论怎么模仿,都做不出兄长笑时的神韵。 尹萝若对兄长了解得更深些,今日便能穿帮了。 想起尹萝,萧负雪眉尖动了动,平铺直叙地道: “兄长不该一走了之,若尹二小姐坚持应约,当由兄长前去。” 萧玄舟瞧了瞧他,道:“她放了凤鸟信号,即便尹飞澜不在城中,尹家护卫也会以最快速度赶到。她身体孱弱,又经一场风波,就算坚持应约,尹家人也会想法子带她回去。” “既如此,我不如做些别的事。” 萧负雪不得不承认双生兄长的聪颖,自小他算定的事就没有错过:“什么事?赏花么?” 萧玄舟忍不住笑了两声:“春光甚好,岂能辜负?” 见他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萧玄舟不再刻意逗这刻板的弟弟,拿出一枚符篆放在桌上:“我去看过,书阁的阵法被改过了。” 萧负雪接过打量:“符篆并无不对,是……多了这一枚么?” 萧玄舟颔首。 萧负雪神色骤冷:“这般类似的手法,是与胥江之事有关?” “或许。” 萧玄舟模棱两可地应,斟了茶递给萧负雪。 萧负雪冷着一张脸,看着兄长这惯常波澜不惊的样子,倒像整件事不是发生在他身上那般闲适: “事关兄长能否恢复,找出幕后之人。兄长怎还这般平静?” “事情发生了,总是要解决的。无须烦忧。” 萧玄舟啜饮清茶,升腾的雾气,在指尖转了转,忽而瞄到了一抹淡青,“那是什么?” 萧负雪骤然被打断,亦不知说的是何物,循着兄长的视线望去—— 是一方帕子的边角从袖口露了出来。 正是绣着玉萝的那一角。 第五章 这帕子一定不是萧负雪的。 他自幼被送去琉真岛,大家公子的习性并不重,不习惯随身带帕子这样的物什。 话弗出口,萧玄舟就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是尹二小姐送给流云剑的。” 萧负雪将帕子搁在剑身旁,表情无甚变化,“兄长曾说过,流云有灵,斩杀魔物后须得擦拭干净再归鞘。” “唔。” 萧玄舟垂眸啜饮,无可无不可地应了声。 萧负雪滞了滞,察觉到一丝不对:“兄长何意?” 萧玄舟看他一眼: “我诓你的。” 萧负雪:“?” “若真如此,我在外岂非日日为拭剑挂心,旁的什么也不用做了。”萧玄舟闷笑出声,“你竟真的信了。” 萧负雪:“……” 他搁下茶杯,杯底在桌面磕出沉闷声响,彰显主人此刻些许的恼意:“兄长!” 萧玄舟握拳抵唇,眨眼间便收敛了神色: “唔——言归正传,书阁内情形如何?” 萧负雪将当时所见尽述,没有遗漏任何细节。 那具魔尸保持着原样。 “我查看过,这具魔尸不同其他,可能是死后不久便被注入魔气。” 萧负雪顿了顿,又道,“听兄长所言,自然也可能是阵法所致。” 前一种猜测比后一种更骇人。 能在躯体还保持着活性的情况下注入大量魔气直至形成魔尸,关岭城内大阵竟无分毫动静。 二人对视一眼,皆知其中利害。 萧玄舟附身看了看魔尸的四肢,又毫不避讳地碰了沾染魔气的白骨,甚至连森然的齿列和头骨都近距离地打量了。 流云剑跟着这样的主人,怎么也不可能过于喜洁。 萧负雪看得眉心一跳: “兄长在做什么?” “此人大约三十岁,苦力劳作,酗酒独居,无亲无友。” 萧玄舟一面用茶水净手,一面淡淡道,“纵然如此,一个在世上活过的人,就不可能彻底斩断联系。必然有知晓他、见过他的人,由此入手,便能找到幕后之人的蛛丝马迹。” 萧负雪从未想过这个角度: “可事情败露,幕后之人哪怕事先不清除干净,这会儿也知晓要去掩盖了。” “就怕那人不掩盖。” 萧玄舟微微笑起来,回首对上萧负雪的目光,满是令人心折的笃信气势,“做过的事,就一定会有痕迹。他做的越多,就错的越多。” 萧负雪心神轻震,颔首应下: “我即刻动身去细查。” “我去便是。” 萧玄舟拦住他,“尹家那边还需你出面。尹飞澜知晓你带走魔尸,免不了同你周旋,他对尹萝还是很看重的。” 尹飞澜固然不喜尹萝,可要有谁去伤她,自是不能罢休。 萧负雪本心神全在魔尸和兄长在胥江所遇事情的关联上,陡然又听到“尹萝”这个名字,心底被压下的怪异感又不自觉地浮现。他眼睛轻敏地眨动了两下,迅捷得转瞬即逝,无法为外人所注意,语气亦是无可挑剔的镇静: “兄长不问尹二小姐?” 萧玄舟略为讶异地扬了扬眉,似是在问他为何问出这话,又似是觉得这个问题本身毫无意义。他复又露出笑,嗓音带着平缓的安抚之意: “昨日她说要退婚,今日又主动示好。前后相悖,必有蹊跷。但尹飞澜不会留下如此显然的破绽,让我主动怀疑胥江之事有尹家的手笔。 “她应当不如我最开始所想的那般,是为了来试探你我。当务之急,是找到幕后之人,以及书阁阵法改动的细节。破阵首要,是通其理。” 这枚符篆在他手中,改动后的阵法一环便不能一目了然。此为先机。 “……兄长所言甚是。” 萧负雪不出世,挑不出这番话有任何错处,却凭直觉仍觉得有哪里不大对。 好像,兄长确实该再说些什么的。 萧负雪想起坠楼的那一刻。 千钧一发,他有把握能完好无损地接住她,却在看见她骤然放松的信赖神色后,浑身僵硬地难以为继。她如抓住救命稻草,用力地抓住他的肩膀处的那点衣料,眼底水光浅浅,转瞬化为欣喜。 站都快站不稳了,仍然尽力挺直身姿,唇色苍白地想要同他赴约。 萧负雪的视线落在那方依偎着流云剑的帕子上,只一眼,不动声色地收回。 “尹二小姐,许是在同兄长闹脾气罢了。” 他无甚情绪地道。 幼时父母也闹过脾气的。 萧负雪仍记得些细枝末节,母亲因着什么事生了气,将父亲关在大门外,仿佛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这个人。父亲在外接连咳了几声,母亲却又改了主意,让他赶紧进来,盯着人熬了姜汤让他喝下去,告诫他明日不可再穿那身单薄的衣服出门去。 萧玄舟轻转符篆的手停住,目光从他面上轻扫而过。 不知怎么的,到了嘴边的话沉寂下去,那抹由高处坠落的纤弱身影和与之截然相反的呼喊一同跃入思绪。 萧玄舟稍许静默,和气地道: “自然,她此番受惊。百花苑中有一株流虹玉萝,算算时日,已养得不错了。你前去尹家时,替我送给她吧。” - 尹萝醒来的第一个想法是: 什么君子风范!萧玄舟你居然直接上手把未婚妻打晕啊! 隔天再见的医师们围在床边,大有多方会诊的架势。 “二小姐本就有风寒之兆,此番险难大大损耗气血心神。恐要大病一场。” “少则一月,多则半年。二小姐万万不可再剧烈跑动。” “近几日,二小姐需卧床静养,每日施以针灸,不可走动受风。” 尹萝:“……” 你好医嬷嬷,我是尹紫薇。 她以为晕倒的时间不算太长,外间仍旧亮堂。 却听倾碧在她耳边道: “小姐终于醒了,您已经睡了一日夜了。” 尹萝:? 我真就这么弱吗? 修真世界体质这么弱真的科学吗? 再来一次我不会直接成植物人了吧? 槽多无口的发展在尹萝脑海飞速刷起了弹幕。 医师们商讨好了药方,给尹飞澜过目后,便退下去煎药。 尹萝听到了。 这次至少得喝三碗。 ——今天这条命我非活不可吗? 尹萝躺在床上,将脑袋侧过45°,忧伤凝望枕头。 人类都开始修仙了,怎么不顺便研究一下不苦的药。 站在窗边的尹飞澜放出传信鸟,走向尹萝。 “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安分?” 尹萝愣了片刻,问: “兄长从何处归来,事务还顺利吗?” 尹飞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不是你该过问的。” “我问了兄长。” 尹萝气息缓弱,却字句悉力清楚,“兄长不问问我吗?” 尹飞澜一时怔住。 屋内无端陷入寂静。 侍从们默契不语,在床边守着的倾碧亦短暂地停了动作。 “兄长,我只是想去看看书而已。” 尹萝从这个角度看他太费力气,索性顺着疲惫阖上眼,这副模样仿佛是失望至极,“家中藏书没有,我才去了书阁。若知道萧公子能接住我,我不会放信号的。” “……” 尹飞澜静默稍许,吩咐道,“你们都出去。” 侍从们有序地退了出去。 倾碧走之前细心地为尹萝掖了掖被角。 “书阁的阵法被改动了。” 说话间,尹飞澜不知为何又从床边离开,来回踱步两度,“那魔尸凭空出现,且为变种,凡此种种我竟一无所知……此次事情显然冲你而来,若非计如微借用窥天镜雷霆一击,你以为自己还能撑到萧玄舟来救你吗?” 对话中突然出现了意外的名字。 尹萝本来都要困睡着了,顿时清醒:“计如微?” 要不是他设计书阁的时候各种炫技,她也不用被逼得连喘息之机都没有啊! 那么累死累活得跑不就为了找个窗户! “是。” 尹飞澜目光沉沉,“外界不知窥天镜还有此用,但隔千里之遥蓄力一击本就违背常理,他知晓机会只有一次,便用在凿破墙壁上。否则——” 说到这里,他突然又生气起来。不同于上回还压抑着的山雨欲来,这次他毫不掩饰地震怒:“你怎么敢在那种地方拉动凤鸟信号?生死之际你毫不为自己着想,将倾碧推开,这般舍生取义,我怎么不知你何时成了如此大义无畏之人!” 尹萝望着他: “比起别人,兄长更希望我活着?” 尹飞澜冷哼一声,不言而喻。 “我也是。” 尹萝认真地道,“所以由我先撞破了危险,而非兄长,我并不觉得做错了什么。” 倒也不是。 漂亮话谁不会说,给自己的不被骂找个合理借口。 “你——” 尹飞澜下意识要训斥她,意识到她在说什么,戛然而止。 伫立须臾,他甩袖而去。 尹萝安心闭眼。 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不消片刻。 尹飞澜去而复返,盯着尹萝的目光有如实质,想忽视都难。 “……” 尹萝无声地睁开眼。 兄妹对视。 敌不动我不动。 尹飞澜生硬开口: “你要什么书?” 尹萝:? 她流畅地报了一长串。 听完后的尹飞澜也:? “你何时对计如微如此感兴趣?” 尹萝没忘记自己胡扯的话,顺势而下:“就昨天。” 尹飞澜:“……” 他眉心越拧越紧,眼看着都能打个结了,才语气莫测地吐出几个字:“东厢还住着那个半妖。” 尹萝:“?” “萧玄舟昨日送回魔尸,一并送了株流虹玉萝来。” 尹萝:。 懂了。 以为我脚踏三条船。 鉴于尹飞澜骂了自己这么多次,尹萝决定给他一点小小的冲击。 她真诚无比地凝望着尹飞澜,理直气壮: “这不冲突啊。” 尹飞澜:“…………” - 尹飞澜带着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走了,尹萝合理猜测他在更新自己的骂人词库——得把频道从教训任性惹祸的妹妹,调换到如何劝说妹妹不要脚踏三条船。 笑死。 根本一条船也没有。 这么一通下来尹萝倒是不困了。 她还有精神再看看姬令羽。 因祸得福,一日夜的昏睡至少验证了一个东西—— 姬令羽没办法直接刀她。 也许是某些错综复杂的限制,抑或他根本就是实力不够。 那就好办了。 她可以放心地先下手为强了。 尹萝知道自己现在也就是精神好,行动上完全是负数。 她喊来倾碧,多找几个人把姬令羽带过来。 倾碧欲言又止: “小姐,我知道您忧心他……可您的身子需静养,婢子会替您好好看着他的。您若实在担忧,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倾碧脸上就差写着一行“我的小姐怎么这么善良啊”的大字了。 尹萝:。 说话之前先想想是谁把姬令羽折腾成这样的。 尹萝觉得书阁之行多少是懵逼了倾碧的双眼,把对她的滤镜瞬间加厚到八百米。 她没那么好,对切实威胁到自己生命的人也不会大公无私地用爱感化。更何况,单论她本身的恩怨,姬令羽是真把她断手断脚过。 虽然这都是游戏内容,她也可以淡化不代入,但绝不可能舍身救姬令羽。 要是倾碧确定了是杀她的人,她那会儿就不推了。 侍从们把姬令羽抬了过来。 可能他们找不到别的合适运载物,又觉得尹萝就好这一口,还是把姬令羽安置在笼子里带来的。但到底顾及着姬令羽是尹萝的“心上人”,所以这笼子不仅打扫得特别干净,外面还装饰着各种鲜花珠串,点缀着宝石,十分华丽。 尹萝:“……” 这很难评。 姬令羽的状态不过两日就好了许多,梳洗过后让人注意到的便不再是他的狼狈,那张妖异莫辨的脸足够夺人眼球。 “靠近一点。” 尹萝道。 侍从们依言照办。 姬令羽半靠在侧面,全程没有任何反应。 尹萝注视着姬令羽,发现他的两只狐耳内侧微微泛粉,有点充血的迹象。 ……上次揉太狠了? 呵,我偏要勉强。 尹萝秉持着反向吃断头饭的心态,顽强地对着姬令羽的耳朵和尾巴大rua特rua,内心沧桑地对自己这几次重生和当初的游戏生涯做了个走马灯,一时没控制住,手法分外娴熟热烈。 寂静的屋内渐渐响起一道不规则的幽微喘息。 时断时续,又极力克制着。 姬令羽浑身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狐耳难耐地往下蜷缩,试图勾住某个折磨他的事物。 “二小姐!” 医师惊恐的呼声唤回了尹萝的心神。 尹萝手下不停,仅以表情询问。 “您、您这样……” 医师端着药碗,慌张得都快一路走一路洒了,脚步凌乱地来到尹萝身旁,眼睛都瞪大了,失声道,“他会发|情的!” 尹萝:“……?” 我刚刚听到了什么东西? 尹萝呆滞地看着医师。 医师恍然无措地望着尹萝。 良久,尹萝不敢置信地问: “半妖,也会发|情?” 这个陌生的词汇不一般应该放在妖身上吗? 姬令羽身上一半的人族血统不能驾驭他的妖性吗?三年后他明明连耳朵尾巴都能藏起来! 医师欲哭无泪颤声道: “正是半妖,才会发|情啊。” “……” 妈耶。 第六章 能称之为有妖的都是已经有些修为、起码能成人形变幻之术的,因此对影响自身的周期性|欲念能够进行合理的控制。修为高的大妖更是完全摒弃这类影响,本能和妖性都被压制到几乎不存在的地步。 所以,发|情这类事关本体特性的情况,基本是不会出现的。 除非他们自己已经意动。 这也意味着一旦触发,就很麻烦。 妖只认特定对象,谁触动了他们令其情动,基本再无更改可能。 他们对气味灵敏,尝过血的就不会再忘记错认。妖与妖之间的结合与人无异,但妖同人的结合却有一样特殊的存在: 血誓。 妖不轻易交付真心,动心后唯恐身为人的伴侣惧怕,便会在初次后缔结血誓,对伴侣献上忠诚。 不可损伤伴侣,不容伴侣离去,以命相护。 在伴侣的灵魂深处烙下至死相随的刻印。 尹萝玩游戏的时候接到过这样一桩任务: 解救被狼妖抢走的新娘。 随着任务进度加深,会发现新娘曾同狼妖有过一段往事。当初缔下誓约后,新娘返回家中,没有如期返回。拥有血誓的狼妖能够在千里之遥感觉到伴侣的存在,他找到新娘家中,正碰上要出阁的新娘。 震怒的狼妖将人掳走,试图让她回心转意无果后,便用血誓的另一重祭礼——以生命为引,换得了新娘对自己重燃爱意的短暂时光。 祭礼结束,狼妖死去。 死前他再次喝下了新娘的血,并告诉她:“纵汝欺吾,吾恨不能弃之。待吾死后,若遇极险,可召吾恶魂,愿守左右。” 事情到这里,新娘重获自由,尹萝本以为事情就算结束了,但进度迟迟没推进。 尹萝再次找到新娘,才发现狼妖的恶魂已经缠上了她,将她困在当初他们二人定情的地方。 “你召了他的魂?” 尹萝问。 新娘摇头:“是他自己来的。” 这狼妖大约自己也没想到,过于深重的怨恨与不舍,让他不必被血誓的刻印召唤便能重返于世,且变得愈发偏执狠辣。 新娘被他的怨魂日夜缠着,面上已显青白之象。 尹萝欲将其除去。 “不要!” 新娘阻止了尹萝,目中含泪,“我……我愿意同他相守的。” 至此,后半部分任务剧情展开。 原来新娘返回家中并未变心,她如实告知了父母一切,拜别前夜却被打晕关起来。父母请了一位修士来为女儿“祛邪”,想让她忘记狼妖。 这修士根本没有改换人思的力量,却有些偏门,引着捉来的游魂短暂地夺了新娘的舍,控制着新娘按照他的意愿做事。拿完大笔钱财后,修士离去,却没管新娘身上的游魂——这是他同游魂做的交易。 狼妖的祭礼本该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却误打误撞杀死了游魂。 最后那段时光,其实不是狼妖自以为的虚假。 那是他真正等候着的爱侣。 但新娘只是普通人,她不知道自己是被游魂占据了身体才做了那些事,她甚至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她没能及时和狼妖解释,即便解释,也无法挽回动用血誓祭礼的狼妖。 当狼妖的恶魂来困住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新娘看着死而复返的丈夫,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日渐衰弱。 可她同狼妖一样,都不愿放手。 过完整个剧情的尹萝直接emo了,到处想办法去找那个天杀的修士,路上遇到的一个人问她:“那新娘的父母呢?” 新娘知道这一切的源头是父母,却全于孝道,恳请尹萝不要为难自己的父母。 “你不杀她父母,就不算是替她报仇。” 那人道,“而你杀她父母,便是她的仇人。” “你在做一桩吃力不讨好的错事。” 年少轻狂的尹萝再次被说的emo,陷入了深深地自我怀疑,下线了好几天都没缓过来,一时间甚至开始怀疑整个游戏、乃至自己整个人—— 这个游戏的npc是怎么设定的? 为什么有这么一张巧言如流到惑人心智的嘴? 后来还是尹萝跟随的那个角色点醒了她: “但行善事,亦论其心。” 你最初不过是想帮那对不为世俗所接受的恋人找一点公道,行了善事,想想你衍生这个想法瞬间的初心便是了。 …… 总之,妖不麻烦。 发情的妖非常麻烦。 鉴于尹萝根本没和姬令羽完成生命大和谐、缔结血誓,以最快速度刀了姬令羽是最佳选择。偏偏这种情况下的姬令羽,很可能因为得不到满足的欲念和此前被打的怨念一同反扑,导致其成为恶魂,来精准缠住触发他情动的尹萝。 要是尹萝是直接登录自己的游戏号,这也就不算事了。 就这个跑一跑要卧床月余的病弱身躯,恶魂稍微缠她两下,她应该是可以直接死亡了。 尹萝固然可以让尹飞澜严密看守,想尽各种办法来防备恶魂,但且不论“见缝插针”的风险,她还有别的被刀可能,被限制行动对她而言不是好事。 头脑风暴完的尹萝:“……” 哪一环只要出了点问题,她都不会陷入如此两难之地。 尹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毫不客气地猛啪: “让你馋毛绒绒!” 医师可能觉得她被刺激大了,又不知道这个尴尬的情况该说什么才好,于是下意识地发挥本能开始科普: “妖其实还好些,只是半妖违背天道结合,血脉残缺不全,自然不如妖。受伤虚弱时,便如打开了一个缺口,更难克制。” 医师顺便安慰:“所以这不能怪二小姐,毕竟半妖稀少,能知道这些的人本就不多。您也不知道揉耳朵和尾巴就能触动狐妖。” 尹萝从嗓子里艰难憋出两个字:“……谢谢。” 医师颇为欣慰,想到这位二小姐并不修行,于妖物大约是没什么概念的,科普的热情一时间没刹住车:“二小姐您看,普通的耳朵充血颜色与这不同,会更偏向血色,您可以仔细辨别一下。” 尹萝很想说不,但她是个特别顽强的生存者,对这种不了解又让自己跌过跤的事有种奋发的求知精神——坚决不在同一个坑里摔倒第二次。 她往前凑了凑,顺着医师的指向细细打量。 那对毛绒绒的蓬松狐耳不仅变了颜色,还同尾巴一起炸了毛,瞧着似乎在威慑不许靠近,实际却双双蜷曲着,可怜兮兮的样子。 ……这辈子栽就栽在毛绒控上。 医师错解了尹萝的表情,念及她和萧玄舟的婚约,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多提醒两句: “二小姐,萧家公子昨日来探望所送的那株流虹玉萝,属下看过,成色极好,不必再特别打理便能静赏其流虹之美。大公子命人放在了您的窗台边,可令您随时赏玩。” 尹萝早就瞄到那里多了株植物,但她不知道流虹玉萝长什么样,想也知道是属于赏玩类而非药材类,她以前采药材从未见过。 一眼望去,翠绿翠绿的。 就像此刻医师眼中萧玄舟脑袋上的那顶帽子,青翠欲滴。 “嗯,挺好看的。” 尹萝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应了一句,“确实是萧玄舟能送出来的东西。” 医师的表情略为扭曲了:“……” 怎么回事。 二小姐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本来嘛。 三年后她试图扒拉夫妻关系,找到的那些萧玄舟送她的东西,都是各种华贵珍稀又漂亮但屁用没有的花瓶。 尹萝和医师一起做“学术观察研究”的行为多少让场面有些诡异。 倾碧反复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跟着姬令羽一同过来的守三全程眼观鼻鼻观心,想的是: 果然。 二小姐,恐怖如斯! 尹萝意识到自己靠得有些近了,准备退开,却被某种力量驱使着同姬令羽对视一眼,随即凑得更近。 她清楚地想要抵抗,却是快速地将笼子的锁打开。 “惑心”! 姬令羽的面板数值里有一条“惑心”的debuff,当初做任务的时候,显示在她面前还是她跟随的那位公子的脸,醒来就在笼子里了。 初次见到的那一眼,他就埋下了种子! 近在咫尺的医师都没能阻止。 电光火石,姬令羽猛然攥住了尹萝的手臂,将二人之间短暂的距离消弭于无形,迅敏无比地侧首咬上她的脖颈。 碧绿的眼眸瞬间充斥了脑海,整个人如被厚重的深绿色重重包裹,无法挣脱。 这一下用了姬令羽全身的力。 尹萝甚至能听见齿列开阖间,犬齿冒出锐光的错觉声响,带来牙酸至后脊发麻的危机感,逼得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反应—— 调动全身的力气,直直地往前撞向姬令羽。 两个同样虚弱的人在这刻爆发出的力量竟有种诡艳的不可分割,刹那间碰撞出难以言说的心弦震颤。 守三出于避嫌站得不够近,以最快的速度冲了上去,仍然没能阻止。他眼睁睁看着姬令羽开阖的利齿擦过尹萝的颈侧,随即被尹萝冲撞的力道击得向后仰倒。 这过程中姬令羽竟不放手,两个人就这样滚作一团。 “小姐!” 倾碧也冲上前救人。 这座装饰华丽的牢笼简直成了天然绝佳的隔绝屏障。 片刻迟疑便是瞬息万变。 尹萝占据上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重重地咬在了姬令羽的颈侧。 姬令羽本人的血,可永解惑心。 这一下发展超出预料。 已经到了笼边的守三和倾碧不约而同地止住了动作,皆想起尹萝日前在尹飞澜面前说过的话。 ……这就是她喜欢人的方式? 被生死威胁,尹萝孤注一掷的动作不可避免地染上了几分杀气,下口亦是毫不留情。 妖类对杀气感知最敏锐。 姬令羽瞳孔骤缩,碧绿深深一线,盯紧了尹萝松口懈怠的瞬间,咬破了她的嘴唇。 血液相交,吞吃入腹。 尹萝霍地推开姬令羽,反手甩了他一巴掌。 她已力竭。 这巴掌耗尽了她的余力。 她便没有注意到,手掌垂落撤离,袖口自姬令羽颈侧伤口扫过。他微微瑟缩的同时,以指尖扣住了她的衣袖边缘,划下了一点轻薄的丝线。 “血誓!” 医师惊呼道,“誓约既成,二小姐您万不可再伤他!” 血誓是双向的。 缔结以后,双方都不能再对对方做出任何伤害的行为,更不能伤其性命。 尹萝被倾碧搀扶起来,喘着气定定地看向姬令羽,逻辑清晰地道: “我打了他一巴掌,也没什么事。” 医师道:“因为未行云雨,是不完整的血誓。但不可伤及性命,这是血誓约成的铁令!” 毕竟最初创立血誓,便是妖那一方为了安身为人的伴侣的心。 我以性命为赌,绝不伤你分毫。 尹萝缓了缓,侧首问: “所以我可以打他?” 医师:“……” 这个问题,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尹萝示意倾碧带她靠近姬令羽。 倾碧没有立时照做。 尹萝唤了她一声。 “……是。” 倾碧低眉顺目地扶着她过去。 姬令羽面上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红,情动的滋味显然不好受,乏力后克制得便愈微弱。但不论表现如何,他的双眼仍是幽深死寂的一汪深潭。 尹萝抓起他的手,妖性显露的尖端轻巧划开金尊玉贵养着的娇嫩肌肤。 尹萝的手背血痕陡生。 在姬令羽手背上的同一位置,显现出同样的血痕。 “哈。” 尹萝忍不住弯眼,露出一个轻松愉快的笑。 血誓由妖那方主动,强行缔结总是会让妖吃些亏的。 这就是所谓不完整的血誓——翻译过来大概是:我偏要勉强,所以也得付出代价。 幸好她当初听人讲课没有走神。 姬令羽以为她要杀他,为了保命使出这招,反而是替她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啊。 尹萝笑眯眯地看着姬令羽,对他省心的举动十分满意。 从此以后她不用再管他。 可以专心去升级+抓嫌疑人了。 眼看着尹萝笑得越来越甜。 医师:“……” 倾碧:“……” 守三:“……” 完了呀。 二小姐好像不仅爱虐人,还喜欢被虐。 这是何等畸形的爱啊! “带他回去吧。” 尹萝轻快地道。 立刻把姬令羽从尹家赶走与之前的言行相悖,稍微放一放,再说她又变心不爱了,让他离开就好了。 侍从们面面厮觑,却也习惯了二小姐娇纵任性的反复无常,依言将姬令羽带走。 医师端来的那碗药已经凉了。 但他得先给尹萝手背上药,顺便想想大公子回来之后,这一切该怎么交代。 ——大公子既然不能不管妹妹,也当做点什么改变吧!不然二小姐这发展趋势可是越来越狂野了! 屋内众人各有忙碌,方才措手不及的那一幕所带来的余韵很快被刻意的压了下去。 姬令羽紧紧地握着那一点点丝线,忍住了自胸腔涌上喉间的软弱渴求,藏在阴影下的眉目间满是恨意与不知缘由的厌弃。 他的手指反复松开又攥合,到底没能将丝线随风甩落。 梧桐苑已彻底远离。 逸散在空中的气味消弭近无。 姬令羽眼睫湿濡,将这点沾染了微不足道气味的丝线,漠然地贴到了唇边。 第七章 经历这么两场连环惊险,尹萝这具身体彻底撑不住了,在床上一连躺了好几天。 但她本人的感官却相当舒服。 关岭临中原腹地,春季正是多雨时节。 细密春雨如注,更添寒凉。 屋内外俨然两极,一门之隔便是温暖如春的华贵居所。赤炎丹的气息充斥整间屋子,地上铺着厚软的绒毯,入目所见装饰无一不精。 尹萝躺在馨香松软雕花拔步床上,静静地听着屋外的雨声。 啊。 幸福。 定时喝药、吃补品,这些都不值一提了。 大杀器姬令羽就这么白给了。 区区死亡flag算什么?谁有我这么机智又幸运! 尹萝端过药碗,一饮而尽。 “小姐,您慢些喝。” 倾碧用帕子替她擦拭唇边的药渍,将糖丸递过来。 尹萝摇头:“不必了。 ” “为何?” 倾碧微怔,看了看手中的糖丸,“这是小姐常吃的,婢子试过了,味道和以前是一样的。” 尹萝拍了拍她的手臂,语重心长地道: “能感受到苦的味道,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生命的鲜活呢?” 倾碧:“……?” “呵。” 屋外传来一声近乎冷哼的短促笑声。 尹飞澜踏步走近:“你倒是够鲜活,前脚在我这儿卖乖,稍不注意就去和半妖互相撕咬起来。他是半妖,难不成你也是吗?” 尹萝:。 合理怀疑他在内涵是姬令羽是狗。 尹萝选择性忽视了他对自己的波及,将目光投向身后抱着堆书、沉默跟随的守一:“那是什么?” “你要的书。” 尹飞澜微抬下颌示意。 守一将书往前递给了倾碧。 《炼器初通》《计如微生平》……确实都是她要的书。 不过那个《夜月》是什么东西?哪位穿越同仁在这发行的散文集吗? 尹萝对倾碧使了使眼色,示意先别把书拿走。 倾碧愣了一下,走到她身边,略有些犹豫地握住了她的手。 尹萝:“?” 介是揍嘛呀? 倾碧的目光却落在别处。 尹萝想跟她来次对视,用眼神质疑行为都做不到,只好腾出另一只手,艰难地从中层把那本《夜月》抽了出来。 她刚翻开第一页,倾碧就放了手。 大概是意识到乌龙了。 【夜月轻风,因缘相逢。 所遇仙子,疑是梦中。】 ……好家伙,这是本爱情小说啊。 尹飞澜为什么给妹妹找这种书? 不对,更重要的是—— 啥品味啊! 卷首的打油诗就写得不咋地,尹飞澜难不成就好这口?他表面冷漠脾气爆炸,其实是个会半夜缩在被窝里偷偷品鉴爱情故事顺便流下几行清泪的反差青年吗? 尹萝看向尹飞澜的目光已经不仅仅能用“震惊”二字来简单概括了。 尹飞澜条件反射地拧了拧眉心:“你又在想什么歪主意?” 我在想您老人家柔软多情的内心世界。 尹萝义正言辞:“在想该怎么感谢兄长,为我带来了这些书籍。” 尹飞澜的脸色稍微好了点,在不远处寻了个凳子,动作讲究地落座: “闲暇打发时间看看便是,计如微平生剑走偏锋,并无可取之处。那本《夜月》倒还不错,是闺阁女儿最常看的故事。” 尹萝敏捷反问:“是什么样的故事?” “不过是些文人墨客臆想出来的情爱。” 尹飞澜反应过来,补充道,“我并未看过。” 尹萝:“哦。” 你看我信吗? 尹飞澜显然体会不到每一个“哦”背后的含义,他的视线掠过药碗,目光沉了沉,嘴里轻道了一声:“野性难驯。” 屋内安静,这话还不至于到刻意以修士灵力压低隐匿的地步,尹萝自然也听见了。 她有些惊异。 忽然觉得自己对尹飞澜的了解也有些片面。 尹飞澜又道:“那个半妖,你作何打算?” 尹萝意识到这是一次绝佳的铺垫机会。 她垂目做失望状: “我对他情深义重,他却如此对我。” 尹飞澜眼角抽动,忍无可忍地插话道:“你那般鞭打他,他不早日咬死你不过是因为力气不足罢了。” 尹萝:“……” 好的。 该配合我演出的你视而不见。 尹萝果然转移话题: “我已知半妖凶险,但——兄长不夸奖我么?” 尹飞澜挑起右侧眉尾,一脸“我看看你要说出什么瞎话”的表情。 “我成功自保了。” 尹萝认认真真地说着,嘴角忍不住现出一点弧度。 “……” 尹飞澜倏尔无声地移开眼。 尹萝身子弱,分外畏冷,稍有不慎便会生病。 如今脸上的血色还未完全恢复,纤弱伶仃,却十分欣喜高兴,好像这样就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过是一个半妖而已。 母亲逝世前用尽全力握着他的手,叮嘱他一定要将走失的妹妹找回来,无论何种境况都要保她一生顺遂无忧。 这几年的相处,尹萝实在令他厌烦。 此时他却忆起很小的时候,他好不容易能从繁重的修习中分出一点点时间给尚在襁褓中的妹妹,母亲一面让他尝试着将妹妹抱在怀里,一面温柔地对他道: “今日你父亲说,柒柒天赋甚佳,虽还未到测血脉的年纪,却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以后有柒柒做你的帮手,你们兄妹二人一同看顾尹家,你也不必那么辛苦了。” ……她本来,该是很有天赋的。 尹飞澜还记得找回尹萝的那天。 雨天湿濡闷热,山路难行。村子里的人说她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便连御剑都不成,只能散开人手徒步去找。 “那个孩子很奇怪的,看起来瘦弱可怜,但是可会撒谎骗人了,经常偷东西,还趁大人不注意去抢别家小孩子的东西勒!” 彼时尹家事多,他又处在修炼突破的关口,冒着莫大的风险顶着压力出来寻找,已经是焦头烂额。听见这话,他冷冷地瞪了那人一眼,没多说什么就仓促离去。 尹萝最终在林间被找到。 又脏又瘦的女孩,都看不出该是十八岁的年纪,身量纤小,见着食物和财宝便上来抢,眼中精光令他见之不适。 他的脑中忽然便浮现出村民的话。 接回尹家几年。 她仍改不掉劣根,还变本加厉地衍生了出了更多恶习。 欺压仆人,横行霸道,不管什么喜欢的看到了就非要得到不可。面对别家小姐公子也是无所顾忌地随心所欲,每每他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去替她善后。 分明她便是流落在外吃过苦的人,却对苦难视而不见,甚至施以取笑侮乐。 父亲常游历在外,尹飞澜尝试了很多种办法,都无法纠正她。 但尹飞澜就在这一刻—— 在他本该将事情抛之脑后,偶然路过才顺手给她买了几本书。 在他听见她毫无精明算计、畏惧瑟缩,仅仅只是坦然地喊他兄长。 在他知晓她竟与那半妖近身相搏,却如是高兴地朝他索要夸奖。 忽然意识到,他那时候不该仅仅只是瞪回一眼。 他该比任何人都更加疾言厉色地反驳。 柒柒不是那样的。 她是他曾抱在怀中护着的妹妹,等她意识到安全了,她便会像幼时露出乖巧可爱的笑,谁见了都不会不喜欢她。 “从一个半妖嘴里逃生也值得这般高兴。” 尹飞澜轻嗤,漫不经心地道,“你此番遇险,我已与计如微通信过,他会尽早前来为你炼制护身法器。届时你若有什么想要请教,我与他打过招呼,你可直接去询问。” 尹萝:“!!!” 她一个鲤鱼打挺,堪称垂死病中惊坐起:“兄长!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兄长!” 尹飞澜本来还想客套两句,听见这话浑身不自在地直接站起来了,面上好似不悦地道:“安分养伤,不要闹腾。” “是!” 尹萝乖觉点头,“一切都听兄长的。” 尹飞澜顿了一下,还是走了。 出了梧桐苑,他才沉声吩咐守一:“计如微先前提过的羲和旗,你亲自带人去秘库里拿出来。” 羲和旗乃是尹家保守多年的仙品法器。计如微答应为尹萝炼器,张口就要羲和旗,家主没同意,给的交换是月星扇。 如今大公子这意思……是要给羲和旗了? 守一没有立即离去:“家主那边……” “我会同父亲说。” 尹飞澜不容置喙地道,声音渐渐低了,“父亲不曾费心管教柒柒,这件法器权作补偿,却也少了些。” 守一猝不及防听到点主家的家私,浑身一凛: “是。属下这就去办!” 他同时也知道了。 根本没有什么提前同计如微打过招呼的事,这只是大公子为了哄二小姐开心,拿真金白银做砝码去换的。 甚至这件事根本还没有敲定。 大公子从不做未定之事。 若非胜券在握,只能是势在必行。 守一不禁诧异地向后望去,又匆匆垂眸敛目。 - 解决了两项短期目标,尹萝劳逸结合地拿起了那本《夜月》。 讲的是一位捉贼的侠客,于夜晚皎月下偶然碰见了一位出逃的闺阁小姐。 贼人挟持了小姐,侠客与其周旋几句,掷出飞剑救下小姐。 惊鸿一面,惊鸿一剑,自此难忘。 侠客得知小姐是逃出来的,便带着她见识山川美景,两人肆意畅快地纵行江湖,情愫渐深。几个月后,侠客对小姐说,要将她送回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在外,于名声和安全都不利。 小姐以为自己被嫌弃,哭了一场,将自己从小戴着的玉佩送给了侠客:“夜月遇君如梦,而今梦也该醒了。” 侠客心中纵然不舍,却不能留住她。 这几个月的时光,便是他最大的私心。 另一边。 小姐回到家中,她出逃便是为了逃避婚事。这桩婚事家中满意,她却不想嫁给从未见过的人,心灰意冷下,小姐答应去见对方一面,但打定主意要告诉对方她已心有所属,希望对方能退婚。 隔着帘幕,小姐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在下今日来,是为向小姐致歉。在下心中已有皎月,容不下旁人半分,这桩婚事由父母定下,我云游归来才得知,故而来迟相告。” 小姐掀帘相见。 兜兜转转,眷侣终成。 原来他们早有婚约。 “嗯……” 尹萝感觉到了一丝内涵。 怪不得那么多工具书里夹杂着一本爱情小说,合着尹飞澜是“借书喻人”,在这暗示她走包办婚姻的路子。 她怎么没走? 走四次了倒是来一次he通关啊! “大少爷对小姐,似乎与以前不同了。” 倾碧拧了温热的帕子给她净手,递来润口的茶水温度恰到好处。 尹萝含混地应了声,不欲多谈,点了点话本道: “这故事有点奇怪。” 倾碧做出侧耳细听的姿态:“如何奇怪?” 尹萝大致讲了一遍,道:“侠客要是真的喜欢小姐,为何他只是劝小姐离去,而不是承诺许以婚约呢?” 倾碧迟疑道:“因为他当时游历在外,有些难处吧。” “能有什么难处?” 尹萝道,“他家中富贵,自己修为又不错。既然能背离父母的意愿来退婚,说明这也不是什么阻碍。可他一边以有了心上人为理由退婚,一边又没有半点真正的行动。他都没跟着护送小姐回家——不然他来之前就该知道小姐的身份了!” 倾碧:“……” “或者——” 尹萝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他来之前真的知道了小姐的身份,所以故意说出那番话,目的便是尽可能地巩固两家亲事,令小姐死心塌地待嫁。” 倾碧:“……” 倾碧的表情好像是世界观都刷新了。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寻找出反驳证词:“可是,他们在悬崖遇险,侠客以身为小姐挡箭,又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尹萝很想说这应该就是个增加浪漫和幻想点的常规情节,要么就是作者自己写着写着逻辑死了,导致前后搭不起来,才出现这种悖论的窘境。 倾碧却已经理成了自己的一套逻辑: “或许他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难言之隐,不得不隐瞒,才致前后相悖。” “连喜欢的人也不能说吗?” 尹萝轻轻叹道,“那该有多可怜啊。” 倾碧直接听的沉默了。 尹萝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每次这样,倾碧表现出来的反应就像猫一样,从最开始懵逼地怔愣,到现在略有躲闪然而根本没有真正的躲开。 一个人要能伪装成这样,那得是有多强的信念感啊。 换个角度想想。 就是得这样才能成大事。 ……杀一个尹萝算大事吗? 尹萝思绪乱飞,联想到她跟随的那个游戏角色。 若说萧玄舟是君子风范,那个人就是绝对的真君子,行事公正有度,内外绝无偏私,善到都可以贴个“圣父”标签的大好人。 要是重生开局在他那个版图,尹萝绝对二话不说缩在他麾下。就算还是得防备周围,心理上的信赖感直接拉满了。 “沈?” 倾碧低声念道,“小姐是有什么想要的吗?” 尹萝才发现自己无意识用指尖划出了姓氏,手指往后一缩:“乱画罢了。” 要不怎么说宫斗剧、宅斗剧,扳倒一个人起关键作用的永远是身边人。 真是防不胜防! “小姐,守二求见。” 听名字就知道是尹飞澜身边的人。 尹萝让人进来。 守二是位姑娘,黑衣劲装高马尾,英姿飒爽的利落。 她怀里抱着个红木匣子,说是大公子送的。 尹萝接过来,摸到匣子上的刻字:“‘柒柒’?” “那是小姐的乳名。” 守二波澜不惊的样子,大约早料到饮料不知道这件事,“尹家幼儿三岁前不取大名,小姐在平辈中排行第七,便叫了这个乳名。” 尹萝:“兄长排行第几呢?” “第五。” 尹萝好奇道: “所以兄长的乳名是伍伍?” 守二:“……” 难怪守三说,二小姐从一个跋扈的极端走向了另一个奇怪的极端。 这温情的时刻说破就破。 但看着二小姐期待询问的眼神,守二发现自己还真有点拒绝不了。 “这点,属下不知。” 守二保持着公事公办的态度,“二小姐可以问问大公子或者家主。” 尹家家主也就是尹萝的父亲,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成天不在家。上一世出嫁他倒是露面了,但也只在婚礼当天,尹萝至今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很可能路上见到还要问一句“您哪位”的程度。 尹萝大概看了看匣子里的东西,让倾碧收起来,抬头一看守二还没走,她歪了下脑袋。 “大公子让我陪伴小姐。” 守二再次行了一礼,“小姐有任何需要,尽可以吩咐属下。” 尹家称呼人是有点区分的。 对尹飞澜就是统称“大公子”,称呼尹萝则是“二小姐”,只有梧桐苑的人才会去掉数字前缀。 尹萝反应过来,这是把守二派给她当入门老师了。 ——如果是专程过来守卫,不会用上“陪伴”这样的措辞。 不枉她数次在尹飞澜的暴躁时刻迎难而上,终于打通扶妹魔的支线开端了! 没有正经老师,没有完善的起步流程。 尹飞澜很可能觉得她只是玩玩。 但不论什么,反正尹萝先天不足,起步阶段能试到什么都是赚了! 尹萝很顺理成章亲近了守二,在接下来的几天逐渐以各种问询的方式同她一起出入起居,不动声色地渐渐疏远了倾碧以及梧桐苑距离尹萝最近的几位仆人。 一直到三年后,守二都与尹萝全无交集,是风险最小的选择。 身边人下手的可能性尹萝没有忘记。 但她不确定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刀她背后有没有别的动机?如果发现她异动太大,会不会提前下手? 这些都是她要谨慎行事、巧妙图之的原因。 马上就不能活当然是撒开了疯。 可一旦发现自己还能抢救,扛着火车都得速度去急救。 倾碧委婉地在奉茶时问她: “小姐,是我近日有哪里伺候得不好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 尹萝惊讶地看着她,“发生什么事了吗?” 倾碧便落寞地低下头,不再发问了。 尹萝:我的良心不会痛,我的命比较重.jpg 尹萝知道的知识都是剑修相关,且路数并不适合现在的这具身体,守二的到来很好地弥补了这点。 不知是尹飞澜有意派了这样一个刺客流的属下来,还只是纯属巧合。守二的技能点大多数那种悄咪咪冷不丁来一下,相对来说不需要太大基础的流派,其中暗器、毒|药什么的都是必备品,她还有两柄藏在手腕、指尖的薄刃,出其不意便是致命一击。 尹萝第一天向她请教,她都没有拿出健体的概念,重复枯燥无味的招式,而是先教尹萝在现有基础上发挥自身的巧劲。 尹萝学的很快。 守二大概去向尹飞澜回禀了什么,后者又送了不少东西来,除了一些精致小巧的暗器,还有用以训练的各类器具。 尹萝在里面看到了一柄短剑。 “修士大多佩剑。” 守二解释道。 这点尹萝是知道的。 和本世界修真的起兴有关,最初悟道的就是剑修,后面有修道心思的全部都去习剑,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几百年前才逐渐出现其他流派,但佩剑的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 尹萝只是看见了剑,就想到以前做剑修御剑玩的日子。 真的很爽。 踏剑凌空,更适合修真宝宝的私人飞的。 尹萝记得御剑的法子,她抱着剑对守二道:“我想学学御剑。” - 尹飞澜看着桌上交叠的纸张,每张上面都是大致相同、实际却有一环相差的阵法。 关岭城内出现漏洞,人手调集戒备,不可能再花大量的人力在演练阵法上。 “这件事,还要麻烦萧公子了。” 尹飞澜看向另一侧青衫银剑的青年。 本就是他救了尹萝,现在法阵之事也主动相助。 尹飞澜不是没有怀疑过萧家,可实在说不通。 萧负雪颔首应下:“我会在两日内试验出结果。” 正确的阵法前日兄长已试验过,能够阻绝声息与置换方位,极限距离是方圆三里。并无增长魔尸的效用。 结合那具尸体的生平来往,兄长昨日已赶往绥游。萧负雪在丰南排查魔气,没来得及和他碰面,只见到他留下的那封信,嘱咐萧负雪暂代,还提到了“幻骨术”。 幻骨术严格来说不算幻术,是一种对自己身上各处骨头进行堪称残忍的再造,改变和复原的过程都很不好受。起初是还未兴修道前,武学上的一门功法有此记载,但练的人大多死的早,且年纪大了也无法维持。 这么多年,几乎没有人在此道上下功夫,毕竟能修道者多有抱负,不做这等类乎鸡鸣狗盗的事。 ——兄长的意思,是让他有机会可以顺便试试,尹家有没有人用了幻骨术。 尤其是尹萝。 萧负雪:“……” 这怎么试? 萧负雪也大概知道,兄长和尹萝的关系称不上亲近,常年分隔两地和礼节的缘故,见面次数寥寥。 譬如尹萝就完全不了解兄长,分不出他们二人。 兄长却能在同种境况下,怀疑她是否换了人。 除此之外,萧负雪还见过兄长送给尹萝的各色礼物,每年年终都记着附一份女儿家的东西捎到关岭,平常有什么珍奇精巧的东西都尽数留着。 那株将要绽开绚烂的流虹玉萝,也非一日之功。 兄长许是……很喜爱她的吧。 才会如此关切了解她。 尹飞澜见他专注地盯着那几张阵法图纸看,内心涌起些许不好意思,到底姻亲还未成就这样麻烦。他清了清嗓子打破沉寂,主动道: “萧公子,舍妹近日在家养病,你可要去看看她?” 萧负雪并不愿去。 要试幻骨术,兄长自己回来试便是了。 他不大想同尹萝待在一处。 “……好。” 可若以兄长的身份拒了,是否又糟蹋了兄长此前的所有心意? 萧负雪在侍从的引领下稳步走向梧桐苑,流云剑在某个时机震颤了两下,他犹豫地用食指在剑身上摩挲两度以作安抚,忽然想到那张绣着玉萝的帕子。 当时他随着流云剑一同给了兄长,如今流云剑还在,帕子却……是不是应当把帕子还给尹萝? 单纯的男女之事,萧负雪不至于踌躇为难,偏偏这有一层婚约关系,他实在没有经验。 “呀!小姐!” 院墙内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惊呼。 萧负雪仰首看去。 尹萝左手攀着梧桐树枝,侧首垂眼对底下的人说着什么,墨玉似的瞳仁在透过枝叶的斑驳阳光下似有碎金,随着她一语一笑生动起来。 下一秒她便敏锐地察觉到了视线,略显凌厉地看了过来。 这一眼隐有剑势。 萧负雪轻扣住流云。 随即,她放松了神色,一如那日坠落怀中后全无阴霾的信赖,露出愈为灿烂鲜活的笑。 她毫不迟疑地朝他奔来。 应当是初次御剑,所以笔直的路程都显出几分欲坠的摇晃,她今日着粉衫,外罩纱裙飘飘扬扬地掠过,被风卷起几簇稍纵即逝的花浪。 萧负雪怕她摔了,又惊异于她这般全身心的奔赴恐不能如愿,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她再次落入怀中。 心中犹疑令萧负雪将她抱了满怀后,些微顺着冲撞的力道往后挪了半步。 尹萝攀着他的肩背,指尖掠过他颈后,像是怕被摔下去了,很快便抱住他的脖颈,自他怀中笑靥如花地抬起头,轻快灵动地喜道: “你来看我啦!” 那处肌肤似有灼烧。 萧负雪下意识加大力道,变相地抱紧了她。 第八章 攻略萧玄舟可以说是直通最优选。 但且不说尹萝不是个恋爱脑,就算是,被刀这么多次也该清醒了——此路不通。 从那株流虹玉萝就能看出来,萧玄舟不好攻略。 明明三年后都对她没什么感情,却能提前养育好这种耗时长、“一看就知道是送给尹萝”的取向狙击礼物。 表面功夫做得真是完美。 温润如玉的君子也可以深不可测。 这只能作为她solo自保时的备选之一。 今日萧玄舟未着惯常穿的白衣,一袭山青色淡化了剑修锋锐,愈显疏朗清雅。 隔着院墙仰首望来,如一幅静谧瑰丽的水墨画。 尹萝都被美色短暂地捕获了心神。 她扑进他怀里后,感觉到他身形往后退了退,疑心他是否要把自己摔下去,连忙抱紧了。 打招呼的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有点过了。 ……是不是太亲密了? 随即感到他忽然加重一瞬的力道—— 咦? 莫非他就吃这套? 尹萝在心底默默给萧玄舟贴上了“闷骚”标签,见好就收,从他怀里跳下去,只指尖在他小臂上搭了一下,一触即走。 如雀鸟啄食留下的那点细微痕迹。 萧负雪错开视线,将掉落在地的短剑拾起。 剑身轻薄柔韧,不失内劲。 很适合尹萝。 他记得兄长说过,尹萝先天有亏,无法凝聚灵力。 若非如此,当初与绥游谢家的那桩娃娃亲也不会不了了之,姻亲最终落到了萧家这里。 “尹二小姐。” 萧负雪简短问安,递还短剑,“是用了丹药?” 尹萝点头,伸手拿剑时袖口稍稍往下滑落一小截,腕边那处红痕便露了出来。 萧负雪稍稍一滞。 方才接住她的时候,流云在那处轻碰了一下。 他明明已经及时收势了。 怎么……也能伤到她。 萧负雪无端感到一丝心浮气躁。 尹萝的脆弱令他无所适从。 他没有试图照顾过这样易碎又不得不保护的存在,不止一次全身心地交付信赖,让人连忽视她都做不到。 “身法灵巧,气敛于海。” 萧负雪道,“初次御剑,尹二小姐做得已经很好。” 尹萝有点惊讶。 御剑的首要就是涤荡体内浊气,以灵气驭身,与剑合一。 尹萝现在的身体无法御剑,只是靠着尹家有钱、各类丹药齐全,在丹药填鸭式的“轰炸”下,获得暂时的增益效果。 她以为萧玄舟即便不问问自己为什么要学御剑了,也得说上一句“以灵丹短时间提升灵力是偏门手段”。 居然是夸赞。 尹萝想想他于剑道上的成就,忍不住追问:“真的吗?” “嗯。” 萧负雪颔首。 虽然是重生加成啦。 但谁会不喜欢被夸呢。 “上次的品茶之约未能实现。” 尹萝高兴地主动道,“不如今日前去?” 萧负雪不着痕迹地再次看了眼那处红痕,滴水不漏地道:“令兄言你尚在养病,酉时会有阵雨,还是待在家中更好。” 尹萝不假思索地道: “我喜欢下雨。出去的时候带把伞就好了!” 她说完,看了看他的脸色,期盼又希冀地征询:“好不好?” “……” 萧负雪没话可说了。 “手腕。” 他提醒道,“上过药之后再出门。” 尹萝:“嗯?” 她低头看了看,才在左手手腕侧边找到需要上药的地方:“……” 完全没感觉。 他是怎么注意到的? 这就是顶级剑修的实力吗? 尹萝只好去找婢女上药。 倾碧被冷落了这些天,素养仍旧相当良好,其他婢女还在拿药的路上,她就带着全套装备来找尹萝了。 第一时间占据最佳位置。 先用温热的帕子替尹萝净了手,抹了层近乎透明的半胶质的东西,然后又抹了层白白的什么。 有点药味,很快又被淡淡的香气掩盖了。 尹萝:好高级,好喜欢。 她正想站起来,倾碧又拿出一枚白玉镯子套在她的手腕上:“这是绮白玉,滋灵养气,绝不会让小姐手上留下半点痕迹。” 尹萝:“……” 你们尹家,牛逼。 这么一说,好像尹萝被找回来的时候身上是带着不少冻伤、划伤之类的痕迹,现在一点都看不见了。 要说是谁的功劳,神隐家主和暴躁哥哥之间,她更倾向于后者。一边厌恶嫌弃妹妹,一边又这么不遗余力地替妹妹消除痕迹。 绮白玉这玩意儿看着就不便宜。 ——也说不定正是嫌弃她流落在外的过往,才这么想消除。 尹萝发散思维了一通,看见守二正在往手臂上绑暗器,道:“不必随我出行。” 上次带了倾碧,是想着买了书让倾碧先带回尹家。 经过书阁的事,城中戒备加强;这次她还是全程跟着萧玄舟出门,问题不大。 守二停下动作:“大公子命属下守候小姐。” 尹萝:。 前几天说的还是“陪伴”怎么变“守候”了。 羞耻度直接爆表了喂。 “我和萧公子一同出游。” 尹萝道,“不会有事的。” 守二:“这与我跟随小姐并不冲突。” 这话好像有点耳熟? 尹萝哽了一下,委婉地尝试表达: “但是你跟着我,我会觉得……不大好意思。” 约会还要带个人在旁边,这谁不尴尬啊! 守二了然:“小姐想与萧公子独处?” 尹萝忙不迭地点头。 也是,毕竟萧公子上次救了小姐。 那等境况下的英雄救美,杀伤力非比寻常。 守二应了,决定还是不要告诉小姐:大公子派了一整支卫队在暗中护卫。 尹萝不准备带婢女侍从出行,萧负雪倒是比守二更为在意。 他去拿了伞,又问婢女们要了些以备不时之需的药。 尹萝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冷不防他停下来,险些撞上。 萧负雪用手背拦了一下,温声问: “还有什么?” 尹萝想了想,摇头。 ……她自己都没想到带药好吗。 萧玄舟这个人,对没多少感情的未婚妻也能照顾到这份上,不知道该说是完美无缺的伪君子,还是习惯了处处妥帖。 萧负雪颔首:“走吧。” 倾碧全程安安静静,这会儿却出声道: “摘月楼路远,当乘马车前去。” 萧负雪还记得她,那位表现奇怪的婢女。 不同于上次。 她这次一言不发,但视线却如影随形,方才给药品时更是细致入微到好似在怀疑他能否做好的地步。 “不用马车。” 尹萝说着,拽了下他的袖子,宛如小心翼翼试探边界的猫儿,“你——带着人也能御剑吗?” 萧负雪道:“能。” 自然是能的。 虽然他不是兄长那样的剑修,但习剑为世家必修的基本课目,御剑又可以作为控制灵力的标准,短距离内带上尹萝是没问题的。 ——长距离下,尹萝会先受不住。 尹萝便笑起来,轻快地道:“那就好啦。” 萧负雪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问句潜藏的含义,脚步放缓。 尹萝往前走了两步,才注意到还牵着他的袖口,随即松了手。 散开的衣袖坠落。 萧负雪的心口仿佛被这意象拂过,一瞬发紧。 他攥了攥流云,状似无意地道:“你身边那名叫‘倾碧’的婢女,似乎对你颇为忠心。” “是吗。” 尹萝并无所觉的样子,“可能是因为我将她从寒冬街头带了回来,她心中感念,故而对我尤为上心吧。” 尹家对每个进入家中的人——哪怕是街上随手捡来的,都很认真地做过背调。 对家族内众人的活动轨迹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这点可以说是标准的世家做法。 这次查完了众人最近的行动后,尹飞澜就将注意力全放在关岭诸地的排查上了。 尹飞澜对妹妹有区别于其他人的忍耐,但也明显不是无下限宠溺的模式。 尹萝很想让他再深入研究一下有没有可能家族系统出现了什么漏洞,但压根不能拿“我怕死所以你把为数不多的人力物力用在家族内部大搜索上”作为正当理由。 萧玄舟并非无的放矢的人,会说出这话难不成是比尹飞澜先掌握了什么? 若是,听见这话为求谨慎也得再查查吧?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前院。 正巧碰见同样往外走的尹飞澜。 尹飞澜身后领着一群人,步履匆匆,神情肃穆,如此严阵以待的样子十分少见。 “兄长。” 尹萝喊住他,“这是要去哪里?” 尹飞澜听见她的声音,定了定心神才回首:“有些要事处理。——你和萧公子打算出门?” 尹萝:“是。” 尹飞澜又问:“不带婢女侍从?” “有萧公子在,不会出事的!” 尹萝自信满满地道。 尹飞澜看了看她身侧的萧玄舟,略一颔首以作礼后便静静伫立,此时也没露出任何不快的神色,他便不再多说什么。 “玩得开心些。” 尹飞澜顿了顿,道,“去些热闹繁华的地方,东门今日戒严,不要去了。” 尹萝乖觉地点头。 尹飞澜又领着这群人匆匆离去,行走间袖袍翻飞,看得出全身上下都写了个“急”字。 - 关岭在“东洲五大城”之列,鉴于前几次的经历,尹萝只对去书阁和摘月楼的那段路比较熟悉。 “我们走另一条路去摘月楼吧。” 尹萝提议道。 萧负雪应道:“好。” 这类事上,他都是很好说话的。 给尹萝一种很好攻略又很难攻略的矛盾感。 约会嘛,就得有个悠闲自在的态度。 尹萝秉持着计划方针,暂时放下了一切纷扰,全身心投入逛街,吃喝玩乐一条龙,致力于给萧玄舟创造出增进感情的项目。 但萧玄舟真的就—— 挺铜墙铁壁。 尹萝瞧上了路边摊小吃,分享给他。 他既不会嫌弃,更不劝诫,很平静地跟着吃两口,连评价都没有。 尹萝要是追问,他基本是统一回答: “尚可。” ……完全没有传说中富家公子吃到民间小吃露出打开新世界大门的反应。 不管尹萝在途中看中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他都会第一时间付钱。 有几次尹萝其实只是想给他看看某些丑怪得离奇的东西,他面不改色地看过,偶尔颔首给尹萝一点回应,然后随手结账。 尹萝:“……” 浪漫细胞到你身上都是活活怄死的。 在暖融日光下和未婚妻一起边逛街边分享小玩意儿,互相说点吐槽的悄悄话,然后心照不宣的笑一笑。 这事……就这么困难吗?! 假人。 他绝对是假人。 说不定他那会儿突然抱紧她纯粹就是不适应,压根不是走这种纯情路线的! 尹萝放飞地走进了一家赌坊。 她没有相关经验,就是图个新鲜过来玩玩,从赌大小一路输到叫点,算了算大概这把结束就收手。 她将筛盅放在桌面上。 萧负雪伸出两指按住她的小臂,忽然抓着她的手腕,带着筛盅往旁边平挪了一小段距离。 对面叫三个点。 “加。” 萧负雪低声对她道。 尹萝懵懵地跟着加点。 对面不甘示弱。 萧负雪道:“继续。” 尹萝全身心都沉浸在“如玉君子也会赌博这合理吗”的冲击里,言听计从地跟着加。 场面逐渐焦灼。 周围聚拢了不少人过来,桌面上的砝码越堆越多。 萧负雪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食指轻敲了下她的腕骨,淡然笃定地道: “开他。” 四周喧闹,人声鼎沸。 他不得不垂首靠近她的耳畔,好让她听清这两个字。带出的些微热流如丝线缠绕,瞬间流窜至脊背,直冲腑脏,四肢百骸都有片刻的失灵。 她的指尖颤了颤,自面上的镇定却全然看不出来。 萧负雪看她一眼,以为她害怕,索性带着她的手,一同掀开了筛盅。 点数正好。 通杀。 这一番赢下来,比尹萝前面所有输的加起来还要多。 大赌坊都有专门的结阵,修士无法用灵力在其中作弊——不到能限制修士修为近无的程度,只是一用了,就会有灵力波动的警示。 方才全程,阵法毫无动静。 “你会出千?” 尹萝只想到这个可能。 “一点技巧。” 萧负雪道,“他们才是在对你出千。” 尹萝仰首看他:“那你怎么不提醒我。” 萧负雪微愣:“你似乎玩得颇为高兴。” 尹萝:“……” 尹萝:“可你最后怎么又出手了?” 萧负雪将她手上握着的木牌拿出来,放在门口的托盘上,简短道:“那时见你神色恹恹。” 有吗? 她那会儿是在盘算接下来往哪儿嗨吧。 走出赌坊大门。 光线差异,尹萝情不自禁地眯了眯眼。 萧负雪伸手,替她挡下照射的日光,看了看天际,道: “此刻再不前往摘月楼,天黑前便赶不回去了。” 尹萝对着他悬在自己额前上方的掌心发愣,闻言慢了半拍才答道:“那现在就去吧。” 毕竟是他最初约人的地方,他都陪她玩了,她当然也得去。 尹萝想问问他这“技巧”是怎么学的,见他点了头却不动,心中隐约升起不好的预感:“你知道从这条路去摘月楼怎么走吗?” 萧负雪很诚实地道:“不知。” 他对关岭压根不熟悉。 兄长是知道的,从那天对关岭城内的熟悉程度可见,但他应该不会在尹家人面前表露出来。 尹萝:“……我也不知道。” 萧负雪略微诧异后便接受了这件事,半点大家公子的架子都没有,去街边买了串饰品,顺势问路。 尹萝:“……” 好靠谱的成年人。 等他走回来,还把买的那串饰品送给了尹萝。 态度自然到好像这东西根本不是他买来送给她,而是本来就该是她的,他只是顺便拿着而已。 尹萝猝不及防被这种细节连环击中,理智地回想了上次大婚当夜她是怎么孤独死亡的,顺利平静了下来。 “多谢萧公子。” 她决定待会儿把那条编织精巧的剑穗送给他。 自己再给佩剑买条更好看的。 从这里去摘月楼最近的路是走永安街。 永安街临东门,但还不到贴脸东门的地步。 戒严应当不至于波及到这条街。 走到半途,萧负雪还在家看上去就很贵的铺子里给她买顶帷帽,以免她待会儿累了见风,寒气侵体。 尹萝:“……” 不想显得自己很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但您这未免也太周全了吧! 想想家里的流虹玉萝。 想想这是他对没感情的对象也能做出来的事。 “你送来的流虹玉萝我也看见了,很漂亮。” 尹萝接过帷帽戴上,理直气壮地道,“上次在书阁的事我就不计较了。” 这话严苛来论,是可以称得上失礼的。 许是因为尹萝说这话的姿态有种俏皮的意味,萧负雪却并不觉得冒犯。 “尹二小姐雅量。” 萧负雪从容以对。 尹萝拿出剑穗递给他: “那——你拿了我的东西,我之前任性的事,你也要忘掉。” 萧负雪不由得怔在原地。 “……” 他看了看那枚缠着宝石的红色剑穗,眼睫轻颤,“尹二小姐率真直爽,并无任性之处。” 你是懂睁眼说瞎话的。 尹萝乐得粉饰太平,买了两串糖画。 萧负雪被分到那只小猪,胖乎乎的,脸上还挂着憨笑。 他没表现出异样,但确实看了好一会儿,不置可否。 尹萝咬着糖画憋笑。 戴着帷帽吃东西多少有些不方便,这段路又逐渐开始拥挤,萧负雪便走在前侧方为她开道。 尹萝忍不住又拽了拽他的衣袖。 萧负雪无声地侧首看她。 “甜吗?” 尹萝笑眯眯地问。 “什……” 萧负雪反应过来了,眼睛轻眨了两下,在尹萝的注视下尝了口糖画,气息沉着得缓慢,他声色不动地矜持道,“还好。” 又是这样的回答。 尹萝不放过他: “可是我觉得挺甜的。” 萧负雪垂下眼,几乎无可奈何: “……是很甜。” 尹萝满意了。 周遭人潮往两侧退开,尹萝将放开手,后背便被撞了一下。萧负雪拦腰将她拉近,手臂护住肩背,手掌则虚虚扣在她的脑后。 帷帽跌落,轻纱抚面。 尹萝“呀”了一声,伸手去抓帷帽。 - 尹家护卫开道,暗红色舆车后,是一辆四架的白色马车。 马车四角缀着金制的铃铛,车身雕有暗纹,其外并无多余装饰,自有庄重凝肃的美感。 车厢内对坐着两人。 着鹤羽大氅的那位以扇挑帘,扫过窗外景象。 冷不防笑了声,满是兴味。 对着窗户的那位玄衣公子亦抬首望去。 ——这一幕正跃入两人眼中。 “萧玄舟?” 裴怀慎认出了流云剑,若有所思地道,“那他怀里的,便是尹飞澜的妹妹?” 玄衣公子并不言语。 “啊——” 裴怀慎放下帘子,手腕回转,折扇开阖出清利声响,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意味深长道,“或者应该说,是你谢惊尘、谢大公子‘曾经’退过亲的未婚妻,尹萝。” 谢惊尘早已失了兴趣,闭目养神。 放置在侧的琴身散出莹润白光,此刻骤然一声铮鸣,锐利不亚于剑锋,激起劲风如刃。 裴怀慎立即以扇面做挡。 “啧。” 一击不成,竟还有一击。 裴怀慎扇面翻飞如花:“这般开不起玩笑!” 谢惊尘冷冷抬眼: “慎言。” 第九章 下雨前的一刻钟,萧负雪便提醒了尹萝。 “那你御剑,我们快些赶去摘月楼。” 尹萝顺理成章地道。 萧负雪本来是想就近找个茶馆落脚,听尹萝这么说,也遂了她的意。 他先扶着尹萝踏上流云,自己轻身而上。 尹萝即刻抓住了他的衣袍。 “……” 这一刻萧负雪终于意识到,他应答时隐约感觉到的不妥是从何而来。 但是尹萝很快又放手了。 她打开芥子袋,从里面找出丹药。 萧负雪嗓间生涩,轻轻道:“抓紧我。” 尹萝茫然地看向他,指尖捻着那颗丹药。 萧负雪不好意思再重复一遍了。 他引着她的手搭在自己的小臂上,委婉得有些迂回:“不会让你摔下去的。” 尹萝鬼使神差地收拢掌心握了下,感到对方短暂的紧绷,她速度转移话题:“修士连何时将要下雨也能知晓吗?” 萧负雪避重就轻地道: “不算太难。” ……她当剑修的时候怎么不会看这玩意儿。 什么凡尔赛天才。 他们前脚到摘月楼,外间的雨就下了起来。 不过上楼的功夫,骤然化为瓢泼大雨,水汽升腾,街景如雾笼烟纱。 尹萝捧着茶盏暖手,指尖在瓷白的盏身打转,往后靠在铺了绒毯的圈椅里,惬意得身心都松懈下来了。 摘月楼位于关岭城中段,纵览四方,视野极好。 瓦檐设计巧妙,支摘窗将剩余飞溅的雨水尽数阻拦,尹萝得以往窗边凑了凑,去看那列朝着尹家而去的长队。 “兄长方才行色匆匆,就是为了迎接这些人。” 尹萝小声嘟囔,“谁家这样大的阵仗。” 萧负雪看了眼她垂落到窗框的衣衫。 往上,是仍泛着青白的手指。 即便此处雨水不侵,但西风寒凉,似乎……单薄了些。 “是谢家的无垢影车。” 萧负雪拿了颗赤炎丹出来,放进一壶未动过的茶水里。 本就蕴着热意的茶水温度更高,自壶口逸出的热气反而被压制,成了愈为飘渺柔和、难以肉眼捕捉的气体,润物细无声地融入周遭。 这一小片区域的温度随之升高。 眼睁睁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的尹萝:“……” 为什么突然烧钱? ……剑修怕冷? 尹萝体贴地将支摘窗放下来,确认道: “绥游谢家?” “嗯。” 萧负雪见她如此乖巧懂事,心下稍松。 外界传言尹家小姐专横跋扈,盛气凌人。 足见不可以是非论人,当亲眼见之。 绥游谢家,百年世家。 以阵法见长,宗族支系庞大,家风严谨慎独。 尹萝远在嘉虞就曾听过这家的不矜不伐、谦虚高洁的好名声。 看样子谢家是为了书阁的事前来,但尹飞澜的那副表现可不像是早有准备,更像是临时才接到了消息。 尹飞澜走前特意嘱咐她的那句话,现在想想也颇耐人寻味。 是不想她和谢家人撞上? 尹萝没从现有信息里扒出自己——亦或是整个尹家和谢家有什么过节,巧妙地换了个问法:“谢家为什么会来关岭?” 关岭和丰南距离比较近,相较之下绥游就算长途旅行了。 “谢家擅阵,当是为了书阁阵法变动前来。” 萧负雪四平八稳地应答,挑不出错处。 他前不久和尹飞澜在书房议事,并未听到他提起谢家前来相助,反而还感谢他能帮忙分担。可见谢家是不请自来,那—— 萧负雪眉心一跳。 忽然想到自家兄长正是去了绥游。 尹萝听他这无懈可击的回答,心底道了声“果然难搞”,遂放弃继续试探,让他把剑穗拿出来。 萧负雪迟疑一瞬,还是依言将剑穗递了过来。 尹萝觉得他表情有点奇怪,没太在意,又去拿流云剑。 流云剑轻微震动了下。 尹萝的手停在半途,询问地看向萧负雪。 “没事。” 萧负雪脸色平静地道,“碰吧。” 御剑时也没见流云有什么反应,这会儿倒耍起脾气来。 兄长的剑,果然也是喜欢她的。 尹萝放心地将流云拿到面前,左右看了看,开始挂剑穗。 送了东西固然不错。 但亲眼看到她挂上去,就算是一种独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联系啦。 尹萝兴致盎然地完成了作品,举起来给他看:“好像还不错。” 萧负雪附和地颔首:“尹二小姐眼光甚好。” “……” 尹萝简直要为他这真诚而盲目的赞同而愧疚了。 红剑穗和银剑,怎么想都不配啊。 况且这根本就是她买给自己那把漂亮女式短剑的QAQ “你。” 尹萝短促地开口,指尖在剑穗与剑身的交接处缠绕。她匆匆抬眼看过去,很快垂下脑袋,声音都因此沉闷下去,“要一直叫我‘尹二小姐’吗?” 萧负雪动作一顿:“礼不可废。” 尹萝终于又抬头看他: “可我是你的未婚妻呀!” 目露急切,瞳仁漆黑透亮,似要辩个究竟。 又好像含着星点的委屈。 萧负雪手指微蜷。 尹萝不依不饶地盯着他,眼神却已经有了退缩的意味。 想她冒着大雨也要来摘月楼,圆当日之约。 “……尹萝。” 萧负雪开口,声音轻得近乎叹息。 尹萝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雀跃地唤:“萧玄舟!” 萧负雪眼睫低垂,面不改色地应: “嗯。” 阵雨将歇,天色已晚。 萧负雪雇了辆马车,撑着伞折回檐下接尹萝。 烟雨蒙蒙,模糊周遭景象。 芝兰玉树的公子身影渐近,成了最为深刻清晰的一幕。 “当心脚下。” 萧负雪将伞面挪到她头顶,确保完整地笼罩住了她。 她与萧玄舟的身量差有些大,还不到他肩膀。但她并不算矮,纯粹是萧玄舟太高了。 从这个角度最先看到的就是优越的下颌线和挺直的鼻梁,密直的睫毛在这张脸上竟然也不显得违和,像把小扇子。 伞下空间不算小,但毕竟是两个成年人。 尹萝瞧了瞧他在伞外的半个肩膀,朝他挪近了点。 萧负雪察觉到她的动作,回望过来,眼底清波动摇。 他的眼睛其实很漂亮。 下次给他买琥珀色的饰品好了。 “我好高兴。” 尹萝满足地小声道。 宛如两人间不足为外人道的悄悄话。 萧负雪沉默不语,将尹萝送上马车。 尹萝抓住车帘,期待地问: “你过几天再来还会来关岭吗?” 悬在流云上的剑穗扫过他的手背。 萧负雪如梦初醒,避开了她的视线:“诸事未决,自然要来的。” 是为正事,而非玩闹。 尹萝含笑道: “那我等你来。” “……” 抵达尹家,雨已尽停。 暮色深重。 马车边搭好了车凳,萧负雪仍朝着尹萝伸出手。 是手臂,而非掌心。 上车时也是这样。 尹萝觉得这一天刷分很够了,做得太满过犹不及。 她搭上去借力准备来个轻盈跳跃,给今天的约会画上完美句号,身体素质却在关键时刻背刺—— 她的脚麻了。 “嘶。” 尹萝低呼一声。 萧负雪眼疾手快扶住她。 他骤然回首,往上方看去。 尹家阁楼上站着两道身影。 一人执扇,一人负琴。 即便认不出谢惊尘,也该认得他的惊尘琴。 惊尘出世,尽览月华。 三人隔着这段距离遥遥对峙。 裴怀慎似笑非笑道: “我们这什么运气,总撞上人家卿卿我我。” 谢惊尘未答,对着萧负雪颔首示礼。 萧负雪亦还礼。 “……怎么了?” 尹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什么也看不见。 这般距离,又有夜色作掩,寻常人是看不清的。 “没什么。” 萧负雪扶她站稳,略为在意地看了眼她翻折一角的袖口。 尹萝并未意识到,问他要不要在尹家借宿。 萧负雪道:“家中还有事要处理,不便久留。” “好吧。” 尹萝规规矩矩地站好了,力图扭转乌龙带来的印象,“回去路上小心,到家后同我发封信吧。” 本是为了以传信的方式,延续约会的后劲。 但尹萝反应过来这不是打游戏,灵鸟传信有点费心神灵力。 萧负雪欠身替她抚平了那处褶皱: “好。” 尹萝惊得以为他要来个吻别,看清他的动作后便愣住了。 “……” 不是,怎么好到这个地步啊。 到了这个地步,尹萝不光是震撼,反而有种极致后的冷静。 萧玄舟对她未免太客气妥帖了。 纵容得好像不论她是什么样的人都可以。 一旦举动并非独一无二,就没有那么动人心弦了。 尹萝同他道了别,转身进了宅子。 “妍姿巧笑。” 裴怀慎倚在柱旁,闲闲地道了句。 谢惊尘在分辨雨后天幕星象,并不理他。 尹萝疾行一段路,缓了下来,掩着唇咳嗽了两声。 裴怀慎又道:“弱不胜衣。” 谢惊尘回首: “你想同她结识?” “嗯?” 裴怀慎捻了块桃花酥吃,“为什么?” “那就闭嘴。” 谢惊尘面上冷意更胜霜雪,“若想结识,就正大光明地去,不要评头论足。” 裴怀慎笑了笑,将那块桃花酥都吃完了,才悠悠接回话头: “瞧着她觉得可怜么。听闻她十八岁上了才被找回尹家,旁人对她好一点,怕是就能将她骗得团团转了。” 谢惊尘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好了些,只道: “萧玄舟为人谦和磊落,是为良配。” 裴怀慎唇角还留着笑,眉心却皱了起来,表情古怪:“萧玄舟这个人……” 谢惊尘警告地看他一眼。 裴怀慎懒散地抬了抬手,示意退让,不再说了。 谢惊尘收回视线,继续观天象。 裴怀慎给自己倒了杯茶,浅浅地打了个哈欠,眼角余光目送着尹萝走回梧桐苑。 怎么不可怜呢。 前一桩亲事被谢家嫌弃身弱、难当主母,传得世人皆知的姻亲就这么没了,还要忍着屈辱,同谢家统一口径,说“只是幼时两家开玩笑说过的娃娃亲,做不得真”。 尹家家主自妻子死后便一昧消沉,四处寻找仙人复生之法,尹家偌大重担尽付尹飞澜一人。 于是连这唯一可能弥补她的哥哥,都没能好好地补偿。 恣行无忌,肆意妄为。 却也没人真的去教导她,还未出阁名声就坏透了。 为姻亲而生的祭品,死了也只能换算成桩桩件件的利益往来。 不过一瞬心念,裴怀慎收回思绪,倒也并不真的为此惋惜慨叹。 他喝尽茶水提了神,却没忍住又朝着梧桐苑看去。 马车之外。 女子帷幔掉落,柔纱轻雾,袅袅掀开美人面。红唇微启,目露惊惶。眼底水色碎如跃金,一眼惊鸿。 萧玄舟当时既然能那般细致地护着她,想来也不至于磋磨她。 算是一点甜头了。 传信鸟在尹家外被阵法拦截,裴怀慎眼尖地瞧见了。 “约莫是绥游那边有线索了。” 裴怀慎道,“能写那种信邀你来关岭,想来背后之人不简单。” 谢惊尘以灵力在半空作画勾勒,心无旁骛。 暗卫将信拿上阁楼。 裴怀慎看了开头,正经的神色便荡然无存,随手将信打散了。 谢惊尘无声侧首。 “老太太喊我回泗阳。” 裴怀慎站起身,“三封加急,不知道的以为裴家要垮了。” 谢惊尘停了动作:“现在?” “现在。” 裴怀慎姿态散漫地擦了擦手,“不回不行啊,她的宝贝孙子随时等着杀我呢。” 说得太过随性,让人辨不出真假。 “信的事我继续查,有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你。” 他边往下走,边拿出样东西往后扔。 谢惊尘接住了。 是一方小巧的白色瓷瓶。 “太清还丹。” 裴怀慎的声音渐远,“你有空顺便送了尹家小姐,当我赔礼了。” 第十章 尹萝将将走进梧桐苑,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苦味,散发着“我要杀死你的味觉”的魔鬼气息。 得。 雨天出去玩,又被逮到要喝药。 不仅苦,喝了还爱睡觉。 尹萝绝不承认自己是无法面对区区苦药的弱鸡,飞快地给自己找好了理由—— “我有事要去找兄长!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她确实要找尹飞澜套话,问问谢家的事。 一般穿越副本里婢女都是最好的指引npc,本来倾碧也是她忠实的“剧情介绍人”,奈何处处被刀的风险,令她掉马死亡的几率直线上升。 刚出了院子,行过花园回廊,迎面便撞上一人。 青玉冠,躞蹀带。 相当世家公子的打扮。 眉目凌厉深邃,却偏偏是双桃花眼,生在一处也不显得违和,反而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尹萝匆匆瞟过一眼,怔了怔,又望过去。 这一下视线相撞。 裴怀慎朝她笑了笑,茶色眼底骤生波澜,潋滟生花。 尹萝:“……” 这不就是当年我在路上遇到的那个嘴欠npc吗! 虽然人长大了不少,身量拔高,五官舒展,不再是少年时仍有些许青涩的模样。 但尹萝绝对不会认错! 她可是实打实emo了好几天的! “你……” 尹萝瞄到他腰间悬挂的那枚香囊。 十二尾羽的凤凰绣样。 是裴家的家纹。 ——她能识得这些家纹,还是去计如微那里刷好感时,替他规整各家信件,不得不记下来的。 尹萝大为震惊。 她初次见到这人,不过是在路边一间简陋的茶摊,棚顶都破了两个洞。他穿着粗布短衫,一边喝着不知泡过多少遍的碎茶,一边同摊主说笑,不过三两句的功夫就能好得如多年知己老友。 那茶摊老板最后险些连送带拿地让他提着东西走,她也因此以为这是个随和好说话的npc,打听消息时不设防地提了句始末。 他反应倒是极快,凭借三言两语就凑出完整的故事,也是这般笑吟吟的样子,言辞却分外犀利。 裴家家风奢华,往上倒十代都是世家首富,家中侍从衣着甚至比部分世家还要好。 中洲盛国的一位公主曾想嫁到裴家,被直言相告“难以相配”——主打一个我很高贵你们都不配。 总之,裴家人很有特点。即便世家扎堆,裴家人也一定是其中最奢侈华丽的。 尹萝彼时见到的这个人,着实没有裴家人的“风采”。 ……难不成是有什么故意扮成穷苦人的特殊爱好? “姑娘有事?” 裴怀慎停下步子,腰间金玉佩饰繁复而不杂乱,行走间倏尔停下也未曾发出碰撞声。 尹萝拿不准他在裴家的具体身份,心知这不是游戏,顺势掩盖道:“你是何人?为何深夜出现在尹家?” 裴怀慎食指指尖无声地敲了敲扇柄,笑意未褪: “今日谢家入城,姑娘不知道么?” 尹萝:“你是谢家人?” 裴怀慎肯定道:“是啊。” 尹萝:“……” 我信你个鬼。 裴怀慎仍是那副含着淡笑的随和模样,轻描淡写地道:“姑娘既然知道我不是谢家人,又何必明知故问?” 尹萝心下微惊,表面镇定道: “公子亦然。” 这个点能穿成这样出现在尹家宅院、以主人姿态发问的年轻女子,除了尹萝还能有谁。 他偏偏要称呼“姑娘”。 裴怀慎垂眸轻笑,这一下才像是真的笑了,眼睛都随着嘴角弯起弧度,再抬眼时愈发幽暗勾人: “所以,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谢家人的呢?” “……” 擦。 跟我玩无间道是吧。 尹萝咬了咬牙,微微低了脑袋准备快步绕开。 就算这是裴家人,性子却可恶,没有结交的必要。 “唰——” 折扇轻展。 每一折都绘着一根栩栩如生的凤翎,十二折一齐展开,宛如凤鸟腾空。 扇身流转着浅淡的赤色雾气。 展开后便成了一道薄雾似的短距离屏障,拦住去路。 仙品法器。 此人即便不是主家的哪位公子,也该是旁系极优秀、受看重的角色。 尹萝往后退了半步,瞪着他道: “登徒子。” 裴怀慎一怔。 尹萝趁着这间隙迅速溜走了。 她即便跑得再快,裴怀慎也能追上,罔论她已经乏力,只能是尽力加快了步伐而已。 裴怀慎短短时间内第二次目送她远去,想了想: 确实。 挺像登徒子。 暗卫神出鬼没地出现,毕恭毕敬地道: “公子,老夫人已等候多时。” 裴怀慎收回目光,轻飘飘地落在这暗卫身上。 暗卫没来由地一阵紧张。 裴怀慎这会儿是不困了,却有另一种近乎困意的感受。 他想起尹萝瞪自己时圆滚滚的眼睛,无端联想到才吃过的桃花酥,本觉得关岭口味有些甜腻,此刻回味起来却逐渐消弭了初印象,只觉得恰到好处。 如果要回答,她会怎么说呢? 因为谢家人素日不穿得这般招摇; 也可能是他香囊上的家纹暴露; 或者是她曾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 能想到的理由都在裴怀慎的脑中过了一遍,他倒不会真的好奇答案,理由究竟是什么无法影响到任何事。 他只是想知道她打算如何应对。 看上去,也并非多么蠢笨,怎么就被欺负成这样。 名声要是再坏下去,保不齐萧玄舟那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都装不下去,想着法儿在婚前拖死她也不是什么难事。 届时倒打一耙,既能保全名声,还能从尹家这里讹一笔。 多么划算的买卖。 - 尹飞澜的院子在北角,和梧桐苑隔着好一段距离。 尹萝:很难不怀疑尹飞澜当初是抱着“越远越好”的想法。 途径那座名为“化风”的阁楼。 这处高楼于尹家整体的结构而言算是格格不入,听侍从们说,是家主夫人——也就是尹萝的母亲去世前,身体衰败至无法出门,却十分想念御剑凌空、极目远眺的感受。 尹家家主便花了不小的代价,以最快的速度建造出这座阁楼,好让妻子能够在最后的时间里尽可能地开心起来。 尹萝本以为是自己眼花,定睛一看阁楼最上方还真有个人,一身黑衣完美融入夜色。 她瞧不清对方神色,只隐约感觉到他好像看过来一眼,然后简单地示礼—— 咦? 萧玄舟在门口那里的反应,是在和这个人打招呼? ……尹萝还以为他有颈椎病在活动脖颈。 #论修真人到底会不会有凡人通用病痛# 尹萝还礼后没有像方才那样脚步匆匆,她看着这人在半空勾勒某种不规则图形,指尖所经之处莹润白光轻闪。 星象图? 还是山川地势? 尹萝对每一种看上去更偏向技术流的修真手段平等地抱有好奇。 这人技术应该挺不错的,手法连贯而干脆利落,途中没有半点错处折返更改亦或是迟疑。 可恶。 打游戏的时候就应该多了解剑修之外的法门,也不至于现在这么被动。 ……话说谁打游戏会将庞大体系全部摸透?专业代打吗? 尹萝想着“说不定最适合穿游戏的就是代肝”,就听到了来自尹飞澜的亲切呼唤—— “尹萝!” 熟悉的低声呵斥。 一日不见,大哥您还是初心不变。 “更深露重,你在外面乱逛什么?” 尹飞澜不着痕迹地朝阁楼上看了眼,催促道,“快些回梧桐苑歇着,把祛寒的药喝了。” 尹萝:“……” 合着你就是我喝药加餐的幕后黑手! “我有事找兄长。” 尹萝有点担心目前的距离,身为修士能否听到她和尹飞澜的对话,不由自主地再次往阁楼上瞟了一眼。 兄妹二人动作几乎如出一辙,前后接连的微妙节点使得这种既视感更为强烈。 身处暗处的护卫看得一清二楚,只觉得惊奇。 二小姐从前分明瞧着和大公子全无相似之处的。 “什么事?” 尹萝看他这么不避嫌,也就不犹豫地放心问了:“我今日看到了谢家的车队入城,谢——” “谢家知晓关岭阵法改动,特来相助。” 尹飞澜脸色沉冷打断她,生怕她直接说出那人的名字来,倒不如他自己说,“‘化风’阁上是谢家的大公子谢濯。” 他原本不走开是存着一股气: 好好地说着话,见了人就走,这算什么? 让谢濯以为自家妹妹还惦记着他么? 尹萝张口就是谢家,好险没把尹飞澜绷着的气全打散了。 谢濯? 尹萝并不熟悉,福至心灵,将曾听过的事在脑中串联起来,讶异道: “谢惊尘?” 尹飞澜:“……” 尹萝能喊出这个名字,比喊出“谢濯”二字更让他恨铁不成钢。 按理说谢濯才是这位谢家大公子真正的名字,但他早些年离家,隐姓埋名在江湖上闯荡,凭借一把惊尘琴名扬四洲。 世人叫惯了谢惊尘,两个名字这么混着,熟悉哪个叫哪个,谢濯本人是不在意的。这事倒给谢家气得够呛。 尹萝纵然知晓曾与她有亲的是谢家大公子,怎么也该熟悉的是“谢濯”,偏偏她说出这三个字。 她素来不关注江湖上的事。 这说明什么? 难不成她一直偷偷打听谢濯? 尹萝不知道尹飞澜为什么忽然之间情绪坏了,她只是想起来自己见过谢惊尘。 在计如微的竹林小屋里。 尹萝带着要送给计如微的礼物去找他,在林间就被他新造出来的鸳鸯镜拦住了,整个人掉进重叠反复的幻境中难以挣脱。 一声清洌洌的琴音响起。 如炎日霜雪,萧疏淡远,透人心脾,心神为之涤荡清明。 尹萝没听过这么好听的琴声,顺着源头走去,望见石台边坐着一人,指节修长骨节分明,指尖呼应着琴弦散出的星点浮光,单单是抚琴的动作就足以攥人心神。 “谢公子好心让她从鸳鸯镜走出,她却在此处迷了眼。” 另一侧的计如微开口道,笑意浅淡,“真是辜负了谢公子的一番好意。” 尹萝后知后觉计如微就坐在石台对面的右侧方,她刚才完全没注意到他。 她去摸怀中的礼物,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只好空手走到计如微身边,干巴巴地找着话题:“上次见你咳嗽,我找了块护心的暖玉……但来的路上不慎丢了。” 计如微面前摆着盘残棋,他目光专注地看着棋面,指间挟着枚白子: “我同你说过,不必在这些事上费心。” 尹萝已经习惯不管怎么刷他好感都不动如山的事实了,但计如微待人一贯疏离却温和,今日不知怎么的,隐隐约约……有些攻击性。 像是更冷淡了。 许是他虽然收了礼物不涨好感,但是没收到礼物被打扰也会掉好感呢? 尹萝也有点生气。 她还没说鸳鸯镜的事呢。 计如微和这位谢公子手谈论琴,尹萝就在旁边看着。 谁给她不痛快,她才不是会躲着走的人。 要生气大家一起好了。 有本事计如微自己先被气走,她才觉得扳回一城——哪怕这里是他家。 这位谢公子话很少,除了几句精要的交流,基本都不开口。 但他的手实在是好看。 尹萝没见过哪个内置npc有这么高配置的手,这种情况下他那张金相玉质的脸都被手的风头盖过去了。 她忍不住看过去,又多看几眼。 计如微“啪”地一声搁下棋子,忽然道: “这位谢公子便是惊尘琴的主人,谢惊尘。” 尹萝愣了一下,没搞懂他怎么突兀地开始介绍客人,便也跟着自报家门。 谢惊尘这才同她对上视线,整个过程中第一次正视她,客气礼貌地见了礼。 随后他便站起身: “此局不必再下。” 声音也特别好听。 就正好是尹萝吃的那一挂,声线明澈,又自带高岭之花的冷淡感,句尾咬字清晰短促,没有任何加成都能激得她耳朵一抖。 尹萝条件反射地攥紧了手指。 要命。 手控声控双buff叠满,直接被取向狙击了。 计如微亦起身:“是我之过。” 相比之下,计如微的嗓音更哑一些,常年咳嗽带来的后遗症,他惯常说话总是轻忽偏低,悠悠地搔过耳畔。 谢惊尘摇了摇头,抱着琴离开了。 这两人云里雾里的交流只能说是不明觉厉。 尹萝的喜好得到了双重满足,心情好多了,准备再和计如微这颗“千年石头”说说话。 计如微却直接转身回屋了。 这间看上去脆弱得一剑就能斩开的竹制小屋,从里到外满是计如微造出来的各类东西,活脱脱一个大型杀器。 尹萝觉得他今天奇怪得很,招呼也不打就这么把人撂下,不过到底是计如微先走。 算是她赢了。 尹萝这一走,和计如微便是最后一次相见。 她跟着去帮忙顺便刷任务,被姬令羽逮到。 就再也没能回来。 …… 尹萝对谢惊尘的印象,一言以蔽之: 很礼貌。 但也很傲气。 打个比方就是那种橱窗里贵到不标价的非卖品,远远看着就知道高不可攀,漂亮美好得腻人眼,但终究是不能打开橱窗去碰一碰的。 没想到惊尘琴的主人,世称“郢中白雪”、“一曲镇灵魂冢息”的,竟是谢家的公子。 好像一下子合理了起来。 又有点说不出的意味。 尹萝不自觉地往上方看,发觉谢惊尘勾勒图像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下来了。 可能是听到他们说到自己。 但是也没有往下张望,只是往另一边走远了些,背后的惊尘琴蕴藏光华,自视野内一闪而过。 注意到她偷瞄的尹飞澜:“……” 一个半妖。 一个计如微。 萧玄舟今天还约了她出去玩,暗卫回禀说两人瞧着很是亲密。 这不论如何不能再加人了。 再怎么花心也不能到如此地步吧。 她知晓自己身弱不堪么? 尹飞澜拧着眉,一面为尹萝这匪夷所思的花心担忧,一面又觉得丢脸——让谢惊尘知道自己妹妹多年惦记着他、打听他在外的事,太上赶着了。 尹家纵使没有谢家那么深厚久远的传承,到底是当世大家,凭什么家中的小姐要去倒贴退过亲的人家? 尹飞澜越想越不服,还非得端着架子,不想在谢惊尘面前露出一星半点的急躁不平,状似不在意地道: “是。谢公子在外游历时,确实以惊尘琴来做自己的名。” 其实不是。 只是谢濯有意隐藏身份,自然不会自报姓名,非要被人问到头上,他又不是那种能就此背弃真正将自己生养的家姓的人,况且普天之下也不是只有绥游谢家姓谢。 别人问不出名字,认为“惊尘”这名字就很符合他的气质,无法追根溯源究竟是谁先这么叫,总之就是这么阴差阳错地喊起来,到最后别人甚至以为是他自己叫这个名字,便给琴也这么取名。 江湖上也因此有人评价他,孤高至狂妄的地步。 尹萝看出尹飞澜满脸都是虚假社交表情,盯着她的眼睛里都快要冒出火了,反应过来他杵在这儿不走不是因为这里能放心说话,完全就是在和化风阁上的谢濯较劲。 “……” 男人至死是少年。 尹萝速度圆了套场面话逃离这片战场: “既有兄长和谢大公子坐镇,想必书阁之事很快便能水落石出。我就不打扰兄长的正事了。” 尹飞澜“嗯”了一声:“回去吧,记得喝药。” 尹萝:“……好的。” 听上去不是什么好话。 她特意挑了另一条路往回走。 避免再遇到那个舌灿莲花的诡辩人士。 没走太远,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在身前落下,屈膝行了一礼:“二小姐,大公子命我前来,请问有何吩咐?” 尹飞澜在小学鸡斗狠现场居然还注意到了她是有话想问。 挺机敏的嘛。 尹萝迂回了一下:“除了谢家,还有别家人来了吗?” 守一回答得很是全面: “还有裴家的二公子,裴怀慎。但他不代表裴家,是随着谢公子一同过来的,说是二人本在绥游约了下棋赏景,顺道来看看。如今已经走了。” “走了?” “是。” 守一道,“只说家中急召,并未言明具体。” 尹萝:“裴家在中洲泗阳,千里迢迢赶到东洲来,就为了下棋赏景?” 这话谁信啊? 守一颇感意外,道: “裴二公子爱好四处游玩,性喜挥霍,用度奢靡,曾经从中洲一路去极西的无妄海就为了看一眼海上幻雾,去绥游只为了下棋赏景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何况谢公子与他是至交,为知己赴约自是应当。” 尹萝:“……” 你们没一个人发觉谢惊尘和裴怀慎完全是两种画风吗? 人设差距这么大居然是好朋友。 而且那个什么“性喜挥霍”,你们是被蒙蔽了还是根本没人知道裴怀慎的过去? 他可是能穿着裴家下人都不要的粗布在街边喝碎茶的啊! 尹萝哽了好几秒,脑中回闪过往画面,有种荒谬的不真实感。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花园设计是回环形,中间有处花池,连接着外头的活水。 尹萝经过时瞧了一眼,黑色幽默地想到了水鬼。 这念头刚冒出来,池底骤然冒出一只黑乎乎的爪子,快准狠地朝着她的右腿出击。 守一眼疾手快扔出短刀,另一手抽出剑将尹萝护到身后。 池底水流呈逆时针急速流动,那只断了爪子的黑色水怪一下子分裂出好多个,齐齐跳上来。 尹萝眼前一花,大概七八名黑衣人站在了守一的两侧,都拿着相同样式的剑,穿着也差不多。 一看就知道是尹家的护卫。 原来有这么多人暗中跟着她的吗? ——尹飞澜绝世好哥! 尹萝本来还挺紧张的,这阵仗下来都顾不上紧张,被保护得好好的,甚至还能看戏。 脚边的花草窸窸窣窣,像是剑气波及后的动静。 她直觉地弯下腰,看清是虫子,正要一口咬住她的脚踝。 两面夹击,虫子来得出其不意又细小难搞。 护卫不能像方才那样绝对地保护尹萝。 尹萝当即一边跑一边把这几天学到的新东西——针类暗器,“唰唰唰”往外飞。 同时往嘴里塞没吃完的丹药。 提升灵力的丹药发挥需要时间,尹萝自保成功,看场面还是没控制住,当即把短剑翻出来,直接夺取制空权。 够不着了吧! 尹萝这口气没松多久,身后树上跳下来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直接把她扑下了剑。 救命怎么这里也有! 尹家是不是真的要完了! 这个距离不至于摔死,但摔伤肯定是跑不了了。 尹萝试图让自己正面朝下,手肘先落地。 她清楚看见有个白色的不明飞行物撞过来,气息并不陌生,让她藏着薄刃的手及时停住。 对方手脚并用地缠住她,甚至连蓬松的尾巴都派上了用场。 尹萝就这么被他抱着滚落在花丛中,翻滚了几圈,狐尾垫在她身后,几乎消弭了撞击带来的震动。 开得正艳的牡丹被压弯了枝,漂亮的花瓣大朵大朵地垂坠,馥郁的甜腻香气近在鼻尖。 尹萝感觉头有些发晕,看不清姬令羽脸上是什么表情,隐约看到有个护卫脱身跳过来,对着姬令羽举起了剑。 她连忙阻止: “不要动手!” 这次他是来救她的。 后面的话中断在脖颈边传来的细微疼痛感。 尹萝无声地张了张嘴。 姬令羽仍是拥着她的姿势,随即垂首咬了过来。 正对着那处疼痛的地方。 谢惊尘赶过来时正看到这一幕。 面色潮红的女子被半妖禁锢在怀中,软弱乏力地被压在花丛里,无能为力地任由对方咬住了脖颈。 嘴唇微张着,却是泪眼迷蒙地看向他,不知是要吐出怎样的字句,只一眨不眨地凝望着他,好似期待着他做些什么。 如此旖旎艳情至妖异的场景。 谢惊尘瞬息错愕后,面沉如水。 第十一章 尹萝被咬住的瞬间,感觉姬令羽还是有点想咬死自己的倾向。 可以理解。 谁打她关她,她也是会逮着机会咬死人的。 所以她对姬令羽的感情也是一样的。 血誓很好地遏制住了他们本该互相残杀的走向。 尹萝感觉自己脑子已经不清醒了,她的视线开始模糊,那点疼痛后知后觉地被她找出端倪——是地上那些虫子咬了她吧。 姬令羽跟虫子对咬。 是真不挑啊。 尹萝眼前只能看到模糊的色块,黑乎乎的一片分不清是夜色还是别的什么。那处黑暗后光华隐现,她便一直盯着亮点,试图让自己的精神集中起来。 利齿破开肌肤,尖锐痛感带来瞬时清明。 尹萝眼眶中含着的生理性泪水直接被刺激得连串滚落,水珠折射出“黑暗”真实的样貌——谢惊尘负琴持剑而立,眉心轻折,眼中雾霭沉沉……是什么? “嘀嗒——” 浓稠鲜艳的血液滴落在她的下颌,顺着滑落进脖颈衣领深处,湿濡粘腻而无法摆脱的触感。 姬令羽咬她,自己就会受到反噬。 或许是太疼了,他的噬咬力道放轻,温热的嘴唇藏着犬齿贴在她汩汩跳动的动脉边,忽然伸出舌尖重重舔过她的伤口。 姬令羽你这个杀千刀的! 你是不是没当过舔狗! 哪只狐狸舔人伤口这么用力的! 尹萝疼得难以自制,唇齿间溢出低微可怜的痛呼。 这声音落在谢惊尘耳朵里更似吟喘。 灼热的气息强硬地侵袭覆盖过来,姬令羽浑身发抖将她拥得更紧,垫在她身后的尾巴如绞杀猎物般缠紧了她的腰部。 ——你是不是有自虐倾向啊! 尹萝以自己正常人的思维实在理解不了姬令羽这蛇精病的举动和思路,用尽全身力气也没办法推开他。 先前那名举剑的护卫又加入了战场。 “谢惊尘!” 她下意识喊了距离最近的人。 在她认知里近乎爆发求生的呼喊,实际上不过是微弱的声息,在剑刃交错的混战中轻而易举就能被掩盖。 谢惊尘本是以佩剑对敌,手腕翻转的动作出现须臾迟滞,他信手将剑掷了过来。 寒芒裹挟凛冽杀意,强横地没入花丛地面。 姬令羽的头发被削掉了一截,剑锋险险擦过他的耳朵边缘,几缕毛发飘散。他顺势向右侧躲开,躲闪尚且来不及,没有余力继续将尹萝禁锢在怀中。 谢惊尘并未回头,惊尘琴半揽在怀,信手拨出一道铮然清越之音。 在场众人动作顿时缓了下来。 他在以灵力强压。 无差别震慑所有人。 没有任何修为的尹萝反倒得了喘息之机,她听见姬令羽喉间发出威胁的沉闷声响,颈边疼痛阵阵,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没跑几步就脚下发软。 她本能地试图伸手抓住点什么借力—— 柔软丝滑,好像是……某种布料? 这点支撑很快从手中滑落。 尹萝看见谢惊尘的背影移动了一下,后知后觉抓住的是什么。 谢惊尘似乎侧首看了她一眼。 不管了。 跑到谢惊尘身边应该就安全了。 尹萝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就着这么个别扭的姿势委顿在地,眼前再次模糊成大片大片的色块。 谢惊尘本想奏《止息》,此曲能最大限度地涤荡邪气鬼祟,却相对耗时。 他在起手的瞬间改作《梵音》。 尹萝就倒在他身后,垂落的手臂沾染露水,腕间红痕瘢瘢,一如她满面绯红地垂泪模样。 仍维持着那个求救的姿势,似某种缠绵挽留。 《梵音》演奏难度极大,对奏者灵力纯度要求更高,效果亦堪称蛮横。莫说邪祟,连尹家护卫都支撑不住,好几个都支着剑半跪在地。 尹飞澜赶来看到这景象,都顾不上惊怒谢惊尘这堪称“示威”的行为,先跑到尹萝身边将她抱了起来。 “……兄长。” 尹萝喘着气,艰难地道,“去看看他。” 这自然指的是姬令羽。 惊尘琴音一出,那些虫子如潮水退去,唯有姬令羽那里不知死活的一只能充作线索。 尹飞澜不知事情发生的细节,只当尹萝担忧姬令羽,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这时候还念着……!” 终究有外人在旁,尹飞澜恨恨地止住了。 “什么东西敢在尹家作乱?” 尹飞澜的这句问责便是变相的命令,气息沉了一瞬,又道,“把那只半妖带过来。” 谢惊尘收起琴,一语不发地走向池边。 他在化风阁上看见此处异象,最先是从这池水中。水祟这东西不奇怪,怪的是所生需怨气。 无辜枉死,善者横死,皆会生怨。 从树上跳下来的是树魅。 瞧着化形没多久,大约是被水祟的怨气激发,才在短时间内陡然爆发,以根系枝叶充作武器,绞杀范围内的生灵。 这潭池水如今看不出异样,惊尘琴亦没有反应。 尹家不该有水祟滋生的条件。 谢惊尘克制住动手探查池底的念头,知晓《梵音》已有来者不善的嫌疑。 到底是尹家的地界。 他折返拾起佩剑,余光瞟到那只半妖。 脖颈上的伤口赫然是咬痕,形状与尹萝的那处并无二致,相像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尹萝竟然同这半妖竟然缔结了血誓! 谢惊尘瞳孔微缩。 忆起街上与大门前所见,以及尹飞澜的未竟之言…… 尹萝显然是为着情爱,心甘情愿地同这半妖结誓。 如此狂悖行事,尹飞澜竟也包庇她。 萧玄舟可知晓么? 护卫将姬令羽擒住,自然也得到了他咬下的那只虫子。 “是食心虫。” 守一道。 食心虫吞噬灵力,顺着经脉走遍四肢百骸,并不致命却十分麻烦。即便没有钻进人的血肉,接触到了破损的伤口、吞吃了血液,便会给人以钻心蚀骨的痛楚。 尹飞澜抱着尹萝往梧桐苑走,边吩咐道:“把池水抽干,封锁此处。” 他倒要看看,哪来这么大的怨气,能在眼皮子底下滋生出水祟。 怀中的尹萝彻底晕了过去,双目紧闭,冷汗涔涔,面上渐显痛苦之色。 食心虫的毒液开始发挥效用了。 经过谢惊尘身侧。 尹飞澜还是强制自己停下脚步:“此番多亏了谢公子出手,在下代小妹谢过。” 谢惊尘轻轻颔首:“举手之劳。” 尹飞澜没空再客套,疾行而去。 尹萝的体弱之症是影响到方方面面的,不止是长日手脚冰凉、易受风寒这么简单。食心虫带来的痛楚远超她所能承受,可能会诱发心疾。 谢惊尘在原地静伫片刻,在阵法绘制与池底怨气间稍作权衡,脑海中却跳出许久之前的一件事。 他记事时,尹萝已经走丢数年。 起初尹家用了不少人力物力去寻找,联络了各个交好的世家寻求帮助,这样大的阵仗尚且未有蛛丝马迹。 经年累月,没几个人认为尹萝还活在世上。 家中便没人在他跟前提起过,他曾有这桩娃娃亲。 尹萝找回来的那年,他隐藏姓名在外游历,家中的信件迟了数月才收到。 信上简略提了当年口头定亲的始末,言及尹萝体弱,取消了亲事。这时江湖上才渐渐有人提起谢家和尹家的那桩亲事,说确实曾有过这么回事,不过尹二小姐丢了这么多年,早以为她死了,亲事也不了了之。 谢惊尘觉得不妥,时间上却已错开。他赶回家中,尹家那边便传出与萧家定亲的消息。 他与萧玄舟有过几面之缘,知晓此人君子品性,可堪托付,没再去往尹家打扰,只将秘境中得来的绮白玉送去,聊做赔礼。 后来偶有听闻尹家二小姐行事跋扈,也与其他无干闲话并无不同,不曾放在心上。 谢惊尘阖了阖眼。 那幕景象太过清晰。 洇着擦伤与瘢痕的腕骨不堪一折,绮白玉做成的镯子映得肌如腻雪,好似这样物件便能坠得她抬不起手来,需要人去精心照料呵护。 “谢公子。” 守一匆匆赶来,抱拳行礼,“我家小姐情况不妙,纵取药引,但恐怕受不住那份苦楚……大公子请您相助,奏一曲《清心》。” 谢惊尘抬眼,无波无澜地道: “好。” - 萧玄舟一袭轻装夜行而归,看见自家弟弟指尖蕴着灵力,却是踌躇万分、迟迟不肯下笔。 “在写什么?” 萧玄舟问道。 萧负雪一惊,指尖灵力消散,他蜷了手指,规规矩矩地道:“兄长。” 竟没发觉他来了? 萧玄舟视线扫过,注意到搁置在旁的流云剑上多了枚剑穗。 “是尹二小姐送给兄长的。” 萧负雪道。 萧玄舟嘴角含着三分笑,并不言语,拿起来略看了看: 怕不是送给他的。 而是她本打算买给自己,又不知怎么改了主意,推出来做顺水人情的。 唔。 若尹萝真是愚笨非常到能给未婚夫选这般不用心、不相称的礼物,那就另当别论了。 萧玄舟并不拆穿这点细枝末节的小事,放下剑穗,回首打算说点正事: “幻骨术一事,你试过尹二小姐了么?” “谢家前往关岭,此事是否与兄长有关?” 萧负雪亦在同一时间发问。 萧玄舟那副内敛如温水的表情才终于显露出一点不同:“不错,是我的手笔。” 萧负雪蹙了蹙眉,心中不解,但还是一板一眼地先回答了兄长的问题:“并未。” “我让流云提醒你之前,也想过不成的可能。” 萧玄舟低喃一句,笑了笑,安抚道,“不成也没什么,办法多的是。” 流云,提醒? 萧负雪想了一阵,记起流云剑两次不同寻常的颤动。 ……原来都是在提醒他? 萧负雪心中忽然升起难以言喻的感觉。 萧玄舟走进屋给自己倒了杯茶,问道: “你今日碰见了谢家人?” 萧负雪道:“只是看见了他们的车队,不曾正面打交道。” 萧玄舟颔首道: “没正面碰上就好。裴怀慎跟着谢惊尘一同前来,他这个人工于心计,是个笑面虎。你性子纯直,玩不过他的。” 萧负雪对这些事不了解,静静听着。 “也不必为此担忧。” 萧玄舟道,“他这会儿应当回泗阳去了,算不得威胁。” 兄弟二人对坐一阵。 萧负雪发现兄长似乎完全不打算再次询问他是要写信给谁,沉了沉气息,主动道:“兄长,我方才在思量如何给尹二小姐写信。” 萧玄舟眉梢轻扬:“什么样的信?” 意识到兄长也根本不追问为何要写信,萧负雪不知缘由地松了口气,道:“是归家后报平安的信。” “……” 萧玄舟喝茶的手停在唇畔,抬眼看了看他。 萧负雪任由兄长打量,静默不语。 萧玄舟慢条斯理地饮尽这杯茶水,终于开口: “你认为尹二小姐如何?” “兄长。” 萧负雪面色不变,语调平静,“我觉得她可怜。” 为您提供大神 吃鲸路人 的《在修真游戏被刀四次这正常吗》最快更新 第十一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十二章 “为何这么说?” 萧玄舟问。 萧负雪默了一阵,忽然不知从何说起。 摘月楼中。 尹萝夸他御剑之术娴熟,“要是我也能做到像你这样就好了”。 初次御剑她就能顺利做成,可以说是极有天赋。 若是当年没有走失,她现在许是位剑修,闲暇时还能同兄长切磋喂招。 而她今日那么高兴。 还有一部分缘故,是见到了“未婚夫”。 但这也根本不是真的。 无论是愿景还是情意,都是假的。 萧负雪想起她扶着帷帽边缘,唇色显出疲惫后的浅浅苍白,双目却明亮鲜活,视线从街边倏尔转到他身上来,眼中粼粼水色,随即弯成一弧月牙,碾落碎星。 ……只是这样瞧着她,便无端觉得她可怜起来。 可兄长也是受害人。 胥江尸傀麻烦至极,又处于世家管辖的交界,几家都推诿着,迟迟无人去管。 兄长千里迢迢从掖云天归来,说反正也是要去琉真岛给他过生辰,索性一同除了去,就当是消遣了。 他们兄弟在子夜出生,分明是双胞胎,生辰却隔了一日。 自父母携手远游后,每年兄长都会为他准备生辰礼,连同父母的那份一同补上。 家中诸事都是兄长在打理。 产业种种、自身的修炼,兄长都能处理得井井有条。 兄长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最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没事”这类安抚人心的话,但他知晓兄长的辛苦。 归家那日晚间。 他无意见撞见兄长在院中抚着流云的剑身,静谧夜色下,兄长的身影也孤寂寥落得仿佛要融于幽暗。 “果然使不出来了。” 兄长放下流云,口吻一如既往的温和,声音很轻。 话中并无惋惜,亦无自怜哀痛。 平淡闲适得宛如老友交谈,随口一提罢了。 萧负雪却感觉到了几分酸楚。 一对有情人。 却因无妄之灾,至此阴差阳错的局面。 萧负雪心念百转,既为兄长悲痛,又为尹萝……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负雪。” 萧玄舟唤了他一声,并不催促逼迫,为他倒了杯清茶,静静地道,“前年冬日,她当街打死了一名乞丐。” 萧负雪一惊。 “追其原因,不过是那名乞丐冬日难捱,乞讨时碰到了她的裙摆。” “我知晓她受过苦,在外流离,些许行事偏颇尚且情有可原。” 萧玄舟的指尖掠过杯身,嗓音沉静平缓,不偏不倚地讲述着,“但随心伤及人命,事后并无任何悔过惊惶,也不曾收敛那名无辜之人的尸首,已不能用过往苦难来开脱。” 自然,尹家的管教有失。 萧玄舟知道尹飞澜不敢强硬处理的缘故,是怕声张后他知晓,以致这桩刚定下的亲事再度受挫——谢家退亲的事,早传遍了大江南北。 萧负雪略为恍惚,生出几分难以置信的不真实感: 这件事中的尹二小姐,与他识得的尹萝。 全然是背道而驰。 他无法将这故事与尹萝联系起来。 “她……” 萧负雪踌躇着,他绝不可能怀疑兄长所言,却不能说服自己,语带犹疑,“尹二小姐,似乎不像是这样的人。” 萧玄舟轻轻一笑:“我知道。” 萧负雪对上兄长的视线。 “如果她是那样的人,你不会为她说话。” 萧玄舟神色和悦,眼神清明洞察,“现在的尹二小姐不是伪装,就是已经换了人。” 萧负雪彻底明白了兄长的用意,同时为此前的言行愧疚不安:“是我之过,不知事情原委却妄自揣测,请兄长原谅。” “怪我没有同你说清楚。” 萧玄舟轻描淡写地将事情揭过,“事急从权,否则不该打扰你的修行。——若要这么算下去,得桩桩件件追溯到猴年马月。” 亲兄弟之间,哪有那么多龃龉计较。 萧负雪肃然正经的表情松动些许,也露出一点笑: “兄长的意思,我明白。” 这一刻,兄弟二人便尤其相像。 样貌、神态、乃至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叫人无从分辨。 萧玄舟将书阁的那枚符篆拿出来:“我去查过那具魔尸生前的踪迹,他接触的人中有尹家的影子。” 兄长说话向来谨慎,能说出口的必是既定之事。 萧负雪沉吟道: “这件事对尹家并无益处,何故作茧自缚?” 不止这一点说不通。 彼时尹萝遇险,什么样的事需要把自家小姐也赔进去? “我也不知。” 萧玄舟坦然道,“索性谢家擅阵,又长于驱魔鬼祟,不如借力打力,静观其变。” 萧负雪喝了口茶,已经有些凉了。 修行之人不在意这点冷暖,只是茶凉之后苦涩更重,不知兄长怎么十年如一日喜欢喝这样的东西。 尹萝对茶似乎也颇为喜欢。 萧负雪规规矩矩地将茶水饮尽,空杯搁置在桌上。 还是原先茶杯放置的位置。 “……” 萧玄舟无声轻叹。 下次不要给他倒茶了,本是随手之举,想让他润润嗓子罢了。 “你和尹二小姐约在何时再见?” 萧玄舟问。 萧负雪愣了愣,他似乎并未和兄长说尹二小姐相约之事。 他道:“并未约定。但尹公子托兄长帮忙试验阵法,我替兄长承诺了两日之内。” 他将自己与兄长的身份分得很开,哪怕是自己经历的,也要以兄长的视角描述。 萧玄舟颔首:“两日后我去趟尹家。” 萧负雪:“兄长的伤……” “不碍事。” 萧玄舟道,“总要亲眼看看她的。” 萧负雪自然明白这个“她”指的是谁,但分不清兄长是为她的疑点而去,还是为担忧她而去。 不论哪种,他都不该逾越细问。 “兄长若有所需,尽管告诉我。” 萧负雪最终如是道。 - 尹萝脑子里产生了很多哲学思考,从天地初开、世界起源到道法衍化、高数难题,小半辈子的疑问和知识都在这瞬间爆炸,也难以抵挡这份锥心蚀骨的痛楚。 好想知道尹萝到底是干了什么才有这待遇。 实在不行来点痛快的。 ……算了好死不如赖活着。 尹萝疼得一边哭一边胡思乱想,否则她不保证自己嘴里能嚎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食心虫的化解需要至亲的血为药引。 尹飞澜掐住尹萝的下颌,快准狠地往她嘴里塞了张干净的丝绸帕子,转身拿起刀就往自己手臂上划,嘴里不忘训斥: “都愣着干什么!没看见小姐疼成这样了吗?!” 侍从们:“……” 不是我们愣着,实在是大公子您的动作太快了啊。 从抱着小姐一骑绝尘地进了屋子,安置、请医师、捆绑住小姐的手脚、甚至连嘴里塞帕子以防小姐咬伤自己,这些大公子都雷厉风行、周到细致地做完了。 他们实在没有用武之地,往旁边闪开不要拦路就是最大的心意了。 两位婢女上前去,尝试着帮尹萝擦汗。 小姐现在的模样确实凄惨,漂亮的纱裙沾染泥土,几处破损划痕,颈边血迹斑斑,身上擦伤多不胜举。 两人小心地绕过擦伤,还是不慎让坠落的冷汗碰到了伤处。 “——嗯!” 尹萝闷哼一声,蜷缩起身子试图撇开这份疼痛。 食心虫的效用放大了痛感。 尹飞澜忍无可忍地挥退婢女,看尹萝挣扎得手腕都磨红了,厉声道:“拿冰蚕羽织过来!” 冰蚕羽织这种面料昂贵且稀少,却分外柔软,韧性极佳。 唯一的缺点是冰凉恒温,只适合夏日炎炎。 尹萝的感动都升到胸口了,差点直冲脑门。 尹飞澜看她冷汗太多,躺的姿势乱动几下就要顺着落到眼睛里去,又是一重难受。 他索性拿了张帕子,工工整整地盖在她脸上,完美无死角吸汗。 被帕子糊了一脸的尹萝:“……” 简单粗暴。 还得是你啊,哥。 一时的打断让尹萝精神上缓了口气,生理上的痛楚半点没减少,还有反扑的趋势。 尹飞澜坐在床边,一手稳住她忍不住挣动的手臂,一手堪称强硬地为她拭汗。 说实话,还不如那两位婢女。 至少她们手轻。 “兄长……” 尹萝的情绪化为模模糊糊的泣音,经由帕子更沉闷不清。 尹飞澜却听清了。 心口骤然被这声含混的呼唤攥紧。 侍从取了冰蚕羽织过来,看大公子神色阴晴不定,正犹豫着怎么给二小姐绑上。 大公子直接将冰蚕羽织接了过去。 侍从见他嘴唇动了动,似是要说些什么,终究犹豫不定,动作倒是干脆,很快将原先的丝绸换了下来。 二小姐看着还是疼得厉害,额际青筋暴起,只是没力气再表现出来。 “……柒柒。” 这句应声几不可闻,尹飞澜垂首,“兄长在这里。” 绑在尹萝眼睛上的帕子被水迹沾湿,不知是冷汗还是泪水。 尹飞澜转头看向医师,阴沉沉地道:“解药还没配好吗?” 医师吓得手抖了抖。 侍从:“……” 大公子,好会变脸。 “就好了,就好了。” 医师感觉自己也要出汗了,“……二小姐虽非修士,但一日之内吃了太多提升灵力的丹药,虚不受补、亏空反噬。大公子可想些法子让二小姐平息痛楚,但切忌不可以灵力安抚。” 食心虫这东西,于修士而言不需要什么解药,自己就能扛过去。说穿了不过是吞噬灵力的旁门左道,交战中用作辅助的污遭手段。 需要培养繁殖的虫子,普通人又对其没有吸引力。 二小姐身边有护卫,还是在尹家内宅。 谁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防不胜防,自然也没有提前备下的解药。 最要命的是,麻沸散一类的药物对食心虫的毒液不起作用,强制将人打晕又会影响待会儿解药的发挥。 便只能让二小姐这么硬生生挨着。 谢惊尘走到屋前,最先注意到的便是这间屋子不同寻常的温度。 “谢公子。” 门边的侍从既是问安,也是变相提醒。 尹飞澜出来相迎,行了一礼: “麻烦谢公子了。” 谢惊尘还礼后便向屋内走去。 温室贝阙,明珠生辉。 垂落纱帐后,便是床榻所在。 他停在纱帐外,将惊尘琴放在空桌上。 《清心》可镇定心神、抚慰魂灵,有镇痛的功效,却并非是专作此道的曲子。 看来尹飞澜确实别无他法。 也是真的很疼尹萝。 琴音渺渺。 第一声初初响起,尹萝的脑子就好像被什么东西解放了。 打个奇葩点的比喻: 仿佛被从泥沼里拿出来洗了一遍,然后吹干。 “……” 人不能,或者说至少不应该这么比喻自己的脑子。 尹萝之前意识大多是不怎么清醒,靠着插科打诨疯狂拉回自己的思维,就怕一个不慎就在混沌中直接嘎第五次。 这会儿她心绪渐平,想起很久之前就听过这样好听的琴声。 也是她苦苦不得挣脱的时候。 她记不得身体上的痛楚,循着声音望向纱帐外。 影影绰绰的挺拔身影,举措优雅,行云流水。 尹萝的目光定格在那双手上。 这手可真好看。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这么合她心意的手呢? 尹飞澜见尹萝断续的气息渐渐平稳,似乎也没有方才那么痛了,不禁松了口气。他欠身去抚开尹萝沾湿到颊边的碎发,发觉她努力朝外侧偏着脑袋—— 她正痴痴凝望谢惊尘所在的方向。 尹飞澜:“……” 这一刻,尹飞澜简直想把尹萝从床上拽起来,对着她耳朵大喊三声“你到底为什么这么花心”! 他们尹家没有这个基因的! 往上追溯到太爷爷,都是同妻子琴瑟和鸣、携手白头,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不是说着玩的! ……难道那十几年在外的经历让她目睹了些什么违背伦常的东西? 尹飞澜头都大了,后悔与震惊两种情绪轮替出现,他僵持了好一会儿都没想出该怎么管教尹萝才算合适—— 活了二十多年,也没人教过他如何纠正妹妹的花心啊! - 谢惊尘感受到了尹萝的目光。 专注,灼热,近乎某种无声的催促祈求。 他脸色愈冷,寒霜料峭。 经过的医师背脊抖了抖,险些摔了药碗。 纱帐掀开一角。 床榻间的女子面容由飘渺至清晰,同白日街边帷帽掉落的那一幕逐步重合。 但又是不同的。 她此刻被捆绑禁锢,犹如任人宰割鱼肉的困兽,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或许她本就是没有的,只是这样更加的…… 谢惊尘垂眸敛目,琴音徐徐,已至中段。 尹飞澜拿到药碗,直接扯下尹萝嘴里的帕子,二话不说上手灌药。 动作太快,尹萝险些被口水呛到。 尹萝:“……” 哥是个好哥。 就是实在干不来照顾人的活儿。 尹飞澜观察了她一阵,待她好转了些,冷声质问: “你吃了多少丹药?” 这就开始了吗? 咱不走一下温情路线吗? 尹萝认为尹飞澜的人设总是在“地狱”和“人间”反复横跳,上一秒还让人感动、如沐春风,下一秒可能就疾言厉色、大难临头了。 实话实说不可能。 但睁眼说瞎话,尹飞澜肯定更生气。 尹萝道:“我是为了躲避那些虫子,才吃了丹药好御剑的。” 尹飞澜哼了一声,状似不屑:“即刻又被树魅打了下来?” 合着那奇形怪状的东西是树魅啊。 难怪没能一招结果了她,毕竟她当时在空中。 尹萝已经对尹飞澜的嘲讽有了免疫,顺畅自然地接着道: “兄长难道不曾注意到,我已经会御剑了?” 尹飞澜:“以丹药提升灵力是偏门手段,寻常修士尚不可取,你——” 尹萝兀自目露期待地注视着他。 尹飞澜:“……” 他在她脑袋上拍了下:“又想蒙混过关。” 尹萝不服气地皱了皱鼻子。 “下次再这么不分轻重,就多喝两碗药。” 尹萝:“……” 好有杀伤力的威胁。 尹萝试图借助被子遮掩,假装自己没听到。 尹飞澜瞧着,有些想笑。 面上还偏要做出严厉的姿态,否则真要镇不住她了。 但她这般耍赖的模样,终究比奄奄一息躺在床上,要好得太多了。 尹飞澜让尹萝好好躺下歇着,走出纱帐,再次同谢惊尘道谢。 他是不喜欢谢家人来插手关岭的事,偏偏还打着正当旗号拒绝不了,但这不代表他公私不分。 “尹公子客气了。” 谢惊尘提醒道,“当务之急是查清花园中事,虽有惊无险,却是有所针对,不得不防。” 便是瞎子,听一听事情经过都知道是针对尹萝的布局。 此前还有书阁的事,看来不是巧合。 但为什么要费尽心机对付这样一个孱弱不起眼的尹萝呢? 谢惊尘这般想着,不自觉朝纱帐后看去一眼。 这一眼便怔住了—— 尹萝正看着他。 视线不偏不倚地撞上。 四目相对,她也惊了一惊。 身边的婢女在为她解开缠绕四肢的冰蚕羽织,先前被勒出的红痕清晰可见,她抿着唇似在忍痛,眼圈通红,连眼睫都是湿濡的。 轻轻颤动着,宛如被捕的蝶。 这般窥视他,被发觉了,还迟钝着流连。 片刻后,才无声地侧首。 ……羸弱,靡艳,愚蠢。 举止不端,心术不正。 谢惊尘漠然以对,目光移向别处。 终究是女儿家的闺房。 尹飞澜寒暄两句就借着由头将谢惊尘顺理成章地引了出去,嘴上还在说着此事与书阁的关联。 尹萝努力一心二用听到只言片语,会过意来: 世家之间最忌讳势力范围被侵入。 哪怕别家看上去是来帮助的,都得掂量一下会不会越线、想要伺机打击吞并自己。 身体上的痛感消退,疲惫如潮水涌来。 姬令羽不知道怎么样了。 但这次他是救人的,尹飞澜也知道他们还连着血誓,应当不会对他怎么样。 不过他怎么会及时出现救她? 尹萝纵然知道事情还未理清,可睡意来势汹汹,她紧急抓了床边的守二和自己一起睡。 守二:“?!” 守二:“小姐,这……” 尹萝可怜兮兮地强撑着困意看她:“我不敢一个人睡了。” 守二默然。 到底没推开她,也不敢真的上床,就这么于礼不合地半倚在床边,上半身被她拥入怀中——更像是被她严严实实地抱着不肯撒手。 不一会儿,尹萝就伏在她胸口睡着了。 守二感觉怪怪的。 她从小到大都没和人这么抱着睡过,也没有人抱着她依偎。最接近的事迹还是一次任务凶险,她拿尸体当掩盖。 小姐自然和那不一样。 温热柔软,呼吸之间都有淡淡的香气。 身躯随着温热气息轻微起伏着,眼角还挂着一点泪珠。 守二想为她拭去,却腾不出手。 倾碧安静地用拧干后的绢帕,一点点沿着尹萝的鬓角打理,细致地没有遗漏任何一处。 守二自认作为护卫的能力很不错,从序列排名就看得出来。 但在照顾小姐这点上,还是不如倾碧。 也不知道小姐怎么就这么喜欢她,可能像是小孩子看到了新玩具一样,比较有新鲜感吧。 守二这么想着,望着怀里的小姐。 突然觉得她很乖巧。 昨日小姐还给她做了顶花环,夸她好厉害。 其实都是很简单的事。 倾碧妥帖地做完一切,没有立即离开。 守二看向她。 倾碧面露忧色,朝窗外掠了一眼。 守二立即明白过来: 小姐刚经历了花园凶险,她身为小姐的近身护卫,怎么能这么安逸地躺在此处? 守二小心地拨开尹萝的手,将她从自己身上挪下去。 哪怕是在沉眠中,尹萝也不安地低哼着,想要抓住点什么。 守二呼吸都停了两拍。 怪不得说美人乡是英雄冢。 这么香香软软的小姐,抱在怀里谁又舍得撒手呢? 倾碧及时来接手,握住了尹萝的手。 尹萝睡得迷迷糊糊,只感觉有什么要走了,抓住一点边缘就顺着本能挽留。 守二眼睁睁看着小姐就这么软乎乎地去到了倾碧怀里:“……” 可恶! 早知道我也做侍女了! 倾碧调整了姿势,以便尹萝舒舒服服地抱着自己。 尹萝大半个身子软在她怀里,几乎全部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脸颊贴着她颈侧,呼吸全洒在她的衣领间。 幽轻松软,带来阵阵痒意。 散落的乌发尽数落在她的肩头胸口,些许同她的纠缠在一处,难分彼此。 倾碧的目光自尹萝泛粉的鼻尖移到仍旧苍白的唇畔。 像是菟丝花。 这样的可怜,手无缚鸡之力。 没有人保护她,肯定会死的很快吧。 倾碧别开眼,数息后又再度看向尹萝。 她执起尹萝的手,顺着摸到了第二节指骨,在关节处轻轻按压下去。 这点动静还不足以惊醒尹萝。 倾碧逡巡着这双柔嫩细腻得养尊处优的手,指甲上的花汁还是她一点点染上去的。 尹萝忽然在她肩头蹭了蹭。 约莫是潜意识认为不大安稳,眉心又短暂地蹙起。 倾碧看了一会儿,放开掌中的手。 尹萝指尖微动,就这么在她的掌心勾了一下。 宛如骤然投入湖中的石子。 荡开细微违和的涟漪。 为您提供大神 吃鲸路人 的《在修真游戏被刀四次这正常吗》最快更新 第十二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十三章 尹萝半梦半醒间,感觉怀里抱着个什么。 很像是以前在家睡觉的抱枕。 她使劲往怀里扒拉了几下,开始疯狂蹭蹭模式。 过来看看小姐情况的守二:“……” 倾碧:“……” 守二的眼神里充满了“早知道小姐睡醒是这个样子昨天我怎么也不可能把位置让给你”的微妙嫉妒,左右为难该从哪个角度把倾碧解救出来。 倾碧被蹭得脑袋微微后仰,视线还落在尹萝脸上,发觉她边蹭边委屈起来了。 眉心紧皱,眼角向下耷拉,嘴唇扁出一个欲哭的弧度。 好好地睡着觉也能梦中难过,如此娇气。 倾碧于是连挪动脖颈的动作都止住了。 尹萝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一截白皙的肌肤—— 什么东……我去!! 意识到她躺在一个人的怀里,尹萝当场弹射起飞,连滚带爬地往床下跑。 守二险些都没兜住她。 “小姐。” 倾碧唤了她一声。 尹萝惊魂未定地回首,看清倾碧的脸后如释重负: 好险。 差点以为把谢惊尘睡了。 睡前最后见的明明是守二,奈何谢惊尘的手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 惊惶之下,半梦半醒间感觉回到了家、潜意识又分明知道回不去的惆怅都消散了。 尹萝顺了顺气,问: “你怎么在这里?” 话音刚落,身侧的守二就把她抱起来了。 尹萝:“!?” “小姐昨晚说不敢一个人睡,非要抱着点什么才安心。” 守二将她放到榻边,替她穿上鞋子。 尹萝:……可我不是抱着你睡的吗? 尹萝瞥到倾碧默不作声地下了床,整体动作有点不协调,右半边身子跟不上正常的速度,明显是被压了一晚上麻了。 一瘸一拐地,硬是没发出半点动静。 还小心地把床边那点褶皱抚平了。 糟糕。 良心开始痛了。 尹萝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洗漱完毕,侍从带着传信鸟过来。 “小姐,是萧公子的信。” 尹萝眼睛一亮。 昨晚兵荒马乱地没顾上这茬,还以为萧玄舟忘记了。 这是尹萝第一次以非游戏视角接到传信,上次她就注意到信件中的字体是本人手写,而非玩游戏时的千篇一律。 萧玄舟的字不似预想的那么端正,笔触锋锐遒劲,不至疏狂却意蕴洒脱。 想想他剑修的身份,又合理了。 信并不长。 中规中矩的措辞,说是让他到家了报平安,还真就是这个内容。 末尾处提及后日会来,倒是还问了一句,她喜欢什么。 尹萝想了一阵。 “小姐若要回信,可令属下代传。” 侍从道。 “暂时不必。” 尹萝说着,瞄到桌上多了个瓷瓶,“这是什么?” 守二道:“太清还丹,是谢公子那边送来的。” 谢家来了一整支车队的人马,昨日谢惊尘瞧着独来独往,不过是他不喜人跟从随侍。 尹萝惊讶地拿起来端详。 太清还丹可是好东西,受重伤时能拿来吊命续气,便是平日当作补品吃了也不会因大补而上火。 谢惊尘突然送这个东西给她干嘛? 看她昨天受惊辛苦,聊表一下人道主义? 借此机会缓和与尹家的关系? 不管怎么说,收到礼物就是好事。 她的境况交友总好过结仇。 尹萝思索着该怎么回礼,忽地看向守二:“他怎么样了?” 姬令羽不曾吐露名字,众人称呼他一般都是“那个半妖”。 尹萝直觉他挺讨厌自己半妖的身份,往往用人称代词。 守二道:“仍在东厢住着,大公子多派了些人手看管。” 尹萝起身往外走: “我去看看他。” 守二顿时放下手边一切跟上。 速度之快,态度之积极。 尹萝忍不住多打量她两眼。 难不成尹飞澜给她涨工资了? “小姐在看什么?” 尹萝问:“你今日新换了根发带?” 守二摸了摸马尾,有些拘谨: “昨夜探查时不慎被勾破了发带,才换了这一根。” “很好看。” 尹萝不假思索地道。 守二倏忽抿紧唇,过了会儿,压着语气道:“多谢小姐夸奖。” 尹萝朝她笑了笑。 她便又不说话了。 东厢不是间屋子,而是统称。 姬令羽住在其中最大的一间,屋外站着几名护卫,看见她来了整齐划一地行礼。 “二小姐!” 尹萝没来过这里。 血誓缔结后,姬令羽这边没什么可担忧的,她就再也没关注过他的状况。 尹萝并不急着进去,同护卫交谈着: “他的伤处理了吗?” 护卫:“大公子已经命人处理过了。” “之前的伤呢?恢复得怎么样?” 护卫:“医师日日都来,说是已经在好转了。” 那就是还没好全了。 尹萝心里有了底,又问姬令羽最近的状态、表现怎么样。 护卫还未说完。 屋内传来几声连续的响动。 是什么东西砸落在地。 护卫对视一眼,警觉地开了门先冲进去。 尹萝跟在后面探头探脑。 地上散落着茶壶和碎了的杯子,姬令羽摔在一边,手背被碎瓷片浅浅划了一道。 看来是想喝水。 够不到。 护卫们将姬令羽扶起来,尹萝就近挑了个凳子坐下。 守二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你先出去吧。” 尹萝道。 守二条件反射地遵从命令,脚步又停了停。 尹萝安抚地阖眼颔首。 血誓最大的好处,就是“不可伤害对方”的范围广到心神动念的地步,哪怕不是由本人亲自动手,但参与其中、有这样的想法,都会受到反噬。 所以尹萝才敢这么轻装上阵,等着时间到了就把人放走。 她默不作声地观察姬令羽。 瞧着和上次没多大区别。 不如说脖颈上缠着的纱布看上去更凄惨了些。 容貌诡丽,瞳色纯粹,耳朵还是充血的。 ……嗯? 发情期还在持续吗? 尹萝迅速回忆,发现她没了解过狐狸的发情期长短,罔论还是半妖这种特殊情况。 “你昨晚为什么会出现在花园?” 她率先打破沉默。 姬令羽靠着床柱,只垂眼看着自己手背的伤口,毫无反应。 像一尊漂亮的雕像。 美则美矣,了无生气。 尹萝注意到这是他断骨的那只手,昨晚抱着她的时候双手还都是垫在下面的,那个重量、距离、冲击力…… 嘶—— 怪不得他能飞奔救人,却连个茶壶碎片都躲不开。 断骨后又二次伤害,非同小可啊。 尹萝短暂思量,还是走上前去。 一码归一码。 终究他救了她。 尹萝不敢随意挪动他的手,用帕子一点点清理了血迹,再简单上药。 姬令羽就这么看着她。 屈膝蹲在自己身前,轻轻地搭着他的手,面对莫大难题似的专注望着他的伤口。 这就是人吗? 喜欢一个人,却要鞭打、虐待。 当她无法虐打他,就迅速对他失去了兴趣。 只是为了让尹飞澜不要带走他,她能找的理由有千万。 她在众人面前说爱他。 姬令羽想不出她有任何理由要撒这样没有道理的谎。 而她又为什么非他不可? 他见过别人训不听话的狗。 故意冷落,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狗就会逐渐驯服。 尹萝上完药,见姬令羽的指尖似疼极了轻微抽动,顺嘴吹了一下。 “……” “……” 空气安静得仿佛有人在这里做真空打包流水线。 感觉狐狸精和我都尬住了.jpg 尹萝没好意思抬头。 她无法解释什么叫做“在正常世界和平年代生活久了的人对断手断脚看上去也是个人的同胞所做出的同情举措”。 头顶上方的视线有如实质。 “血誓既成,可它到底是如何不完整。” 尹萝强装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切入正题,“你能感知到我的方位,是么?” “……” “有保护我的本能?” “……” 倔骨头啊。 从开局到现在,姬令羽就没吐出过一个字。 尹萝瞄到他的尾巴在轻微摇晃,忽然道:“你的发情期结束了么?” “……” 尾巴停住了。 “你愿意配合我,我就会帮助你。” 尹萝试探着,声音放轻,“发情很难熬吧。” 说完尹萝就觉得这幻视某种奇怪的play,被自己囧到了。 姬令羽凝望着她,开口道: “尹萝。” 太久没说话的缘故,他的嗓音有明显的滞涩嘶哑。 和三年后那种温柔得极具欺骗性的语调不同,此刻他的话语无甚起伏,如同设定好的机械,乍听起来还有些怪异。 尹萝不过刹那分神,就被他带倒在床榻间。 他自上而下地俯视她,一动不动,幽深碧绿的眸底赤色隐现,令人毛骨悚然。 尹萝伸出手。 姬令羽握住她的手腕,试图限制她的动作。 尹萝仍然沿着轨迹往上,触碰到他的耳朵。 姬令羽收紧手指,已经能感觉到轻微的疼痛感。 一场无声而旖旎的博弈。 两人都能从对方的瞳孔中看见自己倒映的模样。 尹萝倏然攥住了近在咫尺的耳朵尖。 姬令羽的气息沉重一瞬。 “你终于肯说话了。” 尹萝微微笑起来,揉搓着指间的毛茸软物,“第一句就是在叫我的名字,我很高兴。” 姬令羽呼吸急促,与死物无异的脸上浮现出别样的表情,像是渴极了而不得解的旅者,焦灼难耐地盯着唯一的水源。 他浑身却是僵硬的,除去握着她的手还能感受到余温。 而这只手也随着她的动作起伏,毫无威慑力。 “如果不是因为血誓——” 尹萝呢喃道,“你冒险去救我,难道不正是为了让我来找你么?” 她挣脱他的手,顺着后颈一路抚至脊背。 姬令羽猛地喘了一声,支撑不住了,重重栽倒在她身上。 尹萝被砸得闷哼。 姬令羽伏在她颈窝快速地喘息着,难以自持地嗅闻她身上的气息,鼻端分明充盈着她的气味、完整地拥她在怀,体内躁动奔腾的血液却得不到片刻安慰。 什么保护的本能。 那是发情的妖兽在锁定猎物。 不容许他物侵染。 隔着纱布,能闻到她颈间伤口传来的浅淡血腥气。 姬令羽克制着自己不要凑上去。 这像什么? 看见骨头的狗? 尹萝轻轻按住他的唇角: “不可以咬伤我。” 连交换条件都没有,理所当然的语气。 可也不是在命令。 尹萝一下下抚着他的背脊,像是在顺毛,语调柔软如呓语:“你叫什么名字?” 姬令羽紧紧地拥着她,蓦地侧首叼住她按在唇边的手指,并不答话。 尹萝也不恼。 静静地重复动作。 被叼住的指间没有被咬破。 “下次告诉我吧。” 她低声道。 - “小姐!” 房门一开,守二立即从树上跳下来迎接。 看见尹萝的头发有点散乱,她整个人都不好了:“那只半妖对您做了什么?!” “没什么。” 尹萝在她跟前转了一圈,“我好好的呢,没受伤。” 多个备选力量,就少点死亡风险。 冒然和姬令羽交好不可取,她也没打算将关系扭转成生死之交,但在期限内获得一个能遵从血誓保护她姓名的人,没道理不笼络过来。 守二平素接触的风月之事不多,但也是个正常的成年女性,焦急情绪褪去后,后知后觉地领会了什么。 然后她就卡壳了。 傻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说点什么。 萧家公子挺好的? 跟着半妖没前途,子嗣艰难还不知道生出来的会是个什么? 大公子绝对不会答应的小姐您醒醒! 想想昨夜半妖飞身相救。 小姐现在又带着伤来看望。 ……莫不是,传说中的真爱吧! 守二被自己的想法惊悚到了。 “守二。” 尹萝道,“待会儿再叫医师来一趟。” 姬令羽这死变态就跟疯了一样,不管是再次伤了断手还是方才不顾一切地扑倒她,完全不考虑自己未愈合的伤。 守二:“是。” 尹萝想了想:“拿些解闷的玩意儿过来——把我房里那本《夜月》也给他。” 逻辑死爱情故事实在看不了一点。 当人情送给姬令羽好了。 先试探试探他对好意的态度。 守二:“……是。” 完了耶。 萧公子居然能输给半妖。 尹萝想着日后的打算,没注意守二脸上的八卦之光。 计如微的书她都翻完了,没找到什么能钻空子学习的经验。 部分记载还和他本人讲给她听的不一样。 就那本《计如微生平》,写的跟臆想出来的没什么区别,其中居然说计如微有个深爱逾命的女子。 她攻略他那么久,压根没有这个女子存在。 ——他可是对着各类天材异宝礼物都分文不加好感度的寡王啊! 尹萝快速捋了一遍目前能握住的线,决定待会儿抱着渺茫希望再问一遍尹萝不能修炼的原因,回去就列出她为数不多知道的通关路线,不放过任何一丝有利项。 和萧玄舟结婚这事看着简单,但ptsd太大了,当下顺利都让她不敢掉以轻心。 花园已经被围起来。 尹萝远远地看见谢惊尘站在池水边,决定过去道声谢。 也不否认是想顺便蹭一句洗涤耳朵的天籁啦qaq 姬令羽的喘息声犹在耳畔,她都快被洗脑了。 “谢公子!” 尹萝高高兴兴地唤他,在他看过来时扬起手小幅度地挥了挥。 谢惊尘矜持地颔首还礼。 却不想尹萝朝他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名护卫,在让她当心。 尹萝满面笑容地来到他眼前。 弗一站定,谢惊尘就感受到了她身上的妖气。 只有近身纠缠,才有这样浑身浓烈的妖气。 她才从那半妖的屋子里出来,就这般惺惺作态地来找他。 谢惊尘偏移视线,半侧过身: “尹二小姐有何事?” 哇。 这么恪守礼仪,不愧是谢家人。 怪道一些倡导修士应当解放天性、摒弃过往礼教规矩的人,要说谢家是“老古板”。 尹萝闻到空气中浮动着的独特冷香。 说是香并不准确,很特别的味道,丝丝缕缕的幽微一点,若有似无。 类似雪天或是清晨朝露,糅合了清雅的草木。 尹萝被扰了心神,没能及时回答,便看了他一眼。 谢惊尘眼底生寒。 他不知道尹萝为何要这般时刻注视着自己。 同半妖厮混,又来对他曲意巧笑。 “我是来向谢公子道谢的。” 尹萝道,“太清还丹珍贵难得,多谢公子好意。” 谢惊尘蹙眉,冷冰冰地道:“太清还丹乃是裴二所赠,我只做转交。” 尹萝愣住了,看向身后的守二。 守二恍然,上前小声禀告: “谢家仆从送东西来时属下并不在场,听着说是谢公子派人来的……是属下失职!请小姐责罚!” “……” 乌龙了。 但裴怀慎为什么要送东西给她? 疑问掠过脑海,尹萝迅速调整面部表情,开始打圆场: “我与裴公子并无交情,未曾想到他会相赠,日后定好好感谢。劳烦谢公子费心转交了。” 她与裴怀慎没有交情……与他能算作是有么? 谢惊尘不想继续这场无谓的交谈,简略地“嗯”了声,不再做回应。 这明晃晃的回避态度让尹萝的尴尬又上了一个台阶。 她恨不得说一句打扰了马上移居到外太空。 尹萝草草一礼,仓促离去,好死不死脚下一绊—— 苍天啊,就这么恨我吗! 刀我这么多次还让我在快乐心灵代餐面前丢大脸! 尹萝紧闭着眼,不想面对这个操蛋的世界。 她一头栽进那股冷香里。 谢惊尘见她身形歪斜,便知这拙劣的手段。 她的护卫紧随其后要抓住她。 他却不知所以地没有躲开,向前一步,接住了她。 ——她带着满身的妖气,却扑到他怀里来。 为您提供大神 吃鲸路人 的《在修真游戏被刀四次这正常吗》最快更新 第十三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十四章 隔着衣裳的温热自指间蔓延到胸膛。 她应当是想抓住点什么,僵硬的手指攥住他臂间的布料,很快又放开。 谢惊尘感觉到她有数息的静止僵硬,稍稍往后一退—— 她即刻低下头,遮掩住了脸上神色。 谢惊尘看她一眼,移开目光,又退开了些许距离。 “小姐。” 守二赶忙来扶,眼角余光还注意着谢惊尘的动静。 适才情况紧急,守二不确定自己是否看到了谢惊尘上前的动作。 即便如此,近在咫尺有人摔倒,出手相助也很合理。 但她为何就觉得哪里奇怪呢? 以至于忍不住频繁地打量、关注,却没看出什么所以然。 尹萝低头在看地上那根藤蔓。 通身青黑,长得比寻常藤蔓更粗壮些。 摔倒的那一下,尹萝确实很社死。 万万没想到平地摔居然在她身上点亮了,周边没个360°旋转摄像机多角度、八机位拍摄都对不起这经典咏流传的桥段。 但紧接着就感觉到不对。 她也乏力到脚软站不住过,和刚刚完全不同。 确实有什么东西绊住了她的脚。 盯着这藤蔓看了片刻,尹萝发现这东西好像是……有生命的。 躯干部分有不起眼的起伏,边角则缓慢细微地蠕动着撤离。 周遭声响大了,它便开始装死。 尹萝:“……” 大概是她脸上的沉默过于震耳欲聋。 守二道:“这树魅还未完全蜕化,便没有像花池一样连根拔除。” 尹萝不解道: “那它为什么来绊住我?” 无差别攻击就算了,昨夜已过,怎么还定向狙击她? “这个……” 守二被触及到了知识盲区。 一旁的谢惊尘道:“你身上的妖气吸引了它。” 尹萝正在思索,被这句话岔了思绪,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妖气不是能闻到的,和魔气同属识别类。 直白点说,修士辨认妖气,靠的其实是妖力蕴含多少。譬如“妖性大发”时,修士无需任何辅助手段都能轻易辨认。 尹萝是曾听过谢家远播的声名,但北洲和东洲隔得太远,她又不是风景游历党,对谢家的事听过就算,从未认真了解过。 前几次重生又都想着怎么保命,没有闲心了解别家。 这是谢家秘技,还是谢惊尘的特殊体质? “可我只是沾染了妖气,不如妖本身。” 尹萝道,“树魅更应喜好怨气,怎么会被这么一点妖气吸引?” 守二:“……” 我们家小姐,能成大事啊! 从谢惊尘说出“妖”这个字眼,守二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脑中划过种种可能的后果,无不指向对小姐名声不利的后果。 没想到小姐居然这么淡定。 甚至开始和谢公子探讨问题。 谢惊尘目不斜视,声音辨不出情绪:“不是一点。” 那半妖在她身上留下了浓重的妖气,宛如宣誓地盘主权的凶兽,张牙舞爪地向每一个靠近她的人示威。 寻常修士根本感知不到。 饶是如此,半妖还是做了这样无用的行为。 尹萝终于察觉到了。 即便谢惊尘这句话只是陈述语气,深藏在客气有礼下的却是避而远之。 或许还有些许不快。 “多谢告知。” 尹萝收敛情绪,浅浅一礼,“不打扰谢公子正事了,告辞。” 谢惊尘微愕。 尹萝已经领着守二离去。 - “小姐为何走这么快?” 走出一段路,守二方问出疑惑。 尹萝扶额:“因为尴尬。” 短短时间内遭遇三次社死攻击,这花园一定和她八字不合。 守二屈膝郑重道: “是属下失职!” 尹萝迅速把她提溜起来:“君子动口不动脚。” 守二:“……” 尹萝改口道:“女子动口不动脚。” “……” 问题不在这里啊小姐! 这回答古怪得越品越想笑。 守二表情扭曲了两下,力图一本正经: “若非我弄错了,小姐不会去和谢公子搭话,都是我的不是。” 试探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尹萝正愁没套出谢家和尹家的“过节”,这话明显有料可挖。 “谢公子似乎对我很是不喜。” 尹萝道。 守二:“小姐不必在意他。” 尹萝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幽幽道:“好丢脸。” 守二欲言又止。 护卫不该掺和主家的事。 但小姐与大公子性子不同,又是这般近乎闺房夜话的神态与问题。 “不该是小姐觉得丢脸,小姐并没有做错什么。” 守二坚定地道,“那桩亲事不过是嘴上玩笑,世人以为谢家公子超群轶类,便以为我们尹家攀附。您万不可信了这些闲话,拘束了自己的言行意愿。” “谢家旁支甚多,门阀复杂。依属下看,倒不如萧家人口简单,里里外外的事都好应付打理。” “莫说只是口头做定的玩笑,即便是谢家真来提亲,咱们家答不答应还两说。大公子肯定舍不得您过去受累的。” 尹萝:“……” 居然是这么个事。 尹萝张了张嘴,又闭上。 一时间心情复杂。 试问: 曾经口头的未婚妻再见时和半妖“不清不楚”,此前他本人还和未婚妻的现未婚夫有过可能不止一面之缘,前日晚上还互相点头打招呼了。 而这位未婚妻居然还主动来找他说话。 甚至平地摔,还百分百入怀。 ……虽然很不想共情对面,但这情况实在是完美说明了谢惊尘为何态度奇怪。 搁谁不觉得别扭啊? 尹萝:掐人中.jpg 还好她是死过几次的人了。 对人生的理解和脸皮的厚度都有了新的体会。 尹萝平复心情,道: “我们去找兄长吧。” 守二看了眼日头:“小姐,您该先回去喝药。” 尹萝:。 不论活几次都无法与苦药和解。 从守二这里套话简单多了。 尹萝边喝药边把自己不能修炼的前因后果听了一遍。 “小姐被接回来时属下没有随行,只听说几位医师都说小姐是先天弱症,可小姐分明不是。回来后大公子遍请名医,部分说辞相同,部分则言小姐经脉已毁,灵脉不通。” “大公子试过以灵力温养小姐,但小姐的身子无法留住灵力。也曾问过小姐在外的经历,并未找出什么不对。” “后来还是千鹤宗的沈公子,探查出小姐有异。这才查出小姐曾被邪修以禁术换过灵脉,导致小姐身子受损,自己却不知缘由。大公子后来派人去捉了那邪修,好好惩治了一番。” 尹萝心口微跳:“千鹤宗的……沈公子?” 守二看了看她,道: “是,千鹤宗的沈归鹤。小姐曾见过他的,不记得了么?” 原来沈归鹤来过关岭。 他竟然也曾帮助过尹萝。 尹萝避重就轻地道:“千鹤宗离这儿似乎很远。” “确实很远。” 守二没注意到尹萝巧妙地避开了问题,“北洲嘉虞,是极寒之地。沈公子只是路过关岭,并没有待多久,但他将那残缺的禁术拿回去试图复原,想找出逆转之法。” 尹萝匪夷所思:“他还把禁术的法子拿回去了?” 守二错解了她的意思,道: “沈公子的品行无可指摘,拿回去前还同大公子立了咒誓,绝不会让第二个人看到禁术。千鹤宗擅咒术,沈公子又是其中佼佼,只是想多加研究,并不会行恶事。小姐尽可放心。” “……” 她当然对沈归鹤放心了。 只是这隔着十万八千里没什么交情的人家,他出手相助还能如此上心。 ——沈归鹤说要拿回去试图复原,就一定会殚精竭虑地尝试各种方法。 尹萝毫不怀疑他会有私心。 他的思维里可能就没有“先己后人”的概念。 初见时。 尹萝找他要二十两银子。 沈归鹤问都没问原因,直接给了。 初出茅庐的菜鸡尹萝顿时惊为天人:这个游戏好有爱!NPC好大方! 之后尹萝遇到什么难事就都去找沈归鹤。 定时定点在千鹤宗下的客栈,等着刷新遇见外出办事或除魔回来的沈归鹤。 每次沈归鹤都会朝窗户看一眼,对上尹萝期待的视线,就会笑一笑,停下脚步来问她: “怎么了?” 尹萝便顺势趴在窗台边,把自己遇到的各种事都一股脑地倒给他。 有时递给他一杯清茶,有时干脆邀请他一起坐下。 沈归鹤总是静静听着,不管尹萝说的是什么,都不曾露出厌烦的情绪。 只有她有需要、寻求解答帮助,沈归鹤才会置评,也多是就事论事,从不加以评判。 她来的次数多了,客栈里的人都认识她。 掌柜的有次免了她的单,说她来了这么多次照顾生意,还和沈公子是好友,这次就当他请客了。 尹萝高兴地去和沈归鹤说。 倒不是因为占了便宜,而是欣喜于被记住和善意对待的快乐,被说和沈归鹤是好友也让她非常开心。 沈归鹤瞧着也心情不错。 他带着尹萝去客栈吃了顿大餐,点了店里最贵的菜,摆了满满一桌子。 最后吃不完,就邀请客栈里的人一起。 沈归鹤最早搁筷,还去帮忙招呼客人。 尹萝瞧得惊奇。 即使她已经见识过沈归鹤乐于助人的种种事迹,可这人的气质特别有种天潢贵胄的范儿,就是那种从小被教导得非常好的贵公子,长大了决定要将爱洒向世间。 总而言之,和在客栈干活这事,很不搭调。 掌柜醉醺醺地杵着脸,同尹萝道: “沈公子来千鹤宗的时候,就这么点——” 他比划了一个高度。 约莫是八九岁孩子的身量。 “瘦瘦小小的,身上的衣服叠着补丁洗得发白,看见我搬东西还跑上来帮忙。我都怕那木箱子把他直接压死了,把他赶走了。” “谁知道他下次见到我,还是来帮忙。我以为他想要工钱,就恶声恶气地同他说,我这里不招帮工,小乞丐别想来蹭吃蹭喝。他什么也没说,把东西放下就走了。” “转年我去外边学手艺,遇上事了。这孩子竟然救了我,为了启动咒法,手掌划得鲜血淋漓。你知道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尹萝听得入神,追问道:“是什么?” 几个小二心照不宣笑起来,显然都听过这故事了。 掌柜道:“他说——‘我叫沈归鹤,不是乞丐了’。” “怎么能说这句话呢?我想着他要说什么呢,结果居然说这个。” 掌柜吃吃地笑着,慨叹地摇了摇头,语调轻了许多,“后来我才知道,这孩子自幼失祜,漂泊无依。是千鹤宗的真人见他有天资,将他带了回来。他帮我也不是为了要工钱,那会儿他已经拜入千鹤宗,只是念着他自己被真人给予了安身之所,就想着法儿地要为千鹤宗、为这里的所有人做点什么。” “连名字都没有,那身衣服还是他到处给人做工,东拼西凑来的。” 说到这里,掌柜捂脸哭起来: “我真该死啊……呜呜呜我对一个孩子恶语相向,他还救了我……呜呜呜呜!” 尹萝没想到他说哭就哭,手足无措地到处找东西想给他擦眼泪。 小二拦住她,附耳道:“没事的,我们掌柜就这样,喝着酒念起过去的事,总有七七八八的往事要哭一场,等他哭完便好了。姑娘你吃好了尽管同沈公子出去玩儿去,这里有我们呢。” 看着店里的人都习以为常的样子,尹萝哭笑不得,又觉得……这个游戏可真好啊。 活生生的,有人情味。 哪怕npc也有各自的故事可以挖掘。 尹萝跑去和沈归鹤一起端盘子。 “掌柜的又在哭?” 沈归鹤问。 尹萝点头,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沈归鹤:“……为何这样看我?” “想你小时候的样子。” 尹萝直接道,“想给你买新衣裳。” 沈归鹤脚步顿住。 他并无斥责意味地道:“瞎想什么。” “掌柜是个念旧的善人,有些事并没有那么严重,他总想着罢了。” 尹萝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不依不饶地道:“可是他骂你。” “我那时本就是乞丐。” 沈归鹤安然道,“年纪小,才分外在意这个名头。” 从他脸上看不出有半分对过去的回避与羞赧,他磊落坦荡得似乎不曾有过阴霾。 尹萝却觉得,他不是在意“乞丐”的名头,而是终于有了容身之所,所以要那么认真地同他人强调。 他不再是乞丐。 他有名字、有家了。 沈归鹤对千鹤宗、对这座城池的在意保护,就是最佳印证。 过了几日。 尹萝发现端倪:沈归鹤好像没钱了。 虽说他平时就过得挺简朴,但他总会给她投喂各种东西,一度让尹萝以为自己是不是看上去特别营养不良。 最近几天这种投喂都没有了。 他还特别勤快地在接各地任务。 ——那他在客栈还点了那么贵的满满一桌菜! “你是不是没钱了?” 尹萝问得堪称直白。 她在沈归鹤面前没有任何负担,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沈归鹤绝对不会跟她生气。 沈归鹤放下手中的书简:“怎么问这个?” 他跟她说话的时候,也都会先搁置事情,认真地听她说。 尹萝发现他没有正面回答。 想了想,不要拆穿他,便说想去逛街,邀他一起去。 沈归鹤明显迟疑了。 当然了。 他又没钱,以为她找他去付钱的吧。 尹萝不由分说拉着他出门。 真·逛街。 从头到尾主打一个走马观花、分文不花。 末了,尹萝嚷着肚子饿,买了一堆小吃,强行给沈归鹤塞了一半。 沈归鹤抱着东西回不过神的样子实在呆萌。 尹萝忍俊不禁,大笑出声。 沈归鹤便也慢慢地笑了。 灯影憧憧,君子如珩。 昏黄暖光聚集如火焰燃烧。 尹萝在某个节点不期然停下,看见沈归鹤依然站着原地,就那么安静地望向这处,目光柔和纵容。 她心跳加快几分。 然后就发现沈归鹤其实是在看她身后摊子上的一根簪子。 尹萝:“……” 谁被美色迷了眼。 沈归鹤对她的好感数值很高,但下方的标注一直都是“友情”,从未变过。 对不起,我这个大骰迷因为美色短暂地玷污了我们的友谊。 尹萝心中忏悔。 那根簪子并非金雕玉琢的珍品,样式却特别,通体洁白的兔子雕刻得栩栩如生,缀在最前头,玉中的那点杂质正好成了它的双眼,前爪提着灯笼形状的流苏,小巧又可爱。 眼光不错嘛。 不过这是要送给谁? 尹萝浅浅思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款拿下了簪子,转身就递给沈归鹤:“诺,拿去送人吧。” 沈归鹤不解:“为何要送给别人?” 如果沈归鹤不是这么个圣父到过分的性格,尹萝是不会多嘴这一句的。怕就怕沈归鹤直接把这簪子好好放置归藏,觉得她买下的礼物不能再拿去送。 尹萝试图比划:“这不算是我送你的东西,只是我抢先付钱了。毕竟你替我付过很多次,所以这就是一样你变相自己买下的东西。” “你——你能理解吗?” 沈归鹤:“……” 尹萝:“……” 她放弃比划,满脸认真地道:“拿去送给心上人吧。” 这一看就是女子会喜欢的样式。 难得沈归鹤也有看中的东西。 万一被别人买走、即便买下又无法送给心中的那个人,不就成遗憾了吗? 沈归鹤怔松片刻,垂下眼,唇角弯起。 比起愉快,似是无可奈何。 …… 尹萝忽然很想知道,现在究竟能不能和她打游戏的世界线重合。 她让守二去打听沈归鹤身边有没有出现过什么女子。 守二:“……” 见过再多大风大浪,这会儿也要呆住的。 真的不可以再多人了小姐。 你醒醒吧! 这使不得啊! 尹萝没听到守二的回答,抬眼就看见守二惊恐又担忧的表情,目光诡异而飘忽。 尹萝:“?” 打听沈归鹤是什么禁忌吗? 怕成这样? “你若是不方便……” 尹萝话说到一半,守二立马截断: “属下必定办妥!小姐不必再找他人。” 这、这可不能被别人知道。 多一个人就多一份风险! 尹萝不明就里,鉴于守二的专业素养,还是不再多说什么。 言归正传。 尹萝轻咳了声,问:“沈归……沈公子将禁术带回嘉虞,研究出什么了吗?” “去年年末,嘉虞那边还捎了封信过来。” 守二板着脸回忆道,“近日却是没什么消息,小姐要想知道具体,还是得问问大公子。” 尹萝回味着嘴里苦涩的药味,心想要不是为了喝这玩意儿,她这会儿已经在和尹飞澜斗智斗勇了。 她走到桌前,要了纸和笔。 动笔前想到某件事:“谢惊尘为什么能闻到我身上的妖气?” 守二训练有素地给出答案:“谢公子自小便能感知妖魔气息,对其极为敏锐。” “算是谢家的秘技?” “不。” 守二道,“偌大谢家也就他一人如此。” 偶尔会有几个世家出现特殊血脉,分别有各自不同的天赋。 譬如尹家的赤炎血脉,五代之间就出了尹飞澜一个,修炼尹家功法事半功倍,而且特别抗冻,自己就是行走的大火炉。 赤炎丹这东西就是尹家研究出来的,造价昂贵,售出价格不菲。就尹萝屋里常用着的这些赤炎丹,要不是本就产自尹家,烧钱层次立马更上一个台阶。 尹萝扯了扯嘴角:“那他还真是……天赋异禀啊。” 有天赋到直接和她犯冲。 从此痛失心灵净化。 尹萝在回忆很久以前看过的通关要求。 这个游戏过大的地图和完整世界观衍生出了丰富多样的玩法,有通关的选项,也有高自由在其中随着时间流逝与人物共度的内容。 尹萝当然选择了后者,要不然和打别的游戏有什么区别? 那个通关攻略她就草草看过一眼,其中结婚这项太特别,加上她攻略计如微的时候特意注意了这点——万一成了,千万不能和他结婚。 现在来看,属实是天真了。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她能记起。 天下第一和刻骨铭心。 前一个打死也不可能了,后一个…… 哪方面的刻骨铭心啊? 把人狠狠打一顿是不是也算? 尹萝绞尽脑汁都没能扒拉出其他通关要求,怪就怪她不是按部就班看完攻略和提示再进场的游戏狂人。 我打游戏就是不认真嘛! 是为了轻松和快乐来的QAQ “小姐!” 守二讶然的声音响起,“您快看!” 尹萝丧气地循声看过去—— 搁置在窗台的流虹玉萝缓缓舒展枝叶,叶片原有的碧色消退,逐渐绽出流光溢彩的绚烂,错落有致地在叶片上交错,像是流淌的彩虹。 好漂亮。 果真物如其名。 尹萝的心情莫名跟着放松舒展了。 院中打扰的婢女们不约而同地被吸引,围拢了来观赏。 “前几天侍弄玉萝的夕儿还说该开了,没想到今日就在小姐身边绽放了。” “听人说对着流虹玉萝可以许愿?” “那种诓人的说法你也信……不过确实是好兆头!说明小姐日后肯定会顺顺利利,和萧家公子情好甚笃!” 那人话说了一半便觉不妥,紧急找补,偷偷去看尹萝的表情。 尹萝正伸手去碰流虹玉萝的叶子。 叶片微微蜷曲,再展开。 光芒愈盛。 “看来这流虹玉萝也很赞同啊!” 尹萝眼睫轻扇。 偏偏是这时候开。 像是某种预示。 - 谢惊尘在花池边稍站了站,去往树下。 据尹家侍从所言,这棵树是尹家主与其夫人定情时种下的。 尹飞澜念及此,又因为这树魅终究未彻底成型,没有命人将其铲除。 谢惊尘绕着树走了一圈,霍然抽出剑,笔直地没入树干,剑身未撼动迟滞分毫。 “谢公子!” 惊慌失措的声音。 花园中的侍从急忙朝这边跑了几步,顾忌着什么终究没有上前。 谢惊尘在石台落座,惊尘琴置于膝上。 琴音曼妙,却比昨夜更加迫人。 声声有如实质,引着空气涟漪般层层荡开。 侍从们齐齐往后退出一段距离。 离得远了,才看清树的周围不知何时已布好了阵。 阵眼便是那棵树。 淡薄的光晕自八方升起,汇聚成天罗地网,法阵在空中显现形制,从树顶压下,直至地底深处。 那把剑没入的地方,黑气争先恐后地涌出。 …… “谢濯把那棵还未蜕化的树镇灵了?” 尹飞澜自文书中抬起头。 守一:“是。守三当时在场,说谢公子突然出手,省了不少力气。” 镇压祛邪这种事,没有比交给谢家人更合适的了。 谢濯还是此辈翘楚。 尹飞澜不是没想过让谢濯顺手帮个忙,拉不下面子是一说,心气不顺,绝不肯在谢家人面前显出有求于人的姿态;二来镇灵用在这还未成形的树魅上,着实是大材小用,耗费灵力心力不说,又不是没有别的法子可用。 种种考量,还是作罢。 谢濯却主动出手了? 尹飞澜思索片刻,道: “你将经过仔细说来。” 守一怕自己的转述有所遗漏,特意将守三带过来现场复述。 听完后的尹飞澜:“…………” 事情可供说道的关节太多,一时间他竟不知从何说起。 比如尹萝为什么主动去和谢濯攀谈? 为什么眨眼间这两人还摔扶到了一处,跟着的守二手脚是断了吗? 那杀千刀的树魅都退回原样了怎么还出来巴巴地做红娘? …… 最大的问题,自然还是谢濯突兀的出手镇灵。 尹飞澜久久不语。 守一和守三对视一眼: 难不成这事还有他们忽视了的重要信息? 守一抱拳道:“敢问大公子,可是有什么我等遗漏了?” 尹飞澜深吸了一口气:“没有。” “那……” 尹飞澜面色怪异,静默稍许,语带讽刺地道:“谢公子许是在计功补过吧,待会儿送些谢礼去,切莫失礼。” “是!” 为您提供大神 吃鲸路人 的《在修真游戏被刀四次这正常吗》最快更新 第十四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15章 第十五章 为您提供大神 吃鲸路人 的《在修真游戏被刀四次这正常吗》最快更新 第15章 第十五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16章 第十六章 为您提供大神 吃鲸路人 的《在修真游戏被刀四次这正常吗》最快更新 第16章 第十六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17章 第十七章 为您提供大神 吃鲸路人 的《在修真游戏被刀四次这正常吗》最快更新 第17章 第十七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18章 第十八章 为您提供大神 吃鲸路人 的《在修真游戏被刀四次这正常吗》最快更新 第18章 第十八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19章 第十九章 为您提供大神 吃鲸路人 的《在修真游戏被刀四次这正常吗》最快更新 第19章 第十九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20章 第二十章 为您提供大神 吃鲸路人 的《在修真游戏被刀四次这正常吗》最快更新 第20章 第二十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为您提供大神 吃鲸路人 的《在修真游戏被刀四次这正常吗》最快更新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为您提供大神 吃鲸路人 的《在修真游戏被刀四次这正常吗》最快更新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为您提供大神 吃鲸路人 的《在修真游戏被刀四次这正常吗》最快更新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为您提供大神 吃鲸路人 的《在修真游戏被刀四次这正常吗》最快更新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为您提供大神 吃鲸路人 的《在修真游戏被刀四次这正常吗》最快更新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为您提供大神 吃鲸路人 的《在修真游戏被刀四次这正常吗》最快更新 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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