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生道果全文阅读》 第一章 尸祭 赤县神州。 大炎,建明十五年。 北邙山。 此山纵横几百里,山河拱戴,树木森列,苍翠如云。 无数高达数十丈的封土大墓中,不知埋葬着历朝历代多少王侯将相、青史名人。 另有因千百年战乱、疫病积累下来的层层乱葬岗,白骨堆叠,磷火遍地。 兼之山林中多有凶禽猛兽、山精野鬼出没。 这里自古便流传着山下“白骨渊”,山中“亡人乡”,山上“无回崖”的赫赫凶名。 纵使是那些胆边生毛的腌臜泼才,没事也不敢进山乱逛,寻常百姓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然而。 坐落在北邙山脚下的古槐坳大陵村,却偏偏就是那么一个与众不同的异类。 傍晚时分,落日沉沉,晦暗不明。 位于村子正中心的王氏祠堂中,一场用来祭祀祖先,盛大而又诡异的“尸祭”仪式已经进入了尾声。 曲调古怪直透人心的唢呐声中。 “族老献酒——!” 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白净少年,身穿威风凛凛的【道将】官服,端坐在挂着一幅《坐堂白虎像》的朱红祭台上。 神色有些呆愣地接过王氏族长、族老们分别用玉器献上的各色美酒。 先撒了一部分酒在地上,用酒香吸引冥冥中的鬼神,自己再喝上一口,剩下的部分则放到了脚下的祭台上。 香火缭绕,唢呐鼓噪,黄幔飘飘,虽然人头攒动,却让人莫名感觉有些阴间。 一连九次之后,整个祠堂中都弥漫着浓郁的酒香,少年白净俊俏的脸上也微微泛起了红晕。 祭台之下。 身穿华美祭服却身材魁梧凶悍好似虎豹的王氏族长,看到那少年动作虽然略显迟钝,却依旧一丝不苟地完成了祭祀科仪,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小子虽然天生痴傻,但还算听话。 其实已经过了十几年,就算他是祖先王公一脉的长房长子长孙,对我来说也早就没有了任何威胁。 本来我只想让你自生自灭,奈何啊...只怪你自己命不好吧。’ 眼中寒光闪烁,抬头对主持仪式的族老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尸祭”仪式继续。 “子孙拜先祖王公!一叩首!” 在族长的带领下,王氏家族老老少少数百口男丁齐齐下跪,对端坐在祭台上的少年行大礼叩拜。 当然,众人叩拜的并非这少年本身,而是他此时扮演的大陵王氏初代先祖“王公讳虎臣”。 这少年便是“尸祭”中的“尸”。 按照炎汉古老的祭祀习俗——祭必有尸! 这里的“尸”并非尸体,而是在祭祀时由人所扮演的祖先或神明。 “尸”的扮演者通常是亡者的直系子孙后代。 一旦成为“尸”,他在祭祀时所代表的就是祖先或神明,哪怕举行国祀时,一国之君也要向“尸”行礼、献酒。 典故“尸位素餐”便是出自这古老的“尸祭”仪式,也是光吃饭不干活的典范。 随着“尸祭”结束,夜幕也渐渐降临。 数百口王氏族人鱼贯退出,只有一个提着食盒的年轻人留在最后。 为尊贵的“尸”奉上丰盛的饭菜之后,他却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好像背后有什么恐怖的事物追赶,逃也似地退了出去。 脚步轻盈,仅仅几个跨步就消失在祠堂门外,明显身手不俗。 单单留下那个扮成王氏祖先的呆愣少年,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祭台上,在明灭的烛光中宛若一尊泥胎木塑。 直到确认最后的脚步声也完全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 王远原本木然的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眼神恢复灵动,拼命搓着自己有些僵硬的脸颊,深深呼出口气: “十五年啊,你们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劳资如果继续待在这儿,迟早被这些所谓的血脉亲族给害死啊!” 即使此间已经没人,却也努力压低了声音,显然对这少年来说谨小慎微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 自降生伊始,穿越者王远就幸运地没有经历胎中之谜。 但幼儿的身体实在太过弱小,与他带着庞杂记忆转世而来的灵魂实在难以匹配。 故而在他从小到大接近十五年的时间里,他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沉寂。 在大多数沉寂的时间里就像是个智商只有三四岁的痴傻儿,也是所有王氏族人对他的固有认知,根深蒂固毫不怀疑。 但是,随着身体不断成长,王远主意识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就在刚才的“尸祭”中,他此生灵魂和肉体上的不协调之处已经彻底消散,痴傻状态也就此一去不复返! 此时的王远,却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能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危如累卵的凶险境地。 危机源头不是旁人,正是刚刚还在向他大礼跪拜的北邙山大陵王氏宗族! 说起大陵王氏,就不得不提此世大炎王朝所在的赤县神州。 这是一个毫无疑问的神诡世界。 道法显圣,山精野鬼傲啸山林,妖魔诡怪层出不穷,就算那人人追求的长生不死都不是什么天方夜谭。 而北邙山上的大墓中除了丰厚至极的陪葬品之外,那些王侯将相、青史名人留下的尸骨本就是极上乘的练法材料之一。 当然不可能少了人手看护。 这居住在山下古槐坳大陵村的王氏一族,便是自大炎朝初代洛阳王“伊厉王周彝”下葬开始,便负责看护这一脉王族陵寝的守陵人。 这份职司由王氏族人世代相传,到今天为止已经延续了将近两百年。 巧合的是。 降生于这个家族的王远意外发现,今生不仅是姓名、外貌、生辰八字甚至胎记,竟然都和前世一模一样,简直就是平行世界中的另一个自己。 他在前世早就已经孑然一身,能以这种起点重活一世,还有希望一窥能长生不死的道法仙术,本应是一件大大的美事。 但以族长王云虎为首的大多数王氏族人显然不这么想。 他这一脉从两百年前开始,就是王公长房、长子、长孙延续下来的嫡系主脉,同时也是历代的王氏族长,代代如此从无例外。 按理说王远父母早逝他也惨变孤儿,还天生“痴傻”,无论如何也威胁不到旁人的利益,更到不了要被人除之而后快的地步。 可谁让他这长房唯一继承人的名下,还挂着...足足一千亩私田呢? 虽说王氏族中这些年不仅领着大炎朝廷的俸禄,还有免除赋税的族田供养,日子过得倒也还算富足。 但不算各家的私田,作为家族立身之本的族田一共也不过才两千亩。 可想而知,当年王远爷爷用军功换来的这一千亩良田,是何等的让人眼红?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一项自古以来便有的恶劣传统——吃绝户,自然而然便降临到了王远的头上。 而且现任族长王云虎是个会做人的。 虽然自己吃掉了大头,却也知道雨露均沾的道理,宗族里面只要是会喘气的一个都没有拉下,通通分了一杯羹。 全族上下,没人在乎这其实是别人用命挣回来的家业,反倒是人人都在称颂王云虎的仁义。 个别有良心的,也顶多不闻不问,权作不知。 眼看王远还有一个月就要年满十五岁,录入军籍成为领取朝廷俸禄的正式守陵人。 族中需得向主管着各家王府陵墓事务的“大陵司”,甚至是京师守卫皇陵的“神宫监”报备。 第二章 【诡异】! 王氏祠堂中。 祭台上的灯光似乎同样被某种无形的东西压住,昏黄暗淡不足三尺,随时都要彻底熄灭。 光暗交界处,一个僵硬的身影就像雕塑般在那里静静地伫立着。 咚!咚!咚!... 浑身都被魇住的王远,努力抑制住胸膛里好像擂鼓一样的心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借着微光,他勉强看清那似乎是一个披头撒发的女人。 低着头一言不发站在祭台之前,距离自己近在咫尺。m.zbzw.ζà 破破烂烂的衣衫下,她的身上长满了一片片好像鱼鳞般的灰绿色锈迹。 而且,凌乱打结的头发、腐烂发霉的衣服、露出脚趾的鞋子...浑身上下到处都在不断滴水。 但是祠堂的大门之外,固然夜色浓重,如同不断翻滚的腥臭墨汁,地上却连一滴雨都没有。 更诡异的是,除了这女人的脚下之外,祠堂内外看不到一个脚印,就好像她从一开始就站在了这里。 看到这里的王远,不由掐灭了心中最后一丝侥幸,无声狂呼: “怎么会这么倒霉,第一次扮‘尸’就碰上这种小概率事件? 不,不对,这不是那种只会‘一迷二遮三吓’,还会畏惧朱砂、桃木法器的普通【阴物】,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诡异】!” 嘶! 脑海里各种恐怖的传说不住翻涌,王远强忍着战栗,用全身上下唯一还能动弹的眼珠,飞速扫视这越来越暗的祠堂。 碰上【诡异】,如果换成个初来乍到的穿越客,或者是原本的那个“傻子”,几乎可以直接宣判:没救了,等死吧。 但他觉得自己也许还可以抢救一下。 这些年王远为了在一众亲族手中活命,固然一直保持着痴傻的人设。 可只要意识清醒的时候,必定抓紧一切机会努力学习这个神诡世界的各种知识,充实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钱。 大陵王氏好歹也是北邙山上的守陵人,本就算是半个阴门家族,对那些旁门左道、志怪传说的了解远在普通人之上。 王远知道在这个神诡世界中,不仅活跃着妖、精、鬼、怪这些都在常人理解范围之内,可以交流甚至取巧克制的存在。 作为一位预备守陵人和王氏嫡脉,他在隔壁的北邙山上就亲眼见过不少,也不至于太过恐惧。 除此之外,却还有一种真正要人命的恐怖存在——【诡异】! 出乎寻常为“诡”,怪乱无状曰“异”。 它们就好像是硬生生插入这个世界的bug一样,凡人难以交流,无法理解,不可抵抗。 据说其中特别厉害的那一些,就好像自然中存在的风、雨、雷、电一样,无论用何种方法都无法被彻底杀死! 王氏收藏的卷宗中就有不少这种案例: 【永安三年·宣平坊卖油郎】 京城宣平坊,有一青年卖油郎,只在夜市出摊,所卖猪油不仅便宜且滋味极美。 但所有吃过其猪油的京师百姓,都在一个月内陆续失踪。 等到官府在一家油坊中发现他们时,他们已经尽数暴死,浑身上下完好无损,却再也找不到一丝脂肪。 【建明八年·苍耳山人木】 这一年苍耳山上时常有樵夫、猎户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山下居民人心惶惶。 直到一位懂些异术的行脚僧人途经此山,误入山林深处的一座野村,才发现村中生有一棵长满了人头的大树。 树下有上百无头人渔樵耕作,宛如生前。 行脚僧亡命而逃,归来之后不久就变成了疯子,三天后用一柄柴刀砍下自己的脑袋,种进了土里。 等官府闻讯再去寻找那野村时,那棵“人木”却早已不知所踪。 【建明十四年·大炎宝船】 登州府云和县,有一海商郑邦杰率队出海时,恰好路遇一艘归航的大炎宝船,受邀登上宝船欣赏从海外带回的奇珍异宝。 随行商人目眩神迷纷纷求购,半月后众人带宝而归,宝石美玉、珊瑚宝树、奇巧钟表...轰动州府。 可仅仅两月之后,他们便纷纷老死家中。 经查:海商所贩宝物,付出的不仅是金银宝钞,还有他们余生的寿元... 不幸中的万幸。 这些【诡异】虽然恐怖,却似乎受到什么限制,不能无缘无故地肆意杀人,在害人时大多都有规律可循。 理论上只要能找到这个规律,就算是普通人也有可能在它们的手中存活下来。 王远快速上下扫视这【诡异】和越来越暗的祠堂,正是要试图在对方发难之前,找到那一线生机。 忽然。 他注意到这【诡异】在出现后,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向自己,反而一直死死盯着祭台上的一件贡品。 随即王远的目光也落到了脚下的祭台上,脸色顿时一变。 “这是...” 他已经在这里坐了一天,祭台上有什么东西自然一清二楚。 除了祭祀的香烛、果品、猪头之外,就只剩下两本书册。 第一本是大炎所有儒生必读的《春秋公羊解诂》,第二本则是一本兵书《武经三十六书·卷八》。 这是敬告祖先,王氏家族这两百年来一直以文、武传家。 年年都是如此,并不值得奇怪。 但这个时候。 似乎是感受到了【诡异】身上的气息,那本《春秋公羊解诂》像是有了生命一样,缓缓蠕动着化作了另外一番模样。 原本的纸质悄然变作焦黄色的皮革,似乎带着没有处理干净的经络血管,让人不由产生十分不好的联想。 “春秋公羊解诂”的字样也渐渐变成了好像用鲜血写成的红黑色...“尸账经”! 根本不需要翻开,仅仅盯着看上一眼,王远的脑海中似乎就产生了重重幻象。 一股子浓郁的尸臭味,似乎顺着眼睛直接钻进脑髓里。 耳边有木鱼声、凄厉的哭嚎、疯子的呓语,共同组成了一篇颠三倒四的经文: “肪胀尸王,下摄百六;访老目四,齿绿舌苍;风饮身横,鬼食魔吞...” “是生死者,一气聚散尔。不生不死,而人横计曰生死。 有死立者,有死坐者,有死卧者,有死病者,有死药者;有新死相、肪胀相、血涂相...等死,无甲乙之殊...” 看到这本仿佛是用人皮抄录成的《尸账经》,一道惊雷在王远的大脑中轰然炸开。 “怪不得啊,拿一件记载了诡异知识的邪门【诡物】当诱饵,够狠!够绝!” 之所以会遭遇【诡异】,显然不是王远自己真的这么倒霉。 而是暗中策划着这一切的王云虎他们,根本没有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运气上。 一旦定计就果断出手,在已经站到悬崖边上的王远身后狠狠推上一把。 本就有些危险的“尸祭仪式”再加上这本《尸账经》,已经不再是招阴,而是在直接招诡! 更重要的是,守陵王氏文、武传家,根本没有术法传承,王云虎八成还勾结了外人,这是术士的手段! 王远眸光闪烁。 不由万分怀疑,如果只是为了这区区一千亩田地,搞这种连贵人都能害死的【巫蛊邪术】,就真的不怕被抄家灭族吗? 拿这等手段对付一个“傻子”,跟大炮打蚊子有什么区别? 可是不等他继续深思。 梆——!梆!梆! 远处忽然传来一慢两快的梆子声。 “天地人和,至福恒昌,夜半,子时!” 三声更夫的唱词刚落。 一股子河水中泡着无数烂鱼的腥臭味,猛地在王远鼻端炸开。 第三章 司命生死簿,召将遣阎罗! 意识深处的书册自行翻开,扉页上现出一尊头戴宝冠端坐血云,三首六臂的威严鬼神。 六臂之上各持法器,左肩生着一颗龙首,右肩生着一颗虎首,中间则是一颗头戴宝冠生有粗壮牛角的无面人首。 外貌虽狰狞可怖,但王远看到祂的第一眼,心底就不由涌出了无穷的安全感。 只因:“左青龙右白虎,老牛在腰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下一刻。 “司命生死簿,召将遣阎罗——!” 耳边一声如黄钟大吕般的叱喝,让他心神一震。 福至心灵般将视线落到了那鬼神掐在胸前的印诀上,下意识地单手立起掐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手印。 鬼王临坛印! 只听一声威严的虎啸轰然炸响,那位三首鬼神竟从扉页上一跃而起。 霎时,王远双目中神光大炽,脸颊上浮现出斑驳的虎纹,就连额头正中都隐隐显出一个“王”字。 身上的气质也陡然一变,骨子里的狩猎本能复苏,冷冽凶残,宛若一头出林的猛虎。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抽离,瞬间成了旁观的第三方视角,对自己的身体只能施加影响,却不能再完全掌握。 嗖! 身体像弹簧一样从地上弹射而起,脚下发力,缠住双脚的头发竟被轻易挣断。 王远可以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并没有丝毫增强。 但身体中却有一种清凉的气息流淌,将【诡异】那让人毫无还手之力的异力悄然消弭,作为载体的头发立刻变得跟烂草没什么两样。 毫不迟疑,王远怒吼着便向那【诡异】合身扑上,身周腥风阵阵,就像一只择人欲噬的吊睛猛虎。 守陵人王氏以文、武传家,大多数族人都有武艺在身,王远也不例外。 而且,当他主意识沉睡时,外表虽然痴傻实则心思单纯,心无旁骛之下力量惊人,武道进境也远超常人。 傻子打人特别疼,正是此理。 不到十五岁,他已经将王氏家传《武经三十六书·卷八》中记载的【白虎兵法】,练到了第一境【骨肉外相】小成。 外壮,筋似弓弦,骨如精钢,六百三十九块肌肉自由舒展宛若活物; 內壮,血液鲜红生机勃勃,五脏六腑铁板一块,一呼一吸便有劲力生出牵引筋膜。 放眼天下虽还不入流,但拿下几个只会用死力气的壮汉已然轻松至极。 一步“跨虎登山”便杀到反应迟钝的女诡面前。 双手合抱如同铁槌,狠狠擂出,将浑身的劲道都尽数宣泄在她的胸口。 【白虎兵法·寅虎抱印】 轰隆! 原本无可抵挡的【诡异】,在此刻竟像是破布娃娃一样被狠狠砸飞出去,撞上祭台又噗通一声摔落在地。 王远不由纳罕,在刨除掉无解的异力之后,这女诡竟不比一个普通女人力气更大? 而且反应迟钝,比村妇都不如。 跨步追上,屈膝跪压她的后背,抡起拳头便对着她的后脑重重砸下。 嘭!嘭!嘭! 拳峰中清气周流往复,将保护着那女诡的异力层层瓦解。 势大力沉的三拳过后,这【诡异】竟直接炸成一片水花消失无踪,原地只剩下一小片晶莹剔透好像水晶一样的头骨碎片。 王远没有停手,起身朝着祭台上的那本《尸账经》就是全力一拍。 耳边若有若无的诵经声顿时戛然而止,焦黄的《尸账经》扭曲着变成了一片洁白如同少女肌肤般的洁净皮革。 这件【诡物】似乎也被他蕴含清气的一掌给轻松拍死。 一手捡起那片头骨,一手捡起皮革,王远心底立刻浮现出两行文字: “诡骨,重二两三钱。” “诡皮,重一两一钱。” 王远那张布满虎纹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丝冰冷的微笑,在昏暗的灯光映照下,简直比【诡异】更像【诡异】。 然后。 “不不不...住口啊!” 在主意识无能为力的抗拒中,完全按本能行事的身体,竟将它们一把塞到嘴里,嚼了两嚼便给生吃了下去。 出乎意料的,这东西的来源固然一言难尽,但味道居然十分不错! 诡骨吃起来就像是浑身软骨的鲟龙鱼,诡皮吃起来像是肥而不腻的肘子皮,实在是让人回味无穷。 “真香!” 王远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重新接管了身体,身上的虎纹也悄然消散一空。 同时,腹中一股热流翻涌而起,补益周身气血使其越发壮大强盛。 凝视着自己刚刚打死了【诡异】的双拳,他的双眸越来越亮: “鬼王临坛印?小生死簿?三拳打死一只【诡异】?” 在一个充满各路妖魔鬼怪,甚至是各种无解【诡异】的世界里,又有什么是比金手指更能给人带来安全感的? 虽然那一道【鬼王临坛印】没有直接赋予王远强大的力量,却给予他面对【诡异】时暴力破局的可能。 其他凡人只能被动遵守【诡异】的游戏规则,生死由人,甚至只能在早死和晚死之间二选一。 但对王远来说,却多出了第三个选项。 那就是——打死它! 当然前提条件是,去除那种异力的差距后,确实能打得过。 他可不相信,所有的【诡异】都跟今天这个丑八怪一样。 平复了一下心情后,王远重新坐回祭台上,开始认真研究起那一册《小生死簿》。 也许是受到了【诡异】刺激,这本不知道藏在他身体中多久的神异书册,此刻终于对他敞开了怀抱。 意识集中到封面上之后,书页立刻哗啦啦开始翻动,翻过绘着鬼神坐像的扉页,显出了另外一篇文字。 【志述·簿主乙:王远 籍贯:钧州洛阳郡北邙山古槐坳大陵村 职司:北邙山上洛阳王陵预备守陵人 年龄:十四岁又三百三十一天 寿元:***** 异相:无 命格:7,白虎持势 (四柱八字出生之年、月、日、时,各配以天干地支,共成八个字,合成四柱命盘。 天生煞气入命,八字强硬,万中无一!) 气运:-6,黑云压顶,三火(福、禄、寿)将熄,大凶! 命运:1,苦海泛舟一浮萍,衰木难逢春雨声,百事不亨遇大风,此命飘零无所托。 (注:世间少有的倒霉鬼,能活到现在简直就是奇迹) 修为:“武道兵法”第一境“骨肉外相”小成‘内壮’;道法未入门。 阴德:752+243(诡异)+87(诡物)】 即使王远提前就对《小生死簿》的功能有所猜测,但在看到上面的批命时,依旧脸色一黑。 ‘我这么倒霉,还真是对不起你了啊!’ 好一会儿他才重新整理心情,决定不跟这书一般见识,开始摸索每一项志述背后代表的意义。 自己到底倒不倒霉,就算是瞎子都看得出来,现在的关键问题是怎么才能靠着这宝贝保住自家小命。 很快,王远就发现除了暂时看不清的寿元之外。 只要集中精神观看这一页志述,心中就会自动浮现出对应的注释,而且十分贴心地按照他这位簿主的阅读习惯,对内容做出了调整。 其中,“异相”指的是天生异相。 传说中佛祖有三十二相八十种好,历代名人也多有【目生重瞳】、【双臂过膝】、【狼顾虎视】等天生异相者。 而每一种异相,都有对应的神奇能力。 显然王远这一世除了英俊之外,什么都没有。 此后,“命格”是指四柱八字组成的先天命盘格局;“气运”则是一个人的大运流年。 时来天地同借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命”和“运”加起来被称作命运,共同决定了一个人一生的荣辱沉浮,因缘际会。 对常人来说,出生之后生辰八字既定,“命格”无可更改,但“气运”却可以催发。 按照王远的理解,“命”可以看做是车,“运”可以看做是路,车有好车也有破车,路有康庄大道也有山间小道。 就算破车开在康庄大道上也有可能小有成就,好车开在山间小道上免不了一生困顿。 就像他自己,明明有一辆好车(白虎持势),却跑在了一条最崎岖的小路(-6,黑云压顶,三火将熄,大凶)上。 这自然是因为【诡异】的危机虽然暂时解除. 但只要族长王云虎和他背后那个搞鬼的邪术士还在,后续的麻烦必定接踵而至,甚至危机愈演愈烈,直至让王远命丧黄泉。 不过,研究过《小生死簿》的王远,已经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毫无还手之力了。 凝视着志述中最后一项的“阴德”,也是《小生死簿》的核心能力,他脸上的笑容再也难以遏抑: “阴德变现,司命生死簿,召将遣阎罗!原来如此。” 伸出手来,对着自己那“乌云压顶”的【气运】便是轻轻一抹。 ...... 第二日清晨,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嘭! 封闭了半夜的祠堂大门被人从内部猛地推开。 衣衫沾满香灰,头发凌乱,脸颊还带着地砖印痕,像是在地上昏睡了一夜的王远,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 双眼无神口中喃喃自语: “像人,像鱼...” “你像人,你真的像人,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 “......” 旁人眼中,过去这少年只是呆愣,一夜之间却仿佛已经彻底疯癫。 他就这样无知无觉地走在雨中,片刻功夫就湿透了衣衫,令人见之心酸。 祠堂旁边的一户门洞里。 族长王云虎端起青花瓷的茶碗,嘬饮了一口刚刚泡好的龙井,盯着王远的背影悠悠叹了一声: “唉,这远哥儿可惜了啊。” 他嘴上说着可惜,但亲眼看到王远现在的样子,却终于松了一口气。 大局已定! 遭遇【诡异】而死,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王远父辈祖辈的遗泽再深,也没有人会冒着惹上【诡异】的风险来这里调查真相了。 王云虎越过王远凄凄惨惨的背影,抬头看向雨中层峦叠嶂的北邙山。 ‘虽说药饵在用的时候,无论是活的还是死的都可以。 但这小崽子没有直接死在祠堂里倒是给我省了不少麻烦,接下来只要把他送进伊厉王的王陵,剩下的事情就看葛道爷的了。 千亩良田? 你们这些鼠目寸光的蠢物又哪里知道,跟那东西相比,就算万亩良田又算得了什么? 嘿,伊厉王!枭神墓!还有那...不可说。’ 心中火热的王云虎对身边的两个帮闲使了个眼色,后者点头应命,快步向着王远追了上去。 第四章 一线生机 沙沙沙... 淅淅沥沥的小雨中,王远在大陵村少说已有百年历史的古老街巷里踽踽独行。 头发凌乱,大袖宽袍,满身脏污,眼神躲闪游移。 被那些大陵村王氏族人看在眼中,纷纷皱眉,这分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忙把家中的孩子都赶进屋里,掩住院门,避开这个脏兮兮的晦气之人。 “这傻子扮了一日的‘尸’,今天醒转过来怎得这么狼狈?” “怕不是没有办好差事恶了祖先吧?” “说不准呐,这小子生下来就克死了父母,全靠我们这些邻里族亲看顾才能长大。 八成是个天煞孤星的命,连祖宗都不待见他。” “冤有头债有主,只求祖宗和各路鬼神不要怪罪到我们头上,若有不满,就将这傻子带走好了。” 有那街边闲汉、长舌恶妇嘀嘀咕咕,尖酸刻薄,难以入耳。 因为这些年王云虎对村民的刻意引导,王远已经听过了太多这种声音,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会咬人的狗不叫,他们最多跟在那位族叔的身后摇旗呐喊,捡些残羹剩饭,根本没那个胆子亲自对自己动手。 在他眼中完全没有威胁。 然而,王远心中的紧迫感却一刻都没敢放松。 ‘今天只能算是勉强过关,安稳的日子可能连两天都维持不了。 很快他们就会发现,我根本没有被【诡异】夺走福运命数,说不定到时候彻底撕破脸皮,杀身之祸立刻临头。’ 雨水冰凉,王远却恍然未觉,离开祠堂后他便大步疾行。 ‘这归根结底还是实力不足。 武道第一境【骨肉外相】可臻至凡人极限;第二境【练髓换血】渐至非人,可入籍大炎【道兵】; 第三境【通灵变化】可为【道将】,也是王氏老祖宗当年的境界。 要是我现在就达到了【练髓换血】的非人之境,哪里还需要跟那些人虚与委蛇?什么乌云压顶也都给他吹散了。 不过,对我来说更强的兵法境界已经不再遥不可及!’ 自从昨晚借着【鬼王临坛印】吃掉那诡骨、诡皮之后,他体内的燥热就一刻强过一刻。 王远惊喜地发现,这些诡异的玩意儿不仅味道极好,更能转化成菁纯的元气补益身体,比吃了大补药还要厉害。 仅仅一夜过后,武道第一境【骨肉外相】中,继“外壮”、“內壮”之后的第三道关口:“整劲”已然突破在即。 只要踏破这一关,在武道兵法一途也算登堂入室,初步有了跟族中周旋的本钱。 不再是那等毫无根基,转眼就被雨打风吹去的浮萍了。 然而。 当王远顶着族人的闲言碎语,快步走到大陵村西北角,一座距离北邙山最近的破败小院门前时。 耳朵微微一动,霍然转身。 恰好看到身后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同时伸手,一起抓向自己的肩膀。 这两人一个身材精瘦,一个脸膛焦黄,腰间挎刀,身上穿着守陵人的黑色劲装,满身都是精悍之气。 心中一沉,这两个家伙可不就是当初带着自己去扮“尸”的族长帮凶吗? 而且那个精瘦青年王成,本就是【骨肉外相】大成的厉害角色,如果想强行拿下自己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不要说两天,这真是连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留给自己啊。 一旦动手,就一环扣一环,像催命一样,实在是太快了!zbzw.ζa ‘不成,必须得想想办法,至少得躲过今天!’ 兴许是没有料到王远反应这么大,两人的动作不由齐齐一滞。 “嗯?” 接着又与少年那双犹带着血丝的深邃眼眸对视,不由联想到了这少年昨晚的恐怖遭遇,悻悻收手。 虽说正常情况下,【诡异】的报应不会毫无规律地大规模“传染”。 但作为守陵人见多了怪事,又深度参与了这场“谋杀”的两人,终究还是有些忌惮。 两人中身材精瘦实力更强的王成对着王远呵呵一笑: “远哥儿,你这么早就急着回家干什么? 族长说,按照祭祀科仪,你还得去北邙山上祭拜过咱家先祖王公配享在王陵中的神位才算完满。 快走,快走,这事儿办得越早越好啊。” 缓过神来的两人,就要再次伸手抓向他的衣袖,将他强行拽走。 在场的三个人都心知肚明,这个时候王远一旦乖乖就范,跟着他们去了一片荒郊野岭的北邙山,必然是再也回不来了。 却在此时,王远体内的《小生死簿》陡然一亮。 啪! 王远将满身疯劲儿发挥地淋漓尽致,猛地甩开王成的手,口中怒喝: “王小六!远哥儿也是你能叫的?! 我昨晚刚刚撞了鬼,今天你也要来欺负我不成?叫叔叔!” 那双依旧带着几分狂乱、惊惶的眼睛猛地一瞪,幽深的瞳孔内迸射凶光。 哪怕王成两人都实力不俗,此时也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就连呼吸都不禁停滞了片刻。 在他们的眼中,这傻子的身体里就好像有一头磨牙吮血的猛兽忽然活了过来。 虎啸山林,万兽齐喑! “你...” 《小生死簿》在被激活之后,显然改变了王远这倒霉鬼身上的什么东西。 司命生死簿,召将遣阎罗! 有德于人,有德于天地,自然便会有“阴德”加身。 但“阴德”对还活着的人完全没有用处,只有当人寿尽之时才会结算一生“阴德”多寡,天地据此给予来生业报。 不然又怎么可能会出现“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遗骸”这种咄咄怪事? 而这《小生死簿》最核心的能力,并非召灵遣将,而是能将“阴德”即时变现,以“阴德”为笔墨修改...《生死簿》! 王远这辈子从出生开始就【气运】极差,在一群心怀鬼胎的族人环伺下简直朝不保夕。 本来硬到能吓哭普通鬼怪的贵重命格——【白虎持势】,也被乌云压顶牢牢困住。 龙游浅滩,虎落平阳,根本显不出丝毫威风。 直到王远借用《小生死簿》破局,足足花了一千点阴德,几乎让账面清零,才为自己加上了一点【气运】。 从必死无疑的:“-6,黑云压顶,三火将熄,大凶!”变成了:“-5,天光一线,三火飘摇,凶!” 此时。 随着气运上涨,【白虎持势】也好像潜龙得水、虎归山林,立刻抖擞了三分威风。 也为王远在这又一场杀身之祸中,创造出了一线生机。 只是,王远在庆幸之余也有些疑惑。 他此生一落地就有完整记忆,完全不记得这十五年来干过什么好事,竟然在击杀【诡异】之前,就莫名其妙攒下了七百余阴德。 不然只靠着毙杀【诡异】所得,根本换不来这一点气运。 此时,对面两人被【白虎持势】的一丝虎威吓退,身上的气焰顿时消了三分。 王成脸色一阵青白,却不愿意承认自己会惧怕一个傻子,自我安慰道: ‘看样子这小子是真的被吓疯了,竟敢在我面前装大个。 莫生气,莫生气,我不跟这个半只脚已经踩在棺材里的痴傻儿一般见识。’ 羞恼之余,却也记得要以族长的任务为重,于是果断降低姿态躬身对王远赔笑道: “是是,您说的是。 十三叔,您快跟我们走吧?不能耽误了正事啊。 等从北邙山回来,我带你去吃王记包子铺的羊肉汤包可好?” 宗族里面八十老翁叫稚童爷爷的情况都比比皆是,王成并不介意被王远占点便宜,只想赶快把这傻子诓到北邙山上去。 王远心思电转。 如果在意识苏醒之前,被美食诱惑,他说不定稀里糊涂地就跟着去了。 现在哪里还会吃这一套? 正要寻思个合适的借口把这两人搪塞过去,创造机会先突破“整劲”再说。 “我...” 就在这时,王远耳朵一动,似乎从近在咫尺的破败小院中听到了什么。 下一刻。 他忽然暴起,一把薅住王成的衣襟,唾沫星子都喷到了他的脸上: “昨天你让我去扮‘尸’的时候,还说等回来就请我吃洛阳城的糖人,我的糖人呢? 王小六,你小子老是骗我,根本不是好人。 哼,我这就回家告诉我爷爷,让他去你家打你爹的屁股!” 这句话换成村里任何一个人来说,都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但从王远的嘴里说出来。 呜——! 王成他们当即便感觉后颈似乎有一阵阴风忽然刮过,让两人狠狠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这大陵村中,哪个不知道王远是被一众亲族吃了绝户的孤儿。 他是孤儿啊! 两百年一脉单传的长房中,除了眼前这座破落的小院,就连他父母都不在了,家里哪还会有什么爷爷?! 可一个傻子有撒谎的能耐吗? 两人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那一本,由他们亲手放进祠堂里的《尸账经》,以及必定会被引出来的诡东西。 他们头皮一阵阵发麻,再也没有了一开始的生杀予夺的嚣张气焰。 在这个道法显圣的世界上,不信鬼和傻大胆的人早就已经死光了。 ‘妈的,这傻子昨晚在祠堂里到底看到了什么啊?他疯了,我也要疯了! 等干完这一趟差事,非得去洛阳城的翠屏楼、红袖招,让那些身娇体柔的姐儿洗洗晦气不可。’ 这个时候,王远已经趁机转身推开了自家小院的院门。 两人看着那间雨天中黑漆漆的卧房,虽然听不到里面有丝毫人声,但一层白毛细汗却从背后唰地冒了出来。 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眼睁睁看着王远走进了小院。 大门重新闭合,原地只留下一句: “王小六,明天带着双份的羊肉汤包和糖人,用滑竿抬你家十三叔上山,不然我死也不去。” 为了争取时间,王远没有断然拒绝他们,而是给双方都留下余地,不至于让这两个帮凶直接狗急跳墙。 嘭! 两人看着那扇斑驳老旧的院门,谁也没有那个勇气再去推开。 他们似惧似恨地咬了咬牙跺了跺脚,终究还是转身离去。 嘴里还不忘骂骂咧咧地给自己壮胆: “这小子果然是个痴傻的,不仅疯了还发了癔症,我们...明天再来。 到时多叫着几个人。” “对对,不过是个傻子的癔症...” 然而。 他们前脚刚走,门后就隐约传出一个虽然苍老却十分慈和的声音: “咳咳...阿远回来了?给你留了早饭,在锅里不要忘了吃。” 第五章 道兵 倚在门边确认两人是否离去的王远,听到这个声音心中立刻一暖。 前世自己小时候就是和爷爷相依为命,可等到自己长大能回报他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但在这个平行世界的自己这里,虽然处境艰难了些,爷爷却一直都在,而且自始至终默默保护着自己。 即使他只有在阴沉沉的雨天才会回家,平时根本找不到影子,王远依旧感到十分满足。 已经很好了。 冲着依旧黑漆漆一片,看不出丝毫人气的主卧房应了一声: “知道了,爷爷!我还有事,待会儿再吃,您不用管我。” 同时心里暗下决心,等自己跳出这透着邪性的死局,找机会给王云虎一个报应,就带着爷爷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 对正常人来说想在别人眼皮子底下逃跑很难,但对自己来说却要容易很多。 毕竟,又有谁会对一个“傻子”有戒心呢? 这时,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微晦暗: “几年前我在无意中听到那些族人对我的态度后,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料到会这么凶险。 爷爷却说要想这辈子平平安安,就一定要在大陵村住满十五年。 期间哪怕再苦再难,最远也不能离开北邙山脉,最多不能一次性离开村子三天。 现在距离我十五岁生日还有最后一个月,跟那位‘伊厉王’的两百年大祭也正好是同一天,希望能顺利熬过去吧。” 进到自己东厢的小屋里,换下早就湿透的【道将】官服,从枕头底下取出一本跟祭台上一模一样的《武经三十六书·卷八》。 按捺住体内不断翻涌壮大的气血,将其中要诀从头到尾再确认一遍。 “若非那一点气运加身,说不定这个时候已经生死难料。 可无论《小生死簿》再怎么神奇,在阴德不足难以产生质变的当下,个人的武力才是根本。 我现在能依仗的只有这【道传兵法】了。” 此世道法显圣,普通兵卒在战场上几乎毫无用处。 自古以来无论是王朝沙场争雄,还是道派战争伐山破庙,依靠的主力从来都是掌握着各种强大兵法的【道兵】、【道将】。 两百余年前,本朝大炎太祖皇帝夺得天下之后,收编各家修行门派的【道传兵法】,汇成一部《武经三十六书》。 继而编练出了威震天下的“大炎道兵三十六营”! 大陵王氏的祖先王虎臣,当年便是出身自三十六营——“白虎锐士”中的一位【道将】。 一生报效朝廷,才有资格为子孙传承下来了这一本《卷八·白虎兵法》。 最高可修至武道第二境【练髓换血】,投身军旅便可入籍正职的【道兵】,现任族长王云虎便是此境高手。 王远反复确定没有疏漏之后,放下兵书。 站出《白虎兵法》用于内炼的虎桩,彻底放开了体内那团压抑已久的热流。 嗡——! 口鼻中呼吸微微,身体中却渐渐有着低沉的雷鸣,以及某种大型猫科动物的呼噜声在不停炸响。 这声音随着呼吸,自整个胸腔而始。 牵动腹部与身体各处的肌肉、筋膜、骨骼配合,遵循着一种奇特的节律,时而绷紧,时而炸开。 让身体内部各处都在震荡不休,好像有亿万柄锻锤在不断锤炼骨髓、血液、脏腑... 又似乎是惊蛰时的春雷,大地回春万物生发,持续激活身体和内腑蕴藏的生机。 就算外行人也看得出来,这少年分明已经将某种极高明的内炼功夫练到了骨子里。 正是各家【道传兵法】中最核心的内炼之法。 “虎啸”、“龙吟”、“鹤唳”、“象鸣”、“蟾震”、“虎豹雷音”都属此列。 配合诡骨、诡皮化作的元气热流,合力催鼓,体内磅礴的生命力持续攀升。 这具还不到十五岁的身体并不算魁梧,但生命勃发气血庞大,让人几乎以为这是一只威猛的老虎! 而且王远惊喜地发现,施展【鬼王临坛印】让那三首鬼神附过体之后。zbzw.ζa 自己就好像被一位武道宗师手把手教导过一次,各方面都长进不小,搬运气血、催劲用劲,几乎已经化作了本能。 短短一刻钟之后,他的耳边骤然响起一声雷鸣。 轰隆! 早已走过“外壮”、“內壮”两关,原本距离【骨肉外相】大成“整劲”就只有一步之遥的关卡轰然告破。 尾椎炽热如同火炭,脊柱弹抖宛若大龙。 以脊柱为枢,劲力好似流水般轰然贯通,倏忽之间游走全身,举手投足之间便能轻松调动每一寸肌肉、筋膜的力量。 劲力灌注毛发,精神灵敏,有激必应! 皮肉、筋膜、骨骼、五脏六腑...周身器官都奉他为主,自身意识彻底掌握了这具身体。 王远骤然弹身而起,单手稍稍借力便像一只猿猴般轻松跳上了房梁。 狸猫一样翻身向下一扑,便从狭小的窗户中穿窗而出。 神奇的是,明明半开的窗户就连小孩子都得侧着身体才能通过。 他却在刚刚扑到半空时就身体一缩,好像拆掉了全身的骨头一样,轻轻巧巧地穿了过去。 王远无声落地,站在蒙蒙细雨中,摊开双手。 天空落下的雨滴在触及皮肤的瞬间便被弹抖而起的皮膜击中,轰然炸开,不一会儿便有一片白雾缭绕身周,几如神人。 闭目感应着自身的变化,良久之后他才轻舒一口气: “【骨肉外相】大成,虽然放在外面连【道兵】的标准都达不到,但走到这一步已经不再是庄稼把式。 登堂入室,精力充沛,以一敌十。 哪怕是对上训练不缀,刀甲俱全的一什精兵也能悍然杀之,算是初步拥有了掌握自身命运的本钱。” 那种因为朝不保夕而带来的惶恐不安,悄悄消去小半,甚至脑海中也好像去除掉一片迷雾,一下子清明了不少。 他这才确信自己终于把握住了那一点【气运】创造的生机。 如果没有那一点【气运】影响,说不定刚刚就会被王成两人给直接捉回去,再也无力翻身。 但单纯的【气运】只是浮萍,必须与相应的力量或者资源结合,才有可能真正创造奇迹。 “也许这就是自助者天助的道理。 哪怕天生命格极贵,如果自己不争气,气运再强都是无根之树、无源之水。 就跟前世那些站在风口上的猪一样。 虽然命好赶上风口,但是如果不趁着短时间内的大运,充实本身的实力,终究会有重新跌下来的那一天。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这个时候,王远隐隐对【气运】的理解更上了一层。 没有再去管外面那些此时必定严密监视着这个小院的守陵人。 他深知自身处境,也从没有想过向任何人求救。 嘴里叼着一张爷爷留在锅里的烙饼,王远翻箱倒柜,将几个装着可疑粉末的瓶瓶罐罐、一只装着六片树叶的殷红香袋放到了桌上。 目光透过卧房的后窗落到了烟雨朦胧的北邙山上。 “按理来说,我这傻子遭遇了【诡异】,明明已经命不久矣,那一千亩良田也算落袋为安。 为什么还要费力不讨好,非得把我诓进北邙山? 凡事过犹不及,他们一定还有别的目的,一个即使在傻子面前都小心翼翼未曾暴露过的大秘密!” 他有预感,剩下的这一个月里,光靠装傻充愣拖延时间已经没有了用处。 只有真正找到那个答案。 自己才有可能扭转“苦海泛舟一浮萍,衰木难逢春雨声,百事不亨遇大风,此命飘零无所托”的既定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