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第一隐士高人》
1. 风聚广阳
“谢先生!快把摊子往后退,快快快快!”
谢时玄安静地坐在自己的桌子后,正单手支着侧脸小憩,忽然就被身侧的好心人拽了一把。
宛如雕塑般站着谢时玄身后的黑衣少年,眼神一厉,倏然伸手锢住那好心人碰到先知的手腕。
“小苍。”
长相俊美气质缥缈的男人缓缓睁开眼,制止自家警惕性过重的小护卫。
“是,先知。”苍鸿鸣这才松开手。
“少侠武功不错哎,糟糕,要来不及了,我先走了!谢先生也快点的好!”
本想和苍鸿鸣多聊两句,但往后一看,同行也来不及说什么,慌乱地跑了。
谢时玄抚摸了一下罩在双眼上的轻纱,扫视了一下周围的鸡飞狗跳,不急不缓地询问道:“怎么了?”
“快跑!广阳王殿下来了!”
“什么?”
“王爷今天怎么突发奇想走西直门了?!”
“这俺怎么知道?快走快走!被抓到就麻烦了!”
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的谢时玄:“?”
西直门是广阳城最清冷的一个城门,住在附近的百姓极少,平日里十分安静,早上连摆摊卖菜的都没有。
只有他们这些摆摊算命的不嫌弃。
毕竟,神棍这一行讲究的就是一个‘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热闹场所不是必须的。
当然了,他谢时玄可不是江湖骗子,他是真先知。
谢时玄一动未动,坐在椅子上围观着这场同行的飞速大撤离。
也不知这位广阳王的名声到底有多可怕。
几息之间。
刚刚还有人烟的西直门,现在竟然只剩他和小苍两个人了。
只在积雪的地上留下了些许撤离时的车辙和脚印。
看了看周围,苍鸿鸣体贴道:“先知,街边风大,披件衣服吧。”
完全无视那骤变的氛围。
一样毫无察觉的谢时玄伸手接过披风:“辛苦小苍了,你也坐吧,站着累。”
“没事,我不累。”
就在这对主仆两人互相关心时,城门外响起马蹄声,由远及近。
“哐哐哐!”
精神奕奕的侍卫们骑着雄壮的骏马,马蹄踩在地上,踏碎了冰冷的积雪,感觉大地都在隐隐颤动。
一列华丽的车队进入城门。
苍鸿鸣用余光扫过广阳王的车队,眼底带着一点警惕。
但也没有太恐慌。
直到————
车队停在了谢时玄的摊子前,马车里那位穿着玄色礼服,气势惊人的中年人掀开帘子,朝外面瞥了一眼。
刚好和轻抬眼眸的谢时玄对上。
“?!!!”
广阳王眼中的杀气吓了苍鸿鸣一跳。
少年当即屏息凝神,杀气引而不发,暗中观察着车队。
论人数,对方十倍于他们。
但论暗杀,十个广阳王也不及他。
他有信心带先知逃出广阳城。
“客人要看什么?过去,还是未来?”
这位客人看上去杀气腾腾,但谢时玄没当回事,一如既往地询问。
命运青睐他,第六感异于常人,任何一丝情感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若有危机,他第一时间就能察觉。
这位的杀气虽强,但杀不死他。
或者说,不是对他而发的。
所以,谢时玄拉了拉披风的衣角,端坐如常。
广阳王兰熠缘闻言,不怒反笑:“你敢算本王?”
好久没有遇到这么有胆子的江湖神棍了。
在广阳城,谁人不知道,他这个城主最是厌恶装神弄鬼的神棍骗子,完全称得上是见一个杀一个。
这西直门,竟然还有这等不要命,敢扯窥探天机看透命运大旗的人?
看来。
是他杀的骗子太少了!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
谢时玄心平气和地对告诉这位客人:“昭告,乃先知职责。”
闻言,广阳王简直是怒火中烧。
好一个先知!
那你能算到自己的死期就在今天吗?!
“行,先知是吧?”
心怀杀意的广阳王沉下脸,下车站在谢时玄的摊位前,居高临下。
手里拿着一份画卷。
“唰!”
广阳王将画像甩在谢时玄的桌上。
“这么能掐会算,那我就给你一个时辰,告诉我这人在哪?给我精确的时间地点,别给我整那些花哨的谶语!”
“若是说不出来……”
广阳王冷笑。
若是说不出来,那就是故意欺瞒皇族,按律当斩!
不过是一个杀人的借口罢了。
这是他皇兄的画像,一般的大臣都见不到,更别说这些只会胡编乱造的江湖骗子了。
哪怕机缘巧合见过,他皇兄现在也不在京城了。
盛帝一个月前在宫中遇刺,现在已经出京了,行踪不定,连他都不知道。
广阳王信心十足。
哼,这个利用好相貌到处作恶的江湖骗子,他今天斩定了!
没想到,话音未落,对面这人就轻飘飘给出了答案。
“今日正午,广阳城东。”
广阳王瞳孔地震:“????”
“你说什么?!”
谢时玄以为对方没有听清,一边抚平头上的轻纱,重新戴好,一边好脾气地又重复了一遍。
“今日正午,广阳城东。”
……真的假的?
广阳王完全没想到会得到一个这么具体的答案。
一时愣住,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背后的苍鸿鸣发现广阳王杀气渐消,心里微微松了口气,也暗自散去杀气,继续当他的雕塑。
谢时玄微笑:“你也可以选择不去。”
他刚才想明白了,这位客人的杀气既然不是冲着他的来,那想必就是冲着画像上的这位。
但他揭开封印一看。
不得了,居然还是亲兄弟。
他也不好真的让弟弟去刺杀他的兄长,便说了一个对方人多势众,不容易得手的地点和时间。
“不!我去!”
广阳王甩了下袖子。
他必须要去验证这人说的是假话!
至于这颗人头,就先寄存在这人的脖子上。
但在登车之前。
广阳王又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端坐在椅子上的谢时玄。
隽永的青年身着黑白道袍,肩上披着十分符合节气的带绒长披风,面容清冷平静,气质内敛,飘逸绝尘,明明没有刀剑加身,却令人望之便觉森森威严,不敢轻举妄动。
但最引人注目的,绝对是他双眼上蒙着的半透明纱布。
那带子看上去像是专门定制似的,宽度长度都正好合适不说,上面布满锦绣暗纹,边角还有大片的精美刺绣。
只有盲人会专门定制这种蒙眼的带子。
但他泰然自若环视四周,也不像目盲的样子。
从样貌气质看上去,还真是有那所谓【先知】的气象。
……不可能!
这种气质的人他之前又不是没见过。
最后也都不过是可恨的江湖骗子罢了!
过往的阴影缠绕着他,广阳王咬了咬后槽牙,让人驾车离去,准备正午时分去城东看一眼。
“慢走不送。”
谢时玄目送广阳王离去。
环视一周,看了看头顶的太阳,他缓缓站起身,掸了掸衣摆。
“小苍,我们也收摊回去吧。”
苍鸿鸣像个影子一样应下:“是,先知。”
……
悠然的午后,院外忽然传来一道十足少年意气的清亮嗓音。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先知!先知!”
“您猜我刚才进城的时候遇到谁了?!”
“这次您肯定猜不到!”
连半块衣袂都还没看到呢,就听到门缝里钻进来熟悉的轻快脚步声。
这熟悉的声音,让院内的两人露出了不同的反应。
“百晓生怎么又来了?!”
说话的同时,身侧雕塑似的黑衣少年嫌弃地拧眉,飞身出去。
“小苍。”
坐在窗边下棋的谢时玄将手指间的白子落下,形成棋盘上新的局势,口中轻声制止。
少年身法奇绝。
若是谢时玄的出声再慢半分,怕是已经到院门口了。
听出话里的意思,苍鸿鸣再不甘心也只能停下脚步,瞪了一眼有脚步声接近的大门,重新退回屋内。
“吱呀————”
下一秒,院门就被人随意推开,露出一位梳着高马尾的褐衣青年。
来人看上去潇洒极了,冬日里不穿厚衣服,脖子上的碎发也懒得理会,整个人像只燕子,迎着风就进来了,脸上笑吟吟的。
正是新上任的江湖第一大情报组织首领,百晓生。
“午安,先知。”
走到堂前,百晓生第一时间给谢时玄打招呼。
谢时玄回以一笑:“百晓生阁下午安。”
见先知回应了,百晓生这才提起衣摆,一大步跨进门槛,眼角余光一晃荡,就看到门内站着的黑衣少年。
笑容顿时扩大了几分。
“哟~小苍子今天怎么在门后面站着呢~”
“…………”
苍鸿鸣瞬间木着脸,侧过身子,堵在内室的门框边上,盯着胡乱来串门的青年。
真是位不速之客!
就知道是这个讨厌鬼。
要不是刚才先知发话,他绝对要过去把院门锁上。
绝对!
他的轻功可比百晓生好无数倍。
走近后,百晓生眼中笑意愈盛,看着门边敌意明显的黑衣少年,故意停在他面前:“呀,怎么一脸的不渝呀?在这广阳城内,谁敢惹我们小苍不高兴?说出来,兄长帮你报仇!”
谢时玄在一旁听得直笑,像长辈一样注视着玩闹打趣的两人。
真是两个冤家兄弟。
听到百晓生的打趣,苍鸿鸣的脸更黑了。
……你要不要猜猜是谁?
对于这个只比自己大一岁却是截然相反两种性格的跳脱青年,苍鸿鸣心中的嫌弃溢于言表,一点也不想理人。
但百晓生却丝毫不介意。
他就是故意的。
谁能忍得住不去逗弄一个长得奶乖却自以为凶狠的小狼狗呢?
反正百晓生忍不住。
再说了,大家长就在旁边,根本不用担心被误伤。
“先知,猜猜呗~”
在例行公事逗弄完这天下第一杀手后,百晓生一屁股坐在谢时玄对面,盯着对面人的眼睛里都闪着期待的光。
“猜猜我刚才进城的时候遇到谁了?”
“这可是个大新闻!我甚至都还没来得及传讯给风媒呢,就先来您这儿了!”
苍鸿鸣也投来好奇的视线。
被两道灼灼目光盯着的大家长谢时玄正从另一棋盒里拿出一枚黑棋,他缓缓捻着手里温润的棋子。
虽然这个场景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但他的心里还是有些奇怪。
不知道从何时起。
这位新上任的江湖第一大情报组织首领,像个游手好闲的二世祖一样,天天来他这无名小卒的院子串门。
不仅热衷于和小苍聊天,还喜欢和他玩你猜我猜的游戏。
他曾听友人说过,打理一个组织是很忙的。
为什么百晓生阁下这么清闲?
“百晓生的新闻,向来都是大新闻,怎么今天一定要我猜,难道是今天这个人很特殊不成?”
谢时玄含笑,低头又下了一子。
百晓生兴奋地点头:“对,今天这人的身份可不得了!”
“不会猜,只会看。”谢时玄实话实话。
他从来没有装神棍骗子的想法,【先知】乃他氏族尊号,代表他应尽的义务,并非是自抬身价的江湖诨号。
百晓生更兴奋了,就等着这句话呢,连忙指着自己。
“快,先知,快看我!”
一袭白衣清隽的男子抬头回视,露出一双被轻纱遮住的神秘双眼。
正常人会蒙眼睛吗?
蒙上了,还能看得见棋盘吗?
但在场的其他两人都习以为常。
先知自然不是那些装神弄鬼令人家破人亡赚取不义之财的江湖骗子,是有真本事的隐士高人。
高人有点怪癖不是很正常吗?
“阁下真的允许我看?”
但凡涉及命运预言之类的职业,多少都会有些特殊的气场,比如缥缈感、不是凡俗之类等。
谢时玄尤甚。
他轻声细语,不急不缓,对谁都很客气。
但没人敢小觑他。
“嘿,瞧先知说的。”
百晓生大马金刀地坐在对面椅子上,和谢时玄隔着一方木质棋盘,他扫了眼桌面,十分自然地端起桌上的白瓷茶壶,尊敬地给谢时玄倒水。
“当然允许!随便看,先知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哪怕(哔哔哔)都可以哦。”
需要消音的语句使得旁边竖着耳朵听的苍鸿鸣眼角一抽一抽。
“无耻之徒!”
可别把他家先知给带坏了。
百晓生把斟满的茶杯双手捧到谢时玄手边,随后侧身凑近黑衣少年。
单手掩着暧昧的表情,说道:“小苍子这个年龄,差不多也该成婚了吧~先知肯定不了解这些,需要兄长帮忙介绍吗?说起来,小苍子之前是不是从来没有摸过女……”
孩子的手。
“锃!”
“……!!!”
脖子上那代表兵器锋利程度的刺眼银光,成功得让百晓生非常识趣地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他自幼就有顶尖高手教导,几近成年之时,剑法有成,轻功也不差,算得上是江湖一顶一的高手,哪怕是把六大派都算进来,他也绝对是年轻一辈的翘楚。
但偏偏遇到了千年难遇的暗杀妖孽苍鸿鸣。
他这些本事,在最擅长近身暗杀的天下第一杀手面前,就完全不够看了。
苍鸿鸣暗自磨牙: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
就这调儿郎当的不正经样,也敢自称是他的兄长?!
谢时玄看了他们一眼,轻声道:“坐好。”
两人瞬间停下了打闹。
苍鸿鸣收回用袖子虚掩着的匕首,飞快站回去,百晓生则是板板正正地坐好,手掌放在膝盖上。
乖巧地像两个木偶小人。
谢时玄再次把轻纱拽下一个角。
将目光投向命运长河。
命运青睐他,所以,他可随意翻阅。
这一刻,他看到了金碧辉煌的宫殿、面无表情的麻木不仁的、有人在争执、有人在哭泣,战斗的场景也占了不少,有一些画面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血流成河,赤红一片。
也能看到一些看上去就比较轻快舒心的场景,像是哪里的湖心亭、樱花林、马车内部、山顶上,有人和他把臂同游、促膝畅谈,满屏的傻笑。
仿佛这人一辈子的经历,都在这里了。
手指拨弄着轻纱,谢时玄开始复述自己看到的画面:“你进城的时候遇到了很多人,你是指哪位?是指你看的最久的青衣女子吗?还是她旁边的黄衣侍……”
糟糕!
百晓生一僵,瞬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飞快地摆手,截下谢时玄的话头:“不不不不,我对那些姑娘都没兴趣!”
他只是单纯在观察她们身上的首饰罢了,先知可千万别误解!
“不是指她们!是一眼看过去就很特殊的那种!”
百晓生再次强调。
生怕谢时玄再把他盯着哪个男人看了几秒都说出来。
那他就真的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谢时玄的手指绕着轻纱,轻轻敲了敲额边。
这人和人,不都是千篇一律吗?
居然有什么看上去就不一样的地方?!
莫非是指花草山石成精了?
但他刚才也没看到那等有能力的珍稀妖魔啊。
百晓生和苍鸿鸣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算了。
习惯了。
这才是先知的正常反应。
是他几天不来,险些给忘了。
“咳!”
想起先知那偶尔迥异于常人的理解力,百晓生轻咳一声,急速转动大脑。
“一个,我遇到后,情绪波动最大的人!”
也幸亏他脑子好使,才能想出这种既准确无误又不太失礼的词句来形容他们盛朝的皇帝陛下。
百晓生悄悄地瞟了眼面前这位哪怕静静坐着都自带压迫感,一看就不同寻常的神秘先知。
不由暗自失笑一声。
常人都能理解的‘一看就明白’的事情,却在先知这边无法解释。
凡是见过皇帝和普通人的,谁会分不清这其中的区别呢?
但一想到这是先知。
百晓生又觉得毫无问题。
毕竟,在圣人眼里,众生平等嘛。
先知如今的境界,是他们这些普通人无法到达的。
谢时玄摸着披风上的绒毛:“情绪波动最大的人……”
让他想想。
见谢时玄若有所思,百晓生眸光发亮,身子前倾,问道:“对。先知,我这么形容,您一定能猜到是谁了吧?”
“嗯,我看到了。”谢时玄轻轻点头,目光在百晓生身上流转。
他在刚才看到的画面里筛选了一下,报出答案。
“是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
百晓生一愣:“哎?!不是白金色衣服的那个吗?”
他刚见过,不至于记错了吧。
陛下今天乔装穿的,怎么看都和黑色搭不上边啊!
反倒是广阳王今日,穿的是黑色。
百晓生抿唇。
听不得有人质疑先知的苍鸿鸣当即反驳:“先知不可能有错!”
和谢时玄相处久了,苍鸿鸣也变得很有经验,他问道:“穿黑衣服的人有很多,此人还有其他特征吗?”
其他特征。
谢时玄回忆了一下。
因为能看到的东西太多,又太过千篇一律,导致他的记忆一向不太好。
不过,这位穿黑衣服的人比较幸运,他暂时还没忘。
谢时玄点了点头,补充道:“今天早上,我和小苍见过他,是位难得的客人。”
百晓生:“???!”
苍鸿鸣:“!???”
苍鸿鸣顿时眼神投向逐渐色变的百晓生。
“今早的客人,只有一位。”
那就是————
“广阳王。”
苍鸿鸣了然,噢,百晓生和广阳王有故事!
2. 风聚广阳
广阳王兰熠缘,当今陛下唯一的亲弟弟。
乐善好施,为人爽朗,不仅在朝堂上地位稳固,在江湖上也有一番好名声,经常和枫湖山庄联手召开赏花宴会、比武大赛等。
今日广阳王的车队停在先知面前的时候,真的是把苍鸿鸣吓一跳。
见过广阳王没什么,但‘情绪波动最大’这一点……
场景颠倒。
此刻是黑衣少年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坐立不安的百晓生:“你和广阳王,有故事,爱恨情仇,你占哪一样?”
“……呵、呵呵,我和广阳王殿下能有什么故事?我就一介江湖白衣。”
百晓生偏身避开,干笑两声。
先知当面,他连个谎话都不敢说,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嗯哼。”苍鸿鸣眉梢微动,你觉得他信不信。
百晓生向谢时玄求救。
看他做什么?
他不听。
你的人生他都看完了,对故事没兴趣,还是讲给小苍听吧。
谢时玄低头抿茶,视若罔闻。
被先知‘抛弃’的百晓生见躲不过去,闭眼一顿瞎说。
“少侠,你就放过我吧!我直说了,我就是看到皇帝偷摸乔装打扮进城了,猜陛下是来微服私访的,就来你们这坐坐,当个谈资。”
“微服私访?”谢时玄出声询问,带着点好奇。
他还没亲眼见过微服私访的皇帝呢?
“您有所不知啊!”逃过一劫的百晓生轻出一口气,赶紧把话题扯远,恨不得把前因后果都给先知讲一遍。
“咱们这位陛下,是位非常喜欢行走江湖的主,在还是宁王的时候就和他弟弟广阳王一起游历,在江湖中闯下不小的名头呢!”
“可惜,天生的储君,继位后只能埋首案牍,专心政务,但偶尔也会乔装打扮回当年的身份,在坊间走动。这件事,很多门派的掌门都知道的。”
也是担心门下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皇帝,那事情可就严重了。
谢时玄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喜欢闯荡江湖的皇帝,又是位梦想与现实身份相违背的孩子。
真可怜。
若是见到,多给两句安慰吧。
作为职业杀手的苍鸿鸣听到这,忍不住手指微动:“一个人出来的?”
百晓生差点笑喷:“怎么可能一个人?!暗中有一大群人跟着呢,不过,这多半是陛下引蛇出洞的招数,你可千万别暴露身份啊。”
“这位一个月前刚被刺杀过,正草木皆兵着呢,万一你被怀疑上了,我和先知可不保你!”
百晓生想起他这次过来的目的之一,对黑衣少年连叮嘱带威胁的。
苍鸿鸣回了他一个不屑的白眼。
真出事。
谁保谁还说不定呢。
苍鸿鸣道:“刺杀失败了有什么好说的?”
百晓生耸肩:“也不算完全失败。那刺客确实潜进了陛下的寝宫里,或许是没想到陛下武功也不低,一击之后就逃了,陛下伤势不重。为了这件事,我家几个老爷子已经吵了好几天了,都在争论是哪一方干的。”
苍鸿鸣冷漠。
这和刺杀失败有什么区别?
目标没死。
“这么弱还没抓到?”向来完美完成任务的苍鸿鸣有几分疑惑。
皇宫的大内侍卫,这么没用的吗?
“你当他们是你啊!”百晓生再次提醒他,“少出手,听到没?你这个天下第一杀手的嫌疑可不小。”
苍鸿鸣继续一脸冷漠。
管他什么事?
总不能是个人遇刺,都是他干的吧?
再说了。
一个月前,他伤得比皇帝重多了好吧,差点就见阎王了,幸亏先知路过相救。
皇帝遇刺的这口锅,怎么也甩不到他头上吧。
“所以,你刚才一进门就喊着让人猜的人,指的不是广阳王,而是皇帝?”
苍鸿鸣总结了一番。
听到广阳王的名字就来气的百晓生:“废话。那个天天都在广阳城晃荡的人,还要猜吗?”
苍鸿鸣没搭理他,微微弯下腰,轻柔地和自顾自下棋的谢时玄说话:“看来,您早上和广阳王说的话,他有听进去。”
从百晓生的话里可以得出,广阳王真的正午时分去了城东,见到了乔装进城的皇帝,现在两人汇合了。
就是不知道,事后会不会来拜访先知了。
“嗯。”谢时玄没什么反应。
他看到的是命运,听或不听,都不会有什么影响。
摆摊算命是普通人的生活,他要融入百姓之中。
“原来先知早上和他见过了。”百晓生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他刚刚因为先知突然揭穿自己的真实情绪,有些激动,现在才反应过来,为什么早上兰熠缘会突然去找谢时玄的摊位。
不会是因为他吧?
压下心底的烦躁,跳脱的青年挂上笑容,凑近两人:“他早上定是冒犯您了,您下次不用这么善解人意,不想回答直接让小苍出手就是了,后果不用管,交给我处理就是了。”
胆敢威胁先知,哪怕是广阳王也没这个脸。
那种人就不配先知指点!
谢时玄将手里捻着的棋子放回棋盒中,平静地抬眸。
“昭告,乃先知职责。不过,在无可违逆的命运面前,哪怕是先知,能做的也不多。”
他刚来这个世界没多久,一直隐居广阳城。
真的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皇朝的王爷,竟然可以光明正大地把想要杀的人的画像拿出来,让人去找。
但谢时玄也没有多担忧。
命运如河,滔滔向前,不是他一句话就可以推动,或是阻碍的。
也只能略尽绵薄之力。
选在正午时分,皇帝身边人数最多的时候,算是两边都照顾一下。
那位皇帝身边有那么多人马,广阳王要是真想在那个时候去刺杀,绝对讨不了好,下场应该和一个月前的那位刺客差不多。
现在两人又一起进城,想必是放弃了,亦或是和好了。
亲情大过仇恨的,他见过的多了。
当然,仇恨大过亲情的也不少。
都是世间恩怨罢了。
关于这对兄弟之间的恩怨情仇,谢时玄没有太在意,脑海中的发散也只是一闪而过。
“窸窸窣窣。”
忽然!
前堂的门口附近传来细微的响动,只是距离太远,听不真切。
门外有人?!
百晓生和苍鸿鸣猛地转头,尤其是站立的黑衣少年,警惕的眸光凌厉得像一头出笼的猛兽。
“谁!”
“??!”
广阳王府的侍卫正蹲在门口放礼物,隔着院中空地和少年对视上,就像被太阳刺痛了眼睛,下意识移开目光,瑟缩着想逃。
这个反应让屋内的少年眸子一沉。
该不会是和前几次一样,又是什么来找先知麻烦的歹人吧?
再一再二不可再三。
真当他没脾气吗?!
“腾!”
黑衣少年当即脸色一沉,足尖发力轻点,整个人像燕子一样优雅又悄无声息地飞进前厅的屋檐下,动作迅捷轻盈得连周身的风都没掀起多少。
足见轻功之高绝!
“嘶————”屋内的百晓生倒吸一口冷气。
“这速度!”
他刚才就眨了下眼而已啊!
不曾修炼武功的谢时玄反应比两人都慢。
他看了眼跑去窗边的百晓生,又瞟了眼屋外少年的背影。
来客人了?
“来者何人!”
在踏上石板的那一刻,少年就顺手从矮柜旁的暗处抽出武器————那是早就放在这里备着的次品长剑,为的就是这种时候。
不违规,但能伤人,也不会暴露底牌。
“锃——”
长剑出鞘。
“哐!”
黑衣少年一脚踹开大门。
门外果然有不止有一个人!
看来是要打群架了。
3. 风聚广阳
苍鸿鸣冷着脸,单手持剑,紧盯众人,气势逼人。
屋内的百晓生激动地转过身,趴在窗边围观。
“哇,是广阳的制式兵器啊,剑长二尺八寸三分,第一次见杀手用那么长的武器,不愧是小苍!传说中的杀手之王就是与众不同!”
“这是要打架了吗?”
百晓生露出唯恐天下不乱的笑容:“希望能打久一点,到时候我润色一下,就能直接让风媒拿去茶楼里说书了!”
心念一动,谢时玄的右手微微拉下一角蒙眼的纱缎。
一点漆黑眸光穿透封印。
咔、嚓。
眼前清晰稳固的景象就像镜子一般,骤然分裂成无数会动的画面。
不同时间、不同场景、不同人物,无数碎片疯狂侵袭他的大脑,冲击着他的视觉和听觉。
世界在不断旋转变幻。
很快,不仅显示人物的图像在不停变幻,周围的房屋、土地、树木也受到波及。
开始不断演化,像是宇宙初开,沧海化为桑田。
整一个翻天覆地。
看久了,实在是有些眼晕。
谢时玄神色淡然。
命运长河太过宽阔,哪怕只看一眼,都会撑爆正常人的眼球和大脑。
他不一样。
只是,看到的东西太多,他向来记性不好。
这次倒是有趣。
同样的一个画面,他竟然连续看了三遍。
那是一个青年正用剑指着一个襁褓婴儿的画面。
从不同人的角度,看了三遍。
短时间想忘掉都难。
谢时玄把轻纱拉了回去。
在轻纱遮掩的那一瞬间,所有画面消失殆尽!
密密麻麻的影像和重重叠叠的声音像是从没出现过,眼前画面恢复正常,耳边也只余呼吸声。
早就习惯了的谢时玄摸了摸垂下来的轻纱:“真是缘分。”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捡了小苍,遇见百晓生,现在又迎来了两人的父亲。
谢时玄:“但我还是觉得,取‘苍’比‘青’更合适。名以立志,不能轻慢。”
蓝氏后裔,当以苍生为己任。
在取化名这方面,定是他略胜一筹。
注意力放在门外的百晓生听到谢时玄的声音,下意识回头,迷糊地眨巴了两下眼。
啊?先知在说什么?
名字?
莫非是还在纠结小苍子没选他取的‘风遥’那个名字吗?
那个真的不能用啊!
现在陛下的养子就叫兰风崖,即将册封储君,日后登基就是新帝了。
和皇帝重名可是重……
“砰!”
“啊——”
门口打起来了。
百晓生瞬间忘了要说的话,当即转回去盯着门口的打斗。
“哎呀,好没意思啊,哪有打架之前还先云剑一下的?漂亮是漂亮了,但这说明小苍子根本就没尽全力嘛,在耍着他们玩呢。”
百晓生托着腮倚着窗台,顿觉无趣。
当看到苍鸿鸣手部动作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一场碾压。
门外的都是虾兵蟹将。
和百晓生预测的没差,除了零星几个会武功的还能站着,剩下的全都都趴着抱头,颤颤巍巍,神色惶恐,愣地连‘救命’都忘记喊了。
而那几个会武功的,也都在一两个回合之内就吃痛倒地,只能仰着头畏惧地望着站在中央没有敌手的少年。
这突如其来的打斗声,让隔着一个花圃,还没从马车上下来的皇室兄弟俩吓了一跳。
“怎么了?”广阳王有些惊讶。
皇帝兰熠随也疑惑地朝外看了一眼,立即兴奋地抄起手旁的剑,直接掀开门帘跳了下去。
广阳王心脏一紧,连忙小声阻止:“哎!皇兄!”
这也太大胆了吧!
当兰熠随出现的时候,周围人都下意识看向他,肃然抬头的黑衣少年一眼就认出了谁才是这群人的主心骨。
本来只是随便打打的的苍鸿鸣不知怎么的,看到这人就觉得不太顺眼。
想动手。
主心骨是吧?
正好!
锁定目标,然后一击必杀,这是他的本能。
少年眼神骤变,剑式一转,从防守到攻击。
“唰!”
破空之声乍然响起,右脚上前,无任何花哨,直面而刺。
也处于被袭击路径上的几位暗卫首领见状,脸色大变,也顾不得隐蔽,忙拔剑上前周旋,试图挡住这疾如雷电的一击。
“叮叮当当!”
剑器敲击的声音不绝于耳。
在暗卫首领面有难色的抵挡的时候,趴在窗台的百晓生可高兴了。
“好耶好耶!可算是有几个能打的了!”
“哎!看小苍这手腕、这胳膊、这腰、这腿,发力和泄劲都恰到好处,进退有序,不多费一分力气,再看看对面……啧啧啧,这对比真是惨烈啊。”
百晓生宛若一个点评家,对精挑细选的皇家侍卫摇头叹气。
“哇啊,这招转脚摆莲可真好看,是叫这名吧?小苍子居然还偷偷练过拳法,太过分了!”
“啊……被门挡住了,看不到,过来这边打啊,别踩到院外的花圃啦!”
“先知快来看,看这旋身,也太干净利落了吧!莫名有种神秘莫测的霸气呢,看来是和先知待久了,沾染上了一点仙气。”
“看这前移的姿势,厉害了,是用胯带动的还是哪?可恶!我怎么就练不出来?!明明我的天赋也不差啊。”
苍鸿鸣在门外一顿乱杀,让百晓生看得仿佛身临其境,攥紧袖中拳头,忍不住嘟囔了几句。
马尾的碎发散落在脸颊边,看上去比门外的苍鸿鸣更像个少年。
趁机收拾好所有棋子,盖上盖子的谢时玄倚在椅子中,拢了拢肩上披风,听着对面青年的小声嘀咕,眼底露出几分清浅的笑意。
真是孩子气。
也对,这位刚上任的百晓生其实还有大半个月才及冠。
若是按照他那边的算法,不管年龄多大,只要未过成年礼,那就还是孩子,开心玩耍就可以了。
而一旦过了成年礼,则需要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
先知的责任……
谢时玄的唇角平了一下。
垂下眸。
院门外。
打斗看似慢,实则过得飞快。
几个呼吸,院门口就快一片狼藉了。
在发现双方好像不是在开玩笑要真斗的时候,赶紧从路对面冲过来的广阳王立即用最快的语速解释:“误会误会!我们是来道谢的!”
给先知道谢的?
认出广阳王的少年闻言,暗自蹙眉,刹住鬼魅身形。
“…………”
风停了。
长剑也停了。
只不过,是在某人的胸前,那银光锃亮的剑尖,正半点不差地对准其心脏的位置。
难以想象。
要是持剑之人再慢一步,以这把剑的锋利程度,捅进去会不会当场毙命。
“咕嘟。”
广阳王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这少年的武功实在是高得有点可怕啊,感觉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武林高手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对手有几个人。
不不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现在最关键的是。
————你用剑抵的那可是盛朝的皇帝啊!!!
还是不久前刚遇刺过的皇帝!
看到这一幕,屋内的百晓生也愣住了:“?????”
什么情况?
小苍子用剑抵着皇帝的心脏?
明明他才叮嘱过的啊啊啊啊啊啊啊!
苍鸿鸣!
你这个把他叮嘱当耳旁风的小混蛋啊!
这下身份绝对要暴露了,他等下要怎么圆回去啊?!
说他是一直长在深山老林里自学成才的绝世天才,真的会有人信吗?!
百晓生有些抓狂地扯着头发,忽然想起苍鸿鸣的大家长,求救般地转头看向对面端坐的人影:“先知……”
对面只传来一声淡若莲花的轻笑。
“他命该如此,无需阻拦。”
他早就看到苍鸿鸣用剑抵着皇帝的心脏的画面了,但他没想阻止。
不过是因果循环,一报还一报罢了。
百晓生一脸懵:“……啊?”
不明觉厉。
但,看着谢时玄坐在那就像是代表了不可捉摸命运本身的模样,百晓生忐忑的心忽然就安定下来了。
不就是拿剑指着皇帝嘛……也没、不,事情很大啊!
但是先知说没事,那他就不管了。
总之。
一切就交给先知了!
百晓生:永远无脑相信先知,这是家训。
屋外。
“唰!”
两侧被击退在地的护卫慢了半拍才重新控制身子,连忙白着脸重新拿稳武器,试图趁机攻击,拿下此人,将功赎罪。
见他们还有动作,黑衣少年眼神光微斜,握着剑柄的手指一紧。
“砰!”
苍鸿鸣选择先下手为强,再次反脚把人踹飞。
“行了,都退下吧。”
周围人惊慌失措,反倒是被剑尖对准的盛帝稳如泰山,斜眼一瞥,抬手制止了侍卫事后袭击的丢人行为。
苍鸿鸣这才认真地看了男人一眼。
面前这个陪广阳王一起来却无辜遭殃的男人不仅没有半点被人拿住要害的惊慌,他看向少年的眼里甚至还带着显而易见的欣赏意味。
四十左右,束发戴冠,穿着绫罗绸缎,戴有琳琅环佩。
遇事反应机敏,下令果断,拿得起放得下。
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脑海中闪过的熟悉语句,让苍鸿鸣不明显的一顿,他瞟了眼依旧紧张的广阳王,目光滑动,停留在眼前男子那一身可以概括为白金颜色的衣服上。
这位、该不会就是他们盛朝的现任皇帝吧?
还没见过皇帝长什么样的苍鸿鸣:咳,多少有点尴尬。
“锵!”
苍鸿鸣面无表情地还剑入鞘,没露出半点其实已经认出来人身份的表情。
什么皇帝,他不知道。
管你什么身份,敢擅闯先知的院子,就该打!
很会演戏的黑衣少年持剑而立,岿然不动,一脸冷漠地看向皇帝和广阳王等人。
“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说句大实话,作为暗杀天赋史无前例完美的天下第一杀手,能在他出手后还完好无损站着的,是真的没几个人。
这说明他出手的时候就没打算杀人,只是想稍微试探了一下来客的成分罢了。
要不然,他也不会在广阳王出声后收力得那么快。
毕竟。
杀人之剑,哪是说停就能停的?
对于一群无端擅闯他人住宅的人来说,苍鸿鸣自认做的不过分。
所以,等下别想着在先知面前告他的状!
“是是是,都是误会。”广阳王的余光看了眼默默捂着腹部站起来的侍卫,但抬头看向少年时,也只是无奈地朝他抱拳致歉,表示自己绝无此意。
他哪敢告状啊。
怕不是刚张嘴就被灭口了吧。
“多谢少侠手下留情,看得出未尽全力,仅以制服为目的,没想到江湖上还有如此人物,真是失敬。”
“此番登门道谢虽是好意,却未经主人允许,扰了先知清净不说,还造成如此误会,是我等鲁莽了,还望少侠见谅。”
刚刚参与群殴的盛帝抬手行礼,又是解释又是致歉,看上去半点不在意自己是被殴打的那一方。
憨憨的广阳王也在一旁拼命点头,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他真的只是来致歉加道谢的啊!
不是早上才刚见过面吗?
他可是堂堂盛朝的王爷,怎么可能是擅闯民宅的歹人?!
但。
广阳王想起自己早上由于不信任、就差把画像拍在先知脸上、还要砍人的嚣张作风,心虚地后退了半步,生怕眼前的少年想起来,也给来上他一剑。
见他们礼节周全,少年的表情缓和,没那么冰冷,执剑回礼,轻声道:“两位勿怪,实在是近几日来了不少不怀好意的歹人,为保宅邸安全,我不得不替先知多操劳几分。”
“懂得懂得,辛苦少侠了。”
看着面前尚未及冠、连束发资格都没有的少年一本正经地说着大人般的言语,皇帝和广阳王都莫名地从心里浮现出几分长辈看晚辈的笑意。
但轻松之余,广阳王也没错过重要的信息点。
他凑近问:“最近,有很多歹人来骚扰先知?”
苍鸿鸣没答,只是看了两人一眼。
广阳王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先知的消息不能告诉无关外人,但他有些迟疑。
他该怎么介绍皇兄?
真说是普通江湖游侠的话,也太假了吧?
“在下青尧,虽为盛朝子民,却不过是一江湖游侠,比不得少侠武功高强,前途无量。”盛帝自己做了介绍,并嫌弃地瞅了弟弟一眼。
广阳王:委屈.jpg
化名就化名嘛,他又不是不会。
只不过,他最开始就在先知面前露了身份,要是现在再改口说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江湖人,怕是连稚子都会笑话。
再说了,就凭先知的能耐,要想知道他们的真名,化名又有何用?
广阳王现在已经完全相信这次是遇到真高人了!
苍鸿鸣转身,带他们往院内走去:“既然你们要拜谢先知,那就进来吧。”
见他就这么轻易地让他们进去了,真实性格很随性接地气的广阳王忍不住出声逗他:“就这么让我们进去了,你就不怕我们刚才是骗你的,进去后也变成了歹人?”
周身杀气不散的冷漠黑衣少年忽然一笑,宛如昙花一现。
“看来,广阳王还是不明白,何谓‘先知’啊。”
若你真有歹意,绝对进不了这扇门!
作为贴身守护先知的人,苍鸿鸣才是最了解谢时玄的。
三人刚靠近屋檐,就听里面传来一道低沉悦耳的轻声细语。
“请进。”
4. 风聚广阳
领头的苍鸿鸣推开另外半扇门,让两人进来。
“先知,是早上的广阳王来了,说是来道谢的。”
苍鸿鸣简单地介绍了一下。
谢时玄抬眸看了他一眼,也看了一齐走进来的三人一眼。
现实仿佛和之前看到的画面重叠了。
广阳王进来,看到谢时玄就是两手抬起,郑重其事地朗声道:“先知愿意不计前嫌指点广阳,广阳感激不尽!请受广阳一拜!”
忽然就被行大礼的谢时玄有点懵:……啊?
指点?
他指点你什么了?
没听明白的谢时玄拢着披风的领口,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磨挲着披风上柔软的绒毛,两者相得益彰。
清透如水的目光在黑衣服的广阳王和白衣服的皇帝身上流转。
早上那个杀气腾腾的客人。
他特地阻止了你的刺杀,这种行为,居然也值得道谢?
还是两个人一起。
谢时玄的眼底划过一抹浅浅的疑惑。
莫非,他没猜错。
这兄弟是又俩和好了?
第一次见谢时玄的人或许看不出这点情绪,但站在他身侧用余光时刻关注的苍鸿鸣却快形成条件反射了。
他瞟到这熟悉又胃疼的一幕,忍了忍。
没忍住。
苍鸿鸣这辈子拿什么兵器都没抖过的手指,颤了颤。
……先知怕是又理解歪了。
可不能让别人知道!
苍鸿鸣不着痕迹地挪了几步,仗着案几掩护,用脚后跟狠狠踹了百晓生一下。
百晓生瞬间坐直身子:嘶、痛!
小苍子这绝对是故意打击报复!
百晓生回了他一个极其幽怨的眼神,然后面无表情地看向对面两位大部分人都不敢搭话的王公贵族。
“抱歉,先知午后不待客,有什么事,有缘再见吧。”
向来能言善道长袖善舞的百晓生,这次却是连‘请改日再来’都不说了。
嘴上说着有缘再见,但听上去,更像是在说‘我们无缘,最好不见,改日也别来’!
“你……你怎么在这?”广阳王看见百晓生在这,瞳孔一缩,整个人都换了个气场。
看上去比百晓生还幽怨。
苍鸿鸣余光左右来回瞟:这百晓生……该不会真的和广阳王之间有什么故事吧?
广阳王张嘴欲言,百晓生提前打断:“知道你们是来道谢的,现在谢完了,可以走了!”
气质疏阔的青年侧身长臂一伸,伸向敞开的门口。
示意可以走人了。
广阳王:“……”
皇帝:“……”
身为皇族,两人还从来没有过这待遇。
皇帝看了一眼广阳王,却发现广阳王在瞄百晓生,眼神中还略微带着讨好和忐忑。
皇帝袖中手指一搓:什么情况?!
莫非是私生子?
谢时玄看了苍鸿鸣一眼:“小苍。”
这是客人,也不能真的就这么把人赶走。
苍鸿鸣点头表示明白。
他也没准备就这么让两位出去,这可是了解百晓生黑历史的大好机会!
于是,苍鸿鸣上前:“礼物在哪?”
根本不想走的广阳王瞬间明白他的意思,赶紧跟他出去:“在门外,我让下人拿来就是了,怎么能麻烦少侠亲自动手呢!”
然后就这样把皇帝陛下一个人留在了屋内。
“青尧阁下。”
谢时玄字字清晰地念道。
“在。”本来视线还在追随就这么出去的弟弟的皇帝,听到这声轻唤,下意识挺直脊背,端出最温和的表情转头,含笑回视,等着他的下半句。
“请坐。”谢时玄示意。
“不用不用。”皇帝摆了摆手。
他这次是微服私访,不摆皇帝的架子。
对他来说,行走江湖是一种放松,不是折辱。
“您坐您坐!”
没想到,一旁的百晓生当即站起身,迅速给皇帝让了座,还顺手帮两人沏了杯茶。
“这是南边产的上好白茶,名为曦露白,勉强配得上光风霁月的二位,请用。”
就凭百晓生的长相和口才,想让人讨厌都难。
再加上刚才广阳王得到的反应。
皇帝一下子对百晓生产生了兴趣。
皇帝看向谢时玄,示意身旁的百晓生:“我大盛竟有如此俊秀的英杰,刚才唐突,一时竟忘了询问,不知这位小先生是您的弟子?”
他可没有教学的本事。
“不是学生,也不是徒弟。”轻抿了口茶水的谢时玄放下茶杯,摇了摇头,介绍道,“这是新一代百晓生阁下。”
皇帝一惊:“百晓生?!”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风媒共主百晓生,他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说句不夸张的。
江湖人士对百晓生榜单的认可,可能都多过对皇帝圣旨的认可!
“百晓生阁下,久仰!”皇帝这句话出自真心。
不说他本就向往江湖,就说这江湖安稳繁盛,里面绝对有百晓生的一分功劳。
在得知这位青年是名震江湖的百晓生后,皇帝对谢时玄的隐士高人的身份又信了几分。
能让当代百晓生以晚辈的姿态对待,绝不可能是江湖骗子。
即便没有窥探天机那么神,肯定也是位奇人异士。
值得结交!
广阳这次还真是好运气,算是歪打正着。
不过,真是隐士高人的话,今日这礼送轻了。
皇帝已经在心里盘算,该用什么理由再多补几份礼物了。
见皇帝一脸肃然,百晓生还是那幅样子,笑呵呵地抬手回礼:“您客气了。都是兄弟们抬爱,大家行走江湖也不容易,编点故事让大家茶余饭后开心开心,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皇帝像看晚辈一样,用手指点了点他,爽朗大笑道:“哈哈哈哈哈,百晓生要是还不值一提,那江湖上还有什么可以提的?”
“那自然是我们天下第一的先知!前知八百,后知一千,天文地理,无所不知。”
百晓生十分自然地把手掌朝上,摊向喝茶的谢时玄,一副炫耀自家长辈的自豪模样。
他何时成天下第一了?
他不就是广阳城西直门默默无闻的一瞎子神棍吗?
小孩子就爱乱传话。
谢时玄喝茶的时候不爱说话,只是眼神转动,淡淡扫了跳脱青年一眼。
百晓生顿时怂了下脖子,扑闪着灵动的大眼睛,试图博得怜爱。
谢时玄搁下茶杯。
“先知是责任,并非无所不知。”谢时玄纠正。
他与众生命运息息相关,是要敬重,但无需如此盲目。
盲目相信命运,不如不信。
听到这话,百晓生掩袖而笑,他心里明白,先知不是故意谦虚,而是真的这么认为。
但是。
百晓生失笑打趣:“大概只有您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吧?这世上真的还有您不知道的事情吗?”
别说他了,就是他祖父颜老先生,上任百晓生,也对先知无比拜服。
只见过几面,就已经到了让他跪祠堂发誓要像侍奉亲长一样真心侍奉先知,绝对不允许有任何怨怼违逆之心。
要不是试探过先知不收传人,百晓生都以为自己这是要被过继出去。
当然。
要是真有这个可能,百晓生愿意,他举双手双脚赞成!
没想到,谢时玄却回:“有,我的友人。”
“哎?还真有?!”
百晓生和皇帝的表情都是一愣。
百晓生不信。
“您看不穿您友人的命运?”
百晓生的职业病犯了,极其想掏出本子记下来,但那样太不尊重先知了,只能委屈这段隐秘藏在自己的脑子里了。
皇帝也不相信:“先知凭一副画像就能算到我会出现在何时何地,一个陌生人都可以,如何会算不出来您的友人?”
“是您的友人有何特殊之处吗?”皇帝思忖道。
不知,他是否也可以成为那种天机都推算不出来的世外高人。
“特殊?”
谢时玄顺手抚在披风的绒毛上,柔软温暖的触感让他很是舒适,唇边勾起优雅的弧度。
听到这熟悉的字眼,百晓生心头一紧。
等下!
先知这次又会怎么理解‘特殊’这个词的意义?!
“他不特殊。”谢时玄抬眸,蒙着轻纱的眼瞳内恍若有星辰浮现,令人目眩。
“他只是,不被命运所锢。”
在场的两人呼吸一滞。
反应过来后,百晓生嘴角抽动:确定这是不特殊?!
这分明是特殊到极点了好吧!!!
不过,他还是第一次从先知嘴里知道,居然有人能不受命运的约束,怎么听怎么玄幻!
所谓命运,在普通人看来就是生老病死。
没有皇帝能逃过长生的诱惑。
在见到先知后有了那么点幻想的皇帝神经紧绷,不由倾身追问:“不被命运所锢是什么意思?”
这还要问?
谢时玄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字面意思。”
百晓生给了皇帝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先知是圣人,他们是芸芸众生。
普通人的思维自然是不能和圣人的思维相提并论,不理解也很正常,
但这位圣人脾性好,他们只要找对角度,多问几次,应该能明白几分含义。
皇帝那是城府多深的政治高手啊,自然是秒懂百晓生的意思,暗自点头,把话题留给他。
“先知。”
百晓生指着自己:“如果,我是说如果,绝对没有冒犯的意思,如果,此刻我是您的友人……”
皇帝脸皮悄动:怎么还有夹带私货的?
“他会如何做?”百晓生期待地看向谢时玄。
他是真的很想知道,命运这种虚无缥缈却无处不在的东西,怎么才能挣脱。
谢时玄捻着细腻绒毛的手指一顿。
如果他是百晓生……
如果真是那人来的话。
谢时玄沉静的目光投向门外并肩走来的两道皆着黑衣的人影————那是广阳王和苍鸿鸣。
正常来说,按照世俗的称呼,这两人应该是叔叔和侄子。
百晓生和小苍是堂兄弟。
至于,为什么他们不那么称呼对方……
也许是这个世界的习俗吧。
大千世界,有点不一样的习俗很正常。
谢时玄向来没有深究的习惯。
见面、分离、误会、团聚。
爱、恨、情、仇。
不过又是一轮千篇一律的众生命运罢了。
但是。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
谢时玄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在众人面前第一次笑得那么有烟火气。
“如果你是他,哈哈,你果真愿意?”
百晓生不明所以,视线划过门外的身影又收回:“如果先知允许,自然是愿意的。”
“好。”谢时玄脸上的笑意即便收敛了也能看出来,他指着快进来的广阳王,对百晓生说,“那你让广阳王真心跪拜你。”
“能做到的话,你就和他一样,不被命运所锢了。”
进门的两人脚步一顿。
百晓生瞬间肢体僵硬:????!!!!!
让让让让、让谁??
拜谁?!!
5. 风聚广阳
一进门就听到惊世骇俗的言论,广阳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看了看坐在那里只顾着笑的先知和皇帝,又关怀地瞄了眼怔愣的百晓生,稍显迷茫地笑了笑。
“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百晓生回过神,拉下脸,不想和他说话:“没什么。”
广阳王喏喏了几下,还真就不敢继续问了。
“聊什么呢?”苍鸿鸣饶有兴致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替广阳王发问。
至于百晓生给他使的眼色。
苍鸿鸣脸一偏,眼神纯洁无辜,就当没看见。
管你们什么身份呢,对他来说,王侯将相还不如昨天半夜翻他家围墙的盗匪更能牵动心绪。
“你给我过来!”
被盯到浑身难受的百晓生按住苍鸿鸣的胳膊,把他拽到角落,飞速地小声给他解释。
“不是你想的那样,就是单纯的聊天罢了,我们说,这个世上肯定没有先知看不透的人,没想到,先知说有,还提到了他的一位友人,说那人不特殊,只是不被命运所锢。”
苍鸿鸣眼睛一瞪,也是同一个想法。
好一个‘不特殊’!
他也想要这种‘不特殊’。
“然后呢?”少年明亮的眼睛看着他。
百晓生苦笑:“然后……然后我就问,如果那位友人是我,他会怎么做?”
苍鸿鸣往后扫了眼广阳王,了然:“哦,怪不得呢。”
他猜得没错,百晓生果然和广阳王有故事。
只是,先知为何非要广阳王的真心跪拜?
这里面有什么渊源?
总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吧。
先知不可能无缘无故。
早已沦为先知脑残粉的苍鸿鸣思维很顺。
所以,这两人要么是有亲,要么是有仇。
嘶,等下!
这俩该不会是真是父子吧?
好像有可能。
之前从来没听这讨厌鬼说过他的父亲,倒是经常提颜老先生。
所以,很有可能是像仇人一样的父子关系?
苍鸿鸣默默倒推两者的关系,上下打量着百晓生:“既然是先知说的,那你可以试试。”
他还挺期待那一幕的。
这小子在瞎想什么呢!
看出他心思的百晓生没好气地用另一只手拍打了一下小苍子的手背。
“别闹!那可是我……那可是广阳王。”
那可是他的亲生父亲。
虽然很不满,也不想认,但让对方跪拜他这种事情,他真做不出来。
百晓生抿唇,按着苍鸿鸣胳膊的手指收紧。
苍鸿鸣脸上露出一抹不以为然的冷笑,投射的目光宛如两道利剑:“哼,所以先知说的没错,你啊,挣脱不了你的命运。”
“方法都告诉你了,你还犹犹豫豫的。”
百晓生沉默。
“小苍。”谢时玄轻声插话。
“在。”
苍鸿鸣立刻应声,气质变得和长相一样乖巧,三两步跨过来,站在他侧后方,像个会呼吸的雕塑。
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的谢时玄看着也快成年的苍鸿鸣,不疾不徐地教导他:“不要用自己的思维影响他人。”
“他和你的经历不一样,你们没办法共情。”
“再说下去,他不高兴,你也要生气了。”
谢时玄有些担心,可别犯了最低级的错误。
听到这话,苍鸿鸣却眼睛一亮。
第一反应是:“先知竟然看得出来我们的情绪?!”
百晓生也唰地看过来,一脸开心,刚才那点小情绪早就消失不见了。
“您知道我在不高兴?”
谢时玄:“……?”
在你们心里,他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既然都愿意尊称他为先知了,为什么还会认为他看不出你们的情绪?
选择性相信他能预知吗?
人无完人,谢时玄当然知道自己有很多不足。
比如,记性不好、认不清人、容易迷路等等。
但是!
他还不至于连人类最基础的情绪都看不出来。
作为先知,命运青睐,天生就拥有超乎常人的六感。
别说早上广阳王的杀气,就是你们俩现在的三分震惊三分疑惑三分唯恐天下不乱还带着一分故意的扇形图,他也能体会的一清二楚!
谢时玄默默地盯着两人。
苍鸿鸣和百晓生看天看地看风景,就是不敢回视。
“哈哈哈哈,三位关系真好,这江湖,还是当初的模样啊!”
幸好有旁边的皇帝给他们解围,朗笑了几声,把气氛拉了回来。
“对了,先知,这位武功了得的少侠,您还没给我们介绍。”皇帝示意他身后的苍鸿鸣。
谢时玄侧过头,心里有些许疑惑。
你的儿子,你不认识,还要他介绍?
这到底是一种新奇的炫耀儿子的方式,还是这个世界的习俗?
这样想着,他又看了看旁边的广阳王和百晓生。
这对父子也是自见面就一声没喊过。
既然有两对父子见面都装不熟,那应该就不是意外,而是习俗了。
友人曾多次叮嘱过,让他一定要尊重每个世界的习俗,不能一过去就暴露自己来自外界的事实,会吓到人的。
谢时玄暗自点头。
放心!
他定会好好尊重这里的习俗的。
“这是小苍,我从城外救回来的孩子,一直跟着我。”谢时玄微笑。
半点不提这名字是他后取的,把皇帝取的原名抛之脑后。
不就是父子见面装不熟吗?
他的演技也不差!
皇帝闻言一凛,心头莫名泛起一阵揪心之感吗,忙问:“从城外救回来?可是受伤了?”
“没什么。”苍鸿鸣不太喜欢被人提及受伤这种事情,感觉有损他天下第一杀手的威名。
“小伤。”
仗着先知不会描述,就故意模糊他那差点见阎王的伤势。
知道他真实伤势的百晓生在暗地里撇嘴。
就知道逞英雄。
盯着苍鸿鸣外表细细检查的皇帝松了口气:“没事就好。行走江湖,还是要多注意安全,武功再高也要防范,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小苍你……”
“苍鸿鸣。”
黑衣少年打断他的称呼。
“哎?”皇帝一愣,他大概是很少说话的时候被人这么截断。
“我的名字,苍鸿鸣,不是小苍。”苍鸿鸣沉着脸给了偷笑的百晓生一个眼刀,“也不是小苍子。”
先知喜欢那么叫他,他是没办法。
救命之恩在那放着,要他刺杀皇帝都行,一个称呼算什么。
但其他人又没这恩情,都给他乖乖喊尊称!
但百晓生就爱撩虎须,故意笑着去揽他的肩膀:“为什么不能叫小苍子啊~嘿嘿,因为像太监的名字?”
明知故问。
苍鸿鸣面无表情,危险十足地警告:“放手。”
敢多待一秒,你这手就别要了。
“那也比你和一把剑重名好吧?鸿鸣剑谁不知道啊。”
百晓生从心放手,但嘴上不停。
一直在围观的广阳王忍不住插话:“鸿鸣剑?是指那把传说中天下第一杀手的随身佩剑吗?”
谁年少时还没有过,成为天下第一的梦想呢!
皇帝也神采奕奕地加入:“天下第一杀手,我也听说过,说是轻功奇绝,暗杀之术已臻化境,凡出手,无一活口,来无影去无踪,所以,至今没人知道是男是女、多高多瘦,何许人也。”
不愧是谨慎的天下之主,各种江湖轶闻那是信手拈来。
“对!只有一次,他的佩剑沾上了墨迹,用绢布擦拭后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印记,经人辨认,是‘鸿鸣’二字。”广阳王兴奋地挥了下袖子,接着道。
看得出来,兄弟俩虽人在朝堂,但还心系着江湖。
这江湖传闻是一个不拉。
他家小苍好厉害。
谢时玄含笑,无声鼓掌。
感受到先知目光的苍鸿鸣:“…………”
这种被人当面夸奖还被长辈围观的感觉,怎么说?
又尴尬,又苏爽。
他抬头看了看房梁,压住嘴角。
但随即。
苍鸿鸣就反应过来。
这件事究竟是谁传出去的!
接受到死亡射线的百晓生颇为无赖地摊手:“哎呀,手下的能人太多了,这点情报不足为道。”
“是吗?那你有本事,现在就把他的具体情报说出来啊?”
苍鸿鸣眉眼间具是冷笑。
百晓生移开视线:“嘿,我还就不说!”
苍鸿鸣:你敢说,现在就让你走不出这扇门!
本来也没想过说的百晓生:可恶的小苍子,就知道偷偷威胁他,你就等着他喊你一辈子小苍子吧!
广阳王没注意到这两人暗地里的眉眼官司,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悄悄给皇帝使了个眼色。
皇帝凑过去。
广阳王声音极轻地提示:“百晓生,情报。”
自皇帝在寝宫被刺杀,城卫禁军已经快把皇宫翻了个底朝天了,各朝臣的就家里也派人暗中搜查过来。
却依旧什么都没有查到。
在听到杀手之王的传闻后,他们就猜测,那个刺客,说不定来自江湖。
皇帝点头表示明白。
这个来无影去无踪还从不失手的杀手之王,嫌疑极大。
虽然这一次,他失手了。
但却不是对方的失误,而是他太谨慎了。
没人能想到,他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还没放弃修炼武功,就那种平常的侍卫,他能以一敌十。
但皇帝也没因此就小觑这个‘天下第一杀手’。
能悄无声息穿过皇宫内密布的防卫线,潜进他的寝宫成功行刺,已经足够证明对方这天下第一是名副其实的了。
既然是江湖中人,那找江湖第一大情报组织的首领百晓生,岂不是更方便?
不就是买情报,他盛朝偌大的国库,还能出不起价钱?
隐士高人轻易不出手,他们不能冒冒然问先知。
若是百晓生这边也没有,那他们再询问先知也来得及。
双保险。
于是,皇帝看了谢时玄一眼,再看向百晓生,唤道:“百晓生阁下。”
百晓生赶紧点头致意:“青尧阁下请说。”
皇帝客气却也直白:“不知贵阁对情报是如何定价的呢?”
这是要买情报?
不会是要问一个月前的那个刺客是谁吧?
禁军都不知道的事情,他哪里会知道。
扫了两人一眼,百晓生的面色有些古怪:“阁下想问什么?”
皇帝张口:“我想问————”
“一个月前,天下第一杀手,他在哪?”
6. 风聚广阳
已经打好了拒绝腹稿的百晓生一愣。
咦,居然是问小苍子的?
陛下不会是真的怀疑上那个刺客是天下第一杀手了吧?
这可怎么办啊?!
一时间,众人心中都涌上各种纷乱思绪。
唯有正在微笑看现场版的谢时玄睫羽扑闪了两下。
目光柔和地看向身上没有杀气,单纯在询问的皇帝。
在问小苍的近况。
这是父亲在委婉地关心儿子吗?
听到皇帝忽然问及一个月前的踪迹,苍鸿鸣眯起眼,心底波澜渐生。
他年龄虽小,但脑子可不笨。
他能一个人从苗疆偷跑出来,又在手段残忍的逆天教里活下来,还闯出天下第一杀手的名头,除了卓绝的武功天赋,更多的还是头脑。
无论是对一个人察言观色,还是高谈阔论天下局势,少年样样皆通。
政治方面自然也不例外。
皇帝这是疑心他了?
呵。
苍鸿鸣回了百晓生一个无所谓的眼神。
你猜对了。
心怀忐忑的百晓生看到他这幅模样,有些踌躇,最后看向小杀手的大家长。
正沉溺于父子情深的谢时玄接到百晓生的眼神。
没懂什么意思。
“怎么了?”谢时玄干脆出声问。
百晓生无视广阳王两人的眼神,弯腰和先知咬耳朵,低语:“能说吗?一个月前的事情……他也受伤了。”
再加上刺客的事情,很容易引起误会的。
百晓生打算编个故事把皇帝两人的注意力给引走,别关注到小苍。
哦,原来是担心这个。
谢时玄从容淡笑:“如实说就是了。”
父亲关心孩子,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吗?
百晓生沉默了一下。
先知真的有完全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吗?
不过。
广阳城本就江湖人士众多,武德充沛,打斗太正常了,一天受伤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祖父颜老先生开的医馆天天爆满。
哪怕是天下第一杀手,也不是铁人。
受个伤,好像也说得过去。
“百晓生阁下?”皇帝提醒了一下。
见他们两人似乎是在谈论这个问题,不由挑眉询问:“莫非,这个消息是先知提供给天机阁的?”
听到某个可怕的字眼,百晓生像是被人踩到尾巴一般立即直起身。
“那个、可不敢自称天机阁,那些都是谣传!”
他们发消息,从来都是用‘百晓生’这个名字的,从来没有什么天机阁。
太尴尬了。
怎么连皇帝也知道了?
真的是谣传啊!
“哦?”皇帝坐直了一点,表示好奇,难得能听到当事人的解释,“意思是,没有所谓的天机阁?”
百晓生叹了口气,随手撩了一把马尾垂下的碎发:“哎,都是名声所累,江湖上确实有一个敢自称算尽天机的组织,但不是我们。”
“我们有自知之明,就是一群普普通通混饭吃的风媒罢了,当不起,真的当不起!。”
百晓生自嘲。
哪怕有无数江湖人士吹捧百晓生通晓天地,他也不会因此觉得自己真的能知晓天下所有的秘密。
他连自己的冠礼都看不透,还天机呢。
但他相信是真有人能看透天机,譬如,坐在这里的先知。
那是真的无所不知!
被百晓生推崇的谢时玄闻言,只是微笑。
听到百晓生这么说,广阳王反倒不高兴了,他蹙眉道:“你们都不敢用,那江湖上谁敢用?天机之名,岂是一般鼠辈可以随意妄想的?”
百晓生用眼角瞟了他一眼,不是很想和他说话。
但那么多人看着,他只得放低声音,说出三个字。
“逆天教。”
“嘶!”
皇帝和广阳王面面相觑。
这……
逆天这名字,比天机更不要脸啊!
谢时玄倒是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拢着披风的手指放在扶手上回忆着:“是不是在南边?”
百晓生点头:“先知说的对,他们的总坛就是在广阳城的南边。”
逆天教。
听到熟悉的名字,苍鸿鸣微微偏了下眼神,怕有人这时候看向他。
他现在算是脱离逆天教了吗?
谢时玄注意到,拍了拍他的手背,做安慰。
黑衣少年顿时安心,露出小小的笑容。
皇帝和广阳王却是脸色凝重。
还在广阳城的南边?
炎黄子民向来是以中原为正统,这一代,他们大盛就是正统,除此之外的国家和种族都是蛮夷。
所谓蛮夷,即南蛮,北狄,东夷,西戎。
而广阳城的出现,为的就是镇守当初归降大盛的苗王和南越王。
尤其是南越,听说这继位的蛮王十分英武,甚至,有意争夺中原。
皇帝气息一沉。
这个来自南边的逆天教,来路不明,却敢直言逆天?
必须要查!
看看是不是和蛮王有联系,想破坏他大盛的安宁!
在那边两个思索天下大势的时候,谢时玄脑海闪过残存的记忆,无数的画面里有一双不一样的眼睛。
“是绿色的眼睛……”
因为是喃喃自语,一直关注着的苍鸿鸣没听清,立即问道:“您说什么?”
“没什么,会见到的。”
谢时玄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扶手,一顿,收回袖中。
说不定都一样。
反正明天就能遇见那人了。
苍鸿鸣:“?”
先知,您能不能考虑一下他们这些普通人的脑子。
不要每次都抛出一个诱饵,然后就不说了啊!
您倒是继续说啊!
但苍鸿鸣也不敢催,只能抿着唇继续站着。
不过,话题就这么被转移了?
不愧是先知。
苍鸿鸣余光划过对面的皇帝和广阳王,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继续追问刚才的问题。
“百晓生阁下,这个逆天教的资料……”
皇帝话没说完,但几人早已心照不宣,百晓生立即接话。
“明日就遣人送到广阳王府上。对了,青尧阁下是暂住广阳王府吧?”
这故意多此一举的询问语气,在场之人,除了谢时玄,都听出来了。
盛帝眼神一闪。
这是认出他的身份了?
真是奇了,广阳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儿子?
皇帝看了弟弟一眼。
“多谢百晓生阁下。”
盛帝依旧极其谨慎地保持着他中年江湖人士的伪装。
百晓生低头一笑,没说话。
他猜,这位皇帝陛下多半还想再试试先知的能力。
那可要做好准备,别被惊到了。
见皇帝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广阳王左右看了看,心里着急,问:“那天下第一杀手的行踪……”
“和你有什么关系?”
百晓生的声音都冷了下来。
“你想找他刺杀谁?”
又被儿子怼的广阳王:委屈.jpg
苍鸿鸣面无表情地用手肘碰了百晓生一下。
再演就过了。
百晓生冷哼一声,偏过头去:“一个月前,他在广阳城出现过。”
“什么?!”
广阳王瞪大眼睛。
天下第一杀手居然在他的广阳城!
皇帝暗自揣摩。
广阳王不解地问:“他来广阳城做什么?”
百晓生没好气:“他一个大活人,爱去哪去哪。”
“我不是这个意思……”广阳王也发现他在不满迁怒,下意识上前半步,伸手想解释,但又想到什么,欲言又止。
百晓生扭头不理他。
皇帝和苍鸿鸣都在旁边看戏。
“咔哒”。
一时诡异安静到,谢时玄轻搁茶杯的声音,惊扰了他们。
“怎么了?”
谢时玄刚喝完茶放下茶杯,抬头就看到他们看着自己,一脸不解。
他喝茶不会也打扰到你们了吧?
只见百晓生几步跑到他身侧,揽着他的胳膊:“我是不想他说话了,先知,还是您告诉他的吧,一个月前,闯进皇宫的那位刺客,到底是何方神圣。”
广阳王一悚:“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这么机密的消息,他可从来没说过。
万一皇帝怀疑你可怎么办?!
百晓生皮笑肉不笑:“用到的时候就颜老先生,不用的时候就抛之脑后。”
那天给皇帝治疗的人,正巧就是在京的颜老先生。
作为医术天下第一的神医,谁都要敬重几分,听说皇帝遇刺,御医定然不敢乱诊,第一时间将颜老先生给请去了。
他祖父颜老先生都知道了这件事,他还能不知道吗?
广阳王低头:“哦、哦。”
一时心急,差点把泰山大人给忘了。
“是需要我帮忙查刺客吗?”谢时玄问。
他只是一个摆摊算卦的神棍,掺和进这种机密事件中,是不是不太好?
“拜托先知了!”
百晓生立即又沏了一杯茶,端到他面前,然后蹲在谢时玄身侧,用两根手指轻扯衣袖,十分熟练地撒娇:“这件事,天底下只有您能办到,也不用看太多,您只要看那个刺客在闯进皇宫前后在哪个地方就可以了。”
站在谢时玄身后的苍鸿鸣也没有阻止。
因为他知道,百晓生这么做,不仅是为了把他这个天下第一杀手的嫌疑抹消,更是为了在天下之主面前展现先知的能力。
虽然有画像寻人一事在前,两人没有把先知当江湖骗子,还知道上门结交。
但就目前这个态度,在他们看来,还是不够尊重。
配不上先知的能力和身份!
所以,他们要让这两个地位显贵的人物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什么叫先知!
只是看个地点,这个简单。
谢时玄点头,把手放在轻纱上准备着。
“要看谁的?”
理论上,他只要睁开眼睛就能观察到命运。
即便那刺客不在他面前,但只要有人的命运里勾连到了刺客,他一样能看见。
意思就是,只要随便来个去过京城的人,他就可以翻看到刺杀那天的京城,再看到那天的刺客在哪。
也就是麻烦了点,不是很难。
见先知同意了,百晓生顿时眉眼带笑,示意坐在他对面的那道白金色的身影:“看青尧阁下的。”
“好。”谢时玄用食指勾下眼上轻纱一角。
听到自己的化名,盛帝刚想开口说话,就被那双眼眸震到忘了想说什么。
直到那轻纱重新覆盖,他才回过神来。
刚刚那是……漫天星辰吗?
盛帝是第一次见,受到的震撼最大。
广阳王是第二次了。
有了准备。
但在广阳王眼里,谢时玄和早上一样,只是轻飘飘看了一眼。
即便有准备,广阳王也还是被惊到了。
这可是皇帝的命运,真的这么简单就观测到了?
怕是真神仙也做不到吧!
“进皇宫前,他在墙外。”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抚平飘带褶皱,谢时玄如此形容道。
噗!
百晓生连忙低头抿唇忍笑。
虽然早就料到,但真听到先知这么回答,还是很想笑。
听到笑声,谢时玄:?他有说错什么吗?
“咳、那他在墙外站了很久吗?”
百晓生觉得自己需要压制一下情绪。
谢时玄回想了一下:“站了大约一天,没动过。”
苍鸿鸣面带欣赏,是个合格的杀手。
皇帝脸一黑。
有人在他皇宫外站了一天,居然没有人发现,真是巨大的漏洞!
整理好情绪,百晓生引导道:“从皇宫出来,他去了哪里?”
谢时玄回忆刚才看到的画面。
“出了皇宫就一直在逃跑,最后,他去了……”
这个画面。
谢时玄话语停顿了一下,看向晴空如洗的窗外。
几个人齐齐看向他的动作。
“先知?”苍鸿鸣立即关心地问道。
“没事,我在对照。”
谢时玄回过头,看着众人,肯定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对自己记忆力的不确定。
“最后,他来广阳城了。”
画面里的那个城门,真的像极了广阳城的西直门。
那个他每天摆摊的地方。
众人:?!!
7. 风聚广阳
广阳城和京城的距离可不近。
要是随意逃窜的,那倒是还好,但要是在行刺前就计划好了后退的路径,那麻烦可就大了!
周围可都是蛮王的地盘啊!
要是查出和那边有关系,准又是一场牵扯甚大的腥风血雨。
广阳王那眉头皱得比死结还紧,在屋内来回踱步。
谢时玄抿了一口百晓生孝敬的茶水,看得有趣。
这回儿怎么没早上说要砍他脑袋的气势了?
“王爷在担心?”谢时玄笑道。
在踱步的广阳王当即回身,歉疚行礼。
“是兰某失态了。”
“刺客竟偷偷潜入了广阳城,没能及时察觉,是兰某的失职,不知,先知可愿指教?”
广阳王也开始依赖先知了。
旁观的苍鸿鸣看得分明。
广阳王现在这尊敬如上宾的态度,对比早上那杀气十足的王爵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称得上是性情中人。
也怪不得皇帝愿意让他镇守广阳城。
这里地理位置特殊,三教九流混杂,江湖气息浓郁,要是来个善于心机的官僚风城主,还真不一定能活得下来。
倒是这位没有太多架子的广阳王,为人亲和,知错能改,在江湖上很吃得开。
很多门派在广阳城都有驻地。
就连百晓生那边……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苍鸿鸣已经知道了,等百晓生冠礼后,颜老先生就要彻底搬过来,定居此地了。
嗯,当然,最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先知在这里。
谢时玄抬手止住广阳王的行礼:“不用如此,昭告命运乃先知职责。”
这句话,他早上也说过。
只不过,那时候的广阳王大概是听不进去的,只当又是江湖骗子在胡说八道。
“有任何需要,找我便是了。”谢时玄真心实意地回道。
命运面前,人力难敌。
即便是先知,他能做的也真的不多。
所以。
能帮,自然是要帮的。
广阳王更羞愧了,长叹了一声:“蹉跎多年,终得见仙长真颜,此生无憾了。”
仙?
谢时玄表情微怔。
像冬日的飘雪落在梅树上,绝美如画,却心知不长久。
摸了摸手底下比他手指温暖多的绒毛,看着自己呼出的白雾,谢时玄轻笑着摇了摇头:“我一介微末凡俗,可当不得仙长之称,我那位友人倒是配得上。”
众人相视一惊。
可以称得上仙人的友人,是之前提及过的那位吧。
都仙人了,还不算特殊?
百晓生和苍鸿鸣互相眼神交流,小小的腹诽了一下。
就说先知的理解和他们不一样吧。
至于,先知说他自己是什么‘默默无闻的江湖算命先生’,什么‘一介微末凡俗’……
先知的预知可以完全相信。
但先知的结论,一个字都不能信!
谁信,谁就是傻子!
“……”平生最爱打探情报的百晓生张了了好几次嘴,都忍住没出声。
想知道就问啊。
这时候装什么乖巧?
站在后面的苍鸿鸣看到,无语地斜了他一眼,替百晓生问了出来:“先知,您的友人,也在广阳城吗?”
皇帝和广阳王的目光也瞬间集中了过去。
这句话问出了他们所有人想问的。
谢时玄微微垂头,眼神闪烁了一下,小声低语:“他很忙,应该不会来找我。”
千万别来!
他可不想让亲友知道,自己是因为迷路了,才掉进这个小世界的。
虽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想到成年礼后要承担的责任,压力太大,一时失误,没分清真实路径和眼睛‘看到’的路径,才走错的。
不过,这种黑历史,他怎么可能会告诉他们。
谢时玄没去管他们好似调色盘一样的脸色心里在想什么,瞟了他们一眼,认真提醒道:“等下会有大雪,你们最好现在就回去。”
要下大雪了?
百晓生赶紧探头往门外看。
偶尔有冷风吹过,但天地一片干净,还有黑灰的鸟类从空中掠过。
“没下啊~”
青年眨巴着眼睛,试图赖在这里。
但苍鸿鸣可不懂怜香惜玉,直接提着他的领子,把他扔到屋外:“所以说是‘等下’会有大雪!听不懂人话吗?赶紧走!”
皇帝和广阳王可做不出百晓生的小孩姿态,他们也确实还有其他要事。
于是,纷纷起身,非常有礼节地和谢时玄告辞。
在离开前,广阳王很有先见之明地多问了一句。
“先知明日还会去西直门摆摊吗?”
其他人也回眸。
对谢时玄这种隐士高人来说,什么摆摊算命,不过是点缀生活的兴趣罢了,想走随时都能走。
现在知道暗杀皇帝的刺客就在广阳城,谁知道先知明天还会不会出门。
“您近日不出门也好。”
广阳王发狠,决心回去就下令彻查内外,看那人还能躲去哪里。
“我定会严查此案!”
可不能让这等狡诈刺客,惊扰了高人。
坐在原处的谢时玄摇头:“无碍,摆摊照旧。”
他一普通百姓,要普通的生活,不是吗?
至于那个刺客,呵呵。
谢时玄笑而不语。
被驱逐到门外的百晓生扒着门嘟囔:“哦,明早就能停了,那这场雪也不大啊,让我住一晚又怎么了嘛,小气的小苍子。”
当他聋了是吗?
苍鸿鸣盯着他。
顺手抄起什么东西就去追他。
“唰——”
百晓生早有预料,当即用上了轻功,飞速跨出门槛,远离这个看上去想咬人的小狼狗。
“走就走!哼!”
人在院门外还朝里面潇洒地挥了挥手。
“先知!我先走了,明早再来拜访您啊————”
看完全程的皇帝笑着调侃广阳王:“瞧,很是活泼。”
广阳王苦笑:“哎……”
在先知面前是活泼了,面对他就是一张冷脸。
可能,这就是他的报应吧。
苍鸿鸣站在院门外目送两拨人离去后,那工具稍微修整了一下路边的花圃。
是被那些侍卫砸伤的。
明明他有留手,只是没想到,那些人比他想象的还弱。
堂堂一个皇帝,就不能找几个有实力的护卫吗?
苍鸿鸣掸了掸衣襟上的尘土,回身关上院门,回了屋内。
“先知,他们都走了。”
这是没必要的汇报,但苍鸿鸣习惯了。
谢时玄递给他一杯热茶:“辛苦小苍了,坐吧。”
苍鸿鸣赶紧双手接过。
“多谢先知。”
“是百晓生阁下泡的。”谢时玄不抢功劳。
苍鸿鸣很想翻白眼。
一种‘人走了,又好像没走’的阴魂不散感油然而生。
真是诡计多端的讨厌鬼。
苍鸿鸣端着茶,欣赏了眼,确实很漂亮:“颜生苦也就这一个优点了。”
直呼其名,是亲密的象征。
看来。
谢时玄含笑地看着他:“你很喜欢百晓生阁下?”
“咳咳咳……”刚喝了一口的苍鸿鸣当场呛到。
他喜欢个鬼!
要是有可能,他真想离颜生苦远远的。
“咳咳、先知,您是怎么看出……我喜欢他的?”
苍鸿鸣差点死不瞑目。
他一点都不想在先知这边留下一个‘喜欢百晓生’的印象。
太可怕了!
谢时玄脑中的画面实在是太多了,一时不知道该说那一个,只能模糊地回复。
“感觉。”
苍鸿鸣欲言又止:“…………”
那您这感觉,可真是太感觉。
“我和他的关系,怎么说?”
苍鸿鸣用尽毕生的知识,挖出了一个勉强可以形容的。
“水火不容。”
“是吗?”
谢时玄眸光柔和,像长辈看晚辈一样包容:“小苍,我曾见过相容的水火哦,漂亮得让人终生难忘。”
万物轮回,周而复始。
没有什么类型是他没见过的。
太多初见时相看两厌,最后恨不得以身相殉的人了。
其中有一对,他至今记得。
那还是他友人在当学院导师的时候,有一年,收到了两个号称‘有他没我,有我没他’的学生,听说闹得很凶。
因为两人都是天才,好友特别用心,聊天时也经常会提到那两个学生。
次数多了,他也好奇,就过去看了一眼。
结果,正巧就看到了被好友戏称为‘这人只有我可以欺负你们谁敢碰一下我就弄死谁’的名场面。
无尽的滔天火焰环绕着从九天之上倾泻而下的银河之水。
连记性不好的谢时玄,稍微一回忆都能再次想起了那惊艳一幕。
谁说水火不能相容的?
小苍和百晓生真的关系不好?
他看未必吧。
就拿广阳王这对父子来说,要是他们起冲突,小苍肯定帮百晓生。
广阳王可是王爵,威震一方,百晓生不过是白身,无官无职,尚有半月才成年。
要是没点感情,正常人谁会帮百晓生。
偏偏小苍硬说他和百晓生水火不容。
这大概就是当局者迷吧。
还是说,这又是什么大盛习俗?
想到这,谢时玄上下打量着喜欢穿一袭黑衣的苍鸿鸣。
“那人也和小苍你一样喜欢穿黑衣,他们最后的关系,亲如一家。”
谢时玄神秘一笑。
算是委婉地告诉他,自己已经知道他们是堂兄弟这件事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和百晓生还有亲戚关系的苍鸿鸣局促干笑,摸了摸鼻子:“这个、其实穿黑衣只是比较方便罢了,倒不是我有多喜欢这个颜色。”
他是个杀手,多是夜里活动。
总不能穿一身白衣吧?
但先知这么一说。
要不,他以后换个颜色?
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苍鸿鸣有点慌。
他不要和那个讨厌鬼变成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啊!
简直就是人间噩梦!
谢时玄笑着看下门外。
“下雪了。”
谢时玄披着披风,悠然站起身,走到廊下。
伸手感受了一下被寒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来的零碎雪花。
雪大,风也大。
谢时玄的手刚伸出去,就感受到了一股沉重的阻力。
“是啊,冬天来了,不知道今晚过后,又会冻死多少人。”
苍鸿鸣把几个窗户都检查了一遍,也站在门边,特地站在上风口,替先知挡风。
苍鸿鸣的身上,混杂着洞察世事的悲悯和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冷情。
谢时玄看在眼里,心道:蓝氏后裔,果然是天生是最适合当皇帝的一脉。
小苍管朝堂,百晓生管江湖,至少能保大盛百年无虞。
而这风云汇聚的广阳城,就是一切的开端。
风雪呼啸。
预示着冬天的降临。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谢时玄转身入内去找东西。
苍鸿鸣跟了过去:“先知要找什么?”
并非是少年粘人,他只是知道先知的记性有多差。
谢时玄:“上次颜老先生送我的那个盒子在哪?我有用。”
很快,苍鸿鸣就帮他从第三排架子上找出了一个独具匠心的精致锦盒。
拿着很重,里面应该还装有贵重的礼物。
毕竟是颜老先生送的,怎么也不会轻。
黑衣少年把礼盒双手捧给谢时玄,见他松了口气,知道要找的就是这个,便顺口问了一句:“这里面装的好像是来自南洋的一些珍奇,您是要摆出来的吗?”
谢时玄接过盒子,打开来看了一眼:“不是。明早的西直门难得热闹一下,我也不好扫兴,就只能提前准备赔礼给颜老先生了。”
看着面前颜老先生送来的礼盒,苍鸿鸣呆住。
为什么要赔礼这个先摆一边。
就是说,您为什么要拿颜老先生送的礼物当赔礼送回去?
到底是哪位神仙教的您人情世故啊!
8. 风聚广阳
次日。
苍鸿鸣怀着‘不能质疑先知,但把别人送的礼物当成赔礼送回去是不是太过分了,要不要提醒一下’的心思,惴惴不安地和先知准备出门。
那锦盒就在他手上。
他抿着唇,一直用纠结的眼神瞟它。
谢时玄穿上厚披风,关门的时候,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笑了笑。
他伸出袖中的手,像摸小动物一样摸了摸他的头。
“你也喜欢?那等我送过礼后,再拿回来给你玩。”
什么?
送出去了,还要再拿回来?!!
苍鸿鸣瞳孔地震。
“先知,我觉得,我们还是换一个礼……”
苍鸿鸣残存的理智让他必须把先知搬回正途,只不过,话还没说完,门外一道极其活泼清朗的声音就盖过了他。
“先知!我来啦————”
苍鸿鸣脸一黑。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这个讨厌鬼怎么又双叒来了啊?!
他瞟着像蝴蝶一样穿越花圃过来的翩然身影,想起昨天那‘亲如一家’的魔咒,少年微垂眸,抽出拿着锦盒的右手。
屈指。
一扣,一弹。
“咻!”
一颗小黑影飞速掠过。
“?”
靠近的青年瞳孔一缩。
一个急刹车,再一个扭腰,马尾甩得像花蝴蝶。
轻松避过。
“嘿嘿!我帅吧~”
百晓生行云流水地侧身躲过那小到肉眼差点看不见的暗器,拍了拍手掌,笑嘻嘻地给了苍鸿鸣一个挑衅的眼神。
“小苍子今天怎么下手那么轻呀?”
苍鸿鸣额角一抽。
他那是手下留情了!
真要下狠手,你那脑袋还能留在原地?!
“哎???”
百晓生忽然瞪大眼睛,飞速跑近两步,凑上去看少年的穿着。
“你怎么突然换了身衣服?”
比起先前暗沉阴郁的黑色,纤细的少年身上多了一抹鲜艳妖娆的赤红。
百晓生呆了一下。
有些不习惯。
回过神后,他极稀奇地绕着木着脸的苍鸿鸣转了一圈。
“这件外套是先知的吧,你穿着,大了啊,还是有些矮了。”百晓生摸着没有的胡子,砸着嘴巴评价道。
苍鸿鸣的死亡射线再次投了过去。
闭嘴!
为了不和这人成为一家人,他已经竭尽全力了。
谢时玄对两人的对话不以为然,微笑着点头致意:“百晓生阁下。”
“晨安,先知。”
百晓生暂时放过苍鸿鸣,朝谢时玄行礼,手臂一伸:“马车已经备好了。”
苍鸿鸣早就听到花圃外的路边隐约有马的嘶鸣声了。
“呵,你昨天就想着这一刻了是吧?”
百晓生一脸骄傲地挺起胸膛:“那是!我想得多周到啊!”
谢时玄没拒绝。
他可不矫情。
有马车的话,他也不是非要走路过去。
于是,谢时玄袖着手,顺从地跟着往马车走去,只是说了一句:“多谢颜老先生的安排。”
苍鸿鸣秒懂,顿时不屑地斜眼。
某些人还抢功劳啊。
被揭穿了,百晓生掩袖干咳一声:“咳,先知猜得没错,确实是祖父吩咐的。但是!祖父的安排,我是举双手赞同的!”
不管怎么说,这马车是他驾过来的。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您小心点。”
苍鸿鸣扶着谢时玄上了马车。
然后回眸看了某人一眼。
他可不会想和百晓生一起坐在外面驾车,没好气地用肘撞了他一下,把锦盒塞他手中。
“你也进去!”
“好耶!”不用驾车,百晓生乐得自在,半点没客气,笑颜如花地跟着先知一块坐进去,顺手翻了翻苍鸿鸣给的东西。
“先知,这是什么呀?”
端坐在车内的谢时玄感受着缓缓前进的马车,给他解释:“给颜老先生准备的赔礼。”
百晓生目瞪口呆:“啊?”
要是他记得没错的话,这东西,好像就是他祖父送的吧?
幸亏百晓生有经验,知道自己想再多,不如开口问一句。
“您为什么要送这个给祖父?”
谢时玄一脸理所当然地说:“因为他喜欢啊。”
送礼物要送对方喜欢的。
这个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这可是好友代师尊手把手教他的人情世故,谢时玄记得清清楚楚。
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百晓生看了眼手里的锦盒,又抬头看了看渊渟岳峙的先知。
口齿伶俐的百晓生再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有口难言。
“喜欢、嗯,他确实很喜欢这个……”
但是吧。
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
他是因为在送礼的时候想到了先知您,所以才高兴的。
您才是他高兴的根源。
而不是因为这个礼物。
就在百晓生思考,要怎么和先知解释这里弯弯绕绕的时候。
谢时玄又道:“等下交给颜老先生赔礼后,你让颜老先生再均一半,送给我。”
百晓生露出和苍鸿鸣的同款表情:“?”
这又是个什么套路?
大概是他脸上的迷茫太明显了,谢时玄都看了出来:“我看颜老先生很喜欢给我送礼,刚好小苍也喜欢,一人一半,这样不是能让他和小苍都高兴嘛。”
百晓生哭笑不得。
单听这几个前提,确实都没错。
就是这个做法……
真是太有先知的风格了!
谁能想到,一份小小的礼物,送来送去,竟然还能讨得三位大佬的欢心?
这礼物也太值了!
“您怎么突然就要给祖父赔礼?是有谁需要救治吗?”
百晓生立即在脑海中搜寻着,是否有自己遗漏掉的情报。
感受着马车起起伏伏的震动感,伸手整理着耳后的轻纱系带,谢时玄轻声道:“你马上就能知道了。”
没等百晓生想出个名堂来,不过几个呼吸之后,马车外出现一阵打斗声。
“叮铃哐啷!”
“哗啦!”
还伴随着某些零碎东西倒地的声音。
好像是摊子?
有人在外面打架?
好奇心发作,极其喜欢凑热闹的百晓生,顿时厚着脸皮蹭到谢时玄的身侧,替他掀开他那边的窗户。
“吁————”
“嘶————”
百晓生的倒吸声和苍鸿鸣的勒马声同时响起。
“祖父怎么会在这?!”
趴在马车窗口的百晓生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熟悉的摊子被打斗殃及,翻倒在地。
而摊子的后面铁青着脸站立的白胡老人,正是他的祖父,刚卸任百晓生的颜老先生。
修长的手指从紧张的百晓生手里抢救下车帘,挂在侧面卡扣上。
安抚地拍了拍青年的手背,谢时玄不急不缓地出声。
“小苍,去制止一下。”
“是,先知!”
这打架的两人挡着他的车架,苍鸿鸣早就等不及想出手处理了。
听到允许,穿着红袍的少年立即单手一撑,一个翻身侧步,鱼跃一般瞬移到了打架中心。
“哇,好帅的身法!”
百晓生看着窗外的眼神里都是星星。
场中三人具是衣袂翻飞,举手投足都散发着高手的气息。
“啪!”
“砰!”
大概是高手间的默契,三人都没有用武器。
你来我往,拳脚相撞。
一个呼吸间,就过了三四招,眼力不好的人,看都看不过来。
作为情报组织的首领,百晓生的眼力自然是极其优秀,看得是兴高采烈,不由问道,“先知,您看我有没有可能修炼到他们这种程度?”
谢时玄侧头:“哪种程度?”
百晓生双手比划着:“就刚刚小苍那样,像瞬移一样,咻,就过去了,然后,砰,胳膊就挡住了,这种程度?”
谢时玄实话实话:“你下辈子能达到。”
百晓生一脸哀怨:“……好吧,我就知道这辈子不可能了。”
谢时玄眨了眨眼睛。
嗯,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不是告诉他,下辈子就能到达了吗?
下辈子不仅能瞬移,还远远超过。
不知道自己下辈子有多厉害的百晓生为了转移情绪,时刻关注全场动向,尤其是对面的他家老爷子,然后眼尖地发现了不远处过来的朦胧人影。
他忙提醒道:“先知,广阳王他们来了!”
“嗯。”谢时玄点头,并没有往外看。
他知道。
昨天不是说过了吗,他今天客人很多。
所以,摆摊照旧。
“唰……”
其中一人脚尖在地上像铲子一样一滑。
街上顿时弥漫出一段尘土。
苍鸿鸣直觉灵敏,即便看不到也能感受到,后撤躲过一招腿法,探手箍住对方的手腕。
再用另一只手的手肘抵住另一人的手臂。
死死压住。
他始终记得自己是来制止的,不是来杀人的,眸子一厉。
“够了!到此为止,别惊扰百姓。”
有台阶可下,之前打架的两人冰冷地对视一眼,也默默停了下来。
勉强算是暂时休战。
这时,车内的谢时玄往窗外看了一眼,抬手敲了两下马车壁,发出足够引起车外众人注意的声音。
“穆使者,姜庄主,广阳王殿下,青尧阁下。”
“还有颜老先生。”
南越剑神穆子霁,枫湖山庄姜炔?!
在场围观的几个年轻人听到这两个名号,都为之一震。
这两人绝对是无数初入江湖少年追逐的对象之一!
只不过。
这两位怎么会出现在广阳城?
年轻人都在激动,但一些老江湖却都是在眯眼沉思。
行走江湖的直觉告诉他们————
有大事要发生!
处在目光中心的谢时玄习以为常,他眼中看到的不是人影,而是朝堂与江湖的缩影。
应该没人会想到。
向来最是广阳城冷清的西直门,也有这么热闹的一天吧。
在或警惕或钦佩的微妙气氛中,唯有谢时玄十分淡定地撩起车帘,走下来。
“一起去前面的客栈歇歇脚吧。”
“之前说过,有任何需要,找我便是了。”
9. 风聚广阳
几波人互相防备,气氛冷淡。
但走在一起,皆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背影。
看上去还挺和谐的。
“这边请。”谢时玄带着人往客栈走去。
苍鸿鸣回眸看了一眼。
然后心满意足地跟着谢时玄离去。
“你给我过来!”
颜老先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住试图浑水摸鱼溜走的百晓生。
“哎哟,痛痛痛,祖父,我错了我错了,千万别用力拽我的头发啊!”
被拽住命根子的百晓生当即求饶。
他的发际线岌岌可危,再掉就没有了!
颜老先生闻言松手,但依旧铁青着脸,只是精气神十足,半点看不出老态龙钟的样子。
“看到我,你跑什么?”
“我……我……”百晓生踌躇半天。
“我缺乏运动,多走走路,不行吗?”
编。
继续编。
老先生一副‘你自己看看这话有谁会信’的模样,与自己的外孙对视,眼底的眸光比年轻人还清亮。
“是不是你把先知还在这广阳城的消息放出去的?”
“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嗯?”
众所周知,长辈的语句越短,威慑力越大。
听到最后那个语气助词,百晓生的呼吸都停滞了一下。
“哎呀~祖父~~~”青年试图撒娇博得同情。
“我是你外祖父。”
颜老先生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表示他颜家,在这一刻,不是很想要这个子孙。
他颜家向来家风严谨。
定是另外一半的血脉过于叛逆。
百晓生讨好地把礼盒递过去:“这是先知给您的赔礼。”
还敢提先知!
颜老先生更气了:“我说的是你!”
见哄不动老爷子,百晓生很是无奈,转头看了眼,连忙扯他袖子道:“哎,您看,先知他们都走光了,咱们再不走就掉队了,万一再有人打架,伤到先知,就不好了!”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确实有几分担心的颜老爷子,停下话头,伸手指着他的鼻子:“呵,你小子……给我等着!”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等下再整治你!
逃过一劫。
百晓生吐了下舌头,状似乖巧地跟着颜老先生往前赶。
在去客栈的路上,众人互相寒暄。
穆子霁微笑着凑近:“先知在广阳城住的可还习惯?冬日里要是觉得冷的话,可以去再南方暖和一点的地方。”
比如他南越。
姜炔反对:“老夫的枫湖山庄才是最宜居住的!不如,先知来……”
“来什么来?我广阳城哪里不好了?!”
广阳王怒瞪二人,试图舌战群雄。
身后,他们带来的人正在给皇帝行礼。
当然是按江湖礼节。
他们其实都认识皇帝,知道他又来微服私访了。
一个个都很熟练地装起了不熟,皇帝的化名喊得那叫一个顺口。
“青尧阁下安好。”
“诸位也安好。”
皇帝在苍鸿鸣诡异的注视下,自然和气地朝众人拱手回礼。
苍鸿鸣:这演技,当皇帝真是屈才了。
这江湖到底有什么意思,都当皇帝了,还没放下?
只不过。
人群中最吸引注意力,不是皇帝,而是蒙眼而行的谢时玄。
谢时玄能感受到,有几个人的目光,几乎是时刻黏在他身上。
想起这些人的经历。
他笑了笑。
这片江湖,很有意思,不是吗?
等到了客栈。
广阳王出面,客栈的掌柜立即安排出上好的房间给他们,然后亲自端茶送水,再给他们关上门。
这门一关。
屋内的气氛就变了。
“穆、使、者,别来无恙啊。”
袖中攥着手掌的广阳王,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十分玩味地喊出这个称呼。
“小王爷,确实好久不见了。”
对面的青衣人温润一笑。
打眼看去,甚至不像是个会武功的人。
倒是和对面的谢时玄有几分气质相和。
但是,在场的人都知道。
穆子霁。
是南越剑神的传人。
只是,平日里,大家提到他时,都会自动省略后面那两个字。
毕竟,南越剑神年已近百,几十年来,又一直在担任着南越国师之职,现如今,到底还剩下多少实力,还真难说。
反观穆子霁,却是而立壮年,正值巅峰。
每个人都看好他,都认为穆子霁会是江湖新一代剑神。
所以,提前尊称一下,也不为过。
但会这么想的都是纯粹的江湖人,像广阳王这种出自皇室的王爷,对来自南越的穆子霁,那就是另一种态度了。
尤其是,他们年轻的时候,还有过一段渊源。
小王爷……
广阳王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敛去心底泛起的波澜。
“本王已入不惑之年,可比不得穆使者风华正茂。”
这阴阳怪气的。
屋内众人都听得分明。
不由把目光投向另一位当事人。
“老王爷说的是。”
从善如流改口的穆子霁就像一汪清水,不论广阳王有多少火气,到他这里,都消失无踪。
穆子霁!
“…………”广阳王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很是难受。
这时。
旁边一直静静凝视着穆子霁的皇帝出声了。
“先知,这两位,就是您昨日所说的客人吗?”
皇帝知道谁才是今日主角。
被问到的谢时玄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道:“表面上不是来找我的,但最终,还是要来找我。”
与其绕一圈,还是来麻烦他,不如他直接出面,也省得他家花圃遭殃。
“何意?”广阳王询问道。
他现在已经学会不懂就问了。
听不懂先知的言论很正常,不丢人的,反正大家都听不懂。
谢时玄手掌一伸:“穆使者想要一位药材,据说是只有枫湖山庄才有,但姜庄主却非说没有这种药材,于是,两人便打了起来。”
站在先知身后的苍鸿鸣很想翻白眼。
就这理由?
当然,他也知道,先知向来爱省略详情。
这应该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一直冷着脸的姜炔张口想解释,但又发现,谢时玄说得这些,好像也没什么问题:“老夫,确实没听说过那个药材……”
穆子霁打断:“有。”
姜炔有些恼了。
他还能撒谎不成吗?!
他的年龄和辈分都比穆子霁大,身为枫湖山庄的主人,儿子又是当朝丞相,向来受人尊敬,何时被小辈如此对待过。
“你从哪里听到的不实情报!”
穆子霁也显露几分敌意,带着些许锋利,一字一顿回道:“百晓生。”
江湖第一大情报组织的首领。
你说他信不信?
罪魁祸首是百晓生?!
不会吧?
姜炔立即把不确定的目光,投向在场的百晓生。
谢时玄和苍鸿鸣也看了过去。
其他人也都转头。
这里没人不知道颜生苦的真实身份。
“???”
本来在摸鱼,忽然就万众瞩目的百晓生见状,灵动的眼睛眨了眨,手指有些不知所措地挠着下巴:“……先生们都看我作甚?”
“有人伪造身份?”
“不是百晓生阁下。”
“他没那么蠢。”
几道声音同时响起。
百晓生惊讶地看着为他说话的三人。
祖父会为他说话,他是不意外的。
老爷子虽然总是拽他头发教训他,但也极其护短,是不会允许外人无缘无故污蔑他的。
尤其这里还事关‘百晓生’的声誉。
先知会这么确定,他也不意外。
毕竟是先知嘛,谁能欺骗的了这位仙人。
倒是小苍子……
虽然话说的有些不中听。
但是。
这是在维护他哎!
“嘿嘿~不枉费我那么宠爱你啊!好兄弟!”百晓生高兴地拦过苍鸿鸣的脖子,拍了两下他的肩膀。
苍鸿鸣嫌弃地躲开。
他可不是想要帮忙。
他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眼睛不瞎,脑子不傻罢了。
颜生苦要是有能耐用一个消息就引动南越和中原两边的武林大战,他现在就把这间客栈给吃了!
是的。
在场嗅觉灵敏的人也已经发现了。
若这果真是个假消息。
一个处理不好,代表中原武林的姜炔和代表南越武林的穆子霁真打出火气来,后果可就不是两个人说停能停的了。
说不定,会是一场牵连甚广的旷世大战。
连皇帝都吸了口气。
好生隐蔽的阴谋。
幸好先知提前截下了两人。
“有人假扮百晓生故意伪造情报?谁这么阴狠?!”几乎就是中原武林关系户之王的姜炔蹙眉,开始在心中排除人选。
听到先知也这么说,穆子霁这才收敛了情绪,认真思考。
“假的?”
“不可能。”
谢时玄端着茶杯悠然发问:“怎么不可能?”
百晓生也很困惑:“对啊,为什么不可能?穆使者如何确定,那就是我?”
10. 风聚广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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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第一隐士高人凌江
《佛系公子[快穿]》作者:凌江
11. 风聚广阳
看着两人出门,屋内没一个人跟上去。
想过去偷听,却发现大家都不动的百晓生:“……你们都不好奇吗?”
他一个人过去的话,很尴尬啊。
必须拖一个人下水!
他用眼角瞅向苍鸿鸣。
苍鸿鸣守在走廊上堵着,给了蠢蠢欲动的百晓生一个冷眼。
“坐好,闭嘴。”
这个时候,要静。
颜老先生看不过去,直接上手,把他拽回来:“别添乱!”
发尾又被拽住,百晓生吃痛地捂住头皮:您可真是他的亲爷爷哦!
颜老先生无视他幽怨的眼神,把百晓生按住后,他凝重地看向其他人:“老夫可担保温小子没问题,冷月那小姑娘有多安静,你们也是知道的。”
广阳王等人点头。
他们并非不通人情之人。
皇帝给出承诺:“颜老放心,这件事,我们不会把那两位牵扯进来的。”
姜炔也接话:“依老夫看,定是那南越和苗疆搞的鬼!说不定,穆子霁此番,就是来演戏的。”
老庄主也不是白当了那么多年江湖主事人的,能培养出一个丞相,本身的素养也极高。
他对蛮夷的态度,基本就代表了中原大部分的态度。
回想着刚才见到的青衣身影,颜老先生摸着胡子,缓缓感叹:“穆子霁此人,聪明毓秀,还文武双全,实在是难得是人物,若是……”
“他那是心机深沉!”
担忧的广阳王眉宇间布满阴云:“颜老先生可千万别被他骗了!他是南越剑神的传人,心必然会向着南越。甚至于,他这个身份,都不一定是真的。”
说道最后一句,广阳王声音渐渐变弱,情绪极其复杂。
就是因为穆子霁看上去太完美了,所以更不能碰!
这个人,心思不单纯。
当年的事情梗在他心中,他依旧不能释怀。
“颜神医可不能以貌取人。”姜炔提醒,别被穆子霁的气质迷惑。
“他剑法出众,之前和我们打斗的时候,可是剑鞘都没出。虽然我也有留手,但这平分秋色里的水分,大家也都清楚。”
还有苍鸿鸣,他也没有动用他最擅长的暗杀术。
颜老先生收下他们的关心:“老夫明白。但南越的百姓是无辜的,老夫的弟子经常去那边行医,感受的到那边百姓的淳朴。”
苗疆和南越的百姓或许没什么想法,但王室可不那么想。
一直有人不甘心,想要反攻。
环视一圈,皇帝压低声音,稍微吐槽了一下自己的无语:“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明明没什么实力,却总是异想天开。也就在女帝的时候最懂事,投降得利落,现在又开始糊涂了。”
自己什么水平不知道吗?
“苗疆和南越不是有巫师吗?难道,他们的巫师没占卜出他们会输?”皇帝真是怎么想都想不通。
广阳王嗤笑一声:“他们能算出什么?那群巫师可没有先知的本事。”
广阳王向来平等仇视所有算命骗子,也就先知是唯一的例外。
“下一代也许能好一点。”姜炔也只能如此安慰道。
百晓生插话:“这个我知道!苗王没有儿子,南越则恰恰相反,那边太精彩了,南越王几十个儿子,都有人开盘赌到底谁能上位。”
“你们觉得会是谁?听说有一个‘天之枢’,叫什么阿布凯的,这人的呼声最高,但我还真没见过这人。”
他对这个可感兴趣了!
广阳王欲言又止,想让他别在这时候八卦,但又担心好不容易变正常的关系又僵化了。
皇帝倒是很自然地指着青年笑。
“没看出来,百晓生阁下身在江湖,却还挺关心朝政的。”
看了皇帝一眼,活泼的百晓生也回以笑言:“瞧青尧阁下说的,所谓闯江湖,可不是只有中原这一小块江湖。”
“我们风媒就是靠情报吃饭的,要是连事关整个大盛兴衰的情报都不去探听,说不定,哪天大盛灭亡了、人突然死了,我们都是莫名其妙的,我可不想那样。”
说到这,百晓生意气风发:“我还等着看大盛彻底压服苗疆和南越,然后出征北王庭,再渡东海开疆拓土呢!到时候,我百晓生的榜单就不止是遍布大江南北了!”
看着站在那里挥斥方遒的青年,皇帝不由拍了拍颜老先生的胳膊,发出羡慕的声音:“颜神医有福了。”
到了他们这种年纪,儿孙有出息,比什么都重要。
知道自己外孙什么德行的颜老先生失笑:“他这小子啊……不让我折寿就是好的了,还是姜老庄主家的宁玉叫人省心,这大盛的繁荣,怎么说也有他一份功劳。”
有个丞相儿子,当然自豪。
提到自己的儿子,姜老庄主顿时笑呵呵地抬起头:“哎呀,孩子们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咱们几个老的,修养修养,偶尔来找先知喝个茶就是了。”
看着互相吹捧聊得正欢的几人,百晓生偏过视线。
哪儿好了?
可怜的姜宁玉,皇帝都出来微服私访了,他却只能在皇宫里干活。
不过,或许这就是姜宁玉的梦想也说不定?
“什么?还没办冠礼?”忽然,姜炔一脸惊喜。
“几月?我定携家眷前来!”
百晓生听到祖父再次和人谈论起自己的冠礼,顿觉头皮发麻。
皇帝也问:“难道,百晓生阁下还未成年?”
担心节外生枝,百晓生赶紧回道:“成年了,月底就成年了!”
旁听的苍鸿鸣暗自一笑。
那不还差半个月吗?
广阳王心中一喜,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百晓生又急忙补充。
“冠礼不准备大办,请几个亲友聚一聚就算过了。不是趁机收东西,诸位不必带人过来,也不用准备礼物,真的!”
不大办。
广阳王眼底划过一抹失望。
“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颜老先生一挥衣袖,将他赶走。
皇帝和姜老庄主也朝他摆手。
“去去去,你们年轻人自己去门口聊天,冠礼的事情重大,你一个小孩子不懂,我们来操办就好了。”
忽然被赶出来的百晓生:“……?”
他的冠礼,他怎么就不能插手了?
转动着眼珠子,他晃到苍鸿鸣身边,手指轻点,小声怂恿道:“小苍子,一起去隔壁偷听吗?”
苍鸿鸣无动于衷:“你敢出这扇门,我就敢揍你。”
百晓生好生着急:“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好奇?就算不好奇,你就真的能放任手无缚鸡之力的先知和一个绝世剑客待在一个屋里?!”
对此,苍鸿鸣只赏了他一个眼角,并回了一句百晓生很熟悉的话。
“你是真的不明白何谓先知。”
能参透天机,掌控命运的人,还会怕一介凡人?
那可是先知。
是无所不知,无所不通的圣人。
可不是打着算命旗号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
……
另一处。
谢时玄跟着穆子霁进了门。
“吱呀。”
身后的门轻轻一关。
“噗通。”
谢时玄不回头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微合眸,在心里轻叹一声,平静回身,轻纱衣袂贴服垂下。
“阿布凯和尔吉库。”
双膝跪地的穆子霁双手正放在额头上,听到这声呼唤,一边俯身叩首,一边应声。
“在。”
站在原地的谢时玄没有动作,不去扶,也不侧身避过。
只是垂眸,静穆地看着他。
就像是祭坛上接受供奉的神像。
穆子霁三叩首后,就没了动作,像是在等谢时玄问话。
“你说你有答案了,就是这样?”
他那天告诉过穆子霁,他所做的一切,注定以失败告终,不如就只做南越剑神,从此逍遥江湖,破除战死的结局。
谢时玄以为穆子霁会给他不一样的答案。
没想到,还是老一套。
求他?
有用?
被跪过无数次的谢时玄,此刻的表情,寂静得连一丝波澜都掀不起。
地上的穆子霁抬起头。
那双雾蒙蒙的绿眸彻底露了出来,看上去楚楚可怜。
“不敢欺瞒先知,此番也是我等的算计,南越子民艰难,还望先知怜悯。”
虽然最后被百晓生拦住了,但他这次做戏真的做了全套,只要先知查看他的过去,必然能看到满目疮痍的南越。
做那么多,只为争取先知一丝倾斜,站在他这边!
但谢时玄还是当初那句话。
“我是先知,也只是先知。”
昭告,是职责,唯一的职责。
谢时玄蒙着轻纱的眼中泛起微澜。
除此以外。
“不是你们的父母。”
“不是你们的导师,不是你们的庇护所,不是你们的救世主。”
“更不是你们的神!”
听到这一连串的否认,穆子霁却笑了。
“我明白,先知乃苍生之神。”
他们南越,代表不了天下苍生。
但同样的。
居中原的大盛也代表不了天下苍生。
他们在先知心里是一样的。
公平。
他要的就是这份公平!
“……你这是?”
见到穆子霁并非求他,谢时玄的眼神动了动,表情也不如之前冰冷了。
他生而即拥有星眸,获众生命运青睐。
他俯仰过广阔的星辰大海,也手捧过渺小的麦穗砂石。
他曾惊叹平地起高楼的奇迹,也曾哀怨再无人可见的毁灭。
他见过无数善人、圣人,也见过无数恶人、罪人。
命运长河的长度,就是他人生阅历的厚度。
为了人类,他冷眼旁观过,疾驰奔走过。
甚至险些地府一游过。
但,直至成年继位,他也没有找到一个恰当的、适合自己的位置。
所以,他迷路了。
迷路到了这个世界,也还在想。
若是命运早已既定,人类还需要他这位先知做什么呢?
谢时玄走近一步:“你不必如此谨慎地试探我的态度。”
先知竟然不责怪?
听出话里的软化,穆子霁露出惊愕的神情。
“既不是求我,还跪着做什么?”
谢时玄向他伸出一只手,让他起来。
穆子霁迟疑地看着那只洁白如玉的手。
不敢动。
谢时玄轻描淡写地说出:“我知道你认为自己不择手段,欺瞒、恐吓、利用、屠杀,无恶不作,觉得这样没人会喜欢。”
作为能看透所有命运的人,哪怕再迷糊,理解再有偏差,谢时玄还能看不出穆子霁的真实性格吗?
“人总是会站在某种立场上评价另一个人。”
但他不会。
什么样的人他没见过?
人,怎么可能用一个词就概括得完呢?
谢时玄:“你错了,我不讨厌你。”
穆子霁的手指动了动。
有点忍不住了。
“我听到很多南越的百姓说,你是英雄。”
穆子霁喉头一动。
不管不顾地把手放了上去。
人站了起来。
谢时玄近距离看着那双绿色的眼睛,就像看到了春天的颜色。
他清浅地笑了:“你不是建立了逆天教吗?既然说了要逆天,可不能半途而废。”
穆子霁的眼神骤然坚定:“是,先知!”
“我不会帮忙的。”谢时玄再次强调。
不帮南越,也不帮大盛。
苍生之缘,亦或是苍生之劫,就交由天下之人自己去决断吧。
“是是是,您就是一默默无闻的江湖算命先生。”
恢复的穆子霁温柔一笑,念着谢时玄平时的口头禅,没有刘海遮掩的绿色眸子湛然透亮,宛如新芽。
“待子霁得胜归来,陪先知游历山川可好?”
谢时玄没有回应。
直接越过他,推开房门。
“你现在选择做南越剑神还来得及。”
身侧,跟上来的穆子霁,胳膊搭在更上方,替他按住门扉。
那没了束缚的温润笑语传入谢时玄耳中。
“江湖那么大,南越剑□□头确实太小,配不上先知护卫,不如,我去试试挑战一下天下第一剑神的位置?”
旁边屋子里听到声音出来迎接的众人闻言一愣。
你们都谈论些了什么?
怎么话题突然就跳到天下第一去了?
12. 风聚广阳
谢时玄出门就看到一堆人头,一个个恨不得让耳朵再长出十米长的样子,
脚步一顿。
“诸位是在练什么秘技吗?”
“咳咳!”
几个要脸的赶紧整理好衣服,恢复庄严姿态。
而有个不要脸的,就像猴一样蹿了过来。
“天下第一?你想得美!连你师父当年都只是剑神的师弟,你还想比过剑神?”
百晓生说出了一件江湖中至今都津津乐道的趣事。
那就是————天下间有两个剑神。
一个是剑神,一个是南越剑神。
光听称号也知道,剑神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南越剑神只能屈居一隅。
巧的是,这两人正是师兄弟。
师兄是永远的天下第一,师弟再高也不过是天下第二。
这长久相处,不出心理问题才怪。
所以,当年穆子霁的师父就和剑神决裂了,入了南越当国师,并发誓永不归中原!
谢时玄挡住百晓生乱动的手脚:“在走廊上不要乱蹦乱跳。”
小心摔倒。
以为谢时玄是在维护穆子霁的百晓生睁大眼睛:“?!”
“先知,你可不能帮他啊!”
那手指伸的,恨不得戳塌那笑面虎的面具。
穆子霁笑笑,背着手,翩翩君子的模样,微微低头,刘海扫下,遮住狭长的眼眸。
也遮住了那双特殊的绿眸。
他往先知身后侧一站,也不和百晓生对视。
一副恃宠而骄的模样。
百晓生很气,气到攥拳想打人。
一大把年纪了,还学小孩子找家长庇护,你好意思吗?!
他才是先知最宠爱的崽!
对此,穆子霁只用微笑。
有时候,事实胜于雄辩。
这两人是在置气吗?
看得好笑的谢时玄轻轻按住百晓生的胳膊,交给走过来看上去孤孤单单的苍鸿鸣:“你们俩玩儿吧。”
然后走过去,和颜老先生等人打招呼。
百晓生:???他不是小孩子啊!他成年了!
苍鸿鸣:他也不想陪讨厌鬼玩!他宁愿孤单!
穆子霁站定,极其郑重地朝众人拱手:“此次事件是子霁失误,轻信了歹人的话语,给诸位带来那么大的麻烦,十分过意不去,还请原谅。”
“如果有需要南越赔偿的……”
“不过一个摊子!”颜老先生无所谓地挥袖,袖子上的锦绣金线映入众人眼底。
他仅仅是为了早上能和先知见面才特地去西直门安置了一个摊子,其实他根本不缺钱。
他可是天下第一神医,从来没听说过神医会缺钱。
“能看到三位在雪中大战,也算大饱眼福了。”
到底是上任百晓生,颜老先生的第一反应也是这是三个高手互斗的大新闻。
“穆使者不用如此客气。”姜老庄主也摆手,“没出大乱子就是万幸,误会嘛,行走江湖总会遇到一两个性急的,不打紧。”
穆子霁愿意退一步,姜炔便也退了一步。
这个有智慧的老人心里十分清楚,江湖中并不是谁武力强就是谁说了算的,不能太得理不饶人,还是要和气点。
现在有先知插手,结局逆转,无人受伤,他枫湖山庄又什么都不缺,他又何苦和前途无量的穆子霁结仇呢?
这一点,皇帝和广阳王也知道。
但两人就是有些咽不下这口气。
看出兄弟俩情绪的谢时玄轻碰了穆子霁一下:“这边。”
还有两个旧恩怨在呢。
穆子霁一顿,缓缓抬手:“小王爷……”
广阳王拉着脸不说话。
谢时玄暗笑。
这模样和百晓生真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愧是亲父子。
“不是老王爷吗?”
广阳王眼角余光一斜,继续阴阳怪气。
穆子霁忽然放下手,语速加快:“我只比你小五岁,你要是老,我也不年轻啊,我一直喊你小王爷,‘老王爷’这个称呼不是你要求的吗?”
“什么?我要求的?我是脑子有问题吗?!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这种话的?”
广阳王很气,气到想揍人。
谢时玄在旁边抿唇忍笑,不得不掩袖保持优雅。
果然有趣。
这现场版真是比在命运长河里显现的画面好看多了。
“两只耳朵都听到了。”穆子霁下巴一抬,“不信,你问你哥。”
宛如第三者的皇帝:难为你们还记得他在旁边,还以为你们都忘了呢!
皇帝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安抚,看向穆子霁,表情复杂,变幻了几下。
最后,无数的爱恨都付之一叹。
“唉,穆子霁,如今你我立场不同,以后……怕是难以再像曾经那样结交了。”
听到这话,性情最是率性的广阳王,喉结动了动。
想到曾经三人结伴而行的美好日子,再想到现在针锋相对,未来说不定还会刀剑相向。
他猛地扭过头去,不想让人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看到这一幕,一直带笑的穆子霁露出一个十分真心的笑容。
像第一次见面那样粗糙地抱拳。
一点都不优雅,却让人记忆犹新。
“大哥,二哥。”
“虽世事造化无常,不得不各奔东西,但,过往之情,吾等永记于心。”
“在此,小弟恭祝两位兄长,心想事成,盛世延年。”
“来日桃源再见。”
深切一眼,穆子霁深深弯下腰去。
这一礼。
走廊上没一个人敢动。
无比寂静。
连百晓生都安静地站在原地,望着那道仿佛是在死前和亲朋好友诀别的青色背影,心里不知道在滚动些什么话。
看着这一幕的苍鸿鸣眼底也有几分怔愣:……他仿佛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转身的广阳王眼底水光闪动,袖中指甲陷入肉中。
哪还有什么来日再见?!
桃源只在梦中!
这该死的穆子霁。
把一个拜别说的那么像永别做什么?
当初坑他们那么多次,他还没报仇呢!
一直绷着脸的皇帝把手抵在穆子霁的手掌下,用力让他起来:“……你最会说了,我们总是说不过你。”
穆子霁直起身,微微一笑:“是兄长们让着我。”
看样子是结束了。
目光徘徊了一下,谢时玄走过去,打破氛围:“都谈完了?那就下去吧,别堵在这里了,掌柜的还要做生意呢。”
差点看哭的姜炔突然噗嗤一笑,拿袖子擦了擦眼角:“先知,您这性子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谢时玄唇角勾起。
怎么形成的?
这可是个好问题。
大概就是,类似这种断人肠的场景,只要他想,一秒可以看几百幕还不带重样的吧。
简而言之,习惯了。
只不过,这苍生的爱恨情仇啊,还真是让人上头。
再怎么习惯,还是戒不掉。
谢时玄挥手示意:“好了,事情解决了,都各回各家吧,先知今天收摊了。”
准备跟着下楼的百晓生忽然瞟到颜老先生的眼神,看上去他出去至少就是一顿毒打,他吓得连忙朝他的救命稻草跑去:“等一下,先知!”
已经走到楼梯口的谢时玄侧头:“怎么了?是还有什么遗漏吗?”
他有时候也不太信任自己的记忆力。
百晓生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但他必须要说点什么,不然小命不保。
人在危急时刻,什么事都能做到。
百晓生想到了:“那个刺客啊,刺客!”
“逃到广阳城的刺客,说不定就在附近,您一个人太危险了。”
百晓生的意思是,先知一个人太危险了,肯定要人陪着,这样他就可以赖在先知这边,不用回去被祖父教训了。
但此言一出,众人却各个变色。
下意识大喊:
“先知!快躲!”
谢时玄抬眸。
箭矢如散落星子,用难以想象的速度朝他疾驰而来。
谢时玄:这是要……刺杀他?
13. 风聚广阳
情况似乎很危急。
但谢时玄却半点不着急,甚至还想笑。
看到这神奇的一幕,谢时玄忽然也想学广阳王说上一句。
好久没见到这么大胆的人了。
不过,真的是来刺杀他?
也可能是刺杀皇帝的,这道杀气有点飘忽,不完全聚集在他身上。
挺厉害的刺客,还知道一箭双雕。
谢时玄漫不经心地想着。
虽然,他因为这双特殊眼睛的缘故,身体内不能有任何杂质,什么魔法灵气都不能修炼。
小苍闭着眼都能暗杀他一百遍。
十足的战五渣。
但是,他只是不能修炼,不是不能动了!
身为人族先知,地位崇高,上有师尊长辈,中有好友师弟,下有家臣仆人。
有的是人想巴结膜拜他。
他自己不能修炼,难道还不会想点别的办法?
人之所以区别于动物,不就是会借用工具吗?
要不要猜猜,他身上到底有多少可以让这个世界瞬间毁灭的小玩意?
真是无知者无畏。
谢时玄真的特别想问:在你们眼中,他到底是什么形象?
莫非是一个能力还挺有用、但脑子有问题的人形工具吗?
提到人形工具,谢时玄就想起小苍。
那孩子太可怜了,看他幼时的画面,几乎一路听到的都是‘这是一个好用的工具’,没几个人把他当正常孩子看待。
现在还能长成正常少年的模样,谢时玄十分欣慰。
“咻——”
思绪纷飞间,一点寒芒很快就到眼前。
谢时玄根本没去看那些箭矢,而是彻底睁开眼睛,顺着箭矢来的方向,去看那个始作俑者。
“先知!”
他不动,但周围的人可不会傻站着。
瞧瞧这条走廊上站着的都有谁?
光是天下第一就站着两个。
哪怕穆子霁和苍鸿鸣都赶不过来,百晓生一人,也足以保下谢时玄。
有危险!
被谢时玄盖章关键时刻靠得住的青年在意识到有袭击的一瞬间,整个人的神经都绷紧了,心脏揪成一团,下意识屏住呼吸。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去注意箭矢的方向,满眼都是身侧的人。
百晓生顾不得判断对方的实力,也没时间分析对方是怎么躲在附近的,在手碰到先知衣袖的那一秒,立即改变方向,将揽改为了抓。
“唰!”
手下一个用力,飞速把人拽到身后。
自己则是右腿一步跨出,挺身挡在最前面。
在这一刻,百晓生在心里极度庆幸自己跟上来了!
真的。
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出入江湖那么多久,因为各种原因,杀意他也沐浴过不少,死士也遇到过,但身体都没有今天这么僵硬过。
万分感谢祖父日日抓着他勤修武艺,也万分感谢小苍子经常拿杀气刺激他,才能让他今天那么快就反应过来。
要是先知真的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了。
他发誓!
做鬼都不会放过那个袭击者的!
站在楼梯上,百晓生反手抓着先知的胳膊不放,在确定先知被自己挡住不会受太大伤后,他才有余力关注袭击过来的箭矢。
真的是近在咫尺。
瞳孔映照出那铁制箭簇的形状,脸颊和发丝都能感受到急速带起的风。
那风里带出的,是凛然的无形杀气。
但百晓生这会儿反倒回过神,不紧张了。
心跳恢复正常跳动,目光平静。
怕什么?!
他不是还有一只手吗?
挡得住。
有本事,你就让这些箭矢直接射穿他的身躯!
百晓生以为自己多少要挨上两箭。
“哚!!!”
突然。
侧边飞来一把寒光利刃,横向破空穿过百晓生面前,刚好赶在箭矢到达之前,齐齐砍断数根箭矢,
那把剑的速度,快得一时间甚至只能听到一个断裂的声音。
长剑的主人穆子霁语带怒气:“找死!”
因为刚和当年是结拜兄弟缓和关系,穆子霁特地落在后面,想再和广阳王两人多说几句,没想到就看见有人试图袭击先知。
虽然人不能立即赶不过去,但他的剑可以。
嘶!
也在拔剑、只是有一点犹豫、反应慢了半拍的姜老庄主见状,不由露出震惊的表情。
都说剑客的剑就是剑客的命,所谓人剑合一,等闲是绝对不会离身的。
但这次先知遇险,穆子霁竟然想都不想,直接就把自己的剑甩了出去?!
易地而处,姜炔一下就相信穆子霁是真的尊敬先知了。
别问。
问就是,还有哪个剑客做得到?!
“砰、砰、砰!”
又是几道碰撞声。
本就离得近、轻功也绝顶的苍鸿鸣赶过来,配合百晓生清理完了箭矢。
“你守着先知,我下去追!”
百晓生和苍鸿鸣对视了一眼,两人极其默契地交换了位置。
他把先知推给苍鸿鸣,自己转身就要下楼去追人。
“一起!”
这时,穆子霁等人也都跑了过来。
正在揉眼睛的谢时玄半睁着眼睛,伸手拦下皇帝:“你别去。”
满脸激愤的皇帝驻足一愣。
为什么他不能……
皇帝灵光一闪,迟疑了一下:“不会是……”
“是来刺杀你的,我属于第二目标。”
平复了一下用眼过度的后遗症,放下手,谢时玄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高人模样。
他的星眸是天生的,轻纱上的封印却是后天的。
所以,只要他真心想看,哪怕带着轻纱,也一样能看到想看的命运线。
平日里总是戴着,是他需要一点仪式感。
这一停顿,其他人像利箭一样飞身下楼,楼梯口只剩下他们三人。
发现是自己连累了先知,皇帝慌了,随即又冷静下来,问道:“是从皇宫逃出来的那个刺客吗?”
谢时玄:“是的吧。”
见先知那浑然不在意的样子,皇帝当即瞪了他一眼,压着还在怦怦跳的心脏,那股紧张现在还没散去,后怕地怒道:“态度端正点!刚才多危险啊,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您不知道吗?!”
“既然已经看到他在广阳城了,您就应该把他会去哪里、做什么、想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才是!如果您昨日就知道他今天会袭击,提醒我们一下,那今天这一出……”
谢时玄不急不缓地接道:“还是会发生的。”
“青尧阁下,可不要小瞧命运啊。”
他缥缈悠远地一笑,像是给两人揭开了万事万物最神秘的一角。
这句话,让皇帝和苍鸿鸣两人都愣住了,有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预见命运之后……不应该逆天改命吗?
若是命运本身注定无法更改,那这预见,还有什么意义?
谢时玄见他们不理解,笑着道:“见过大海吗?”
“这世间所有的河流,无论大小,最后终将回归大海的怀抱,这,就是命运。”
无可逆转,永恒不变。
没有人可以改变既定的命运。
残酷,却公平。
不仅是天下苍生,万事万物都被命运牢牢禁锢。
皇帝有些发怔,心跳声比之前还要慌乱。
虽然谁都知道,人终有一死,但先知的这句话却像是在昭告什么,让那本来无法捉摸的命运逐渐显形,像蛛网一样缠住他的脖子,不住地在他耳边低语‘你马上就要死了’一般。
没人不畏惧死亡。
连苍鸿鸣的呼吸都乱了一下。
皇帝不知道该怎么说:“那、难道……就没有挣脱的方法吗?对了,您之前说您的友人可以?!”
谢时玄笑着扫了两人一眼,然后走到二楼的窗边,看向窗外的人间烟火气:“能凭一己之力挣脱命运的人,我们一般都尊为‘仙’,所以我之前说,他才配得上仙人这个称呼。”
只有仙人才有可能挣脱命运,凡人只能在命运中挣扎。
“我们不配。”很有自知之明的皇帝当场放弃。
有空去求长生,不如多批几本奏折,多练几遍剑法来得实在。
苍鸿鸣更没什么想法了,他觉得自己能多活一天都是赚的,至于成仙什么的,下辈子有机会再说吧。
看了眼这对极其相似的父子,谢时玄笑了笑,收回看着外面的视线:“他们活捉不到的,对方可是死士。”
皇帝警惕:死士?哪家培养出来的死士?
“走吧,下去和他们汇合。”谢时玄提起衣摆,准备下楼。
“顺便见一见来帮忙的大侠。”
连忙跟上的皇帝有些惊讶,他刚才都在想事情了,没有注意窗外的动静:“哦?竟然还有人帮忙?是哪位大侠这么有义气?”
皇帝喜欢这种人。
谢时玄扶着楼梯的扶手一步步下楼,思考了一下:“您的旧情人。”
皇帝差点一个踉跄:“???”
他哪来的旧情人?!
众所周知,当朝盛帝后宫中只有一个皇后,甚至由于皇后没有亲子,干脆收养了兄弟的儿子成为皇子,怎么看都非常专情。
十分维护先知形象的苍鸿鸣见状,心猛地一提。
先知!
求先别下结论!
您的理解就没对过啊!
14. 风聚广阳
“蹬!蹬!蹬!”
五人气势汹汹地下楼追击刺客。
客栈的掌柜因广阳王之故,特地没有开门做生意,大门关着,一楼空荡无人。
方便了他们搜查。
“不在客栈里,应该是逃出去了!”
一边四处翻找,一边眼神搜索,心有怒火的百晓生快速提醒。
要是找到,定要让那刺客好看。
广阳王身为城主,最是清楚地形,他和众人对视一眼,沉声道:“西直门附近人烟稀少,好找!我们分开!”
“好!”颜老先生和姜老庄主立即应下。
两个老江湖知道时间紧迫,分头寻找最快,他们的武功都不差,遇到刺客也能一敌,到时候再喊人就是了。
不浪费时间,两人转身就出门了。
“我去东面!”面布阴云的穆子霁提着刚从木板上拔出来的随身长剑,半句闲话不多说,提气而出,衣袂翻飞。
百晓生主动合作,跟着他出门:“我去城门口守着!”
四人去往四方,剩下的广阳王则是立即去让手下封锁路口,并疏散可能被波及的百姓。
西直门附近的人本就少,他们的行动力又出乎意料得强,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很快,就在偏东南面的一个冷僻街口发现刺客了。
第一个发现的颜老先生朝着对方的背影大喝一声:“站住!”
对方自然不会乖乖听话停下脚步。
“你们赶紧先回家。”颜老先生喝退几个路过的年轻百姓,生怕他们被波及。
忽然。
“砰!”
正准备继续追的颜老先生脚步一顿,抬头便看到一抹黑影撞到刺客的脑袋上。
力道大的让刺客一个踉跄。
虽阻挡了一下,但刺客的反应极快,扭身一翻卸力,像泥鳅一样顺滑,在墙头上找新的路继续往逃跑。
糟糕,人要跑了!
颜老先生来不及去看那个东西是从哪来的,掏出风媒独有的风哨,猛地一吹。
“呜呜呜——————”
声音迎风远播。
“去南面!找到了!”百晓生提纵一飞,第一次在屋顶上飞奔,他大声朝远处的穆子霁喊道。
穆子霁头都不回地往南面去。
百晓生撇嘴:“啧,谢都不会说一声。”
众人堵住刺客所有路径。
尤其是穆子霁,他眸光冷厉,用剑神之名送行,这人今日有福了。
“看你还往哪里逃?”
刺客见逃不掉,服毒自尽。
检查发现刺客真死了的颜老先生,面色不虞地起身,整理了一下袖子。
“早知道,老夫今天出门的时候就把药箱给带上了。只要让给我一炷香的时候,哪怕死透了,也能让他再活过来。”
随身带的长针只能用作急症,想要起死回生的话,至少还需要其他药剂的配合。
神医就是有底气。
颜老先生越想越气,不想放弃:“只要老夫不想,阎王爷也别想从老夫手里抢人!”
“……真是便宜他了。”
知道人已经死了,盯着那具尸体,穆子霁收剑,语气冷冰冰的,完全没有平日温吞如水的感觉。
姜炔长叹:“死者为大,算了,颜兄,让人来处理了吧,我们换个方向再查。”
穆子霁:“我来处理。”
广阳王看了看他。
“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有痕迹,我向来擅长找线索,兄长是知道的。”
穆子霁一声放软的‘兄长’,广阳王当即把令牌给了出去。
“王府的人,你随便提。”
“多谢兄长。”穆子霁接过令牌,拎起刺客的尸体,转身离去。
却在扫过一道身影时,瞳孔猛地一颤。
这人怎么在这里?!
她不应该在苗疆吗?!
穆子霁心下一沉。
不妙!
那道身影见他发现了,从容地从阴影走到阳光下,和百晓生相似的高马尾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些许上挑的凤眼带出一派风流。
“刚才那一下,是我出的手。”
说话间,还摇了摇手里风雅的白扇子。
颜老先生回头看了一眼,立即知道那抹黑影就是对方手里的扇子:“哦,对,中途人差点跑了,有人帮忙阻止了一下。”
虽然最后也没能活捉,但人家主动帮忙的功劳不能抹杀。
帮忙之人摇着扇子,哈哈一笑:“我辈中人,一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扇子扔了还能再捡回来,看,这不又回到我手里了?”
广阳王一脸惊喜地望过去。
看到这么凶险的场景,居然有人没躲避,反而上前帮忙?
这就是江湖侠客吗?
广阳王想过去,穆子霁没给他机会,当即伸手挡住他的去路。
穆子霁蹙眉,很想把这人调走。
但对方有协助之情在先,他没办法阻止这人跟着他们回客栈,让她跟他去广阳王府更是不行,他必须立即尸检。
这刺客说不定就是她派来的!
一旦在刺客体内发现蛊虫,就是铁证!
穆子霁现在深刻怀疑这一点。
他不想让广阳王等人和她接触,担心他们被她误导,找了个顺理成章的理由让他们尽快回去:“早点回去,先知还在等着你们。”
先知两个字,穆子霁说得很小声。
“有什么话,你们可以回了客栈再聊。”
穆子霁盯着那站在光中的身影,眼底的情绪已经不是用警惕一词可以形容的了。
默默旁观的百晓生觉得,这应该叫忌惮。
“哦,对,要赶紧回去!”广阳王恍然,可不能让先知一直等着他们。
于是,两边暂时分道。
穆子霁带人去王府,广阳王带人回客栈。
……
客栈里。
谢时玄正在看着皇帝给他表演宫廷秘传的沏茶手艺时,广阳王等人从外面回来了。
几人都身形挺拔,看上去很是和谐。
见客栈近在眼前,听从穆子霁提示沉默了一路的百晓生,看向身侧跟他们一起回来的陌生人,十分客气礼貌地表示谢意,并试图询问姓名身份。
“方才在街口,多谢姑娘出手相助,不知尊……”
“哎哎哎!是公子吧?怎么会是姑娘呢?”
感谢的话还没说完,前方的广阳王回头,拦住他的话头。
“……”百晓生静静看他。
这到底是谁家的傻子父亲,连一个大活人的性别都能看错?
难怪当年看不出他娘是女的。
竟然真的有人会被一个女生的女扮男装给忽悠住,还是那种大美人类型的。
实属罕见。
广阳王可没有谢时玄的待遇,看错了就让他自己在那冷场,百晓生可不会给他弥补圆场。
百晓生的表情太明显了,广阳王一下就看出了他眼里的未尽之言,不由一顿,目光疑惑地往后方一瞥,发现坠在后面的颜老先生和姜老庄主也都不言不语。
难道真是他看错了?
广阳王莫名心虚了一下,赶紧转头找当事人确认:“敢问阁下……?”
“唰!”
扎着一头高马尾很是飒沓的昭无双露出明媚的笑容,拿着白折扇的右手一抖,潇洒地合上。
她双手一抱。
拿着扇子给广阳王还有其他人抱拳行礼。
“晚生昭无双,见过诸位大侠。颜公子客气了,之前不过是举手之劳,真的不必言谢。”
昭无双。
好生嚣张的名字。
百晓生目光沉静地看向朝他们行礼的昭无双。
这人有一双暗藏野心的眸子,外表开朗潇洒,眼睛里却充满了可怕的雄心壮志,大概就是这双眼睛让广阳王那个傻子觉得对方像男人吧。
对这人刚才的帮忙,他是感激的。
但同时,心里也有些疑惑。
正常来说,猛地在客栈和街上看到他们一群人拿着武器在追杀一个人,都会觉得他们才是坏人吧?
哪怕是认识他们中的某个人,多少也要问上一句。
但根据祖父的形容,这人帮忙的动作实在是太自然了。
问都没问一句就出手了。
就不怕打错人吗?
难不成,她知道他们在追杀刺客?
穆子霁这么忌惮这人,不可能是无名之辈。
这昭无双,到底是谁?
如此种种,不得不让百晓生心生疑窦,对这人有一种莫名的距离感,喜好交友的他,这次表现地非常克制。
在先知没有盖章认定这人的真实身份之前,百晓生决定暂时先按兵不动。
“哦……”广阳王看着男装打扮的昭无双,欲言又止。
别光说名字,你到是说你是男是女啊!
早已看出这应该是位女扮男装的姑娘的老庄主姜炔见颜老先生没说话,便也跟着一起袖手围观。
广阳王使了半天的眼色,两人硬是一句话没提醒。
有点老顽童气质的姜炔含笑抚须。
皇家的戏,可很难得一见的。
这时,已然坐在堂中的谢时玄见他们说说笑笑地走近门槛,微笑出声招呼:“辛苦几位了,快进来喝杯热茶吧。”
百晓生听到这熟悉的声音。
眼睛一亮,脸上绽出笑容,当即加快步速,欢快地跨过门槛,朝里面奔去。
“先知!”
一声呼唤,门口众人齐齐望去。
“!!!!”
昭无双更是倏然抬头,双眸迸发精光。
她颤抖的手指死命用劲捏着扇柄,用尽全力,才能强忍住心中的冲动。
见到了!
她见到了!
————先、知!!!
15. 风聚广阳
“慢点儿,别那么快,小心摔着了。”
坐在椅子上的谢时玄,看着活泼地朝他跑过来的青年,轻声笑了笑。
目光往他身后一扫,随口问道:
“都回来了?”
“嗯,都回来了,穆使者去王府处理刺客的身后事了。”百晓生在见到先知后就甩掉他那沉稳的表象,一脸欢快地找离谢时玄最近的地方坐下,无视后方苍鸿鸣的白眼。
他这次没阴阳怪气,很正常地叫了穆子霁的尊称。
穆子霁身为南越剑神唯一的弟子,是受官方认证过的南越使者,作为诸侯国的使节,当地官府甚至要派人保护他,即便那些保护他的人加起来都没他厉害。
‘使者’这个名号,是罕见的既可以用于江湖,也被朝廷承认的尊称。
之前,穆子霁出手用飞剑斩断了袭击的箭矢,勉强也算救他一次,所以,百晓生便投桃报李。不在表面上敌视穆子霁。
至于心里,自然还没那么快就接受对方。
他和笑面虎不能两存!
不过,在先知面前做做样子还是没问题的。
不就是装乖嘛,他熟练得很。
‘去处理身后事’这个说法当然是专门说给先知听的,听上去顺耳一点。
百晓生当然知道穆子霁是去挖刺客身上的线索了。
谁说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的?
长得不是人样?身上穿的不是衣服?吃的不是食物?生活的不是有人的环境?
只要在这片土地上生活,就一定会有痕迹。
百晓生相信穆子霁绝对能挖出他们想要的东西。
“都辛苦了。”
谢时玄笑着点头,把茶杯推过去,示意他们喝茶缓缓,也不问他们具体追击的过程。
他们是四散分开追击的,这整个过程,说不定反而是能预知的他最清楚。
既然如此,他还问什么呢?
坐下的颜老先生接过皇帝递来的茶杯,猛地灌了一口。
把皇帝震惊到了,连忙伸手阻止:“颜老,茶不是这么喝的,小心呛着!这是怎么了?”
他也看出颜老先生不对劲了。
颜老先生不吐不快:“那小子是服毒自尽的,毒性确实很烈,但老夫检查了,要是能再早点找到他,或者有药的话,也不是完全救不回来。”
搁下茶杯,颜老先生的心底还有气:“但凡能再早几息追上……”
其他人赶紧出言安慰他:“您老的医术天下无人能比,是他没有福气,下次一定能赶上。”
“老先生莫气。”坐在颜老先生旁边的昭无双也跟着附和,给颜老先生扇扇子消气。
面上风流写意,心里却在想,不愧是神医,还真是危险呐。
若是她之前再晚一点出手,说不定人就要被救活了。
不过,到底是她棋高一着。
穆子霁那碍事的不在,说不定,这一次,她能将先知请回苗疆!
到时候……
顺势观察了一圈众人,摇扇的昭无双笑而不语。
“哎呦喂,您老怎么还在想这件事啊?!”已经听祖父念叨了一路的百晓生,头疼地想搓脸揉太阳穴。
虽然他十分赞同先前穆子霁说得,就这样死了,真是太便宜了。
他本来还打算活捉后把这刺客制成药人,废物利用一把呢,居然就这么干脆地死了。
祖父很少会把亡者拿出来鞭尸,怕不是又在想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颜老先生眼角一斜,气呼呼地抬手就拽他的马尾,莫名觉得碍眼。
“你个毛头小子懂什么?!”
这件事,他能记一辈子!
任何一条生命在他面前逝世,都是医者的遗憾。
这人有胆子在他面前袭击先知,还四处逃窜影响百姓,还不把他放在眼里。
确实可恨。
重要的是!
有些人他本来能救的,也有能力救,偏偏每次都在最后差那么几息!
想起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逝去的女儿,老头的肩膀颓废了一点。
这大概就是医者的天命吧。
被拽住的百晓生赶紧抱着自己的脑袋求饶:“哎哟,痛痛痛!您快松手!我怎么不懂了?我甚至知道,那个毒您根本就不认识!”
提到自己的专业领域,颜老先生瞬间就从情绪里脱离出来了:“你个混小子,信不信老夫现在就清理门户!”
“……哎、哎?”坐在对面的广阳王犹豫的眼神两边移动,不知道该帮谁。
闻着茶香的谢时玄抬眸看去,眼底含笑地一移,看向一群男人中唯一的明珠。
他看着昭无双,好几个称呼在心里转了一圈,最后选了个他觉得最适合的。
谢时玄端着杯子,朝昭无双颔首道:“女侠一路辛苦了。”
从苗疆赶来广阳城,路途迢迢,想想就不容易。
谢时玄颇为欣赏这种为自己拼搏的女性,尤其是在这个时代。
女侠?
听到这个称呼,皇帝立即抬头。
他的脑子里还回荡着先知刚才那句“旧情人”,他之前绞尽脑汁都回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有过感情传闻,竟使得先知都误会了。
皇帝认真地看向面前一一坐下的众人。
在哪呢?!
他怎么没看见有姑娘家?
皇帝认认真真地朝左右看了看,在找哪个是先知口中所称女侠,目光掠过昭无双,却还没反应过来。
但在回来的众人之中,只有这位他不认识。
听先知说,这次有一位前来帮忙的义士,应该就是这位吧。
想到这,皇帝赶紧给他们示意坐在一旁的昭无双:“怎么没人介绍这位公子?这位是不是就是帮了我们忙的义士?”
“???”还在和祖父拉扯的百晓生闻言,不由地抬头朝皇帝看去。
不愧是亲兄弟啊。
这是都没认出来。
站着的苍鸿鸣狐疑地看去,这位不是女扮男装吗?
很难看出来吗,他怎么一眼就看出来了?
谢时玄也不懂。
什么公子?
你自己的女儿,你不认识?
总不能是他记错了吧……
谢时玄迟疑了一下,记忆力这方面他确实不太有自信。
为了证明自己的记忆力,他稍微勾下封印又看了一遍,再次确定了昭无双就是皇帝的女儿!
只不过和苍鸿鸣不是同一个母亲。
一个姜,一个江。
就是这两个同音字,让他难得认真地把前因后果都看完了。
确认自己记忆力没问题的谢时玄再次恢复了淡然。
就说他不可能记错!
昭无双的母亲是皇帝的旧情人,枫湖山庄庄主姜炔的女儿。
现在人在苗疆,而江皇后在皇宫,混不了。
既然是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在谢时玄看来,这是完全不符合常理的。
谢时玄思考。
该不会因为是旧情人生的,所以不想认吧?
但若是不想认,皇帝又为什么还要第一个去关心她?
哦,差点忘了。
谢时玄回想起来了,这个世界好像是有这种习俗。
他们能感知到自己的血脉亲缘,只是囿于习俗,不得不装作不认识罢了,但心里还是关心的。
昨天皇帝没认小苍,今天不认昭无双也没什么奇怪的。
谢时玄:好的好的,他明白,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他配合你们就是了。
就是你们大盛皇族的性格也太别扭了,为了不溺爱孩子,一个个处的像仇人一样。
明明很关心,却非要迂回一圈。
麻不麻烦啊。
他该找个机会和小苍说一声,蓝氏当年真的没有这个习俗,也不知道是后来谁加的。
谢时玄在心里感叹自己这个先知真是不容易,不仅要帮忙预知,还要配合演戏,但面上依旧淡若春风地给皇帝说明正确答案:“这是位女侠,青尧阁下别失礼了。”
皇帝和广阳王兄弟俩同款震惊脸:“?????”
什么?!
没管那男女不分的兄弟俩,谢时玄顺势看向一直没说话的昭无双,替皇帝道歉。
“眼拙勿怪,女侠见谅。”
被谢时玄的目光笼罩,昭无双目光炯炯,像星子一样在发光,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她死死地攥紧扇柄,压住快要爆炸的心跳,热情积极地回复:“请先知唤我无双!”
那像是准备要动手把人抢回家拜堂成亲的态度,连百晓生都望尘莫及。
众人倏然转头。
嗯?!
这个反应?
莫非,先知的桃花要来了!
16. 风聚广阳
这个状态……
是知道他的名号吗?
但是,他好像并没有在广阳城见过这位来自苗疆的公主。
莫非是自带天赋窥探到一角命运的天才?
谢时玄突然提起了兴趣,看向对面,手指无意识地绕在了轻纱上。
昭无双见状,更兴奋了。
对!
就是这样!
看她!
请看着她!
紧紧盯着面前这道清雅缥缈宛如命运化身的身影,昭无双说不出自己现在具体是什么想法。
只觉得心跳加速,热血沸腾。
她现在大脑里只有一个想法,她等了二十五年的机会终于到了!
她自己就懂占卜,所以,她清楚得知道先知的能力有多强。
这位是命运的宠儿,不像她这种卑微蝼蚁,只配在命运的牢笼里苟延残喘,寻求一丝翻盘的可能。
所以,她必须要抓住这次机会!
她相信有所谓的天命,但更相信自己的能力!
既然结局不是她想要的,那么,哪怕闹得天翻地覆,她也要改变这所谓注定的命运!
只要得到先知,她就有机会。
昭无双脊背挺笔直,整个人宛如一柄利剑,那双充满野心的眸子里没有半点晦暗和犹豫,当即做下决断。
必须要拉拢谢时玄!
哪怕笼络不到那颗心,也要拉到那个人。
但若是连人都拉不到苗疆来。
那她就只能————
不择手段!
杀了先知!
辜负的恩情,只能下辈子再还了!
抱歉了先知。
她昭无双和穆子霁是不同的。
南越愿意求神拜佛,哪怕再多一个神,也习以为常。
但苗疆不!
哪怕是万蛊之王,它的尊贵也是它们自己从无数毒物中拼杀出来的!
强大,是他们应得的结果。
就像她昭无双,就是从炼狱中爬出来的蛊王!
既然给了她机会,就别怨她去争取,她可不会像穆子霁一样乖乖放弃。
我命运由我不由天。
人挡杀人,神挡杀神。
冲天的豪气在昭无双坚毅的眸子里弥漫,盯着谢时玄的目光一眨不眨。
谢时玄:“…………”
好烫。
对上那双眼眸,哪怕隔着轻纱,隔着半米的距离,他依旧有一种被对方那燃烧生命与灵魂的那团火焰迸发出来的火舌席卷到的错觉。
当然,客栈里不会有火。
这是他敏绝的六感反馈给他的画面。
谢时玄忍不住感叹。
真是想不到,在这种偏僻的小世界里,竟然能遇到如此灼烈刚毅的人类?
预知看到的画面和亲眼所见的,果然不一样。
亲身面对这股烈焰,连谢时玄那颗沉寂孤凉的心,都有些许被感染了。
尤其是感知到了烈焰主人那份满到快要溢出来的霸气。
谢时玄品味了一下这份他非常陌生的感觉。
这就是执念?
真好啊。
他轻叹了一声,对昭无双那份连他都想吞噬的野心没什么感觉,反而对那份执念很是羡慕。
这种一往无前、不管不顾,甚至是孤注一掷的执念。
什么时候,他也能拥有呢?
为什么在提前知道结局后,他就没有昭无双他们这种的执念呢?
昭告命运是责任,那昭告之后呢?
之后他要做什么?
他很迷茫。
或许,这个江湖,有人可以告诉自己这个答案。
微微敛眸,谢时玄带着根本就不想劝的宁静开口问道:“非要这样做不可吗?”
“要怪就怪老天给了我这个机会吧!”
昭无双简直就像是早就准备好这个答案,回答地迫不及待又斩钉截铁。
本来她也没想过,谁生下来就想做恶人呢?
时势而已。
但事已至此,她必须要争!
周围的广阳王颜老先生等人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动,都默默停下了动作,脸上收去了起哄的戏谑,屏息静听两人像似在决定什么关键未来的对话。
谢时玄低头整理了一下袖口,对这个回答是半点不感到意外。
人们总是会在某一时刻觉得自己就像个囚徒,天空上有一双无形的苍天之手,在操纵着他们。
他们无论想做什么都会被阻止,无论大声询问多少遍都没有正确答案。
哪怕是人生再来一遍,也还是如此。
循环往复,挣脱不出。
他们将这种循环称之为“命运”,并试图打破它。
“酸甜苦辣,悲欢离合,总是该体会一下人生百味。”
谢时玄手指勾回轻纱,感觉再多看一眼都会被烫伤。
他从来不反对苍生逆命。
死生虽大事,但总有一些人不在意,他们有比生存更最重要的事情要做。
哪怕为此牺牲,也不过是换一段旅程继续罢了。
只不过。
他不反对,不代表命运是一件坏事。
“昭无双,我们身在人间。”
谢时玄最终还是如了她的意,唤她一声‘无双’。
以示祝福。
他知道这不是对方的真名,而是对方的决心————天理昭昭,盖世无双。
他只觉得可惜。
明明原名也很好听,就是不知何时能再听到了。
只愿不是在山崖的墓碑前,由他之口说出。
昭无双:“不,我觉得我们在地狱。”
谢时玄叹了口气。
“好吧……但,天行有常,天命难违。”
昭无双笑,她当然知道,但她更知道:“天命难违,却并非不能违,不是有人成功过吗?”
既然有人成功,为何不能多她一个?
即便无人成功,这第一人,又为何不能是她?
“江湖儿女,向来只问手中之剑!”
“还请先知成全。”
微微低头示意的昭无双依旧盯着谢时玄。
本该惊讶她性别的广阳王等人,在这一刻,却只惊于她的心气。
等闲男儿怕是都没有这等心胸吧。
女子也不弱。
或者说,两者本来就是平等的,只是之前一直没人站出来展现这股风采。
“风平浪静,亦或惊涛骇浪,都是人生。你们的选择,我何时阻止过?”
谢时玄磨挲着手里的轻纱,掩盖内心的掠起波澜的心湖。
这个江湖,还真是英雄辈出啊。
说实话,他有点喜欢上这个地方了。
“那么————”
昭无双唇角勾起舒朗的笑容,眼底的野心暴露无遗,有种光明和阴影混合的矛盾感。
“就请先知,随无双走一趟吧。”
“去哪?”
谢时玄一愣。
昭无双微笑:“自然是苗疆。”
谢时玄手指一顿,面不改色地拒绝:“我在广阳城西直门还有摊子,离不得。”
他是先知,也只是先知。
这句话他已经不想再重复了。
说完,谢时玄将桌上的茶杯放回托盘当中,静穆地抬头看去。
被当场拒绝的昭无双一副‘果然如此’地点了点头:“这样啊,那想必先知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吧?”
“命运到底可不可违,不如……先知亲自来试一试?”
昭无双微微歪头,露出宛如有情儿女期待上元节的那种笑容。
众人一惊。
有杀气!
哪怕甜蜜柔和得过头,那也还是杀气!
在先知拒绝的那一刻,苍鸿鸣就面色一变,立即暗自警惕,绷紧身子注意着整座客栈的动向,袖中短匕滑落到手中,随时可以反击。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被身体下意识示警的百晓生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不相信昭无双会傻到一个人来打他们那么多人,多半是找到了帮手!
在外面接应,亦或是,就在他们之中!
百晓生心头一震,审视的目光在众人间急转。
这个帮凶会是谁呢?!
祖父,绝对不可能,医者仁心,不主动害人,这是他们颜家的底线!
排除。
穆子霁,他极为忌惮昭无双,两人不像同谋,更像是对手。
排除。
广阳王,不太可能,无论是在理智还是感情上。
他都排除。
皇帝,可能性就更小了,这可是大盛共主,格局不可能这么小,怎么看先知都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那就剩最后一位了。
枫湖山庄庄主,姜炔!
当他目光转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了诡异的一幕————姜炔的脸色发白,两眼无神,袖中右手下闪过寒光。
百晓生猛地色变,心跳漏拍。
姜炔可就坐在广阳王旁边啊!
思维急转间,昭无双的攻击已现。
来试试苗疆的待客之道吧。
“呼——”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手中展开的折扇往众人这边猛地一扇,无形的药粉随风四散。
除了百晓生无人注意的姜炔,顿时犹如猛虎一般朝旁扑出。
“退!!!!!”
飞速起身的百晓生只来得及扯着嗓子朝广阳王喊出这一个字。
本能地相信自己的儿子,准备朝昭无双攻击的广阳王反向撤退,刚撤回来就感知到不对劲,立马撑着桌子下腰。
“哗!”
险险避过一道掌风。
冷汗瞬间渗出额头。
疾步连退,成功后撤的广阳王回头一看,目眦欲裂,忍不住大喝对方名字:
“姜炔?!!”
其他人也震惊。
姜老庄主怎么会和昭无双是一伙的?!
这不可能啊!
嗡嗡嗡——
窸窸窣窣——
但现场容不得他们多思考,几人站都没站稳,就有毛骨悚然的声音传入耳中。
以为自己足够防备的众人瞳孔一缩,呼吸一促。
只见。
飞的、爬的、毛的、秃的。
蠕动的、跳动的、蠢蠢欲动的。
认识的,亦或是不认识的。
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见得到的虫蝶种类,忽然间都出现了,像是搬了座原始森林过来。
以为自己学识够渊博的百晓生瞠目,咽了咽口水。
这就是传闻中的苗疆蛊术吗?
简直是让人寒毛耸立啊!
看到这虫潮。
连依旧淡定坐在原位的谢时玄都掩袖惊讶了一下。
这间客栈是有多少年没认真打扫过了?
好多蟑螂啊。
17. 风聚广阳
谢时玄还有闲心操心客栈的经营,其他人可没有这份好心态。
万虫袭来,苍鸿鸣等人不得不打起精神迎战。
“哐!”
“砰!”
“噗嗤!”
一时间,这间大门紧闭的客栈里刀光剑影,杀气腾腾。
在其他人激烈战斗的时候,只有谢时玄和昭无双两人从容不迫,笑颜相对,仿佛是来喝茶的。
这截然不同的的两种表现,立即把堂中众人分成了鲜明的两拨人。
不愧是先知。
就凭这份在绝境中泰然自若的心性,哪怕不会预知,也绝对不是凡俗之辈。
只不过,不管有多欣赏满意,她的第一目标都是把先知掠走!
昭无双用折扇挡着唇边的试探:“先知可真淡定,莫非是会武?”
根本没动过也没紧张过的谢时玄闻言轻笑。
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
他从容是因为,他不认为自己处于绝境呢?
自打来了这个世界,他就没有隐瞒过自己的真实武力,直白地展示着一个被茶杯里的热水溅到都能烫出三个泡的战五渣。
但他知道,肯定有人不信,他也懒得解释,爱信不信。
谢时玄:“若你指的是打架的武功,我不会。”
之前青尧阁下说得很对,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不论何时何地,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师尊好友也是这么教他的。
先知对于人族的重要程度,远比他想象的还高。
虽然他成年礼过了都还不知道这个意义在哪。
“哗啦!”
身后,颜老先生直接洒了药粉,广阳王拦住姜炔,终于砍了个痛快的皇帝吐了口气,可算知道什么叫虫潮了,比群殴还可怕。
就算大门就在不远处,他们也过不去,虫子将他们团团围住,他们还要注意别让这些东西碰到先知。
百晓生打蛇七寸的时候,没注意让一群颜色鲜艳的飞虫越过了防守边界。
发现有漏网的,百晓生连忙喊道,嘴都瓢了:“苍苍苍……快快快!”
“???!”外衣那红色衣摆已经染黑的苍鸿鸣回转不及,连忙提高了音量警示。
“先知!”
百晓生也焦急:“小心有毒!”
“别急。”
谢时玄将这混乱的场面收进眼中,不慌不忙地伸出绕着轻纱的手指,吸引着它们。
其中一只最漂亮也是最奇特的蓝色飞虫,乖巧地停在了谢时玄食指指节的轻纱上。
看似轻纱,实则为封印,最大的作用就是隔绝不属于人体内的东西。
连他那双看透命运的星眸都能压制,又何况是区区虫毒?
谢时玄看了眼扇动翅膀的弱小生灵,目光在那抹蓝紫色上停留了一会儿:“万物皆有灵,你以药粉为引,强迫它们为你牺牲,此法不长久。”
昭无双反问:“谁又能听懂蝼蚁的心声呢?谁又会去听呢!”
谢时玄手指往外一推,让它们自行离去,然后看向对面目光灼灼的昭无双,提醒她:“若你这次只把他们几个算进来,那么,你更改不了无功而返的命运。”
昭无双折扇“唰”地一收,上半身凑过来,像对待家国大事一般侧耳倾听。
“哦?愿闻其详。”
两人就在坐在这周围狼藉且危险的地方谈论了起来。
“你漏算了一个很重要的群体。”
“虽然我只是西直门一个默默无闻的神棍,在广阳城没有家族的庇护,也没有庞大的关系网,出事也没人关心。”
“但,广阳城内最不缺的,就是爱多管闲事的侠客。”
谢时玄展颜一笑。
他真的很喜欢‘侠客’这个称呼。
广阳城地理位置特殊,毗邻南越苗疆,在很多年前的女帝时期,这里的百姓就是最能打的那一批,农夫走贩每个人都会点武功,武德很是充沛。
再加之,距离严肃的京城远,南方风雅气息逐渐浓郁,诗词文墨开始盛行。
虽然广阳城每日意气用事的打斗相当多,但你把一群文武双全的江湖侠客放在一起,那么多有主见的人聚在一起,不出事的概率真的很低啊。
任何事物都有两面,这件事自然不会只有坏的一面。
而这群文武双全的侠客,能天天打架斗殴还没被官府计入黑名单,自然是因为他们这种举动,从另一个角度看去,也可以称之为行侠仗义。
谢时玄:“帮忙是义举,来到广阳城的百姓都很有义气,就像你之前做的那样。”
昭无双故意问:“哦?那有心算计也是义举吗?”
“什么是有心?什么又是无心?”
“若是提前关注便是有心,那么对我来说,便没有无心之举,这世间的所有因果,都入我之眸。”
谢时玄用着最平淡无奇的语气,说出了最霸气的断言。
“常人论迹不论心,因为他们不透人心,但我不需要。”
“我,论心不论迹。”
谢时玄抬眸看着昭无双,哪怕还隔着一层轻纱,昭无双也能感受到那种自己就像洋葱一样被人无法抵抗地一层层剥开,从里到外看个清楚。
这种未知危险,刺激地她浑身战栗。
但心中涌起的却是更旺盛的火焰,眼神更加坚定。
要掠就掠真先知!
谢时玄从不迷惑本心,他只迷惑那些本心和行为不一样的人。
就比如,把刀架在婴儿的脖子上犹豫着要不要杀,嘴里却说着‘这也是为他好’。
哪里好了,睁眼说瞎话吗?
还有,明明心里想见面想得快发疯了,却在见到的前一秒转身离去。
你离去做什么,你不应该立即跑过去拥抱吗?
平日里那些心里鄙夷嘴上还要夸他长得好看,心里有敌意还要装得和善又礼貌,心里都快把他碎尸万段了面上还要云淡风轻朝他笑的经历,他提都懒得提。
就说刚才。
有个傻子明明完全不想死,历经艰难才活到现在怎么会愿意赴死,心里那跪下来求他渡劫的念头,转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遍了。
却眉眼一垂,硬生生在最后掐灭了念头,敛去所有杂念,笑容一扬,和他定了一个这辈子绝对不可能实现的约定。
这要他怎么回……说游历的第一站恐怕是奈何桥?
谢时玄轻轻呼吸着这片江湖的气息。
看不懂。
真的看不懂。
谢时玄在思考的问题,没人能帮他解惑。
一向是他帮别人解惑。
他回答着昭无双的问题:“我们想杀那个刺客,你也想杀那个刺客,你帮忙了,自然是义举。”
所以,他在皇帝面前说了‘义士’。
“而现在,我们想把你赶回苗疆,有人也想把你赶回苗疆,对我们来说,他们是来行侠仗义的侠客。”
但对昭无双来说,那自然就是多管闲事的人了。
“嘭————”
就像是在应和谢时玄的说的话,客栈大门被人猛地一脚踹开,光照了进来。
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逆着冬日那不热但依旧刺眼的阳光,手中提着一把比他个子还高的长柄武器,招呼都不打一声地闯进来。
“掌柜的,光天化日之下烤蝎子,居然不通知我?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跨进门槛,入眼就是种类五花八门的虫潮。
来人不由尾音一转。
“嚯!还不止有烤蝎子呢,这么客气?莫非……你们也知道我师尊是高手榜排名第一的剑神?”
18. 风聚广阳
谁问你师尊了?!
剑神了不起啊……好像是挺了不起的。
众人默默腹诽。
听着这位侠客故意花式自报家门,莫名被可爱到的谢时玄低眉浅笑。
而作为被阴阳怪气的那个对象的昭无双,却是眯起了眼,用折扇敲了下掌心。
老剑神的弟子?
原来是那个浑身都是反骨的枪派门主,卫巍。
难怪敢到处管闲事。
真人倒是长得比画像上俊秀些,就是这嘴……锯了更好。
盯着进来的身影,昭无双语气慢悠悠道:“阁下可真会多管闲事。”
你想救人就直说,何必编这种一听就假的谎话呢。
当她不知道这是兼职白事的客栈吗?
西直门附近连个卖菜的都没有,哪会有食肆?
正常人根本不会来西直门吃早饭。
来上坟还差不多。
昭无双心道:她只是行事目标和你们不一样,不是脑子的构造和你们不一样。
别让她怀疑剑神的脑子也有问题啊。
卫巍不以为然,他能给你找个借口就是最大的尊重,平时,他一脚踹开门就动手了,根本不用说话。
说来也巧,几只小爬虫从众人的防线缺口中溜出,趴来到卫巍脚边。
他眼睛一亮,猛地把那比人还高的长枪往地上一插。
“哐!”
劲力传导,瞬间震翻一片。
“哎哟!”这突如其来的一招,差点没把没站稳的百晓生给送进蛇堆里。
百晓生气急。
虽然没回头,但他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了,一边提着剑继续坎这些麻烦的毒蛇,一边大喊:“卫巍!你个王八再敢废话,信不信我把账单寄到你观雪门去?!”
“哎?!别别别别别!”
卫巍瞬间色变,高大的身影都仿佛莫名矮了一截。
“颜大公子慎重,我真没钱啊!我连烤蝎子都得蹭你们的,我活得容易吗?”
谢时玄笑着看着这个和百晓生交情不错的侠客。
这类人大概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本事,那就是————无论嘴上怎么叭叭说,都不耽误他们手上的行动。
话音未落,身轻如燕的卫巍就从门口突袭到了桌子前。
完全无视男人不打女人那一套,出手就是绝杀。
不管昭无双长得多好看,在他眼里敌人就是敌人,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别的标签。
“倏!”
卫巍眼神清澈坚毅,提枪破空一刺。
“嘭!”
端坐在原地的昭无双面对能领发丝飞舞的劲风,手腕一撇,抬手,折扇侧面一挡。
两相交手。
长枪和铁扇。
一边是举重若轻,一边是四两拨千斤。
在视觉上很有冲击。
也让坐在另一头的谢时玄见识到了昭无双敢当面说要掠他去苗疆的底气。
“哼!”
因男女天生身体构造不同,劲力不足的昭无双最是嫉恨卫巍这种具有先天优势的魁梧壮汉。
但没关系。
昭无双眼底精光一闪。
她早就找到扬长避短的方法了,苗疆的蛊虫就是最好的搭配。
现在江湖上若论武功,她昭无双怎么也进得了百晓生高手榜前三!
“想学话本行侠仗义?也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小心明年来西直门给自己上坟。”
看卫巍不顺眼的昭无双,出言嘲讽了一句。
气力运转。
“唰”地合拢扇子,以扇代剑,反击打卫巍的枪尖。
在不易察觉的视角下,拇指大小的蜘蛛悄然爬上扇子。
但卫巍也不是死板的类型。
一寸长一寸强,他立刻移动重心,持枪的单手猛地一松,枪头落下点地,幸运地躲过蜘蛛的攀爬。
再脚下一踢,换手捞回来,借着反弹的力道连环刺向昭无双面部。
“啪!”
昭无双淡漠地旋身偏头避过左右的连环刺,抵挡了所有攻击,折扇在手腕间转了一圈重新回到手里,看上去毫无压力。
两人就在这方寸间过招。
谢时玄坐在了特等席,就是偶尔有罡风刮乱他额前的发丝,遮住视线无法欣赏了,要抬手拨一下。
除此以外,他都很满意。
反倒是苍鸿鸣看他坐在那打斗波及的边缘,很是心惊肉跳,非要让他再后撤远离。
“乒!铃!乓!啷!”
瞬息就是三五招。
卫巍脾性豪爽,有几分百晓生的不着调,但招式却稳重。
招招都盯着死穴,半点不留情。
中央的桌子已经千疮百孔,谢时玄都不敢碰,担心一下秒就碎了。
“叮!”
昭无双陡然起身,小臂发力,手指抵住扇柄,再次击退对方长枪,嗤笑道:“枪派的传人,就这点实力?剑都没练好,练什么枪?真是辱没了剑神的威名!”
卫巍眼睛一眯,笑意变平,表情逐渐危险。
“……剑神的弟子,就非要练剑吗?”
这时,几乎一直怎么没动过的谢时玄,主动把椅子往后推离了一点距离。
“你们都没听到声音吗?”谢时玄提醒。
门外传来微弱的脚步声,听上去很多人的样子。
没等两人侧耳倾听。
“唰!”
昭无双瞳孔一缩。
动若雷电,飞速侧身。
只见一道银光擦着她的鼻尖,钉入不远处的柱子中。
“咚……”
十分普通的制式长剑没入柱子,还颤了几下,足见出手之人的力道之大。
一旁的卫巍见状,立即落井下石,出抢封住昭无双上空。
侧身的昭无双一脚侧踢,抵住卫巍手里的长枪,腰间扭转方向,一个完美的空翻落地。
卫巍看到这反应,眼中一亮,满是欣赏。
好功夫,最近江湖能人辈出啊!
没伤到人的卫巍半点不沮丧,他知道外援来了,掂了两下枪,幸灾乐祸地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剑神弟子练个枪算什么,某人也是剑神弟子,曾经却一心想当乐师,听说吹箫一绝!”
“你说是吧,穆乐师?”
冰冷的风从门外吹进来,带着昨日风雪的点点凉意。
站在远离众人那边的昭无双,先是飞速看了眼谢时玄,再用余光扫了眼身后还在和广阳王缠斗的姜炔,最后看向门口出现的身影,玩味地勾起唇角。
“穆、子、霁。”
难得的热闹要结束了。
看着穆子霁身后身着甲胄的府兵,谢时玄在心里轻叹。
哪有什么绝境。
对他来说,永远都只有意料之中。
“是我,没想到苗疆的圣女大人也来了广阳城,怪不得先知说今早会很热闹。”
一袭青衣的穆子霁提着衣摆优雅地迈入客栈门槛,让几个士兵带着工具去解决百晓生那边的毒虫毒蛇。
既然见到了昭无双,他当然会提前准备能应对的东西来。
虫潮难就难在数量太多,蚂蚁能咬死大象。
但现在士兵们一来,数量反转了。
危机自然也就解除了。
昭无双也明白这点,所以,在穆子霁带人来了之后,她就准备按照原计划暂时撤退了。
不过,在走之前,她仍旧自信微笑着对谢时玄说:“先知若是在广阳城待得不习惯,随意欢迎您来苗疆小住。”
确定只是小住?
他小住完,大概也走不了了吧。
谢时玄坐在满地狼藉之中那唯一干净的椅子上,显得是那么遗世卓然:“多谢女侠好意,暂时没有离开广阳城的打算。”
昭无双看着宛如画中仙的谢时玄,迷恋着那种象征命运的缥缈朦胧,感叹道:“要是能把先知装在画卷里带走就好了。”
“先知不能走,但圣女可以留下来。”
穆子霁露出温润无害的笑容,和卫巍等人堵在周围,注视着昭无双。
昭无双毫无顾忌地大笑了两声:“哈哈哈,就凭你们这群杂鱼,想留下我?”
“你刚才也说了,我是苗疆圣女,苗王之女,大盛正经的公主,即便是皇帝,也不能无缘无故抓我。”
终于从虫潮中解脱出来的皇帝广阳王等人,立即看了过来。
皇帝和广阳王对视一眼。
虽然他们没想到苗疆圣女也参与了此事,但这话没错。
他要是想对苗疆下手,尤其是对具有祭祀信仰作用的苗疆圣女出手,没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是绝对不行的!
兰熠随是想当明君的人,不想被人在史书上记一笔。
穆子霁半点不慌:“我已查明,上个月行刺陛下的那个刺客,正是出自苗疆。圣女,你的嫌疑很大。”
昭无双故作疑惑:“有人行刺皇帝,这不是很正常吗?怎么穆使者就非要嫁祸给我苗疆?”
穆子霁脸上的笑容弧度不变。
“他体内有千叶蛊,铁证如山。”
昭无双眉头一蹙。
这么偏门的千叶蛊,苗疆能认出来的人都不多,穆子霁是怎么知道的?
听到是给人下了蛊,百晓生到此一口冷气,暗自磨了磨牙。
这女人端的是狠辣啊。
苍鸿鸣的眼底也是一片冰冷。
既然如此,那个刺客会毫不犹豫对先知下手,绝对是昭无双提前下了令的!
虽说这千叶蛊确实是她下的,但昭无双可不会傻乎乎地认下这个罪,平白给人留下把柄。
“这点东西可算不上什么铁证,大盛地大物博,人才济济,这小小蛊虫可不一定就出自苗疆。”昭无双笑道。
她就是不认,你又能拿她怎么样?
“就说这广阳城,我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尔等,可拦得住我?”
话音未落,谢时玄边便见昭无双足尖一点,下意识虚晃一招,使得他们的攻击都落入了窗边。
然后那道身影展现着什么叫速度。
在正常人根本反应不过来的瞬间,陡转方向,掠地飞身冲向大开的正门。
没入门外包围客栈的一众甲胄侍卫当中。
19. 风聚广阳
谢时玄收回视线。
跑得还挺快。
若说苍鸿鸣像掠过水面的燕子,那昭无双就是花丛中翩跹的蝴蝶。
虽然看上去是落入侍卫当中,速度不快,但在场就没有一个人觉得她逃不掉。
昭无双有能力在百万大军中杀个七进七出。
广阳王府的这点人,根本抓不住她。
“就这么放她走了?”
卫巍换了只手提枪,走到穆子霁的身边,看着门外的骚动,知道昭无双是逃了。
他对这个结果不是很满意。
这人一看就是个祸害,属于活着就会危害天下的类型。
已经走到谢时玄身侧的穆子霁看了他一眼,反问:“你拿什么留下一位武艺高强的苗疆圣女?”
靠正义的嘴炮吗?
武功上拼不过,政治上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没见连皇帝都举棋不定吗?
卫巍耸肩摊手,理直气壮地回:“不知道。动脑子想法子什么的,这不是你们聪明人的活吗?我只负责打架。”
“我让你甩锅!”百晓生从后面跳过来,绕过碎成一地的桌子,抹了他一手脏兮兮的虫液。
“颜!生!苦!”
卫巍窒息,疯狂地躲避。
他不是洁癖,但谁知道这些虫液里面有没有毒!
他不想英年早逝啊!
“你别过来,虽然我是欠你们颜家的钱,但我没有给债主以身赎账的打算啊!”
气呼呼地百晓生疯狂追他。
“我呸!要不是你没本事把剑神请来,我们肯定能……喂,有种你别跑!”
卫巍回头对骂:“你才没本事呢!有本事你去请啊,请得动算你赢!”
“还有,我叫卫巍,不是喂!”
百晓生紧追不舍:“我怎么请?那是你师尊,不是我师尊!这就是你的锅,给我接好不准丢!”
“那你倒是甩我一口能做饭的锅啊,甩我一手泥巴做什么?!”
“站住!你个硬壳王八!”
“那你别追我啊!”
两人你来我往,像两只小飞虫一样,绕着桌子周围来回转圈。
谢时玄无视这两个嬉闹的傻子,把毛巾递给在他身边乖巧站着平复呼吸的苍鸿鸣:“来,擦擦脸,等下再喝水。这次小苍在体力上有进步。”
穆子霁在一旁赞同地点头。
刺客的体力真的是个短板,大部人刺客都习惯速战速决,不擅长拉锯战。
昭无双派来的那个死士刺客最后会被他们逮住,也是吃了体力不够好的亏。
用毛巾捂着半张发红脸颊的少年默默点头:“嗯……可能是担心自己要是防守做不好就会连累先知,所以激发出潜力了吧?”
苍鸿鸣当即忘了刚才手砍到快抽筋的痛苦,周身飘着都能具象了的小花花。
嘿嘿,今天被先知夸奖了!
开心~
还在追人的百晓生耳朵尖,忙扫一眼过来,绕柱的同时还不忘讨要夸奖:“先知,我的武功也进步了,对吧?”
谢时玄回头看了眼还在玩你追我赶游戏的两人,尤其是卫巍的手里还提着那很沉重的长枪,一看就是在让着百晓生。
“你的轻功还是老样子,换做小苍,早就追上了。”
百晓生不服气:“什么?!”
他一鼓作气,一个突刺就去抓卫巍的胳膊。
“先、先先知,您不能偏心啊!”自来熟的卫巍见状,大叫一声,转头就张皇逃跑。
“你小子给我稳重点!”正半蹲着给昏迷在地的姜检查身体的颜老先生,落在地上的衣摆被两人频频踩到,终于在第三次的时候,忍不住皱眉出声警告。
“都是马上要举行冠礼的人了,别总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多给我学学先知!”
“本事学不会,那气质总能学到几分吧?”
颜老先生都发话了,百晓生两人当然不敢再继续闹了,乖乖停下。
谢时玄对百晓生的冠礼很感兴趣。
“成年礼是要大办吗?”
百晓生赶紧摇头:“只请几个亲朋好友来就好了,当然,先知要是愿意来,那绝对是蓬荜生辉啊!”
那浮夸的动作和表情,谢时玄轻笑:“太夸张了。”
他又不会发光。
“就在立春前一天,我家里办,很方便的。”百晓生小跑过来,试图和谢时玄撒娇。
结果就被苍鸿鸣和穆子霁一人一眼给吓得后退了半步。
百晓生:这是站了两个门神啊。
谢时玄微笑着:“生在初阳岁里,是个好日子。”
他喜欢这个日子,从冬至到立春,听上去就是个充满光明的时间。
“那您到时候来吗?!”百晓生满怀期待地望着他。
谢时玄的目光在百晓生身上转了一圈:“是在邀请我去吗?”
这冠礼看起来不会太顺利的样子。
他是去,还是不去呢?
……
城外。
站在小山坡上,昭无双用扇子挑了一下头顶垂落的马尾发梢,吐了口气,稍微平复了一下呼吸。
和她之前放言的一样,近乎无伤地出了广阳城,来到约定好的地方。
第一次见面就把先知给顺利掠走这种事情,她在梦里都没这么大胆的想过。
她暂时还不打算惹怒广阳王和皇帝。
那可是手里有兵权的人,先让其他人去试探试探。
看着城外洁白的风景,昭无双的脑海中浮现出谢时玄低头看着自己手指上停留的那只鲜艳魔蛾的画面。
蓝紫色的飞蛾和修长素净的手指放在一起很漂亮,从容优雅的气质更是吸引人。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昭无双的眼底有火焰在熊熊燃烧。
是那一幕散发出的是他们这些凡人身上永远都不会出现的慈悲。
万物有灵,众生平等。
昭无双复杂地轻叹,摸了摸扇柄。
……真是舍不得杀了这个完美的男人。
但若是这位先知怎么都不愿意俯首称臣,为她所用,那她也只能斩草除根了。
昭无双相信,她早晚会成为命运的主人!
“圣女大人。”
几道包裹面颊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昭无双的表情顿时变得极其有威严,没了在谢时玄面前的和善,上挑的凤眸里藏着狂妄乖张,一言一语都让属下颤抖。
“任务都完成了?”
“是!已经通知对方在立春之前赶来广阳城了!”
昭无双轻飘飘地拂过他们头顶:“这次,十六没能完成任务,落在了南越穆子霁的手上。那个人的性格,你们是知道的,他把十六身上的千叶蛊都给挖出来了,想来是连全尸都没有。”
死无全尸。
那几道身影闻言,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昭无双眸色凉薄瞥了眼这群噤若寒蝉的属下:“你们若是不想也落得那种下场,明白该怎么做吧?”
“明白!圣女大人,我等一定会竭尽全力!”
他们立刻跪下表忠心。
昭无双不置可否地收回视线,一点点收起手中的扇面。
“颜生苦的冠礼马上就要到了,初阳之岁啊,这么好的日子,多少要送份大礼过去,可不能让这场冠礼过得太简陋了,你们说是吧?”
“圣女大人说的,苗老的易容登峰造极,江湖上无人能看破!”
“便是那南越穆子霁,不是也上当受骗了?”
“圣女大人放心,这份大礼,绝对震掉他们的眼珠子!”
在身后属下的齐声附和中,昭无双背着手,露出醉人的笑容。
像毒蛇的花纹一样,引诱者无知无觉的可怜人靠近。
“百晓生,江湖第一风媒。”
“名头倒是响亮,就是不知道我吹出的这股风,你们能不能承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