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雪》 序,野草 七月下旬,秋季,生长了一个夏天的野草枯黄了,随着裹挟热浪的秋风摆动。天空蓝蓝的,没有一丝云,太阳光直直地照射在这片土地,这片野草上,夺走最后一丝水汽。一望无际的草地,地平线上微微可见几座山,黑黑的或点或线;或远或近可以见到几株树,被夏末的暑气烤干了的最后几片叶子也被秋风吹走了,只剩下漆黑的枝丫指着天空。除此之外—— 一匹马走在草地上,踩在干枯的野草上,在及膝深的草丛里踏出一条路。一匹棕黄色的,刚刚成年的小马驹。它低垂着头,眼睛眯着,被睫毛遮挡模糊成一道缝,也许是为了防止野草扎眼。它有气无力地迈着缓慢步伐,鼻孔喷着热气,每一踏步伴随着“嗒”的一声闷闷的声音,像一匹老马。它可能很累了,也可能是渴了,还可能是驼了太多的负重,又也许是太阳晒疼了它的皮肤,或是在前面牵着它的那个人走得太快,缰绳太紧,让它不得不跟上节奏…… “然而我们是睡过午觉后才出发的,它吃喝的那些客栈里的草料,井水都快用到五十文了,行李让我背了三分,路上一共休息了两回,随身的水也被喝掉一半,现在又拿乔。”带缰绳的那人回头看了看马,心里想着,“还不如在前天那个市集卖了算了,得的钱换两头驴还有的赚,要不是因为……” 那人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远处的山,又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读了读,又看了看远处的山。 “再拖下去,今晚是到不了驿站了。”心里想着,“紧紧缰绳,让它走快点。” 手摇了两下,连接的缰绳晃了晃,然后 那马喷了个响鼻,甩甩头,瞬间恢复了正值壮年的活力,差点把缰绳从那人手里甩脱,幸好抓紧了。 “敢喷我,别以为我不敢抽你啊!”心里想着。 马向后竖了竖耳朵。 “露宿就露宿,反正你也得挨冻。”心里想着。 马走得更慢了。 那人回头,对着马背上说: “看来今晚我们到不了驿站,只能露宿了。” 马背上传来若有若无的回答: “嗯。” 晚上,歇脚的时候,原来路上看见的枯树此时竟然一株也找不到。 不用时遍地都是,需要时偏偏没有。 叹一口气,拔出腰间的刀,连刀带鞘,插在土中又紧紧地按了两下。 摇了摇,不会松,于是把缰绳拴在刀把上,绑了个死结。 “权做桩木吧,没别的办法了。” 那人这样想着,走去不远处的刚摊开的窝铺。 夜风起了,一抹青色拂动,那人打了个寒噤。 “露宿就露宿,反正你也得挨冻。”这回说了出来,小声的碎碎念,随风飘远了。 马没有听见,它围着临时桩木打了几转,然后跺了两下蹄,沓下头便睡着了。 那把刀,交错缠出一个个菱形的卷柄上新卷上了几圈缰绳,弧形细长的刀鞘,其上的足金物在黑夜里泛着寒光,马的鼻孔喷出的热气在上面凝成一层雾,黎明时已成了霜。 那人躺在临时窝铺上,感受着身下不时传来的刺感,总有野草透过麻布,透过绵绸,扎在肉上,麻麻痒痒的。抬头看着夜空,群星开始浮现。 很多人都是这样,明明很困很累,躺下却又没办法马上睡着,于是开始想事情,回忆过去。 那人于是开始想事情,回忆过去。 风中传来若有若无的琴音。 ※※※※※※※※※※※※※※※※※※※※ 农历七月(废话~) 按一文钱等于六毛钱汇率吧(随便查的,可靠度不一定呃) 马向后竖耳朵表示愤怒 拿刀剑当拴马桩我记得是从哪本《水浒传》或《隋唐演义》里看到的做法,私以为可行性很低(那你还用) 第一章,宜忌 明嘉靖三十八 己末年,五月初七 仲夏,反舌无声 开执位,玉堂,黄道日 宜祭祀,开市,出行,求嗣,做灶 忌破土,安葬,求医,安香 不管今日是否宜出行,该赶的路还是要赶的。太行山间,一队人马行进着。 人一共有十一个,马有一匹,马拉的两轮大车一辆在前,手推的两轮小车一辆在后。十一个人,每一个人都戴着斗笠,避暑遮阳,同时也挡住了他们的面庞,斗笠下只能隐隐看到他们紧紧抿着的嘴,不时有汗珠从脸上滚落,滴在沙土里又蒸发了。十一个人,其中三个人管着后面的小车,一个是推车的苦力,另外两个做看护的分别护着两边,各带一把刀,也只有刀,没有行李包裹缠在身上。另外八人管着前面的大车,一人坐在车上,穿着不同,管事模样,一柄剑靠在肩上。一人是车夫,剩下五人护着大车前后左右,还有一人走在队伍最前列,看架势应当是领队,这六人也各带一把刀,也没有任何包裹缠在身上,造成可能的阻碍。 这一队人马,两辆车上都载着货,装着箱或捆成垛,上面盖着麻布,没插任何旗子,就这么在山路上走着。每一个看护都紧握着手中的刀,刀插在鞘中,随时等着被拔出后沾上鲜血。斗笠下的脸左右扫视着,关注着路旁的竹林、草丛、石块、砂砾,那里好像有一张张隐约的人脸一闪而过,有黑色的身影快速移动,只留下沙沙响声像风吹过竹林,吹动竹叶。 为首的那人——领队——其他人都喊他“老大”,在庄里他是教头,出来跑货就是领队。他的嘴唇四周留着短且浓的髭须,走在队伍最前面,这时停下了脚步,举起一只手示意: “都停下。” “都停下——”第二声是大车队里的一个人喊出来,给后面的看小车的三个人听的,他们有些掉队了。 “前面要经过的路段,所有人都当心些。”老大发话了,声音低沉,但所有人都能听到。 “那里的一片竹林,山头上有伙贼人,不讲究太多规矩,很多跑货的人都在那里被抢过,客商也有,官车也有。这伙人有的抢货的时候连招呼都不打,直接就冲上来厮杀,不分缘由。” “提高警惕,刀都握好,两辆车贴紧,行动快些,天黑之前越过这片山。” 第二章,青衣 “后面的车跟上,不要掉队。” 坐在大车后,背靠着运货箱的管事第一次扬起斗笠,说了一句话,然后又放下了斗笠,继续遮着脸。车队是背光行,而对管事来说就是脸向光了,过午的太阳照在脸上可不好受。 “听到了没,一条,走快点。” 走在左手边的看护也发话帮腔了,他的脸的上半截掩在斗笠的阴影中,只显出鼻子以下的部分,细细长长的双颊以及由一道短短直线构成的下巴轮廓,构成的整张脸虽说不难看,却有一种刻薄相,尤其是下唇下仅留下的一小撮的倒三角形的小胡子搭配上倒梯形的脸更是令人反感。别人喊他“小庄”,因为他姓庄又很年轻。年轻的小庄总是冲冲撞撞(真押韵~),说话也是,走路也是,而在这庄里待的几年也让他成长了不少,现在小庄知道对那些人不该冲撞,至少明面上不能。 他更知道对那些人就该冲撞,就像是走在他右手边的一条。 被称作一条的人,正充当着苦力的角色,推着双轮手推车,车里装着运货的木箱,盖着麻布。一条把斗笠放了下来,背在背后,系带吊在脖子上,那斗笠戴在头上带来的阴凉比不上它自身的重量,所以一条决定先摘一会,等被太阳晒得热了再戴上。一条的额头上系了根头巾作为防汗带,长长的头发一统绑起,却是梳成马尾披下来而不是像一般成年男子那样扎成髻,不过现在这年代,也没多少闲人会计较劳工的仪表问题。额前还散着几绺没扎起来的头发,被防汗带拢上去又自然的垂下。一个很年轻的人,大概及冠不久,脸上还带着少年少女才有的稚气。 “知道啦,我在走,别催了。” 声音沙沙哑哑,却不是少年变声期的声音,在一条的脖子上,在斗笠的系带与脖子肌肤之间,围巾隔住了。一条在脖子上系了围巾,认识一条的每个人都知道围巾下是什么样子,一条在初次见面时就给他们看过,解释自己的嗓子,但却依旧戴着围巾,不肯摘下。 一条抬了抬双轮车,脚步迈大试着走得更快一些,但是不行,车还是那个速度,再走下去就撞上了。 “走不快了,不是我的错。”心里想着。 握着双轮车把手的两只手上都缠上了绑带,绑带从小臂开始缠到第二指关节和掌关节……哎呀就是现在的漏指手套的样式(现在是什么?)(漏指手套是什么?)(样式是什么?)。绑带自然可以减少木头把手对手掌的伤害,然而一条的绑带本职不是如此。绑带的用处和围巾差不多,遮挡伤痕,不过不用解开,因为隔着绑带也能看出来,一条的左手没有小指。 “这辆车太沉了,推着它想走快也不行啊。” “更何况现在还是上坡路。” “我又不像你们,就拽着把刀走路,这车我都推了一早上了。” “这车里装的什么呀,真的很沉欸。” “什么时候休息啊?” 最后一句话是一条心里想的,刚才就听到老大发话一路赶过山去,看来这个下午是不可能休息了。双腿移动着,支撑着身体,支撑着双轮车向上坡行进,黑色的布裤裤脚捋到刚过膝盖,泛起一道白边。一条低头,看见自己穿着黑色布鞋的两只脚一前一后交替出现在视野里,感觉有些好笑,也算是苦中作乐。 黑色的布鞋以及黑色的布裤被洗了又洗,已经开始发蓝,发青。一条身上穿着的,是最为普通的青花短衫,他现在用的防汗带以及围巾则是用短衫的边角料做的。同样的颜色。 青色。 “一条,少说话多做事。”管事的斗笠一掀,又来一句,然后又是一盖。 “少说话多做事。”心里想着。 “就你事做的最少。”这回说了出来,小声的碎碎念。然而还是被人听见了。 “你小子少说点吧。”不是小庄,是右手那边的看护。相比庄里的其他人,一条更喜欢和他相处。这一位长着椭圆形的脸,只有下巴底下留着一撮一撮的小胡子,当然现在也带着斗笠,遮住了鼻子以上部分。这人姓卓,在家里排行第五,比他年纪大的人喊他卓五弟,年纪小的则喊卓五哥。他是一条第一个认识的姓卓的人。 “卓五哥,你跟老大讲一下,让老周和我换一下,我去赶会马吧。我从启程就在推车诶。” “别想啦,剩下的路也是你推。老大都安排好了。”虽然卓五哥和一条关系好,但是老大的安排他也只能服从,“再说了,让你赶马——” “别说话!”小庄说话了。 一条他们三人此时离前面的车已有一段距离了。一条只能看见前面路上站了一个人,手里拿着把砍刀,还蒙了面。然后老大走上去了。 “老大会跟他说什么啊?”问卓五哥的。 “商量买路钱呗”卓五哥回答,“有什么好商量的,直接一刀就——” 卓五哥话还没说完,老大直接一刀就劈下去了。 “啊,完啦?”心里想着。不过心里同时也想到了一个相反的答案。 一声唿哨,从两边的竹林、草丛中,从路边的那块大青石后面,窜出一群人。蒙着面,提着刀枪棍棒,冲着这支车队来了。马拉的大车那里,左右各有八人围攻;人推的小车则是五人从前后夹击。 看护们,一共八名,都抽出了刀。赶马的车夫,老周,留着三绺须,年龄很大了,却是最近才入庄的庄客。他也从身后的大车上抽出一把刀来,跳下车板准备迎敌。只有两个人还未做出任何动作,坐在马车上的管事的,掀起斗笠望了一望,手中的剑却并未出鞘。 而一条正面对着一个山贼,手正伸向推车里的刀柄。 小庄和卓五哥各自被两个山贼围住,离远了推车。 对面的山贼蒙着面,却露着非常张扬的凌乱的四散的乱发。 “让开,要命就别挡路。” 一条没有让开,手离刀柄更近了一步。 山贼挥舞着砍刀冲了上来。 “铛”的一声,火星迸溅。 一条抽出藏在推车里的刀,挡下了这一击。 然后,又挡下了另一击。 连着两击都被挡下,力气已弱了,那山贼后撤一步回力,准备出第三刀。 而一条,双手握着手里的这把长刀。 “不太一样。”心里想着。 “但是没问题。”心里想着,“挡下,然后乘势劈下去。” 曾经的记忆又回来了,持着刀,挥击,劈砍的记忆,还有…… 山贼又扑了上来,举起手中的砍刀劈下来。 照着记忆,一条挥起手臂 挡下了第三刀,然后—— 被飞针射中了。 接着头上挨了一击,好像还喊了一声,然后就昏过去了。 刺猬之所以叫刺猬不是因为头发乱得像刺猬。 而是因为会发飞针。 (叫豪猪更合适) (刺猬的针是不脱落的) (你知道“冬天的刺猬”这个爱情鸡汤吗?) (冬天的洞穴里有两只刺猬,它们为了取暖挤在一起,可是如果靠的太近,又会被对方的刺扎伤) (其实原来说的是一群豪猪) (这是叔本华在《附录与补……算了,跑题了) (醒醒啦~~) ※※※※※※※※※※※※※※※※※※※※ 绑带还是绷带?不管啦…… 第三章,一条 “除了一条之外,大家都没事吗?” 一条感到肋骨被踢了一脚,醒了。 “把那些山贼尸体放到路边吧,同伙回来收走的。” 一条彻底清醒了过来,从地上爬起,却依旧坐着。头还很疼,可是没流血,那个山贼好像是用刀柄敲头的。 刚才好像做了个梦,却又忘了梦的内容。 然后,看到自己的手臂,上面两根铁针穿过绑带扎进肉里至少一指深。 想起来,在挡下那一击的瞬间,看到铁针朝眼睛射过来,下意识的用胳膊挡住了,之后就被敲晕。 “嘶——”拔出铁针时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上面还有倒刺,勾下了一块皮。 “如果射到眼睛里……”心里想着。 “一条——!”一声大喊。 一条抬头,看见管事的站在面前。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一只手上还拿着那柄家传的剑。 斗笠已经放下了,和自己一样,系带系着背在背后。在阳光下,一头黑里泛着棕色的长发随着夏日的风飘拂,额前及眉的短发也跟着摇曳,两耳后的头发并成一簇,用头巾绑好固定,风也吹动了头巾,让它扑腾的像是一只红蝴蝶。 上身穿着白色的宽袖裳,腰下则是白色衬裤,外罩着红色的,大红色的短袖衣裙,腰间则用白色的束腰收紧,红色的长巾用做腰带,还别致的将束结歪在一边。足蹬一双白底黑靴。那白色与红色,白得耀眼,红得醒目,映着夏天的阳光与风,一片灿烂。 她低着头,冲着一条笑着,微笑,不露齿,却笑得很夸张,嘴角上扬得厉害。眼睛直直的盯着,好像不曾眨动一样。就这样看了大概十几秒,然后她笑着开口: “你这一年多的功都练到哪去啦?被人打晕了哦。” 一条回视着她,一双眼里有不忿,也有羞惭。“有个山贼放暗器的。” 说完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暗器?”她看着一条,笑得露出牙齿了,眼睛也眯了起来,“那人也冲我撒针了啊,我可是一点事也没有哦。” “我用剑把针都挡开啦。”她一边说,一边挥起手中还在鞘里的剑,做着演示。 “你不一样。”一条依旧低着头,向上翻着白眼看人,“你从小习武嘛,那是家传的武学……” 在说完这句话之前,一条被突如其来的一脚踹翻了。 小庄嘴里骂骂咧咧,头上戴的斗笠多了一条缝,他说都是因为一条被打晕时喊得太响,害他分神差点被人照面砍死。 “早晚我们全家老小都给你个丧星坑死了敛棺都没地!”(唯一不带脏字的一句话) 卓五哥把小庄拉到了一边好言宽心,同时其他人继续□□一条: “天气一热就喊中暑,练功五天翘了三天。” “上次喊他帮忙搬花,结果把老爷的元宝树给摔了,我还跟着赔钱。” “我之前还看到他开小灶,在土地庙后山埋了只叫花鸡。” “每次拉你去打架,第一个倒的就是你,你都没被人打死过吗?” “老周比你进来的晚,功夫都比你好。” “他连马都害怕。” “跟他合伙摇色钓鱼,结果笨得把我的鱼虫都输光了。” “要不是小吴回家老娘送终,这次都轮不到他的。” “上次和他一块走山路跑货,结果一担子货全掉山沟里了。” “他不是找人讲话就是自言自语,睡觉都发梦,我快被他烦死了。” “对了,他睡觉还磨牙。” 卓五哥让小庄暂时冷静了下来,然后回来说: “有一次我带他出去喝酒,结果……” 管事的拍拍手,示意大家适可而止了,然后让各位检查货物,行李,马匹车辆,以及前方道路云云。众人于是散去,一条得以从轰炸中恢复理智。 环顾四周,路边上有两具尸体,是刚才的山贼,现在蒙住了面孔躺在路边。再看看自己,胳膊上的血已经结痂,暗红色的,应该是无毒的,这不打紧。再看看路面上的同伴,一个带着破斗笠的一边拿刀乱砍路边的竹枝一边嘟嘟囔囔,其他人在大车周围忙碌,那匹马打了个哈欠。 一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又重新看了一遍,确定了。 管事的在和老大商量之后的路线,一条站在一边,等到觉得他们讲的差不多了才走上前: “唐……唐小姐。”一条好奇自己现在的脸上是什么表情。 她现在又戴上了斗笠,不同的是斗笠下的面孔没有被阴影遮着,笑得很漂亮。 “什——么事呀?”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笑意。 老大看了眼一条,转身走开了,去检查兵器。 “那个,手推车……被山贼抢走了……吧?” 吧?明摆着就是嘛。 “嗯~”唐小姐重重一点头。 “那……我现在欠……多少债了?”恐怕要打一辈子白工,死后再推磨五百年。 “这次啊……”唐小姐笑了笑,露齿的笑,鲜红的唇配上洁白皓齿,“就扣手推车的钱吧,箱子和麻布就不用赔了。” 她看着一条不明所以的表情,笑得出了声。 “你知道你推的是什么货吗?” 这一处的山间是一片竹海,在竹海深处,半山腰间,有一处隐秘的房屋,白砖碧瓦,却并没有几分淡雅情致,反而让人感觉到危险,感觉到死亡。 竹叶青蛇,凭借青绿色的外表和酷似藤蔓的身体,隐藏于竹林,等候飞鸟与鼠辈,以碧绿如翡翠般的外衣为伪装,以鲜艳如红玛瑙的眼睛施展媚术,定住它们的身,再一口咬住,死死地咬住,从中空的利牙中释放死亡的□□。它将猎物囫囵吞下,消化,消化尽所有的血肉。 在这一片竹海中,在白砖碧瓦的房屋里,生活着一条蛇,一条竹叶青,捕捉所有闯入竹林的生物,将它们吞食,消化,吸食血肉,注射毒液。但是这一次,她吃到的不是食物,而是—— “石头!”叶青竹大喊,“石头!就弄来一堆石头!” 庭院里,刺猬,光头,瘦子和刀疤站成一排,看着眼前的手推车,沉甸甸的木箱撬开只有石头,看着那个女人,披着翠绿色的大袍,翡翠的耳环,红玛瑙的簪花,双眼血红,满是愤怒与失望。 刺猬回想起当时的截货,放倒那个没用的苦力,让刀疤把小车劫走后,剩下的事就该简单了,呃,好吧,也许有些棘手,但还可以控制。但是那管事的却出手了,武功比他(或她)想象的还高,轻松地用剑弹开了自己的飞针。然后跟他们说,拿走那辆小车,就当买路财,适可而止,于是他们就撤了,可现在…… 第四章,苦力 获鹿县,小城里的集市规模不大,但是很丰富。那条最宽最广,修得最平整又铺上了石板的街道,两边开设各式各样的店铺,酒馆,客栈,还有挑货郎沿街叫卖,客人在这条街上漫步,左右随意看看各色店铺里的货物,有时还会发现一些别的地方买不到的稀奇物件。 集市是一个贸易站,面向的是来来往往的客商,走南闯北的行路人。这里的店铺,更多的是那些行路的客商所开,集市上的客人也多是旅客。有些准备向西出发,越过太行山,在这里购买干粮水草,或是为脱手辎重,售卖自己带来的货,减轻负担。还有些则是从西边来,刚刚越过山区,在此歇养一阵的人马行队,在客栈中歇上一阵,逛一逛集市,为接下来的行路做准备。 济南唐庄的这支人马属于第二种情况。他们从济南启程到太原取货,再带着货物返回济南。现在,他们刚刚穿越太行山,在一家客栈安歇了下来。 这队人在两天前在山里遭遇了山贼,损失了手推车一辆,木箱三个,麻布一张,麻绳若干,石头若干。 唐庄庄主的姐姐,已经外出嫁人并还家守寡的谷二婶嘱咐她的侄女,唐家小姐唐凤,从太原帮她带两匹潞绸回来,然而在太原时唐凤忘记了这件事,不过现在想起来也不迟。反正获鹿的潞绸和太原的没有区别,就是有谷二婶也看不出来。 唐凤从一家布店里出来,背着手,剑挂在腰间,晃晃悠悠的在街上走着,四处张望。逛集市是很有意思的,可以看到很多新奇玩意,她看到一个算命摊冷冷清清,胡子花白的老道士在打瞌睡,还看到卖首饰珠宝的杂货郎,一大堆女孩子围着货架,看着那些簪子,发带,左挑右挑,兴高采烈,买的却没有几个。 唐凤对首饰不感兴趣,于是走开了,几步之后她想起来要给家里的姐姐妹妹(从太原)带东西回去,于是又折了回,那些女孩子已经离开了。 她随意挑了些簪花,发钗还有别的她叫不上名也不知道做什么用的东西,让货郎分别包好。 “一条,付账。” 一条推着辆手推车过来了,手推车是今早刚买的,钱从这个月的工钱里扣了。车上装着两匹潞绸,一些干粮等出门在外必需的物件耗资,还有唐小姐一时兴起买下的杂玩意。一条跟着唐凤逛了一个上午的集市,负责拿着荷包,付帐,收好东西,唐小姐就两手空空的闲逛。 一条问了价格,付了钱,把那一个个小包装进怀里,推着手推车跟上,唐凤看到有人在卖艺,又跑过去了。 好累,腰也很酸,过去两天都背着行李走山路,晚上只能垫着铺盖睡在地上,好不容易昨天来到县里睡到了床,结果今天早上又被拉起来推着手推车陪着大小姐逛集市。 在唐庄做工有一年半了,一条始终没能适应这个地方。吃苦卖力什么的倒是其次,关键是做庄客还要练功。练的当然不是人家的家传功夫,也就是些使枪弄棍,锻炼力气的拳脚把式。老大以前保过镖,当过兵,退伍后唐庄主就聘了他做庄里教头,平日里传授武艺,督促练功,庄里有大件货物要运送也由他做领队。就像这次往返太原,货物重要不容有失,就是老大带的队,挑选的庄客都是他平日教授的尖子,身材壮实矫健,刀剑枪棒样样精通,也都是多年行走江湖的人,除了一条。 一年前的四月初,一条经人介绍,来到唐庄,签了一份短工契。 以为自己练武完全没问题,又不是第一次了。 结果有问题。 一点也不喜欢武术,不喜欢那些刀剑,那些血(通常是自己的)。不喜欢肢体接触,不喜欢赤膊上阵,不喜欢打人,更不喜欢被人打。尤其不喜欢死人。 以为完全忘记了那些恐惧,其实没有。记忆虽然被深深埋起,却一直都在。 也不喜欢唐凤。这个大小姐老是作弄自己。 一条记得自己这个外号就是她最先喊出来的。 那天她在后院和卓五哥,小吴还有罗汉(以前当过和尚,犯戒还俗)打麻将。自己因翘了训练被罚拎水桶,要从后院井里打水,然后拎到前院的水缸里,三个水缸都满为止。小庄坐在板凳上看着,哼着小曲。 那天很热,太阳很大,已经倒了两缸半了,还有半缸的水要拎。 眼前好晕,是太阳太大了吗? 唐凤拿起一只牌,正要打出去,听见“咚”的一声,还有水花声,抬头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扑在地上,一只水桶在滚动,水撒了一地。 打麻将的人围了上去。 “喂,你没事吧?” 抬起头,看见一抹模糊的红色。再仔细地瞧了瞧,原来是红色的衣服,还有一张脸。 “哦,你是那个一个月前新来的。” “……呃,嗯。” “天气太热,歇会去吧。” 走到阴凉的墙角底下坐着,脑子还有些晕乎乎的。 “你叫什么?” “……”没听清,还是没想好答案,还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 唐凤看着眼前的人,瘦瘦小小的骨架,秀气的脸上呆呆的表情,流着汗,眼神空洞地看着地面。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没听清,还是没想好答案,还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 “你叫什么?”又重复一次。这次有答案了,但声音沙沙哑哑的,听不清。 唐凤点点头,不打算再问了。然后察觉到手里还攥着什么东西,那张要打出去的牌。 她看了看牌,又看了看眼前的人,又看了看牌。 “一条。” “就叫你一条,怎么样?” “啊?” “嗯,这名字不错,以后就叫你一条了。”她说完,露了个笑脸,灿烂的很,然后转身走了。 “休息好之后继续拎水啊,一条。” “一条,付账。” 唐凤不知道什么时候买了个拨浪鼓,小孩子吗? 他们又逛过一条街,唐凤摇动着拨浪鼓,“哒哒哒哒”的。 “一条,你兴致不高呀。”脚都开始疼了。 “难得的一天休息,好好玩玩嘛。”好饿。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带你出来呀?”腰酸背疼,双臂乏力。 “我在锻炼你哦,你以后跟着我,在路上长些阅历,将来跑货就轻松多了。”眼皮很重,早上没睡饱,好困。 “好好学,别不耐烦啊。” “没有,唐小姐。” “咕——” …… “饿了?” “哒哒哒哒” “我也是呢,找家饭馆吧。” “哒哒哒” 一路上看到的饭馆很多,然而现在却找不到了。 不用时遍地都是,需要时偏偏没有。 忍饥挨饿加忍气吞声走了两道街后,终于看到了一家客栈。 唐凤先去占座点菜。一条把车推到客栈后院,先把能带着的包袱拿上,然后和账房一起点清车上货件,一式两份,写好画押,最后找块油布把车盖上捆好,给账房付了寄存费外加赏钱。忙完这些事后,才终于能够走进大堂,菜正好上来了。 ※※※※※※※※※※※※※※※※※※※※ 获鹿在石家庄西边,靠近太行山,集市啥的未考据,瞎编。 对潞绸的认识来自《隋唐演义》秦琼卖马一节。 第五章,白米 获鹿县的一间佛寺,庭院里有一棵松树。 那是在寺院落成时植下的,至今有六十年了,当年负责给树浇水的小沙弥已做了住持,去年秋天圆寂,而这棵松树才刚步入壮年。 树下,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穿了件褐色的,和树皮颜色相似的长衫,样貌年轻俊朗,手里擎把扇子,正抬着头看阳光星星点点透过松叶缝隙。 他乡遇故知。离开了隐居了五年的泰山,告别了山上林林的松柏,告别了诗书文章,重入凡尘,却又在这清净寺院中看到了老友。 他还记得在松林间漫步的情景,木屐踩着积起的干枯的松叶,空气中散发着松香,阳光照下,星星点点映在地上,远方不时传来一两声鸦鸣。那一棵棵松树,树皮皲裂,枝干挺拔,松叶针立,像饱经风霜的老人,又像意气风发的少壮,树木中的君子。 五年前他看透了世故,辞官隐居,在泰山和这些松树一见如故。他在松林间建了一间小屋,就此安下住所,平日读书习字,忘情山水,与松为友。一代名门世家之后就此遁入山林。 刘松想家了,他想回到他的那片松林中,在那里终老一世,和那些松树在一起,它们,还有书卷,还有那片大山以及山里的生灵才是他真正的朋友。他厌倦了和人打交道,在人前谦恭有礼,做着应有的姿态。“最后一件事。”他想,“结束之后,我就可以回家了。” 然而不知怎么的,内心一个隐约的声音告诉他: “你再也不能回家。” 是啊,他已改变了多少,又将继续改变多少,他早已不是他自己了,他渐渐成为了别人眼中的人,大家旺族,青年才俊,济世英雄,这些赞誉,这些重担没有带给他一点快乐,他只想做回自己,做一个散步在松林间的隐士。 至少,最后一件事。 刘松看见那个人从门口走了进来,壮实身材,淡黄面皮,络腮胡须,是了,然而另一个呢?那人手里拿了把包裹起来的像是长剑一样的东西,四处看看,然后向他走来。 刘松拱起手,作了个揖。 “伙计,添饭。”沙哑的嗓音。 一条举着碗,嘴角还粘了几粒米饭。店小二闻声而来,手里拿着饭煲。 “都吃了三碗了……”唐凤看着眼前的碟子,幸存的只有几根蒜苗,“再加碟酱牛肉。” 店小二得令转身去了厨房,一条捧着碗吞咽着新加的米饭。 “慢点吃啊。”唐凤一只手托起下巴,看着眼前的人。 一条头也没抬,含混着答应“嗯”。 唐凤没说话了,微笑着,好像在想什么事。 她拿起酒杯抿了一口。这个小城真的有很多稀奇物件,唐凤以前没喝过这种烧酒,温顺,滑口,还带着特别的颜色和味道,店家推荐的京城新出的酒品,名字也很奇怪,没记住。小二端着酱牛肉来了。 她在心里算了算日子。 “一条,在我们庄里干活有一年了吧。” “唔恩。”一条夹了块牛肉,吞下一大口饭。 “喜欢这里吗?” “昂。”敢说不吗,这顿饭钱都是唐小姐付的。 “你的契,今年六月到期,还有一个月啊。” “恩。”剩下的几根蒜苗也解决了。 “想续签吗?” “续签?算……算了吧。”停了下筷子,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 “算了,为什么呀?我们这的待遇不错的。” “包吃住,工钱比其他地方高,干的活也不重,你觉得哪里不好啊?” “呃……我觉得自己不太适合这里。” “你不喜欢这?” “不是……没有那样,”尴尬了,“也没有不喜欢啦……” “活太累?” “不是……” “太危险?” “没……” “不喜欢练武?” “……”没回答。 “你不喜欢练武啊。”唐凤心想,这么瘦的身板的确不适合练武。 “不喜欢就说嘛,嗯……回去后我给你安排一下,以后你不用练了。” “啊?这样……不太好吧?” “反正你练不练都一样。”扎心了。“别人练武的时间,你多干点活吧。” “哦。” “那,现在想续签吗?我再给你涨点月钱。”唐凤眼睛直直看着一条,目光带着热切。一条有些害怕。 “呃……我想想吧。”一条调转目光,又夹了块肉。 “那你想想吧。”唐凤也调转了目光,端起酒杯。 她瞥了瞥,眼前人埋着头扒着饭,碗里只剩下一半的白米。有些话,她想说出来。 “我再告诉你件事。” “嗯。”伸筷子加了片牛肉。 “先别吃了,跟你讲话呢。” “我听着呢。”牛肉送到了嘴边。 唐凤伸筷子自下而上挑了一条的筷子,牛肉刚碰到嘴唇就飞了起来,她又一下夹住,动作很快,很准。 唐凤把肉放到嘴里。边嚼边说: “嗯,不算什么重要事情。我爹,你知道的。” “唐庄主,嗯。” “他啊,他最近又开始多话了。” “当初我要学武,他就一堆话,说什么家传武术,传男不传女,阴阳相冲,不给教。后来要行路,他又是一堆话,说路上危险,女孩子不要在外跑,要待在家里学女红,就是反对。每次我有什么想法,他都要反对,现一现架子……” 一条不是第一次听唐小姐吐槽老爹,习惯了。 碗又空了,一条叫小二来添饭。 “最近,他又跟我说城里那家女儿嫁人了什么什么的,还跟我说他哪个师兄弟的儿子怎样怎样的。” “我也见过几个,有些人我从小认识。我也不是很讨厌他们。” “但是,结婚,我从没想过结婚这事情。” “当然啦,结婚后我就应该留在家里相夫教子啦,不能乱跑啦。说实话,我倒不觉得问题在这。” “我结婚后肯定还是老样子呗,也没人管得住。打小这样,家里人都见怪不怪了。” “问题是,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结婚。” “我以前都不觉得我会爱上哪个男人。” “有时候我会想,我是不是就是雯蕾表妹说的那种人。” “她给我看过几本小说,里面的女人都——” “小二,上茶上酒!” 门口一声大喊转移了一条的注意力。 两个人走了酒馆。头一个大汉,壮实身材,淡黄面皮,络腮胡须,手里拿着布裹起来的像是长剑。后面跟着一个书生模样,年纪和自己相仿,穿着身褐色长衫,扇子别在腰间。显然,那声喊是那个大汉发出的。 店小二领他们坐了位,隔了半个厅堂,背对着一条。店小二给书生上了茶,给大汉上了酒,大汉点了几道菜,始终大着嗓门,整个饭店的人都能听到他点了什么。 一条听见他称那个书生为“松居士”。 “松居士,我们先点些小菜,事情等二弟来了再说。” 刘松笑着回答好,举杯以茶代酒,先敬一杯。 “干——” 如此过了三巡,那大汉像是有了几分醉意。他拿起手边布包裹着的东西,解开绳索。 “这,是我三个月前,烟台闹倭寇时,我大杀一通,缴来的。” “松居士,你看看,这可是倭刀。” 缠布褪下,里面正是一把倭刀,没有刀鞘,白色的卷柄缠着同样接近白色的刀柄,镡呈椭圆形,并没有多少装饰,刀身修长,带着弧度,镐线分明,刀刃上带着几个小缺口,从长度上看,这是一把太刀。 刘松对刀称赞了一番,并对大汉的武艺以及保家卫国的行为称赞一番。 “哈哈哈,当时我参军做上了先锋,领着手下向那些个倭贼进攻,我一个人率先冲上去……” “不过,我现在告诉你……” 不管是大汉越过半个厅堂的声音,还是唐凤近在耳边的声音,还是其他的,喧哗声,走动声,一条都听不到了。 看着那把刀。 唯一能听见的,是大海的声音。 一个小孩,牵着母亲的手,沿着海岸线,向海边的一间小屋走去。 此时夕阳西下,慢慢沉入海里。 小屋外,晒着的渔网随风轻轻摆动。 孩子蹦蹦跳跳的走着,母亲也满脸笑容,挎着的篮子里装了鸡蛋,面粉,青菜等等。 今天的鱼卖了好价钱,母亲买了很多菜,回家就叫醒打了一晚上鱼,还在睡觉的父亲,做菜煮汤,一家人一起吃晚饭。 沙滩上留下两行脚印。 门敞开着,被海风吹开了。 母亲喊着父亲,没有回答,他还在睡觉。 他们走到敞开的门前。 昏暗的屋里,父亲躺在床上。 身下是血。 一个矮小的身影,弓着背,披头散发,近乎□□,此时正盯着他们,黑色的深陷的眼眶中一双血红的眼睛。 手里拿着一把细细长长,弯弯像月牙的刀。 白色的刀上有一截红色。 母亲没有说话,孩子大喊父亲。 那个身影冲了过来。 孩子被推到了一边,看到篮子翻了,鸡蛋滚在沙地上。 刀穿过了母亲的身体,温暖的血溅在孩子的脸上。 孩子跑开了。 沿着来时的路。 沙滩上留下一行脚印。 母亲呼喊着孩子的名字。 声音越来越弱。 呼喊着名字。 “一条?” “嗯?”一条反应过来,转头。 看见唐凤正看着自己,眼神充满了热切,还有其他。 “好吗?” “啊……好啊。” “真的!”唐凤眼里的其他更多了。一条觉得自己不幸答对。 “那个……唐小姐……” “叫我阿凤。” “唐小姐……” “阿凤。” “阿凤……那个……你刚才问的什么来着?”一条努力地咧起嘴,比当时自以为丢了货还害怕,“我……嗯……我没听清……” 阿凤收起了笑容,盯着一条,眼里没有热切也没有其他。 “阿凤?” “……” “唐小姐?” “我说……” 这时,小二捧着饭煲来了,往空碗里新添上饭,并道歉说刚才人手有些不太够,然后走开了。 唐凤一言不发,继续盯着。 一条调转目光,低下头扒起碗里的白米。 一口也吃不下了。 ※※※※※※※※※※※※※※※※※※※※ 关于□□的知识,鞘和刀柄就不解释了,卷柄是缠刀布,镡是柄和刀身间的部分,起护手作用。太刀(tachi)是很长很大的刀,适用于马战。具体百度/wiki。 获鹿县有无佛寺,佛寺有无松树未考据,瞎编。 雯蕾表妹成天都看什么小说啊。 第六章,客套 一家客栈,后院。 小庄站在阴凉下,背靠着院墙,手里拿着一份地图。他在图上找到自己现在的位置,获鹿,然后找到目的地,济南,之后,他看了看出发地,太原和获鹿之间的距离,同获鹿和济南的距离做了比较,又粗略估计了山路和平地的差异,路上经过的城市,还有他们的出发日期,现在的日期。最后,他推算出大致的日子,回家的日子。 回家,想到这个念头,小庄笑了,路上的不快都消失了。他想象回到济南,在所有手续办妥,放庄客回家休息后,他坐着马车回到村里,有个姑娘正等着他…… “小庄,在这干嘛呢,不去吃饭啊?”卓五哥走了过来。 “看地图。”他回答,“再过半个月咱们就能回去了。” “那真好啊。” “要是扫把星没出意外的话。”他的脸又阴沉下去了,咕囔了一句脏话。 “算啦算啦,这也不能全怪他。”卓五哥赔笑,知道他在说谁。 小庄叹了口气:“我觉得自己早晚死在他手上。” 沉默了一会。 “小庄,回去后你打算做什么?” “我,我回我们老家。我要结婚了。”说到这,他又笑了,“邻居家里的女儿,我们从小就订了亲。” “恭喜。” “嗯,你呢,有没有讨老婆?” “我?”听到这个问题,卓五哥有些尴尬,“还没呢,还没呢。” “我给你介绍个?” “不,不用了。” 沉默了一会。 “伢子最好别个四处惹事……”小庄的脸又阴沉了。 另一家客栈,厅堂。 掌柜生怕会打起来,砸了店里的桌椅碗碟,但那个大汉凶神恶煞,另一个后生又弱鸡一样,没办法劝架。 “你在那鬼鬼祟祟偷眼什么,爷早看着了!”大汉红着脸像是醉了,两眉倒竖,一声大吼如春雷乍响,“谁指你来的,啊?” 另一边的后生一言不发,好像是吓呆了,怔怔地看着那个大汉,嘴里喃喃着却什么也说不出。 坐在后生旁边的女子站起来,发话了: “看怎么了,饭馆不许人看吗?” “你小丫头说什么!”大汉指着女子喊道。 “又不是你开的店。” “牙尖嘴利,敢插爷的话!”大汉气得向前迈了两步,作势要上来打人,“姑娘家抛头露面!” 唐凤见他要冲,手按在剑柄上,听了他的话抿紧了嘴唇,却没回答。 和大汉一桌的两人先拦住了他,其中一个是那个穿褐长衫的书生,另一个是个瘦高汉子,和大汉面庞有些相似。他们连拉带劝,把那大汉弄回了座位。 唐凤也坐了下来,一条回过身。事情就此告一段落,刚才一片静的厅堂渐渐又响动了起来。 一条一边扒饭(数饭一样的),一边回头冲那桌撇两眼。 “别看了。”唐凤抿一口酒,低声对一条说。 一条回过头,没再看了。 “别乱说话。”过了一会,唐凤突然低声说了一句,然后站起来,拱了手。 “两位”一条听见背后传来声音,回过头,是那个书生,“刚才我朋友喝得醉了,无意冒犯,在下特来赔罪。” “哪里,我同伴做的也有不对,我也替他向那位英雄道个歉。”唐凤也按江湖客套回了话,虽然语带讥讽。 “既如此,误会也算冰消。”书生做了一揖,“小生姓刘,单字松,泰安人氏,家中排行第一,未请教?” “济南唐庄,闺字曰凤。”唐凤回礼,“您就是松居士?” “不才正是,蒙江湖英雄赠得雅号,其实难副。” 第七章,雪岭 “你疯啦!” “去顶个用,啥都不会。” “当游山玩水啊?” “上去第一个死。” “爬的动山吗?” “去什么去,去打热水去。” …… 客栈房间里,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低着头,一个女子站在后面靠墙而立,双手交叉抱胸,一言不发。对面或站或坐了九个人,有的骂,有的笑,有的摇头叹气,还有的在沉思。 “我一个人跟他们去窦王岭,不关你们的事。”一条声音沙哑,但所有人都听清了,“反正留在这只会给你们添乱,又不缺一个苦力。” “我看,他要去就让他去吧。”一直没说话的小庄发话了。 “小庄,这孩子过去就送死啊。” “那他非要去,你能怎么办?” “我也要去,走江湖的都知道松居士的大名,我冲着他也要去。” “对,我们也去,帮着除了那恶人。” “你们去了,货怎么办?误了日期谁来担待!” “老大,咱们都是好汉,江湖的事怎能不帮?” …… 房间里的人吵成一团。唐凤走上前,拍了拍手,示意停下。 大家安静了。 “大叔,这事你觉得呢?” “不去,一个也不能去。”货太重要了,不容有失。同时,老大也觉得,这十个人去了也没用。 唐凤点点头,没说什么。 她回过身,问:“你坚持要去,一条?” “嗯。”相当肯定的一声。 唐凤也没说什么。她面向剩下的八个人。 “哪些人想去,举个手。” 一群人互相看了看,卓五哥最先举起了手,然后是青皮(他很年轻,脸上只长了些胡渣),最后,小庄也举手了。 “你也去啊?” “不行吗?” 没人再举手了。 “好,那……这样安排。” “青皮,你留下吧。小庄,卓五哥,跟一条一块。” “把我们买的那些东西都装到大车上,小车能卖卖了,卖不掉就送客栈吧。” “大叔,还按原定安排走,交给你负责了。不用等我们。” “唐小姐,你?” “我也去。” “那不行啊。” “我们都去吧。” “很危险的。” …… “行了,行了。”她拍拍手,“没事的。我们就在里面混着,不会往前冲的。” “至于你们,不用担心,往前一带都没有剪径拦路的。” “唐小姐……”一条说话了,“你不用……我只要自己一个人去就行。苦力可以路上再找一个的,你……还有他们……” “一条。”她回身直盯着一条的眼睛,“你不去,我就不去。” 斩钉截铁的眼神。 一条垂下双眼,抿着嘴想了想:“我必须要去。” 小庄骂了句脏话,问候一条的双亲。 (一开始是娘亲,但我觉得有些性别歧视,于是改成双亲了。) (你谁啊?) 初九,窦王岭。 夜晚的山岭格外的冷,阴风呼啸卷过树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响。树林中,草地上,篝火现在只剩下缕缕青烟随风散去,一点点火星在炭灰里游动,消逝。围绕着篝火的人,裹着毯子,天为盖,地为床,就这样呼呼睡着,他们各自的兵器,刀剑,枪棒,短戟,大锤等等就放在毯子边,一伸手就能够着。即使在睡眠中,他们也尖着耳朵,听到一点异常的,不该有的响动就会睁圆双眼,一跃而起,挥舞手中的兵器,查看四周。 一条是被一脚踹醒的,“换班了。”小庄冲他说道。 一条立起身,揉揉困乏得粘在一起的眼睛,拾起脚边的那口长刀,把毯子披到肩上,颤颤巍巍地向林子边缘走去。 真冷呀,此刻山间雾气未起,抬头你就能看见星星,明亮地在空中闪烁,散射着白色中带点蓝色的光辉,渲染着山间的寒气。望着眼前的大山,黑峻峻的耸立在天空下。这么冷,你很难相信这是五月的夜晚,说是三九天更像一些。一条觉得空中都快下雪了。 “喂。”身后传来一声喊,一条紧张地回过头。 是唐凤,和一条一样披着毯子,走了过来。 “反应慢了啊,我要是白衣人,你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唐凤到跟前,笑了笑,眼神中带着疲惫。 一条看到这疲惫,不好意思了,有些后悔当时的决定,但是“必须”要去,“一定”要去,这是不能变的。 她为什么一定要跟着。 “不睡觉吗?” “不用啊,我又不需要按班守夜的,我是唐庄的代表诶。我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 “那你现在在干嘛啊?” “监督你。” …… 一条没有理她,哈口气,搓了搓手。 “我知道卓五哥为什么会来。”唐凤自言自语,“因为他担心你。” 嗯,是吧。庄客中,卓五哥和自己的关系最好。一条有些感动。 “青皮会来,是想逞英雄。” 他的确很逞能,很爱吹牛。如果这次来了,回去可以听他吹半年。 “小庄……有些复杂呢。”她笑了起来,“如果只是你的话,应该不会来,但你和卓五哥都来了,他就要跟着了。” 一条发现,他们三个最近总是混在一起,但小庄又真的讨厌自己,呃,真复杂。 “我吗……”唐凤不笑了,望着星空,“我知道我为什么会来。” “为什么?” “不告诉你。” “嘁。” 一条翻她个白眼,没搭理,哼起了小曲。 “你呢?” 她问 “你为什么一定要来?” “不告诉你。” “那算了。” 话说完一条又有些后悔了,其实很想说出来,很想告诉别人自己的故事。 “呃,我告诉你,你告诉我。” “好啊。” 于是一条跟她讲了那个孩子和父亲母亲的故事。 故事讲完了,没有人出声。 只有山间的风呼啸不停。 “你……” “你叫什么名字?” “我忘了,父母走后,慢慢地就没有人叫我的名字了。” “我记得的只剩下一个字,大家都那样叫我。”一条说着,念了出来。 唐凤这回听清楚了。 “很像你。” “嗯。” “我还是叫你一条吧。” “……” “然后呢?这和白衣人什么的无关啊。” 的确,这只是故事的开头。但是一条说完这个开头,已经不想继续往下说了。很奇怪的想法,不是吗? “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嘁。” 轮到唐凤翻白眼了。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风还继续刮着。 “轮到我了。” 一条扭头,看着她。 唐凤没有说话,但一条从她的眼中看到了答案。 “我……” 突然的号令打破了单调的风声,火弹丸照亮夜空,让星光褪色。 一条抬头看向眼前的山顶,下雪了。 夜空中,一片雪花降临岭头。 ※※※※※※※※※※※※※※※※※※※※ 从这里开始就没有画漫画加持……只能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