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秀的生活日记》 1. 匆忙出嫁 一股强劲的东北风刮过,地上的积雪便蛇一般卷起,凶猛地扑打到人脸上,让人立刻就有了一种被无数钢针剌痛的感觉。 直到很后来,秀秀仍是清楚地记得,她便是在这样一个狂风大作的早晨,被一个叫陈长根的年轻人,用一辆破旧的凤凰牌自行车从刘王庄拖向三十里外的陈铁庄的。 没有送亲和迎亲的队伍,一路上,只有呼啸的西北风和不断扑打到身上和脸上的陈雪,还有就是从附近村落不断传来的鞭炮声和二踢脚的爆裂声。 这是一九七九年腊月的最后一天。在古老的华北平原上,年的味道已相当浓厚了,既便是在清冷的空气里,也已闻到了一股“年”的味道。 “过了前面的萍河,拐过弯儿去,就是陈铁庄了!”一路只顾拼命蹬车,都未曾开口说话的陈长根,此时望着宽阔且仍覆盖着厚厚积雪的萍河,竟兴奋地大声说道。 坐在车后架上的秀秀,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但她并没有理他。 “腿麻了没?麻了,就下来走走,进庄还要踩街哩!” 秀秀仍是僵硬地坐着,一动不动。 听不到秀秀的回答,陈长根便仍闷头骑车。因为用力,整个上半身在车座子上一直左扭右摆,仿佛一只奋力前行的企鹅。 “麻了又怎样?踩街又怎样呢?”待上了桥,风更大了一些。当又一阵从河床旋起的寒风再次裹挟着陈雪击打到她身上和脸上时,情绪已坏到极点的秀秀也突然无所谓地想到。 想过,又叹一口气,想:“反正也不会活太久,他们爱怎样就怎样吧!” 秀秀这样想的时候,也突然抬起头来,茫然若失地望了一眼前方。前方白茫茫的,除了未融化的积雪还是积雪。 所以,在秀秀后来的记忆里,她记忆最深刻的,还有一九七九年临近年关的这场下得格外大的雪。 这一年,秀秀一十七岁。 一十七岁的秀秀,在一九七九年,其实还是一名高中毕业正在复读的学生。成绩也相当地不错,用班主任赵老师的话讲,明年走重点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可等寒假回到家,家人就立刻发现,她不能够了。不但家人发现她不能够,村里的接生婆王奶奶在悄悄摸过她的肚皮之后也都说了,怕是年都过不完,她肚子里的孩子就生了。 一向权威的王奶奶都说了这话,对于王家,无疑间就成了一声青天霹雳,只震得一家人顿时不知所措慌作了一团。 当然,至于这孩子到底又是谁的?家人里不清楚。其实,秀秀自己也不知道。这也是最要人命的。也是许多年缠绕在秀秀心头的一块心病。 所以,在当初,当她确认自己有了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把肚子里这个孩子当成了她最大的敌人,开始千方百计要除掉的。 每天早起跑操,同学们都是两圈儿。她可是一跑就是五圈半,直跑到两腿发软,小肚肚隐隐作痛,每一次都觉得要掉下来了,可最终就是没有。 上体育课,老师教三级跳远,同学们都是做做样子,不会认真的。可秀秀却认真的不行,一定要坚持跳出最好成绩。 不但要跳出最好成绩,每一次落地,都是身子前扑,是特意将肚子压到前腿上的。可是,每一次,残酷的现实都告诉她,没用的。 后来肚子大了,也是仗着个子高,老师和同学们看不出。可她却是一丝一毫都不敢放过自己,又开始拼命地往紧里勒肚子,她希望把他(她)勒死在里面。后来她不得不承人,敌人太顽强了,同样是没用的。 最后,无助的秀秀,在偷偷抹眼泪的同时,也不由哀叹一声,想,既然战不胜敌人,那就能维持多久就维持多久吧。 可是,寒假一到,自己在家里的几声干呕,还是立即引起了母亲的警觉。她机警地将秀秀堵在茅房,也一眼就看到了秀秀惨不忍睹的肚子。也在当天夜里,就把接生婆王奶奶悄悄找来了。 经验丰富的王奶奶也只在秀秀肚上摸了摸,就立即摇了头,低声告诉秀秀娘,没法子了,只有生了。 既然只有生,在一九七九年的刘王庄,摆在王家人面前的路子怕也只有两条:一条路是偷偷让秀秀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将孩子偷偷送人或干脆丢掉,这样做,表面看,秀秀还是原来那个面容清秀身材颀长的秀秀,但实质上已经不是了,最终还是要被未来的男人识破的,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是很容易招来男人嫌弃的。结局不是在婆家抬不起头,就是要经常招来男人的打骂,结了婚又离了的,也是大有人在。这样的例子,刘王庄有,附近村庄也有。 另一条路,同样也是要生,但要在孩子生下前就把秀秀嫁出去。这样,就有了光明正大的意思,只要嫁得足够远,只要有人家肯接着,就能够堵住村子里那些爱嚼舌头人的嘴,对娘家的影响就小之又小。当然,不好的一面,嫁得人家肯定又好不到哪里去。 思来想去,王家人最终还是选择了第二条路子,那就是尽快给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找出一个爹来。 可是,又能够找谁呢? 或者说,又有谁肯为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当爹呢? 当然,唯一的办法还是“找!” 于是,找来找去,便找到了三十里外的陈铁庄陈寡妇家。 陈寡妇有个儿子,过年都三十了,还没有成家。没成家,倒也不光是陈寡妇家的成份高,大地主成份。关键还是陈寡妇这个儿子陈大憨心智不全。又不全到什么程度呢?据说,有一回,村里男人给大憨开玩笑,说大憨,男人大了都找女人睡觉,你都快三十了,也没有个女人肯陪你睡,你的问题可不小哩? 大憨一听就急了,他说:“谁说俺没女人陪呢,俺有哩!” 村中男人听了,就坏坏地一笑说:“谁呀?俺们咋不知哩?” 大憨:“俺娘,俺娘就一直陪俺哩!” 后来,大憨的话,还是传进了寡妇的耳朵里。寡妇又气又恨又羞,知道无论好歹,都该给这个憨儿子找个媳妇了。 只是,大地主婆娘的傻儿子,又有谁肯嫁呢? 所以,秀秀这门亲事,经媒婆一说,陈寡妇当下就同意了。陈大憨听说自己从此有媳妇了,也是一蹦三高儿,兴奋得不得了。 既然陈寡妇愿意接纳,婚事也是说办就办,日子也就定在了腊月三十这一天。 当然,对于这一切,秀秀自始至终都是坚决反对的。死也是死过几次了,跳井上吊……尽管每一次,都被她的家人及时救下了。可死的心却早已牢牢占据了她的心头。 “反正也不会活太久,他们爱怎样就怎样吧!” 自从反对这门亲事失败,秀秀就感到自己的心与身体已经彻底分开了。 或者说,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她就已经感到自己的心与身子开始越来越分开。她一直都在试图把它们再度融合在一起,可每一次努力,却都以失败而告终。 事情发生的时候,还是五月的一个夏夜。为给大哥盖新房子,爹不小心从梁上掉下摔折了腰,当时正躺在炕上不能动,大哥二哥又去附近砖窑打工了。弟弟还小,所以,正准备参考高考的她便主动跟了娘到承包田里给麦子浇水去了。 承包田距村子不远,承包田里又只是齐要深的绿油油麦子,再无其他高的遮挡物,头顶上还有一颗明亮的大月亮,按说是不会有危险的。 所以,秀秀娘便很放心地让秀秀握了铁锨站在了畦的一头,自己则扛了另一把铁锨站在了畦的另一头,两人相距300米的样子。待浇完一畦,秀秀便冲娘喊一声“满了,娘!”。站在另一头的娘便赶紧将水引到下一个畦里。 当时,除了她家,王老偏家也正在不远处给麦田浇水,喊话的声音和王老偏的老婆秋莲婶子大骂王老偏的声音不时传来,清晰可闻。秀秀娘应该是很放心的。 也就到后半夜的时候,秀秀娘便坐在她这边的垄沟上打了一个盹儿。另一头的秀秀也应该是坐在麦丛间打起了盹儿。可等感觉一畦的水满了,秀秀娘的盹儿也醒了,却是听不到闺女喊她的声音。她以为闺女睡实了,便大喊“秀秀!” 喊过几声,竟无人应答,秀秀娘的心头便是一惊,急忙举了铁锨便朝秀秀这头赶。待来到近前,朦胧中,又见秀秀横躺在麦丛中。秀秀娘的心头又是一阵慌乱,伸手一摸,秀秀的下身竟不见了裤子,裆处还散发一股难闻的青草味。秀秀娘知道不好,便猛推秀秀,秀秀又是死人一般,一声不应。秀秀娘的心又是差点从腔子里跳出。 好在,秀秀娘毕竟是过来人,更明白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所以,背起秀秀便不顾一切地朝家里跑,待回到家,悄悄点上油灯一瞧,闺女早已被人祸害无疑。 2. 踩街 很高的空中,又似乎多了许多大块的黑云彩,随着寒风迅速向东南压来,在某一刻,秀秀的心也仿佛这坏天气一样,也很猛地往下沉了几沉。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跟了陈铁庄这个傻子的。 或者说,她的人生本该还有另一种活法的,一种她的心一直被一个很高很大的目标牵引着往前走的活法。在这种活法里,她活得很开心很愉快。 可是,让她做梦都没想到的是,事情竟是突然间直上直下,眨眼间就让她变成了这个样子? 为此,她不知自己已经哭昏过多少次了。如果不是大哥二哥日夜看着她,也说不定早死过多少次了。 可是,她想破头皮都想不明白,事情竟糟糕到让她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现在,秀秀已经变得麻木了,也懒得去想了。她只感到自己正被眼前这个叫陈长根的人裹挟着向一个很深很深的死亡黑洞奔去,洞的尽头便也是她死亡的目的地。 这样想过,秀秀又再次变得无所谓起来,她甚至都无所谓地抬头看了看即将到达的死亡目的地——陈铁庄。 陈铁庄在萍河的左岸,远远望去,就如同一座孤岛座落在一片被白雪覆盖的旷野之上。秀秀还特意注意到,就在进村的方向,还有好大一片墓地,尽管由厚雪覆盖着,但那起伏的“馒头”堆,还有其中竖着的不少石碑,都昭示着那里应该就是陈铁庄人的最后归宿之地。 “应该用不了几天,他们也会把自己埋到这里来吧!”秀秀这样想。 秀秀这样想的时候,就恰有一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乌鸦轻飘飘地落到了最近处的一座坟头上,甚至都听到了它一声无聊且阴森恐怖的叫声。 在秀秀后来的回忆里,一路都在拼命蹬车的陈长根便是在此时突然停了下来,他跳下车子,又急忙往绿大衣口袋里摸,最终便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了三段桃木棍,往秀秀手上递,边递边道: “临去刘王庄,婶子给的,让俺到了给你,俺给忘下哩!” 秀秀仍是没有理他,她的双手仍是僵硬地攥着后架座上的铁条,一双大眼也随意望着地上一处狐狸留下的爪痕。 “俺婶子说了,避邪的,拿上吧!”见秀秀不接,陈长根又往前伸了伸手道。 秀秀仍是不接。不过,这一次,她却是艰难地摇了摇头。 秀秀摇头,自是要明确拒绝陈长根伸过来的手。 陈长根见了,不由尴尬地笑了一下,知道再说下去也没有,便又干脆将桃木棍重新装进口袋,骑上车再走。 她们到达村口时,那里也早有一群穿着臃肿的男人和女人在村口等了。见陈长根骑车过来,先是放了三声铁墩火药炮,接着,又是一黑一白两个上年纪的女人首先走出人群,上前来接秀秀。 “哎哟,长根,一路是怎么照看新娘的,你看把人家俊俏脸蛋冻的!”这时,她们显然看清楚了冻得脸色发青嘴唇全紫的秀秀,其中那个面皮白净的女人不由埋怨长根道,“难道路上就不知让人家下来走走,暧和暧和?” “俺倒是说来着,可人家不听哩!”长根双手扶定自行车,嘴上却反驳着。 “光说有你娘的屁用,看冻坏了新娘身子,你婶子不骂你个狗血喷头才怪哩!” “……” “她大嫂子,别光顾埋怨了,还是瞧瞧姑娘能下能下地吧!”见面皮白净的女人光说不动手,那个面皮黝黑的女人便急忙阻止道。 面皮黝黑的女人边说着,边又强硬地往地上拖秀秀。秀秀不说话,埋着一双大眼谁也不看,随她动。可是,她的双脚刚一着地,整个人也软柿子一般一下子软到了地上,差点把面皮黝黑的女人带倒。其他女人一见,又急忙一起上前来搀秀秀。 “大憨,还愣着干么?还不赶紧过来背你媳妇!”又是那个面皮白净的女人喊道。 叫大憨的男人便兴冲冲地快步从男人堆中跑去,上来就背秀秀。一时间,一股男人的汗油味也直冲秀秀的鼻孔。令秀秀心头一阵恶心,她想推开这个男人,可她的手脚却根本不听她的使唤。肚子上更象是放了一块石头,顶得她只想呕吐。于是,她也压抑不住地干呕了两声。 “她大嫂子,这样怕不行哩?”面皮黝黑的女人见秀秀要吐,又赶紧提醒白净面皮女人道。 “快放下,快放下,大憨赶紧给大娘放下!”白净面皮女人听了,又象醒了一般急忙喊停大憨。 大憨看看白净面皮的女人,又看看大家伙儿,这才恋恋不舍地将秀秀放下。 “长根,还是你来吧,你用自行车拖着新娘踩街!”又是白净面皮女人果断地吩咐道。 长根又赶紧扶正自行车,让秀秀重新坐上去。 也是据后来陈长根自己交待,他也正是在此时无意间望了秀秀一眼的,望过,又是万般惊讶。惊讶还惊讶在,被自己带了一路的这个新娘,尽管已冻得脸色铁青嘴唇发紫,可从里到外却全透着万般端庄秀气的神色,看不出半点不良女人的样子。 看看众人又将秀秀扶上自行车,就见白净面皮女人又是一指其中一个年纪稍轻些的女人道:“那谁,长生家的,你负责在一旁扶着新娘!” “放炮,踩街开始!”随着长生家的一声爽快答应,又听白净面皮冲站着的男人们大声吩咐道。 很快,村街上便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坐在自行车上的秀秀,听着一路炸响的鞭炮声,又突然想:“自己距离死亡之门又近一步了。” 这个死亡之门,也是很后来,秀秀才意识到,其实早在那个出事的夜晚就已经朝着自己打开了。 那是一个永远让她忘不掉的夜晚。直到很后来很后来,她仍是固执地认为,她的心和身体就是从那个夜晚正是分开的。 或者说,从那以后,她的身子就已死去,属于她的就只有那颗心了。 3. 面皮黝黑的女人 尽管秀秀情绪低落到了极点,但陈寡妇的家,还是给秀秀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那应该算得上是一座极讲究的四合院了,不但房子完全是磨砖对缝的青砖垒就,就连头道门二道门三道门的高大门洞,还有最后进到院子里的那个高大敦实门洞,都是磨砖对缝的青砖垒就。当然,最关键的还是那一层层挂着灰瓦的高大屋脊,也是只有进到县城才会见到的。 所以,待进到陈寡妇家,秀秀都感觉自己进到了迷宫一般,都不知被陈长根拖着拐过几道门,才最终被一帮女人搀扶着进到陈寡妇为她精心准备的洞房里的。 待进到洞房,秀秀还是特意抬头望了一眼屋顶的,比自家的平屋顶应该整整高着一倍,就是摞上三个凳子,怕也不能够将绳子穿过梁子去的。 村口见到的那个面皮黝黑的女人给她围了三床被子,时间又是过去很久,秀秀才感到冻得麻木的身子这才渐渐有了知觉。 秀秀又是抬头看了看屋顶。接着,又透过窗上那块擦得明亮的玻璃,望向对过的下房。 那是一座比上房显然要矮一些的房子。刚才她也正是穿过下房中间的门洞,穿过铺着整齐青砖的院子,被女人们抬进上房来的。 一时间,秀秀麻木的心头又产生了一种幻觉,她好想立刻走过去,看看那里的情形。也恰在此时,她也清晰地看到,一直阴沉沉的天空,又开始飘起很大的雪花来。远远近近的鞭炮声也更加密集地传了进来。 只是一直在她耳畔响着的风声,不知何时就突然听不到了。只在院中那颗粗大的海棠树梢上,还能见到摇摆的影子。 也是直到此时,秀秀也才清醒地意识到,这一天,已是大年三十。她也正是在这一天,从她生活了十七年的刘王庄嫁到了三十里外的陈铁庄。 一时间,本来哭干的眼泪又仿佛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扑簌簌地往下掉。 而在陈家这一方,婚事也是办得再简单不过的。除了放了一路的鞭炮,热闹是提不上的。也一共摆了三桌,男人一桌,女人一桌,坐得都是陈家的本家。还有一桌,是放到洞房里的。坐在桌前的也只有三人,秀秀,还有在村口就见到的那个面皮白净和面皮黝黑的女人。 菜是长根用托盘一趟趟端进来的,热气腾腾的堆了满满一大桌。这期间,大憨也进来过几次,眼睛又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秀秀嘿嘿傻笑,都被一黑一白两个女人给轰出去了。 待一桌菜上齐,秀秀仍是只管哭,苦劝不住,面皮白净的女人便有些心烦地冲秀秀说道: “行了行了,大喜日子,哭哭也就算哩!” 说过,又按下性子道: “还是快吃吧,吃饱了就不想家了!” 秀秀仍是埋着头哭,不理,也不吃。 “他大嫂子,还是别劝了,谁刚出嫁那会儿不是哭上一阵子的?!”面皮黝黑的女人见面皮白净的女人有些不耐烦,便有些善解人意地劝秀秀道,“想哭,就哭吧,哭够了,心里舒畅了,也就好了!” 说过,又顺手打开了一瓶白薯干酒,“咕咚咕咚”给面皮白净的女人倒上一碗,又“咕咚咕咚”给自己满满倒上一碗,道:“咱姐俩儿先喝着,等闺女哭够了,咱们再陪着闺女吃!” “这样也好!” 白面皮净女人赞同地点点头。也顺手抄起酒碗,男人般碰了碰面皮黝黑女人的碗沿儿,一张嘴,就“咕咚”喝下了一大口。 接着,又抓起筷子,夹起一块热呼呼的肥肉放到嘴里。 面皮黝黑的女人看了一眼满桌菜肴,端起酒碗也先喝下一大口,又是夹一口菜放到嘴里慢慢嚼。 “你说闺女出嫁都哭,俺哪时怎么就没想到哭一鼻子哩?”面皮白净女人将肥肉很快咽下,又用手抹一下嘴道。 面皮黝黑的女人听子,便“扑哧”一笑了,道:“当初,你嫁给俺大哥时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还顾得上哭哩?” 说完,又压低了声音嘻笑一声道,“你是不知,国军他们听过你们的房,回来又是怎么说你哩?” “狗日的,他敢怎么说俺?” “他说你的瘾头也忒大了……”面皮黝黑的女人说着,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偷眼看了看秀秀,又压低声音道:“一宿都没让大哥歇一歇哩!” “放他娘们的狗屁,老娘哪有那么大的瘾头!”面皮白净的女人假装生气地大声说道。 说过,又很是气愤道:“俺要是有那本事,你大哥也不会跟葛村那个不要脸的小妖精混到一起哩!” 说着,又端起酒碗,再次碰了碰面皮黝黑女人的碗沿儿,道:“喝酒,喝酒,还是不提那些破事为好!” 说完,又是“咕咚”再次喝下一大口。 面皮黝黑的女人也端起酒碗,小小地喝下一口,然后又劝道:“跟谁混在一起有么要紧的,大哥每年挣那么多钱回来,还不是一分不落地都交给你!” 面皮白净的女人:“光要钱有么用呢?男人可是一年到头都不着家呢!” 面皮黝黑的女人听了,又是“噗哧”一声笑了。 “你傻笑么哩?”面皮白净的女人疑惑地问道。 面皮黝黑的女人又是“噗哧”一笑,道:“他大嫂子是不是有些熬不住哩?” “熬得住又怎样?熬不住又能怎样?” “若他大嫂子实在熬不住了,俺倒有个现成的介绍给你哩!” “谁?” “东头二十三队的那头老公猪听说要卖,不如他大嫂子把它买下来,那家伙式绝对好使哩!” 面皮黝黑女人刚一说完,面皮白净的女人就一下子扑到了面皮黝黑女人身上,两个女人瞬间就打闹到了一起。 秀秀听着两个女人的说话,先是脸皮微微发热,听到最后,心里也突然“噗哧”一声笑了。笑过,又突然在心里想,这女人到底又该算作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呢? 4. 陈寡妇的话语 秀秀突然改变主意,还是在大年初一的晚上。 这时候,雪已断断续续下了一天多,这也是一九七九年入冬以来的第二场大雪,直到第二天傍晚时分才渐渐停下。 一天多来,秀秀不吃不喝。除了实在憋不住,在一大早去了一趟院外的茅房,秀秀就一直平静地卧在被窝儿里,外面明亮时,她就透过窗子看不断飘落的大雪花。天黑下来了,她就竖着耳朵听外面的雪声,沙沙沙的,她确实能够听得到的。 大年三十晚上,大憨一定要来房里睡。秀秀也不说什么,只是掉过头来,拿一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盯着大憨看,只看得大憨头皮发麻两眼乱眨,最后又只得灰溜溜地回到陈寡妇的房里睡去了。 一天多来,陈寡妇也是端水送饭递毛巾的,都不知进来过多少次了。秀秀全然不理。饭也是怎么端进来又怎么端出去。 秀秀死的决心已经象铁一般坚定了。 大年初一的这个傍晚,陈寡妇和大憨打扫完院子里的雪,热了饭,也再次一手饭一手毛巾地来到秀秀面前。 前几次,陈寡妇来,也只是站在秀秀头前,一手饭一手毛巾地劝,劝秀秀起来擦把脸和手,吃过饭再躺下。 劝过一阵,见秀秀一动不动,也不理她,也就知趣地放下毛巾和饭食,让秀秀起来后自己享用。 这一次,却不同了。陈寡妇将端过来的饭和毛巾放在秀秀头前,人也顺势坐到了那里。 “人是不能一直这样不吃不喝的。”坐下来的陈寡妇再次劝道,“你受得了,你肚里的孩子会受不了的!” 陈寡妇竟与村里的人不同,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就连秀秀也不得不承认,陈寡妇说话的声音还极好听。 但秀秀仍是不理。心里却在恨恨地想,要不是肚里这个孩子,自己又如何会突然离开学校,嫁来你那个傻儿子呢? 这样想过,本已止住的眼泪,也再次禁不住刷刷地落了下来。 “女人的命就这么苦,有时为了孩子,也要认命的!”陈寡妇见秀秀又开始哭,不由长长地哀叹一声,用极标准的普通话说道。 秀秀听了,心里便又更加生气地想,你这话就是要俺认命,甘愿嫁给你这个傻儿子了? 想过,又在心里大声骂道,你这话才是放屁哩,俺已恨透了这个孩子。俺就是死,也决不会当你陈家的儿媳妇的! 秀秀这样骂的时候,心头也是猛地一动,她知道已不能等了,今晚上就趁去茅房的机会,就势跳进院门外的那口井里去。 院门外的那口井,一大早去茅房,秀秀就看到了,就在茅房的不远处。要不是当时陈寡妇跟着,说不定早上她就跳下去了。 一想到死,秀秀心头又是一阵轻松。 可也正在她胡思乱想间,就听陈寡妇又再次叹了一口气,继续用极标准的普通话说道: “我也知道我儿子配不上你。其实,当初,媒人提说这门亲事时,我就考虑好了。” 话说到此,就听陈寡妇又极艰难地把话停住,低头看了好一会儿满脸泪水的秀秀,这才继续说道: “你嫁过来,若愿意作我儿媳妇呢,当然求之不得;若不愿意,你还可以做……我的女儿;若连我的女儿都不愿做,等把孩子生下来,你想去干什么都行,想再去读书也行!” 说过,又是好大一会儿的沉默。 沉默之中,秀秀心头却是猛地一跳。秀秀心跳还跳在,万没想到,这个陈寡妇,说话的声音不一般,说出的内容也很不一般。每一句话都说得果断干脆,每一句话又都说到了秀秀的心坎上。 “难道你……你愿意养这个孩子?”心里猛跳过后,秀秀又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这样问道。 陈寡妇便又冲秀秀微微一笑,露出一嘴好看的牙齿道:“有什么愿不愿意的?你既然已经嫁到了这个家,生下的孩子自然就归我养了!” 秀秀听罢,心中又是莫名一动。 在此之前,她一直在寻死觅活,自是不会为自己和肚里的这个孩子做任何打算。此时听听陈寡妇一说,就仿佛醍醐灌顶,心中就立刻打开了一扇门。一时间,又不禁泪眼蒙蒙地望向陈寡妇。 陈寡妇也正两眼期待的望着她。 此时,秀秀也才发现,这个寡妇不但说话声音好听,其实长相竟也与众不同,高高瘦瘦的个子,一张秀气的长脸,浑身上下还透着一股农村女人所没有的气质。尤其那一笑,给秀秀的印象极为深刻,会立刻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来。 “你是说,你也愿放俺走?”尽管陈寡妇已经说过了,但秀秀仍是不放心地问道。 “又有什么理由不放你走呢?”陈寡妇看着秀秀,又是露出洁白的牙齿一笑道:“我还想建议你,等生完孩子你可继续去复读,参加高考呢!” 秀秀听了,死了的心又一下子复活起来。 说话间,已是春暖花开。再转眼,酷热难当的夏天也要过去了。秀秀掐指一算,自己已在这个四合院里生活了七个月零十三天了。儿子也已七个月零五天了。儿子每天响亮的哭声,也让一向死气沉沉的院落充满了蓬勃向上的朝气。 依秀秀原来的打算,待喂养儿子七八个月,就完全交给陈寡妇,自己将全身心投入复习,继续参加高考。陈铁庄小学的好几位农民□□,就是通过高考,离开陈铁庄小学的,这也给了秀秀无限动力。 可等她真正想静下心来,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够的,耳朵里都是儿子声音,满脑子里又都是儿子的影子,赶都赶不走的。 当然,最大的威胁还是来自大憨,有好几次,如果不是自己拼命地又抓又咬,都差点让他得逞了。甚至有一次,陈寡妇都见到了,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抱着自己的儿子转身离开了。这也是最令秀秀不能容忍的。 可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陈铁庄,自己又能够到哪儿去呢? 5. 来自大憨的威胁 秀秀越来越感到,大憨对她的威胁已相当严重了。 这时候,陈寡妇已是说到做到,除了吃奶,儿子基本上都不用她带了。 大憨呢,虽然智力上有些毛病,但在庄稼活上还是一把好手,也是根本用不着陈寡妇和她操心的。 所以,一旦将身上的包袱卸下,一旦闲下来,秀秀一时还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好在,秀秀毕竟又是一个相当有主见的人,想好的事是一定要去做的。不过,此时社会上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其中,有两件事就涉及到了陈家和秀秀:一件是社会上流行多年的唯成分论取消了;再有一件,本来为社会大龄青年设置的高考补习班也正式取消了。要想参加高考,就只能进学校了。 这样以来,秀秀就有些困难了。尽管只有一十八岁,可毕竟已是孩子的妈妈,无论如何都回不了学校的。 在家复习吗? 秀秀已经试过了,相当难的。 儿子见了,是一定要追着她吃奶的,不让吃就哭,会哭得死去活来。关键还是大憨,已经越来越难缠了。只要他在家,就会随时随地袭击她,无论陈寡妇和孩子在不在跟前。 有一次,趁秀秀吃罢晚饭刚回到屋,大憨就悄悄跟进来,突然从后面袭击她,只一把就她的裤子给扯了下来。秀秀拼了命的挣扎才得以脱身。陈寡妇见了,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大憨几句。 秀秀感到无比地委屈,一连哭了好几天。 也正是从那天以后,秀秀一回屋就要随手插门的,不给大憨留任何机会。 可是,接下来的一次,还是差点把秀秀吓得半死。 那天,已是半夜了。秀秀也睡得相当实了,就连大憨用菜刀奋力拨动门插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所以,当大憨一手举了菜刀,一手举了油灯站在秀秀头前时,只把突然醒来的秀秀吓得直接从炕上跳了起来。 “你要干么?”惊恐无比的秀秀大声喊道。 这声喊,声音应该相当地大,就连跟着陈寡妇睡在东屋的儿子,也从睡梦中“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陈寡妇也自是听到了。 “你要干么?”秀秀看着灯影中举着菜刀的大憨,她以为他这是要砍死自己,早已吓得尿湿了裤子。但她还是鼓足勇气大声质问了一句。 万没想到,随着秀秀的这声质问,大憨竟是快速丢下菜刀,高大身子也“扑通”一声跪在了秀秀面前。 “俺憋得实在难受哩,睡不着觉,俺想和你睡哩!” “你胡说哩!” “俺没胡说,村里人都说了,你是俺媳妇,就得和俺睡哩!” “——你做梦!除非俺死了!”秀秀恨恨道。 “俺天天夜里做梦都想你睡哩!” “你……” 秀秀只气得说不出话来。 可也就在此时,更加难堪的一幕也出现了。 就见大憨快速地将油灯放到地上,只一把也将身上仅穿的裤头褪下,扔到地上,接着,就要往炕上迈腿。 秀秀满脸羞愧,满腔怒火。也是刹那间,她也突然意识到,这个半傻不傻的人,或许是真的憋极了,此时再来硬的,吃亏的怕只有自己。也是灵机一动,她突然喊道: “你若实在憋得难受,你就回屋自己弄自己吧!” 说过,秀秀又有些后悔,以为这个半傻不傻的人听不懂。谁知,傻子竟听懂了。 “俺不,要弄,俺就在你跟前弄!”大憨落下高抬的腿,理直气壮道。 说过,又自顾自地弄起来。 秀秀心中一惊,随着又是一凉,知道这个家,无论如何是再呆不下去了。 直到天亮,秀秀再没敢合眼。接下来的一天,秀秀也再次不吃不喝起来。 这一次,陈寡妇也是再没有端菜端饭递热毛巾进来。倒是抱着秀秀的儿子进来过几次,看看,又带了不断大哭的儿子出去玩了。 也是直到晚上,因为一天没有吃奶,秀秀的儿子一直在哭,陈寡妇这才哄着儿子再次走了进来。 陈寡妇抱着儿子在屋地上转了两圈,这才走到秀秀近前,看了看秀秀红肿的双眼,这才轻描淡写道:“不是也没怎么着你吗,至于吗?” 秀秀不语,眼睛却再次落了下来。 陈寡妇:“看看,一说你就哭。我最见不得的就是你哭!” 说过,又宽慰道:“大憨虽说傻些,可他毕竟也是一个男人吗,你理解才对呢!” 这时,秀秀才摇摇头,道:“这个家,无论如何俺是不呆了!” 说着,也从炕上跳下,开始收拾东西。 陈寡妇见了,就是一怔,怔过,又道:“儿子也不要了?” 秀秀:“不要了,留给你带吧!” 秀秀这话,其实也早想好了的。 儿子长得白白净净虎头虎脑,要多让人疼爱就有多让人疼受。要说秀秀完全舍得下,那也不是一句真话。可是,一想到儿子的来历,又不禁从心底往外恶心。所以,与这个儿子之间,秀秀总感到隔着一层什么,捅不透也化不掉。所以,听陈寡妇说,秀秀也将这句藏在心底的话也说了出来。 陈寡妇听了,又是一怔,怔过,又是一笑道:“我带就我带!” 说过,又看一眼秀秀道:“你走我也不拦着,只是天都黑透了,你又能去哪儿呢?” 陈寡妇这话,倒也一下子提醒了秀秀。 半年多来,自己都一直和陈寡妇一起带孩子,就连陈家大门都没走出去几回。刘王庄又是坚决不回了,怕是到死都不回去了。 是啊,眼下,自己又能去哪儿呢? 这样想过,秀秀收拾东西的手又不由停了下来。陈寡妇见了,又是一笑,道: “还是先去吃饭吧,今天格外给你蒸了一碗肉,就在锅里捂着呢。吃饱,奶足了,也好抓紧喂孩子!” 见秀秀仍是不动,又贴着秀秀的耳边,一笑道:“这几天,我保证你能睡上安稳觉!” 见秀秀不解地望了她一眼,陈寡妇又是一笑道: “他舅家拆旧房,正好缺人手,一早我就打发大憨去了县城他舅家,怕是没有十天半月回不来呢!” 说过,见秀秀仍是不高兴的样子,又是一笑,道: “放心,等他回来,我也保证让他不再纠缠你!” 接着,又自叹一口气,道:“人走到哪一步,怕都是命,人有时得认命呢!” 秀秀听了,仍是高兴不起来。 其实,她心里再明白不过,大憨之所以这样死活纠缠她,一半就是陈寡妇在背后怂恿。秀秀之所以不说破,是因为她也觉得,她是亏欠着陈家的。 所以,一连好几天,秀秀都闷闷不乐。 这天,秀秀正在院中洗衣服,就见那个白净面皮的女人又窜门来了。这一来,竟又给她带来了一个惊天的好消息。 6. 陈铁庄人的舌头 秀秀还是很快意识到了,最终让自己离开陈铁庄的最大威胁还不止来自大憨,还有来自陈铁庄这个偏僻村庄人的舌头。 陈铁庄不但偏僻,人口也多,有着二十五个生产队,已经是一个名符其实的大庄了。庄子大,人口多,能够把活人说死的舌头自然也就多了。 秀秀感到陈铁庄人舌头的厉害,还是随着那天下午,白净面皮的女人走进陈家之后开始的。 那是一天的午后,秀秀正在院中那棵海棠树下洗衣服,那个白净面皮的女人便是在此时窜门来了。当然了,此时的秀秀也早已知道,白净面皮的女人叫沈秋燕,是大队支书铁国怀的弟媳,敢说敢干,有着一身女汉子的性格。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都愿意请她来张罗。按乡里辈份,秀秀还应当喊她一声秋燕婶的。 “来了,秋燕婶!”见沈秋燕拐进院来,秀秀也招头招呼道。 说过,又朝上房努了努嘴。 秋燕婶见了,光笑,不说话。 应当说,秋燕婶算得上陈家的常客了,与陈寡妇相当说得来。秀秀朝上房努嘴,自是告诉秋燕婶,陈寡妇正在上房屋里哄孩子呢。 可这一次,秋燕婶的行动却古怪了。她并没有朝上房走,甚至连看上房一眼都没有。而是顺手拿来一张小板凳,直接坐到了秀秀对面,又仿佛第一次见到秀秀似的,不错眼珠地盯着秀秀看。 “怎么,没瞧见过俺哩?”秀秀见秋燕婶只望着自己看,光笑,又不说话,也一笑说道。 秋燕婶却仍是不说话,仍是笑笑地望着秀秀看。 秀秀便不想再理她,心里却想,这个疯婆子,怕是在哪儿又喝多了,来耍酒疯哩。 想过,又只顾低了头洗衣服。 约莫过去半袋烟的功夫,就见秋燕婶这才仍是笑笑地说道:“没想到人长得这么俊,褔气也不浅哩!” 秀秀一听,立刻就不高兴了,眼泪也瞬间扑簌簌往下掉。紧接着,又有些生气道:“秋燕婶这是在笑话俺哩!” 秋燕婶见了,便“啧啧”两声,道:“看看,看看,好福气都写到你脸上了,还哭哩?” “俺都这样了,还能有么好福气哩?”秀秀无不悲伤道。 “那俺问你,让你到村小学当□□,你去不去?” “你说么哩,秋燕婶?”秀秀有些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道。 秋燕婶便再次笑笑地看着满脸惊异的秀秀,又是迟疑片刻,这才道:“前一阵子,俺大伯子让俺当家的问他摊儿上的那几个高中毕业的小青年,肯不肯回来教书。俺当家的问了,都嫌挣钱少,不肯回来哩!” 说着,又仿佛怕人听到似的,压低了声音道:“今儿俺当家的又回来了,中午,哥俩儿在俺家喝酒,又说起给村小学物色□□的事。俺大伯子说,村中已有两个刚高中毕业的小青年肯去教书,不来,仍差一个。实在不行,只能物色一个初中毕业的了!他们说话,当时俺也听到了,俺就问陈寡妇家的儿媳妇那可是响当当的高中毕业生,为何不用她哩?” 说着,又深深地望一眼正专注听自己说话的秀秀,又故作神秘道:“你猜俺大伯子说么哩?” “说么?” “他说你家成份高,担心村民们不肯哩!” “……”秀秀不语。 秋燕婶子又是一笑,道:“可俺当家的一听就说,现在县城里早不论成分了,许多成分高被打倒的人都被请回原单位上班了,村里也早不该论这一套了!所以,俺大伯子就让俺来先问问你,乐不乐意去当□□!” 秀秀心中不由一动。要说不乐意,那肯定不是一句真话。 不过,秀秀听罢,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反问了秋燕婶一句: “秋燕婶看俺可行哩?” 秋燕婶便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道:“有么不行哩,总比一个初中毕业生水平高着很多吧!” 也就在这年秋天,学生的秋假一结束,秀秀便成了陈铁庄小学二年级的一名数学□□。 对于陈铁庄小学,秀秀其实也早知的。距离陈家是相当近的,只一排房之隔。房的这边是陈家,房的那一边就是学校的教室了。也一律的古建筑样式。 据陈寡妇讲,整个学校,在解放前那也是属于陈家的。因为陈大憨的爷爷曾带人杀害了多名村干部和驻村工作队员,早在解放前就被枪毙了。枪毙之后,也是要把整个陈家大院没收改造成村小学的。因为陈大憨的爹表现积极,并将家里所藏全部金银珠宝捐出,支援 抗美援朝。所以,最终还是把最北边这座陈家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院子留给了陈家。 也是因为有了正经事要做,也是因为从此能够大部分时间可以离开这个家,离开大憨。秀秀便一心扑在了教学上。白天,一早就会学校。晚上很晚才回来。回来之后还要继续批改学生的作业。所以,大憨还真是很少再纠缠她了。即使偶尔会对她动手动脚甚至撕扯,陈寡妇也会及时出现止制的。 所以,有那么一段日子,秀秀都幸福地感到,这样的生活其实也满不错的。可是,她并没有意识到,一种更大的危险,也悄悄潜伏在了她的身边。 当然了,这种危险,准确说来,从陈铁庄人的眼神中,从陈铁庄人对她的态度上,秀秀其实早有觉察了,只是能够当上一名乡村□□,虽然不是她最想要的,但与眼下的处境相比,已经是相当好的归宿了。 所以,她并没在意。 但是,这种危险,却是有种愈演愈烈的趋势,挡都不住的。 一个星期日,秀秀到街上买东西,有几个大年级的男生见了她,竟躲在临街的房角和街角后,大声喊:“王老师,王老师,搞破鞋,大肚子,嫁个傻子守空房!”声音大得整条街都能够听到。 秀秀自是很生气,她拼命地追他们,她希望抓到他们,问问这话是谁教给他们的。可是,他们一个个跑得竟比免子还快,抓不到的。最终,还是她自己躲在街角后哭了。 当然,最不能让她容忍的还是那些老师,她们的话甚至比那些孩子喊出的都难听。 一次,老师们开完会,天已黑透。待大家散去,秀秀还想在办公室批改一会儿作业再回家,也省得抱着很多沉沉的。可她刚坐下,又觉得尿急,于是又往厕所走。还未走进厕所,就听里面有说话声,秀秀听出,是两个高年级的女老师。 就听一个说:“你说这王老师,都怪怪的。天都黑透了,还不走,是不是想年终评模范哩?” 就听另一个道:“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哩?” “知道么?” “她那个傻男人一见她就纠缠她哩。听说大白日都不放过她哩!” “那又怎样哩?” “关键是王老师不肯哩!” “装得,肯定是装得。若他男人不傻,说不定她还求之不得哩。” 说过,又小声道:“俺也听才生娘说过,说王老师在娘家时那才叫个‘疯’哩,是男人都行哩!就连她嫁来时肚里的那个孩子是谁的都不知道哩!” …… 秀秀不听则罢,这一听,肺都简直气炸了,也是三步并做两步就冲进了厕所。 7. 离开陈铁庄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重新获取,刷新本页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 如果刷新两次还未有内容,请点击下方的[章节错误]! 王秀秀的生活日记最新章节、王秀秀的生活日记对门小五、王秀秀的生活日记全文阅读、王秀秀的生活日记免费阅读、王秀秀的生活日记 对门小五 《王秀秀的生活日记》简介: 王秀秀,一个高中毕业生,因一次意外怀孕,便在农村世俗眼光和父母的强逼下,临时出嫁给临庄的一个傻子。在婆家村庄受尽□□的小女人,随着改革大潮的到来,也勇敢地逆势而为,走出了一条富有传奇色彩的女人人生路。 8. 秋燕婶的男人 秀秀与秋燕婶男人铁国良的相遇,在秀秀后来的回忆里,该纯属一次历史巧合。 事情起因,还是因为陈寡妇的胃病又犯了。村里乡里都瞧过了,治不了。秀秀便只好带了大憨和儿子陪陈寡妇去县医院瞧,瞧过,又需住院。陈寡妇便让秀秀带儿子先回陈铁庄,留大憨在身边侍候。 秀秀不放心,坚持留下侍候陈寡妇,陈寡妇却是一笑道:“有何不放心,他两个舅家都住医院不远,有什么大憨办不了的,过去跟他的舅说一声过来办就行了!” 这时候,秀秀也早知道,陈寡妇其实自小就是在县城长大的。陈寡妇爷爷和父亲活着的时候,还在县城办过很大的企业。陈寡妇年轻时还曾上过省城的女子学校,还是当时县城里有名的千斤小姐。后来因为成分问题,没人敢娶,便只好嫁给了在陈铁庄同样没有肯嫁的表哥,也就是大憨的父亲。 此时,听陈寡妇如此说,也是因为孩子也同样需要有人照顾,秀秀也只好点头,带孩子返回陈铁庄。 陈铁庄距县城有三十里。坐长途车到丁庄村口,下了车,还要走上五里,才能回到陈铁庄。 在丁庄下车时,一颗血红的太阳已悬在西山山顶。待秀秀抱着孩子走上萍河大桥,天已黑透。秀秀只有加快脚步往村里赶。 可也正在秀秀加快脚步赶路间,一辆吉普车也快速驶上萍河大桥,雪亮的大灯照到秀秀背上,又是眨眼从秀秀身边疾驰而过。 秀秀茫然地望着吉普车后屁股上那两个越变越小的红点,继续往前赶路。 “过了萍河大桥,拐过弯去,就是陈铁庄了。”行走中,秀秀又突然想起,去年大年三十,自已被陈长根拖着嫁来陈铁庄,待满头大汗的陈长根骑上萍河大桥,突然对着眼前的大桥说话的情景。 当时的秀秀自是知道,陈长根这话分明是说给她听的,可她就是不愿理他, 这样想过,又突然想起,时间过得好快,转眼已嫁来陈铁庄都快一年了! “一年了,自己竟再没有见过那个叫陈长根人的面哩!”秀秀又突然心情怪怪地想起。 也就在她正这样胡思乱想间,就见那辆已经远去的吉普车又突然停住,紧接着,又快速往回倒。 秀秀心中一惊。 也就在秀秀心中一惊间,那辆吉普车也已停在了秀秀身旁,副驾驶旁的有机玻璃窗也被及时推开,从里面探出一张脸来。 “上车吧!”伸出来的脸说道。 秀秀借着前灯的反射光望去,并不认识。于是,仍抱着孩子警觉地继续往前走。这时候,她怀里的孩子也早已睡着了。 “快上车吧,俺也是陈铁庄的,不是坏人哩。”吉普车也跟着向前划行了几步,那人又重新把一张圆脸从窗口探来,大声道:“秋燕你该认识吧,他是俺娘们儿,俺是他男人铁国良!” 秀秀听了,心中又是一惊。 铁国良的名字,她自然早已听说过。而且,她还从秋燕婶的口中得知,这个铁国良,早在生产队时期就开始偷偷带人到县城去干“黑包工”。因为有当村支书的哥哥铁国怀撑腰,生产队里也一直拿他没办法。如今,生产队都解散了,土地都承包到了家庭。于是,留在村里的老人和妇女负责侍弄土地,男人们都在想法设法出门打工挣钱。铁国良的建筑队更是越搞越大。 不过,秀秀吃惊还吃惊在,对于这个铁国良,自己听说是听说过,可她却从未见过铁国良的面,他又是如何认识自己的呢? “还是快点上车吧,抱个孩子走路,很辛苦的!”见秀秀仍在犹豫,铁国良也再次催促道。 秀秀本想再次拒绝。可她想了想,还是一拉车门,抱着孩子坐到了副驾驶上。驾驶室里一股极呛人的油烟味也直冲她的鼻孔,以致让她连打过两个喷涕。 “这是从哪儿回来的?”铁国良关心问道。 “婆婆去县城看病,刚从县城回来的。”秀秀答。 “陈大娘的老胃病又犯了?” 秀秀点头。 “怎么样?”铁国良又问。 “医生说问题不大,住院调理几天就好了!” “我是说学校。”铁国良摇头道,“当个教书匠感觉不错吧?” 秀秀摇头。 “怎么,不好?” “年后,俺就不教了!” “为么呢?”铁国良惊异道,“他们不让你教了?” 秀秀再次摇头,道:“是俺不想教了!” “那又为么哩?”铁国良不解。 说过,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道:“他们谁敢为难你,你就跟俺说,俺明天就让他从学校滚蛋!” 秀秀便再次摇头,道:“没人为难俺,是俺不想教了!” “找到更为好的事了?”铁国良又进一步追问道。 秀秀仍是摇头。 沉默片刻,暗影中,铁国良又似乎瞥了一眼秀秀怀中的孩子,安慰道:“其实在家带孩子也挺好的!” 秀秀心中又是一沉。 或者说,不提怀中这个孩子,秀秀心中还不十分伤心,一提到怀中这个孩子,秀秀又突然变得伤心起来。 相当初,若不是因为这个孩子,自己也不会突然中断高考嫁来陈铁庄,也不会嫁给陈铁庄这么一个傻子,也不会被陈铁庄人在背地里说得那么不要脸。 这样想着,秀秀的眼泪也再次落了下来。 也正因为伤心,也正因为迫切地想离开陈铁庄,流着眼泪的秀秀竟突然问道: “你的建筑队需要女工吗?” 这一句问话,显然大出见多识广铁国良的意外,他仿佛听错了似的,又反问秀秀道: “你是说你想到俺的建筑队来?” 秀秀听了,又是摇头一笑道:“算了,我只是说说。一个建筑队里都是男人,又要女人能干么呢?” 这一次,铁国良真真切切地听清楚了,他便兴奋用手一拍自己的大腿道: “谁说建筑队里都需要男人,也同样需要女人给他们做饭烧水哩!” 说完,又道:“你若真愿来,可随时找俺,俺愿能给你一份不错的工钱!” 9. 艰难决择 秀秀真正去找铁国良,还是在春节过后。 这时候,陈寡妇也早已出院了。只是一出院,就被她大弟接到家里养病去了。出院那天,秀秀去了一趟,依陈寡妇的意思,是要她带大憨一起回陈铁庄的。秀秀不肯,大憨也只好跟了陈寡妇去了他大舅家。 临近过年,又捎信来,说大憨娘身子仍虚,他两个舅都不肯让她回陈铁庄来。 没有大憨在身边,秀秀突然感到安全了许多,也自由了许多。这时候,学校自是早不去了。她开始一心一意带孩子。 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家伙,不但长得虎头虎脑,就连眼神里都透出一股机灵和很懂事的神气来。秀秀已经开始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孩子。 所以,有时看着这个孩子,秀秀会突然想:“都说伤口总有愈合的时候,大概自己心口的那道伤口开始愈合了吧!” 不过,秀秀还是清醒地知道,眼前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她必须在陈寡妇和大憨回来之前做出一个决择。 这个决择在秀秀心中已盘算了很久,也斗争了很久。秀秀之所以没有下了最后决心,还是她没有等到一个最佳的机会。 这天午后,机会终于等来了。所以,秀秀便带着孩子早早去了萍河大桥。这时候,天气还格外地寒,不过,春天的气息也已经相当浓厚了。河里的冰已经完全化开了,河沿儿的柳树上也出现了大片大片的新绿。 消息还是从秋燕婶那里听到的。尽管陈寡妇不在家,秋燕婶就仿佛窜门窜习惯了一样,还是时不时要过来坐一坐的。 这天上午,秋燕婶便又过来串门了,闲聊中,她告诉秀秀,吃过午饭,她男人铁国良就要出门了。 要出门,自是要经过萍河大桥。秀秀就是希望自己能够在这很少有人停留的萍河大桥上见到铁国良, 时间应该尚早。秀秀便折了一段小柳树枝,让孩子握在小手里玩。接下来,她便抱着孩子从大桥的这头走向另一头。然后,又慢慢地往回走。反正大桥和周围都很难见到人影,她秀秀无论如何走,都是没人能够见到的。 何况又是午饭刚过的一个时间段呢? 走动中,秀秀甚至望着宽阔的萍河河道想:自己又该不该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呢? 说不该,是因为这绝对算不上一个很明智的选择。可是,就算她不离开陈铁庄,大憨再傻,她最终能放过自己吗? 或换句话讲,尽管她的身子已不干净。可将这个身子给了一个傻子,她还是心有不甘的。更何况还要长年累月做这样一个傻子的媳妇呢? 打死她都不愿意的。 果然,很快,远远地就望见铁国良的绿壳子吉普车出了村口,又以极快地速度朝着大桥开过来了。秀秀抱着孩子,又开始朝着村口的方向走。 此时,一个迅猛的小旋风也从河道旋起,紧接着爬上河堤,又开始向着秀秀和孩子的身边旋来,旋转几圈,又从“嘎然”停在秀秀近前的吉普车旁旋转而过,朝着绿油油的麦田深处而去。 秀秀的心便是在此刻猛地跳动了一下,她想假装继续移动步子,可两只脚却象钉到了地上一般,一动不能动。无奈中,她只有下意识地搂紧了孩子。 这一次,铁国良推开的自是主驾旁的那扇有机玻璃窗。他仍是笑笑地先探出一张脸来,在明亮的阳光下,秀秀便很快注意到了,这个铁国良长得还是相当有男人气的。宽脑门,浓眉,长眼,高鼻,方口,胡子也是刚刚刮过的,留下了嘴唇周围青青的一片。一笑,又露出一嘴烟熏的黑牙来。 “这又是从哪儿回哩?”铁国良笑笑地看着秀秀问。他的目光与秀秀的目光也无意间对视了那么一下。 秀秀迅速避开铁国良的目光,也是一笑道:“哪儿也没去,就带孩子在附近玩来着!” 说着,还看了一眼怀中的孩子。孩子也正握着手中的小柳枝朝铁国良不停挥动呢。 铁国良却并没看孩子,而是看着秀秀道: “听说,还真不教书了?” 秀秀仍看着怀里的孩子,点点头。 点过头,秀秀又立刻意识到,如果此时再不抓住机会,怕是以后就很难有更合适的机会了。于是,又冲一直盯着自己看的铁国良一笑道: “你的建筑队果真需要女人?” “当然需要了!”铁国良毫不犹豫地果断回答道。 “俺想跟你去。” 秀秀说这话时,虽然仍是低头看孩子,但她感到自己的脸都要红到脖子根了。 “那这孩子谁带哩?”铁国良这时才看了一眼孩子道。 “交给俺婆婆带。” “她肯放你去?” 秀秀没说肯,也没说不肯,只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铁国良便从车里快速拿了纸和笔,迅速写下一个地址和电话,又极兴奋地伸手递给秀秀道: “若你确定去,就到这地址去找俺!” 说过,又道:“若找不到,就想法打个收费电话,到时俺过去接你!” 秀秀便再次点点头,接过纸条,又极小心地装进了口袋。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秀秀一直悬着的心也在此时完全落回了肚里。她甚至都想到了,如果铁国良给的差事干不了,就是讨饭吃,怕也不会再回到陈铁庄了。 只是,令秀秀万没想到的是,这一次,陈寡妇的反对程度却是完全超乎了她的想象。 “铁国良是什么好人,被他糟蹋的女人多了去了。你在他手下,还有好果子吃?”待回到陈铁庄,听了秀秀的想法后,陈寡妇非常生气道。 “可俺就是不想在陈铁庄呆了!他们的舌头能吃人哩!” “这有什么?我刚嫁来时,他们在背后说我的话都说不口呢!我不也好好活过来了!” “可俺不行,俺实在受不下哩!”秀秀说着,又再次委屈地大哭起来。 陈寡妇便沉默片刻,道:“若实在不愿在陈家庄呆,那就让大憨他大舅在他们工厂给你找个事做!” 秀秀听了,心中就是一动,心想,只是能够离开陈铁庄和大憨,让俺干什么都行! 可是,很快,秀秀就知道了,她想得还是过于简单了。 10. 交易 秀秀知道陈寡妇的厉害,还是在她说出自己的想法之后。 她想到了陈寡妇会生气,可万没想到,陈寡妇会气得简直到了气急败坏的程度。她听秀秀说过,先是摔碎了一只碗,接着,又打烂了一个瓦盆,最后,又吐出了很大一大口血。 秀秀见了,都有些害怕起来。 “你就是想离开陈铁庄,也绝不能去铁国良那种烂地方。”陈寡妇发完脾气,仍是脸色铁青道,“我这就去求他二舅,让他在工厂给你安排个事做!” 这时候,秀秀其实早已知道了。大憨的大舅在县政府上班,据说还是一个不小的领导。二舅呢,便是在县城的华光铸机厂任技术副厂长。 秀秀还知道,华光铸机厂在县城南效,是一家很大的工厂,有一万人之多。前年,在县城一中复习班复习,每次回家,秀秀都要从华光铸机厂门口经过的,出出进进都是穿劳动布工作服的工人。每次见到,秀秀都是羡慕极了。 此时,一听说能进华光铸机厂上班,秀秀嘴上没说什么,心中却高兴坏了,那感觉,就仿佛刚刚给她关上了一道门,又紧接着为她打开了一扇窗一般,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更加光明的亮光。 第二天,陈寡妇便由大憨陪着,又去了一趟县城。三天之后回来,便告诉秀秀,事情说妥了,可以进华光铸机厂的机工车间当一名车工。 秀秀一听,心中更是猛地一跳,心想:“本是想,只要能离开陈铁庄和大憨,让她做什么都行!没想到还会有这么好的工作等着自己哩!”一时间,心里更是高兴的不得了。 陈寡妇和大憨回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这一天,晚霞的红光涂抹到院子里,秀秀都感到陈家这座古老的院落美丽极了。 可是,很快,秀秀就发现了,自己高兴得还是太早了。 秀秀清楚地记得,事情就发生在吃过晚饭之后。陈寡妇将孩子哄睡,也迈步走进了秀秀的房间。 这时候,秀秀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了,走时该带哪床被褥,又该带哪些衣服了。是春夏秋冬的衣服都带上?还是只带春夏的,待过了夏天再回来取呢? 这样想着,秀秀又在心里暗暗叮嘱自己,牙刷是一定要买的,正在使用的那支,刷头的毛都秃了,经常会把牙床弄破的。 不过,待将所有春夏秋冬的衣服都翻出来,又发现,其实也没有几件的。这些,还是嫁过来之后,陈寡妇帮着买来布做的。 后来,陈寡妇还告诉她,为购买这些新布,她还偷偷卖了好几块藏了许多年的现大洋呢。所以,一直以来,从内心深处,秀秀对陈寡妇还存在着无限感激呢。 此时,见陈寡妇进来,秀秀还是有些讨好地迎了上去。 陈寡妇并没理他,而阴沉着一张脸坐到了炕沿上。 秀秀见了,心中先是一惊,也猜不出这陈寡妇此时又怎么了? “有件事,还是先说开了好!”沉默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这才听陈寡妇开口说道。 声音仍是那么好听,但听上去却有了些阴冷的味道。 “你说!”秀秀有些急切和讨好道。 “你也算是陈家明媒正娶过来的媳妇吧?”陈寡妇看着秀秀道。 秀秀听了,只能点头。 “可是,直到今天,大憨还没有挨过你的身子吧?”陈寡妇仍看着秀秀道。 秀秀仍是只能点头。 “所以,我想在你进县城之前,把这件事办了!”陈寡妇仍是语气坚定地说道。 “你是说……”秀秀看着一脸严肃的陈寡妇。有些不相信,一向善解人意的陈寡妇今天会说出这种话。 陈寡妇:“他二舅说了,只要你肯跟大憨一心一意过日子,生下个一男半女。两年后,他就把你转成铸机厂的正式工人。” 秀秀听了,心头又是一惊。 秀秀:“你是说,这是你们开出的条件?” “我们并没有强迫你的意思。”陈寡妇道。 秀秀没再说话,眼泪却象开了闸一般“哗哗”地流了下来。 陈寡妇见了,便有些不耐烦道:“他二舅说了,陈家娶你,就是想让大憨有个女人,并不是只当花瓶摆呢!” 秀秀仍是不语,但她在心里却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是欠下债了。 “是债,就一定要偿还的。”秀秀流着眼泪,也突然这样想。 所以,在难过了一个晚上和一个整天之后,秀秀最终还是决定先把这笔债还上。 第二天晚上,秀秀仍是在心里挣扎过很长时间之后,这才把大憨叫进了屋。这时候,孩子早睡下了,陈寡妇也早睡下了。 这是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甚至比离开陈铁庄和大憨的决定更让她难以做出。 待大憨进了屋,关上房门,秀秀本是要插上房门的,但她想了想,还是将关上的房门重新打开了。 在打开房门的同时,秀秀也在心里很悲壮地想:“这其实就是一场交易!既然是交易,又有何遮遮掩掩的哩?” 这样想过,秀秀又想:“何况交易的主人也不止大憨一人,她有必要让其他参与交易的主人也清楚交易的过程。” 所以,不但将房门打开了,秀秀还格外把点着的油灯挑亮了。 这时候,传来了两声陈寡妇压抑不住的咳嗽声。 秀秀听到了,心里却又几乎笑出声。 大憨自是知道这一晚要做什么。他一直傻笑着望着秀秀,满脸兴奋的表情就象一头正处在发情期的公牛,手脚都一直不知放在何处。 在开始的那一刻,秀秀也同样压抑不住地拼命地咳嗽了两声。这当然不是对陈寡妇的回应,而是来自内心深处一种莫名的恐惧。这种莫名恐惧感又正是来自那个可怕的夜晚。 随着大憨速度的加快,秀秀也再次有了那种被两只有力大手死死掐住脖子,而最终令她窒息而死的感觉,且在无数倍地被放大着。所以,秀秀都一直在拼命咳嗽着。她觉得只有这样,她才能把自己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 也是直到此时,她也更加悲哀的再次感到,她的心和身体果然是真正分开的,是游走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的。大憨粗鲁和凶猛的动作,让她感到内心一直在滴血。可是,这个不争气的身体却又是无法控制的亢奋。秀秀在这种极其难堪的情景中,又无不悲哀地想:看来自己真是天底下那个最不要脸的骚货了。 这一夜,在陈家院子里,除了大憨,心情最好的又该是陈寡妇了。可等第二天早晨起来,她端着尿盆去茅房倒尿,却奇怪地发现堂屋的大门竟没插上,她以为是昨夜忘下了。可等走到第二道大门,第三道大门,第四道大门,门同样只是关着的。 陈寡女心中不由一惊,她知道坏事了。 11. 了断 秀秀天不亮就悄悄起来了。她带上仅有的五元钱存款,悄悄拉开了房门和第一道第二道第三道大门,快步朝丁庄方向走去。 待来到丁庄,第一班去县城方向的长途班车也要开了。秀秀有些失魂落魄地坐上去,昨晚的一切就如同一场恶梦,就不愿发生的一切,最终还是发生了。关键还是事后,涌上来的一阵接一阵的恶心,让她无论如何都受不下的。 所以,天不亮,秀秀就爬了起来。大憨折腾的大半宿,现在早已死猪一般睡过去了。她倾耳听听另一个房间,陈寡妇的鼾声也一声接一声地传了过来。 秀秀没有犹豫,毅然决然地离开了。 可待车子启动,秀秀看着汽车驰向的方向,又突然想,我这是要进县城吗?去县城又去做什么呢?是去找大憨他二舅,还是去找铁国良呢? 这样想过,秀秀又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 所以,等下了长途车,她既没有朝着大憨的二舅家去,更没有按着铁国良给出的那个地址寻去。秀秀踌躇良久,最终还是朝着一中方向走去。 一中距汽车站并不很远,也就几站地的距离。秀秀快步走着,她身上有着一种逃脱后的轻松。 一中对过有家夫妻开得的饭馆,名叫顺子饭馆,三间门面房的样子。除经营酒菜,还外带卖饱子和馒头。 饭馆的主人姓王,名叫顺子,说来也不是外人,还是秀秀娘家的堂哥,整整大着秀秀十岁。秀秀还应该喊他一声大哥的。 说来,这位堂哥对秀秀还是相当不错的。前年,秀秀在一中复习班复习时,因为过了打饭点或食堂饭打完了,秀秀也曾去顺子饭馆吃过几回饭。每一次,大哥不但不要钱,临走时还要格外让秀秀带上几个馒头或饱子。 还有一次,学校组织学生到县体育场参加对犯人的宣判大会。从体育场回来,堂哥也正好骑了三轮车从学生队伍旁经过,他发现走在队伍里的秀秀,便快速跳下车,从三轮车后的蒸笼里拿出几个饱子就往秀秀手里塞,只引来周围一片羡慕的眼光。 待拐上一中所在状元街,远远便望见了“顺子饭馆”四个红字黄底的饭馆招牌。此时太阳也刚刚升到三杆高。再走近些,又见一个个子不高,黑黑瘦瘦,但里里外外都透着一种干净利索劲儿的中年男子正在饭馆外的蒸笼旁忙活着呢。 “大哥!”秀秀来到近前,首先冲着这个男人喊了一声大哥。 这个男人,当然又不是别人,正是秀秀的堂哥顺子。 堂哥顺子便停住手,抬头一见是秀秀,也是一脸惊喜的样子。 顺子:“一大早的,你这是从哪儿来哩!” 秀秀:“陈铁庄!” 顺子:“来县城办事?” 秀秀便望着堂哥,摇了摇头。 “那又是来干么哩?”堂哥顺子仍是笑笑地问秀秀。 秀秀便迟疑了片刻。迟疑了片刻之后,秀秀本想说是来投奔他的。可话到嘴边,却说道:“俺就是想来你这儿混几天饭吃哩?” 堂哥顺子听了,也是豪爽一笑道:“别的没有,混饭吃可么问题没有哩!” 说着,便又利索地从蒸笼里夹出三个饱子,放到旁边的一个小竹箅上,递给走到近前的秀秀,道:“那就先吃!” 接着,又朝屋里喊:“翠花,再盛一碗小米粥,弄碟鱼咸菜,堂妹来了!” 叫翠花的人,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女人。自然也不是别人,正是堂哥顺子的媳妇,秀秀的堂嫂。 这时候,饭馆里已坐了一些吃早点的客人呢。秀秀便也不好再说什么,接了堂哥顺子递过来的饱子就朝里走。翠花也早端了小米粥和鱼咸菜放到了一张空桌上。 “嫂子!”秀秀见了翠花,又是先叫了一声嫂子。 翠花笑着,便也上下打量了秀秀一番,尤其还格外地打量了一下秀秀的肚子。 翠花:“都一年多没见到你了,在陈铁庄过得可好?” 秀秀摇头道:“不好!” 翠花:“陈寡妇待你不好?” 秀秀:“挺好的!” 翠花:“那个傻子打你?” 秀秀:“他不敢打我!” 翠花:“那又有么不好哩?” 秀秀便望了翠花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过了一会儿,秀秀:“俺要在嫂子的饭馆谋口饭吃,嫂子肯容得下俺?” 翠花又是一笑,道:“都是一家人,哪有容得下容不下的。” 说过,又道:“只是俺这小本经营,养活俺两口子都勉强,再添一张嘴,怕一年到头又要白干哩!” 秀秀便不说话,坐下吃饭。吃过,也开始帮着堂哥顺子夫妻俩忙活。 不过,很快,秀秀就明显感到,翠花话里话外都已经是赶她走的意思了。 但秀秀什么也不说,只一心干活。 饭馆后身是厨房,厨房旁边是一间没有窗子的小卧室。平日里,堂哥顺子和翠花就睡在那里。这天晚上,堂哥顺子要秀秀跟翠花到小卧室睡,他自己拼了几张桌子睡饭堂。秀秀坚决拒绝了。 秀秀把堂哥顺子抱出来的被褥重新抱回小卧室,自己则找来几块纸板铺好便躺了上去。 这之后,先是堂哥顺子抱出来一条褥子,也是隔了很长时间,又抱出来一床新棉被。晚上,秀秀并没有动那床新棉被,只是把那条褥子盖到了身上。 秀秀想,能少欠别人一点就少欠一点吧。 到了半夜,秀秀果然就听到了夫妻二人的吵闹声。准确说,堂哥顺子始终没有出声,但他的巴掌应该打到了翠花的脸上。所以,整个后半夜,都是翠花呜呜咽咽的哭声。秀秀一直静静地听着,自己的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紧接着,她又很快让它们止住了。 第二天一大早,堂哥顺子开门去捅炉子,秀秀便也借口去不远处的公共厕所离开了顺子饭馆。临走前,她并没有忘记用杯子悄悄将一块钱押到桌子上。 这时候,东方其实还没有亮起来。除了小吃摊位,路两旁的铺子还都紧紧关闭着门窗。整个县城还仍处在寂静的晨睡之中。偶尔有一两辆拉货的汽车从身边驰过,寂静沉睡的城市便有了一些喧嚣的气氛。 现在,秀秀就正走在县城的马路上,她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走。好在,这是一座有着一千多年历史的古城。人称保北县。县城虽然破旧,但是很大,并不宽敞的马路向前延伸着,有着一种让人一直走不到边际的意思。 有几个晨跑的中年人,在自己给自己喊出的号子声中跑过来了,又很快从她身边跑了过去。在昏暗的路灯下,秀秀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更仿佛看到了几个远去的幽灵。 所以,有那么一刹那,秀秀又突然想,就让自己一直这样走下去吧,什么时候走着走着没路了,也就让自己给自己做一个了断吧。 12. 偶遇 也是随后,秀秀知道了,她正在行走的这条马路叫朝阳大道,也是保北县城东西走向的主干道,全长有8里多呢。 现在,秀秀也正在从东朝西走。再往前,秀秀知道,是热闹的西关大街,出了西关又是一个叫韩村的地方。过了韩村,又是一大片果园,过了果园,又是一大片坟地。从前,她跟着父亲到韩村更西边的村庄买过木头,曾经到过这里。 所以,秀秀走着走着便突然想到了那片坟地。那绝对是一个了断自己的好地方,秀秀想。秀秀这样想过,她脚下的步子就走得更加坚定了。 很快,秀秀便出了西关,再往西走上二里,就是韩村,那又是一个很大的庄子。这时,秀秀又突然发现,通往韩村的路已变成了新铺的柏油路,很宽。再往前走不远,路北,又是一个正在施工的工地,秀秀已经听到了很响的机器轰鸣声了。 秀秀继续往前走。 很快,秀秀也看到了,施工工地的大门口又写着“华光铸机厂新厂区施工现场”的字样。秀秀见了,心里又不禁对自己一声嘲笑,不得不承认,当初,她确实为成为华光铸机厂的一名工人诱惑了。 秀秀这样想着,脚下步子也在加快,她希望自己能够快速从这个宽敞的大门口走过去。可也恰在此时,一辆从她身后快速驰来的吉普车也准备往大门里拐。 也是为躲避吉普车,更是为躲避吉普车带起的尘土,秀秀又是快速让自己停住。没想到,吉普车也嘎一声同时停住了。随后,就见从吉普车的驾驶位上跳下一个人来。 “你还真不简单哩,这么远的路,居然都找到了!”就听这人兴奋冲她说道。 这时候,可以说,秀秀的情绪已经低到了冰点。情绪低到冰点的秀秀自是不愿理会跳下车来的人是谁。 可是,此时听到说话人的声音,秀秀心中还是猛地一惊。惊还惊在,她压根就不相信世上还真有这么巧的事。所以,待她抬眼定睛一瞧,心中更是惊了再惊,就见说话之人果真并非别人,正是自己之前曾经特意寻找过的铁国良。 此时再看铁国良,就见他说过之后,又冲秀秀无不埋怨道:“其实,你满可以在汽车站打个收费电话的,也好让俺去接你!” 秀秀一直没有回答铁国良,她的大脑开始有些发昏。她不敢相信,世上还真会有如此巧的事。 所以,她就那么定定地望着铁国良,心中也忽然想起,当初留给自己的纸条上好象确实写着“韩村”字样,只是自己一直没留心罢了。 铁国良:“还愣着干么哩?快上车!” 说着,又用手一指大门里,道:“里面就是俺的工地,工程很大,正需要人手哩!” 秀秀的大脑仍是蒙蒙的,但她的手脚却不听她使唤似的,已经轻轻走到铁国良的吉普前,轻轻拉开了车门,紧接着,整个身子也坐了进去。 已经坐到车上的秀秀,仍是大脑昏昏地想:“既然遇上了,怕是老天爷还不想让俺死哩。” 这样想过,又想:“既然死不了,那就只有好好活着了!” 秀秀这样想的时候,铁国良的吉普车也已经风驰电掣般在工地上绕了一个很大的弯子,然后又在最东北角的一处用砖临时垒起的矮房子前停下了。 此时的秀秀仍是头脑昏昏地想:“他带俺到这里又能做什么哩?” 秀秀这样想着,就见铁国良已快速跳下车,又大步走过来拉秀秀的车门。待秀秀下了车,又领着她朝正往外冒着腾腾热气的屋子前走。 还未走到屋门口,就见铁国良又是朝着屋里大声喊:“老陈,老陈,出来一下!”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头发花白小臂带着白套袖身前围白围裙的小老头也从热气中走了出来。 “啥事,铁老板?”叫老陈的小老头边拍手上的面粉边问道。 铁国良便一指身后的秀秀,道:“你不是一直嚷嚷着缺一个帮手吗,这是俺侄女,从今天开始,就让她给你打下手!” 说过,又道:“以后厨房的帐和采购也归她管。” 看着老陈拿眼钭看了一眼秀秀,铁国良又补充道:“俺侄女可是高中生,在俺陈铁庄还当过□□哩!” 说过,又是转身就走,走出两步,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又对老陈道:“一会儿忙活完,别忘了给俺侄女收拾出一间屋子,再到西关买上一床好被褥回来。俺晚上过来可要检查哩!” 交待完,铁国良也不等老陈答话,上了吉普车,又风驰电掣一般离去了。 秀秀望着眨眼消失的吉普车想:“这个人既不是她第一次见到的样子,也不是她第二次见到的样子,怎么说话总是这么凶巴巴哩!” 秀秀这样想过,就感到一颗一向坚强无比的心,竟一下子软了许多。 从此后,秀秀也果真在铁国良的建筑队里落下了脚。 也是很快,秀秀就清楚了。工地的厨房里一共有三个人,除了她和老陈,还有一个叫拴子的沉默寡言的小伙子。她和老陈一起负责面食,主要又是一天三顿蒸馒头。拴子则主要负责炒菜。炒菜也非别的炒菜,一天三顿又主要是白菜炖粉条。 铁国良的建筑队呢,也有百十来号工人。一天三顿,工人们也都是聚在厨房前的空地上吃,他们又都习惯一手端着大海碗白菜炖粉条,一手抓着四五个馒头吃。吃过,待抽上一阵烟,又去干活了。 铁国良从不在厨房吃饭,但等大家吃过饭,抽烟的功夫,铁国良又总会及时出现在大家面前,不是训这个就训那个,训着训着气上了,又会骂人。大家也许是习惯了,也不在意。 秀秀却从不在众人面前吃饭,她总是用海碗盛好一份白菜,然后拿上两个馒头到自己屋里吃。她的屋子就在厨房旁边,屋角上还堆着米面油菜之类。 这天,秀秀又骑了三轮车到西关进白菜,也许因为感冒了,浑身没劲,所以,回来后,上门前的那个漫坡,上了几次,无论如何都推上不上来。可她刚要放下三轮,到里面去喊警卫老边,就觉得车子一下子又轻了许多,待回头一看,又是不禁大吃了一惊。 13. 铁国良出手 在工地,除了和老陈一起在厨房蒸馒头或包子,或到西关进菜,秀秀几乎不去任何地方的。就是吃饭,她也是盛好,端到自己屋去吃的。当然了。即便是铁国良就在屋外,秀秀也是很少与他照面的。 不去任何地方,当然不光是整个工地上都是男人,不方便的。而是秀秀很快发现,工地百十来口人,六十多口是来自陈铁庄的。自己来铁国良建筑队的事,她相信,陈铁庄人早已经知道了,陈寡妇也应该早知道了。 所以,她要避开陈铁庄人。 或者说,陈铁庄人舌头的厉害,她已领教了。她不接触工地上的陈铁庄男人,秀秀认为,即便陈铁庄人再会捕风捉影,又能捕风捉影到哪里去呢? 渐渐的,每天单调的生活,又让秀秀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又找回了学生时代的那种宁静。 说话间,已是几个月过去。这天,秀秀又骑了三轮车去西关进圆白菜,也是感冒了好几天,浑身没劲,待回来,已累得满头大汗,待推三轮车上门前的那个斜坡,又是无论如何都推不上去。可等秀秀刚要放下三轮,准备到里面去喊警卫老边帮忙,又觉得车子竟自往前走起来,秀秀心中不由一惊。 待回头看时,又见一个脸庞黝黑身材高大的男人正在帮她推车。见秀秀吃惊地望向他,高大男人又不禁露出一嘴很整齐的牙齿冲她一笑。 秀秀见了,更是惊喜万分。 “你也在这个工地干活吗?”秀秀就象见到亲人一般惊喜问道。 男人便仍露着一嘴整齐的牙齿冲她微笑点头。 这个男人自然不是别人,正是一年多前,用自行车把她从刘王庄拖到陈铁庄的陈长根。 一年多不见,陈长根又黑了许多。 “吃饭时,俺为何一直没见到过你哩?”秀秀看着满脸黝黑的长根,仍是热情万分地问道。 就连秀秀自己也搞不清楚,她为何对这个叫陈长根的人会如此热情。 “俺一直在别的地方干活,很少过来!”陈长根仍是笑笑的答。 答过,又笑笑道:“今天过来,是国良叔有事找俺,一会儿就走。” 这时候,车子早已上了坡。但陈长根却仍没有松开手,一边说着话,手仍是下意识地在后面用力推着。秀秀骑在车上,竟突然有了一种幸福感。 秀秀知道,平日里,铁国良就在工地西北角,一排新建的平房里办公。在那里办公的还有华光铸机厂的项目管理人员。 秀秀满心幸福的被陈长根推着往前走。再往前,又是一个叉路口,二人又不得不分开,一个往东北角来,一个往西北角走。 秀秀心中有些不舍。可也恰在此时,又听陈长根在她身后突然叮嘱道: “以后不要自己辛苦骑车去进菜了。让菜场的贩子直接给你送来,价钱也不会高上去的。” 叮嘱完,又道:“一些小事情,自己做主就是了,就是国良叔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的。” 秀秀听了,心口又是热热的,眼泪也差点掉下来。 之后,秀秀也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许多。只是从此之后,秀秀再没有遇到过陈长根。 说话间,已到了这年的中秋节。中秋节前一天中午。铁国良格外地让厨房给每个工人发了一块月饼。工人们吃过月饼,又吃过午饭,烟也抽足了,都起身上工地了。这时候,同样跟其中一个头头儿发过一阵脾气的铁国良却是不走。 他仍是一直铁青着脸站在厨房外的空地上抽烟。抽过两根,又掉头走进厨房,在一把破椅子上了,边抽咽边一声不响地看着老陈、栓子和秀秀收拾洗刷家伙。 待三人将家伙洗刷收拾好。该发的面都发上了,该洗出的菜也都洗出来了,都堆放在水槽上的两根木杆上控水了。铁国良伯是坐在那里,一口接一口地抽烟。 老陈习惯性的用毛巾往身上弹了弹,又拿眼斜看了一眼铁国良,什么也没说,抬腿走了出去。拴子把菜堆放好,也用毛巾擦了擦一双湿手,也一声不响地出去了。 秀秀看看仍在抽烟的铁国良,也想走,却是最终被铁国良喊住了。 喊住秀秀,铁国良也重新点上了一根烟,狠狠抽了两口,这才又在烟雾中冲秀秀说道: “晚上有个饭局,很重要……” 话说到这儿,铁国良又突然停住,不再往下说了,脸色却越发变得铁青起来。 秀秀听了,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自是不敢再动。 铁国良又是猛吸三口,待一根烟吸完,扔到了地上,这才道: “得需要你去陪一下酒。” 秀秀为难:“俺不会喝酒,也从没陪人喝过酒。” 铁国良明白似的点点头。接着,也不看秀秀道:“他们就需要一个从来没喝过酒的女人去陪哩!” 说过,又轻轻叹了口气道:“俺也是没办法的事。” 秀秀便看了一眼脸色不好的铁国良,心中突然一软,心想:“这个有些喜怒无常的男人可能真是遇到难处了。” 这样想过,又想:“自己能来工地,本就欠着这个男人的。” 于是,便冲铁国良点点道:“到时俺跟你去就是了!” 铁国良听了,便看一眼秀秀,也将燃了一半的烟随手扔到地上,站起身道:“那就跟俺走吧!” 秀秀疑惑道:“不是晚上吗?” 铁国良便又再次看了一眼秀秀,边往外走边说道:“俺现在带你去买身好衣服,也顺便让你做个头去!” 秀秀听了,心中又是一惊,本是要拒绝的,可瞬间又想:“既然都答应跟他去了,又如何再在乎让他给自己买衣服和做头呢?” 于是,秀秀跟了铁国良便往外走。 待走出厨房,铁国良仍没忘记喊一声回到自己房里的老陈,告诉他要带秀秀出门办点事,工人的晚饭要他多辛苦。 屋里的老陈应了没有,秀秀没有听到。铁国良也不理会。开上车便带秀秀直接去了县城最好的百货大楼。在高档成衣柜前,专门为秀秀挑了一套最高档的服装,就连内衣选的也是最高档的。鞋也是软面的高跟皮鞋。 待走出百货大楼,铁国良又带秀秀在最时髦的理发店烫了头。烫完头,铁国良又是马不停蹄,带秀秀去了县城最高档的白云大酒店。 待进到一个房间,秀秀看着装饰豪华的客房,又看看客房中央那张显得格外粗笨的大床,不禁突然生气问道: “你这是带俺来陪酒吗?” 14. 胖脸男人 秀秀一见自己被铁国良带进白云大酒店的一间标准套房,非常生气,不由质问铁国良:“你这是带俺来陪酒吗?” 或依秀秀的意思,让陪酒也就算了。为陪酒,做个头和买高档服装,也接受了。可是,为何又把自己往这种地方带呢? 秀秀甚至摔了衣服就往外走。 可也恰在此时,铁国良说话了。 这时铁国良的脸色已好看许多,说话的语气也缓和了许多,又仿佛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就听铁国良道:“你先在这里洗洗,换换衣服,5点俺准时上来接你。” 说着,又一指里间的一个卫生间,道:“里面有洗浴。” 说过,也不等秀秀再说什么,带上门走了。只留秀秀一人呆呆地站在那里。 秀秀有些不知所措。一下午的节奏也太快了,她有些不适应。她一点一点环视眼前这从未见识过的豪华,茫然中,觉得自己更象是只身在梦中。 于是,感觉在梦中的秀秀,又下意识试着往前走了两步,又突然发现,原来自己脚下踩得竟然又是厚厚的暗绿色地毯。一时间,心中又不禁慢慢生起一股更大的好奇感来。 产生极大好奇感的秀秀,看看眼前造型极美的沙发、茶几、落地灯,还有墙上装饰典雅的美人图,一时间又更加好奇地想:“这些可是只有在电视里才见到过哩!” 秀秀这么想着的时候,又大胆地朝里面的卫生间走去。她感觉自己确实应该好好洗一洗了。 自从来到工地,她也只有到了晚上,灭了灯,在屋里擦洗擦洗的,是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洗过身子的。 卫生间有半间房子大小,里面除了抽水马桶,还有一个小棺材大小的浴缸。地面上又铺着彩色的瓷砖。 秀秀学着在电视镜头里见到的样子打开了水龙头。水龙头里也果然哗哗地流出水来,很烫手。秀秀又试着调到了一个合适的温度。看着浴缸中不断上涨的水流,秀秀的心情也一下子好了许多。 这时候,她猛一抬头,又很快注意到,正对门口的那面墙上,还有一面从屋顶直到地面的大镜子。镜面在灯光下泛着剌眼的亮光,又嘲笑般地将她整个身形映照到了里面。 秀秀不看则罢,这一看,又是大吃一惊。尤其那条肥大的蓝布裤子和脚上那双仍沾了油星点的布鞋,真是太丑太丑了。丑得连自己都不忍直视。 “也难怪铁国良一定要给自己买新衣服和新鞋子穿哩!”秀秀心里想。 秀秀这样想着,心里也很快有了一种很舒畅的感觉。一时间,她也背对了镜子,开始解衣服上的纽扣。 铁国良很准时,5点整,他也敲响了秀秀的房门。此时的秀秀也早已经穿好新衣服和新鞋子,正在房间里等了。 这期间,她已经无数次走到镜子前,认真地审视过自己了。新烫起的头发让她脸部更加饱满,高领淡黄色羊毛衫又映衬出她脸部皮肤的白净和细腻。暗格羊绒西服又显示出她腰身的挺拔和装束的淡雅。铁国良帮她选的裤子又是深黄色的,笔直的裤管又完全显示出了她双腿的修长,再配上一双不高不矮的高跟脚,站在镜前,就连秀秀自己都不敢相信,镜中的那个女人果真就是她王秀秀了。 当然,给秀秀带来好感觉的还有带剌绣的红胸罩和红裤头,紧紧地裹在身上,又让该凸的凸出来,该凹的凹下去了。秀秀都不敢想象,一个女人还可以这样活! 所以,当秀秀为铁国良打开房门,铁国良见了,眼睛也是为之一亮。 “俺真是没看走眼哩!”铁国良无不惊喜道。 惊喜过后,又格外问了一句:“内衣也换上了?” 秀秀脸色一红,点了点头。 铁国良也不好意思地一笑,道:“那咱就到楼下等!” 秀秀便跟了铁国良朝楼下走。行走中的秀秀就突然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也是她从未体验过的。不过,秀秀已经在这种感觉里,真切地感到自己的心也在不断膨胀了。 当铁国良带着秀秀进到白云大酒店二楼一个叫菊的雅间时,其实里面已经有一位客人了。 客人五十来岁,高高瘦瘦的,带一副宽边白框眼镜,又是度数很深的样子。见铁国良和秀秀进门,那人也像没看见秀秀一样,直接对铁国良很不客气道: “说好没有,到底曹主任来不来?” 铁国良便忙抬手看表,道:“来,说好了,参加完一个会议就直奔这儿!” 那人便冲铁国良又是一笑,道:“老铁,这两年长进可不小哇,连曹主任这样的人物你都攀上了!” 铁国良便谦卑一笑,道:“一切不都是仰仗姜厂长哩!” 秀秀便随后知道,此人姓姜,是华光铸机厂的厂长。 也就在二人说话间,房间门也被一位漂亮的女服务员推开了。随后,便从外面走进一胖一瘦两个男人来。姜厂长见了,急忙站起,迎上去,先与前面的胖男人握手,嘴里还不停说着:“欢迎曹主任!欢迎曹主任!” 然后,才与后面的瘦男人握手,嘴里也同样说着欢迎牛秘书的话。 被称为曹主任的人也不多说话,便直接奔了主位坐了。姜厂长也就坐了曹主任旁边,小心陪着。铁国良和被称为牛秘书的人却仍站着。秀秀见了,则更不敢坐。 此时,就见曹主任抬起一张胖脸来,先上下打量了一番秀秀,又问铁国良,道:“这位是……” 铁国良忙谦卑道:“俺的秘书,王秀秀!” 秀秀的脸微微一红。 曹主任便用手指铁国良,一张胖脸却冲姜厂长哈哈一笑,道:“看看,看看,连铁老板都给自己配上女秘书了,你大厂长什么时候也给自己配一个呀!” 姜厂长连忙摇手,嘴里也连声说着:“不敢!不敢!可不敢!” 大家见了,便一起笑。 秀秀没笑,脸却更红了。 “来,来,既然是铁老板的秘书,今日就暂且借一下,充当一回老曹的秘书!”等大家笑完,曹主任便再看着秀秀,又一指身旁空着的位子,道:“来,来,坐这里来!” 秀秀便看一眼铁国良,铁国良忙道:“既然曹主任让坐,就坐过去吧!” 秀秀便坐过去了。见她坐了,铁国良这才在她下首的位子坐了。牛秘书呢,则绕过去,坐到了姜厂长下首的位子上。 这时候,那位漂亮的女服务员也给大家面前的高脚杯里斟上了多半杯红酒,出去了。 秀秀看着泛出美丽光色的红酒,心想:“铁国良让陪酒,原来是让来陪红酒哩!” 这样想过,一直紧张的心情也稍稍平静了许多, 只是令她万没想到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又是令她终身都无法忘怀的。 15. 又该恨谁? 秀秀脸色绯红地坐在曹主任身旁,不说话。真正一直说话的是曹主任,主要还是和姜厂长说话,说得最多的还是华光铸机厂新建工厂项目的事。 大概意思,秀秀也听懂了。县里要求华光铸机厂加快工程进度,确保两年内完工。同时要求工程不能只由一家工程队承建,至少还要再引进两至三家,形成质量竞争机制。县里的要求,铁国良当然不愿意,于是便请出了曹主任,让他暗中斡旋此事。 “县里工作由我去做。”喝到满脸通红时,曹主任也一脸严肃地看着铁国良道,“你也必须尽快组建新的工程队进住工地,加快进度!” 铁国良谦卑地笑着,连连点头,并连连说着正在组建新的工程队,很快就会进住工地的话。 曹主任说过,又将一张胖脸郑重转向姜厂长,道:“有关工程质量问题,要由华光铸机厂全面强化监督,一旦出了质量问题,你姜厂长也脱不了干系!坐牢可是大家一起去坐!” 姜厂长也连连点头,表示一定落实好质量监督,确保工程质量。 话说到此,曹主任便看看姜厂长,又看看铁国良,道:“既然你们双方都能够确保落实到位,那就喝一个吧!” 姜厂长和铁国良便同时举起酒杯,“咣”撞了一下,然后又是一起一饮而尽。 一时间,气氛也一下子轻松起来。 此时,铁国良已经喝了不少。与姜厂长喝过,又豪爽地与曹主任、牛秘书各喝了一杯,再说话,舌头便有些短了。 舌头短了的铁国良便拿一双醉眼看秀秀,秀秀就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见秀秀不知所措的样子,铁国良便又大着舌头道:“俺……是不……行了,接下来……就全……靠……秀秀你……了!咱们……今天……一定……要让领导……喝……喝好!” 秀秀没说什么,心下却奇怪地想:“自己这是还债来了,只要铁国良满意了,自己欠着铁国良的债也就算还上了!” 这样想着,秀秀也下意端起了酒杯。 “好,那我们俩就喝一个。”曹主任见秀秀主动端起了酒杯,也突然变得兴奋道。 说着,又是主动将自己的杯子与秀秀的杯子碰了碰,然后将多半杯红酒一饮而尽。 秀秀杯中红酒其实一直没动,此时见曹主任都干了,知道自己也必须一饮而尽了。所以,两眼一闭,也干了。 一杯酒下肚,秀秀也突然感到,一道横亘在心底的闸门也刹那间彻底打开了,她甚至都感到凶猛的洪流已经冲撞得她心旌摇荡起来。 一个晚上,到底与他们喝了多少杯,秀秀完全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自己与曹主任喝过,又与姜厂长和牛秘书喝,与姜厂长和牛秘子喝过,又回过头来与曹主任喝。只喝得她头晕目眩脚底发软。 她甚至都与曹主任喝了两回交杯酒,都是不觉得的。甚至喝到最后,自己是如何走出房间的都不记得了。 秀秀醒来的时候,应该都快是第二天的中午了。醒来的秀秀只感到浑身酸痛,尤其头痛得都要裂开了。 秀秀便是在浑身酸痛头痛欲裂中,也同时发现自己竟睡在昨天下午的那个套间里。秀秀心中不由一惊。待细看,又不是。昨天下午的那个套房里间,房顶拐角处是有一小片水渍的,都发霉变黑了,看上去很醒目。这个房间的那个位置却没有。 一时间,秀秀内心更加疑惑起来。 当然,最让秀秀感到疑惑不解的还是自己的身体。她的衣服不见了,胸罩和内裤也不见了。再找,又是被零乱地扔在浅灰色的地毯上。血红色的胸罩和内裤更是被丢在了卫生间的门口。 秀秀认真地回想着,竟是没有了一点印象。 “莫非昨天夜里自己真是醉得不成样子了,连睡在哪儿,如何脱得衣服都忘死了?”一时间,秀秀又无比懊恼起来。懊恼间,又突然感到,胸口和下身又都有隐隐的疼痛,待低头一看,秀秀又是大吃一惊。自己的胸部有好几道明显的抓痕,下身呢,感觉中更是灼烧一般疼。 秀秀心中不由一阵慌乱。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她可能再次被人奸污了。 也是直到此时,秀秀才想起了铁国良。秀秀的眼泪在想到铁国良的同时也无声地流了下来。 秀秀就那么躺着,流着泪。她不知接下来自己又该怎样?她甚至都想不起,该如何来恨铁国良了。 大概12点的时候,她的房门被人打来了。秀秀以为进来的是铁国良。秀秀有着满腔怒火,自是不理。开门进来的却是昨晚在雅间吃饭时见到的那个漂亮的服务员。 “不好意思,昨天下午那个房间要退了,铁老板让把你的衣服送过来!”这位服务员很淡定地看了看地毯上乱七八糟的衣服,又淡淡地看了看仍躺在大床上的秀秀,这才说道。 秀秀听了,仍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那我就放这儿了!”漂亮的服务员见秀秀不理她,便知趣地将一个大袋子放到了外间的茶几上,转身准备离开。 刚要走,漂亮的姑娘又忽然想起似的道:“对了,铁老板就在楼下,他说,如果你需要的话,他可以上来!” 秀秀仍是不理,心里却在恨恨地想:“他上来又能做什么,还想对这一切做出解释吗?” 于是,秀秀仍继续躺着,眼泪仍是无声地往下流着。也不知过去多久,秀秀都感到自己不想再恨任何人了,甚至都不再恨她自己了。秀秀这才起来,几步走进了卫生间。 在卫生间里,她想把烫起的头发再抻直,可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济于事,于是,她便干脆任它去了。 秀秀认真地洗好自己,就那么光着身子走出卫生间,走到大袋子跟前,拉开拉链,她准备重新穿回自己的衣服。可是,当她把袋子里团成一个大团的旧衣服打开时,也同时惊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16. 阴错阳差 秀秀在房间里躺了很久。发生的一切太突然,太意外,一时间,都让她有些回不过神来。 当然了,最关键的,既然一切都发生了,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 也正因为想不明白,秀秀便蜷缩在被子下,使劲地想。 也似乎只有这样,因发生此事所带给自己的伤害、羞愧、无助,愤恨、恼怒……才会稍稍缓解一些。 当然了,有那么一刻,秀秀也同样想到过死。但想到死的瞬间,秀秀也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死是没有一点用途的,是根本洗不清白自己的。 或者说,如果就这样死去了,只能让那些涂抹到自己身上的污点成为永久的事实。是不会再有后来人肯替自己洗刷清白的。 秀秀也正是在突然想明白了这一点的那一刻,一直流着的眼泪也突然止住了。秀秀就那么光着身子走进了卫生间,她仔细清洗着自己,很认真的,也是一点一滴的。 她希望把这一页很快掀过去,也好迎来一个新的开始。 所以,从卫生间走出的秀秀便首先来到了那个大袋子前,她拉开了大袋子的拉链,她要重新穿回自己的衣服。可是,当她把团成一=团的旧衣服展开来时,也同时惊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就见裹在旧衣服中间的,竟是一大捆新钞,都是10元大额的,一捆一捆的,一共有20捆,分两层摞着,然后又用白塑料绳牢牢捆扎在一起。 秀秀从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心中先是一惊,随后整个心脏又是“呯呯”乱跳起来。 “铁国良这是干么?是给自己的吗?”秀秀下意识想。 秀秀这样想过,又不由惨然一笑,在心中骂了自己一句脏话,道:“你一个早被人糟蹋过的X,难道还能卖出这么一个价钱?” 秀秀这样骂过自己,已经干掉的眼泪又再次落了下来。 于是,她旧衣服也不穿了,又原样塞回到大袋子里,重新拉上了拉链。然后,她又光着身子重新钻回到了被窝里。也是直到此时,她倒真希望铁国良能够上来一趟。 又是躺过许久,昏昏沉沉中,秀秀就感觉房门又再次被人打开了。她倒希望这一次走进来的是铁国良。可听声音不是,又是那个漂亮服务员的声音。 这一次,她端进来一盘饺子。 “铁老板说你一定饿坏了,让我给你送一盘饺子来,刚煮的,让你趁热吃。”漂亮服务员说着,也随手把盘子放到了外间的大茶几上。 说过,又道:“铁老板还说了,他有点急事,先走了,晚上再过来看你!” 秀秀听了,心中又是一沉,不过,她什么也没说。 晚上,当铁国良走进房间的时候,秀秀已经重新打扮过自己了。她也重新穿上了那套新衣服。秀秀甚至在卫生间的大镜子前,也不知照过多少遍了。她希望能在自己身上找出一些人们所说的污点来,结果在镜子里,她看到的却是一个连她自己都有些惊异的□□。 所以,当铁国良来到的时候,心情已经好起来的秀秀也正依在窗前,俯看窗外县城的夜景呢。 铁国良见了,便是一笑道:“看着心情不错哩!” 秀秀便扭过身,看一眼铁国良道:“错与不错,对俺没有区别。” 铁国良听了,便又是一笑。笑过,也不再答话,又是直接走到那个大袋子前,伸手捏了捏。捏过,又是一怔。怔过,又是紧接着打开袋子,重新翻出那捆新钞来,道:“怎么,没动哩?” 秀秀便抬起头,也看着打开的袋子道:“但看过了!” 铁国良便又是一笑,豪爽道:“都是你的,早该拿起来哩!” 秀秀心中又是一惊,但秀秀什么也没说。 见秀秀不说话,铁国良便又是无奈地摇头一笑,道:“本是准备给姓曹那个王八蛋的,人家说不要了,让统统给你!” 秀秀便再次惊得差点喊出声来。她本想问,给他的他为何不要?又为何要统统给我?但话到嘴边,心中也同时猛地打过一道闪。她明白了,昨天晚上的那个人不是铁国良,应该就是姓曹的畜生。 这样想过,秀秀对铁国良的满腔愤恨也顿时消失了大半。但秀秀还是冷冷地看着铁国良问: “这一切都是你事前安排的?” 铁国良的脸色便是一红,道:“姓曹的王八蛋就好这口儿,俺也没办法!” 秀秀:“你让俺进你的建筑队,也是为着这!” 铁国良便不正面回答秀秀,而是道:“你也知道了,华光铸机厂新建工程这块肥,俺也不想让其他建筑队分去一块。所以,也只能投其所好了!” 秀秀道:“所以,你就选中了俺!” 铁国良便再次无奈摇头,道:“也不是的,俺有好几个相好,都让这王八蛋……” 说着,铁国良又是无趣的再次摇头,道:“可这王八蛋都不满意……” “所以,你就选中了俺!”秀秀仍是步步紧逼道。 铁国良便再次无奈摇头,道“其实,俺也不想这样哩。俺也喜欢用钱来摆平事哩!” 说过,又道:“好在,这次这个王八蛋很满意,这不,把钱都留你哩!” 秀秀知道,两万元绝对不是一个小数字。她之所以不动它,不光是感到来路不明,更是被这样一笔钱吓到了,不敢动。此时听铁国良说,便把心横了又横,一时间,也有了一些破罐破摔的意思。 于是,秀秀便满眼看着铁国良,道:“把这些钱给俺,就再没有了其他说法?” 铁国良又是一笑,道:“还能有啥说法哩?明天一早,俺就帮你存银行去!” 说过,又道:“白天,俺一直等你,就是想替你办这件事哩!” 秀秀的心里便一下有了底,道:“那俺还可以回工地吗?” 铁国良摇头,道:“工地怕是不用回哩!” 秀秀听了,心头不免再次一惊。她自是再清楚不过,若不能回工地,自己怕是真无处可去了。一时间,秀秀心中又无比失落。 可也就在此时,就听铁国良也沉思道:“曹主任临走时,可是叮嘱过俺哩,要俺照看好你。” 说着,又道:“所以,俺想让你先到名人园去!” 17. 男人们的话语 秀秀手里有了一张20000元的存单。一个巴掌大小的小折子上也写得清清楚。秀秀也都亲眼见到了,她的名字还有那一长串数字,都是女信贷员手写上去的。 写完,女信贷员还在她的名字和那串数字上分别盖上了一个小红章,又是进一步确认的意思。 但秀秀见了,心里却一直是恍忽的,乱糟糟的,就仿佛刚刚生完孩子的女人,对刚生下的孩子有一种陌生感一样。 所以,秀秀拿着那个小红折子,又是半天回不过神来,心里总在怪怪地想:“难道这就是一次交易付出的回报吗?” 秀秀这么想的时候,也正是铁国良将她送往名人园的路上。 名人园位于北城墙下。北城墙也是从里往外数,保北县的第三道城墙。保北县是一座千年古城,从前是有过三道城墙的。如今,保存完好的便是北城最外围的第三道城墙了,外砖内土,十二三数高的样子。名人园就在这道城墙的最根里。 说是名人园,秀秀到了才知道,其实是一片很大的果园,真不知道是谁为它起了这么一个极雅致的名字。 果园连带着许多坟地,约有四五千亩的样子。目前,果园最深处已砍去了不少果树,建起了几栋三层小楼。三层小楼旁边,又是一栋栋二层的小楼,现在仍在施工中。铁国良的吉普便在最南边一处正在施工的二层小楼前停下了。 铁国良跳下车,却并没有朝正在施工的工地走,而是站在一旁,等秀秀下来。见秀秀下了来,便又一指不远处一排排长势并不好的苹果树,悄声对秀秀说道: “看到了没,这老大一片果园,基本都被城内村废弃了。现在谁能在这里建起房子,这地就是谁的!” 说完,又一指身后正在施工的工地,道:“眼下,俺已经在这里建起了七栋房子。华光铸机厂的工程完了,俺就带了全部人马来这里盖房子。建一座最大的商贸城,再建一座最大的酒店!……” 铁国良很兴奋地说着,秀秀却上懵懂地听着。她搞不清楚,铁国良为何跟她讲这些未来的事。 铁国良见秀秀一脸不解地表情,又是悄声道: “现在,俺与城内大队的刘书记好得象一个人似的,地都是白送的哩!” 秀秀仍是不语。但她已明确感到,自从经历过曹主任这件事后,铁国良已明显不拿自己当外人看待了。 铁国良这样说过,又有些得意地看着秀秀,道:“刘书记这人不喜好别的,就喜欢黄白之物。这些年,俺可没给他少送哩!” 铁国良这样说话的时候,大概是上午九点多钟的样子。秋天明媚的阳光照在脸上,给人一种暖阳阳的感觉。 可也恰在此时,就见一个五十多岁黑黑瘦瘦的男人也骑了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朝这边来了。他显然老远就看到了铁国良,所以,人还未到近前,便大声说道: “老铁,站在这儿干么哩?” 铁国良显然没注意到骑车之人,听这一声问,又是急忙扭头看,看过,又是快速迎上前去,一把将自行车的车把扶住道: “看看,说曹操曹操就到哩!刘书记不会是特来找俺吧?” 那人摇头,道:“俺只是随便转转,见你在这儿,就过来哩。” 说完,又道:“华光铸机厂的事搞定没?” 铁国良:“应该没问题,俺正准备再招人哩!” 那人:“城内的村民你可一定要多招一些过去,将来你的事俺也好向村民交待!” 铁国良:“放心,刘书记,俺先招城内村民,招不够,俺再去别处招!” 那人点头。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能算小。秀秀便也知道了,眼前这个五十多岁黑黑瘦瘦的男人,也正是铁国良刚刚提起的城内大队刘书记。 “这人谁哩?”二人说着话,刘书记便又用下巴一点站在不远处的秀秀问。 铁国良:“俺们陈铁庄的,准备来这边工程上工哩!” 说着,又朝秀秀一指刘书记,大声道:“这就是俺说起的刘书记,以后咱们还全仰仗刘书记照顾哩!” 秀秀便远远地冲刘书记微笑点头,也不说什么。 刘书记便也笑笑,眼睛却又细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秀秀,又小声对铁国良道: “不会是新弄来玩的吧?老铁” 铁国良也小声一笑道:“可不能混说哩,刘书记,在村里,若论起来还是侄媳妇哩!” 刘书记也一笑,小声道:“老母猪你都敢弄,还有么不敢的哩!” 说过,又是小声道:“这些年,你糟蹋的女人还少么!” 铁国良便大声道:“刘书记可真是冤枉好人哩!你看俺老铁是那样的人么?” 刘书记便哼一声,道:“俺或许冤枉鬼,也不会冤枉你哩!” 说完,又把声音压得低低道:“这么漂亮的女人,你老铁肯放过?” 铁国良便使劲摇手,想说什么,又终于什么也没说。 尽管他们说话故意压低了声音,可秀秀还是全部听到了,心里便涌起了一股很厌恶的感觉,心里又想:“这些男人在一起,怎么净说一些下流话哩!” 秀秀这样想着,又猛然回想起来了,前天夜里,在大家喝多之后,那个曹主任可是当着姜厂长、牛秘书还有铁国良的面摸过自己的。当时她恼怒的都想夺门而出,可因喝了酒,她的双腿沉得要命,怎么也迈不动。所以,她只能满脸通红地听着几个男人哈哈大笑的声音。 也就在秀秀走神间,就见铁国良和刘书记又说过几句悄悄话,又很快分开了。 待二人分开。铁国良又是领了秀秀往工地上走。走到最南面一栋正在施工的小楼前,铁国良又是冲楼里喊:长根!长根! 随着铁国良的喊声,又是很快从施工小楼里走出一个人来。秀秀一看,此人又非别人,正是一年多前,将自己从刘王庄拖去陈铁庄的那个陈长根。秀秀见了,又不禁想起,前一阵子在华光铸机厂新厂区工地碰见,他说他在别处工地,原来是在这里。一时间,脸上不由掠过一阵惊喜。 可陈长根见了一身打扮精细的秀秀,先是吃惊地睁大了一下眼睛,接着,又是很快埋下眼去。 铁国良:“以后秀秀就在这边上工了。你把进货,还有进货的帐目都交秀秀管,你一心管好施工就行了!” 陈长根埋着眼,点头道:“知道了国良叔,俺一会儿就交给她。” 铁国良:“你们这十几个人的饭,以后不用出去买了,也交给秀秀做吧!” 陈长根仍是埋着眼,这次也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铁国良说着话,脸也下意识地变得铁青起来。 铁国良就铁青着脸,又仿佛想起似的道:“对了,一会儿你亲自跑一趟,买一些灶具去,也顺便给秀秀买一套厚些被褥回来,就让秀秀住后边那栋楼的二层吧。” 陈长根仍是不再说话,仍是再次点头。 铁国良便再次铁青着脸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陈长根,道:“你抓紧准备吧,俺还有事,这几天怕一直过不来!” 说完,转身就离去了。 陈长根也不看秀秀,只是领了她开始朝后面的那一栋小楼走。 突变的心态 自从有了那一笔存单,秀秀感觉自己的心中,也仿佛有一道紧紧关闭的闸门被人突然打开了。有一些本来是自己无法接受的东西却涌了进来,与自己的心又很快融到了一起;也有一些东西,本来是自己想固守的,却又无意间流走了,想追都追不回。 于是,秀秀便突然感到,现在的自己已经完全不是原来的那个自己了。 也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感觉,现在的秀秀已经把在刘王庄发生的事,在陈铁庄发生的事,甚至那个晚上,曹主任对她的侵害都看淡了许多。现在,她觉得自己唯一要做的,就是要很好的活下去。 很好地活下去之后,接下来又能做些什么呢?秀秀没有想过,当然,最关键的还是,想也想不清楚。 也正是为了更好地活下去,秀秀开始注意打扮自己了。注意打扮自己,当然也不是为让男人们看的。名人园就那十几号工人,秀秀想,即便他们愿意看自己,怕也早看烦了。 秀秀注意打扮自己,全是为了她自己,是为让自己看的。每天都能够在镜子前,看到一个赏心悦目的自己,秀秀心里就充实着许多。 当然了,也正因为开始注重打扮自己,在外人眼里,秀秀也变得越□□亮和性感起来。就连铁国良来到名人园,也会情不自禁地多看上她几眼。 铁国良一般是每三天会来一趟名人园的。来了,也没什么事,到处转转,然后冲长根或别的什么工人发发脾气,很快就又离开了。 这天,天都黑透了,铁国良又来了,急匆匆的样子。来了,又是直接把吉普车开到了秀秀所住这座小楼的楼下,见秀秀的窗子里亮着灯,也不下车,便冲住二层的秀秀大声喊: “秀秀,秀秀,快打扮一下,跟俺去见一个客人!” 这时候,名人园的工人们其实早下班回家了。名人园所用工人又是与华光铸机厂工地所用工人有所不同的,用的都是城内村的村民,下班自然要往家赶的。此时真正住在工地上的,除了看摊的一个老头,就是秀秀和陈长根了。 长根本来住秀秀所住的这个小楼,也是觉得男、女同住一个楼里不方便,更是担心人们说闲话,自秀秀来后,他便搬到后面的楼里去住了。 铁国良之所以敢这样大声喊,其实也知道自己的话,别人是听不去的。 铁国良喊秀秀的时候,秀秀也是刚从楼下上来,洗了一把脸,准备泡一袋方便吃。听铁国良喊,秀秀心里倒也没什么。因为自从来到名人园后,铁国良也曾带她出去,陪过几回客人,都是县里的,也再没有发生过什么。所以,此时听铁国良喊,也急忙换了一身衣服,朝楼下走。 待坐到车上,秀秀本是想问一问的,去见谁?可话到嘴边,看铁国良铁青的脸和一副根本不想多说一句话的样子,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心里却不由冷冷一笑道:“这个人就是喜欢在手下人面前铁青着一张脸,等见到自己用得着的人,脸又会笑得比蜜还要甜!” 秀秀冷笑之后,她其实还并未察觉,铁国良的吉普车也正飞快地朝着白云大酒店的方向驰去。 等车子终于停在了白云大酒店的楼下,秀秀心里也突然有了一种不好预感,秀秀想:“看铁国良急匆匆的样子,不会又是来见那个曹主任吧?” 秀秀这样想着的时候,她也跟着铁国良再次走进了白云大酒店二楼那个叫作菊的雅间里。就见雅间的那张大圆桌前,那个漂亮的女服务正在布置酒菜。主位上也正坐了一个人,这个人也非别人,正是在笑眯眯看着自己的胖脸曹主任。 秀秀见了,就仿佛当众被人扒光了一般,脸色当即变得通红通红。而此时再看曹主任的左右,竟是空荡荡再无他人。秀秀的心跳也瞬间快速起来。她甚至都预感到了,接下来还可能会发生什么。一时间,心中又突然变得愤怒起来。 她恨恨地想:“铁国良,你还真把俺当婊子了!” 秀秀心中愤怒地时候,人也警觉地站在了那里,不肯再往前走了。 此时,曹主任见秀秀满脸通红的样子,又不禁笑眯眯指着自己身旁的座位道:“来,来,坐这边来!” 曹主任的样子和上次一样。秀秀仍是警觉地站着,不肯上前。 曹主任见了,也不在乎,仍是笑眯眯说道: “上次来,也没有郑重其事地送你一份礼物。此次是专门给你送礼物来了!” 说着,也将手伸进口袋,很快掏出一条项链来。黄灿灿的,链子粗细竟比小拇指还粗。项链的一头,还挂有一块大拇指肚大小的心型白玉。 见秀秀站住不动,曹主任便一直将项链在手掌上那么托着,笑眯眯地看着秀秀,看罢良久,这才又道:“过来带上吧,一定很漂亮的!” 铁国良便在秀秀的身后轻轻推了一把,道:“曹主任给你的,还不快去接了!” 铁国良这一推,又让秀秀突然感到,自己的心也瞬间被铁国良用刀子捅开了,很热的血便哗哗地流了出来,直往自己脑子里涌。 “快去呀,别让曹主任一直托着呀!”见秀秀仍在迟疑,铁国良便更加着急道。 秀秀被热血充胀的脑袋又瞬间冷了下来,身子也软软的没有了丁点力气。 于是,秀秀无力的挣扎了一下,但很快又在心里哀叹了一声,知道今晚再次被买的命运,怕是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了。 于是,秀秀便脸色红红地走了过去。她从曹主任手中接过了项链。 “戴上吧,也让曹主任看看,好不好看!”铁国良又是再次催促道。 一时间,秀秀就感到手上沉甸甸的,也再没有了反抗铁国良的勇气。 秀秀样子很乖地将项链戴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再接着,她就坐到了曹主任的身边。 坐下的秀秀,仍感到身上软软的。但她更感到脖子上的项链,更象是一条缰绳,已被别人牢牢地牵到手中了。 这一夜,他们同样喝了很多红酒。也是直到此时,秀秀也才知道,这个叫曹主任的人不但喜欢喝红酒,在秀秀的感觉里,她喝酒的样子也是怪怪的。先是一点点的品着喝,后来又是一大口一大口地喝。 铁国良也是紧跟他的样子学,先是一点点地喝,喝到最后,又是比曹主任喝得还要猛,还是多。 再后来,曹主任已喝得满脸通红了,连脖子都是红红的。铁国良更是一副要醉倒的样子了。 终于,铁国良借着有事,趔趄着身子先出去了。 屋里便只剩了他们俩人。秀秀便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一股味道 铁国良走了。秀秀便知道接下来又该发生什么了。可是,秀秀坐在那里,没动。因为此时,秀秀已经知道了,目前铁国良最大的后台就是这位曹主任了。华光铸机厂工程是否能够顺利进行,工程款是否能够及时拨下来,都在仰仗着这位曹主任了。 这话,铁国良可是亲口说过的。 铁国良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在一个雨天。这天,名人园的工人都没来上工,铁国良却来了,还带来了一包猪头肉三个猪手一包花生米和两瓶地方薯干酒。说是雨天没事,来找长根喝闲酒。 长根听了,自是有些受宠若惊,秀秀心里却是一笑,她倒觉得,铁国良这种人,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若是没事,他又如何肯来找长根喝闲酒呢? 不过,秀秀自是什么也不会说,她又格外炒了两个菜,便陪了二人坐在用砖头支起的木板前,看着窗外的雨景喝闲酒。 这时候,秀秀还发现了,铁国良这人,在众人面前总是虎着一张铁青的脸,私下里,还是挺随和的。铁国良就那么很随和地与长根和秀秀说着话,即说到了陈铁庄的人和事,也说到了华光铸机厂工程上的事,说现在有很多人看着华光铸机厂的工程眼馋,都想揩点油,都在刁难他,故意使绊子,让工程进行不下去。现在,他全仰仗曹主任出来摆事呢。 铁国良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虽然看着陈长根,但秀秀心里明白,他主要还是说给她听的。所以,那天,趁长根去厕所的机会,铁国良还偷偷塞给了她一千块钱,说是让她买衣服用的。 现在,秀秀没动,主要还是不敢动,不能动。怕一动,一切都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了。 秀秀只能满面通红地继续陪坐在那里,曹主任喝,她也只能陪着喝。直到曹主任说了一句:“好了!”秀秀这才陪了曹主任往外走。 秀秀陪着曹主任走出来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楼道里更是寂静无声。远远地,只有那个漂亮的女服务员在等。见她们出来,便笑笑的引了他们到客房那边走。 客房仍是上次那间套房,地毯仍是上次那款紫灰色的厚地毯,墙壁上也仍是挂着上次那张半祼女人的图片。只是有所不同的是,此次二人都是比较清醒的。所以,清醒中的秀秀便注意到了那个漂亮女服务在开门关门时,那种一切了然于心,又一切不在眼中的状态。 秀秀甚至疑惑地想:“怎么每次都会是这个女服务员呢?” 而对于这一切,曹主任却表现出全然不在意的样子,他看着呆立在外间,有些不知所措的秀秀,甚至还催促了一句: “先去洗洗吧!” 秀秀听出来了,口气又完全是命令式的。秀秀便不再耽误,快步走进了卫生间。也就在她刚进去不久,曹主任也光着身子进来了。也是直到此时,秀秀在心里也不由哀叹了一声:“看来自己也只能做一个这样的女人了!” 不过,最令秀秀无比难堪的,还是这一次,一切都是在无比清醒的状态下进行的。在秀秀的感觉里是无声的,又是无比激烈的,是你死我活的。整个过程,曹主任不说话,秀秀更是一句话都不肯说。可是,她又再清楚不过,她的不争气的身体却是什么都替她说了。甚至都在主动领跑曹主任了。 所以,进行到底,无比欣慰的曹主任还是趴在她的耳边,无聊地问了一句: “你知道我喜欢你身上的什么吗?” “什么?”秀秀很吃惊。 “味道!” “什么味道?” 曹主任摇头:“说不清楚,却又无法忘掉!” 秀秀听了,心里又不禁冷笑一声道:“什么叫说不清楚呢,还不就是臭味相投的味道吗。” 曹主任是在当天夜里就离开了。秀秀也是在愣怔过片刻之后,很快走进卫生间,认真冲洗过自己之后,也离开了白云大酒店,一个人走在了回名人园的路上。 秀秀是走着走着才突然害怕起来的。要知道,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城市大街上,尤其是深夜,还是有流氓和小偷到处流蹿的。 秀秀突然害怕起来,一方面她是一个女人;还有,她脖子上还戴着一条很重的项链。所以,一路上,秀秀走得很急,秀秀的高跟鞋也在寂静的柏油马路上很响地敲打着。走得越快,高跟鞋击打柏油马路的声音就越响。于是,很是害怕的秀秀,心中又变得无比焦躁起来。 从白云大酒店到名人园,有七八里路程,走出五里,又是一个叫窑家集的地方。路灯便是到这里也没有了。再往前,又是漆黑一团。但此时的秀秀已不敢迟疑,只能硬着头皮走进了漆黑的夜幕里。 但越怕什么又往往越来什么。也就刚刚走过窖家集路口,秀秀也被四五个骑车人突然挡住了去路。 秀秀见了,自是暗叫不好。 这时,就见这四五个骑车人嘴上都刁着香烟,闪亮的光点下,也让秀秀一眼看出,他们是几个年轻人。 年轻人都不说话,他们只是堵在她的面前吸烟,黑暗的空气里,秀秀都闻到了一股呛人的烟味。 “你们要干么?”秀秀左右冲击了两下,走不脱,便明知故问的大声质问道。 这几个年轻人仍是只围堵她,不说话。只等到秀秀左冲右突气喘吁吁了,他们其中的一个才说道: “是让我们动手把你弄走,还是你主动跟我们走呢?” “你们要干么?”秀秀气喘吁吁且大声道。 “干什么?当然是让我们快乐一下呀!” “你们做梦!”秀秀气恼地嚷道。 就见这几个年轻人也不再多说话,而是纷纷扔下烟头,一起朝秀秀涌来。惊恐中的秀秀则拼命大叫,手也下意识地捂紧了自己的脖子。 可也就在此时,秀秀又突然感动,已经紧紧抓住自己的几双手又一下子软软松开了。 生意 待秀秀走在已没有路灯的窖家集路口,突然被几个骑车的小青年一涌而上,要劫持离开时,一时间不由惊慌失措拼命大喊。 可就在她惊慌喊叫间,又突然听到几声异样声响,紧接着,就感到紧紧抓住自己的几双手,竟先后软软地松开了,人也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秀秀见了,心中更加惊慌。慌乱中,又感到一双大手已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臂。 “快走哩!”就听紧紧抓住他手臂的人也低低说了一声。 秀秀便一下听出来了,在这漆黑夜幕中,紧紧抓住自己的人并非别人,正是陈长根。 秀秀心中不禁一阵惊喜,惊喜中,又不由问道: “你怎么来这儿哩?” 陈长根却未答,只用一双大手紧紧攥着她的手臂快速离开。 此时,附近已响起一片狗叫声,还有人走动和咳嗽的声音。秀秀便不敢再问,只随了陈长根朝着名人园的方向快走。 走着走着,秀秀的内心又突然变得极其平静起来。刚才那种极其慌张的情绪,也随着她紧紧跟随陈长根的快走已远远丢到了后面。她甚至都希望一直被陈长根这样牵引着走下去,不说话,尽管她的手臂因被陈长根攥得过紧而变得有些疼痛和麻木。 又几乎走出很远,周围静得又只能听到她们的脚步声了,秀秀又突然开始变得担心起来,一时间又禁不住问道: “你是怎么放倒他们的?” “用砖头!”这时,陈长根也说话了,说得很镇静:“俺用砖头砸了他们的脑袋!” “他们不会死吧?” 秀秀听了,更加担心起来。 “不知道!”陈长根显然根本就没考虑这个。 一路上,二人又无话。 不过,到了第二天一大早,秀秀仍是不放心,她还是去了一趟窖家集。在出事地点,她除了看到一些早已被车辆碾轧过的血迹外,再不见其它。待偷偷打听,人们也没听说昨天晚上这一带有死人的事。 一时间,在秀秀的感觉里,一切又变得恍惚起来,更仿佛是一场梦。 之后,有几次,秀秀倒是趁与陈长根单独在一起的机会,有意把话题往那天晚上引,陈长根却都有意回避。于是,秀秀内心的疑惑就更大了。 “那晚,他一定是在窖家集口了?不然,又怎么会那么巧哩?”秀秀时常想。 “可是,深更半夜的,他又在窖家集去干么哩,是专门在那里等自己吗?”秀秀有时也这样想。 但这样想过,紧接着,秀秀又是摇头否定自己: “可是,那晚,自己分明是与铁国良一起出去的,就是问一下看摊的老头也能问出的。况且决定回名人园,也是一时决定,他又如何知道自己会走着回呢?” “……难道他跟踪了自己和铁国良,甚至知道了自己与曹主任之间的事?”胡思乱想中,秀秀心中又隐隐有种不安。 下起冬天第一场大雪的时候,铁国良的工地也彻底停工了。停工当天,陈长根也急着卷了铺盖,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回陈铁庄。 晚上,陈长根也过来问秀秀,是不是第二天一早跟他一起走。 其实,这个问题,秀秀白天就想过了。因为从停工到第二年开工,有三个多月时间,三个多月,能一直在工地上呆下去吗?不呆着,又能去哪儿呢? 回刘王庄吗?刘王庄是伤心之地,就是打死她,她也是坚决不会回去的。 回陈铁庄吗?秀秀倒有些犹豫。因为若说她一点都不牵挂自己的那个孩子,也是假。可是,若真要她面对他,秀秀内心又总是有着一股隐隐的痛,是无论如何都抹不去的。 当然了,最主要的还是陈大憨,他的突然袭击已经让她害怕了。况且,在她心里,她已还上了陈家的这笔债。既然都还上了,陈大憨再对她对手对脚,就更让她无法忍受了。 也正在这样的胡思乱想间,陈长根也上楼来了。 “怎么?还不打算走?”见秀秀房里并没有收拾的迹象,陈长根不由疑惑问道。 秀秀摇头。 “那打算什么时候回哩?” 秀秀便一笑,道:“什么时候也不打算回哩!” “过年也不回?” “不回!” 秀秀也在这一刻,下定了不回的决心。 “孩子也不想哩?” 秀秀的眼泪便下来了。 但也就那么一刹那,秀秀便很快抹干了眼泪,又笑笑地问陈长根道:“你又没有老婆,过年也早着哩,你着急回去又做么哩?” 秀秀说这话,本也是要转移陈长根的话题,让她不要提自己的事。 陈长根见问,便道:“俺急着回去,是想帮丁庄的表哥去台仙镇进鞋卖。” 说过,又道:“每年这个时候,表哥都要从仙台进一大批皮鞋回来,到附近集市卖,县城也来卖,很好卖哩!” 秀秀不听则罢,听了,心中就是一动。秀秀心中一动,还是在想,接下来的日子呆着也是呆着,为何不也找些事情做哩。 秀秀这样想过,便很感兴趣地问道: “你们一次能进多少哩?” “也就二百来双,多了,表哥也没那么多钱哩!” “二百双,多少钱哩?” “得八千多元哩!” 秀秀点了点头。 但陈长根不提到钱,秀秀其实也没准备做皮鞋生意。但陈长根一提到八千多这个数字,秀秀也突然想到了自己的那一大笔存款。 秀秀:“要是咱俩一起去台仙镇进货,回来一起卖,你可愿意?” 陈长根便搔了搔头发道:“你也想做?” 秀秀便再次点头。 陈长根:“愿意倒愿意,可从哪弄那么多钱哩?” 秀秀的心里便又沉了一下,道:“你若愿意,钱的事不用管,俺有办法弄来。明天咱们就去台仙镇!也弄它二百双来卖!” 说过,又坚定道:“赚到钱咱俩平分!” 陈长根的眼前便是一亮,道:“你说得可是真哩?” 秀秀便又认真地点头。 陈长根便又有些犹豫起来,道:“若万一做赔了,俺可是赔不出那么多钱来哩。”“ 秀秀:“万一赔了,也用不着你赔哩!” 陈长根:“那若赚了,俺也不跟你平分,你只要像表哥一样,给俺个工钱就行哩!” 秀秀听了,又笑着点了点头。 第二天,陈长根便也不回陈铁庄了,而是领了秀秀直接去了一百里外的台仙镇。 只是这一去,又是凶多吉少。 意料之外的意外 秀秀决定跟陈长根到台仙镇倒卖皮鞋,确实有点心血来潮的意思。 不过,这总比一直傻呆在名人园强,更比回陈铁庄强。已经坐上长途汽车的秀秀这样想。只是让她万没想到的是,陈长根会这么爽快地答应跟她一起去。这让她心里很是高兴。 也是为了保险起见,不引起旁人的注意。临出发前,秀秀不但格外穿上了一身工地上的旧衣服,还把取出的两万元现金特意装到了一个破布袋子里。破布口袋外又用工地上工人们扔掉的一件破衣服包了。看上去,更象是拿在手里的一捆破衣破。破衣服上还散发着一股很难闻的霉酸味,所以,一路上,秀秀便带着这样一股味道,跟随陈长根去了一百里外的台仙镇。 台仙镇,秀秀倒也听说过,在保北县东南一百里的一个位置,算不上很远。坐长途汽车,也就三个多时间的路程。 所以,待二人来到台仙镇,已是午后。这时候,秀秀也知道了,原来台仙镇是一个很大的镇,在这样一个大镇里,不但原先的队办村办企业在生产皮鞋,家家户户也在生产皮鞋。所以,前来进货的人流也象赶集一样,不断往镇里涌。走下长途汽车的秀秀和陈长根,便也随着人流朝镇里走。 镇外的路边有很多小饭店,一家紧挨着一家,也有不少人正走进去吃饭。秀秀便抬头看看早已偏西的太阳,也对陈长根道: “咱们也进去吃点东西吧。” 陈长根摇头。 “难道你不饿?”见陈长根摇头,秀秀还是关切地问了一句。 陈长根即没说饿,也没说不饿,而是调换了一下身子,人便护到了秀秀拎破衣服的那一侧,身子也挨得秀秀更近了一些。也是直到此时,才听陈长根道: “这地方到处是贼,小心被他们顺了东西去!” 秀秀一听,心一下子紧张起来,也下意识扭头想朝四里看。这时,就听陈长根又小声叮嘱道: “把东西看好就行,不用乱看,咱们直接到进货的地方去!” 秀秀也只好乖乖地依偎在陈长根的一侧,快步朝前走,心里也一瞬间有了出事那个晚上,她被陈长根紧紧拉着手臂快走时的那种温馨感觉。 一直进了一个很大的场院,陈长根这才稍稍与秀秀拉开了距离,并道:“就是这儿!” 这应该是原先的生产队队部,院子里有一处很大的平整场地,场地周围又是垒着许多青砖房。 陈长根领着秀秀走进距离门口最近的一间房屋里。就见房屋里放着两张破三屉桌,三屉桌上放着两把算盘,桌前又坐着一瘦一胖两个上年纪的男人。 “干什么的?”见陈长根领秀秀进来,就见坐在外手的那个上年纪的瘦男人首先开口问道。 “来进货的”陈长根答。 见瘦男人脸上有种不悄表情,陈长根又补充道:“你忘了,俺与俺表哥每年这时候都来你这里进货哩。” 那个说话的瘦男人便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陈长根,问:“哪儿的来着?” 陈长根:“保北的!” 瘦男人点头,又看一旁拎着一捆鼓鼓囊囊破衣服的秀秀,道:“今年准备进多少货?” “二百双。”陈长根答。 “钱也带着呢?” “带着呢。”秀秀答。 迟疑片刻,秀秀又道:“要是货好,价格再便宜些,俺还想多进哩。” 一胖一瘦两个男人听了,便都一齐站了起来。 瘦男人:“老常,你带他们去库房,让他们先看看货!” 说完,又冲陈长根和秀秀一笑道:“今年的鞋子做得比往年都好,穿个三五年都管坏不了!” 说着,又一指胖男人道:“这是今年我们特意从南京大厂聘来的郭师傅,保证每双鞋都是大厂的做工!” 胖男人点头,也不多说什么,拿了桌上的一串钥匙,领了他们就朝外走。一路上,秀秀也看到,其中一排结构如教室一样的房子里,也正有人在里面忙活呢。 待进到库房,又见里面堆满了简易纸盒子,摞得有一人还高。胖男人随手打开一排纸盒子,就见盒子里有黑皮鞋、红皮鞋,也有翻毛黄皮鞋;有牛皮的也有猪皮的;有男人穿的也是女人穿的,还有孩子们穿的。有号大的也有号小的。 秀秀看了,竟是从心里往外喜欢。 这时,又听胖男人用一口流利的南京普通话向他们介绍,说他们的鞋样全部依了南京大厂的鞋样标准,做工更是从选皮、上色到针线,合部由老师傅把关。不但外观美,穿着也更舒适跟脚,关键还是耐穿。 秀秀听了,心中更是动了几动。待清楚了每款鞋的价格以后,秀秀便道: “俺们要是男、女和孩子们的鞋都多要些,还能便宜不?” 秀秀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是出于一种本能,她并没指望价格会真得能够降下来。 可一听秀秀这样说,这位南京胖男人便道:“你们到底能要多少?” 秀秀便迟疑了一下,道:“若能再便宜些,每种款式各要一百双!” 一旁的陈长根听了,便很是吃惊地望向秀秀。 南京胖男人一听,眼睛也一下亮了。他便很快将各种鞋子都拿了一双,抱在怀里,又领了他们往回走。 这时候,秀秀也才知道,那个瘦些的上年纪男人才是这里的负责人。听说秀秀一次要各进一百双,也很高兴,便爽快地把价格往下降了降。 不过,降后的总价钱,也还是超过了他破袋子里的那个总数。秀秀就不免再次犹豫,就准备少要些。 可是,那个瘦些的上年纪男人见秀秀迟疑,便俯在桌上噼里啪啦打了半天算盘,打完,又看秀秀,很是豪爽道:“你是我们今年第一个大客户,我就给你一个成本价,每样一百双,最低一万七千元,少一分都不行了!” 秀秀听了,更是一怔。 秀秀一怔,是她万没想到,这个瘦些的上年纪男人会一下子给她降下来这么多。但看着秀秀再次迟疑,这个瘦些的上年纪男人便又道: “就算我交下了你们这个朋友,另外再给你们雇辆车,连人带货给你们送到家,这总行了吧!” 秀秀听了,心里说,那还犹豫么哩。一时间,便打开了那件破衣服。 注意到了 两天后的一个上午,铁国良的吉普车也再次停在了秀秀摆摊的路口。铁国良悄声告诉她,曹主任中午过来,要她回去准备一下。 秀秀听了,心中先是一怔。这时,正是人们上街购买年货的时候,人来人往,自然也是鞋子卖得最快的时候。但秀秀一怔,倒也不是因为耽搁了生意,而是心下在说,怎么会是中午呢? 但怔过之后,秀秀还是很快收起三轮车回了名人园。 在寒冷的冬天,名人园的条件自是有限。但秀秀还是在靠一只电炉子取暖的屋内,将自己里里外外认真地洗过一遍。这时候,好衣服秀秀已经有了好几件。待洗过,秀秀不但穿上了最时髦的衣服,还格外带上了曹主任给她的那条粗项链。 当然了,最关键的还是,与前两次比较起来,这一次,秀秀的心情好多了。前两次,都是不情愿的,甚至都有些被迫的意思。这一次不同了。在秀秀内心,竟有些渴望见到曹主任了。 “看来一个女人还是不能太拿自己当回事好!”秀秀这样想。 秀秀这样想的时候,已经坐上了铁国良的吉普车,于是,又不禁问道: “曹主任这次是路过,这是过来开会?” 曹国良:“即不是路过,也不是开会,是专门过来接受大家祝贺的!” 秀秀:“祝贺么?” “现在,曹主任已不是主任了,又升到行政公署当秘书长去了。” 秀秀听了,又是一怔。怔过,心中又莫名地浮过一丝丝失望。 铁国良:“不过,今天他可是特意点名要你参加哩!” 秀秀:“俺算什么,一个在大街上摆难卖鞋的商贩!” “那可不是,他们可是一直以为你是俺的秘书哩!”铁国良道,“尤其县上这帮人,这些日子,因为一直没见到你,还问你是不是跑到别人那里当秘书去了。” 秀秀听了,又是一笑。笑过,心中却想:“对于自己这种人,什么秘书不秘书的,怕是只有挣钱才是正理哩。” 因为这些天,随着钱挣得越来越多,她的内心也越来越充实了。对于其它,也反而越来越不在乎了。此时,想到挣钱,秀秀又突然想,光靠卖鞋子怕是不行,给铁国良当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秘书怕是更不行。必须寻到一条适合自己的挣钱路子。 也正在这样胡思乱想间,铁国良的吉普车也很快来到了白云大酒店的楼下。只是,这一次,他们走进的并不是那个叫菊的雅间,而是一间放有一张更大圆桌的房子里。当铁国良带了秀秀走进去时,里面已经坐了很多人,大概有二十来位,桌上也摆满了各种菜肴。正中坐着的也正是长有一张胖脸,刚刚升任秘书长的曹主任。 “今天,俺白酒,你红酒,怕是只有喝趴下他们为止哩!” 见人已到齐,铁国良也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这样悄悄叮嘱秀秀道。 说完,又是悄悄叮嘱道:“主要还是把曹秘书长格外照顾好哩!” 秀秀轻轻点头,心想:“你让俺来,不就是要把他照顾好吗!” 此时,见铁国良和秀秀进来,就见曹主任的眼睛也是一亮,他随手指了指紧挨门口的两个空位,让他们坐。待坐下,秀秀也才发现,紧挨曹主任坐的,都是县上和银行的领导,那个牛秘书也坐其中。坐在下手以及铁国良和自己身边的,才是县上一些部门领导。其中华光铸机厂姜厂长,城内大队刘书记也坐在其中。 在一片祝贺升迁声中,主要说话的又是曹主任,也就是曹秘书长。今天,看上去,曹秘书长又是格外兴奋和容光焕发,说到最后,又是举起红酒,道:“在座各位都不是外人,在一起共事多年,既是上下级,更是朋友。今天,铁国良铁老板一定要组织这个酒局,我们就要尽兴,先一起喝了这一杯!” 曹秘书长倡议,大家自是不能不喝。有些本来是喝白酒的,见曹秘书长在喝红酒,也立刻改换红酒,都一口干下。 见大家都干了,铁国良和秀秀又主动起身,分别负责给大家倒白酒和红酒, 这一天,在座的,也有女的,但秀秀清秀的面容和一身不俗的打扮,再加上脖子上那条很粗的链子,几乎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连秀秀自己都感觉到了,不光男人在注意她,就连那几个女人,也不时瞟上她几眼。所以,由秀秀倒酒,便很顺畅,几乎遇不到任何阻力。 铁国良则不行了,走到每一位面前,都要劝上半天,有时,还一定要铁国良先喝下,才允许给他们倒满。你争我吵中,气氛也是格外地融洽和热闹。 这期间,曹秘书长都一直表现出很正人君子的样子,甚至都没有多看秀秀一眼。这让心存优越感的秀秀,有那么一刹那,心中也陡生一股失落感。 可是,酒喝到最后,也就在大家喝得东倒西歪时,曹秘书长还是趁着秀秀跟他倒酒的机会,附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话。秀秀听了,便感到脸上一热,应该是从头顶一直红到了脖子根部。 好在,秀秀自己也喝了酒,脸本来就红着,她相信没人会注意到。可她哪里会想到,此时也早有一人已注意上她了。 跟定了 这天,大家散去,秀秀同样悄悄进了白云大酒店的那间套房,比她和铁国良先离开一步的曹秘书长,更是早在那里等了。 说在酒桌上,秀秀在曹秘书长跟前,一下子脸红了,是曹秘书长不但说了一会儿老地方见的话。她还说了,自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他那地方已经很不老实了。 这位曹主任曹秘书长可是从没有跟她开过玩笑。一时间,秀秀竟想不出,她是把曹秘书长这句话当真,还是当作一句玩笑话。关键还是,他们的身边还有旁人。于是,不知所措间,秀秀的脸便刹那间变得更红了。 不过,酒席散去,已经大醉的铁国良一头钻进了别的房间,秀秀也朝着曾经去过的那个套房走出。 这时候,楼道里冷冷清清。冷清中,秀秀又觉得仿佛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所以,走在发不出丁点声响的地毯上,秀秀还是好几次下意识回头,生怕有人跟上来似的。 房间大开着,就见每次都能见到的那个漂亮女服务,正给坐在沙发上的曹秘书长沏茶。见秀秀进来,那位漂亮的女服务也不看秀秀,而是给曹秘书长倒上茶,便带上门出去了。 “看不出啊,现在越来越能喝了!”曹秘书长看着秀秀红扑扑的面容笑笑道。 秀秀便用手抚摸了一下发热的脸庞,道:“不行了,俺早喝高哩!” 说过,脱了外套便朝卫生间走。 曹秘书长见了,也不多说什么,只坐在茶几前,两眼很欣赏地看着她走进卫生间。待秀秀光着身子从卫生走出,看曹秘书长仍坐在那里喝茶,也只说了一句:“你不去洗洗?” 说完,又直接朝床上躺去。 曹秘书长见了,忙说:“去洗!去洗!现在就去洗!” 也很快起身走进了卫生间。 秀秀躺在软软的床上,心里其实很乱。她甚至在心里乱乱地想:“今天又只能再卖自己一次了!” 想过,又想:“接下来,也不知还要卖自己几次。” 秀秀这样想着的时候,又突然发现,她与曹秘书长之间,其实也没有什么共同的语言,唯一能够把她们拉到一起来的就只有那个“X”字,而背后却又是他与铁国良之间的交易。 “接下来,说不定她也要与铁国良做做交易哩!” 想到这里,秀秀的内心又突然坦然起来,心底打开的那道闸门也再次将汹涌的洪水给放了出来。 所以,这一次,秀秀表现的很主动,曹秘书长更是满意的大汗淋漓,畅快的都如同河里的一条胖鱼了。 所以,胖鱼歇下来的时候,还抚摸着秀秀的脸蛋亲了好几口。秀秀也正是在此时突然说了一句: “俺以后可能不跟铁国良了!” 曹秘书长听了,自是一惊,问:“为何?” 秀秀:“俺想出来单干?” “想干什么呢?” “办鞋厂!” 这也是这些天,看着鞋子好销,秀秀突然冒出来的一个想法。当然,此时还只是一个想法,还很不成熟。以至她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跟这位曹秘书长说这些。 也许正如她所感到的,二人之间实在没有更多的话要说的缘故吧。 可万没想到,听秀秀一说,本来躺着的曹秘书长竟坐了起来,道: “好事呀!国家正支持民间办企业呢!” 说过,又很是痛快道:“若真想办厂,以后有什么问题,可尽管去找我!” 说过,还格外叮嘱道:“生产鞋子,一定要注册自己的商标。” 这以后,秀秀还果真开始琢磨起办厂子的事了。 当然,琢磨归琢磨,眼下,还有刚刚进来的近千双鞋要尽快卖掉。所以,接下来的几天,秀秀和陈长根更是起早贪黑。也是直到腊月三十这天中午,所有人都呆在家里准备过年,大街上实在再等不来一个来人,二人也只好回了名人园。 “么办?要不,过完初六,我就回来,咱们接着卖?”陈长根看着并没能卖出的几百双鞋子发愁道。 秀秀却很坦然,就见她摇头一笑,道:“不用,你安心回去过年,过正月再说!” “么,你不回去?” 秀秀便再次摇头道:“不回去!” 陈长根便低了头,不再说什么。 这天中午,秀秀也是想好好犒劳一下陈长根,便格外买了几个好菜,也知道陈长根喜欢喝两口,还特意买来一瓶很贵的白酒。 “怎么买这么贵的酒?”陈长根边打开瓶盖边道,说着,也给自己倒了一茶杯。 倒满,又问秀秀喝不喝。秀秀便干脆把自己的杯子推过去,让陈长根倒。倒了一个杯底,陈长根又停下,将杯子端给秀秀,道:“算了,就这么多,女人还是少沾这东西为好!” 秀秀便望了陈长根一眼,又是一笑道:“么?女人一沾这东西就会变坏?” 陈长根的脸便红了一下,急忙摇头道:“俺不是这意思!” 秀秀便又把杯子推过去,道:“那就给俺也满上。” 说完,又道:“只一杯,剩下都归你!” 陈长根便抬头看了一眼秀秀:“你真能行?” 秀秀:“一杯醉不了俺。” 陈长根也不再说什么,给秀秀的杯子倒满。 秀秀便端起满满一杯酒,学着酒场合上的样子,跟陈长根的杯子碰了一下,道:“这些日子真辛苦你了,第一口是感谢!” 说着,便喝下一大口。陈长根也不说什么,也喝下一口。 秀秀:“过了年,还愿意跟俺一起干不?” 陈长根:“现在就是不愿意也不行哩,要不,俺过了十五就来!” 秀秀摇头,知道陈长根把自己的意思理解错了,便道:“俺是说,过了年,俺想单干,学台仙镇的样子,也办一家制鞋厂,再省得老远去台仙镇去进货。” 陈长根听了,显然有些蒙,好半天才又问:“你是说你自己办鞋厂?!” 秀秀点头。 陈长根:”那能行?“ 秀秀:“不知道!” 陈长根:“那还不如跟着国良叔干哩!” 秀秀便再次摇头,道:“俺不想这样跟着她干下去了!” 陈长根想了想,又点头道:“也是!” 说过,又想了想,道:“你要真想干,俺跟你!” 秀秀:“真的?” 陈长根:“真的!” 秀秀便又道:“你不担心俺给你开不出工钱?” 陈长根:“不怕,反正家里还有庄稼,饿不死人的!” 秀秀的眼泪就一下子下来了。 秀秀便抹一把眼泪,站起身,从被褥底下拿出两摞钱来。一摞,是前几天铁国良给自己的工钱。她把钱放到陈长根跟前,让他带回陈铁庄,交给陈寡妇,算是抚养孩子的费用。另一摞则更厚些,她同样放到陈长根跟前,说是这些日子帮她卖鞋应得的工钱。 陈长根见了,便有些吃惊道:“不能给这么多!” 说着,又一定要拿出一些退给秀秀。秀秀坚决不接。 秀秀:“若过完年,肯过来跟俺干,你就都拿着!” 刘书记的嘴脸 说话间,春节说过去也就过去了。不过秀秀可是一天也没有闲着。大年初一,她盘点了卖鞋子的收入。但不盘点不知道,一盘点,竟是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不到一个月时间,她竟赚到了一万多元。这可是给铁国良打十年工,也挣不到的一个数。 一时间,秀秀办厂子的决心也就更大了。 也正因为有了这样的决心,接下来,她更是一天也不敢耽搁。大年初二,便再次去了一趟台仙镇。去台仙镇,又不是去进货,而是打听南京那个老师傅的住址。待打听清楚,又连夜去了南京。在南京那个老师傅的帮助下,她也最终“高薪”聘到了一位叫王友朋的南京大鞋厂的技术员。 待回到名人园,已是正月初八深夜。初九上午,秀秀又是早早爬起,带上两盒点心去了城内大队刘书记家。不想,在刘书记家却是扑了一个空,刘书记去大队部了。秀秀便放下点心又去大队部找。 城内大队部就在县城东西主路朝阳大街中段,是临街的一栋二层小楼。待秀秀来到大队部时,大队部的院中正有一帮村民在耍狮子,看热闹的村民更是围得人山人海。秀秀便问看热闹的村民,刘书记在哪儿?那个村民便一指耍狮子队伍里的一头狮子头,说在那里。 队伍里正有十来头狮子在杂耍,都戴着个头极大的狮子头,都在那里左右摇摆上下跳动。秀秀自是不知哪个戴着狮子头的是刘书记,于是,也只有在看热闹的队伍里等。 待杂耍到一个阶段,大家便摘下狮子头,坐到一处阳光下端着大碗喝茶。这时候,已是半晌午,站在人群中的秀秀也一眼认出了,那个格外显得黑黑瘦瘦的刘书记。 可也就在秀秀正张望坐在桌前喝茶的刘书记时,喝茶的刘书记也偶尔抬头望了一眼看热闹的群众,也不知为何那么巧,他竟一眼望到了人群中的秀秀。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刘书记显然怔了一下,但怔过,刘书书仍是端了热气腾腾的茶碗在那里慢慢地喝,直喝到满头大汗。刘书记甚至在抬手抹汗的间隙,又格外朝秀秀站立的方向望了一眼。但望过,刘书记仍是没有任何表情。待喝完茶,又抽过一阵烟,又站起身杂耍去了。 秀秀见了,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失望。也隐隐意识到,这位刘书记外表看去随和,又怕是一位很难打交道的人。 也是直到晌午,杂耍的人停止杂耍,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又见刘书记拿了一条毛巾边抹汗边朝楼上走。秀秀也自是紧紧跟在了后面。 “怎么,是特地来找我的?”刘书记刚刚进门,扭头一见紧随其后的秀秀,脸上并没有任何地问道。 秀秀点头。 刘书记:“何事?” 又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秀秀便打算租住名人园果园中央那一处平房办鞋厂的事说了。 名人园的那处平房,秀秀也早看过了,就位于果园的中央位置。房子大概有三十多间,围成了一个严密的四合院。门口两扇已生锈的铁门就那么敞开着。房顶上和院子里也都长满着一人高的深草,房子回周围又是密不透风的果树。不用进去,只站在门口朝里望上一眼,就给人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据看摊的那位老头讲,从前,城内大队也曾在这里搞过铁丝厂,也搞过服装厂和苫布厂,结果都没有搞起来,后来便一直闲在那里。 但此时,刘书记一听秀秀要租果园的那处荒废的房子办鞋厂,脸上却仍面无表情,而是问: “是国良让你来的?” 秀秀摇头。 “是国良出资?” 秀秀仍是摇头。 “这么说,还有外人?” 秀秀便再次摇头,告诉刘书记是自己要出资搞。 刘书记听了,便有些不相信地上下打量了一遍秀秀,又问道:“是你自己来搞?” 秀秀便认真点头。 秀秀点头的时候,也从坐下来的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刘书记近前,然后从身上掏出一千块钱放到了刘书记的近前。 秀秀:“这是一点心意,还望刘书记费心!” 刘书记便低了头看一眼桌上厚厚的一摞十元钞票,又抬头看经过精红打扮过的秀秀。然后又看桌上那摞钞票,然后坚决摇头,道:“我这人不喜欢钱,你还是赶紧收起吧!” 秀秀听了,心中又是一怔。一时间,又猛然想起,刚进名人园那天,铁国良倒是说起来,这个刘书记是喜欢黄白之物的。于是,又甜甜一笑道: “等俺赚了钱,一定年年给刘书记送金条过来!” 刘书记便有些吃惊地望向秀秀。秀秀见了,心中更是猛地一跳,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于是,又干脆道: “刘书记若愿租的话,也可说说条件。” 刘书记听了,既没有说要往外出租的话,也没有先开条件,而是问: “你果真不再跟国良干了?” 秀秀也再次点头,道:“俺就是想自己试试!” 刘书记便又看了一眼桌上的钱道: “你还是赶紧收起来吧!” 秀秀听了,便满心失望,道:“这么说,刘书记是不肯租了!” 刘书记便格外望了一眼秀秀,道:“租还是想租给你的,只是我也确实有两个条件。 “刘书记你说!” “第一,只要租用占用城内大队的土地办厂搞经营,都要优先招用城内的村民。至少用到普通工人数的百分之六十以上,不然,任何人说话,都不好使的。” 秀秀点头。秀秀:“那第一条呢?” 刘书记便又上下看了一遍秀秀,道:“曹秘书长用过的东西,我也想用一遍!” 秀秀听了,又是一怔。又仿佛一只苍蝇突然撞进了她的嘴里,只令她内心一阵恶心。 秀秀定了定神,想走,但她还是说了一句:“曹秘书长动过的东西,你也敢动?” 刘书记一直面无表情,这时却突然一笑道:“只要在城内的地盘上,还没有我不敢干的事情!” 电视台记者 很快,秀秀知道了,这个城内大队的刘书记原来是一头牲口,一直折腾了她近一个小时才肯罢手。 事罢,刘书记不但同意她无偿使用那处房子,还保证以后也决不会有地痞混混儿到果园里去闹事。 “也许正是这头牲口开出了这样的条件,自己才肯的吧!”事后,秀秀这样原谅自己道。 但无论如何,场地有了。在南京那位叫王友朋的技术员到来之前,秀秀又招来城内村十来名工人。然后大家一起动手,把整个场地清理出来,房顶也重新铺了油,各处再用石灰一粉刷,已经很象一座工厂的的样子了。 这时候,陈长根也早从陈铁庄赶了过来。秀秀便让陈长根跟着,跑来一些手续,又给自己的厂子起名秀丽皮靯厂。不但起了厂名,秀秀还为自己制造的皮鞋注册了一个“秀丽”商标。 铁国良知道这事后,倒是一副很大度的样子,什么也没说。不但什么也没说,还拉来几车石渣,把从果园中央通往马路的那条土路铺成了石渣路。这又让秀秀感激无比。 这时候,大家也都认识了这位从南京高薪聘来的王友朋技术员,三十来岁样子,虽然个头不是很高,长得也不是帅气,但技术却是一等一等的好。 长话短话,在王友朋的指导下,很快,第一批“秀丽”牌皮鞋就生产出来了,应该比台仙镇生产的皮鞋样式更要大方和新潮,穿在脚上也更舒服一些。但是,这时候,天气已经开始一天比一天热起来,再说,皮鞋还不是当时人们的日常必须品。所以,生产出的几百双“秀丽”牌皮鞋便很快形成了库存。 不过,一大笔钱压在库里,秀秀倒并没焦急,而是在王友朋的建议下,又开始生产皮凉鞋。皮凉鞋生产出,秀秀与陈长根也不再顶着烈日到街口去买,而是给百货商场和一些卖鞋子的铺子送。后来,秀秀还干脆在保北城最繁华的朝阳大街上租下两间门面铺子,专门售卖“秀丽”牌皮鞋。但效果并不理想。 到了秋天,秀秀的所有积蓄都花光了,眼看就到了无法再维持下去的地步。这时,也恰好从省城来了一男一女两名电视台记者。女的叫王杰,是电视台主持人,一位气质不凡的美女。男的叫边承让,更是一位很帅气的小伙子,也是省电视台的一个部门主管。二人是专门下来采访乡镇企业的。 这天,秀秀和陈长根正坐在简陋办公室里发愁,两名记者也来到了秀秀的秀丽皮鞋厂。 秀秀对采访不感兴趣。但见到穿在男、女记者脚上的皮鞋却一下来了兴趣。说秀秀有兴趣,倒也不是他们穿在脚上的皮鞋有多么高档,而是无论从做工和样式,竟是都无法与她的“秀丽”牌皮鞋相比。 待一细看,还是南方大厂的产品。秀秀便当下问了他们的鞋码,让陈长根从库房拿来两双很显新潮高档的皮鞋让他们穿。 待二人穿在脚上,不但好看还舒适。再一问两双鞋的价格,又是比他们穿在脚上的皮鞋便宜着许多。一时间,又格外引起了这位叫边承让帅气小伙子的好感。边承让便问,这么好的鞋子,价格又不贵,为何就卖不动呢? 这时候,电视台也刚刚着手开展广告业务,但还只是停留在口头上,还未落实到行动上。于是,边承让便动员秀秀,让她在省电视台做一则广告,每天都能让观众看到的那种。 省电视台的节目,秀秀自是看到过,很精彩,也很喜欢看。每天吃罢晚上,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也几乎成了当时人们的主要娱乐项目。如果自己的皮鞋厂经营得好,秀秀也正想着买一台电视回来,然后再高高树起一根天线杆子。每天晚上都可以让大家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 可是,刚刚经营还不到半年的秀丽皮鞋厂,眼看着说黄也就黄了。秀秀在着急的同时,内心更多还是不甘。所以,一听边承让希望她在省电视台做广告,尤其每天都能让观众看到的那种。秀秀的内心还真就动了几动。 待动过,又问这得需要多少钱。其实,此时边承让也不知该向秀秀要多少钱,于是便说:“我回去跟台里领导说说,咱们可以先做起来,待有了效果,再谈钱也不迟。” 要知道,秀秀并不是一个没有魄力的女人,听边承让这一说,便当下就同意了。 谁知,这一做,竟一下子改变了秀秀的人生。 她们来了 这时候,省电视台其实组建也不到一年,秀丽皮鞋厂的广告更是头一份。也是为摸索经验,更是为将来吸引更多客户,本来说好只在新闻联播之后上秀丽皮鞋厂的广告,那位叫边承让的帅小伙儿硬是说动台里领导,最终在每一个栏目都上了秀丽皮鞋厂的广告。 于是,一个手托一双男式皮凉鞋的端庄俊美的秀秀,随着一段“穿秀丽皮鞋,走中国路。生产厂家:保北县秀丽皮鞋厂。生产厂地址:保北县XXX路,电话XXX”的雄浑有力的配音,便频繁出现在省电视台每晚节目的前后。 一时间,“秀丽皮鞋”、“保北县”便很快成为家喻户晓的名字,就连保北县的县委书记、县长看过电视后,也从此知道了自己执政的地方,还有一家叫秀丽的皮鞋厂。 当然,这对于大多数人还聚在大队部集体观看电视的陈铁庄和刘王庄人来说,更是一个不小的轰动。他们任谁都没有想到,就这样一个女人竟上了电视。电视是什么?那可是一个无比高远和神秘的东西,是要通过天空才能传过来的。 刘王庄人看到电视后,除了吃惊、不解,更多还是羡慕。陈铁庄人除了吃惊、不解和羡慕外,还增添了更多想象的空间。当然,他们最想看到的,还是陈寡妇的反应。 陈寡妇其实是不信电视上那个女人就是王秀秀的。 “怎么可能?”当秋燕婶来到陈寡妇家,说起全村人都在议论秀秀上了电视,陈寡妇是坚决摇头的。 摇完头又问:“她不是一直在国良的工程队干活吗?” 秋燕婶:“谁知道哩,国良那个死鬼,问他么都不肯说哩!” 说完,又道:“跟着国良干的人说,自过了年,她就不跟国良干了,她就要长根跟她一起开鞋厂去哩。” 陈寡妇:“这个长根,他也什么都没有跟我说。” 说过,又道:“开鞋厂需要钱,她又从哪儿弄来那么多钱呢?” 秋燕婶:“谁知道哩!” 也正因为不信,秋燕婶便生拉硬扯着陈寡妇到自己家里去看。秋燕婶家有一台大彩台,21英寸的,比大队部那台黑白的还大着3英寸,人物面容清晰得不得了。 于是,陈寡妇便在秋燕婶家的大彩电前看到了一个手托一双男式皮凉鞋的王秀秀,正在电视里微笑着望着自己呢。陈寡妇见了,心里便是一沉。待回到家,又是很快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去县城去寻一寻王秀秀。 这时候,因为保北县人都看到了秀丽皮鞋厂的这则广告,许多人便直接寻到厂里来购买鞋子。一时间,保北县的男人女人,便很快掀起了一场争穿秀丽牌皮凉鞋的热潮。 这一结果,自是连秀秀自己都万没想到。接下来,又是不断去采购原料,接连订购生产设备,不断招聘工人……只忙得秀秀都分不清了白天和黑夜。当然,好设备秀秀也买不起,买得又都是一些旧设备。一个月后,秀秀皮鞋厂的工人便达到了一百多名,房子不够用,还在院中搭起了简易生产棚。 这天,秀秀跟陈长根交待了一些事项,便匆匆出门到华光铸机厂工地去找铁国良,想借名人园的一处房子暂做库房用。可她刚走出厂门,就远远望见陈寡妇抱了孩子,旁边跟了陈大憨也正向她这边走来。 秀秀见了,不由怔住。两腿也无力再往前移动。他就那么呆呆地站着,看着越走越近的陈寡妇母子,心里却在想,她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她们又来这里干什么呢? 秀秀正这么想着的时候,陈寡妇也走到了近前。 陈寡妇先冲秀秀笑笑,接着,又将一张笑脸转向怀中的孩子,对孩子道:“快,快叫妈妈!告诉妈妈,白蛋都会喊妈妈了!” “快叫妈妈!”大憨也在一旁傻笑着附和着,眼睛又是一直看着秀秀。秀秀便感到一阵恶心涌上了心头。 秀秀不理他。 孩子听了大人的话,便睁大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秀秀。 秀秀便上前去抱孩子,孩子却突然大哭,不让抱,快速转过身去,一双小手又紧紧搂住陈寡妇的脖子。 秀秀的心就是一颤,眼里也瞬间含了泪,抚摸着孩子的小脊背,道:“叫妈妈,俺是妈妈哩!” 孩子仍是大哭,不看秀秀。 “孩子都一年多没看到你了,自是陌生!”陈寡妇小心地解释道,“平日里,可是天天都喊着要妈妈!” 秀秀便再控制不住,突然用头抵住孩子的小脊背放声大哭。 “快叫妈妈!”见秀秀大哭,陈寡妇便继续催促孩子道,“你看妈妈都哭了!” 很懂事的孩子便突然止住哭,再次转过身来,用一双小手抚摸着秀秀的头叫了一声:“妈妈。” 秀秀听到了,更是大哭。大哭中,秀秀又突然感觉那种天生的母爱也瞬间从她心底很汹涌地迸发出来。 哭罢多时,秀秀又强制住眼泪,把孩子接过来,抱在怀里问:“想妈妈吧?” 孩子点头,点罢头,又将一颗小脑袋靠在了秀秀胸前。 秀秀一颗冰凉的心也在刹那间化透了,秀秀说了声:“走!” 说着,抱着孩子就朝前走去。 陈寡妇问:“去哪儿!” 秀秀便头也不回地道:“先住下来!” 陈寡妇:“住的地方好说,他大舅二舅家都有地方住。” 秀秀便不再说话。待走上马路,打上一辆三轮车便直接去了白云大酒店。 秀秀给陈寡妇母子订了一个房间,也给自己和儿子订了一个房间。 陈寡妇一见开出的房价,很是吃惊,道:“这么贵,我们三个还是去他大舅家住吧!” 秀秀摇头,道:“就住这里!” 待住下,又道:“我先去办点事,一会儿回来陪孩子!” 说着,又起身往外走。 待找到铁国良,将想法向铁国良一说,铁国良倒是二话没说,当下就同意了。不但同意,铁国良还悄悄告诉她,其实那些房子都是他为曹秘书长、姜厂长、刘书记等人私下盖的。另外,他也给自己盖了一套。铁国良答应的也正是他自己那一套。 待回到白云大酒店已是中午,秀秀又是领了陈寡妇和大憨到楼下餐厅吃饭,看着满满一桌怕是一辈子都难吃到的菜肴,陈寡妇又激动又心疼。 但陈寡妇这次并没有说什么,待吃罢饭,陈寡妇看着很开心地玩在一起的秀秀母子,却意味深长地笑了。 不一样的待遇 见到儿子,秀秀的母爱瞬间迸发。也正因为看到了这一点,陈寡妇看着玩得无比开心的秀秀母子,竟是意味深长地笑了。 笑过,陈寡妇便眼望着满心欢喜的秀秀,道:“你看,孩子都知道跟妈妈亲热了,以后怕是更离不开你了。” 说完,又道:“这以后是跟你好呢,还是跟我呢?” 在此之前,因为对这个儿子一直有着很复杂的感情。这个问题,秀秀自是从没有考虑过,此时见陈寡妇问,又不禁怔,心想,是啊,按说孩子应该在妈妈身边才对哩。 可是,这样想过之后,秀秀也同时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带孩子的精力,又如何能够照顾得好儿子呢,于是说道:“还是由你带吧!” 陈寡妇听了,便更加意味深长地一笑,道:“由我带也好。只是孩子想你了,哭闹起来不好办呀!” 秀秀便一下子听出了陈寡妇的意思,又是一笑道:“俺现在实在脱不开身。等情况好了,俺一定会把孩子接过来一起住!” 说过,又很大方说道:“到时,你也一起来住!” 陈寡妇便又是一笑,道:“那大憨呢?” 此时,大憨就在近前,正一直傻笑着不错眼珠看着秀秀呢,这让秀秀感到无比恶心。尤其一想到那个晚上,大憨象一头公猪一样在她身上动个不停,秀秀更是恶心的要吐。 但秀秀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并没有吐,而是说道:“大憨该么过自是还怎么过……俺也早咨询过了,俺与大憨并没有登记,不是法律上的夫妻。你老若同意,俺可以出钱,给他再找一个,买一个也行!” 陈寡妇显然没料到秀秀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脸上不禁掠过一阵惊异表情。但也只是片刻,就听陈寡妇又突然岔开话题道: “你就不能让大憨也来你这儿干份活?” 秀秀便坚决摇头,道:“不行!” 陈寡妇听了,便失望至极地不再说话。 秀秀便从手提包里拿出本来是给铁国良租房订金的五千元钱,递到陈寡妇手中,道:“这是五千,就算是白蛋半年的抚养费吧。过年,俺会让人把明年的再给你送过去。” 陈寡妇并没有接钱,甚至连看一眼都没有。陈寡妇:“我知道大憨不配你,可也没想到你们会这么快结束!”说着一行老泪也掉了下来。 秀秀见了,也哭了。秀秀:“是俺对不住你们陈家。可你一定让俺跟大憨,俺又实在做不到……你还是替他另找一个吧,钱由俺来出。” 说过,又道:“白蛋俺也不会让你白抚养,你为俺养孩子,俺为你养老送终!” 陈寡妇听了,心里?暖的,万般屈委只化作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秀秀也哭,秀秀所受委屈自是也不比陈寡妇少。于是,哭着哭着,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又是抱到一处大哭。 哭罢多时,陈寡妇又是将钱推给秀秀,说抚养孩子她心甘情愿,只希望将来孩子无论走到那里,他只记着有这样一个奶奶就心满意足了! 说完,又是大哭。 长话短说,一连住了五天,秀秀才肯让她们回陈铁庄去。但是很快,这件事又在陈铁庄引起巨大轰动。 轰动是从陈寡妇抱着孩子带着陈大憨回到村子的那一刻就开始了。村里人都知道陈寡妇带着大憨去县城找秀秀去了。村里人便想看到一个结果。可是,这个结果又是令他们万没想到的。 因为陈寡妇带着大憨是坐着一辆很高级的出租轿车回来的。这辆很高级的出租轿车也是县公路公司刚购来不久的一辆轿车,是专门出租给县上办企业的老板们出门办事用的。陈寡妇回陈铁庄这天,秀秀便给公路公司打了电话,租下这辆轿车,专门送陈寡妇孩子和大憨回陈铁庄。不想,竟再次轰动了。 随后,陈铁庄人也知道了,当初嫁给陈寡妇傻儿子的那个女人,现如今可不得了,陈寡妇和傻子去了,不但都吃住在县上最好的酒店,一次给孩子半年的费用就是五千。当然了,这话也是陈寡妇在闲聊中说与了秋燕婶,秋燕婶又将陈寡妇的话给了国军婶子,然后就一传十十传百在全村传开了。 但五千,又毕竟不是一个小数目。在人口众多的陈铁庄,辛辛苦苦干上几年,能够攒下万元的万元户可都没有几家呀。 一时间,陈铁庄人又都开始羡慕起陈家和秀秀来了,甚至都有村里人来托陈寡妇,让她给秀秀说说,让自己的儿女到她的厂子去上班。陈寡妇见了这些人,也只是笑笑,不说行,也不说不行。但她心里又是再明白不过,让她去求秀秀,她是不会开这个口的。 当然了,这一切,秀秀自是不知。她现在正为场地不够用在发愁呢。她甚至正筹划着把自己的工厂搬到南关外的齿轮厂去。因为这几年,齿轮厂不景气,那里有好几座大厂房正闲着没人用呢。 可是,很快,这件事,又不知为何竟让城内大队的刘书记知道了。城内大队的这位牲口书记便当下骑上自行车就找来了。 只是很不凑巧的是,刘书记来的时候,秀秀正接待省城来的外贸公司的几位经理,要谈的也是一笔大生意,为着谈成这笔生意,这些日,秀秀也没少跑省城这家外贸公司。这次他们能来,主要也是考察来了。接下来,便准备将秀丽牌皮鞋列为出口产品出国。 所以,刘书记来了,秀秀自是顾不上。当然了,对于这位牲口书记,秀秀自是没有丁点好感。可作为地头蛇,秀秀又是惹不起。关键还是,虽然秀丽皮鞋厂是她个人出钱办的,但名义上却仍必须挂靠到城内大队的村办企业上。不然,好多手续都很难办下来。 见自己有客人,秀秀以为这位书记会走。可是,没有,而是坐到了另一间房子里耐心地等,直等到快中午了,仍是不走。秀秀无奈,便只好趁着外贸公司的几位经理去厕所的空档,来赶紧来见刘位牲口书记。 见到了,又见这位书记竟一点也没有生气,还恭恭敬敬地站起身,告诉秀秀,他过来主要就是劝秀秀无论如何都不能搬走。 秀秀听了就是一怔,知道这位书记可能听到什么消息了。但怔过之后,秀秀又一指满院里正忙碌的工人,无奈地一笑道:“可现在是严重缺厂房哩!” 刘书记便豪爽道:“没有厂房可以盖呀!这么大的一座果园,你可以随便盖!” 秀秀听了,便又一声苦笑道:“租厂房的钱,俺掏得出。盖厂房的钱,俺还真拿不出哩!” 刘书记便满有把握道:“这有何难,没钱可以找银行贷呀,很容易的!” 说过,又道:“再说,华光铸机厂现在是半死不活,国良那边的工地,也是盖盖停停,国良的工人时常没活干。等你贷下款来,就找他来给你盖厂房!” 秀秀听了,再次怔住。此次怔还怔在,这些想法她可是从没想过。之前,到是有几家银行的工作人员找过她,且告诉他贷款办企业会享受怎样的优惠政策等,却都被她一一回绝了。因为她可从没想过要借着钱花,那样,会让她心里很不踏实的。 但听了刘书记似乎已经为她打算好的这番话,秀秀的心竟下意识地动了一下。但动过之后,秀秀又突然问道:“厂房由俺贷款盖起来,这土地却是城内大队的,将来说不定会纠缠不清哩!” 刘书记便又一下变得豪横起来,道:“只要我活着,这地就你由占着,就归你,只管用!” 秀秀便又是一笑,也没有说什么。 但是,自从送走省外贸的客人和刘书记后,要建一座自己工厂的想法却是变得越来越强烈起来。 一言为定 秀秀决定在果园里盖厂房,还是到了第二年的春天。 这时候,由于省电视台秀丽广告的不断持续播放,秀丽皮鞋也早已成为省内家喻户晓的产品。所以,秀丽皮鞋厂生产的所有鞋子都一直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再加上,省外贸公司又开始小批量出口秀丽皮鞋,又渐渐让人们知道了,秀丽皮鞋原来还是出口产品,一时间,就连省内政府各机关的工作人员都开始以穿秀丽牌皮鞋为荣了。省内各大百货商场更是不敢懈怠,都纷纷来保北订货,秀丽皮鞋厂更是一天24小时排班,都生产不过来。这也让秀秀最终下定了要进一步扩大再生产的决心。 当然了,在一开始,秀秀并没有听从城内大队刘书记的,她还是倾向于租。但是,与南关外齿轮厂谈过几次,对方一直在踢球。秀秀以为是租金问题,但最终又发现,不是租金问题,是根本没人敢站出来做主,把属于国家的这些厂房租给她使用。 也正因为除了齿轮厂,再租不到合适的厂房,秀秀才果断下定决心,要自己动手盖厂房。 可是,又能在哪儿盖呢? 秀秀倒也跑过几个地方,不是交通不方便,就是能够得到的场地太小,都是不很理想的。所以,选来选去,秀秀的目光仍是回到了这座废弃的果园。 何况,投入这么长时间的广告宣传上,又都是这个地址呢。 但秀秀犹豫还犹豫在,对于城内大队的这位牲口刘书记,她多少已经有所了解了,不但色胆包天,其实也很贪财的。 秀秀有理由相信,他确实能够保证让自己无偿使用土地。也正如他所说,只要他活着,这地就由她秀秀占着,只管用! 可秀秀也知道,这话其实还涵盖着另外一层意思的。使用城内大队的厂房,名义上,她秀秀是用不着给城内大队交任何费用的。但是,到了年底下,她秀秀又必须至少弄上两根金条,要亲自送到他刘书记手上的。他之所以不肯让秀秀搬走,原因也正在这里。 那么,不送行吗? 答案又是否定的,不行。不送,说不定哪一天深夜,她的皮鞋厂就会被一帮地痞混混儿给一把火点了。 当然,这些话,又是铁国良私底下告诉她的。 她之所以对铁国良产生不了恨意,除了从他那里得到过好处外,还是在她的感觉里,觉得铁国良这个人还是满讲义气的。 “对于刘书记,你就放心大胆地送。你送出去的越多,他让你设法得到的就越多!”这话,也是铁国良悄悄告诉她的。 所以,在秀秀的目光重新回到了果园之后,她也很快拨通了刘书记在大队部的办公电话。 不想,电话那头却很快传来了刘书记的声音: “谁?” “我,秀丽皮鞋厂的王秀秀!”秀秀平静答道。 “有事?”电话那头的刘书记也平静问道。 “有!”秀秀答。 刘书记:“说吧?” 秀秀便在电话这头一笑,道:“既然你还在大队部,那俺就到你的办公室去说吧。” 说过,又补充道:“俺马上过去!” 刘书记便不再说话。 这时,其实已是傍晚时分。秀秀便望一眼窗外,在看到满院忙碌工人身影的同时,也看到了正在亮起的灯光。但她不管,匆匆打扮了一下,便直奔城内大队部而去。 这时候,城内大队部里也已是寂静无人。所以,当秀秀的高跟鞋很响地敲打在城内大队二楼的水泥地面时,一片寂静中,秀秀就突然感到一阵莫名地紧张。去年正月初九,他第一次来城内大队部的情形又再次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那一次,她可是拼尽全力才挣脱开刘书记纠缠的。不想,这一次,竟又是在整个办公楼无人的情况下来到的。 但想过之后,秀秀还是镇静地抬起了手。她刚想敲门,门却从里面开了。明亮的灯光下,刘书记正满面笑容地站地门里。 “什么事,不可以电话上说,还要跑一趟?”刘书记客气道。 秀秀:“有些话,不见到刘书记的面是不敢说的。” 说完,又是冲刘书记笑了笑。 刘书记便转身,坐回到办公桌前。 “那现在可以说了。”待坐到办公桌后,见秀秀也坐了下,刘书记便又是一笑,道:“说罢,什么事?” 秀秀便又笑笑道:“果园的事,想就土地使用权问题跟大队签个协议。” 刘书记听了一怔,道:“用得着吗?” “用得着。”秀秀道:“不然,俺就是想在果园建厂房也不敢建哩!” 刘书记便摇头一笑,道:“土地是村集体的,白用着也就白用着。可一定要签协议,怕就有些麻烦了。” 秀秀便满眼看着刘书记,道:“那俺不管,俺只想明明白白地使用。不然,俺就是有天大的胆儿,也不敢将几百万的贷款砸在你的果园里哩!” 见刘书记为难,秀秀便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沉甸甸小红盒子,递到刘书记手上,道:“这是刘书记最喜欢的东西,就是签完协议,这个东西该怎么给,还是会继续怎么给的!” 刘书记便更加为难道:“你这就让我为难了!” 秀秀便用自己的一只玉手握住了刘书记的一只手,妩媚一笑道:“这事对于别人叫为难,对于刘书记就只能叫变通哩!” 刘书记听了,便将自己的另一只手握也住在了秀秀的这只玉手上,道:“这事,还真得让我好好想想!” 秀秀便快速抽出了自己的那只手,同样妩媚一笑道:“刘书记只管想,待想出办法,把事情办妥了,到时想怎样,俺都随了刘书记!” 刘书记便有些错愕地望向秀秀,道:“这话可是当真?” 秀秀便再次妩媚一笑,道:“俺秀秀说话,一向是板上钉钉,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 刘书记听了,便也将那个小红盒子推给秀秀,道:“俺老刘办事,也是一是一二是二的,这个你先拿着,等把事情办妥,你再给俺这个也不迟。” 说完,又道:“到时可也不能光给俺这个啊!” 秀秀:“一言为定!” 不够具体 三天后,刘书记的电话来了,只一句:“定了!” 秀秀便笑了笑,问:“如何定的哩?” 刘书记:“果园的土地你随便用,每年向大队部上交1000元租金。为不起争议,对外仍称队办企业。” 说完,又兴奋补充道:“这可是城内大队全体党委委员的意见。最后,他们还是要把自己的名字签上去的!” 秀秀听了,便又是一笑,道:“俺看,还是不够具体。” 刘书记:“依你看,又如何才够具体?” 秀秀便又笑了笑,道:“果园里除了已被占用的500亩土地,其余2700亩都归俺使用,年限至少30年。俺一次性向大队上交30年土地使用金……25万元,你看这样如何,刘书记?” 电话那头的刘书记显然怔了一下,随后才道:“这是曹秘书长给你出的主意吧?” 秀秀:“不是,俺也好长时间没见到曹秘书长了,是俺刚刚咨询过有关部门。” 刘书记:“他们懂个屁?” 秀秀:“屁不屁,俺不知道。只是他们告诉俺,这大概是今后支持民间办企业的一个方向。” 电话那头的刘书记便又是一阵沉默。 秀秀便在电话这头又是一笑,道:“你的那一份,还是老规矩,按年给,只多不会少的!” 刘书记:“我办事一向把条件放到最低,是从不喜欢别人再讨价还价的!” 秀秀便又很响地笑了一下,道:“关键是,咱们之间没有别人哩!” 刘书记便叹了一口气,道:“好吧!我再召开一次党委会讨论一下!” 秀秀:“俺也只有等着刘书记的好消息哩。” 刘书记便不再说话。 不过,一次能够拿到25万,对任何一个单位,都绝对不是一个小数字。对于并没有什么收入来源的城内大队部,更仿佛是挖到了一座金矿,只剩下偷着乐的份了。所以,也就仅仅过去两天,刘书记便又打来了电话,告诉秀秀说,全体党委委员讨论通过了,就依秀秀说得办。 秀秀便轻轻蔑地笑了笑。 待搞定果园。这时候,最关健的又是钱的问题了。25万,若是让她秀秀一次性拿出来,怕是打死她都难。于是,秀秀也很快把目光放到了银行上。 过去,说秀秀不敢贷,是她觉得手中还没有资本。现如今,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了。现如今,秀秀手中其实也没有多少资本。但她已分明感觉到了,仅就手中的这点资本而言,就已经象一个雪球了,只要她坚定不移地滚下去,这个雪球会越滚越大的,只大到银行的那点贷款都算不上什么。 当然了,一开始,秀秀还想着通过曹秘书长去找银行的。可是,认真地想了想,求人不如求自己,这句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所以,秀秀便毫不犹豫地走进了银行。 只是,让她万没想到是,一听说自己是秀丽皮鞋厂的厂长,银行的工作人员便急忙象众星捧月一般把她往接待室里迎,就连银行行长都惊动了。大家不但象接待名人一样很隆重地接待了她,一听说她是专门贷款来了,更是象遇到了大主顾一般,很快就把她想贷的300万贷给了她。 手中有了这么一大笔借款,秀秀本以为心里压力是巨大的。可是,也真如她所感知的那样,没有,一点也没有。相反,她倒突然感到,自己一下子有了更大的支配空间。 解决了土地和资金问题,下一步,自然是要找铁国良的工程队来盖厂房了。当然了,她也可以去找别的建筑队。但她知道,无论铁国良如何利用过自己,在她心目中,铁国良还是最可靠的。 况且,据她所知,目前铁国良的日子并不好过。这时候,由于华光铸机厂效益出现严重下滑,无法归还银行利息,银行便不再贷款给它们。华光铸机厂新厂区只好停工。现在,铁国良为维持自己的工程队,又只好承接一些村民房屋翻盖或替工厂学校做一些建筑维修的活计。 所以,这天,当秀秀终于在一个叫刀枪街的地方找到他时,就见没有多少事可干的铁国良,正窝在吉普车的驾驶座位上呼呼睡大觉呢,不远处,也正有一些他的工人在为村民翻盖一座房子。 “你怎么来了!”当醒来的铁国良看到站在眼前的竟是秀秀时,不由惊讶问道。 秀秀便笑了笑,道:“特来送你一个大工程,不知你肯不肯干?” 铁国良听了,便象小狗见了肉骨头一般,很兴奋地跳下车,然后又很认真地看了看秀秀,见秀秀不象是开玩笑的样子,便问道:“什么单位的工程?” 秀秀:“俺的,厂房。” 铁国良便又认真地看了看秀秀,十分惊讶地问道:“厂房,在哪儿盖?” “果园,俺租的厂房附近。” “刘书记同意了?” 秀秀点头,道:“协议都跟城内大队签下哩。” “要盖多大的厂房?” 秀秀便认真地想了想,道:“俺那个技术员说了,要盖就盖(占地)一千平米的两层那种,三座。” 铁国良听了,便再次惊愕地看秀秀,随后又不禁感叹道:“果真是挣了大钱哩!” 秀秀便摇头,道:“贷款。” 铁国良便不再说话,又重新跳上吉普车,道:“走,快带俺看看去!” 铁国良毕竟是搞建筑多年的老手,看过之后,又是反复丈量,很快就给她规划出了三座厂房的建筑位置。建筑图纸也是很快由铁国良找有关部门给搞出来了。秀秀对这些自是一窍不通,工程上的事,又全权交给了铁国良和陈长根来一起来做。她也相信,这两人是决不会坑害自己的。 可是就在此时,随着秀秀事业的如日中天,秀秀也第一次迎来了自己的爱情。 事情是从什么开始的呢?秀秀还真是没有一点察觉。但是,当她发现自己已经深深陷进去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办了“停薪留职”,突然来到她的工厂报到来了。 迟到的爱情 让秀秀深深陷进去的那个人,当然不是别人,正是省电视台的帅气小伙儿边承让。 自秀丽皮鞋广告在省电视台成功播放,开始让已经无法经营下去的秀秀大赚特赚之后,作为第一功臣边承让,不但从没有提出过任何个人要求,还帮助秀秀出了很多主意,其中与省外贸公司达成出口协议,让秀丽皮鞋成功出口,也同样是边承让牵线搭桥的结果。秀秀对边承让的感激自不必说。 所以,只要是去省城办事,秀秀都喜欢约上边承让,让边承让陪同。边承让也是从不推辞,有约必赴。就是不去省城,遇到征地建厂这样的大事,她也喜欢打电话征求边承让的意见,让他给拿拿主意。而边承让呢,若是有主意,自是把自己的主意告诉她,若没有主意,也会请教省城里的权威人士,给秀秀提供参考意见。也是很快,秀秀就发现了,自己已经很难离开边承让了。 “去俺的厂干吧,俺愿把厂子一年一半的收益分给你!”一次,同样是在省城办完事,也因为事情办得很令秀秀满意,秀秀曾高兴地这样邀请过边承让。 不想,边承让却是轻轻摇了摇头。 秀秀:“俺知道你是大知识分子,自是瞧不起俺这种乡下人的挣钱法子。” 边承让便又摇摇头,道:“我不是瞧不起这种挣钱法子,而是我不能跟你平分收益。你搞起一个厂子来不容易!” 秀秀听了,更加感动,道:“这么说,你是愿意同俺一起去干了!” 边承让便认真地想了想,然后两眼望着秀秀道:“也许有一天,我会去的!” 秀秀听了,两眼里也满是期待。 而最令她难以忘怀的还是半月前,由于秀丽皮鞋厂的一批货在出海关时出了一点问题,省外贸打电话要秀秀马上来省城一趟。秀秀接到电话时已是下午,待坐火车赶到省城,已是晚上10点。 待走出火车站,街上行人已经稀少。秀秀自是想着要先找旅馆住下。但火车站附近旅馆一向混乱,不安全,秀秀便想要找一家远离火车站的旅馆住。于是,便在明亮的路灯下信步朝远离火车站的方向走。 这一夜的天空格外晴朗,和煦的春风吹在身上,又给人一种很舒泰的感觉。整日被杂事缠身的秀秀,难得有这样的清静。所以,走着走着,秀秀便下意识地走出了很远。 当她突然想起自己是要寻找旅馆而不是来逛街时,她已经走过了七条街道,再往前走不远,秀秀知道,就是省电视台了。 “怎么一下子就走出来这么远呢?”秀秀看着不远处很有特点的省电视台大门造型,莫名想道。 这样想着,秀秀也突然起了一个住的地方——悦家旅店。 悦家旅店是一家胡同里的私人小旅馆。就在电视台对过的那个胡同里。去年自己第一次来省城,到电视台找边承让签合同住的就是这家小旅店。 当时,尽管产品已经卖开,但为进更多的货,所有的钱又都压到了原料上。也是因为资金紧张,也是为保住省电视台的广告,她最终还是把那条项链卖了,才好歹凑足了电视台的广告合同订金。 凑足广告合同订金后,她手中也只剩下了30元。30元钱,她还要买去省城的火车票还要在省城吃住,自是显得紧巴巴。所以,也最终挑了电视台对过这家一晚上只收10元钱的悦来旅店。 待拐进破败的胡同口,又是一家专供夜路人吃饭的小饭店。秀秀站在小饭店门口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了进去。因为只顾赶路,从下午到现在,她还水米未进呢。 走进小饭店的秀秀,本是想要一碗热乎乎面条。待吃过,再进悦来旅店的。可她万没想到,她刚走进小饭店,就见一个很熟悉的身影也正坐在一张桌前埋头吃面条呢。 秀秀见了,心中一阵激动。 于是,她轻轻走过去,也轻轻喊了一声:“边承让!” 正在专心致志吃面条的边承让听了,也是一惊,待抬头,见是秀秀站在眼前,竟是激动地猛地站起。 “这么巧?”猛然站起来的边承让不禁兴奋地寻问秀秀道,“你不会是特来找我的吧?” “不是。”秀秀望着边承让也是满脸惊喜,也同样无比兴奋地说道,“俺刚下火车,想找一个吃饭和住的地方,就一下子走到这里来了。” 说过,又道:“是哩,怎么这么巧哩!” 说完,又道“俺正想着明天一早就给你打电话哩!” “你说你刚下火车?!”边承让仍是有些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兴奋问道。 秀秀兴奋点头。 “来省城办事?” 秀秀便再次兴奋点头。 “你还没吃饭?” 秀秀又是兴奋点头。 边承让便将眼前的面碗推开,冲着柜台里的那位上年纪的掌柜喊道:“老板,来一盘炒鸡块,一盘炒豆角,外带一盘红烧茄子。另外,再拿一瓶白酒。” 上年纪的掌柜听了,爽快答应一起,便朝后厨走去。 边承让仍兴奋地望着秀秀,道:“我都有好多天不加班了,就今天加了个班,过来吃点饭,就这么巧遇上了!” 秀秀也兴奋点头,道:“是挺巧合的!” 也正因为这个“巧合”,这个晚上,二人都十分兴奋。也正因为兴奋,两人也都喝了一些白酒,说了很多话,每一句又都是掏心掏肺的那种。既然是掏心掏肺,又难免把彼此的真情实感流露给对方,倾述给对方。后来,二人又是从小饭馆说到了悦来旅店。 边承让:“这两天,我就有种预感,总感觉你会来,可就是没想到,会这么巧地在小饭馆里相遇!” 说过,又道:“你说,这算不算就是一种缘分?” 秀秀也喝了一些酒,听边承让说缘分二字,心中不由一惊,道:“只是咱们之间有缘无分哩!” 这时候,边承让本来面对秀秀坐在一把椅子上,听秀秀如此说,他便站了起来,走向了坐在床边的秀秀,然后拉住了她的一双手,紧紧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幸福时刻 因为一次意外相遇,让秀秀和边承让都显得格外兴奋。也正因为格外兴奋。这一晚,在小饭馆,边承让不但点了秀秀最爱吃的三道菜:炒鸡块,炒豆角和红烧茄子。还格外要了一瓶白酒。 平日里,两人都能喝点白酒,却都喝不多。这一晚,两人竟将一瓶白酒喝干了。待将一瓶白酒喝干,两人的话也就格外多起来。每一句又都是掏心掏肺的那种。 小饭馆不断有前来吃饭的客人,说话不方便,二人便去了悦家旅店。 “你说,咱们这才几天没见面,竟有说不完的话哩!”说着说着,秀秀竟感慨道。 “你知道这叫啥?”边承让道。 “啥?” “一日不见 如隔三秋!” 说完,边承让又解释道:“你想想,一肚子话都搁在那呢,见了面不说个痛快,又如何称得上一种缘分呢。” 秀秀听了,便是一笑,道:“俺也没觉着搁在肚子里,怎么也觉着说不完哩!” 说完,两人又是一起开心大笑。 但说着说着,两人又自是说起了各自的过去。边承让可谓一直活得顺风顺水。从北京一所名牌大学毕业后,就分到了省报社。两年前组建省电视台,因为小伙子长得帅,又是名牌大学毕业,学历高,便被抽调到了正在组建的省电视台,还担任了一个部门的领导。 秀秀的经历则完全不同了。尤其是十八岁以后,那简直不能称为经历,简直就是遭遇。 关于自己的遭遇,从前,秀秀也曾跟边承让说起过,但哪一次都没有这一次说得酣畅淋漓泣不成声。边承让也深深被秀秀的遭遇所感染。在秀秀哭泣中,边承让也几次走到秀秀身前,抱起秀秀的头来安慰她。 可是,当秀秀轻轻推开他的时候,边承让又很自觉地离开,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这样反复几次,秀秀的心其实早已经被边承让融化掉了。 但秀秀心里又再清楚不过,自己毕竟已经是过来人了。他边承让呢,尽管比自己大着整整5岁,但人家还是一个处男。不但是处男,还是在省电视台工作的文化人。她清楚自己和他之间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 她愿意向他倾诉,但并不是想博得他的同情,在很程度上,她还是想告诉他,自己是一个有过婚史和有了孩子的女人。只是在倾述中,这不争气的眼泪总是控制不住。 但是,这一晚的情形确实有些不同,她的尽情倾述和泪水,在边承让的心里,不但化作了满腔同情,更化作了对秀秀那种酝酿已久的深深地爱。所以,每一次被秀秀轻轻推开,边承让又都是很快的走过来,让哭得泣不成声的秀秀再次依偎到自己怀里。 他已经越来越绝望地感到,自己已无法控制自己的理智了。 好在,秀秀不争气的泪水终于控制住了。这时,边承让又说起了“缘分”,秀秀便用一双红肿的眼睛望向坐在椅子上的边承让道: 内心极其矛盾的秀秀,本是想用这话提醒边承让的。可谁知,边承让却再次站了起来,也再次走到了秀秀近前。这一次,他拉住了她的那双手,然后紧紧握在了自己手中。 “我的感知就是缘分,有缘就一定有分!”就听边承让坚定道。 说完,边承让又道:“我同情你的过去,但不在乎你的过去。过去的一切就如同流过的河水,既然已经流过去了,就让它永远成为过去吧。” 秀秀听了,就感动的一塌糊涂再无力说话,浑身上下更是一丁点力气都没有。她只好任由边承让去抚摸她的双手,也终于在边承让脱她衣服的时候,紧紧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当秀秀神清气爽般醒来的时候,又发现边承让早已为自己买好了早点,正默默地坐在椅子上等她起床呢。 秀秀见了,眼泪又再一次涌了出来。但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边承让会真得离开电视台投奔她而来。 边承让到来的这天,秀秀正在工地上和陈长根与铁国良一起察看新购进的一批钢筋。 这批钢筋,尽管是通过曹秘书长找人搞来的,价格便宜,但工人们反映钢筋发“脆”,根本不能用。秀秀听说,便赶过来让工人现场试给她看。一试,弯曲部位果然出现了许多头发丝状的裂纹,再弯,竟啪一声断掉了。 秀秀见了,非常生气,便看向负责采购的陈长根,问道:“已经给了那人多少?” 陈长根伸出一个巴掌:“5万。” 秀秀:“现在就去找他,把钱全部要回,一分都不能给他留!” 陈长根便二话没说,转身叫上工地上一个陈铁庄的小伙子,很快离开了。 见陈长根离开,秀秀又一指堆得小山似的钢筋,对铁国良道:“这些都让工人们堆到路边去,那个王八蛋爱拉拉,不来拉,就直接当废铁卖掉!” 说完,也不再跟铁国良说什么,转身就走。可她刚一转身,就远远地看到了站在路边,正朝这边张望的边承让。 这时候,秀秀的情绪本来很糟。但当她望到边承让的那一刻,满腔怒火竟瞬间烟消云散。 “你怎么来了哩?”远远地,秀秀就惊喜地大声问道,“是来保北采访吗?” “不是。”边承让仍站在原地,或许是见工地从多,没动,却也大声地回答秀秀道,“是特来你的工厂报到上班来了!” 这时候,秀秀早已大步走到了边承让近前,听边承让说是要来自己的工厂上班,不由一怔,道: “你真的不在电视台干了?” 边承让便一笑道:“也干,这叫‘停薪留职’,还是电视台的人。不过,你若愿收留我,从今往后我的工资就由你来发了!” 秀秀听了,便兴奋地拍了一下边承让的肩膀,道:“发,发,不但发,俺对你也搞一个特殊,按月发给你!” 边承让听了,便摇头,道:“我来,可不是来搞特殊的,你要按月给我发工资,就要给所有工人都按月发才行!” 秀秀便抬头想了想,道:“就依你,从下个月起,所有人工资全部按月发放!” 说过,又扭头看正呆呆望向她们的铁国良,道:“俺这来贵客了,中午去白云大酒店为他接风,一起去吧?” 铁国良听了,便远远地点了点头。 可是,令秀秀万没想到的,也就在此时,另一件可怕的事情也正在发生着。 狠人 也就在秀秀与铁国良为边承让接完风,回到工厂,刚刚把边承让安顿好,曹秘书长的电话也打过来了。 他告诉秀秀,她手下一个叫陈长根的人把他外甥王学志的一条腿整个打成粉碎性骨折了,人正拘留在市里张庄派出所,他让秀秀赶紧过去,把这件事私了了。曹秘书长还格外强调,他不希望把这件事闹大。 电话那头的曹秘书长应该很生气,待话一说完,便啪一声把电话挂断了。只剩下电话这头的秀秀怔了几怔。 待怔过之后,秀秀这才想起,上午,自看过新购进的钢筋之后,她确实很生气,便要求陈长根把已付的5万元钢筋款一分不落地给她要回来。可是,她也没说过,若不给,就一定将对方的腿打断呀。 所以,怔过之后,秀秀又很是懊悔。他明知道陈长根脾气不好,当时就不该对他说那样的狠话。可是,事情已出,再后悔已晚。好在,总算没有闹出人命,还算庆幸。于是,又赶紧叫上铁国良,开着他的吉普车一起往市里的张庄派出所赶。 待来到张庄派出所,又见陈长根和陈铁庄那个小伙子,正分别被铐在派出所院里的两棵粗大槐树上,远远看去,更仿佛是两人正搂抱着两棵粗大槐树亲热呢。见秀秀和铁国良到来,陈长根又仿佛做错事的孩子,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 但秀秀并没有理他。而是直接找到派出所长。这时候,曹秘书长显然已与派出所长通过了电话。所以,见秀秀到来,便很快让其他警察领着她与铁国良到市第一人民医院,去见住进医院的王学志,也就是曹秘书长的外甥。 这个王学志,之前,秀秀倒也见过两次面。也是与曹秘书长一样,长得方头大脸的样子。因为看他说话不靠谱,秀秀不喜欢,更信不过他。但碍于曹秘书长的面子,不好推掉。他说他能弄到便宜的水泥、石渣和钢材,秀秀便让陈长根直接跟触他,并暗中叮嘱陈长根,先让她弄些便宜钢筋过来。 很快,第一批钢筋就弄来了,还行。谁知,第二批就开始搞起鬼来,所以,秀秀知道后非常生气。 也正因为从骨子里不喜欢这个王学志,当初也没有多问,只知道他是曹秘书长的亲戚,并没想到竟是曹秘书长的亲外甥。 待来到医院,就见这个王学志,虽然被打碎了一条腿,马上就要进行手术,但见到秀秀和铁国良,却仍是一副侃侃而谈大吹大擂的样子。秀秀见了,又不禁从心里往外厌恶。 所以,心中厌恶的秀秀便单刀直入地道:“曹秘书长不想让事情搞大,让私了,想必你也同意了?” 王学志听了,便假装出一副无奈样子,道:“舅舅都说话了,我还能说什么!” 秀秀:“那就说说你的条件吧!” 王学志便低头看着自己那条被打断的腿,道:“医生说,手术若万一有个闪失,这条腿就废了,以后也难混日了!” 秀秀听了,便轻轻一笑,道:“你就说吧,你想要多少钱可以了断把这件事!” 王学志便立即伸出了五根手指,道:“一分我也不想多要,五万!” 说完,又补充道:“刚才,陈长根正好从我这儿拿走了五万,让他退还我这事就算结了!” 秀秀便又轻蔑一笑,道:“俺的厂房已经用了你的部分钢筋,这部分工程还要毁掉重新浇注,结构也要重新加固。光这部分造成的损失怕不止十万!” 王学志便错愕地看着秀秀,随即又蛮横道:“这么说,你还想让我赔你!” 秀秀便摇摇头,干脆道:“俺不想让你赔,你也赔不起。俺只想给你一万五。五千元医疗费足够了,富余的一万元,作为你的补偿。” 王学志:“这话你跟我舅舅说了?” 秀秀摇头,道:“你舅说了,他不希望这件事闹大,俺也不想把事情闹大!” 说完,又道:“这钱,还是看在曹秘书长的面子出的,不然,也不会是这个数!” 见王学志低头不说话,紧接着又道:“你若同意,咱们现在就可签协议私了。若不同意,你起诉你的。俺起诉俺的!” 王学志听了,不由一怔。怔过之后,又突然意识到,自己显然低估了这个女人。一时间竟找不到话说。可又一想,若真闹下去,大不了陈长根蹲大牢,自己可能一毛钱也捞不到。这样想过,也不由点了头。 于是,事情就这么私了了。在回保北县的路上,铁国良开着车,不说话。 铁国良不说话,是他也突然发现,这个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女人,说话办事竟是越发地果断厉害,心中也陡然生出了那么一丝丝敬畏。见秀秀不说话,自己也不敢多说话。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秀秀不说话,是她仍在考虑刚才的事情,曹秘书长知道后该会如何想,以后又与曹秘书长如何相处。但思来想去,又觉得一万五千元已经不少了。在曹秘书长那应该也交待过去了。 坐在后排的陈长根和那个陈铁庄的小伙子更是一句话不说。陈长根不说话,是他见秀秀一直沉着脸,不说话,便心想,秀秀一定是在怪罪自己呢,便更感觉这件事真得是办错了,尤其听说秀秀拿出了一万五千元才了断了此事,派出所才肯放人之后,陈长根更感觉对不住秀秀。 所以,待一回到厂里,陈长根在将随身背的那个装着五万现金的破布包递给秀秀的同时,也说了一句:“俺还是走吧!” 秀秀听了,很是吃惊,道:“你要去哪儿?” 陈长根:“回陈铁庄!” 秀秀:“回陈铁庄干吗?” 陈长根:“俺让你损失这么大,对不住你哩!” 秀秀听了,不知为何眼泪竟差点掉下来。秀秀:“工厂都是咱俩一起办起来的,么你的么我的。” 说过,又道:“只要工厂在,你么时候也走不了!” 该如何应对 很快,秀秀就知道了,陈长根是如何从王学志手中将五万块钱要回来的。 据跟陈长根去的陈铁庄那个小伙子讲,当然,这个小伙子,秀秀也很快知道了,也不是旁人,正是陈长根的本家兄弟,也是陈大憨的本家兄弟,叫陈长喜。只是秀秀在陈铁庄时,小伙子正在读高中,秀秀从没有见过罢了。今天春上,铁国良的建筑队在果园开工后,需要大量人手,才被铁国良招入了他的建筑队。 据陈长喜讲,他们先到市里张庄王学志的家中堵人,王学志并没在家。他们便藏在王学志家的附近等。一直等到中午,也见王学志回来了。他们自是没有让王学志进家,而是直接将他挟持到附近一个僻静处。 待来到僻静处,陈长根便要王学志退还拿走的五万元钢筋款。王志学自是坚决不退,口气也相当地硬。于是,陈长根便不与他废话,二人便将他摁倒在地,双手反捆到了一棵粗树上,让王学志背靠树干坐到地上。这时候,陈长根也找来一块比拳头还要大的石头握在手中,双腿也紧紧压住了王学志的双腿。 陈长根做事一向是悄无声息的,这时候,也面无表情地看着王学志道:“现在,俺只问你,是现在答应让你家人把钱送来,还是等俺动完手后,你才肯让你家人把钱送来。” 王学志望着陈长根,应该是断定陈长根不敢动手,所以,仍是强硬说道:“五万,都买钢筋了,我哪儿还有……!” 几乎还没等王学志的话音落地,陈长根手中坚硬的石头已砸向了王学声的小腿,紧接着,就听咔嚓一声响,王学志的小腿当下就折了。 只痛得王学志“妈呀”一声惨叫,差点晕死过去。 陈长根毫不理会,仍是问:“怎样,还让俺动手?” 王学志仍是辩解,但话同样没有说完,陈长根的石头便再次落下,王学志的小腿骨便当下碎掉了。王学志又是再次狂叫和□□。随着喊叫狂叫和□□,一泡热气腾腾的尿液也顺着王学志的裤管流了出来。满头满脸的汗水更象是刚刚被雨水淋过一般。 接下来,仍是一个不还,一个狠砸。眼看一条就要废掉了,陈长根仍没有停下的意思。王学志便很快意识到了,今日怕是遇上狠人了。若再不服软,怕是自己全身的骨头都会被他砸碎的。所以,见陈长根举着石头还要砸,口气便一下软了下来。于是,就见王学志痛苦万状地哀求道: “别再砸了,俺给你还不行吗?” 陈长根仍是高举着石头道:“那就告诉俺,在哪儿能拿到这笔钱!” 王学志:“在我家的衣柜里。” 陈长根:“可有五万?” 王学声:“不止五万!” 陈长根便冲陈长喜说一声道:“你去告诉他家人,就说王学志说了,让他们从衣柜里取五万块钱过来!” 说完,又道:“就说王学志急等着钱用哩!” 想想,又补充道:“若他们不肯取,你也不要往这里领了,就直接回保北去!” 陈长喜也不说什么,眨眼离去,也是很快便领来了一个手提皮革包,声称是王学志他爸的老男人。 老男人一见王学志的惨状,自是要上前与陈长根拼命,陈长根便轻轻把他推开,仍是手握石头面无表情地冲着王学志道: “你说吧,这事还是继续闹下去,还是就此打住,把钱还了哩!” 王学志早被陈长根砸破了胆,见此情形,又是急忙央求他爸把钱给了陈长根。老人无奈,只好将皮革包递给陈长根。 陈长根打开包,待一捆一捆拿出来数过,然后码到自己带来的破布包里,这才站起身对王学志和他爸道: “这钱不是俺的,俺得一分不少地还回去。若一开始就答应给,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然后,又看看仍坐在地上,痛苦万状的王学志道:“俺一人做事一人当,就是打死俺,俺也赔不起你医药费,你还是报警吧,俺情愿坐牢去!” 说着,也把破布包递给了陈长喜。 …… 但不清楚这些还罢,待清楚了这些,秀秀也知道打人犯法,可在她心里,对陈长根却存了无限感激。 转眼间,夏去秋来,也是三座厂房都是框架结构,墙壁四周又是安装大玻璃窗,施起工来相对简单;也是铁国良的工程队开足马力日夜施工,到了秋天将尽的时候,三座厂房便已交付使用了。 不但厂房交付使用了,在铁国良的规划下,还在厂区的中央位置铺了一条很宽的南北走向的柏油马路,使整个厂区看去更显得气派现代起来。 紧接着,秀秀又贷来一笔款,购进了很多设备和原材料,也同时招来了一大批青年工人。从前,秀丽皮鞋厂是男女老少皆招,这一次,在王友朋和边承让的强烈建议下,秀秀便格外强调,只招收年轻工人。从城内大队招不够,就到附近村庄去招。 一时间,看着招进来的一帮朝气蓬勃的小青年,就连秀秀自己都感觉到,她的工厂也一下子变得很有朝气起来。 这期间,秀秀其实一直想就陈长根打人一事专门向曹秘书去做些解释的。也是担心越解释越说不清楚;也是从骨子里厌恶曹秘书长和他这个外甥,此事也就一直拖下来了。 可也就在冬至的前两天,秀秀突然接到县政府的电话,说曹副专员明天来保北视察全县工业情况,大概十一点左右去秀丽皮鞋厂视察,要秀秀做好准备。 秀秀听了,心中就是一惊。此时,她才知道,原来曹秘书长已不再是秘书长,而早已成为主抓全区工业的行政副专员。 听说曹副专员要来,一时间,秀秀心里便有些没了底。于是,便找来铁国良询问。 秀秀:“你说,曹专员不会因为他外甥的事记恨俺吧!” 这时的铁国良,其实也很少接触到曹副专员了,见秀秀问,也很没把握道:“应该不会吧!” 说过,又道:“到时,你也可以找个女人陪陪他,就是记恨,说不定很快也就过去了!” 秀秀听了,便白了铁国良一眼,有些生气道:“俺宁肯给他送钱送别的,也绝不会给他送女人!” 铁国良听了,脸色微微一红道:“也是,俺当时也是没有别的法子,揽下华光铸机厂的扩建工程要用他说话,银行给华光铸机厂划拨贷款也要用他说话……,不过,你比俺强,说不定不惯着他这臭毛病也能行得开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