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暴躁酷哥一体双魂》 1. ♂ 初冬,首都的北风一吹,打蔫漂黄的树叶窸窸窣窣地落在地上。 树下冷风瑟瑟,邵嘉禾拖着行李箱等了几分钟,车来了。 打车APP上显示的终点是“首都第二中学”。 但这时已经过了上课时间。 他透过车窗张望外边的景象,瞥见目的地渐近,心里舒了口气。 第一天就迟到了…… “同学你好,填一下这个表格。” 接待处。一位二中校服的男同学招待了他。 邵嘉禾点点头,接过表格开始填。 “我是咱们班的班长,窦云。” 窦云递给他宿舍钥匙,打量了他一阵。 新来的外校同学穿着长款羽绒服,身材清瘦,面目不清,说话声量很小,一时半刻他甚至分不清这位是男是女——额发有些长,脸上戴了个厚厚的大黑框架眼镜,几乎挡了半张脸,下半张脸很白皙,皮肤很嫩。 窦云猜他是南方人,这次游学活动来了几个南方top高中的学生。 新同学俯身写了几个字,头埋得很低,似乎是看不太清楚,又直起身,将眼镜摘掉了才继续写。 他很快将表格递给了窦云。 窦云在旁边看时间,目光也随意地往他脸上看了一眼。 就看了他这一眼——窦云整个人都呆住了。 卧槽…… “……写好了。” 似乎是不愿意和窦云靠近,他默默往后退了半步。 他垂下的睫毛长且密,一双眼睛像是雪浸过的黑玛瑙石,剔透纯净。 “呃,哦……我是说,同学,你可以去教室了。” 窦云霎时脸红心跳,说话结结巴巴的。 对方看着年纪很小,眉宇间有些病气,也许是身体不太好。他点点头,重新戴好黑框眼镜,越过他匆匆往教室方向走了。 窦云迫不及待地拿起表格。 纸上写着他的名字——邵嘉禾。 字迹隽秀干净,与他本人如出一辙。 这名字……很眼熟。 ……这不是今年那个数物国赛第一名吗!!他甚至不是集训队的,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学生,竟然把隔壁海中那个李神都吊打了。 想到刚才那张黑白水墨似的眼睛,窦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不得了,绝对是这次游学活动的风云人物没跑了。 不过,邵嘉禾的学校……东桥南中学? 名不经传的学校。 泡枸杞茶的老师这时候回了办公室,拾起桌上邵嘉禾的表格,遗憾感叹了一句:“是他啊……” 窦云兴奋地拿着资料回教室,路上已经忍不住掏出手机,噼里啪啦打字“卧槽,今天来了个黑发美人!有点怕生!” 还没按下发送键,他骤然理智回笼,踩刹车猛地把这行字删了。 这种好事——当然是独享啦! 因为迟到,邵嘉禾没有先去宿舍放行李。 刚才的班长窦云也跟在他身后,一路上都在对他介绍二中和游学营的情况,格外热情。 游学活动是首都大学承办的,第一站在放在了首都二中。 “说是游学活动,其实就是一边搞学科竞赛和排名,一边定期出去集体旅游和参观。”窦云说,“你的位置在三组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 窦云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邵嘉禾低头一言不发。 呜呜心碎了…… 一直到了教室,他才听到邵嘉禾很轻地说了一句“谢谢”。 这微弱的声线,让窦云顿时又打了鸡血复活了。他脸红着说:“不用谢,大家以后就是同学了。” 一大早的数物教室,站在门口能听见里面静悄悄的,来自各个学校的学生们都在自习,要么就是趴着补觉。 虽然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但邵嘉禾没有立刻进去。 边上的位置是空的,但放着书本,大概是他的同桌来了又走,其中两本书随手摆在他的桌面上。 窦云欲言又止:“你同桌不知道哪去了,他……脾气有点差。” 他这话已经是保守说法了。屈景明何止是脾气差,可以说是二中闻名遐迩的疯子,学艺术的,性格很神经。 邵嘉禾瞥见翻开的书页,潦草狂逸的三个字——“屈景明”。 脾气差…… 他很小心地把书放回桌上。 后桌的两个男生恰好在讨论屈景明。 “屈景明报名了这次活动吧,竟然第一天就翘课了?牛哇。” “他今天早上来了一趟,好像有事走了。” “是他家里又……?” “他家那个姑姑确实厉害。” “豪门家族容易出这种事。” “这是可以说的吗……” 两人对视了一眼,默契地闭上了嘴。 屈家是顶级的豪门财阀。财产争夺丑闻私底下已经沸沸扬扬了,但小报和网络都不敢传,大家也只敢隐秘地说说。 邵嘉禾把自己的书一本本摞起来。 手机震了一下。 [到首都了?] [回来的时候记得来聚会,晚点给我电话。] 他像被烫到,下意识地熄灭了屏幕。 过了几分钟,邵嘉禾垂下眼帘,打开手机回复:[知道了]。 对面秒回:[我等你。] ……心情跌落谷底。 之后的这一整个下午,邵嘉禾都独自坐在位置上为了此事烦恼。 第一天只介绍了课程和游学旅行,开了个英语讲座,到下午就放学了。 邵嘉禾是外校生,旁人都对他有些好奇,但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只印象他瘦瘦弱弱的,急匆匆地来,沉默地推着行李箱走。 宿舍是双人间,另一位室友还没到。邵嘉禾整理了床铺和衣柜,下楼出校,他的衣服寄过来放在菜鸟驿站,现在得去拿。冬天的衣服太沉了,他不想拖得手疼,于是推了一个空行李箱打算去装衣服。 公车的网络屏幕播着电视台《驱鬼纪实》采访——医院护士被鬼缠身的知名灵异事件。当时传得沸沸扬扬,不久后有位大师成功驱鬼,一时声名大噪,甚至被官方电视台采访,他后来还为一位豪门公子解决了鬼桃花。 邵嘉禾一向很怕这些鬼神之说,他是灵异体质,但听鬼故事都会睡不着,瞄了几眼就不看了。 下了车已经是傍晚,天黑得很快,一眨眼四周都黑漆漆的。高德地图大路不走,偏偏把他带到一处没有路灯的小巷。 “往左直行100米,左转,再右转……” 机械的AI提示音在巷子里回荡。 邵嘉禾戴好口罩,一边看地图一边注意黑漆漆的地面和墙壁,似乎是刚施工过,地上有很多废弃的石块,烟尘也很大。 一不小心就踩到地上的砖头,好几次差点被绊倒。 巷子里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年轻人。 黑T恤校服裤,个子很高,脖颈、手臂上有纹身。 他倚在墙边,仿佛一只拦路的虎豹,恰好不经意地抬眸看向路过的人,眉压眼,虹膜颜色很浅,乍一看去,长相很斯文锋利,但给人的感觉,又不全是这样。 花臂不良青年…… 邵嘉禾小心地绕开他往前走,感觉到对方打量的目光静静凝在他身上。 直觉很重要,意识本能的提醒。 他目不斜视,默默前行。 还有一百米就出巷子。 ……祸不单行,还未到巷口,拐了个弯,迎面是七八个年轻人的身影。 都是蹲或者站着,无一例外嘴里咬着烟,有几个男生身上披着皮革外套,不是二中的校服,像是混混。 光是被他们看一眼,邵嘉禾就慌忙地往后退。 巷子太窄了,七八个男生堵在这里,气氛骤然逼仄,想越过他们走过去也不行。 为首的麻子脸朝他走近了几步,冷声问:“二中的吧?” 邵嘉禾攥紧了行李箱把手,谨慎地退了两步,眼睛往旁边瞥。 但刚往后退了一步,肩膀不知撞上了什么东西……硬邦邦的。 不是墙……是背后多了一个人。 “你们今天来得很早。” 在他头顶,一把低沉年轻的声音淋下来。 邵嘉禾微微一怔。 ……是刚才那个人。 很高挑,眉目弯弯,却给人感觉不像心情很好,他给人的印象更近金属的冷硬质感,像他脸上银色的唇钉和耳钉。 他给人以躁郁的印象,仿佛是随时翻脸发火。 他低头轻轻瞥了眼边上散落的砖头、钢管和碎玻璃,仿佛对这种场景不感兴趣。 离得近,才发觉这些青灰纹身像藤蔓爬到了他的喉结。 邵嘉禾默默地离他远了点。 麻子脸说道:“屈景明,你还敢来啊,厉害。” 他笑了:“是啊,准备给你收尸。” 邵嘉禾夹在他们二人之间,已经听得头皮发麻。 七八个人对一个,怎么看都得出事……地上都是钢管石头。群殴实在很恐怖。 他很怕见血和打架,想着应该快点发短信报警。 “今天是两个人?”麻子脸嗤笑道,“有意思。” 那人转头瞥了他一眼,眼神约等于“关我什么事”。 邵嘉禾怔住了,即便他解释两人不认识,恐怕也没人相信吧? 但想法刚拿出来,身旁那个叫屈景明的骤然踹倒了巷子左边的架子,砰地一声巨响!架子上的各种零散石板和工具都砸了出来,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有的飞溅砸在了那几个人身上。 邵嘉禾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倏然手腕一疼被抓着猛地往外跑—— “你最好跑快点,否则得被打了……碍事。” 他语气厌烦。 话虽如此,他扯着邵嘉禾一路往外跑,身后的混混嚷嚷着各种国骂也追了上来。邵嘉禾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喘得厉害,但他另一只手不忘紧紧抓着行李箱,轮子都咕噜咕噜在地上都滚出火星了! 二中怎么这么刺激…… 七拐八拐地也不知道躲到了哪儿,外面骂骂咧咧的声音渐渐远了。 邵嘉禾靠着墙壁,弯下腰喘息,他的塑料厚眼镜滑到了鼻尖,要掉不掉的,钥匙串已经从口袋里哗啦掉下去了,砸在脚边。 被叫做屈景明的男生脸不红心不跳,有纹身的那只手插着兜,连呼吸都很稳当。 弯腰从地上捡起他的宿舍钥匙——写着B302。 耳钉的光芒从眼前一晃而过。 邵嘉禾刚抬起头,就被对方摁着肩膀抵到了背后的墙上。 一缕黑发垂落,慢悠悠拂过他的眼皮,像掠过的冷风。 他长着一对凌厉的眼睛,眉骨高,眼窝深,眸色是比旁人更浅淡的冷茶色,眨了几下眼睛,眸里满是戏谑。 “今天的事就当没看到,懂吗。” 其实即便不做这种威胁,迫近时的眼神也很有压迫感。 他说罢拾起脚边的钢管,密密匝匝的青灰纹身,从手肘蔓延到手背、指间。 邵嘉禾抿直了嘴角。像是每个细胞都害怕和这样的同学接触,他的后背都忍不住更贴着墙。 但这人是他的同桌和室友……屈景明。 塑料眼镜滑下鼻尖,啪嗒掉在了地上。 屈景明瞥他戴了口罩的半张脸,这个角度,能见到他苍白的眼皮、颤巍巍的浓睫毛,长且卷翘,仿佛一对扑棱的黑蝴蝶。不住地小口喘着气,像是吓到了,眼角都泛着粉。 少年单薄的脊背抵在墙面,微微颤抖着,乌黑的眼睛盯着他,像泡过水的黑葡萄。被屈景明这么一看,艰难地挪开了视线。 外头传来了些许脚步声,屈景明转过身,不紧不慢地往外走。 “眼镜,你先别出来,等下没声了就自己走。” ……干嘛叫他眼镜。 邵嘉禾郁闷地捡起地上的眼镜戴好。 人已经走出去了。他在巷子蹲着等了几分钟,外头没什么动静,他抱着行李箱出了巷子。 空无一人。 他默默将手机上的高德导航关了。 这时屏幕上骤然提示一个新来电——邻居打来的。邵嘉禾面露诧异,立刻接通了。 这天晚上,窦云翘首以盼地等着次日早上与邵嘉禾的美好偶遇。 但事与愿违,翌日,窦云去敲302宿舍门,发觉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屈景明和邵嘉禾都不在宿舍。 屈景明不在很正常,邵嘉禾一个外校生能到哪儿去? “邵嘉禾请假了。”教务的陈老师这么解释,“说是家里有事。” 窦云望穿秋水,每日在佛前许愿等小美人学霸回来。 但是从这天起,邵嘉禾就从游学营消失了,渐渐地,除了窦云,大家都忘了这个外校学生。其实邵嘉禾很快就回了首都二中,只是以另一种方式回来的——他穿越到屈景明的身体里了。 2. ♂ 接到邻居电话,邵嘉禾当天就请假回家了。 等处理完家里的事,游学营已经快结束,他买了票打算回首都,但期间又出了一场意外车祸。 再醒来的时候,灵魂已经在别人的身体里了。 醒来的时候是白天,早晨六点半,手机闹钟震天响,但手机却不是他的。一见到镜子里的面庞,邵嘉禾更是愣住了。 纹身花臂,耳钉唇环……浅色的眼睛。 屈景明? 邵嘉禾其实不太确定,他和屈景明只有一面之缘,上次见面是将近一个月前的事了。 但他对宿舍房间有印象,还是之前那间二中双人宿舍B302。 匆匆起床找到桌上学生证件,他确认了现在躯体的身份。 屈景明,首都第二中学,物化生九班。 ……! 他是在车祸里死了,灵魂附在了屈景明身上。 想到这里,他有点难过。 但难过只持续了一分钟。 孤魂野鬼,怎么会跑到别人身上——只能是无意间夺舍了别人的身体。 《驱鬼纪实》里被鬼缠身的那位女护士,也曾被野鬼夺舍。野鬼被捉住之后,在一场仪式下神魂俱灭了。 他也会魂飞魄散吗? 但即便死了,邵嘉禾也想回家。 距离六点五十分的早读还有二十分钟。 已经临近上课时间,不想影响别人的学业,邵嘉禾只得硬着头皮代替屈景明去上课。 他很不适应别人的躯壳,像一只寄居蟹,站起来的时候险些找不到重心。 “……好高啊。” 他小声说。 从宿舍一路步行到教室,邵嘉禾只有这一种感觉——此生从未以这样高的视角俯瞰世界。 屈景明的身高至少一米八五……可能得更高一些,总之比他高很多,而且显然是经常锻炼的体型。 九班门口迎面就是几个眼熟的年轻男生,邵嘉禾紧张地与他们打了声招呼:“早上好。” 灵魂夺舍已经让他心力交瘁,他匆匆说完早安低头就往里走了。 完全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表情——那几个男生们都愣住了,活像被雷劈了脑袋。 方才打招呼时,“屈景明”抬眸与来人一一对视。 一对温润的眼睛,眸色薄淡,像是浸了水。 整个人都变了,沉静又温和……甚至有几分脆弱感。 啊? 啊啊? 屈景明那种暴躁逼王,什么时候有过这种气质啊! 走回座位的路上,短短十来米,出于礼貌,邵嘉禾也留意着身旁的同学,离得近且记得名字的,他都一一小声地打了招呼。 音量一点一点微弱下去,到后面已经念成了气音。 他在心里默念……正常的同学关系是互相打招呼没错——他现在不是邵嘉禾,而是屈景明,所以必须这样……加油!……马上就结束了…… 一时间,原本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今天是考试吗”、“他竟然来上课了”、“蛙趣,我以为他不来了”、“他看过来了咳咳咳”——全都安静下来了。 ——呆若木鸡。 前座的窦云一脸狐疑地张了张嘴,但没说出来一句话。 屈景明转性了? 不当疯批酷哥了??? 邵嘉禾还以为自己没听到:“什么?” “呃,我是说,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上课了?”窦云慌里慌张反应极快找了个理由,“我听说你刚出院……注意休息啊景明。” “我没事,谢谢关心。” 而窦云听到他说“谢谢”,开始头顶狂冒问号。 今天的“屈景明”看起来……很特别。 那双浅色的眼睛,仿佛是两汪温热的茶水,看不到一点不耐烦和冷酷,眼神清澈,小鹿似的,整个人甚至有些温和的书卷气。 他像是不太想和别人接触,眼睫垂得很低。 ……我靠,撞邪了吧! 窦云无声地与同桌默契对视了一眼。 ——你也觉得他不对劲? ——突然变成正常男高好吓人是不是有阴谋诡计sos 整个教室窃窃私语,每一句都压低了声音,怕被屈景明听到。 在二中念书的都听过他的名声。 家世显赫的财阀独子,母亲来自政治世家,在首都恐怕没有哪几个二代三代的家世比得上了。 照理说他该被家族培养成一位贵公子继承人,他天生是个贵公子的样貌,皮囊下反而是叛逆和戾气,笑面虎,随时翻脸……倒像个未来的西装暴徒。 真的很拽。 他的传闻很多,全是负面的,据说他已脱离家庭或者说被放逐了,当然这是据说,真假未知。 与此同时,邵嘉禾正琢磨他们说的“出院”。 的确,他也能感觉到这具身体似乎不太舒服。 早上来得急,他没有仔细注意身体状况,只感觉手臂骨头隐隐地疼,隔着衣服摸上去像是伤口结痂缝针过。 邵嘉禾打算等回宿舍再看看。 他如今的位置靠走道,右排还有几个女生,都是清一色的高马尾,说话脆生生的。邵嘉禾听不出来她们在聊什么,不多久,她们扭过头来瞥了他一眼。 只是这么对视,她俩就有点后悔了,也和窦云一样忙不迭扯了个话头:“我就是好奇,你车祸这么快就出院……” 车祸? 邵嘉禾怔了怔。 他不清楚出院的事,刚才还以为住院是因为屈景明那天在巷子里被那七八个人揍了。 原来是车祸啊。 为了避免说多错多暴露身份,邵嘉禾轻轻嗯了声就不接话了,一整个上午都没怎么开口。 他不了解屈景明,具体对什么事做什么反应,他拿捏不准。 ……不想影响对方的生活。 邵嘉禾戴上了口罩。 刚出院,稍微沉默些、戴着口罩也算正常,这样也能以生病的名义尽量少和别人接触。 尽管如此,他还是能感觉到四面八方的视线停在身上,一时很不习惯。 同学们都在关心屈景明。 邵嘉禾默默感叹这班级的氛围很好,屈景明的人缘很不错。 但他不习惯这种热情…… 他低头翻开了书本和笔记。 当初数理班的学生,都是奔着竞赛保送和名校自招来的,邵嘉禾已经没了躯壳,与这条路已经无缘了,但他不想影响屈景明的学业。 ……起码笔记作业什么的都得帮忙写了? 早读时间,邵嘉禾打开屈景明的英语书,各种注释写得满满当当,字迹潦草不堪。书里不知为何夹着一叠语文试卷,他一卷卷翻开来都看了一遍,屈景明的语文竟然只有九十多分。 邵嘉禾仔细认了他的笔迹,又把一项项得分都看了遍。 屈景明的阅读和作文都是弱项,肉眼可见写得很敷衍…… 叮铃铃—— 上课时间到。 邵嘉禾翻了翻课表,早上第一节课本是英文阅读,现在改成了考试。 他一抬头,赵班主任却进了门,扯着嗓门大喊大叫:“都准备好了吧?干嘛呢,考试时间别吃早餐……景明,你怎么回来了?也不休息几天。” “我没事,老师。” “噢……” 老赵见他礼貌回复,眼神像个好人,心里也觉得见了鬼了。 转头瞥见屈景明旁边的位置,心头一动,不由得叹气。 游学营结束了,这邵嘉禾一去不复返,怪可惜的。 早上考的是数学和物理。 在来冬令营之前,邵嘉禾就耳闻过这是全国闻名的学校,成绩好,竞赛成绩优越,这两年的数理竞赛他遇到过不少二中的学生,因而有些印象。 卷子是二中出的,有些难度,但不算难解。 但他现在不是邵嘉禾,而是屈景明。 这种卷子应该拿什么样的分数?……完全不知道屈景明平时考多少分。 邵嘉禾笔尖一顿。 他犹豫了,但想了想又继续写。 他在答题卷上刻意模仿了屈景明的笔迹,无法做到完全复刻,只能模仿个潦草形貌,以至于写到最后一道大题时已经只剩十分钟。 数学和物理是连着考的。等到两科考完也到中午了。 邵嘉禾交了卷子,心里有些忐忑,怕被认出笔迹。 他背着包准备去食堂。不出意料,一出门,迎面是班上、隔壁班的男生们。他只得潦草地打了招呼。 “你……景哥,打球吗?” 窦云语气微妙。 邵嘉禾认真解释:“去不了,伤口还没拆线。下次再叫我吧。” 边上几个男生神情复杂,立刻又说了些安慰注意身体之类的话。 他们和屈景明关系还算不错,属于班上罕见能和他说得上话的熟人,但还是第一次听到屈景明这么温和的语气,不是散漫,也不是“除我之外都是垃圾”的不屑,一下子都觉得很震惊。 他是情绪很不稳定的性格,即便笑眯眯的,也随时能变脸。 因为他突然变得很正常,他们都不好意思去和屈景明勾肩搭背闲聊了。 像是换了个人,彼此都不太熟…… “景明,这阵子你和十七中的事还是先搁置一下吧。”其中一个男生琢磨道,“这事又不是你的问题,还是先不管了。” 之所以这么说,主要是他们都看出来屈景明现在……不太对劲。 另一边,邵嘉禾听得一阵心慌。 这又是什么事,难道说以后他还得代替屈景明打架吗…… 但为了不被认出来不是本尊,他还得勉强地答应:“嗯我知道了。” 其他人见状也附和了起来,气氛慢慢和缓了些。 “确实,我也觉得不用管了。十七中那个傻x,自己喜欢的妹子不喜欢他,怎么还把气撒在别人身上了。” “幸好景明没有女朋友,不然我估计十七中那个得来抢吧哈哈哈。” “笑死俺了!” 邵嘉禾也尴尬地哈哈哈了起来,但他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他庆幸自己戴着口罩,大家看不到他的纠结的表情。 其他人又继续就这个话题聊,讲起十七中那个校霸的搞笑事件,时不时和“屈景明”说一句“对吧景明,你当时嘲讽他那句,真的太好笑啦!”。 ……再聊下去就要暴露他是个外人了! 邵嘉禾尽量让自己自然地换个话题:“你们考得怎么样?” 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几个哥们就面如菜色,尴尬地挠挠头。 “我真要吐了,数学那几道大题是人做的吗!” “真受不了阿辉出的题目……” “今天最后一道大题到底怎么写啊,我恨几何题。” 邵嘉禾心中疑惑,几何题分明挺简单的。 一时半刻他倒是拿捏不好怎么说,干脆沉默。几个人倒也没做别的反应,很快与他勾肩搭背下楼了。 邵嘉禾被男生搭着肩膀,有点不习惯,但强行忍住了,开始催眠自己是屈景明。 应该没被发现和原主不一样吧? 他垂下眼帘,到食堂拿着屈景明的卡刷了一份瘦肉粥。 这时,他忽然听到脑海里浮出了一句话。 【粥很难喝。】 ……? 年轻低沉的男声,口吻戏谑。 像是在看视频,底下还有带【】的语音转文字字幕。 邵嘉禾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 边上的窦云突然问:“你吃得好少啊?” “……” 差点忘了食量也有差异。 刚才那个声音,是在提醒他吗? 邵嘉禾犹豫两秒,又让阿姨打了一份里脊肉。 【啧。】 ……什么意思? 一头雾水的邵嘉禾看了看窗口。出于谨慎,他没有和班上同学坐在一起,悄悄地把自己藏到了隔板后。 刚才的声音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难道是错觉? 与此同时,大群里正在为他激烈刷屏。 ——6,他怎么做到一场车祸整个人都变温柔了的? ——把桀骜不羁的酷哥人设撞飞了? ——失忆了?但也不至于性情大变吧 ——……肯定不是他本人,绝对不是以前的他,我之前曾经不小心撞到他,我去,他那样子把我吓死。 ——等一下,这是不是他的第二人格啊…… ——裴至也说了这不像他哥们 ——天啊,他俩发小吧,都这么说那肯定有问题啊 ——他这第二人格还挺可爱的,腼腼腆腆的 ——确实,一本正经和每个人打招呼点头……好乖啊 ——眼神也是,纯得能滴水了 ——让我狠狠地研究这个第二人格!(搓手手) ——?万一是被鬼魂夺舍了呢! …… 邵嘉禾并不知道,他已被全班暗中观察。 食堂的大屏幕正在播放今日新闻。本地的电视台报道了一次灵异事件,并且请了时下闻名的玄学大师辛风来解答。 这年头不止南边人习惯了玄学和灵异事件,这股风气似乎也刮到了北方。 虽然官方没有明确承认超自然玄幻事件是否存在,但民间早已普遍接受了,这个世界的确存在无法解释的事。 邵嘉禾本是个不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怕黑,怕鬼,现在他心里只剩下忧郁的沉默。 我自己也是邪门传说了啊。 邵嘉禾哀愁地叹气。 新闻仍在播报:“据称首都某豪门家族重金聘请辛风大师,为改祖宅风水……” 主持人绘声绘色描述辛风在祖宅捉鬼的过程,邵嘉禾看得入神,以往他见到这种新闻就换台,现在换了心态反而觉得有必要研究一下。 在他印象里,辛风这位玄学师傅比一些明星都高调热门,拥趸无数,以前班上就有人每天刷他的微博看今日运势。 如果有机会,他也想问辛风自己是怎么回事。 但他怕被当成小鬼捉起来,只能自己解决。 当了半天的代班屈景明,暂且没有大事发生,邵嘉禾心里稍微安稳了些,吃完饭,开始研究如何扮演原主。 他拿出手机,人脸识别解了锁。 从他控制身体到现在,手机一直是开着的。 首页浮着几条提示: 微信信息 未接来电 未读短信 邵嘉禾有些犹豫,看别人隐私不太好,但二中是寄宿制学校,到了周末,他就得回家了。 他完全不认识屈景明的家人。 未接来电没有备注,是一串号码,今天已经拨了三次。 短信是快递已到驿站的提醒。 微信是半小时前发来的,备注是[裴至]。 裴至:[晚上有聚会,他们都在,听说你出院了,过来么?] 邵嘉禾不确定这个人与屈景明是什么关系,谨慎地没有回复。 幸好没有太紧急的事。 这时,那个声音又忽地冒出来了。 【这些人整天喝酒,你想去?】 ……这是,屈景明? 他等了一会儿,没再听到声音。 他震惊地戴好口罩,打算回宿舍仔细琢磨。 对面忽地停下来一个年轻人。 身材高挑,戴金丝眼镜,对方似乎是路过,但又认出来他是谁。 邵嘉禾记得这是他刚才在楼上遇到的一个同学,隔壁班的,校卡上的名字是裴至。 他路过的时候,裴至和他打了招呼,于是他也回了句中午好就离开了。 此时这人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你今天挺不对劲的。” 又开玩笑,莞尔说:“真的是本人吗?” 邵嘉禾心头猛跳,整张脸都唰白,攥紧了指尖强作镇定:“我不是屈景明,还有谁是?” 旁人也在打量他,口罩上方那对茶色的眼睛温温润润的,分明是很紧张不安,都怕得快冒出水汽了,眼神躲躲闪闪。 “我开玩笑的,不吓你了。” 那人浅笑道,倒也再没说什么,径直起身走了。 邵嘉禾忐忑地回了宿舍,手都冰凉了,一路上也应景地冷风汩汩。 在树林遇到流浪猫咪,他偷偷蹲下来小声诉苦。 他不是故意占用别人的躯壳,这种话说出来谁能相信…… 【?】 “……” 看吧,屈景明都不信。 午睡时间。 根本睡不着,一闭眼就想到他自己被驱鬼的场景。 他真的很想回家。 邵嘉禾难受地将自己裹在被子里。 他希冀一觉睡醒,世界又有新变化。 与302宿舍的愁云惨淡不同,班群兴高采烈。 ——路过看到他蹲着和猫咪说话了,有、可爱~ ——戴口罩是第二人格的标志(?) ——有没有可能,他是一只灵异小鬼呢~ ——这年头灵异事件是挺多的。 ——我收试卷的时候发现他数理卷写得满满当当……他竟然能写最后一题,我晕~ ——!!是一只数理很厉害的可爱小鬼吗,拜托了,高考附在我身上吧! ——喂喂,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鬼啊? 下午第一节课之前半小时,班上难得地差不多人齐了——除了邵嘉禾。 “他来了他来了,戴着口罩!” “嗯?他好像心情不太好。” “确实,皱着眉头。” “是不是因为裴至去找他了啊?” “肯定是被吓到了,他毕竟不是完整的人类和意识。” “我的小可怜……” “放一颗糖在这里。” “不要占我的位置……谁放了本物理竞赛题啊拿走拿走。” …… 邵嘉禾忐忑地踏进了班里。 第一步,第二步…… 他不敢看其他人的表情和眼神,低头走到自己位置上。 咦。 课桌上不知为何堆了好些糖果、两瓶冒热气的牛奶和小零食若干。 他愣住了。 “这是给你的。”前座的马尾辫女生们朝他笑笑,“你到九班来不久,这是一点小礼物,不要客气。” 其他人并没有说话,只自以为隐蔽地悄悄瞥着他的反应。 邵嘉禾捏着糖,被零食团团围住,也发现他们在看着自己。 满眼都是好奇的笑靥。他只得眨了下眼,很不安地收下了好意。 屈景明和班上同学的关系这么好…… 但是,他们认错人了。 他不是屈景明。 因为不习惯这样的注视,他几乎被定在原地,像个冬天的雪人一样。总算等到上课铃声响起,他才坐到了自己位置上轻轻舒了口气。 【……】 ……? 屈景明又怎么了。 整个下午,邵嘉禾一分神就盯着那堆小零食和糖果,想着干脆带回宿舍给屈景明存着。 下午是语文课,主讲阅读理解。 他戴着口罩低头奋笔疾书,帮屈景明写笔记内容。 身为阿飘,他有一些奇怪的感知力。 整个下午,他都隐隐感觉边上有一些炙热的视线凝在自己身上,但一转头去看,隔壁组的几位同学马上转过头咳嗽该看书看书、该转笔转笔。 邵嘉禾:? 是他想多了吗。 到了傍晚,老师提前下了课。五点多,邵嘉禾从食堂回到宿舍,他将今天收到的礼物在桌上收好,都是同学给刚出院的屈景明的心意,他想着掏一个礼盒装起来。 他瞥见窗外已经天黑了,时钟刚好稳稳当当地走到六点整。 咔哒,秒针与时针重叠。 一阵头晕目眩,意识和身体慢慢不受控制。 ——屈景明回来了。 3. ♂ 屈景明有第二人格/小鬼附身的事儿早就传遍了全班,大有向外蔓延的趋势。 如果他不是屈家人,说不定已经被电视台上门采访了。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些年玄学灵异事件泛滥,频繁耳闻这种事,大家已经不怎么惊讶了,反而是很好奇。 那位第二人格或者小鬼,脾气很好,有点怕生,眼神温和,没有任何攻击性,反而让人觉得我见犹怜。 这种奇妙印象,也是大家对他感兴趣的原因。 窦云对屈景明不感冒,但对那个第二人格很好奇。他的宿舍恰好在旁边,便想着过去看看。 刚到门口,门板猛地从里面打开了。 淬寒的耳钉在灯下一晃而过,眉骨阴影拢着躁郁和厌烦,他下三白而虹膜浅,衬上这张脸、纹身和身高,浑身都充斥着攻击性。 “别在这挡路。” 面由心生,他本人就是脾气很差。 窦云被他一觑,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些。 他已经摔门走人了。 ……这个暴躁发疯样子,明显是屈景明本人啊? 没戴口罩=本人? 第二人格不在,刚好切回去了? 窦云纳闷。 “景明,我也觉得你是中邪了,”裴至——中午在食堂问邵嘉禾的人,见他上门时也毫无意外,“我中午和‘他’说过话。” 屈家和裴家都是首都有头有脸的豪门,彼此之间的关系紧密。裴至和他说得上是发小,经常有往来,因而今天第一次见到“屈景明”时就觉得反常。 那人的眼神很干净,温和,语气里带着一点礼节性的笑意。 裴至微微一怔。 他当时第一反应是自己认错人了。 与他说中午好的并不是屈景明,是另一个相像的转学生?因为戴着口罩,他的确想到这种可能性。但很快就从旁人口中打消了这种判断。 但那样柔和的眼神和气质,实在与屈景明半点也不沾边。 “你那第二人格——姑且这么称呼吧,也可能是鬼上身?都一样,”裴至仔细回想今天的情况,“他应该对你没什么恶意,今天一整天都在上课考试写笔记。就算是鬼,也不是恶鬼。” 真正的屈景明倚在门边。 高个子,桀骜的脸,即便不与他对话,只消对视一眼就能感觉到这是个性格强势的人。 他单手在手机上打字,头也不抬,有点不耐烦:“谁知道他是哪儿来的。” “他控制身体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有意识?” 裴至思索片刻。 他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形,觉得很新奇。 屈景明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下次他再出来,叫他回家,别在学校待着。” 裴至一听这话,猜到屈景明是想把第二人格或者小鬼弄走了。他觉得可惜,即便那是鬼魂也不是恶鬼,但这是他自己的事,旁人谁能干涉。 与此同时,邵嘉禾慢吞吞地飘在很远的地方,保持着距离。 ……不敢靠近。 他躲着屈景明。 因为怕他。 …… “可爱的第二人格,或者阿飘?” “会不会是女孩子啊,说话软绵绵的……” “确实,说话性格都很温柔。” 这些话,阿飘没听见,但屈景明听见了。 他们议论得七嘴八舌,一抬头,发觉屈景明已经倚在宿舍门前。 青春期的男生,随便瞅两眼就能结下梁子。 “你们很闲?” 他倚着门,脸上笑着,眼神却给人感觉下一秒就要发疯。 看得出来,屈景明心情很差。 “我们就是开玩笑……” “别生气,哥,真是开玩笑而已!” 一瞬间,宿舍的对话消失了,只剩尴尬的道歉。 但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第二人格/小鬼出现了一天,温柔、好说话的印象犹存?他们也觉得现在的屈景明似乎没那么疯批吓人了。 第二人格以后还来不来啊…… 同学们也惆怅了起来。 走廊起风了,卷走了一切关于第二人格的讨论。 宿舍区一时间静谧无声。 屈景明近来本就很烦,又遇到这种邪门的事。 他低头在手机上拨了个号码。 “程医生,我到医院一趟。” 邵嘉禾从刚才就远远跟在他身后了,见他进了隔壁宿舍大门,猜到他可能是和同学聊天去了,也没跟过去偷听。 不多久,他下楼了。 邵嘉禾紧随其后,跟着他到了一家私立医院。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 程医生叹气:“你应该和家里人谈谈,这种情况最好别上学了。” 染了纹身的手取过诊断报告,从开头逐一看了遍。 看完了,撕烂了,纸丢进垃圾桶。 “没必要。” 碎纸屑如雪花从手中轻飘飘地落下。 屈景明脸上是一种厌烦似的不以为意。 “景明,你要知道这才是检查结果,”程医生笔尖缓缓顿住,“你以为是什么原因,怪力乱神?你得相信科学。” “无所谓,舅舅,我先走了。” 程医生在他脸上,看到的不是对亲人的信任,只有屈景明的自我笃定。 那份精神障碍的报告结论,对他来说就是一滩烂纸。 程医生微微蹙眉,但没说什么。 邵嘉禾睨着自己半透明的手脚,心里也默默赞同了屈景明的说法。 不是什么第二人格,是一只早逝阿飘误入了人类的躯壳,人鬼不得不黏在一起。 屈景明与他之间存在一股吸引力,可能是灵魂和躯壳之间的绑定关系吧,像是身上自带磁铁,对方走到哪,邵嘉禾就飘到哪——距离超过五米,他就不由自主地飘过去。 邵嘉禾在学校宿舍就试过了,他也可以用脚走过去而不是飘,但总之他俩的距离必须维持在五米内。 显然当他控制身体的时候,屈景明不是“沉睡”状态,而是能在意识里见到他的所有举动。 他大部分时候看起来都很神经质,即便面上带笑也是。 只要看他一眼,就能感觉这不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但他发的那些心理活动,口吻轻快,又微妙地有种反差。 一人一鬼离开医院。 屈景明走在前面,距离越来越远。 他一走神,距离超过五米,邵嘉禾的灵魂就被咻地扯了过去,飘到他背后。 如果有阴阳眼能看见,恐怕会怀疑他是个背后灵。 邵嘉禾忧愁地叹气。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必须找到办法从这具身体里离开才行…… 死了的鬼魂,不可能无缘无故跑到别人的身体里,他们两人一定有什么联系。 高三生,游学营,出过车祸…… 除此之外,也许还有别的未知交集。 这时已经是晚上了。 一个类似于居民楼的地方,建筑很老旧,楼下院子里摆着婴儿车和晾着大裤衩的衣架。几个大爷阿姨在楼下饭后散步,说着方言。 重型摩托轰隆的引擎声、年轻人身上的纹身……他们见了都发怵,偏偏屈景明和他们打了个照面,目光一交汇,大爷阿姨们都静了些。 邵嘉禾跟在他身后,飘进了单元楼里。 青年踏进了其中一扇门。 像是来做客的? 邵嘉禾想了想,怕打扰别人,没跟上去。 屋子里是另一番景象。 住宅楼的房间改成了办公室的模样,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桌后,梳着发髻,戴眼镜,两撇小胡子,他模样很沧桑憔悴:“坐吧,是遇到鬼了?” 从他一进门,中年人就注意到对方与其他客人不太一样,进来时并不说话,外套随手一放,随手拽了张椅子坐下。一双紧实的手臂裸着,但画满了各色密密麻麻纹身,像一阵烟往上蔓延凝固。 ……通常旁人来时既焦虑且恐惧,这位神色不耐烦,像是来砸场子的。 屈景明拈了支烟,没动,瞥着中年人手里的罗盘,将这两天自己的经历告诉了他。 中年人是首都有名的通灵人,姓郑。 听罢,中年人面露惊异:“这种事恐怕很难解决。” 回答他的,是随手撒在桌上的厚厚一摞钞票。 ……有钱人。 中年人咳了声,捻着胡子又追问了些细节:“你见到那只小鬼了,他与你说了什么?” “我没见过他。” “他大概还会出现……”中年人要了他的生辰八字,起卦算了算,眉头紧皱,“你命格很重,不是容易撞到这些的,奇怪了!这事不好办,也许是那只小鬼生前与你有缘,他自己却不知情,还一直跟着你。” “有缘?” “鬼怕人,怕的就是你这种命格。即便如此鬼还缠着你,只能是这样——他本来是该嫁给你的。” 他眼神顿时变了:“他是男的,你他妈胡扯什么?” 中年人见他翻脸,后背冒冷汗,勉强自己镇定下来说完:“鬼新娘只是一种说法,不代表性别。” 他轻笑:“你觉得我信这些?我问的是怎么能让他离开。” “心愿了了,他自然就走了。除了恶鬼,鬼魂一般都不会在人间存在太久,一年半载就烟消云散了,你身边这只鬼应该也不会存在很久。” 中年人继续胡诌,偷偷瞥着那叠大额纸钞。 “你不能驱鬼?” “他和你使用同一个身体,他没了,你多少也得出问题,很难说是不是共生关系。”这句是真话,但凡鬼魂附身都对宿主有很邪门的影响。 室内恢复了寂静。 从中年人的视角看,这酷哥垂下眼,面无表情沉默了良久。 像是说了令他犯恶心的事,他整个人都很压抑厌烦。 倏然,他站起身,低头拿了手机咔嚓对着中年人拍了几张照片。 “你干什么??” 中年人大骇。 “留底啊,如果有什么事,我会来找你的。” 他笑了声,又低头在手机上打字。 “你是担心我说谎?怎么可能!我再和你详细说说。你最好常和他待在一起,不然他得变成厉鬼。” 与此同时,屈景明的几个熟人听了转述,都表示离谱。 ——好扯啊,怎么可能有男的新娘,你又不是同性恋! ——这几年通灵很火,骗子超多,还是别信了。 ——我联系了辛风,这人是挺有名的,但他还在国外,等他回来我和你去看看。 屈景明继续在聊天框打字。 [那只鬼不见了。] ——可能已经走了? ——你最近还是小心点,这种事很邪门的。 ——话说……那只鬼长得好看吗? ——如果真的是前缘未尽,他还特地变成鬼来找你,你辜负了他可不行啊!(玫瑰) ——有道理! 他回了句[滚啊]。 “我下次再来找你。” 他已经烦到想把这房子砸了烧了。 与此同时。 邵嘉禾在门外等了很久,想着要不下楼吧。 不知道对面这户人家是做什么的,里面夫妻吵吵嚷嚷的,语速太快了,混着几句南方方言。 身后大门开了,邵嘉禾一时走神,没有反应过来,只寻常地回眸看了眼。 然而,身后是屈景明上门做客的地方。 ——两人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 他怔怔地立在原地。 ……已经来不及躲起来了。 老旧楼道空间逼仄,一人一鬼,转身就近距离面对面。 短发,柔白的肤色,一对眼眸仿佛浸过水,湿润,干净,颜色像是柔和的墨。 少年穿着白T恤和长裤,双手藏在背后,像是很紧张似的,他抿了唇,纤长的睫毛躲闪地颤着。 一开始,屈景明没发现这是鬼魂。 但刚从通灵师那里出来,他下意识地瞟了脚边。 少年站在灯下,但没有影子——不是人。 “你是那只鬼?” “……我确实是。” 邵嘉禾本想解释一番,关于自己为何在这里,但话到嘴边,一句话也没憋出来。 他怕这种场面。 一只夺舍的鬼,与身体的原主人对峙。 他纠结得攥紧了手指,语无伦次:“我不是故意跟着你的……就这几天才见到你……” 无人回答。 青年已经盯着他看了很久,气质冷戾,浑身都透着厌恶的情绪,打了眉钉的眉头蹙起,指间是刚点的烟,吞云吐雾。 肉眼可见的烦躁。 拢在这样的注视下,宛如被迫近的阴影包裹。 “我没有恶意……我不会伤害你,只跟着你。” 音量细弱的,抿着唇,脸颊浅浅陷下一个酒窝。 他的不安写在脸上。 “我不能不跟着你,抱歉,这段时间你可能得经常见到我……” 邵嘉禾飘在他身后,认真解释了一遍。 刚说完就被拽住了衣领,整个人都被推搡到了墙边。 慌乱地一抬头,就对上一双戾气的眼睛。 屈景明力气很重,随手推搡的动作都让邵嘉禾觉得后背很疼。 他嘲道:“滚吧。” ……下楼了。 邵嘉禾心里犯怵极了,但只能小跑跟过去。 炫目橙色的重型摩托车停在院子里,格外醒目。 屈景明上了车,瞥着后视镜。 黑发白肤的少年,仓促地停在他车后。 他没有影子,只沉默地看着车子。 ……一种被抛弃的可怜小猫的眼神。 按照中年人的意思,这段时间都甩不掉鬼——建议他留心观察鬼魂,是否有伤人的举动。 车子开得很慢,在红绿灯十字路口停了下来。 “不打算去,”屈景明接了个电话,“我现在不是正常人。” “这有什么,反正你的第二人格或者鬼魂,也没什么攻击性,他要是出来我就请他喝茶,反正他也不咬我。” 对面的名字是裴至,微信上的那个人。 “你这么说,他可能下次就咬人了。” “啊?” “他听得到。” “真的?我说大声点好了,第二人格,你数学物理的最后两道题是怎么写的?” 裴至话音未落,通话已经被掐断了。 四周只有车流和喇叭声,吵吵嚷嚷。 夜晚的十字路口,行人光影绰绰,车灯闪烁,热闹的车水马龙淌过,没有半分其他鬼怪存在的痕迹。 红灯开始倒数。 后视镜闪过了几抹车灯,以及后面隐隐约约的,苍白忧郁的鬼少年。 …… 屈景明的住处是一间市中心的复式二层公寓。 寸土寸金的地段,隔音好,大楼内部格外安静。 在等电梯的时候,那抹鬼影重新出现。 少年长得苍白秀气,黑润的眼睛,睫毛很长,仍是抿着唇,有些紧张的模样。 完全没有厉鬼的样子。 一人一鬼进了电梯。 叮—— 邵嘉禾跟在他背后飘了进去。楼上是卧室,底下是沙发客厅和空鱼缸。暖色系的装潢和家具,随处可见生活的痕迹,桌上有一杯冷茶、息屏的阅读器。 角落有画架、颜料和刮刀。 美术生? 邵嘉禾思忖了很久。 死了的魂魄,照理说不该附在活人身上。在那几集《驱鬼纪实》里的师傅们也说过类似的话,通常来说只有厉鬼有能力这么做。 他之前就猜测,他与屈景明黏在一起,多半有别的原因。 邵嘉禾在沙发上托腮严肃沉思,才思忖了一半,就因为超出五米,又飘到了楼上。 卧室敞着门,他停在门口,没走进去。 对方站在床前,赤着上半身。 后背伤痕累累,紧实的肌肉线条上布着不少新旧的疤痕。 不知道是打架留下的,还是因为上次的车祸。 右手臂上除了纹身,还有很长的缝针痕迹,刚结了大片的痂痕,触目惊心。 邵嘉禾在一旁看得有些惊讶。这些伤看着就很疼,但他的作风,完全看不出来是个伤者。 青年将耳机一摘随手丢在床上。 “我去洗澡。” 啊? 直到看到屈景明瞥来的目光,邵嘉禾才意识到这话是对他说的。 邵嘉禾疑惑地看了眼床上的耳机,又在卧室里转了转。 桌面和书架都塞了满满当当的书,屈景明看书很杂,从传统文学到悬疑推理到路边摊情感杂志应有尽有,另一个单独的架子上都是音乐CD,边上放了一架吉他。 没有画集,墙上也没有挂画。 除此之外,就是一张大床了。 他实在看不出自己和屈景明有何联系,只有曾是二期游学营成员这一交集罢了。 单是自己寻找这些联系太困难了…… 也许还是得找机会问屈景明。 ——他们共同的目标,都是让鬼魂离开这里。 这时邵嘉禾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整个人变得很透明,像是风吹就散了。 他的灵魂状态似乎很不稳定。 时而很像是活人的身体,就差一个影子了,时而像是透明得快散了。 想到这里,浴室门突然大开。 水汽弥漫…… 另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 黑发半湿的年轻人,穿着浴袍低头拿柜子里的毛巾,手上的整片纹身是深色森林,从指间蔓延到肩膀、脖颈。 邵嘉禾注意到他出来了,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 回头时目光交汇了。 ……气氛好怪。 沉默半晌,对方朝他走近。 邵嘉禾想着让一让,自己挪了挪位置——不慎撞到CD架。 他心里一紧,生怕被看到忙不迭扶好,但忙里出错,在转过身时又撞到旁边的吉他。 邵嘉禾大脑一片空白。 一双骨节修长的手越过他,将吉他收好了,青灰纹身染着水痕,像是树木枝叶的繁密轮廓。 “你来搞破坏?” 屈景明此时的语气和表情,既不恐惧也不紧张,是不耐烦。 ……才不是。 邵嘉禾被他说得尴尬,低头看了眼无辜的CD架子,这时才突然发现——他的身体似乎不那么透明了,双手朦朦胧胧的,像兑水的稀薄牛奶。 来不及震惊,对方拽住了他的手臂,极不客气地将他拎到身前。 “为什么到我这里来?” 仿佛氤氲着黑沉沉的雾气,他眉宇之间满是厌烦。 邵嘉禾顿时很怕,眼神躲闪,他毫不怀疑对方下一秒就要把他扔出去。 但,即便被扔了还是会飘回来,他现在就像个磁吸背后灵…… 4. ♂ 太过害怕了,邵嘉禾甚至有些意识不清,眼神都游离不知道看了哪。 他艰涩地咽了咽:“我只能跟着你……我没有别的去处。” “怎么,你不能去找别人?” “抱歉……就好像程序设定了一样,我只能在你身边。” 小鬼的回答与那个通灵师的解释如出一辙。 ——他来找你,就是为了再续前缘…… ——他到底想做什么? ——谈恋爱结婚啊,虽然他自己可能不记得了,咳,对他好点吧……不然他得变成厉鬼缠着你的。 “你是不是很讨厌鬼。” 邵嘉禾问他。 “这世上有谁喜欢鬼?” “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尽快离开的。” 小鬼说得闷声闷气。 怎么搞得像始乱终弃? 屈景明快要耐心耗竭,冷下脸:“你有什么办法?” “不知道……有的话我会和你说的。” 邵嘉禾见他不吭声,心里很忐忑,立刻咻地穿墙而去溜走了。 鬼魂的生活没什么自由。他在走廊待得无聊,飘来飘去,到阳台看了那些花草。 每一盆都养得很精心。 他伸了手,碰了碰叶子,这时才发觉自己的身体颜色又淡了。 身体变得很透明……这是他刚变成灵魂状态时的虚弱样子。 好奇怪。 刚才在卧室里,他的身体却更接近一个完整的活人的身影。 为什么? 邵嘉禾若有所思地又飘回了卧室门口。 “我可以进来吗?” 他犹豫着,敲了下门。 “随你。” 屈景明头也不抬。 邵嘉禾两手空空,无事可做,于是坐在地板上看新闻。 九点多,电视剧播放着晚间新闻,首都上空出现UFO事件,就此采访了一些路人,大家都见怪不怪。 二合一的世界,科技与灵异碰撞。 另一边,另一个人拿着手机发消息,也不理他。 一人一鬼相安无事了半小时。 不多久,屏幕上开始播一部科幻电影。 哇!逃跑的球! 邵嘉禾眼睛一亮,这部电影是他车祸前念着想看的,没想到回家路上出了意外,最后也没看成。 但音量太小了。 遥控器…… 他悄悄看向屈景明。 沙发上,倚着的青年在看手边的书本,不纯的黑发,发尾有染过蓝色的嫌疑,在灯下显出一些靛蓝的颜色,抬眸对视时,眼眸薄刀似的。 “你刚刚在哪?” 邵嘉禾愣了下,但下意识地回答了。 “我在阳台、走廊。” “在做什么?” ……好像审问啊。 “就是看看花。” 邵嘉禾被他问得心里发虚。 很明显,对方看他不顺眼,但发现暂时摆脱不了他,只能这么忍了。 话题戛然而止,他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屈景明继续问。 尽管如此,他还是很怕屈景明折腾他。 室内回归沉默。 几分钟之后,邵嘉禾才敢慢吞吞地转头看电视。 “鬼也看电视?” “……嗯。” 怎么又开始了…… 屈景明把遥控器放在桌上:“你自己拿。” 邵嘉禾感觉,他的情绪似乎变得平和了些。 分明刚才的火气浓烈得仿佛快要烧起来,突然消失了。 神色仿佛很厌倦,他支着下颌不知在想什么。 这种喜怒不定的性格其实不太好相处,他以前有过一个这样的朋友,后来闹掰了,彼此很不开心。 幸好现在他是一只鬼魂,与屈景明阴阳相隔,不是朋友,倒也不需要在意。 遥控器悬浮在半空摇摇晃晃,被捏着按了几个键。屏幕转到了刚才的科幻电影《逃跑的球》。 ……在地毯上坐着不舒服。 已经是鬼魂状态了,但他还是有基本的身体感觉,不喜欢坐地板。 身体还是刚才的高度透明状态,没有变化。 此时,他的宿主在沙发上看手机信息。 “我可以坐沙发吗?” “随便。” 邵嘉禾静悄悄地坐到沙发上,开始继续看电影。 二人各占沙发一端,沉默的继续沉默,看电影的继续看电影,中间隔了个印花抱枕,楚河汉界互不干涉。 不远处有隔出来的一块区域,隐约能见到盆栽和跑步机。邵嘉禾原本没注意到,因为夜深人静,还没看完电影,生物钟已经让他犯困了。为什么鬼魂也会犯困? 电影的轰隆声里,时间很快就过了零点。 相安无事。 电影还差结尾。 他一抬头,屈景明就站在沙发边上,低头擦半湿的头发,也垂眸瞥了他一眼。 两人都彼此对视。 邵嘉禾很慢地抿嘴说:“我想去阳台看看。” “去呗。” “……” 莫名的尴尬。 之后两人都没再说话。 等到屈景明回楼上,邵嘉禾才有了睡意。 身体现在是半透明状态,比之前正常了很多。 这是为什么……? 太困了,眼皮都重得抬不起来了。邵嘉禾无法思考,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床上了。 床上? 邵嘉禾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纹身…… 哦,又变成屈景明了。 一回生二回熟,他也不是很惊讶了。 今天是周五,还是得去上课。 左脚刚迈进教室门,邵嘉禾就被赞美和欢呼淹没了。 “景神,你昨晚不在宿舍啊呜呜,我有题目请教你。” “耶,今天有戴口罩!” “我赌赢了,饼干给我——” “景神是这学期第一个数学满分,我晕,我这辈子没考过满分。” “那个,能不能来辅导一下我啊……” “呜呜呜我也想要这样的第二人格啊……” 【吵死了……】 ……? “景神,请领取您的考卷。” 一张满分试卷,在窦云手里颤颤巍巍地捧着,肃然得像供着一份圣旨。 是他的试卷……哦不,屈景明的。 满分在首都二中很少见吗。 他有些诧异。 昨天他用屈景明的身体考试,也考虑过要控到多少分,但转念一想这是首都二中,国内名校,尖子生如云,说不定分低了才不正常。 难道只有他是满分吗…… 【老赵得感动哭了O(∩_∩)O】 ……怎么有颜文字,而且看起来很嘲讽。 邵嘉禾欲言又止,只能收下了同窗的赞誉搭讪。 “你出院没多久,身体应该还不太舒服吧?下午有体育课,记得提前和老赵说一声。”前座的女生是班委,特意回头和他提醒。 “你在教室里陪我写作业聊天好不好。” 另一个女生插话。 他被两个女孩灼灼的目光注视着,想了下说:“我等下就和班主任请假。嗯,聊天写作业就算了吧……我不会聊天的。” 这是实况直播,班群一下子又炸开了。 ——今天让我来观察满分小鬼! ——我喜欢这种性格,谁懂,但凡他不是屈景明,我就…… ——可以提炼出这只阿飘,放在我的水杯里随身养着吗? ——你以为是盆栽啊! ——话说他一般什么时间出来啊,白天? ——说好了,不能在他面前提他是鬼魂/第二人格,有的鬼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说了他就崩溃了。 ——我做道士的三舅说的,这样的鬼魂,都是对人间还有留恋,没有恶意的~ ——他也可能是屈景明收养的阿飘……不然早就被赶走了吧。 ——可恶,他去哪里招来这样考满分的聪明小鬼啊! ——昨天还是第二人格,今天就是鬼了??你们统一一下想法吧! …… 上课铃声响起,大家恋恋不舍地和他说拜拜。 邵嘉禾又继续感慨,九班的氛围很和睦,大家都对他很友善。 这种友好,几乎让他坐立不安。 他没办法和他们说,其实你们认错人了。 唉。 英文阅读课发言很踊跃,但邵嘉禾除了朗读的时候都不吭声,主要是担心不慎哪个细节暴露与原主不一样。 其实教师办公室那边的消息传得比学生还快,尤其是数理成绩一出来,老师们都感叹了一个课间,尤其是班主任老赵,老泪纵横、错误地以为屈景明突然想通了,决定认真学习不当吊车尾。 以至于英语老师一见到“屈景明”,眼神也温柔了不少。 “景明,你来念一遍这篇外刊阅读吧。” 话音刚落,班上反响热烈。 “好好好,我也很想听屈同学念英文。” “录音机预备备——” “让他读!让他读!” “这么多生僻词!宝,不认识的可以停下来问我诶,我是今年的英语课代表——” 邵嘉禾:…… 好热情啊。 他在以前的学校里,从来没有这种待遇。 【念吧。】 ……怎么屈景明也要听啊。 邵嘉禾口语很好,发音标准语速适中,对他来说也没有不认识的单词。等他念完,老师还没说话,底下已经是一片好好好。 【听完了。】 “……” 真的在听啊。 而且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愉悦? 像是心情突然变好了。 邵嘉禾一头雾水坐下了,慢吞吞在纸上写了句话:[你什么时候出来?] 坐在他身后,窦云一脸好奇:“你说话怎么有点南边的口音?” ?! “嗯,最近在看港岛的电视剧。” 邵嘉禾强行解释。 【18:00,换班时间。上次我回来就是傍晚六点。】 [真的能固定时间吗?奇怪,又不是机器。] 【谁知道。】 【你是南方人?】 他写:[算是吧。] 他是首都籍贯,只是在南方长大。 当初之所以报名了首都的游学活动,也有故地重游的想法,但还没有待上一天就离开了。 迷信地说,他生前可能就是与这地方没有缘分。 现在死了,倒是魂归故里。 屈景明似乎只是这么一问,也没再往下说。 也许是无聊,他开始读邵嘉禾桌面上的英文书刊了,语速快,与老师念的示范前后脚,混在了一起。 邵嘉禾揉了揉耳朵。 体育课时间,邵嘉禾被投喂了两颗薄荷糖,这是帮前座的女生解了化学题的报酬。有人给他递打游戏的邀请,他婉拒了,不是不会打,是他觉得说不准什么时候屈景明又回来。教室剩下五六个人,大家凑在一起玩了飞行棋。 “以后无聊可以来找我聊天哦。” “靠,先找我啊。” “下周的艺术节我们可以一起逛逛。” 邵嘉禾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班级氛围,心里感叹二中真的很热闹。 “艺术节,是活动日吗?” 他问。 “是啊。”窦云解释,“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邵嘉禾本想问问屈景明的,但一直没听到他的声音。 到了第四节课,他又在纸上写:[你在吗?] 两节课没听到屈景明的声音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见到字幕更新: 【Zzzzzzzzzzzzzz……】 难道是在睡觉? 半晌,他才听到屈景明起来了。 他写:[我从你抽屉借一个本子?] 【随便。】 得了允许,邵嘉禾拿了一本空白本,打算拿来记语法和生单词。他现在套着屈景明的壳子,除了上课考试也没有别的事情做。 被占用身体的人应该尽快解决这事才对,但屈景明好像也不是很着急。 不知道他怎么打算的。 走廊上挤挤挨挨的,好些人都在外面吹风聊天。邵嘉禾拿了水杯出门,在拐角处碰见一个眼熟的男同学。 个子高挑,戴金丝眼镜。 邵嘉禾还记得他,裴至。 “有事?” 裴至打量着他口罩上方的眉眼,忖了忖说,“你这阵子都在做什么?” 他疑惑:“没做什么,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聚会你不来,发消息也不回,廖遥他们都以为你怎么了。” 裴至笑了。 “……” 啊。 这可怎么办。 邵嘉禾并不想继承原主的人际关系,太复杂了很容易出错,但完全逃避也不是办法。 “明天我打算去看埃及展,你要不要一起?” 裴至说。 他恍然:“是省博那个?我在网上看到宣传了。” 但,一起去? 【这些人就这么好奇,脑子有病。】 啊? 这是什么意思。 【你想去就去,不想就拒绝。】 【今天有事,放学早点走。】 他声线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邵嘉禾应承了下来,他现在占着屈景明的身体,多不方便啊,反倒是屈景明没说什么。 对着裴至,他想了想也答应了。 屈景明的意识就在身体里,到时候也可以顺便问问他该做什么反应。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见。” 裴至笑道。 这样是不是有点奇怪?他不是本人,其他人不知情,都对他很友善。 他反而不像外来者了。 这个纠结没有持续多久,屈景明的手机响了。 邵嘉禾还记得这个号码,在通话记录里出现过几次,都是未接通讯。 屈景明没有处理这些未接信息吗。 他没有接,通话很快挂断了。 更新的字幕上全是【Zzzzzzzzzzz.....】。 还在睡? 邵嘉禾只好在本子上写了留言,提醒他今天某个号码又打来了。 课间之后就是物理课,发试卷讲错题。邵嘉禾很快把这件事忘了。 等到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午餐时间,因为那个号码又拨了一次。 “你怎么不接?” 裴至奇道。 “没什么,打错了。” 这是打给屈景明的电话,他当然不想接了。 “我听说车祸后的人很容易忘事?”裴至斟酌道,“你有这种症状吗?” 根本不是忘事,是没有那些记忆。 邵嘉禾听他这么一说,意识到自己还是有些地方不像屈景明。好在他们都以为是车祸后遗症…… 他忙不迭点头:“对,是有些事儿忘了。” “你有不记得的,可以问问其他人。不着急。” 邵嘉禾说到这里,自觉前路渺茫。他其实还是想脱离身体早点飘回家,但短期内似乎不太可能。 “别担心。” 裴至宽慰他。 大概是看得出来他情绪不好? 邵嘉禾也讶然。 他俩在食堂坐下不久,乌泱泱的干饭大军到了,餐厅空位子很快被占满。邻班的几个同学坐过来,七嘴八舌一起吃饭聊天。 “这阵子隔壁的十七中好像有些乱七八糟的事。” “哦,你是说他们换了新校霸?” “对头,据说那人长得很帅成绩很好,我不信。” “随便啦,反正不至于来招惹二中吧。” 此话一出,这一桌的男生们不约而同地看了看“屈景明”。 首都二中知名刺头、时不时和外校起冲突的屈景明,现在是温柔低调的学霸第二人格。他们顿时心里咯噔一下……可不能让他掺和到这件事上去。 邵嘉禾诧异道:“怎么了?” 大家纷纷表示“没事”、“校霸而已,不怕的”。 邵嘉禾戴好口罩,顺着他们的话题往下问:“他们的校霸和我们学校有关系?” 裴至心想,你原主的身体,与十七中确实很有过节。 他斟酌着解释:“不算有关系。” “但你最近还是少去挽巷那里。”刚才提十七中的男生也考虑了几秒,“万一他们在那里打架就不好了。”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对啊,你放学回家别经过那里了,换个路线。” “打群架很可怕的。” 邵嘉禾听了这话,想到当初在巷子里撞到屈景明被七八个男生蹲点,实在吓人,于是点点头答应下来。 话题很默契地被男生们转移到其他事情上了。午餐结束,他和裴至回了宿舍区,两人闲聊今天的物理卷子。 “如果有什么事解决不了,可以找我。”裴至停在他宿舍门口,“再见。” 裴至很有耐心,像是很擅长照顾别人,语气,举止都是这样。邵嘉禾和他相处得还不错。 但这位应该是屈景明的发小。 说不定再接触下去,身份就暴露了。 他心里七上八下忐忑着,关上宿舍门就问:“你睡醒了么,我们来商量商量。” 总得找办法让自己离开这具身体…… 屈景明那儿一点声音都没有,字幕一行行的全是【Zzzzzzzzz】。 ……? 这人昨晚没睡觉吧,大半夜都干什么了。 少顷,脑海里才冒出一道烦躁声线。 【你很吵。】 “不好意思,我想和你说正事。关于我俩的灵异事件,你有解决的方法吗?” 【^_^以后再说。】 好吧。 但为什么要以后再说…… 【等放学到陵园一趟。】 屈景明又说。 “我们?” 【你想和裴至一起去?】 “啊?没有。” 邵嘉禾以为他是有了解决此事的办法——陵园,坟墓,也有很多鬼魂吧。 下午放学,邵嘉禾导航了陵园的地址准备打车过去。刚出校门,就见到校门口停车处摆了两辆加长黑色豪车,边上停了三四个黑衣保镖,面无表情,戴着墨镜。 冰冷,贵气。 像是豪门管家来接某个富家子弟的阵仗。 邵嘉禾好奇地看了眼,很快收回视线,APP上司机的车已经快到了,他迈开腿走向路口。 旗杆似的黑衣保镖却拦住了他,躬身而齐整地开口:“少爷,请上车。” 5. ♂ 邵嘉禾:? 竟然是屈家的保镖? 少爷竟是我自己? 【不用管他们。】 “没关系吗?” 【不用管。】 邵嘉禾垂下眼和三个保镖说了句抱歉,也不看他们。 “我不打算上车。”他解释,“请回吧。” 那些保镖们听到他说这句话,反而面露惊诧。 笃定的,温和的语气。 简直不像是他们之前认识的屈景明。 保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很惊异。 他们不好拦着屈景明,只得眼看着他走了。 邵嘉禾到了路口,坐上了接单的柠檬黄的奇瑞Q.Q汽车。 司机一脸兴奋:“哇撒,你们学校门口停了俩劳斯莱斯,谁家小孩这么有钱又高调,不怕绑架啊!” 邵嘉禾:“……” 他戴上了耳机,假装聊天,也偷偷问了屈景明。 “为什么不坐你家里的车?看起来是特意来接你的。” 他一下子脑补了很多电视剧豪门狗血剧情。 【麻烦事少问。】 哦。 怎么个麻烦法呢…… 也许是豪门家事吧。 邵嘉禾想到这里,也不再问了。 车停,外面不是陵园,而是一家花店。 邵嘉禾很仔细地在店里选了一捧白菊花,裹成一束。 “如果有事要拜托那边的鬼魂,也许烧点纸钱更好些。但是现在陵园都不能烧东西,只能带一束花了……反正空着手去不太好吧。” 屈景明瞥着他手里的花。 【随你。】 “还有什么要带的么?” 【没有。】 陵园在山下,地段很偏,邵嘉禾到的时候快下雨了。进了门,就能感觉到潮湿的水汽冷冷拂面而来,天空也阴沉灰暗。 【左拐,二十米,停,右拐。】 【再往左,往里面一点。】 屈景明在识海里做陵园指挥,语气散漫地念着路线。邵嘉禾看得出来他对陵园很熟悉,心里有些疑惑。 【到了。】 邵嘉禾定睛一看,一处墓碑安置在不远处。 一位女士的墓。 程音梦。 这是……? 【你既然是鬼魂,也许能感觉到她在附近。】 邵嘉禾怔了怔,他静下来四周眺望,到处是墓碑和荒凉的冷风,阴沉幽绿的密林散在远处。什么也感知不到,除了冷意和风声呜呜,别的什么也没有。 【可惜了。】 “难道……今天是她的忌日?” 【是。】 “……” 怎么不早说啊。 邵嘉禾忙不迭小心地捧着怀里的花,放在墓碑前,也蹲下身擦了擦石面。 离得近了,再看这张墓碑上的照片,竟然和屈景明眉目有些相似。他顿时心口一震。 这位女士和屈景明……原来是母子吗。 屈景明迟迟不打算处理他这只野鬼,是在好奇他能不能见到其他鬼魂? “抱歉。” 邵嘉禾对他说。 【?】 “因为我跑到你身边来了,让你这么麻烦。你都没办法亲自来令慈的忌日……我不是故意和你绑在一起的。今天好像也没帮上你什么忙,我感觉不到其他鬼魂。” 照片上的女士微笑看着他,可他不是她的孩子。 屈景明本该在忌日亲自来吊唁她的,但身体却被另一个孤魂占了。 【没事。】 “什么意思?” 【就是没什么意思的意思。】 屈景明还是那种语气。 散漫的,无所谓的,再问就得不耐烦。 他不在乎。 ……但被鬼魂附身不是什么好事,被占用身体实在麻烦,不是吗。 难道屈景明是还有其他打算? “景明?” 远处站着一个年轻男人。 邵嘉禾回眸,认出来这是昨天屈景明在医院见过的舅舅,也是那位医生。 程优。 “没想到你这么早过来,周五放学得早?” 程优语气感伤,看向墓碑。 ……但他认错人了。 好尴尬…… 【不用管他,走了。】 屈景明还是这句话。 如果没有其他人还好,现在多了个医生舅舅,邵嘉禾也想走了。 他赶紧起身叫了声“舅舅”,离得远了些。 程优已经站在墓碑前了。邵嘉禾犹豫了一下,还是往回走,但不多久,就见到陵园门开进来了六七辆漆黑的豪车,车停,十来位黑衣保镖出来,拥着从车里走下的西服革履的男人女人。 一把把黑伞在雨幕之中宛如朵朵黑云遮天蔽日,掩盖了闪光灯的窥探。有保镖前去阻止了跟到陵园的记者。 这阵仗太吵闹了。 邵嘉禾加快了步伐往回走,与那丛人群错身而过。 有保镖认出他,低头叫了一声“少爷”。他没有听到,因为被记者的提问淹没了,“屈令先生去世后的遗产官司”“GA委员会对集团的反垄断指控”“云系列产品丑闻”…… 人群很快移动着去往陵园深处。陵园的一边,是车辆、嘈杂、闪光灯、议论,混在一起,热闹得全无陵园的模样。 另一边,是他俩离开时孤零零的背影。 邵嘉禾拿着手机看屏幕地图,琢磨道:“我们现在是回家,还是你想去别的地方?” 【你想出去玩也随便。】 “不了,回家吧。” 回家路上得经过学校,这会儿下了雨,路上堵得水泄不通,打车都打不到。 邵嘉禾撑着伞穿过巷子,他不认得路,只靠屈景明做人形GPS。 他显然对这里的路也很熟悉。 这地方就是他俩第一次见面的巷子,地上的砖头石块都还在,淋了雨,一片脏乱。 邵嘉禾仍念着今天的事。 他不知道今天是忌日,应该再多买一些花的。 他一直对这种事很敏感。 刚拐过弯,前方走来了一个年轻男生,穿着十七中的紫白校服,模样端正,对方也抬头往“屈景明”身上一瞥——黑发,纹身,耳钉…… ……二中的屈景明。 很能打,脾气也很怪。 “是你啊?”紫校服朝他笑,咬着烟说,“好巧,你上次打的那几个,有个还是我同桌。” 气氛骤然变了。 雨天,剑拔弩张。 邵嘉禾有点懵:“打架不好,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坐下来和平解决。” 【跑。】 屈景明言简意赅。 紫校服愣了下。 “屈景明”戴着口罩,遮了大半张脸。他目光清澈,语气也温和。 ……操,还真像那么回事。 要不是他见过屈景明暴虐的样子,估计得以为是认错人了。 嘲讽是吧? 紫校服一个箭步上前,猛地拽着他衣领,把他推到了墙边。 这边巷子的墙不知道怎么凹凸不平,被尖利的石块边缘撞到肩膀,疼得他倒吸了口气,紧跟着男人的拳头就砸了下来。邵嘉禾躲开了,但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到了眉骨那儿。 邵嘉禾从来是忍不了痛的,当初出车祸的时候就在地上疼了很久很久才失去意识。一瞬间,他又想起那些失血的记忆。 好疼…… 【啧。】 快六点了。 屈景明看到他被堵在那里,烦躁地在心里默念着倒数。 五。 “你装什么啊,还坐下来说?” 四。 “起来啊。” 三。 “快点。” 二。 “我去,你晕血?搞笑呢……” 一。 紫校服弯下腰去看“屈景明”,嘲笑的话还咽在喉咙里没说出口——猛地一阵力道就砸到了他脸上!又狠又精准地打在太阳穴。几乎让他一瞬间剧痛犯晕。 视野里,湿淋淋的一双手臂拾起了地上的木棍,密匝潮湿的青灰纹身随着动作而微动。 屈景明的眼神,与刚才已经不一样了。 阴翳、不耐烦的、冷得像掺了冰渣子。 口罩已经摘了,血从他破了相的眉骨淌下来。 “我不知道哪个残废是你同桌。” “麻烦死了……我等下还得去找他。” 他说话很轻。 听说过屈景明这个名字的,都知道他是个疯子,情绪状态不稳定……这些都是真的。 边上的碎石和推车都被他砸烂了,玻璃碎了一地,四处飞溅。 紫校服倒了下去。 到处是玻璃渣子…… 屈景明站在雨里,浑身湿淋淋的,踩着玻璃走近了。 雨水从他的面孔慢慢往下爬。 他踩着紫校服的手背。 紫校服一阵嘶喊,勉强爬起来往外跑。 ——真是邪门,屈景明简直像突然换了一个人! 雨越下越大了。 哐当。 木棍一丢。 屈景明四处看看巷子。 空荡荡的。 “在哪?” 他在巷子里到处看,走到底了,又绕回来。 ……什么也找不到。 烦躁。 “我在这里。” 一个很微弱的少年音。 屈景明脚步一顿,疾步走到声源处。 他低头找那只小鬼的身影。 雨幕沉沉,地上杂乱。 少年的身影变成了很透明的样子,在雨里,如果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到他。 他蹲在角落里,像是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晕晕乎乎地站起身。 “你怎么变成这样?” 屈景明眼神一顿。 透明得快看不见,好像快要消失了。 他一下子想到很多可能性,是因为刚才那个男的碰了小鬼?还是因为受了伤? “你怎么样了?” 少年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屈景明的眉骨。 ……被指尖轻抚过。 他面色一冷:“干什么?” 伤口沾了水,少年的手也是冷的,冰冰凉凉。 指腹很软。 轻轻蹭着、抹去伤口下的血痕。 血被雨水稀释了,伤口发白。 “很疼?” 鬼魂低声问。 满是歉意的声音,低低柔柔的。 邵嘉禾有些轻度的晕血,但见到屈景明的伤,又担忧地上前查看。 屈景明看到屋檐下——空荡荡的角落,什么也没有。本该如此,但他身旁多出来一个鬼。 已经死了,反而在担心活人。 少年柔软的指尖已经摸到他的眼角,仔细擦掉了一点血迹。 即便不看他,也能想象到对方此时的样子……干干净净的眼睛,苍白的脸,为了看清伤口而靠得很近。 比起人类,他反倒更像被吓到。 “你是很怕我?” 邵嘉禾只能含糊说:“还好吧……” 其实不害怕才奇怪……他是鬼,屈景明是原主,被他占用身体的人。 屈景明也没说信或者不信,突然面露厌烦地拨开他的手。 好端端的又怎么了。 他们现在……一种危险关系? 邵嘉禾想到这个词,很贴切。即便看他不顺眼、敬而远之、不耐烦,但现在被绑在一起,他们彼此共存共生。 不是一般的麻烦,不管是哪一方出事,另一个也跑不掉。 屈景明知道这点……这才忍了他的存在吧。 按照身体和灵魂的规律,早上六点他们两人才会换回来,眼下才八九点,除了写作业就没什么别的事情了。屈景明在阳台搬花盆,邵嘉禾则在楼下写周末作业。 经历了今天的两件事,一人一鬼彼此熟悉了些。 但其实也不是很熟。 二楼卧室就一张床,桌子和椅子。屈景明涂完药就躺下了,他收到信息,问明天去埃及展的时间。这不是发给他的,是发给鬼魂的。 通讯录一划拉,里面多了班上几个同学,估计是今天鬼魂加上的。 一只很受欢迎的小鬼。 回到家,他的心情恢复了正常,在窗边拿了个银色打火机玩着。 限量的东西,昂贵危险的玩具,在他手里折磨地打开拆开,火焰点燃了又熄灭,最后被随手丢进垃圾桶里。 他回忆今天发生的事,那个鬼少年的举动。 耳机里是朋友的闲聊。 “之前的意外怎么说?” 朋友问。 指的是车祸。 “就那样。” “……这么离谱啊。” 廖遥也知道屈家的情况多复杂。 他换了个话题:“你撞邪那件事,还没处理好?” “这种事怎么处理?没人知道。” “我靠,真的被鬼魂缠上了?是聂小倩那样的美人吗?让我看看?是不是一直缠着你贴贴?景明,你艳福不浅啊……” “都说了那只鬼是男的。” “哦,对哦,是男的。”廖遥马上丧失了兴趣,“你身体好了吧?这几天出来玩呗?休息这么就不无聊哇?我新买了一辆车,酷毙了跟你讲,来飙车啊,快点。” 他们这圈人不是发小但玩得来的,都是在车道飙车时认识的。 像裴至、廖遥这波人,他们都家世相仿,性格也差不多,一来二去也成了熟人。 他已经有段时间不玩车了,前段时间因为车祸住院了很久。 由于小鬼的存在,他并没有觉得很无趣。 不请自来的鬼魂,还在楼下奋笔疾书写作业。 与鬼共处,很新奇。 “后天我过去,那只鬼跟我一起,你可以和他聊聂小倩。” 廖遥犯愁了:“怎么鬼也一起去啊,万一他对我下手怎么办?听说女鬼都喜欢夜袭纯情少男,男的会不会也……” “夜袭你?” “是啊,这样很危险。” “他怎么可能对你感兴趣,想多了吧。” “??你这样说得我好像很没有魅力!怎么,难道他只对你感兴趣?包办婚姻不可取!” “你说得对。” 他将电话挂了,下了楼,室内空荡荡。 但有一只鬼在写作业。 看得到就是有人写作业,看不到就是灵异事件。钢笔悬空,作业本凭空被翻动,椅子也无故被挪开。 屈景明将手机屏幕亮给空气看:“裴至给你发了明天的埃及展时间,问你大概几点去。” “让他决定吧,反正都可以。” 邵嘉禾头也不抬。 但他心里也疑惑,怎么他做了鬼,还得去社交,以后这种事只会更多吧? 屈景明听完回答就去了阳台,小鬼继续写作业。 过了半晌。他听见屈景明回了客厅,抬头瞧,那人拿了纸巾擦手上的尘土。大概是因为阳台淋了雨,他的花都浇湿了。 邵嘉禾以前就很习惯观察这些细节,九班的其他同学会主动和他介绍自己,但屈景明不会。他俩不熟,不是同学也不是朋友,对他来说,只有这么观察才能获取信息。 毕竟如果他开口问,就像在和屈景明闲聊,显得他俩很熟的样子。 邵嘉禾看了看他,又低头继续写作业。 他还是在艰难模仿屈景明的笔迹。 唉,费劲。 屈景明瞄了眼沙发:“你今晚在这里睡?” “不方便的话,我睡地板就好了。” 邵嘉禾正在捣鼓数学题,反应慢了半拍。 一眨眼,对方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桌前,轻轻拨拉着他的笔杆,好像是很无聊似的。 “我找了新的通灵师,但他还在国外,得过一段时间才回来。” 他冷不丁说了个大事件。 邵嘉禾听到他准备驱鬼,心里既松了口气,也有点忐忑。 通灵人的说法,决定了他接下来的命运。 继续飘荡在人间,离开身体去投胎,还是魂飞魄散? 想到这里,他才回忆起昨天他的新发现——他的身体时而透明,时而接近真人的身体。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今天是后者,只比身旁屈景明这位活人的身影略微透明了些。 好奇怪。 似乎是靠近别人,才会慢慢出现这种情况。 难道,他是吸了屈景明的阳气? 既然这样……他在人类身边待久了,魂魄会产生新变化吗? 他现在看起来,只比正常的活人略微透明了些。 再这么发展下去呢。 变成更强悍的鬼? 如果能挣脱他和屈景明的距离就好了……重获自由,先回家看看,然后了无牵挂投胎做人。 屈景明已经与廖遥他们约了时间。 他拨了个通话,与俱乐部预订后天的场地。 眼角一睨,身旁多了一个人影。 少年似乎是有心事,连之前惯有的那种害怕都忘了,认真思索着看向他。 “有事?” “你先讲完电话。” 屈景明与对面说了声,就将通话挂断了。 “其实也没什么,”邵嘉禾将自己的发现解释了一遍,“就是好奇会有什么影响。” 在屈景明的印象里,鬼魂是没有实体的,魂魄游离,也只有阴阳眼才能见得到。 没有实体的鬼魂,反而因为靠近活人而有变化。 他问:“你是靠近我才有反应,还是包括其他人?” “不知道。”邵嘉禾也犹豫道,“但你有没有受到影响?比如精神萎靡不振……之类的。” 故事里,被鬼魂吸了阳气的男人,第二天都浑浑噩噩的。 但是……屈景明似乎很正常? “嗯?没有。” “噢。” “你平常都只跟着我?” 屈景明问他。 “嗯。” “你叫什么名字?” 他继续询问。 问到这里,邵嘉禾沉默了。 应该说自己的名字吗? 如果屈景明知道了,接下来连他的坟墓……家人的坟墓都能找到。 “是你不想说,还是忘了?” 这么解释也不是不行,死亡刹那间忘记了自己是谁,以至于滞留在人间? 邵嘉禾犹疑地点点头。 “忘了?” 屈景明向他确认。 “……嗯。” “完全没印象?” “我的名字……可能是一种植物。” 他含糊道。 “你叫草?” “……?” “开玩笑的,草这个名字不适合你,你叫小花还差不多。” 似乎是这句玩笑让他开心了起来,他很愉快地把支烟点上了。 邵嘉禾:“……” 对话就此结束。 他们之间的气氛和缓了一些。 邵嘉禾慢慢飘到了远处,他其实是想多和屈景明接触的,因为好奇自己的鬼魂身体会变成什么样……但对方看起来似乎很忙。 干脆找别人好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就想到了那位屈景明的朋友。 裴至。 刚好他们明天早上一起去埃及展。 他想得入神。 “你的身体,为什么也像活人?” 冷不丁的一句话,青年的右手陡然搭在他脸上,像是在描述轮廓,沿着脸颊往下抚到脖颈。 长指温热,摩挲着皮肤,给人感觉很……奇怪。 “你摸起来像活人。”他说。 ……? 邵嘉禾本来就有点怕他,被摁着脖颈,又说这种恐吓的话,整个人像是都被定住了,甚至不敢看他。 沿着T恤领口,往下也是奶白光滑的少年人的皮肤。 屈景明瞥了眼他的表情。 一张清纯的少年脸,眼神躲闪,很紧张似的艰难地咽着空气,喉结微滚。 ……对他的触碰反应这么大。 其实只是好奇鬼魂的身体。但小鬼被碰一下就紧张成这样,屈景明只得慢慢撤了手。 啧。 “很难受吗。” 他问。 “……没有。” “那你紧张什么?” 6. ♂ “……” 邵嘉禾很莫名。 不要再吓唬鬼了…… 似乎是因为他的沉默,气氛微妙地停滞了。 屈景明站在他身前,无声地瞥着他的反应,微微蹙了眉。 邵嘉禾:……? “叮咚——”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有客人来了。” 邵嘉禾舒了口气,马上凑近了去看显示器。 可视门铃链接了客厅的显示器,能看到外面的场景。 但,外面空无一人。 “叮咚,叮咚,叮咚。”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门铃却还在响。 对面像是极其急迫,拼了命地摁动门铃。 鬼? 这个念头,同时出现在一人一鬼的脑海里。 邵嘉禾犹疑说:“这……是鬼吧。” 话音刚落,外面的“他”已经开始敲门了。 ——咚咚咚! “真的是鬼?” 屈景明来了兴致,很快走上前。 邵嘉禾急了:“等等,你不要开门啊。” “知道,不开门。” 屈景明在猫眼那儿看了眼。 半晌。 “……艹。” “怎么了?” “外面是黑的。” “啊?” “‘那个东西’趴在门上看。” 他看到的,是眼睛。 “…………” 好恐怖啊…… 邵嘉禾虽然是只鬼,但他也怕这种灵异事件,声音都颤了起来:“你不是在骗我吧,我不信……” “我骗你有什么意义。你不是鬼吗,你怕什么?” 他怎么还有闲心笑啊…… 邵嘉禾咕哝了一句“我就是怕这些啊”,接着也胆战心惊凑过去,很小心地看了看猫眼。 不是黑的…… 但,外面有个长发人影。 他马上去瞄显示器——空无一人。 真的有鬼! 他后背贴墙,眼神慌张之余也带着一丝镇定,小声地自我打气:“你说得对,我是鬼,我怕什么?这只鬼可能只是走错门了。等等……你为什么能看到鬼?” “我偶尔能见到。” “你不害怕吗?” “你说呢,我家里已经住了一只鬼了。” “……” 这倒也是。 一个不怕鬼的人类与一个怕鬼的鬼,站在门后,互相对视。 “现在怎么办?” 他问。 屈景明注视着他的表情,脸上浮起一个笑靥:“当然是……不能开门。” “……” 邵嘉禾旋即见他在通讯录里拨了一个号码。 “你给谁打电话?” “一个师傅。” “捉鬼的?” “嗯。” 首都的通灵师圈子很小,他上次找的那个中年人算是有些名气,但是不是骗子谁也说不准。 眼下能联系上的只有中年人通灵师。 电话通了。 屈景明简要复述了现在的场景:“我门口来了只鬼。” 中年人:“……” “怎么处理?” “小兄弟,你真是命途多舛啊!你边上那个小鬼在吗?让他去问门口的鬼想干什么。你是活人,还是少和鬼接触。” “他说他害怕。” “哈??” 中年人心想,这他妈就离谱。 鬼怎么会怕鬼……等下,鬼说怕就不让他去问了? 真的当成老婆养了啊?! 中年人沉默了,又听到电话里传来了一道困惑的少年音。 “需要我去问吗?好吧,我过去问问鬼……” 嚯,雇主的鬼新娘。 “等下。”屈景明叫住他,“郑师傅,你和他说说要怎么做。” 他把手机开了免提。 “你问那只鬼想做什么,”郑师傅语气严肃了些,“不管她怎么说,你都别开门。” 邵嘉禾嘀咕着“好吓人”,但他已经是一只鬼了,好像也不会有更差劲的结局吧? 他硬着头皮走到门边,小声说:“请问,你想做什么?” 敲门声停了。 一片死寂。 另一边,屈景明手里把玩着打火机,一抬头,眼前是少年探头探脑瞄着猫眼的身影。 害怕,却又好奇,一直往外瞧。 “你靠门太近了。” “还好吧。” “后退。” 邵嘉禾不明所以,突然被拎着后衣领拖到墙边。 屈景明自己走到门边往猫眼看。 长发的女鬼还在门口。 一身染血白衣,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脸。 邵嘉禾低声说:“她还在外面?为什么?” 郑师傅咂舌:“你再问问她?” 他飘到门边,刚想说话,外面的女人就开了口。 “怎么不给妈妈开门呢?”她伤心地哭了起来,“小宝,我在这里。” 寂静的晚上,她的哭声凄厉幽怨。 邵嘉禾听得头皮发麻,一瞬间也想起了今天去陵园的事。 今天是那位女士的忌日……是她吗? 他小声问通灵人:“现在怎么办?” 说着,他看向屈景明——已经沉默地贴着门,听着外面的动静。 “小心。” 他提醒屈景明。 “我不认识她。” 屈景明说。 意思是,这不是他已经过世的母亲。 郑师傅解释:“不是恶鬼,她认错地方了,估计是一只可怜野鬼……生前想回家,但找不到路了。好声好气和她说清楚,你俩应该和她的孩子差不多大。” “阿姨,你认错人了,”邵嘉禾对门外说,“这里不是你记得的地方。小宝也不在这里。” “怎么会?你开门,让我看看!” 她突然尖嚷,邵嘉禾也被吓到了。 她来来回回念着小宝这个名字,不停地摁门铃敲门,言行疯狂。 屈景明已经听得不耐烦:“她为什么认错别人家?” 对这些东西,他一点耐心也无。 “不知道。” 邵嘉禾心里觉得她很可怜,不知为何……他能感觉到对方强烈的痛苦和悲戚。 转头一看屈景明阴沉厌烦的神色,他心里咯噔一下,猜到这人现在心情很不好,气压都突然变低了。 双重事故…… 沉默几秒,邵嘉禾对门外说:“我和他都不是‘小宝’。他不住在这里。” 门外,女人一下子安静了。 她问:“他住在哪?” “我不清楚……” 郑师傅突然说:“劝她走,别再和她聊。” 邵嘉禾只得和她解释,自己马上要睡觉了:“阿姨也快去休息吧,估计小宝已经睡下了,明天再找。” 门外传来几声啜泣,接着渐渐安静下来。 过了很久,等到再也没有别的动静,邵嘉禾才悄悄舒了口气。 “她走了。” “现在应该没事了,你俩最近出入注意一下,最好门口贴个符……啊不行,你家有只鬼,不能贴。”郑师傅哈哈一笑,自以为很幽默,“差点忘了呢!好了没事了,散了散了都去睡觉吧。” 电话挂断了。 邵嘉禾心有余悸,他还是第一次撞到鬼。 总觉得不太对劲……为什么鬼魂跑到这里来了? 门外那位女鬼,以后还会出现吗? 他心里纠结,转头也问了屈景明。 “不知道。” “你得去找个道士吧?” 屈景明回想今天的事,很奇怪,以往从未听过这里的公寓闹鬼,说不好是不是巧合,毕竟他家里现在就住了一只鬼。 但不论如何,现在已经是凌晨了,是人是鬼都得休息睡觉。 邵嘉禾是在客厅沙发上睡的,但经历了今晚的事情,他一个人待着就觉得心里发毛。 “之前也是早上六点换班。”屈景明低头拿了片维生素C嚼着,与他分享规律,“估计以后不会改了。” 等了两秒,他没听到回应。 一转头,少年正紧紧搂着抱枕,在沙发上不知道嘀咕什么。 他皮肤白,睫毛长,长得又很乖,像个碎碎念的瓷娃娃。 屈景明仔细听了一下,关键词是“有鬼”、“晚上很黑”、“开一盏灯”。 ? 这个世界上,竟然存在怕黑的鬼。 “怕黑就开灯。” “……开灯了睡不着。” “那你想怎么办?” “我就是说说,没想怎么样。” 邵嘉禾忙不迭躺下了,他怕屈景明觉得他事太多。 屈景明难得耐心:“等到六点,我和你就在一个身体里,为什么怕?” 因为还有几个小时…… 邵嘉禾在心里默默反驳。 “好好睡觉。” 啪。 他把大灯关了。 但留了一盏客厅的小灯。 邵嘉禾盘腿坐着,借着月光低头检查着自己的手。 越来越像活人的样子了,不是以前那种非常透明的灵魂。 “景明……我有件事拜托你。你能不能帮忙看看我,是不是看起来比以前正常了?” 说着,邵嘉禾坐起身,在沙发上慢吞吞膝行靠近了些。 这个角度,屈景明一低头就能看清他的脸,柔软的黑发,干干净净的苍白面庞,睫毛微颤,湿润眼眸里细微的表情……他显然很不好意思,对视了几秒就眼神躲闪。 “是不是正常了?” 音量都小了两个度。 “怎么算不正常?” 他像是有些嘲弄意味,但也像没有。 不论是或不是,在他的戏弄似的打量下邵嘉禾尴尬到快忍不住飘走了,才听到屈景明一句语速很慢的“比以前正常了,别担心”。 邵嘉禾舒了口气,双手不自觉搭在膝上搓了搓。他穿一件泛白的宽松牛仔裤,折起的裤脚下是细伶的一对雪白脚踝。 “以后还得帮你检查这种灵魂状态?” “你不方便的话就不用了,拜托你只是我自己的视角不好判断,因为镜子照不到我自己。”他很不好意思地解释,“打扰了。” 太尴尬啦!他赶紧寻了个理由飘到阳台。 屈景明在客厅看一盆新茉莉花,回眸时往阳台看过去,轻纱的窗帘外面隐约有一个单薄的少年身影,正蹲下身望着几丛山茶花,嗅花叶的气味。 屈景明看不出小鬼有什么伤人倾向,像是连一朵带刺的花都捏不死。 他转头给中年通灵人发了消息。 [那只女鬼,还会再来?] 郑师傅回答:[不好说,她找不到回家的地方,可能还会走错。最好是能把她送走——让她回家,了了心愿,然后做个法事请走。我这几天不太有空,暂时去不了你那里。] 他又补充:[着急的话,就你家的小鬼帮忙,让他去做和女鬼对话就行了。] 郑师傅等了等,等到了对面的离谱回答。 [他怕黑。] [你来处理。] 郑师傅:? …… 次日一早,六点半。 邵嘉禾一如往常从床上醒过来。 屈景明的生物钟好准时…… 12小时共享身体,好像变成了惯例。 手机上已经有裴至的新信息了,问他大概几点到地铁站。 他回复:[你这么早就醒了呀,八点吧。] 裴至回复了他一句[okk]。 因为不会开重型摩托,邵嘉禾还是打车出门。一大早,街上人已经挤挤挨挨人满为患。他在斑马线前等着绿灯,戴上耳机,叫了几句屈景明的名字。 【?】 “就是好奇你在不在,早安。” 【嗯,早安。】 “我睡着的时候你都在干什么?” 邵嘉禾很好奇。 【研究鬼魂啊,不然呢O(∩_∩)O】 “研究我?只有这个?” 【也不止吧。】 “比如?” 【比如今天你们打算玩多久,傍晚之前,我们得去见另一个通灵人。】 邵嘉禾忽然浮想联翩。屈景明大半夜不睡觉,恐怕不止是在联系道士……只不过他没有说出来而已。 豪门成员,一朝被夺舍,怎么看都很像是话本狗血故事,甚至他和鬼魂两人都不清楚到底怎么彼此绑定的,的确给人很多遐想。 出了地铁站口,远远地就能见到那个高挑的男同学。 裴至朝他笑:“我来得早了点。” “还好我也提前出门了。” 邵嘉禾匆匆走近。 裴至看向这个神秘鬼魂——他还是戴了口罩,眼中有些温和的笑意。 只消见到他的神情,裴至就想不起来这是屈景明……虽然本质上也可以说不是了。 从地铁口到省博只几百米路,两人步行过去,边走边闲聊。 “车祸后身体感觉怎么样?” 这种关心的话,裴至甚至没问过屈景明,但对着他就很有了解的心情。 他面不改色,继续说:“有什么想不起来的,你可以和我聊聊。” 邵嘉禾其实没有多少感觉,只是伤口有点疼,但其实也还好。 这种感触,也许是屈景明来回答更合适一些。 他悄悄在手机上打字,问:[车祸后身体感觉怎么样?] 【你问我?】 [他是在问你呀。] 【没有感觉,就这么回。】 怎么可能嘛。 邵嘉禾只得疑惑地解释:“就……还好吧。如果有疑问,我会问身边人的。” 裴至笑道:“你身边那些同学估计都很乐意解答。” 周末,省博里来了很多小孩子,场馆内很吵嚷。邵嘉禾去看展馆里的文字介绍,被一个小孩子撞了一下,自己口袋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他低头捡起来,是一个菩提手串。 早上出门的时候,邵嘉禾是随便从衣柜里拿了件大衣穿上,没注意到口袋里还有这个手串。 [原来你也戴这个?] 【偶尔盘一下。^_^】 [以前班上有些女孩子晚自习就盘菩提手串,盘得很润。] 邵嘉禾把手串戴在手上,想着不然等下又不知道掉哪儿了。 屈景明忽然问:【你去世多久了?】 [不到半个月。] 他打字说。 邵嘉禾没有对屈景明讲过他是怎么过世的。 嗯……不想说。 对他而言,死亡是很悲伤的事。 年纪轻轻,就这么消失了。 他原本期待了很久的大学生活,也一夜烟消云散了。 但这种话,不方便和屈景明聊。 【读高三?】 [嗯。] 【成年了?】 [快了。] 【南方人?】 [是的……怎么了?] 邵嘉禾觉得有点点奇怪。 ……仿佛见到屈景明正拿了一个小本本做记录。 但问这些信息有什么用吗? 【先这样吧。】 [……噢。] “古埃及人相信死而复生,制作干尸,预备法老的复活。”裴至注视上面的塑像,转头对他说,“你有宗教信仰么?” 邵嘉禾等了等,没有听到屈景明的回答,只得自己猜测着回答:“没有。” 屈景明不像是信教的,但从他对鬼怪之事的态度看,好像也不是很在意神祇啊鬼魂之类的东西,像是那种路过寺庙也不会进去拜一下的。 无所畏惧。 “我也没有,但世界上大概真的有些超自然力量……”裴至意识到话题有点危险,又换了话题,“你拍照了吗?” 就拍了几张。 邵嘉禾以前是很爱拍照片留念的,但现在的记录欲望降到了零点,就连拿手机的次数比以前少了很多,毕竟不是自己的手机,信息和通讯录里也不是自己认识的人。 他有时候怀疑,他会不小心看到些不该看的,比如前女友的照片、来电之类的。 邵嘉禾拍了张泥板藏品,又在备忘录上和他写字交流:[睡着了?] 【没有。】 [刚才他问你,你都不回答,我只能说没有了。] 【我和裴至没有对话的兴趣,以后这种问题你看着回答。】 [你们关系不好?] 【只是朋友。】 [如果我说错了怎么办,没关系吗?] 【等我出来再圆,不是什么大事,谁会在意?】 [噢,你有前女友吗?] 【._.?】 【为什么问这个?】 他懊恼:[我才想到这件事,如果你有前任或者现任,她打电话过来、偶遇,我很容易露馅的。] 【你以为我有前任现任?】 [我不知道呀,所以才问你。] 屈景明认为这很冷笑话,这兄弟似乎还不知道他已经被许给别人当老婆? 7. ♂ 屈景明回了句没有。小鬼的反应——没有反应,噢了声把这件事撇下了,兴致勃勃与裴至蹲在玻璃箱前看宝石甲虫,两人玩得不亦乐乎。 屈景明:…… 邵嘉禾喜欢那颗埃及宝石虫子,蹲着拍了好几张照片。 裴至就在旁边看着他。 他显然很开心,眼睛一直弯弯的,语气也很愉快。 “给你拍一张?这个光线和角度很好。”邵嘉禾拿着手机,对着裴至眨眨眼。 裴至笑着说算了。 主要是他对出现在屈景明手机里没什么兴趣。这个第二人格也许不能算是屈景明的一部分,但这俩人格现在是一体的。偶尔一些时候,裴至也在心里感叹他们这样应该很不方便。 第二人格毕竟没有自己的身体。 裴至喜欢和他相处,但也只能隔着屈景明的身体和他对话。 两人在埃及展走走逛逛了很久,最后在展馆买了两颗纪念币。 邵嘉禾想到昨夜惊魂女鬼,他还是细思极恐,心里念着希望再也不要见到那位女士了。 站在法老面具跟前,他越想越觉得怕,好在裴至叫上他往外走了。 出了展馆,裴至说:“我去买炒栗子,你吃吗?” 邵嘉禾点点头。 今早天气极好,屋外阳光普照,一丝鬼影都没有。 除了他自己。 “最近还有一个罗马展,到时候我叫你?” 裴至问。 “好,我也想看。” 邵嘉禾跟着他进了小吃街,左右张望,拍了几张照片。他在南方长大,算起来这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逛首都。 等炒板栗出锅,他站在路边仰头拍天空的照片。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邵嘉禾觉得自己好像阳台趴着的猫。 手机提示了新信息。 他哦了声,把信息提示亮出来给屈景明瞧,自己没有点开来看。 备注是[通灵人郑]。 【点开来看看。】 邵嘉禾低头瞄了眼。 这位通灵人发了一条提醒的信息,大意是这段时间出入住所要谨慎,注意附近是否有鬼,如果有麻烦不能惹怒对方。 他看得心里咯噔:[你看吧,我就说这件事很吓人。] 【我联系了另一个通灵师,等下就去找他。】 [我可以吃板栗吗?] 【随便。】 邵嘉禾拿了一颗,有点烫手,但仍坚持举高了全方位展示让身体里另一个意识看清楚。 [我真的吃了?] 【=。=快点吃。】 裴至发现他一直在发信息,但不清楚邵嘉禾是在和屈景明的意识对话,以为是在和廖遥他们闲聊。他想起来一件事:“你们明天是去俱乐部玩儿么?” 什么俱乐部? 【你就说是。】 “是的。” “行,那我也去吧,很久没开车了。” 裴至低头朝他笑。 开车? 【嗯,飙车。】 !! 头文字D? 邵嘉禾只在网络上见过这种运动,一时很好奇,因为不方便问屈景明,他扭头去找裴至打听,嘚啵嘚啵说了一堆。 你明晚要去飙车吗?开什么车?有比赛吗?我很久没去了,你们这段时间都在玩这个?车祸后飙车是不是不好?…… 裴至没想到第二人格对赛车这么感兴趣:“你现在忘了很多事……还是先别开车了。明晚不一定有比赛,我大概会上去,那些车你到了就能看见了。” 邵嘉禾就这么和裴至说好了,明晚一起看飙车。 但转念一想,到时候不知道几点,如果是18点之后,他就只剩下灵魂了。 [唉,我也想开车。] 【你有驾照?】 [没有,我只能在车里坐着。] 邵嘉禾在备忘录里发了个[哭泣]的emoji表情。 屈景明刚才听了很久他和裴至聊天,也发觉这两人似乎很合得来。 【到时候你是坐我的车,还是坐裴至的?】 [我当然是坐你的车呀。] 邵嘉禾心想,毕竟有五米的距离限制,就算他想飘进裴至车里也做不到。 他发现这两天屈景明似乎心情不错,但以对方的性格,随时冷脸也不奇怪。 餐厅是个路边小店,人不多,位置很窄。邵嘉禾吃了甜品,又喝了半杯橙汁,感觉差不多了。裴至吃东西很慢,他就在对面拿了手机,经过屈景明允许后下载了一个消灭星星游戏。 【左边有两个绿色的,快点消掉。】 [你不要提醒我……我玩游戏很菜的。] 【看出来了,受不了。】 [(哭泣)(哭泣)] “在打游戏?” 裴至也凑过来看。 这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差不多到了各自回家的时候。邵嘉禾才发觉,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只有两个人,其实这是三个人的聚会……只不过屈景明没有直接和裴至交流。 “明晚见。” 裴至摆摆手。 等他走了,邵嘉禾自己走回地铁口,顺带和屈景明感叹:“裴至的性格挺好的。” 【这不就是正常人的性格?】 “可是我之前遇到很多人都脾气很差。” 【你动手打回去他们就礼貌了。】 屈景明自己就是被评价为脾气烂的,做这种建议却很自然,当然,听起来戾气很重。 “那不至于……现在也不会再有交集了。” 【……刚才忘了你是鬼。】 邵嘉禾也惆怅,他也经常忘记自己已经过世了。 用着别人的身体,像是续了一段命,但说到底,无论是在教室写作业的时光,还是现在认识这些同学朋友……但他拥有的东西本都不是自己的。 裴至对他很友善,也是把他当成了屈景明。 什么时候才能还回去呢? 【你走过头了,地铁口在背后。】 “……!” 邵嘉禾匆忙掉头回去。 他很快将注意力放到买票上了,又问:“现在去找通灵人吗?” 【是,先到市中心,在x站下去。】 “好。” 屈景明一说完,小鬼不疑有他,认认真真刷码进站,挤入车厢,又问他见面的时间,仔细写在备忘录里设了提醒。 生前一定是个乖学生。 【你不担心我把你骗到通灵人那里,把你驱散了?】 ?! 邵嘉禾这才想起来这个可能性,顿时有点怕,但他沉默几秒,又叹气:“我迟早会离开你的身体,不是今天就是以后,其实都一样吧。” 这就是他的结局。 他占据了活人的身体,早晚都要离开还给屈景明。 他笑了:【你好容易上当……我问过,没那么容易处理,估计一时半会解决不了。我这次是去问门口女鬼那件事。】 “哦……不是上次的郑师傅了?” 【不是。】 “嗯。” 屈景明听着他叹气,倏然想到另一件事。 昨天中年人对他的提醒。 ——他是你老婆,对他好一点。 屈景明想到这句话,还是觉得很扯淡。 他从来不喜欢同性。 小鬼的性取向……他不关心。 出了地铁,邵嘉禾就按屈景明的吩咐拨了一个号码,接电话的是一个年轻女子,不多久他就按对面给的地址到了一家丧葬店。 店面门口的玻璃门黏着“丧葬用品”四个红色大字,能看到里面站着两个门童似的纸人……是一对穿红色唐装的小男孩,梳了发辫,白色的脸涂着两团腮红。 就像是随时动起来,转过脑袋说一句欢迎光临。 邵嘉禾最怕这种情节了,已经开始脑补一些早年鬼片的片段。 屈景明很嫌弃:【门口的玩意儿很丑。】 [那是纸人,烧给地下死人的……] 【烧了不就是一堆纸吗,为什么给地下的人一堆纸。】 【你需要?我给你烧一对。】 [我才不要……] “欢迎光临。” 一把男声突然从背后传过来。 他瞪大眼睛,转过脸,见到一个活人。 三四十岁的模样,一个长发男人,面貌很普通,记不住的长相,丢进人群里压根找不到。 但他手上戴着白手套,沾了些香灰,看着有些怪异。 长发看了他一眼,问:“电话里的人?” 两人到了里间,邵嘉禾简明扼要说了昨晚的闹鬼事件。 “如果有下次,不知道怎么处理。”他说,“她为什么过来?” “你是一体双魂?” 长发已经观察了他很久,眼神都变得震惊了。他的注意力并不在邵嘉禾说的内容上。 邵嘉禾顿时觉得这个师傅有两把刷子,也许是阴阳眼或者其他体质,能看出来这具身体里多了一个灵魂? 他说:“是。” “这具躯壳多半有问题……” 长发若有所思,但他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事,不好准确下判断。 野鬼一旦夺舍活人的身体,之前的灵魂就剥离了。 但显然这不是夺舍,两个灵魂都平安无事。既然不是夺舍,另一个灵魂就不可能进入活人的身体共存。 “闹鬼也和双魂有关吗?” 邵嘉禾认真问。 “不好说。”长发很谨慎,“谁说得清你现在算是活人,还是死人?如果是活人,你却死了。你已经死了,身体又是活人?” 他又算了算:”你的八字很重,命硬,鬼不敢轻易招惹,这种命格不是随便一个野鬼能近得了身的。” 他解释,鬼魂要么把他当成灵媒,要么视作新死的躯壳,夜里才来到他家门前。 邵嘉禾非常艰难地停止想象。 好渗人啊…… 死了的人,也以为屈景明已经死了。 【你问他,双魂的事情是不是处理不了。】 邵嘉禾原话转达了,长发为难道:“你得找个厉害的师傅帮你,我没有见过这种情形。” 回去路上,邵嘉禾一路纠结。 按长发的意思,情况很复杂,他无能为力。 他的建议是,晚上尽量注意安全,别去人少的地方,关于双魂,只能碰碰运气去找能解决的人。 【这些通灵人的说法都不太一样,之前那个姓郑的不是这么解释。】 “等下回家,得留意屋子里有没有其他鬼了。” 邵嘉禾纠结。 这一趟也让屈景明想起来那位叫辛风的师傅,现在仍在国外,一时半刻回不来,但对方不一定能解决问题。 几分钟没留意,他发现小鬼已经进了一家超市。 小鬼停在货架前面,面前是一排台灯,有些犹豫地看着其中一台。 但几秒后,他嘀咕了一句“不买了”,很快就往超市出口走。 两手空空。 【你是想买台灯?】 “客厅那只小灯太暗了。开大灯太亮,我晚上想开灯睡。但刚才想了下,还是算了。” 【为什么?】 邵嘉禾疑惑:“因为我花的是你的钱呀……你不觉得怪怪的吗,如果是我自己的账号,我就买了。” 【就几十块钱。】 “不要。” 他头也不回。 【?你别后悔】 当然不后悔了! 下午还有别的事要做,邵嘉禾被屈景明指派去一家店取之前订的相机,店铺很远在另一个区。来回一趟,等回到中心公寓的时候已经傍晚了。 这还没到夜里,天刚黑,邵嘉禾就开始走神想念货架上的小台灯。 晚上开了大灯睡不着,开小灯很暗约等于无…… 另一边,刚检查完门窗和室内,屈景明给中年通灵人郑师傅拨了电话。 他说了这几日鬼魂的举动,郑师傅听得眉头紧皱,心想这两人为什么相处这么融洽,简直像一对情侣!! 屈景明语气散漫,像在讲故事,末了又问:“买台灯那件事是什么意思?” 中年人莫名其妙,难道我是恋爱咨询师? 他咳了声说:“小鬼在隐晦地表达他很喜欢你!——你看看,你俩本身没有太多共同点,他就制造话题来和你聊,是吧?今晚开不开灯、以后买不买台灯,这些话题你俩又能聊一天了。他还问你有没有前女友,但不说自己有没有,故意让你猜让你问,他太喜欢你了!以后肯定制造各种和你在一起的机会,一起看书一起玩……他想方设法来吸引你的注意。” 又说:“继续观察他吧,看看是不是真的不伤人。” “你都在胡扯什么?” 他开始不耐烦。 “你不觉得吗,他喜欢你,不然为什么一直跟在你身边?” 中年人说得铿锵有力,当然全是在胡扯,主要是为了多骗点咨询钱。他看得出来小鬼并不是恶鬼,不会伤害雇主,这么瞎说也不至于出事。 “……” “对吧?小鬼既不伤害你也不做别的,就只是和你同居。” 一阵沉默。 屈景明啪地挂断电话下楼。 少年趴在沙发上,大字型,大概是鬼魂能感觉到热,袖子和裤腿都挽了起来,细胳膊细腿的,皮肤很白。 不知道为什么,又坐起身了。 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 远远看过去,孤零零又瘦弱。 “一切正常么?” 邵嘉禾转头问他。 “都看了,没鬼。” “我晚点再去检查一遍。” 他还是有点担心。 从丧葬店出来,邵嘉禾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远处,楼梯上的纹身青年沉默地盯着他看了几秒,上下打量。 这是在干什么…… 邵嘉禾愣住。 但屈景明一句话也不解释,目光重新回到他脸上,半晌,又回了楼上。 邵嘉禾:? 晚上,快十一点。 屋主偶尔情绪不稳定,邵嘉禾没有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他在屋子里转了四五次,确定了没有任何外来鬼魂。他这才舒了口气准备睡了。 下楼梯前不忘敲敲卧室的房门。 “没事的话我去睡觉了?” 他隔着门问。 无人回答。 不会出事了吧! 邵嘉禾慌忙又敲了几下,见没有反应他立刻穿门而入—— 青年戴着降噪耳机,在床上低头看平板,大概是刚洗过澡,身上半湿,只穿了条裤子。 这时才抬头看向他。 一人一鬼彼此大眼瞪小眼。 啊…… “以为我死了?” “对啊……你在看什么?” “《驱鬼纪实》。”屈景明将平板放好,挑了眉,“怎么,你想一起看?” “可以吗?” 邵嘉禾盯着平板。 自从变成鬼,他已经对这些科学灵异故事有了浓郁的学术兴趣。 “你真想看?” “不可以吗,好吧。” “……” 于是之后的十分钟,一人一鬼坐在床沿共看灵异事件纪录片。 邵嘉禾看得很认真,时不时与屈景明交流看法,讨论里面哪些驱鬼方法是可以借鉴的。 对方心不在焉,每次都慢半拍才回答,像是对驱鬼突然没什么兴趣了,只偶尔瞥着他的脸。 邵嘉禾很诧异问他怎么了:“我脸上沾到东西了?” 屈景明一句话也不说。 ? 是情绪发作吧? 来回几次,他也不理屈景明了,自己趴在床上看纪录片。 屈景明一直坐在他身边,偶尔看他一眼。 不知不觉夜深。邵嘉禾离床尾近,他刚才出去一趟回来没关门,余光能瞥见房门外面。 嗯? 门外,一个白衣的影子缓慢飘过,血滴滴答答地站在地板上。 ……有鬼! 邵嘉禾整个人呆住了。 反应过来时,他慌里慌张示意屈景明注意门外。 屈景明这才见到,门外有个女人。 脚步声很轻,缓慢、湿黏的,像是沾着水。 身旁少年凑近了,无声地说了句“别出声”。 距离很近,彼此细微的表情一览无余。他长着柔白的一张脸,细密的睫毛颤颤巍巍地垂下,分明很害怕,黑润的眼珠湿漉漉的。他抿了嘴,右脸有个浅浅旋下去的酒窝:“她好像不进来。” 将视线从他脸上挪开,屈景明再抬眸往他身后看,门那边有一个鬼影。 8. ♂ 脚步声渐近。 女鬼已经缓慢地回过头,看向屋内,湿淋淋、惨白,被水泡得发胀的脸,已经看不清完整五官了。 血水已经润湿了地板。 她走近了几步,佝偻着身子,眼睛空洞地盯着床边的两个人。 邵嘉禾是真的很怕这种场面,心脏都快蹦出来了,天知道他作为鬼魂为什么还是有心跳……甚至开始耳鸣。 救命! 她也盯着他,嗫嚅的嘴唇,不断重复着一个口型。 小宝。 小宝到底是哪位……? 屈景明这时候已经走到桌边,冷冷暼着那个鬼魂。 这是失去了神智的孤魂野鬼。 “小宝不在这里,到底要说几遍?” 他心里厌烦,将边上的小鬼拽得离她远些,自己上前和她对峙。 女人空洞的眼睛盯着他,突然落泪,发出一阵很凄厉的哭声。她的嘴巴张大到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口中蜷缩的舌头仿佛一只小老鼠不断颤动着。 “你别吓唬她……”邵嘉禾愣了一下,也上去小声说,“小宝真的不在这里。” 女人说,不可能,他就在这地方。 她来来回回重读这句话。 血水淌了一地,地毯都浸湿了,她一直反复念着这句话,四处在房间里走动,她在找人。 “你怎么没完没了的?” 屈景明的声音。 邵嘉禾看向他。 浅色的戾气的眼睛,不耐烦得快要溢出来。 “……小宝到底在哪?”邵嘉禾心里觉得怪怪的,女鬼不至于这么认错吧,“她的孩子,还活着吗?如果能找到他的话,她大概就能醒了吧。” 往四处看,大半夜的,到处都是血水。 屈景明:“难道还要我帮女鬼找儿子?” 生气了。 “只能这样吧。” 邵嘉禾道。 但屈景明表现得很厌恶。 他对女鬼说,“都说了不在这里了,你是听不到?” !! 邵嘉禾头皮发麻,万一女鬼受刺激,攻击了屈景明怎么办。 他赶紧找补:“阿姨,小宝的全名是什么?等天亮了,我去问问他在哪……” 女鬼听到最后一句话,这才缓慢地停下了打开衣柜的动作。 她蜡白发胀的脸,眼皮浮肿,瞳孔紧紧觑着他们,却突然像是有了神采,嘴里发出无意义的音节。 室内静得落针可闻,只有血水滴在地板上的细微声响。 良久,久到他俩以为这女鬼已经听不懂他们的意思,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才听见了很嘶哑的一句回答。 “我叫什么……?”她像是很混乱痛苦,捂着肿胀的脸,在指缝里挤出来了两个字,“……梁菡。” 梁菡死于谋杀。 雨夜,被重击,血流遍地。 她是一位单身妈妈,孩子还很小。 生命消逝之前,她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小宝还在家里等她,但她回不去了。 ……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许多。 梁菡说话已经语无伦次,但还是大概能分辨她是在说什么。 拼拼凑凑,这才知道了她的故事。 邵嘉禾硬着头皮走上前,与她确认母子的姓名是哪些字,又再和她确定了死亡时间、以前的住址。 幸好她还认得字。 是被凶杀的受害者…… 他在心里叹气,也很同情她。 她是想知道自己死后孩子下落的可怜人。 这一番折腾完,已经快两点了。 邵嘉禾好声好气地将女鬼送出门,自动感应门锁一合上,他回头,发觉满屋子的血脚印一瞬消失了。 一切恢复了原样,仿佛她没有来过。 “睡觉吧,明天还得去找人呢……” 一松懈下来,邵嘉禾就困得不行。 青年倚在墙边,涂满纹身的右手拿起他记录信息的本子。 肉眼可见,他心情很烂,对梁菡很厌烦与怀疑。 “她怎么不自己去找?明明知道家里的地址。” “不知道……但如果不答应,她肯定还会再来你家。” 其实谁也没有义务为她解决遗愿,但他不希望屈景明惹上麻烦。 “你是活人,和我不一样,她一旦缠着你,你怎么都会被影响的。不如早点让她的事情解决。” 邵嘉禾刚才就考虑过了。 何况这些怪事,是从他来到身边才开始的。 屈景明低头打量他。这样观察的眼神盯着他看,说不清是什么意味,与他对视的几秒,很快又挪开眼:“你不用管我的事。” 这倒也是。 确实,屈景明根本不怵这些鬼怪,只是觉得很烦。 邵嘉禾应了声:“好吧。” “她说的那些话别全信。” “嗯,知道了。” 邵嘉禾站在床边,低头磨磨蹭蹭地拿回了本子。 此时暂且了了。 翌日,邵嘉禾一大早就出门了。 七点天已经亮了,他出门吃早餐,逛了一圈。周日早上,外面街道很热闹。 身体好像并不是很困乏,但精神上倦倦的,大概是灵魂和身体对熬夜的不一致反应。他以前是完全熬不了夜的,过了十点就一定要睡觉,但屈景明的身体似乎没有这种困扰。 可能因为案子是十几年前发生的,网络上没有梁菡案件的报道信息。 邵嘉禾打算先去案发地看看。 根据梁菡给的地址,她生前住在老城区,有一套父母留下的房子。那地方是一个上世纪的小区,房子都很旧。到了那里一瞧,门口甚至连保安亭都没有。 死亡地点是在回家路上,小区外面的那条巷子。邵嘉禾在附近转了转,没有找到她描述的小巷子,应该是已经修过路了。 没费什么劲,邵嘉禾就跟在一个晨练归来的老大爷背后走到了小区里。 有三个单元楼,他找到梁菡所说的3号。 她当初住在五楼。 她的孩子如果还在,应该住在这里。 因为是白天,邵嘉禾也不那么怕了,一边爬楼梯,一边对屈景明感叹:“我们这样好像柯南啊。” 【ok,开始破案。】 突然愉快的语气。 ……昨晚不是还在发火吗? 五楼到了。这地方是一梯二户,左右都是差不多的防盗门。梁菡没有说是哪一间,他只得在楼梯附近看着两扇门。能看出来是有人住的,两边都贴了对联,其中一家的门口放了鞋柜,里面是几双凌乱的鞋子,是男人的款式。 【直接上去敲门,问问认不认识梁菡。反正只是来看看她儿子过得怎么样。】 屈景明打算速战速决。 但梁菡已经去世了,他非亲非故,该以什么理由来探望她的儿子呢。 邵嘉禾想了想,摁了门铃。 叮咚。 周末早上,楼道里很安静,一时只有门铃的声响。 他又叩门,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不在家? 【换对面那家。】 这时,门突然开了。 门里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睡衣,头发乱糟糟,看样子是被吵醒的。 他语气很焦躁:“找谁?” 邵嘉禾也直白地问了他是否认识梁菡。 “她十四年前住在这里,还有一个两岁的儿子。” “没听说过。” 中年人也直说了,他是几年前才搬进来的。 门砰地关上了。 邵嘉禾觉得他的反应不像撒谎。 是不是对面那家呢。 他故技重施,又去敲了对面的门。 叮咚。 这次开门的是一个女人,很年轻,模样只有二十来岁。 “梁菡?我不知道是谁……”她莫名其妙,“你找错地方了吧。” 门再次砰地摔上了。 邵嘉禾不解:“是梁菡记错了?” 【她的说法不一定是真的。】 屈景明倒是不觉得意外。 十几年前的事情,全是记忆混乱的孤魂野鬼的口述。 甚至,可能根本没有这件事。 邵嘉禾疑惑地下了楼,见到几个在小区里健身的大爷。 屈景明打算叫他回家,一转眼看见他已经和大爷们聊起天了,感叹大爷单杠练得太好了,怎么练的,他的眼神天生地干净真诚,愣是把大爷们哄得心花怒放。 又紧跟着就把话题转到了梁菡身上:“伯伯,你们听说过十几年前这儿有个姑娘出了事吗?” 屈景明:…… 大爷们面色一变。 他们当然有印象,早年这地方治安不太好,但没出过这么恶性的案件。那段时间人心惶惶的,警察来来去去了好几趟,但后来好像没有后续了。 “说是被杀了,在巷子里。” “那姑娘有个小儿子,很可怜。” “案子没破,巷子没监控的,那晚上还因为下大暴雨这一片全停电了,早上发现的时候地上血都冲干净了。” “那个儿子?当时还很小吧,好像是被收养了。” “不知道他在哪。” “可怜啊。” “她埋在东边的公墓了。” …… “她都没有其他亲属了,被收养了的话,想找她儿子好难的。” 从小区出来,邵嘉禾就叹了气。 屈景明认为这事处理不了,可以直接搁置了,跑这一趟也就这结果。 他听见小鬼又重复咕哝说“好难的”,很忧郁的语气。 一只同理心泛滥的鬼。 【(# ̄~ ̄#)回家。】 屈景明下了命令。 “好吧。” 话虽如此,邵嘉禾也仍是奇怪,梁菡一心找她儿子,怎么会一直往离家很远的温城公寓跑?这一处小区是这几年才建起来的,那时候梁菡已经过世很久很久了。 有问题。 周日,无所事事的一天。 作业和试卷已经写完了,手机上班级大群人满为患不断弹出新信息,隐约能见到一些“艺术节”、“节目”之类的关键词。 之前有个同学说过这事……下周是学校艺术节。 “我可以看班群信息吗?” 邵嘉禾问。 【随便你。】 微信大群99+——都在讨论节目。 ——不是我说,大不了找个妹妹反串当帅哥 ——弹吉他?谁来弹? ——我们班美女无处安放但是帅哥没有 ——其实还是有一个的虽然他下三白看着很凶( ——那位还是忽略吧……你不想被冷笑一声问“你sb吧”的话 ——你说屈景明?他肯定不会去艺术节啊 ——他每年都翘了翻墙逃走吧,去年还被班主任当场抓住 ——除非艺术节可以飚车 ——财阀暴躁公子pass,下一个谁 ——如果是2.0版本的话其实也可以,我感觉他会答应( ——你是说那位的…… ——诶嘿嘿嘿嘿 邵嘉禾点进去的时候不小心发了个表情包。 [( ′ y▽ ` )~*鞭炮] ……屈景明为什么有鞭炮表情包。 也许是被爆竹炸到手,班群就此静止了。 邵嘉禾困惑,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忌讳。 此时没有屈景明加入的另一个群猛烈炸开。 ——是他吗!!! ——卧槽,刚才吓了我一跳 ——尿都差点漏了 ——议论财阀大少爷,big胆! ——幸好这时候是应该是说话软软的第二人格 ——起个名字吧,叫他屈景明总觉得怪怪的 半晌。 ——你去不去艺术节啊? 邵嘉禾疑惑:[你是在问我吗?] ——对啊,我们节目缺一个男角色 ——你来帮个忙露脸可以吗~ ——就几分钟的戏份! ……这不是他能决定的事。 他问屈景明:“他们说让你去扮演一个角色。” 被他唤醒的屈景明瞄了眼屏幕,他对这种节目毫无兴致,直接否了。 【我没兴趣。】 “那,我帮你拒了?” 【如果你想参加,随便,但过了18:00我不会帮你继续。】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好像把身体借给我了一样?我以为你会不同意的。” 就像他之前想买台灯,与同学去埃及展,屈景明都表现得很无所谓。 【非得我不同意你才舒服?】 “你这么凶干什么……” 【……】 “为什么答应?” 邵嘉禾还是疑惑的语气。 【因为你不至于做怪事。】 从意识到无法控制这只鬼魂,屈景明就对小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而这只鬼像一张白纸……瞄一眼就知道是什么性格,乖学生,红领巾鲜艳飞扬,除了灵异事件之外,做不了出格的事。 邵嘉禾就是好奇,只是这个原因吗,然后就把躯壳交给陌生鬼。 “没有别的原因了?” 【你在暗示什么?】 “啊?” 【不然还能有什么原因?】 “?” 【行了。】 什么意思…… 他莫名,低头发了回答,群里一片欢呼。 ——好耶! ——打扮起来!王子!戴面具的王子! ——佐罗那种面具吗 ——苍蝇搓手.jpg 好热闹…… 这些友善,尽管不是对他的,但连带着他也受了些余温。 邵嘉禾从未感受过这种氛围,其实有些不习惯,慢吞吞回了一个点头的表情包。 18:00。 灵魂出窍,各自归位。 屈景明很少在楼下待着,今晚因为准备去山顶车道,他打算上楼休息。 他给朋友发消息,解释今晚自己可能迟到。 如果女鬼今夜再来,大概率去不成。 在他身旁,少年弯下腰推一把矮椅,睫毛垂得很低,认真地摆正了椅子的位置。 屈景明看了他几秒。 “等下如果有事,记得马上叫我。” 说的是女鬼。 但这会儿天刚黑,女鬼不会在这种时候过来。 屈景明接了个电话,是来自中年通灵人郑师傅的。 他走到阳台,拨弄着茶花树的叶子。 “我这两天就回首都,你有空的话,带上你家的小鬼一起过来?”中年人说道,“我准备劝劝那只小鬼。” “劝?” “劝他离开你啊,到底人鬼有差别。” 邵嘉禾目不转睛,在看电视上的美食节目。 一锅很Q弹的面包冒着热气噌噌出炉。 叮咚—— 门铃又响了。 ?! 邵嘉禾赶忙去看监控显示,这次,他在上面见到一个年轻少年的身影,戴着帽子,一脸生气模样。 是活人吧…… 屈景明恰好下楼,瞥见显示器上的人影。 不认识他。 “这谁?” 邵嘉禾纳闷:“我以为是你的朋友,也走错了?” 是活人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出于谨慎起见,他打算先看看对方是想干什么。 于是他穿墙而出。 奇怪的是,鸭舌帽少年突然一脸震惊失措煞白,抬起手抖啊抖地指着邵嘉禾,结巴道:“你怎么从墙里面出来的……” 邵嘉禾:? 这人居然是阴阳眼。 屈景明开了门,神色很不耐烦:“你有什么事?” 鸭舌帽仍然沉浸在撞鬼了的震撼之中,脑子嗡嗡作响,他被吓到了,语速飞快地喊道:“我住你家楼下,你怎么把楼道弄得那么脏!楼梯上全是血水,还是什么玩意儿,一股臭味,都流到我家门口了怎么不去打理……他妈的等等,你家的墙这是什么构造啊为什么他能穿墙出来???” 邵嘉禾没想到自己吓到人,很惭愧,只能眨眼说瞎话:“你出幻觉了,我刚才是推门出来的。” 这少年看起来才十五六岁,被他这么一说似乎更混乱了。 “楼梯?我干什么了。” 鸭舌帽循声看过去,另一边,说话的男生眼神刀子似的从他身上划过。 鸭舌帽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这是那种随时会打起来的神情……他才发现对方一整个手臂上都是纹身脖子上也有,还戴着黑银的耳钉和唇环。 这户竟然住了一个花臂不良青年……一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黑发美人。 鸭舌帽刚才注意到了,虽然从墙里走出来很奇怪,但刚才那个少年……长得很清纯,瓷娃娃似的过目难忘。 好漂亮,等下该问问手机号码。 ……这不该是重点! 鸭舌帽很怂,他怕多看两眼得被美人的不良男友揍一顿。 “……你们看。”他指向楼梯间,自己走过去:“楼梯全是红色的水,脚印到处都是,我还以为是谁死了吓我一跳……” 他突然失声了。 ——因为楼梯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没有血迹似的奇怪血水和臭味,没有绵延到这一户门口的脚印。 他哑口无言。 撞邪了…… “怎么了?” 鸭舌帽惊悚地猛转过脸。 是刚才穿墙眨眼睛的少年。 黑发,眉眼很漂亮也温和,他好奇地探头往里面看:“什么也没有啊……” 在他身后,是那个很不耐烦的冷脸男,拎猫似的,拽着少年的后衣领往后拎:“别凑那么近,谁知道他是人是鬼。” 鸭舌帽:? 你们俩才不像人吧!! 9. ♂ 鸭舌帽的说法是这样的—— 电梯坏了,他走楼梯回家,差点吓死,从六楼流下来的血水到处都是,还有很多血脚印。他差点以为是血迹了,但是血应该没那么稀。 但血水又很臭,奇怪的味道。 是颜料吧?或者谁宰家禽放血,倒在楼梯了,天哪好缺德! 他发现是从六楼楼梯流下来的,到六楼那里一看,更可怕,房门门口全是血水和脚印,看样子是踩着血水进屋子了。 奇葩的六楼!都不擦干净! 鸭舌帽忍不住去敲门理论,然后就见到了飘出来的一个小美人、一个暴躁男。 “反正就是这样,我绝对没有看错不是幻觉,我没有吃Y省蘑菇。” 鸭舌帽强颜欢笑。 邵嘉禾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像他一样怕鬼的人了,像是见到了老乡一样亲切。 他怀疑鸭舌帽是想哭,但又被边上屈景明的面无表情吓到了,一时间非常感同身受,忍不住拿了张纸巾递给对方。 三人站在楼道里,相顾无言。 屈景明对鸭舌帽本人没兴趣,只在想楼道血水的事情。 梁菡出现了。 昨晚她来的时候,屋子里全是滴滴答答的血水和脚印。 梁菡为什么对这栋楼情有独钟? 明明她知道自己家不在这里,她儿子更不可能在这,还是一股脑地往这里跑? 邵嘉禾和屈景明对视了一眼。 他心里是同样的疑虑。 梁菡到底在找谁? 他犹豫了几秒,干脆和鸭舌帽说了梁菡的故事。 短短的几分钟,鸭舌帽的脸色变幻莫测。 “我……你……这地段的房子都多少钱了啊,风水却这么差?”鸭舌帽大受震撼,“我才十六岁我不想和女鬼同居……” “主要是根本不知道她儿子在哪。” 邵嘉禾琢磨。 过了几秒,鸭舌帽表情突然微妙:“她是哪一年死的?” “20xx年。” “……” “怎么了?你认识他儿子?” 鸭舌帽脸色难看:“不认识……你的意思是,她今晚还来?” 屈景明看向他:“你为什么特地问她几几年死的?” 邵嘉禾也奇怪,难道鸭舌帽听过梁菡的事? 鸭舌帽的表情很微妙:“我不知道怎么说。我是被收养的,我靠,她不是来找我的吧……而且我是阴阳眼。” 邵嘉禾很惊讶:“真的?” 鸭舌帽——本名姚林瑞,有些焦躁地解释:“反正家里人是这么和我说的,原本的父母已经去世了。20xx年。别的我不清楚了。” 疑似找到了诡异事件的源头…… 之所以梁菡出现在这栋楼里,是因为她儿子就在这里住。 但她没有发现,只无意识地被这里吸引。 姚林瑞也提了这些年他的生活。 过得还不错,养父母对他很好,他已经上高中了,家里也有其他兄弟姐妹。 “她还会来吗,如果是今晚……我是不是得去找她?” “……不知道。” 邵嘉禾也怔了怔。 他和屈景明只是想找到梁菡孩子的下落。 不能贸然告诉她儿子在哪,毕竟谁也不知道梁菡会不会失控伤人,或者对姚林瑞做什么……不然就是他们的罪过了。 “我准备今晚和她说找到人了。”邵嘉禾把自己的想法解释了一遍,“但你要不要见她,还是你自己决定吧。” 姚林瑞心里乱糟糟的。 他说:“好吧……我到时候联系你。” 此事暂且告一段落。 “少掺和那些事情。” “嗯……这不马上就能结束了吗。” 邵嘉禾能感觉得到,屈景明是真的很厌烦鬼怪,不是恐惧,而是厌烦,因为打扰了他的生活。 他也想到了自己,同样是莫名闯到屈景明面前的一只野鬼。 袖子里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驱鬼的师傅……能把我能带走么?” “通灵人说了这事处理不了。” “好吧。” “你很想快点离开这里?” “当然很想啊,我总不能一直和你共用身体……这样很麻烦。” 他说得很小心,末了也补充一句“等下我问问那个驱鬼的师傅吧”。 “随便你。” 屈景明撇开眼,还是这句话。 邵嘉禾这才舒了口气:“我等下就去问。” “我刚才不是在说你,是说梁菡。”他又皱了眉说。 “……哦。” 邵嘉禾有些惊讶,他竟然会解释这种事。 但对他来说,无名小鬼和梁菡其实也没有差别才对吧。 …… 夜里过来的是丧葬店的长发男人,见了屈景明,他很是惊异:“你身体里的另一只鬼魂不在了?你用了什么方法?” 倚在门边的,穿工字黑背心花臂的雇主原本神情隐隐有些不耐烦,这时神色才有了些变化。 “他在房子里面。” “那只鬼?” “是。”屈景明解释,“我们有一段时间能分开。”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案例。” 长发非常吃惊。 这时候已经快十点了。屈景明收到了姚林瑞发来的信息,他已经和养父母确认过了,他就是梁菡那个被收养的孩子。 “我一直不知道……原来她是来找我的。我都没给她扫过墓。” 姚林瑞发了一段语音,沉默的语气。 屈景明等了半晌,姚林瑞没再往下说,也没有提到今晚是否过来见梁菡。 他把这件事转述给了长发。 长发一听到楼下住着的很可能是梁菡的儿子,顿时一脸了然:“梁菡的魂魄快散了,意识不清,她是被自己的孩子吸引来的。” 他做了建议:“与梁菡说清楚,她的孩子还活着,再把她超度了。” 长发往门口地上铺了一块红布,取出等下要用的符咒和工具。 他对另一个灵魂很有兴趣:“他不出来吗?” 屈景明知道他在好奇屋子的小鬼,顿时不耐烦:“他在睡觉。” “我能不能进去看看他?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离奇的夺舍……应该不能说是夺舍了。你是本魂,他是外来的……太奇特了。” “不能,我不喜欢外人进我的房子。” 很冷酷的回答。 难道那只鬼魂就不是外人了?不也进了你家里睡觉。 长发默默腹诽,但是没说出来。 雇主的外表,很像是一类不良青年,很年轻,纹身泛滥,眉钉和唇环在灯下闪烁着锋利的光,只看他的凌厉的眼神,就很明显地,与昨天那个到丧葬店的“屈景明”大相径庭。 不是同一个灵魂,那一位更温和,眼神语气都不一样。 十点刚过,地上红布的铜制铃铛就微微颤动起来,烛光也无风而动摇摆着。 叮铃叮铃…… 这处小区的入住率不高,这栋楼估摸只有三四个住户,一到夜里,寂静得像是无人居住。 以至于一些细微的声响在此时格外刺耳。 ——从楼梯缓慢传来了脚步声。 是粘稠的、湿漉漉的声音。 像是穿拖鞋出外遇到大雨,整个人都淋湿了,赤脚走路时的声响。 梁菡死在一个暴雨天,满地的血,都被雨水稀释冲刷了。 从楼梯口走来的,白衣的女人,衬衫和裙子都是湿的,染着血迹,衣角不断淌下血水。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腥臭的味道…… 长发此时摇动了铃铛,低声地念着经文。 梁菡转向他们,浮肿的脸,慢慢浮起了急迫恳切。 她问:“小宝,找到了吗?” 屈景明:“找到了。他被一户人家收养,已经上高一了,过得很好。我和他见过面,他知道自己的身世。” “……那就好。” 梁菡像是舒了口气,也将头低下去。她湿淋淋的头发披散着遮住了脸。。 长发还在念经文,此时也像是宽慰她,说:“你该放下执念,离开人间,转世投胎。” “我不能再见他?” “这个时间点,他估计已经睡了。何必呢,他有自己的生活,有缘,来生自然会再见。” 长发说。 梁菡求助似的,看向了楼道的另一个人。 屈景明。 但他皱了眉,选择沉默。 姚林瑞的答复是一片空白。 没有回答,犹豫回答,那就是拒绝。 此时的姚林瑞,并不愿去见突然一抹亡魂的生母。 但这种残酷的事,却得告知苦苦找他的梁菡? 点亮手机,对话信息里仍然是姚林瑞两小时前的问答。 “我知道了。” 梁菡了然。 在场的二人都听到了,她从喉咙里发出的喘息。 很嘶哑,像是突然泄了气,失去了力气,身体干涸。 ——那个女人佝偻的身体塌下去了,铃铛声仍然叮铃铃作响,在楼道摇曳,空灵得诡异的清脆声音,像是带走了梁菡的气力。 一瞬间像是画纸被抹去痕迹,楼道上的身影消失了。 血水也不见踪迹。 四周白茫茫,干干净净。 长发急促地喘了口气,往那块红布上坐下去,擦了擦额角的汗。他很惊奇地瞥了眼身旁的雇主,面色如常,像是完全不受鬼魂的影响。 “怎么?” “你没那么容易受他们的影响。我是说鬼。” 长发又说,如果八字够重,很适合从事驱鬼辟邪之类的行业。 屈景明对这些毫无兴趣,连接话都没兴致,瞬间变得很厌烦。 “她不会再来了?” “她原本就不是很完整的魂魄……最后也没见到她儿子,可惜,但也能理解,活人突然多了个鬼生母……”长发说着,又瞥了眼这扇门,他还是对里面那个鬼魂很感兴趣。 末了,他又说:“但你和鬼魂同居,还是得小心点。” 屈景明当他耳边风,结了账进门关门。 他静站在原地思考。 ……比他预想的更顺利一些。 可能也是因为姚林瑞没有出现,场面没有失控。 小鬼不在。 很安静,顺利,但因为小鬼不在也有点无趣。 家里寂然无声,灯在他出门前就熄灭了。 一抹弯曲的影子,停在沙发上沉睡的少年身边。 屈景明朝他走近了。 小沙发上的景象圈进了视野里。 蜷着侧睡的黑发少年,睡得很沉,苍白的皮肤与室内的墨黑映开强烈色差。 屈景明俯视他良久。 像昂贵橱窗里摆放的玩偶,吸引路过小女孩哀求父母买回家倾心呵护抱在怀里的脆弱类型。 那句提醒犹在耳边。 得小心他…… 实在看不出这小鬼哪里值得警觉谨慎。 丧失兴趣,他自己上了楼。 次日,清晨。 “你怎么不叫醒我啊……” 邵嘉禾一脸懵。 昨天实在太累太困了,不小心在沙发上睡着,期间发生的事他完全不知情,一早睡醒才被屈景明告知梁菡已经超度了。 【你没让我叫醒你。】 “这么大的事怎么可以不叫我,就让你一个活人和一个通灵人去见鬼,很危险吧!”他懊恼,“虽然我在场好像也没什么作用……” 【……】 你才知道啊。 “等下!!周末的飙车活动是不是没去?” 【那天太晚了,下次再去。】 邵嘉禾还是很想去看飙车的,听到这里心情好了起来:“到时候你记得和我说,不要撇下我。” 【嗯嗯嗯。】 ……好敷衍。 “话说,景明……我们找一天去梁菡的墓看看?” 他问。 【为什么?】 “因为大概从来没人到坟前看过她吧,仔细想想怪可怜的……凶手没有找到,儿子也不记得她,她一直孤零零的,走的时候也是。” 这件事已经结束了,邵嘉禾仍然觉得很遗憾。不是所有人都有圆满的一生。 识海的字幕上连着发了好几条省略号。 在他印象里,屈景明的性格,很明显对这些事缺乏兴趣。 独居,我行我素,与家人的关系很遥远。 无论外表和性格,给人感觉像是与大众十分游离…… 但邵嘉禾发现,与他相处并不是很难,对方的性格也没有感觉上那么糟糕。 【就去一次。】 屈景明的语气很勉强。 “好哦,那就明天吧?” 邵嘉禾有些惊讶,原本以为他不会答应的。 周一,今天也得上课。 教室到处是萎靡不振的男高女高,早读有气无力,只在看到“屈景明”的时候眼睛冒光。 “今天下午有社团课,我们搞艺术节的排练,你记得过来哦。” 文艺委员,一个短发女生朝他眨眨眼。 邵嘉禾点点头,在一众视线里坐下了。 教室逐渐又恢复了萎靡状态。老赵拍着巴掌进了教室,招呼大家起来嗨:“干嘛呢,全都像昨晚跑了三十公里一样……年轻人精气神要焕发出来!” 老赵眼角瞥到正襟危坐翻笔记的屈景明,一时心情如阳光灿烂,皱纹随着笑容展开了:“大家要以景明做榜样!这次数物的成绩是第一,这样挺好,毕竟高三了,大家要有紧迫感……” 学生们苦哈哈地拉长了声音:“知道了——” 邵嘉禾觉得很不好意思,他之前不小心帮屈景明考了满分,已经决定控分了。考个120左右就差不多吧?这个分数不高但也不太难看,不过到时候老赵可能就失望了。 邵嘉禾低头在笔记上唰唰地写:[下次考试,数物化生你觉得拿多少分比较合适?] 【随便你考多少,没必要为我控分。】 [这样对你不好吧,以后我走了,你的成绩不得断崖式坠落,老师也会对你失望。] 【你以前是第一,现在可以继续当第一,为什么非要因为我当倒数?】 【以后的考试是我的事。】 ?! 邵嘉禾陡然感叹,屈景明和自己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无论是出身、性格还是处事态度…… 屈景明不在意被人以为是性情大变被夺舍,他并不在乎别人怎么评论自己,对旁人的态度都很嘲弄,刚才说那句话也是。 所以,也不至于为此内耗。 同一件事,他们的理解截然不同。 邵嘉禾垂下眼帘,慢吞吞地在纸上写了一句[你好厉害。] 【?】 [下辈子向你看齐。] 还涂了个^0^的笑脸。 屈景明:…… …… 下午的社团课,邵嘉禾准时出现在了礼堂,在听他们讨论角色和排练。 他被分配的角色是一个被囚禁在高塔上的王子,这是一个英勇的公主们前去营救王子,最后搞了百合的故事。 他听着混乱的剧情一头雾水,被塞了一套古典宫廷款式的戏服。 “小花,先换衣服吧!” “小花花~” ……小花是屈景明的新型绰号? 邵嘉禾有些惊讶,屈景明算是个酷哥吧,怎么也和花朵不沾边。 拿了衣服,文艺委员于奈和另一个女生也跟过来,三人闲聊,说起了学校艺术节的历史。 首都二中很早很早就有艺术节的传统了,但中间断了几年没有举办,一直到前几年才恢复了让学生搞艺术活动。 “为什么中断了?” 邵嘉禾奇道。 “因为……” 于奈忽然停下了脚步。 “——艺术节闹鬼!” 舞台幕布的阴影投在她浅笑的脸上,阴恻恻的。 邵嘉禾:“……?” 两秒后,她和另一个女生破功扑哧笑了出来。 “小花,你是不是吓到了?” “开玩笑的啦,每个学校都有这种传说,‘操场下面埋了一具尸体’、‘学校以前是坟场’……” “不举办艺术节是学校决定的,前几届一直有传闻说是因为闹鬼,怎么可能嘛……” “不过我听一个师姐说,是因为当年艺术节夜里有个男生跳楼了。” “哇?真的?我听的版本是有人在舞台上吊。” ……怎么越说越离奇了。 礼堂的走廊很暗。 两侧的房门都漆成了白色,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 于奈和陈晓英已经进了左边的房间,她们也去换衣服。 邵嘉禾独自停在右边的门前。 走廊一下子寂静无声。 他低声与屈景明说: “如果有什么事情发生,你和我说话好吗?随便说点什么,我不想一个人。” ……怎么听个恐怖传闻都害怕。 不必闭眼屈景明能想象到,少年虚幻的可怜模样,苍白的脸,睫毛低垂,湿润的黑眼珠在为他许愿。 10. ♂ 【我为什么要帮你?】 他很冷淡。 ……好凶啊。 邵嘉禾只得静悄悄自己低头开门,走进屋子。 房间很暗,隐约能见到桌椅和置物架的轮廓。 他轻轻关上门,一转身,忽地瞥见了角落里有个隐约的、瘦高的人影。 男生,穿校服,蓝白的裤子。 脚下是一滩血。 邵嘉禾:…… 【别看,闭眼,转身。】 屈景明的心情微妙地介于暴躁和忍耐之间。 要是放任不管……这小鬼又要被吓到语无伦次梨花带雨,到了晚上又是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 邵嘉禾假装没看见,静悄悄背过身准备开门走人。 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门把手怎么转不动。 他使了劲地转着把手——纹丝不动。 后颈一阵轻微的冰凉。 不是风……而是有人贴着站在他背后,轻轻地喘气。 “帮我一个忙,好吗?我被困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已死的男生在他背后轻声说着,将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都市传闻,半夜走路被拍肩膀不能回头,因为后面的很可能是鬼。 现在他身后的百分之百是鬼。 邵嘉禾冷汗都冒出来了,只觉得肩膀很沉,他不敢回头也不敢说话,哑巴似的。 休息室房门的一面挂了个小镜子,可能是给更衣学生梳妆用的。余光里,镜子里已经多了一个人影,穿蓝白的夏季制服,面色灰白,额头凹了下去,血淋淋的。 真的,很可怕…… 心脏跳得太快了,好像下一秒要晕眩倒下去。 与之前在屈景明家里撞鬼不一样,这次是个密闭空间,只有他一个人。 怎么办…… 【就当做没听到,别回头。】 “……” 邵嘉禾不敢出声,攥了下门把手。 屈景明心想,他真是非常怕鬼的一只鬼。 【一只陈年老鬼,不知道在这待了多久了,说不定魂魄都快散了,没什么好怕的,他就是想吓唬你。】又轻笑了声,【不如你给他一拳?】 邵嘉禾紧绷混乱的神经浮现了对应的联想,自己冷脸一拳打向鬼魂的脑袋,后者像气球一样瘪下去飞走。 他这才放松了一些。 【能不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邵嘉禾静下来听门板后的声响,隐约能听到女孩们的说笑。 但还来不及喘上气,死者又低声催促:“你会答应我的吧?” 他身上有股尸体的臭味…… 邵嘉禾继续装聋子。 他紧张地抿了抿嘴,被左边的唇环硌到。 ……唇环好硬啊。 “小花——” 走廊传来了女孩们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转动门把,还是一动不动,但外面的于奈和晓英已经走过来敲门了。 咚咚。 “换好衣服了吗?”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像是魔咒一般,门把手突然能动了。 邵嘉禾也顾不上后面的鬼是否还在,忙不迭拉开门往外走,他动作匆忙险些撞上门口的两个女孩。 “怎么啦?里面有蟑螂?” 晓英看他眉头紧皱,也往里面看了过去。 “等等……” 邵嘉禾来不及阻止她了。 目光所至,却是一间干干净净的休息室。 没有血迹,没有人影。 …… “哇,真的好看!” “王子~王子~” “我就说这个面具很不错……” 一群女孩围着邵嘉禾,拿着手机咔嚓咔嚓拍照。 少年的眼神是内敛腼腆的,戴着面具,更看不出来是他们以前熟悉的那位躁郁酷哥。 像换了个人。 也许根本就是第二个人?不管是第二人格还是鬼魂,本质上都不是屈景明了吧。 “你参加了节目?” 很熟悉的男声。 邵嘉禾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裴至的笑靥。 “你昨晚说有事没去山顶,很可惜。”他感叹道,“下次还过去么?” 邵嘉禾想了下,说:“如果没别的事,肯定会去的。” 他说得犹豫,毕竟又撞鬼了,搞不好接下来几天又得围着灵异事件打转。 裴至本想和他聊天,但排练已经开始了。 舞台上布置得七七八八。女孩们都穿得很漂亮。邵嘉禾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舞台剧节目,他低头看自己手上的剧本台词,因为刚才的意外,他一直神思不宁。 轮到他读台词了,稍微慢了一拍才开始念。 排练结束。邵嘉禾舒了口气,不好意思地和于奈说自己刚才说慢了。 “没事的~艺术节就是我们班的同学一起玩,又不评奖,不用太认真的。” 于奈宽慰他。 其他人也附和,坐在他旁边说笑。 邵嘉禾的心情稍微好了些,他刚才是很紧张的,生怕舞台突然窜出来一个血淋淋的鬼魂。 还好,什么也没有发生。 社团课是两节,已经快下课了,大家收拾东西去休息室换回校服。 【小心。】 屈景明提醒他。 邵嘉禾小心翼翼地选了另一间休息室。 他很谨慎地推开了,站在门口先看了看室内,确认里面很正常。 这时窦云路过,也跟上来说:“我和你一间吧。” 窦云经过多日观察,发现屈景明已然蜕变,总之变成了一个很好相处的同学,可以正常往来。不过与其说他现在变了,倒不如说大家都把他当成新认识的同学相处,他平常在教室都戴口罩,现在戴面具,大部分时候都看不到脸,产生这种错觉也不奇怪。 两人都是男的,一起换衣服倒是没什么问题,反正都是背对背。邵嘉禾是无所谓的,但窦云一进门,他就听见屈景明厌烦的语气:【你怎么让他也进来了?】 “这没什么吧。” 可能屈景明不太喜欢和别人赤身相对?也可以理解。 但眼下人都来了也不能赶走。邵嘉禾快速将衣服换了下来,穿好校服。 “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天花板,来自颤抖的窦云。 “有鬼!有鬼!”窦云慌不择路连衣服都没穿好就猛地冲出了房间,路过邵嘉禾时不忘拽着他一起夺路狂奔,“别回头别回头!!” 晚了。邵嘉禾下意识地回眸瞥了一眼—— 呃…… 像R18血腥恐怖片。 男生的脑袋血淋淋的,像是被劈开的西瓜,前额凹了下去,全是粘稠的血迹,能看出来颅骨都缺了几快。衣服湿淋淋的,都是凝固的血。 他孤零零站在不远处,沉默地望着他。 邵嘉禾再次感觉到了死者的情绪……他看着他们离开,很难过,无从述说。 “礼堂闹鬼!就在后面的休息室,里面有个死人,哦不是死人,是鬼,头都裂开了全是血……我骗你干嘛,你不信问问小花。” 窦云的尖叫引来了很多同学,他语无伦次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刚才的情景。 “就在第三间休息室,本来我和小花进去的时候没有人,换完衣服了我一看,怎么旁边还有一个男的,地上还有血迹!” “啊?” 女生们都一头雾水,这还是下午呢,怎么就闹鬼了。 “后面的房间都很阴森,”邵嘉禾忽然想起那边的光线都很暗,“晒不到太阳,进去像夜晚一样……他就站在阴影里。” 礼堂是建在学校的山坡上的,背面还有一个体育馆,一大半位置被挡住了,阳光都照不到,加上周边都是树木,即便夏天也很阴凉。 阴森森的环境,藏着一抹亡魂。 “小花,真的假的啊……” “你也看到了?” “卧槽,真的吗?” “要不我们回去看看……” 窦云细思极恐:“难道当年的传闻竟然是真的?那年艺术节真的死了一个男生?”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有点怕怕的。 “我们现在好像恐怖片开头的炮灰啊!” “等一下,冷静,冷静,先找时光机——” “其实只要不靠近礼堂休息室就可以了是吧……” “万一他推开大门去找人呢。” “一刀一个小朋友?” “呃呃呃你们不要再说了!小花,那只鬼有说什么吗?” 邵嘉禾疑惑:“你们为什么叫我小花?” 众人突然沉默。 ——因为这是屈景明给你起的名字啊啊啊啊! 本来他们在私群里起了很多香香甜甜的名字,打算以后就用来区别第二人格了,结果屈景明突然冒出来说“他叫小花”、“他说他的名字是一种植物”。 植物也有很多种吧,为什么叫他小花呢?还不让其他人给第二人格改名字,说那些名字太难听。 碍于屈景明本人的暴戾胁迫,他们只能含泪用小花称呼第二人格了。 只能说,如果往强行浪漫美好的寓意想象,花朵是个很正面的意向,炙热向阳……还是挺可爱的。 话题扯歪了。 邵嘉禾见他们集体沉默,还以为是沉浸于恐怖传闻里。 “他说他被困在那里了。” 他觉得奇怪,死者为什么被困在礼堂呢? 【你总是很关心这些鬼。】 十足冷淡的一句话,邵嘉禾听了也不惊讶,以这位室友的性格,别说对鬼了,对人也没什么兴致。 [我也不是只关心鬼魂呀……这件事涉及到你了。] [而且我对你也很关心,哥们,虽然你从来不和我说自己的事。] [你不要再回我省略号了。] 【?】 屈景明很莫名。 【为什么关心我?】 [没有为什么啊,就是想关心你,不可以吗?] [好吧,如果不可以就算了。] 【只是关心?】 [对啊。] [我除了关心还能做什么吗……] 他疑惑。 【……】 【随便你。】 校园鬼故事从来很受欢迎。 一节课的时间,礼堂闹鬼事件已经传遍了全校。 屈景明与邵嘉禾听见了很多议论,说什么的都有,还有说是一个千年老鬼来上学的。他甚至听到班上的文艺委员说准备下次黑板报画几只鬼,有人则建议她画一些和尚菩萨和木鱼来镇邪。 【这都在说什么?】 屈景明嗤笑。 邵嘉禾也很惊奇:“怎么传成这样了?” 这可苦了班主任老赵,原本下午没课正准备美美地泡杯枸杞,下课铃一响,冷冷清清的办公室突然不请自来涌入大批九班学生,七嘴八舌嗡嗡嗡询问是不是曾经有人在礼堂死了。 “绝了,我们学校真的闹鬼啊,我以为只是每个学校必备的传说。” “我们是不是无限流小说里的背景板同学啊~” “说不定是一场凶杀案……” “小花,你也来啦!” 办公室已然水泄不通,老赵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邵嘉禾在后排探头,愣是只能凭借身高瞄到班主任秃了的一撮发顶。 “十年前,有一个男生在艺术节去世了,颅骨破裂,当时到处都是血。” 老赵一开口,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了。 11. ♂ 年轻的女老师们也捧着保温杯,八卦地竖起耳朵听当年的故事。 “但那是意外,当时是礼堂二楼的栏杆有问题,他摔下来的时候撞到椅子……人就没了。”老赵沉默,“这事当年被学校压下去了,外面知道的人不多。你们别往外说啊,说也别说是我讲的。” 同学们:“哦~” “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邵嘉禾问他。 “给家属赔了钱,后续的就不清楚了。”老赵叹气,“好了好了散会。你们平常操场上玩儿的时候也注意安全啊,在楼上栏杆那儿也得注意,听到没有?” 上课铃声一响,众人纷纷作鸟兽散了。 最后一节是全英课,年轻的卷王老师正在台上说下周准备开市级公开课,自信满满一定能压过隔壁海中的英语组。大家虽然仍然沉浸于鬼故事中但还是很捧场地热烈鼓掌大喊“好好好,我们李姐一定赢”。 【Zzzzzzzzzz……】 “……” 屈景明怎么一上英语课就睡觉。 一直等到放学,邵嘉禾才听到屈景明的声音。这时候他正和几个男生一起去楼下,准备玩一下新开的抓娃娃机店。 其中一个男生也是高个子,走近的时候搭着他肩膀,因为笑起来有虎牙,给人感觉很阳光也孩子气。虎牙一直在和他说抓娃娃机的事儿,说是觉得小花应该能抓出来很多青蛙玩偶。 “为什么抓青蛙?我喜欢菠萝。” 邵嘉禾已经看了他们拍的照片了,对菠萝脑袋玩偶比较感兴趣。 “帮我抓一只。” 虎牙说。 其他人也纷纷打趣附和:“小花帮我捞一朵花怎么样。”“我也要我也要。” 邵嘉禾被调侃打趣不自觉,以为他们是认真的,很为难地解释他抓娃娃的技术很菜很菜。 以前校门口就有一家抓娃娃店,他从来没有夹起来过,家里的玩偶全是他一个同学抓了给他的。 突然联想旧事,邵嘉禾回忆了两秒。 只有两秒,因为—— 【让他把脏手从你身上拿开,好恶心。】 低沉的嗓音,语气很冷,掺着一点疑似起床气的烦躁。 可是这样说很尴尬吧…… 邵嘉禾只得轻悄悄地挪远了距离。 【?】 这是干嘛…… 他默默在备忘录写:[怎么了?] 【怎么突然和他们跑去抓娃娃0.0】 [他们说那家店很难抓,问我要不要去看看。] 【?你以前没说过喜欢玩这个】 [你也没有问过我啊。] 【……】 [不能用你的身体去玩吗?好吧,那我和他们说一下先回家了。] 【没,你去玩。】 [好哦。] 虽然鬼故事传得沸沸扬扬,但该开的艺术节还是要开,礼堂很邪门阴森森那么就不要去礼堂排练了,直接在操场上搞节目。高中生的心大过海,学生这么多,就算有鬼也不至于真的出事吧?这么多年,也没有听过这只学长鬼魂伤人的事。 这么一想,大家转头就把这事忘了,放学该干嘛干嘛,除了窦云,他放学前和邵嘉禾说他去北寺拜一拜求平安了,又问“你要不和我一起去”。 邵嘉禾心想我是只鬼,进寺庙不得被佛光烧焦,只得拒绝了。 自助抓娃娃机店。 在一片热切的加油鼓劲里,邵嘉禾一路走近扫码,拨动拉杆,机器爪子比他见了鬼的双腿还绵软无力,轻飘飘地拂过菠萝头玩偶的脑袋,轻飘飘地停下了。 邵嘉禾:“……” 为什么换了一个身体,他抓娃娃的技术还是那么差? 虎牙见状笑出声,走过去哐哐几下给掏出来一只青蛙玩偶,转手递给了邵嘉禾。 “小花,拿着玩吧。” “……哦。” 怎么别人抓娃娃都这么猛啊。 他又问屈景明:[你会玩这个吗?] 【还行。】 [为什么我抓不起来?] 【兄弟,你这抓法是白送吧,被别人看到得笑死。有的玩偶得勾住才行,跟位置也有关系,不能选被压着的,侧歪着的好抓一点。】 旁观了他几次抓娃娃,屈景明看得出来他打任何游戏都是真的很菜。 [哦哦,这样……你下次抓给我看?] 【可以。】 [^0^] 【=。=~】 【抓完就去公墓,然后回家吧。】 [好。] 邵嘉禾原本也不打算在外面待过六点,与虎牙说了一声准备走了。 虎牙说了句好吧,又跟他说下次见。 他和虎牙摆摆手,准备去坐公车。 学校附近的公车站人满为患,他去的时候刚好遇到了垂头丧气的窦云。人太多了,两人都被挤到边上,也聊起来了。 “我是真的吓到了,但和他们讲,他们又不能理解……有的不信有鬼,有的觉得也没什么。” 窦云很丧气。 邵嘉禾非常共情他,一边听一边也点头附和:“的确,只有撞鬼了才能体会这种感觉。” “我完全不是小题大做……啊车来了冲冲冲——” 两人匆匆想上车,但人太多了只能等下一班。窦云又愤愤不平:“我才不相信有人见到鬼不害怕。” 邵嘉禾心想,屈景明就是完全不怕鬼的…… 公车十分钟一班,他抬头看站牌上的下一班车的倒数时间,还有几分钟。 但这时候已经快六点了。 窦云与他肩挨着肩,持续垂头丧气,又搭着他的胳膊与他说话。 邵嘉禾想着怎么提醒窦云,等下就换人了你还是站得远一点…… 18:00。 窦云刚叹了口气,想和小花聊聊班主任说的古早传闻。 突然身旁的人转头看向他,甩开他的手。 “……滚啊。” “?” 对视的一瞬间,窦云才想起来现在不是小花,而是屈景明了。 他吓了一跳,噌噌后退喊了句“卧槽我不知道是你”。 染着纹身的右手摘下了口罩,一张熟悉的厌世脸,耳钉、眉钉和唇环,加上纹身,在这不羁气质下变得和谐了。他大部分时候都挺拽的,不愿意和谁很靠近,或者说很看不起别人?现在就是这样。 屈景明也懒得说话,径直从公车亭离开了。 “打车回家么?” 邵嘉禾问他。 “嗯。” 由于鬼魂的存在,屈景明现在都是打车上下学。 很明显,小花没有驾照,他的车都开不出去。 “等车人太多了,”屈景明不喜欢这么多人,又看了他一眼,“以后你也打车回家,别挤公车。” 少年轻飘飘地跟在他身旁,有些心不在焉,过了两秒才说了句“嗯”。 “你还在想礼堂那件事?” “嗯……他为什么困在那里了?” “不知道,不准去礼堂,别管那些事。” “为什么?” “怕鬼还要去,你什么心态?等下又要吓到哭了。” “我哪有吓到哭啊……” “上次不就这样?” 屈景明莫名。 在梁菡面前,他怕到睫毛一直颤着,说话都带着颤音,眼角却红了。 只有他自己没有发现,还强撑着和梁菡对话。 “我就是好奇他为什么一直留在礼堂……” 邵嘉禾琢磨说。 因为感知到了那只鬼魂的悲伤,他一直很在意。 他想着,悄悄凑近了屈景明身边,低声问:“你可以帮我搜一下网上的报道吗?” 屈景明正在APP上打车,一抬眸就瞥见他莫名靠得很近。 少年雪白的脸就在眼前,眼睛像浸了水的葡萄。 低垂的浓密睫毛簌簌翕动,恳求的柔软语气,低声说:“帮我搜新闻可以吗?” 见对方不吭声,以为是没听清,他自以为隐蔽地默默走近了一些。 “景明,搜几分钟而已,拜托了……你是好人。” 少年慢吞吞地,在耳边很低地小声说道。 屈景明没有挪开距离,而是不理解地瞥着他。 这小鬼经常一脸柔软可怜样,好像是被他欺负过。 为什么脸和身上都这么白?嘴巴是粉的。 他怎么长成这样? “……你怎么一直盯着我?” 邵嘉禾不解。 他冷笑:“你是新型撒娇鬼是吧?” 还发好人卡。 “什么什么鬼?我当然不是呀。你这是答应了吗?” 他还没有说可以,小鬼已经一脸期待,眼睛亮晶晶提前开心了。 ……烦死了。 屈景明移开视线,这才说了句嗯。 随后在路边找了家餐馆坐下觅食,他瞥着小鬼在门口待着。似乎是闲着没事做,鬼魂不断从玻璃门里外穿来穿去,他乐此不疲,像只蹦跶的快乐小鸟。 夕阳从少年身上穿透而过,无遮无拦地照在室内。 碗面来了。 屈景明低头把葱花都挑掉。 余光里的小鬼慢吞吞地朝他靠近,停在他背后。 这种有外人在的环境,邵嘉禾通常都不会和他讲话,毕竟对其他人来说就是凭空出现的声音。没有别的事情做,也不能玩手机,他只得坐在一把空椅子上,托腮望着其他食客吃面。 左边是一家三口,女儿很可爱。右边是一个年轻女生,有点眼熟,可能也是高三的。 中间……是他最熟悉的角色。脖颈右手大片纹身,眉钉尖锐,浓黑的鬓发下,耳钉的锐光一闪而过。给人以不良的印象。 但他用餐很斯文,垂着眼帘,全程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偶尔很冷淡地抬眸看他一眼。 终于等到他吃完了坐在那儿戴耳机,邵嘉禾走近了,俯身在他耳畔小声说话。 “上次忘记问那几个通灵人了,为什么我照太阳不会烧焦冒烟?” “不知道,你下次问他吧。” 屈景明也不清楚。鬼神的世界与文艺作品的描写显然有差异,见到太阳就消失的规则也许并不存在?鬼魂与人类共享身体,这种离谱事偏偏在现实里出现。 现在,这只鬼在等他一起去公墓。 无论怎么看都是不可理喻的经历,他们甚至建立了共生关系。 屈景明翻了下手机,有很多未读信息,因为一天只有12小时控制身体,很多来电和微信都没时间看,而邵嘉禾也不会翻他信息,三天前的信息还提示着[未读]。 收到一个新@群聊。熟人时不时问起他现在的近况,撞鬼不是很常见的事,他们也很诧异。 廖遥问他:[你现在怎么和他相处啊?与鬼共舞很怪吧?] 他嗤道:[把他当像你一样的好兄弟。] 廖遥:[拇指.JPG] 但他没有任何一个朋友,长成那种黑发白皮肤柔软的洋娃娃模样。 一人一鬼去公墓的路上,手机一连收到几通电话,邵嘉禾听见铃声,发现屈景明都没接,刚打过来就掐断了。 他说是家里人:“以后他们打过来,挂断就行。” “你和家里人关系不好?” “差不多。” 这个话题有点尴尬。邵嘉禾手忙脚乱地说起了公墓的事:“好像说这边都是没什么人来的,那天的伯伯也是这样讲。” 非常荒凉的一处公墓,在市郊,地段很偏。 他俩找了很久,天黑了才找到了梁菡的位置。 屈景明在台上放了一束花。 邵嘉禾在看她的照片。 他陡然想到,人死了,就这么塞在一个小格子里,黏一张照片,但灵魂已经不知道哪儿去了。 整个房间只有他们二人,从窗户透进来一些亮光。 “她有下一世么?” 一缕光停在照片里的年轻笑靥上。邵嘉禾感叹。 “她有执念。” 屈景明瞟着那张照片,年轻的梁菡,与那晚的辨不出模样的女鬼大相径庭。 因为有执念,如果有得选,梁菡也许还是会投胎转世,能和前世的孩子相会。 或者她释然了,一切终了。 邵嘉禾对他说:“我以前一直认为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但现在看来还有灵魂,但等到灵魂消散了,好像也一样。” 所以,眼前一切都是虚无。 屈景明原本摸了支打火机,想了下没点上。 他说:“你能感觉到,就不是虚无而是真实,人死了,也不是不存在了……梁菡的孩子记得她。” 火苗在手掌心拢着,又被黑暗吞灭。 邵嘉禾心想,也许在那一夜,被超度的梁菡就是这样想的吧。 她死了,但活着的人还会记得她。 “走吧。” 屈景明将打火机收起来,最后瞥了眼那处格子的方向。 一人一鬼从公墓准备离开,但外面太安静了,路灯昏昏欲睡。邵嘉禾隐约在路边见到了几个鬼魂的身影,他不敢看他们,目不斜视匆匆走过。 迷路了…… 邵嘉禾晕头转向,四处张望,周边都是差不多的槐木树、碎石小道。这种夜晚,又身在公墓…… 他很担心:“你得小心一点,你是这里唯一的活人。” “嗯嗯知道了。” “……” 屈景明低头看手机,已经重新定位,AI导航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在黑暗里响起:“向左前行100米……” 突然被身边的小鬼戳了戳胳膊。 邵嘉禾悄悄压低声音:“你看,那里好像有人……也可能是鬼,他拿着一捧花。” 屈景明抬头看过去。 远处,一个年轻人捧花走来,离他们不太远。因为四周都黑漆漆的,乍一看过去有些诡异。 大概是对方也看到了这边的人影,也是一愣,停下了脚步。 “别管。” 屈景明无视了,领着身边的鬼往外走。 过了几分钟,他们又绕回了刚才放置骨灰的房间门口。 邵嘉禾疑惑:“这是不是鬼打墙啊……还是我们走错了。” 房间里传来了些许声响。 夜里很安静,有一星动静都很明显。 “……” 难道又有鬼出现了! 邵嘉禾原本就站在台阶上,一抬头就能瞥见房间里的情形。他仔细一看,怔了征:“里面的人好眼熟啊。” 屈景明:“谁?” “姚林瑞,梁菡的儿子。” “他?” 邵嘉禾讶然:“他……打听到梁菡的墓地了?” 昏暗的房间,灯泡摇摇欲坠。 手捧鲜花的少年正弯腰将花束放好,还没直起腰,倏然门口吹进来一阵冷风和脚步声。 以及一句温柔的少年音。 “林瑞,你怎么在这里?” “卧槽!” 姚林瑞被吓到一屁股坐在地上。 两个人朝他走了过来。定睛一看,这是住在六楼的那一对奇怪邻居。 黑发少年朝他走过来,神色有些担心,探头探脑地靠近:“你摔倒了?没事吧?” 另一边,纹身不良青年很不耐烦,一手拽住他:“没摔断腿不用管,不准过去,站在我旁边。” 姚林瑞:“……” 泪意突然消失。 姚林瑞抓狂:“你俩突然出现很恐怖好不好,这是墓地!墓地!” 12. ♂ “你来这里找梁菡?” 邵嘉禾讶然。 姚林瑞的神色顿时有些不自然,低头摸了下鼻梁,说:“……是啊,毕竟我从来没来过。”顿了下,他又问:“她现在还去找你俩吗?如果方便的话……这两天我去看看?唉,那天我想了好久还是没过去。” 邵嘉禾和屈景明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说什么。 沉默几秒。 屈景明瞥他一眼,说:“晚了,她那天晚上就走了。” 姚林瑞登时愣住。 屈景明不理他,拎着小鬼往外走:“这里不好打车。” 邵嘉禾频频回头,瞄着那个放骨灰的房间。 他犹豫:“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要不要叫他一起走?” 屈景明头也不回:“他估计在和梁菡说话。” 这倒也是……还是不打扰了。 公墓门口和里面一样荒凉,这时间点外面一个人也没有。两人准备打车回去,但APP上无人接单,最近的公车站有两公里。 “司机们不敢接吧,怕接到鬼?” 邵嘉禾心想,确实有一个乘客是鬼。 屈景明啧了声:“早知道开车来。” 有脚步声。 邵嘉禾回头,看到了一脸丧气的姚林瑞。 三人打了个照面。 最后还是打到车了。姚林瑞在车上叹气,说自己后悔当时没有去见梁菡:“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了解亲生父母的信息。一想到去见她就觉得很……就是,很怪,我不知道怎么说。” 邵嘉禾也不知道说什么。 有些缺憾,一旦发生就无法弥补了。 屈景明像是在听他的自白也像是没有,皱了眉看向窗户。 姚林瑞勉强笑了下,换了个话题。 车上,性格温和的美貌少年,靠窗坐着的不良冷脸男高……这两人坐在一起,也让姚林瑞很好奇。 “之前就想问了,那个,你俩是情侣?” 邵嘉禾怔住:“怎么可能?” 另一位青年原本闭眼小憩,这时也抬眸说道:“你瞎说什么?” 他本就眉宇戾气很重,看一眼就能知道性格不好。姚林瑞缩了缩脖子,忙说:“我就是问问啊,但是你们不是兄弟吧长得不像,又住在一起……” 邵嘉禾也卡壳,怎么解释他俩的关系……同学?朋友? “关你什么事?” 与他不同,屈景明压根没打算回复。 姚林瑞很怂地立刻闭嘴:“我不问了。” 邵嘉禾:“……” 车到了。三人坐电梯回家,一路安静。姚林瑞还记得穿墙那件事,但回家之后仔细一想,也许是梁菡出现导致的幻觉?他的直觉很怀疑对方是一只鬼,但又对这个叫小花的少年印象还不错,在电梯里,他想了想,问能不能要手机号。 “以后可以方便联系嘛,我一个人在首都,有点无聊。”姚林瑞是过来这边上学的,父母兄弟都在其他城市。 邵嘉禾下意识说:“我没有手机。” “啊?” “嗯,有急事的话,你可以来找我。” 叮—— 电梯门打开了。 邵嘉禾跟在屈景明身后走出去,回头与他说了句拜拜。 姚林瑞一头雾水。 没有手机? 他正要摁电梯键,忽地发觉,电梯玻璃镜映出来的,只有两个人。 小花……不在镜子里面? ??! 真的是鬼啊。 …… 翌日。 艺术节还是如期召开了。 老赵听说了礼堂闹鬼的事,他以为是学生编的玩笑,也没在意,但节目开始之后又想起来了。毕竟涉及到那次意外事件,也是学校唯一一次重大事故,他心里也有点毛毛的。到了快傍晚的时候,太阳要下山了,艺术节还未结束,学校里还是人满为患,他走进人群:“你们都注意安全啊。” 操心老父亲逐一点了点人数,发现一共少了七个男生。 与此同时,礼堂附近已被黑暗笼罩。 倾斜山坡,四周密林浓郁,照不进一丝阳光。 男生们穿着礼服,轻轻松松推开了礼堂的大门。 “真的有鬼吗?” “我不信,肯定是他们乱说吧?” “在哪?休息室?那就是里面了吧。” …… 邵嘉禾的角色是被囚禁于高塔的王子,穿着厚重的古典宫廷礼服,全程坐在椅子上看班上的公主和女勇者们为他打架,然后走百合剧情。 他戴着面具,只懵懵地说了一句台词:“你们不要再打了。” 最后一幕,公主和勇者姐姐紧紧相拥在一起,底下掌声雷动。 “好耶!好喜欢这样的HE剧情!” “王子小花好可爱……” “合影!合影!让我站在小花旁边……” 将王冠面具摘下放在桌上,邵嘉禾脱掉了外套,这时他听见远处一阵骚乱,远远看去,老赵叉着腰,像沸腾水壶一样怒气冲冲。 “怎么了?” 他诧异。 “有几个男生跑去礼堂捉鬼了。”陈晓英很无奈,“说了他们也不听,非要去!” 邵嘉禾很震惊,那里真的有鬼啊,怕不是得出事了? 七个男生都带了手机,但至今没有一个人打通他们的号码。 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 “他们怎么回事?”生气之余,班主任老赵也很担心这几个小子出事,匆匆往山上礼堂那边赶。 不止是老赵,很多学生也跟着一起去了。 “人多力量大嘛。” “鬼肯定害怕我这样的阳刚之气。” “没事的,老赵别担心,可能他们就是躲起来吓唬你呢。等我过去揍他们……” “这群不孝子!” 窦云发现小花也加入了探寻失踪男生的队伍行列,很是惊讶:“你不怕撞鬼啊,我昨天还特意去寺庙拜了拜呢。” 昨晚回家,屈景明把手机给了邵嘉禾。他自己上网检索了一番,当年首都二中的意外事件在网上也有讨论,但信息很少,在二中论坛里他找到了一些遗迹,与死者同届的学生说“他以前就很惨的。。。” 不少回帖附和他,但仿佛忌讳莫深都含含糊糊。“是啊,挺可怜的”、“不是他的问题”、“我还和他同班。。一路走好”。 为什么这么说? 邵嘉禾没有找到其他解释。 “嗯,我准备去看看。”邵嘉禾转头问窦云,“对了,休息室的那只鬼,他和你说话了吗?” 窦云想起那张血淋淋的脸,条件反射地心里一哆嗦:“没有,他当时离我挺远的……而且,他好像是在看你,我看他的脸是朝你那边的。” “好奇怪。” “是啊,他只和你说话了……” 窦云纳闷。 邵嘉禾不明白,是因为自己本身是灵魂,所以才那么吸引鬼魂么? 老赵和几个学生已经往礼堂那边走了,他和窦云说了一声,自己也跟上去。 窦云纠结几秒,自言自语地也决定一起去了:“算了,我到礼堂门口等着,可别出什么事。” 邵嘉禾假装整理背包,趁屈景明疑似睡着,低头小声说:“景明,我到礼堂那里一小会儿。” 识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出了巨大问号。 【?】 “我就是过去看看……”他心虚。 【小花又要去挑战自我,你不会又吓到哭了吧。】 这口吻像是揶揄,不是生气。 今天心情很好吗? 邵嘉禾发觉他有时候叫自己哥们,有时候叫他兄弟,时而叫他小花,说不清是不是嘲讽。 他反问:“不可以吗,你不也是推理悬疑爱好者?我知道你肯定也很好奇。你书架上有好几排实体书,有些还是绝版书,你还做笔记了我翻到了!” 一阵沉默之后,他笑了。 说不清是嗤笑还是冷笑……但又没有继续嘲笑他。 “我就是好奇……”邵嘉禾立刻机智地绕开话题,“死者为什么说被困在那里?而且只和我提这件事,一定有什么原因吧。” 空气里似乎浮现了名侦探柯南的背景音。 【你为什么非要探究这些事?】 “唔,可是你不觉得很怪吗,已经不是第一次有鬼魂找上我俩了,我也想问问那些鬼为什么。” 【你在玩真人破案游戏。】 屈景明笃定。 其实这么说也没错……竟然被屈景明看出来了! “嗯……来都来了,我会注意安全的,别担心!还有十几分钟就18:00了,我尽快从礼堂出来。” 说着,邵嘉禾噌噌地往礼堂小跑。 【……】 胆小瘾大是吧。 窦云此时也跟上他了,两人并肩进了礼堂大门。往里头一瞥,能见到几个眼熟的男同学待在附近,几个人拉着他俩讨论了起来。 “这里的灯突然全都坏了。” “你有没有发现,这里特别阴凉?感觉比外面还要冷好几度。” “我们刚才进来的时候听到脚步声了,以为是阿勇他们七个人,但叫了名字却没人答应,吓死,老赵脸都白了……” 邵嘉禾疑惑地四处张望:“班主任怎么不在呀。” “他到里面休息室去了,不让我们跟着。” “啊?” “说是觉得不安全,他让李徽回去叫老师们过来了,还赶我们走咧……我们在这里待着,万一有什么事也好进去。” “……” 好像一些校园恐怖片的前置情节啊。 消失的同学……礼堂熄灭的灯……落单的老师…… 窦云抱头:“啊啊啊你们不要再说了!” “我过去看看。” 邵嘉禾低头打开手机的灯。 话虽如此,其实大家都是有点怕的,一发生闹鬼传闻之后就有七个男生失踪,而且这地方还没有监控。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有点不赞同。 “小花,你还是别去了。” “对啊班主任都说了让我们出去的……” “而且,你一个人,根据恐怖片定律,落单必出事……” 邵嘉禾默默心想,真正的恐怖故事是,你们担心的我也是一只鬼哦。 他小声和屈景明说:“等下只有我一个人,你和我说说话可以吗?” 良久,一声冷嗤。 【不可以。】 13. ♂ 好吧…… 邵嘉禾只得自己忐忑地上楼了。 礼堂一共三层,据说是当年学校修筑来办典礼的,但在修了新楼之后就很少用了,几乎没什么人气。 在窦云的建议下,邵嘉禾用手机开了视频共享,以备随时和他们联系,但山坡这边的信号很差,画面和声音都是断断续续的。 休息室在二楼。自橡木楼梯往上,踩过地毯能听到轻微的咯吱声。已经离一楼很远了,黑暗像是吞没了楼下同学的动静,一时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怕听不到老赵他们的声响,他只戴了一边耳机。 沿着走廊往里走,四周轻悄悄,寂静得诡异。 有点恐怖…… “你们听得到吗?” 他忍不住问通话那边的同学。 一片死寂…… 他胆战心惊,四周看了看,一个人影也没有。 就在这时—— 【往前走,别看,看不到就不会怕。】 很不耐烦的声音。 ……刚才不是说“不可以”吗。 “你不是不理我了吗?” 【我可没有安慰你的意思,是因为你太吵了。】 “很吵吗,那我也不说话了。” 【……】 【随便你。】 “嗯。” 【老赵不可能一声不吭。以他的性格,找人肯定大喊大叫。】屈景明换了个话题,【到里面去看看。】 邵嘉禾心里莫名,这人都说不说话了,但最后还是聊了起来。 “你经常被他找吗,因为逃课?” 【?不是经常。】 【你过去的时候小心一点。】 墙壁漆白,房门也是,几乎融为一体。邵嘉禾和屈景明都还记得当初撞鬼的是第三和第六个休息室。两人都很谨慎,商量了一下,站在第一个房间前面叩了叩门。 无人应答。 邵嘉禾小心地拧开门把手,将手电灯往里头照了照。 什么人也没有。 第二个房间如出一辙,房间里安静又空旷。 “第三个……” 邵嘉禾深深吸了口气,鼓足了劲拧开门把手。 在桌椅旁边,隐约能见到一个人影。 不是青少年的模样,而是……老赵的背影。他像是被定住了,背对着门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头皮发麻…… 邵嘉禾心脏砰砰乱跳,他不敢走进去,只能小声叫了一声“班主任?”。 他没有刻意将手机镜头对着视线范围,但楼下驻守的几个男生还是从共享画面里认出这个男的是老赵——很阴暗诡异的画面,因为角度问题,是从下往上拍的,能看到男人垂下来的一双手是紧紧攥着的。 根本不是自然的姿势…… 他们都快吓死了:“小花!!你还是回来吧!!快下楼——” 就在此时,画面突然中断,提示网络信号不稳定。窦云卧槽了一声:“什么情况啊?” 与此同时,邵嘉禾倏然感觉背后有一阵冷风轻轻吹过。 这里的门窗都关紧了,自然不可能有风。 他猜到是那只鬼,不敢回头,但也不知道怎么把班主任叫出来。 身后有脚步声。 空气里弥漫着臭味…… “杨肴,你怎么了?” 邵嘉禾叫了死者的名字。 身后一片寂然。 良久,杨肴低低问道:“什么叫‘怎么了’?” “我是说,你为什么被困在这里?” 邵嘉禾越想越奇怪。 梁菡来去自由,这个魂魄却一直停在学校里。 “我在等那些人,但他们不来了。”杨肴的声音很浊,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也许是血块,“赵老师很关心学生……我让他先在里面待着了。” “他们是谁?” 杨肴沉默了。 邵嘉禾是来找老师和班上男生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忍不住问:“其他学生呢?” 杨肴:“你的同学太吵了。” “他们在哪?只是误闯入了这里,让他们回去吧。”他只得硬着头皮回头,“我不知道你在找谁,但你可以和我聊聊……” 昏暗的走廊,门口的灯泡已经彻底暗下去了。在隐约的光线背后,杨肴静静站在阴影里。他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面孔,坠楼的冲击力损坏了头颅、面部,凹陷和血块混杂在他脸上……整个人像个R18恐怖片里的角色。 肿胀的嘴动了动。 “你去把那些人叫过来。” 杨肴浮起一个笑。 因为咧开嘴,血块从他嘴角湿黏地滑落。 “十年前,高三五班那些人。” 他补充道。 杨肴的同班同学? 邵嘉禾眨了下眼睛,本是想追问的,但18:00的魔法时刻到了。 一阵眩晕……超能力变身! 从身体分离出来的刹那,他就听见一句很不耐烦的回答。 “你叫他帮你做事,凭什么?” 与他不一样,屈景明神色嘲弄,直视死者。 他恐怕对神祇都缺乏敬畏,更不必说面对已死的鬼魂了。 既不恐惧,也不同情。 杨肴脸上浮起恼怒的表情——是通过他的动作判断的这种情绪,因为面目血肉模糊已经看不清神色了,但他失控似的叫嚷道:“我有什么错?” 邵嘉禾被吓到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鬼魂发怒,压根不敢待下去,连忙扯着屈景明往楼梯口走。 “我在等他们回来。” 杨肴的声音很清晰,仿佛是咬着牙齿说出来的,一股怒气。 “你快走,我去看看班主任。” 邵嘉禾忙不迭把屈景明推搡着让他快点下楼,后者很不耐烦地捉住了他的手腕。屈景明的力气很重,反过来拽到身旁,拎着他的胳膊往下走。 耳畔传来冷笑。 “就你这力气,别去找老赵了,那只鬼能把你从楼上摔下去。” “……可我又不会死。” “不准你去。” “为什么?” “不安全。” “好吧。” 邵嘉禾瞥眼看向楼下,突然见到一队行色匆匆的少年少女冲上楼。 “小花——” “不要出事啊我的花——” “在那里!我看到了!” “小花快过来!” 屈景明:“?” 我他妈…… 一群人轰隆隆冲上楼,愣是把人拽下去了才发现这不是小花,而是屈景明本人。 屈景明甩开了他们的手,像是洁癖发作犯恶心,脸色很阴沉。 窦云顿时尴尬得挠头:“啊那个,不好意思啊……” 其他人见状马上将话题转回了现在紧迫的大事件:“屈景明,你见到老师了吗?” “见到了。” 他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一时间大家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去了。 “啊不是吧真的有鬼吗……” “老赵为什么在房间里不出来,是不是被魇住了?” “其他人去哪了?” “我们学校有老师是道士吗?” “刚才李徽去教务处喊老师过来了,说不定会带个道士过来……” “啊啊啊啊怎么办!!” 这时大门才匆匆撞入了几个年轻的男女老师,见到几个学生聚在楼梯口,立刻厉声叫他们先出去。 也是这一瞬间,礼堂的灯突然恢复了光亮。 太诡异了…… 之后的事情就是学校处理了。 幸运的是,进去的七个男生和老赵都没事,他们只印象见到了一个学生模样的恐怖男生,之后就没了记忆。 兵荒马乱,救护车来了又去,校长也出现了。 在场的所有学生都被老师语重心长地嘱咐不能外传,大家嗯嗯啊啊地敷衍答应了,接着被逐一送回家。 邵嘉禾纠结:“他以后就一直困在礼堂里了?” “不知道。” 屈景明兴趣缺缺。 一人一鬼已经在家里了,经历了今天的事,邵嘉禾有点心累,怎么这些鬼都喜欢找他呢。 屈景明从回来就没怎么说话,一直瞟着电视。 他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很难接近,刚运动完洗了澡,穿黑色的宽松背心,头发半湿,就这么坐着,指间捏着一支烟。 那些怪异的纹身,也从手臂蔓延到手指内侧,乍一看宛如多出来的伤痕。 都坐在沙发上,两人几乎挨着肩膀。 邵嘉禾拿了他手机玩,打字的时候自己小声念着,过了一会儿似乎是困了,往后靠倚着沙发,一歪脑袋就蹭到了屈景明的肩膀。 一转头看,少年肤色很白,垂着眼帘,浓黑的睫毛长又卷。 但他毫无察觉地继续低头打字。 玩够了手机,他回头将手机递还给屈景明。 这才发觉,对方正一声不吭地瞥着他。 “怎么了?” “没事。” “……” 没事为什么要盯着我看…… 手机屏幕上冒出了一个来电显示。 郑师傅的来电。 屈景明瞄了眼,觉得通灵人很烦:“你接。” 邵嘉禾疑惑地接了通话。 一番寒暄之后,中年人咳了几声,忽然问:“你现在和屈景明相处得怎么样?” 为什么这么问? 他求助地看向屈景明,却发现对方已经上楼去了。 ?? “就……还好啊。” 他犹疑地回答。 “你是个好孩子,屈景明也是,但你不能太执着了。”中年人语重心长,“早点投胎转世才是正道。灵魂不可能在人间存在很久,他有自己的生活。” “嗯嗯,这我知道。”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确实很好,我留在这里很麻烦……我明白。” 邵嘉禾被他说得很不安。 他们是不是准备施法术把他赶走了? 中年人说:“你们就继续相处吧,保持一些恰当的距离,毕竟……你懂的。” “什么?” 邵嘉禾一头雾水。 恰当的距离? 他们已经是负距离接触了吧…… 中年人匆匆说完就挂了电话,说了句“小情侣烦死了”。 他刚才就给屈景明打了电话,问鬼新娘怎么处理,但对方的态度让他莫名其妙——既像是不在意,又像是他们已经有了点什么,问多了就不耐烦,什么脾气?他俩今晚还准备一起出门玩,搞得他都不知道该不该劝小鬼别当鬼新娘了。 这笔钱太难赚了吧! …… 邵嘉禾在回想刚才的电话。 “出去玩吗。” 屈景明站在楼梯上,忽然这么问他。 “现在?” “对。” 看到他手里的车钥匙,邵嘉禾福至心灵:“山顶飙车?” 他很像郊游前一天的兴奋小学生。 “我需要系安全带吗?如果出车祸,安全气囊会弹到我身上来吗?” “人的话需要,鬼……我不知道。” “你的副驾没有人坐?” “没有。” “好哦,我今晚就坐在那里了。” “你不坐裴至的车?” “啊,他今晚也来?” “谁知道啊。” 他冷嗤。 盘山公路。豪车如云,车灯宛如闪烁镁光灯迷眼。 迟来的成员一下车,四周喧嚷的人群也跟着一静。 屈景明今晚竟然过来了…… 廖遥面上乐了,从栏杆一跃而下惊喜道:“我还以为你今晚不来呢。” 被他叫住的男生垂首扫视了边上的人群,十几二十个年轻男女,大多是熟面孔,都是同一个圈子里的,彼此很熟悉。 他们见了屈景明都有些惊讶,因为他得有好几个月没出来过了。 财阀继承人车祸,在圈里不是秘密。 但他与之前几乎没什么变化,高个子,结实的体型,花臂,眉钉和唇环是金属和钻石款式,仍是一张很厌世脸,眼睛看向身旁好友,说起玩乐时略微笑了下,但在月色下,俨然就是脾气不好的、很有攻击性的气质。 他显然心不在焉,戴着耳机似乎在和谁通话。 “今晚通宵?” 廖遥撺掇他。 “不了,我凌晨前就走。” “转性了啊?” 不少人带了女朋友过来,右手边放眼看去全是年轻女孩。廖遥孤零零的,酸溜溜地问了句屈景明学校有没有可爱女孩。 “不知道没注意过,但你本来也找不到。” 廖遥恼羞成怒,但忽地想起了他撞鬼的事:“诶,你家的鬼新娘呢?” 屈景明没回答,只往不远处一瞟。 廖遥看了过去。 ……一处无人的空地,只有两辆柠檬黄跑车。 冷风吹过,他莫名心里毛毛的,搓了搓手臂:“真的假的啊这么邪门……” 因为好奇,廖遥又忍不住四处张望:“他在吗?让他和我说句话呗?” “你真的想见鬼?” “……还是算了。” 此时邵嘉禾已经跟到他身后,探头看远处车道上一闪而过的跑车。 夜里经常有比赛。这地段是被包下来的,一有活动就能很快聚起来,今晚看台和车位全都停满了。他发现这里的车全都是改装过的,外观和引擎声音完全不同。 此时已经有两辆车在塞道上,开得很快,邵嘉禾只在电影里见过这种危险速度,像画笔甩下的明黄颜料猛地划过,贴着栏杆卷起的风也扬起他的发梢。 到处是欢呼和下注的热闹声响。 屈景明坐在车前盖,低头拿打火机,他没有点烟,有人凑近了给他打火,他拒绝了。 眼角瞥到外边栏杆那儿张望的小鬼。 发色墨黑,发尾带点卷,趴在栏杆上,车子每次闪过他都要睁大眼睛观察得很仔细,现在又侧耳听边上两个男人讨论改装和引擎。 他一直是乖乖仔,在教室认真写作业的好学生,红领巾飞扬鲜艳,屈景明完全看不出来他喜欢这些刺激危险的东西。 等到坐上车了,邵嘉禾才舒了口气,他快憋坏了。 “好想和你讨论啊,但又不能开口说话,怕被别人发现灵异事件,”邵嘉禾一脸兴奋地比划,“刚才那辆车好矮啊,底盘这——么低。” “你喜欢那种车?” “也没有吧,我觉得那辆车看起来很特别。你的车也很好看,一进来我就注意到了……荧光紫色很像你的风格,你有别的车么?” 邵嘉禾一说起自己喜欢的,在座位上坐不住似的往他边上凑,一双黑润的眼睛很亮,他本就长得很甜,笑起来还有酒窝。 离得近,仿佛也会被他身上那种快乐传染。 见他很开心在座位上张望,屈景明之前的念头倏然春风吹又生,再次冒出来。 从来没有见过谁长这种模样。 “我本来以为你不喜欢这些。” “因为我以前住的地方,很难看到这种场面。” 邵嘉禾兴致勃勃。 屈景明转了方向盘,淡淡说:“我在东环的车库,你有空可以去玩。” 邵嘉禾开始期待下次周末去车库了,但转念一想,屈景明怎么不凶人了? 他很疑惑:“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友好?” 不等回答,他想了想说:“是因为我们相处得很好,对吧,像你和裴至一样。” ……。 慢悠悠的气氛,陡然被浇灭。 这种时候,提其他男人来做比喻。 “……” 屈景明一时失语,转头看了他一眼,直到比赛前都没再理过他。 14. ♂ 这时前面灯光大亮,邵嘉禾连忙定睛瞧,有人已经在车前拿着旗子,在屈景明的跑车身旁还有一辆银色幽灵似的车。 他是灵魂状态,想到旁人看不见他,就探出脑袋去瞥那边的银色车辆。 在边上挤挤挨挨的人群里,似乎有人刚刚才到,旁人正和他打招呼——是裴至。 裴至停在人群里,朝他和屈景明的方向看。 见到熟人了…… “谁?” 屈景明问道。 “裴至也来了。” “是吗。” “他也开车啊,我看到了。” “坐好,把脸转过来。” 不止是说说而已,还伸手捏了他的后脖子。 邵嘉禾一个激灵,马上规规矩矩坐好。 他也转过脸看屈景明,青年已经盯着前边了,嘴角平直,低头时,耳钉冷硬的光在眼前一晃而过。 他不说话不发颜文字的时候,给人感觉脾气很暴躁,不好接近。现在也是。 五,四,三,二,一…… 旗子一晃而过。 惯性让即便是鬼魂的身体也往后晃了,邵嘉禾扳着把手,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和侧车道,引擎的冲击让本不存在的腺上激素都涌出,心跳得像是在跳舞。人类的双手攀着方向盘,手臂绷紧了紧实的肌肉线条,在那之上,三头的蛇纹身也微微鼓起了暗紫眼珠,仿佛紧盯着外人。 拐弯时车子惯性摔过,邵嘉禾感觉自己险些被晃出去,可能到底不是人类,他在车上像是一个轻飘飘的玩偶,随时东倒西歪,他怀疑自己这样容易妨碍屈景明,于是往右手车窗的位置稍微贴近了些。 “你不会被甩出去吧?” 如此紧张的时刻,屈景明却突然发言。 他甚至在笑,眉眼弯弯,大概是幻想了一团鬼魂惯性飘出去的样子。奇怪的笑点。 “……” “真的会啊?” “啊,我不是塑料袋……不至于吧。” “算了。” “啊?” 一瞬间,邵嘉禾感觉车速猛地下降了,整个车辆都平稳了很多,没了那种马上长出翅膀飞起来的冲击感。 ……什么情况? 为什么突然降速了? 不止是他,恐怕对手也很奇怪,降速的一瞬间银色车辆就从右边掠过。无疑,这次热身比赛是对方赢了。 邵嘉禾不理解,问:“让给他了?” “是啊。” “为什么?” “不想比赛了。” “……” 好任性啊屈景明。 慢慢悠悠的荧光紫跑车从终点划过,裴至站在一脸疑惑的人群中央,远远看着车上的副驾驶。如果小花是鬼的话,大概就坐在那里。 “怎么回事?突然降速了?” “哈?谁去问问屈景明怎么了。” “他是那种和容舵比赛疯到差点一起撞山出人命的,今晚怎么了?” “突然没兴趣了吧?极限运动还不够刺激吗……” 裴至听着他们的议论,也有人拐弯抹角问他是不是屈景明这阵子有什么新闻,他笑笑说他也不知道。 如果今晚他是屈景明,小花坐在身边,他也会对危险比赛丧失兴趣。 神秘主义和温柔梦乡混杂的存在,远比这些欢呼更有意思。 与此同时,车子停在了远离终点起点的非赛道,下车的地方荒无人烟,连引擎声都听不见了。 浓密的山林、风声取代了人群和喧闹,邵嘉禾下了车往外看,防护栏杆之外是一处断崖,往下就是漆黑深渊。 “好高……” 他喃喃。 因为畏高,不得不往后退了些。 撞到了硬邦邦的墙……是屈景明。 一双手扶住了他的肩膀。 他在发抖。 “原来你怕高?” “有一点点。” “是吗?我原本以为鬼魂是能飘起来的。” “我以前也是这么以为,但死了才发现和人类没有太多差别,都站在地面……” 山风掠过,仿佛揉碎了的冰渣在皮肤上刮过,溶解时吸走了热量,裸露的皮肤错觉地感到了森冷,邵嘉禾也纳闷,分明他已经是鬼魂了,却还有温度的感知。 死了的灵魂与生前到底有什么区别…… 忽略冰冷的天气,被他眺望的朦胧高山和阴郁的孤月,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色。 如果不是成了一只野鬼,他见不到今夜首都郊外的风景……奇妙的经历。 “很冷?” 屈景明饶有兴致看他搓着手心,仿佛一个认真钻木取火的人。 “还行……” “为什么鬼怕冷?” “我不知道。” 邵嘉禾茫然。 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没有书籍和学者有相应的解释。就连通灵人们也都含糊不清或者各执一词。 当然这不是重点。 今夜月色很美。 在确认前后左右上面都没有其他人在之后,邵嘉禾借走了屈景明的手机,快乐地拍了几页风景照。 “这里适合看日出,你平常喜欢旅游么?” 他说。 “我假期都在国外,那里人少一些,到时候你可以和我去旅游。” 邵嘉禾开心地答应了,又开始捣鼓手机相机。 他沉迷于夜景,发觉屈景明正倚在栏杆边上,身体往后仰,手肘支着栏杆,一身黑T,风鼓起他的灰风衣,勾着腰背线条。 他不戏弄别人的时候还是很酷的。 “给你拍个照?” 他问屈景明。 “没什么好拍的。” 不以为意的语气。 但话是这么说,他人却没走,说明可以拍啰? 咔嚓。 “你站着,对对,不要动,这张很帅。”邵嘉禾一边拍一边感叹自己是摄影大师,拍出了杂志大片的感觉。 屈景明没吭声,但也任他继续拍照。 小鬼今晚实在很开心,眼睛很亮,一脸天真。 只是拍个照而已。 闪光灯再次掠过的刹那,邵嘉禾陡然瞥见远处射来了一阵明锐的车灯。 光线迎面而来,他下意识阖了眼睛,又立刻睁开匆匆拿着手机往屈景明身旁跑。 “有人来了……” 他小声说着。 在驾驶员见到路边有个悬空的手机之前,手忙脚乱把东西塞进了屈景明手里。 怕手机掉下来,他紧攥着屈景明的手,认真说:“拿好,别掉了。” 山风一阵阵掠过。 耳畔是呜呜的风声,屈景明低头瞥着眼前的小鬼,柔黑微卷的发梢、比洋娃娃更长的睫毛都被风吹得晃悠。他眨了眼睛,说:“不知道刚才照片拍到了没有。” 屈景明将屏幕看了眼,放回衣兜里,说:“嗯,拍到了。” 邵嘉禾松开手,见比赛的跑车已经一溜烟儿没影了,他继续看远处的夜月山景。 屈景明低头不知道在看什么,过了一阵子,手机通话都掐断了几个,他才说:“走吧。” 邵嘉禾对此行很满意,他这是第一次围观这种极限比赛,也见到了首都的山景,之后又有几场比赛,很刺激,他趴在看台看得津津有味。 夜渐渐深了。 听到裴至的声音时,他愣了下。 “他跟你一起来了?” 裴至拨开人群,走到了屈景明身旁。 他? “没有。” 屈景明回答。 “我听廖遥说了。” “我诓他的。” 捏着唇间的细烟,他慢慢吐了口烟圈,他不在意,指间把玩着车钥匙。 裴至知道他大概是不愿提那只鬼,语气敷衍搪塞。 也不清楚小花在不在。 裴至朝四周的空气看了一圈。 无果。 因为不喜欢听别人旁敲侧击问那只小鬼,屈景明不做回应,直接掉头走了。 旁人问他:“这么早就回去了?这都不像你的作风。” 屈景明:“嗯,早点回家睡觉。” 他身边的小鬼已经在打哈欠了,开始困得走神,还非要拽着他的衣角问接下来有几场比赛。 “我不打算继续玩,现在就回家。” 屈景明有点无语,掰开他的手。 还看比赛,小鬼困到这样,不得天没亮就在车里趴他腿上Zzzzzz睡着?然后被车速甩出去。 “我不想回去……不要。” ……又开始缠人了。 “下次我们早点来。”屈景明被他念得头疼,“行了?” 邵嘉禾勉强说:“好吧,你别骗人。” 裴至恰好从车里下来,瞥见屈景明在独自说话。 他问:“他在这里吗?” 屈景明:“你对他很感兴趣?” 任谁都能看出来,这不是很愉快的反应。 但,裴至确实对那个意识有兴趣,也不否认:“算是吧……好几天没见他了。他那种性格挺可爱的。” 屈景明瞥了他,没回答。 “好吧。” 裴至笑了。 邵嘉禾在旁竖起耳朵,偷偷地听这两人对话。 他其实有点担心,因为气氛好像怪怪的……他俩不会突然打起来吧? 而且,“他”是谁? 回去路上,屈景明的表情不怎么好看。 怎么又双开始了…… 邵嘉禾劝他:“你们吵架了?” “没有。”屈景明语气微妙,“怎么,你这么关心裴至?” “我是在关心你!我差点以为你俩关系变差了。” 他一哂:“你这么说也没错。” ? 真的关系不好了吗。 为什么? 邵嘉禾不理解:“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你们是因为某个人才不高兴吧,是谁呢?” “……” 就是你。 屈景明听到这儿,没搭理他暗搓搓的提问,一言不发地拎着他上车塞进后座。 顺便捏了一下他的后颈。 “老实坐着别往外看。” “好吧。” 邵嘉禾摸摸脖子,也用眼角悄悄睨了他,似乎一离开裴至,他的神情又正常了些。 真奇怪。 竟让他和朋友之间起了嫌隙……究竟是谁呢。 15. ♂ 邵嘉禾追着问了好几次,他们到底在为谁起了矛盾。 屈景明搪塞敷衍,“你不认识的。” ……小鬼肯定不明白自己怎么成了旋涡中心。 虽然他确实什么都没干,只是想和裴至做朋友。 “哦。” 邵嘉禾很失望,但还是非常好奇。 屈景明怎么也不说,后来干脆当没听到。 太小气了…… 翌日一大早下了雨,路上堵车,邵嘉禾匆匆抵达教室的时候已经迟到,好在老赵没有说什么,奇怪的是,老赵看他的目光十分复杂,像是一个中年父亲看自己的叛逆儿子,却又掺杂着一些慈爱。 ……这是又怎么了。 “你不该去礼堂的,景明。”课间时间,老赵将他叫到了办公室长谈,叹气说,“我没想到你会冒着危险来找我和其他同学……你也长大了。” 邵嘉禾有一点点尴尬,他不是屈景明,拿他和以前的他对比……很奇怪。 “再这样保持住成绩,B大A大的热门专业没有任何问题。不过我听你父亲的助理说,屈家有送你留学的安排?你想好了吗?” 【就回他还没有。】 他忙不迭按屈景明的说法解释,又补了几句谢谢老师辛苦了,但还是被老赵拽着苦口婆心说了好几段心灵鸡汤,非常艰难地才找了个理由脱身。 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邵嘉禾在操场走圈散步,身后跟了一列小火车,他还是习惯戴着口罩,一回头见到见到好多人跟着他,有些吃惊。 “这是在做什么……” “散步嘛。” “一起散步~” “小花刚才怎么一直在看礼堂那里?” “因为之前那件事吧。” 学校已经把这件事压下去了,礼堂大门被锁起来,不允许学生进入。 体育老师开始抓人跑步,有惊无险,他没被点到学号。窦云与他一起并肩散步,经历了闹鬼事件,两人的关系亲密了很多。 窦云很怕鬼,他也是,一下子很有共同语言。 两人走着走着就到了山脚下。 学校的后山很矮,其实只是个种树的小土坡。山腰一幢蓝白尖顶的礼堂,古朴秀气,但因为那次闹鬼,现在在两人眼中已经鬼气森森了。 窦云不太敢靠近,忙说“我们走吧”。 邵嘉禾却是愣了一下,抬手往那边指了过去:“门开了……” 沉重的桃心木大门不知何时敞开了一道缝隙,锁链早就掉在了地上。 那道缝隙黑漆漆的,隐约能见到一道穿校服的男生身影。 邵嘉禾与这只鬼保持着相当遥远的距离,但不知为何还是感觉到了他的情绪。 很悲伤……这种伤感有种死亡的气息。 窦云已经啊啊啊啊地逃走了,山脚下的邵嘉禾抬头看这惊悚一刻。 他当然也赶紧离开了,就当做没有看见。 “我们是不是得躲起来?” 【别靠近他就是了。】 屈景明也觉得烦,开始认为有必要找个灵媒处理这件事。 傍晚有课后补习。课间,邵嘉禾的手机响了,他瞥见是个陌生号码,原本不打算接的,但对方一连打了三次。屈景明也不知道哪儿去了,可能因为看英语而睡着。 他想了想,接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道低沉声音,大约是中年人,语气冷厉。 “你计划什么时候到医院治疗?”对方说,“这么严重的病情,你不打算和任何人提起?” 他的语气很严厉,像是随时要拿藤条打人,又像是在讥嘲,令人很不舒服。 邵嘉禾怔住,下意识地问:“你是?” “你现在已经疯成这样了?疯子!” 中年男人冷笑说。 他不明白,但对面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这时,他才听见屈景明的回答。 【这是我父亲。】 紧跟着又说。 【不用理他发癫。】 与以前一样,屈景明还是那种浑不在意的语气。 不在乎,完全不放在眼里。 但是……这样真的好吗。 到了傍晚18:00的时候还没下课,邵嘉禾从身体里脱离出来,坐在空椅子里旁观屈景明写练习题。 其实根本没有在写题。 他漫不经心把玩着钢笔,不知在想什么,撩了下眼皮:“这两天我去找个灵媒。” 总算到了下课时间,屈景明头也不回地走了,步伐很快因为他不想被人热情地喊小花。 邵嘉禾也问了他和父亲那通电话的来龙去脉。 五分钟后。 “怎么办……” 邵嘉禾很忐忑,等车的时候蹲着揪路边小草。 在他的追问之下,他才发现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因为鬼附身的一系列性情大变,屈景明被认定是出现精神问题——双重人格,这件事已经被屈家知道了,现在想送他住院治疗。 系列的精神医院还是他家的产业。 “没事。”屈景明根本不会听他们的,“如果威胁有用,他们也不至于打电话给我。” 似乎也有道理? 邵嘉禾想了想,问:“需要我帮忙吗?” “你帮什么忙……他们就是一群疯子。” 奇特的家庭,竟然以疯癫互相形容。 屈景明拒绝了认为没必要,但邵嘉禾仍然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但这种家事,他既无能为力也不方便掺和,但他却每日有12小时是“屈景明”,实在尴尬。 回家路上,两人在电梯口遇到了熟人。 “卧槽……竟然又是你们。” 一脸惊悚的姚林瑞穿着校服,像是刚刚放学,但见到邵嘉禾,他面色微变,稍微和缓了些。 这话不太礼貌,屈景明不喜欢。 “你刚才说什么?” 姚林瑞一撞上他的眼神就连忙摆手说“呃我的意思是说很惊讶没有别的意思”。 他只是站在那里,不吭声,只是这么瞟着别人,就已经很让人觉得不舒服。 眉目轮廓凌厉,眼白多于眼黑。 等他再年长一些,给人感觉就会像是野外缺乏拘束的狼。 站在他身旁的少年则恰好相反,五官气质都很柔和沉静,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外表。他眨了眼睛,奇道:“林瑞?我以为你已经搬走了。” 出了闹鬼的事,邵嘉禾以为他大概会搬走去别的地方住。 姚林瑞神色不太自然:“嗯,我不打算搬家。” 邵嘉禾点点头,走进了电梯。 电梯里有两人一鬼,但玻璃里映出的只有两个人,邵嘉禾也发现了这点,一回头,他发现姚林瑞已经表情紧绷地站在角落,后背紧贴着电梯墙壁,仿佛恨不能缩成一颗豆子。 另一位惯常地对外人视若不见,低头玩手机。 叮—— 五楼到了,姚林瑞夺门而去。 “我联系了之前那个通灵人。”屈景明若有所思,他这阵子已经把首都的通灵人都联系了个遍。这圈子的通灵人都褒贬不一,那位最出名的、上过电视节目的辛风恰好出国外了,今天才回复说准备回国。 但天知道辛风什么时候回来,他干脆联络了之前的长发通灵人。 问的是学校闹鬼那件事。 杨肴一直待在学校,如果不处理,早晚会出事。 对方明显是缠上了他和小花。 对此,长发通灵人的解释是体质问题。 屈景明八字重,对鬼魂的负面影响近乎免疫。但小花是刚死了不久的鬼魂,附着在活人身上引发了一系列反应。当然这只是他的猜测。 学校那件事不好处理,长发不能进学校,他只能让屈景明和小花两人去联系杨肴。 长发的说法也与之前通灵人的差不多,魂魄大部分都很难在人间存在很久,但杨肴是冤魂,执念深,得偿所愿才愿意离开人世,在人间越久,他越容易丧失理智,最后忘了自己是谁。 就像梁菡。 这种说法,很容易让人联想身边的小鬼。 鬼新娘的夙愿了了,就将离开。 “长发的做法应该有用吧,之前梁菡也是这么被超度的……但这也不简单啊。” 一想到杨肴的诡异要求,邵嘉禾心里隐隐不太舒服。 他像是对原本三年五班的人怀有恨意…… 这种心愿如何了却? 屈景明思忖说:“只能到时候再看。” 棘手的事不止这一件。 “如果遇到你家里人,我该怎么解释你现在的变化?” 邵嘉禾很担心,准备先与屈景明串供。 总得有个说法吧,不能真的说是发疯…… “已经被认定是人格障碍了,你要和他说是鬼魂附身?” “……难道不该这么说吗。” “是啊,不应该。” 为什么? 邵嘉禾不太理解。 “程医生舅舅,是第一个诊断你有精神问题的人吧?” “程优。” 屈景明复述这个名字,低头将手机通讯录打开了。 邵嘉禾仍想着刚才那件事。 理论上,屈景明是没有精神问题的。 精神病的诊断是怎么得出的?因为鬼魂存在的干扰吗。 邵嘉禾很担心:“这种事只要你不承认,大家就不能当面议论你。但你一旦承认了是精神病,你会被他们另眼相待的。” 就连屈父也直言他是“疯子”。 家人尚且如此,外人更不会客气。 言语的恶意很可怕。 “你在担心什么?” “怕你被议论啊……反正不要承认就是了。人言可畏。” “不是大事。”屈景明抬手将编辑好的号码递给他看,“这是那些人的联系方式,下次他们打过来你就知道了。” 邵嘉禾看到了备注。 ……都是屈家人。 看来,这段时间他俩恐怕经常得和屈家打交道了。 不过当务之急是礼堂那件事。 像是从神灯里搓出了一只恶魔,放置不管就一直缠着他们,不尽快解决的话实在很麻烦。 ——我从一个学姐那里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据说杨肴在班里不是很受欢迎,他坠楼了,大家也不是很关心 发消息的是窦云。 经历了第二次灵异事件,窦云恐惧之余也感觉到了不对劲,这只鬼为何这么执念…… 邵嘉禾问道:“不受欢迎是指什么?” ——就是你想的那样……他被孤立了 ——具体为什么不清楚,他坠楼不久后其他人就毕业了 ——杨肴是想把当年的同学就叫过来?怎么可能啊……他该不会是计划杀了那些人吧?? 不知道…… 两人聊了几句,一时不知怎么处理。 唉。 他翻了翻当年学校bbs的记录,看到了些许遗迹,但有用的信息并不多。 微信提示了好几道新消息。邵嘉禾通常不看班群之外的信息,毕竟是发给屈景明的,万一看到不该看的就不好了。 他说:“有人给你发消息。” “嗯?你念给我。” “嗯……是一个群,名字是[小洋彼岸]。” “不用管了。” 屈景明一听是这个群就不搭理了。 邵嘉禾粗略瞄了眼,群里划过的信息……奇奇怪怪。 ——屈景明已然隐身! ——6,自从与鬼共舞就不理人了 ——物理上的不理人 ——被鬼缠着不好吧 ——我看他气色挺好的,连脾气都变好了,大概没被吸走阳气吧! ——鬼魂会不会是个妹妹啊,人鬼情未了? ……? 夜晚过半。 在沙发上趴着玩消灭星星很容易犯困,眼皮涂上了困意,突然很沉很沉。 邵嘉禾半阖的视野里多了一个人影。 不良青年模样,黑T恤,手臂布满纹身,钻石耳钉闪烁,就站在他身旁,接了一个通话,一只手拿着杯子,里面是酒。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他微微蹙了眉,投向窗外的视线从他眼中和光线里漫散。 没什么表情,冷酷得很有距离感。 偶尔这样的时刻,他就显得很神秘。 不多久,屈景明转而低头觑他,目光将他从头发端详到脚尖。 这是在干什么? “是我占了你的沙发,没地方坐了吗?” 邵嘉禾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明天给你买张床。” 他答非所问。 ……床? “客厅放床很怪吧。” 邵嘉禾困得不行,闭眼想象了沙发边上是一张床的样子。 “不然只能把你的床放到我的卧室。” “我不要。”他才不想和屈景明一起睡觉,“通灵人说什么了吗?” “让我和你好好相处。” “我们不就是好好相处着吗?” 屈景明觑他一眼:“那人说的不是这种相处。” “是哪种?” “……” 突然沉默。 灯关了。 啪。 但他在客厅亮了一盏小灯。 邵嘉禾:? 小灯是之前客厅原设的灯,亮度约等于无,灯下伸手可不见五指。 邵嘉禾摸黑闭眼睡觉,不知道睡了多久,因为做梦醒了。 关于教堂的梦,一只天使飞过,与现实没什么关系。 他躺着没多久又有点睡意了,想拿个抱枕搂着睡觉,坐起来四处摸索。 没找着。 起来的时候,他瞥到有个人影坐在对面的矮沙发里,顿时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是屈景明。 准确说是屈景明以及抱枕。 ……? 怎么半夜在这里呢。 喝醉了? 他忍不住俯下身,靠近了去瞧。 不知道绊到了什么东西,差点跌倒,好在抓住沙发挡了一下。 差点扑到屈景明身上了…… 好险。 “……” 他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抓着后衣领,从青年身上拎开了。 被拎猫似的拽起来,他一瞬间睡意全无,眼前是一张熟悉的冷脸。 邵嘉禾也不知道自己撞到了他什么部件,还是说刚才攥的不是沙发,有点懵,正要开口道歉,但发觉屈景明抬头盯着他。 四目而视。 他俩不是很经常对视,平常只有晚上才有面对面的时间,彼此这么正面相视的时候,不是很多。 但他不吭声,也不松手,把邵嘉禾弄得很忐忑,不上不下的。 屈景明刚才一抬头,就看他飞扑而来。 一张凑近的、奶白的脸,睫毛很长,睁大的黑润眼睛,眼里满是好奇和担心。 好像家里养的笨猫,一大早怀疑睡觉的主人已经死了。 但鬼不是猫,那就是有别的意思。 邵嘉禾被拎着很不舒服,只得往前挪了一些。 以至于两人挨得极近,几乎一低头就要碰到唇了。 屈景明抓着他,眼神复杂:“你到底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