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劫后大佬她重生了》 1. 第一章 上界,剑宗,月明峰。 九十九道天雷已经悉数劈下,眼看着雷云散去,天空放晴,围观的剑宗内门弟子们不禁露出一丝喜色。 “成了!成了!长老的天劫过了!” “太好了!” 为了这场天劫,剑宗出动了四位化神期高手为卫景珂护法。历经九十九道雷劫,终于开云见日。 剑宗掌门也不禁露出笑脸。从此之后,剑宗便多出一位飞升老祖作为后盾,承其庇佑,剑宗今后就要在上界中横着走了! “掌门,是不是有点不对劲?”站在掌门身边的元婴高手忍不住说道。 “嗯?” “这是云开雾散了,雷劫也消失无踪了。卫长老应该开始证道了,可……”元婴高手指了指空中,雷劫都渡完了,怎么什么动静都没有? 掌门也没看出来是怎么回事。 是啊,该证道了。 前人有书,劫过飞升,彩云现世。应是山河震动,万物苏生的绝景,可这怎么……什么动静都没有? 不止掌门陷入疑惑,就连空中那四位护法长老也觉得纳闷,在他们眼中,此刻的卫景珂身体浮在空中,双眼紧闭,不知道在做什么。 此时只有卫景珂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想证道,可天道不许。 她的灵海之中,乍起一道惊雷—— “你劫数未全。前尘未了。” 卫景珂大乘巅峰的实力,此刻九十九道天雷劫被她全数接下,修为已是半步飞升。她与天道,也不过咫尺距离。 可天道却告诉她,劫数未全,不能飞升。 “请天君明示。”卫景珂问得谦虚。 天道却知道,这女人不好对付。 区区千年,她就能从区区凡人之躯修到大乘巅峰,甚至连天雷大劫也奈何不得她。 飞升已是定数,这也是天命所归。 但……前尘未了尽,卫景珂就成不了仙。 飞升前这最后一劫,也是命数。 天道言:“朱雀城。” 卫景珂面露不渝,“朱雀城早在数百年前就已不复存在,敢问天君,我这未了前尘该去哪里找?” 说实话,卫景珂觉得天道在刻意为难她。 朱雀城是她凡世故地,但朱雀城早已在数百年前就被他国吞并覆灭。 “回去找。” 随着天道话音落下,卫景珂猛地一睁眼。 突然周身的一切都开始发生变化。景物好似以她为中心后退,但卫景珂却无力阻止。 时空轮转,日月回溯。 这就是天道的力量。 而年岁倒退,她的修为居然也像漏了气般,开始萎缩干瘪。 从半步飞升到大乘,到化神元婴。眼看着自己灵识海中的小神人被逐渐压缩成一个小球,卫景珂还没来得及质问,身体突然开始下坠! 夸张的失重感让卫景珂极为不适。 不知在空中飞了多久—— 只感觉灵魂一震。 她终于有了知觉。 “皇女殿下,皇女殿下?” 卫景珂倏地睁开眼。 古色古香的屋子,绣着山景的屏风……她早已不在月明峰。 萦绕在寝房里的熏香一点点将她包围,拉扯着她的心一点点下沉。 “殿下,您终于醒了!” 卫景珂偏头,梳着丫鬟发髻的女子站在她的床榻边,脸上的喜色不似作假。 “今日是猎场开山的日子,您得快些起身了,再迟怕是要赶不上了。”丫鬟赶紧端来托盘,熨烫好的赤金外袍整齐地摆放在里面。 皇女,殿下。 朱雀城…… 卫景珂默默握紧了拳,她感觉不到自己的丹田灵海了,血肉里也只有稀薄的灵力在缓慢流动。 天道,竟然真的把她送回了一千年前! “殿下?” “知道了,衣服留下,你先下去。” 丫鬟有点纳闷,她是殿下的贴身侍女,平时也是她服侍殿下起身的,但今日怎么…… “……是。”不敢问出心里疑惑,丫鬟垂首退下。 卫景珂起身换好衣裳。 赤金的袍子,这颜色倒是她一直喜欢的。 她环视一周,这间寝房陌生又熟悉。模糊的记忆大概能让她判断出自己现在的处境。 她是朱雀国的大皇女,二十岁时出宫,受父皇赏赐了‘皇女府’。 皇女府里的寝房便是按照她自己的喜好摆设的。 她既然出现在这里,说明现在的自己至少也是二十几岁的年纪了。 天道不会无的放矢,既然把她送回朱雀城,那就说明,她的劫一定在这里。 回到朱雀城,卫景珂也确实想起,她还有仇未报。 二十三岁那年,她被人算计遭人暗杀,几乎气绝。幸得上界的剑宗前辈相救,才免于一死。可惜伤得太重,醒来就失去了记忆,根本想不起自己朱雀城大皇女这层身份,又因为天赋不错被剑宗前辈看中,就跟着那位剑宗前辈去了上界。 这一别便是永远。 后来她修为精进,记忆也恢复了,但那时朱雀国已经被灭,故人皆逝。她也一心修道,没想过再去报什么仇,‘朱雀国’三个字就变成了压在脑海最深处的记忆。 而说起她未报的仇…… 朱雀国卫家这一代子嗣稀薄,成年的只有她和卫景瑜。两人与她相差三岁,并非同母所出。 卫景瑜表面对她这个大皇姐尊敬有加,但心里恐怕恨不得她去死。 现在想来,从小到大那些暗杀,恐怕跟她那位好皇弟脱不了干系。 但卫景珂不解的是,天道让她回来了结前尘,难道只是为了让她报仇? 卫景瑜区区凡界蝼蚁,值得天道将她送回千年前来亲自处置? 罢了,且行且看吧。 …… 二月初八,朱雀皇室携众臣及其家眷前往周明山举行春祭。由国师主持,祈求今年朱雀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春祭开始之前,会先举行为期三日的狩猎活动。 根据朱雀国的传统,所得猎物要悉数供奉给春祭。 天下尚武,以实力为尊,所以春猎不仅仅是为了春祭,也是皇家选择优秀武者培养的方式之一。 每年青年武者们也会不遗余力地展示自己的实力,尽可能地获得更多的猎物。 “不知道今年会是哪位小将拔得头筹……” “周明山猎场从来都是危机四伏,大型凶兽可不好捕获。” “去年的头名可是大皇女殿下!” “听说大皇女已突破六阶武者,今日春猎恐怕无人可与其争锋了。” 听着这些话,二皇子卫景瑜心里并不舒服。 他只是四阶武者,天赋尚算优秀,可怎么都比不上卫景珂。 卫景瑜看了看天色,然后上前一步道:“父皇,皇姐向来守时,怎么这时了还不见皇姐出现,要不差人去看看……” 虽然还没到开猎的时候,但群臣携家眷都到了,卫景珂这大皇女却还在路上耽搁。思及此,皇帝脸上也露出一丝不满,“来人,去问问景珂是怎么回事?” 正这时—— “大皇女殿下到——”侍臣一声呼喝。 在场所有人全部回头。 只见一道赤金色的身影由远至近,她身姿笔直,大步流星。 靴子无声地落在地面,衣摆随着步伐轻晃,墨黑的长发被扎成高高的马尾,绯红发带随风微扬,一双秀丽的美目里暗藏锋芒。 虽是皇女,却也是六阶武者,杀人见血是常事,所以卫景珂极少穿繁复的衣裙,总是一身武服。 许多人面面相觑,难掩惊艳。 不管见几次,也总会被大皇女殿下的风姿所震慑。 尤其今日的大皇女,周身居然有一种让在场众人都跪地拜服的气势。 如此一见,同样身为天家人,二皇子殿下岂止是稍逊几分? 卫景瑜不禁握紧了拳。 不少人对他投来的目光里意味深长,但他又不是傻子。 卫景珂一出场,他的风头瞬间被压了干净! “儿臣参见父皇。”卫景珂低头拱手。 以武为尊的朱雀国,只要武者等级高,甚至是可以免去跪礼的。 “景珂来了,”皇帝似笑非笑,“今日有些晚啊,连朕都早到了半刻,你怎么比朕还来得迟些?” 这话是笑着说的,仿佛只是寻常地一句问,但又似乎带着些许指责。 卫景珂不疾不徐地站直身体,道:“只怪儿臣贪杯,昨日喝多了些,故今日来晚了。” “罢了,朕记得去年景珂便是春猎的魁首,今年可有信心啊?” 卫景珂:“定不负父皇期望。” 卫景瑜这边是连拳都捏紧了。 他当然知道父皇为什么不苛责大皇姐,今日的猎场,六阶的卫景珂可是皇家的颜面。 可恶! “去年皇姐猎获了五阶赤眼熊方得了春猎头名,今年皇姐的实力已突破六阶武者,恐怕六阶异兽也不是皇姐的对手了。”卫景瑜故作温和地笑道。 六阶,那可是猎场深处的异兽了。就算大皇姐是六阶,要对上同为六阶的异兽也不一定能完好无损地拿下。 二皇子这话说的,是在给大皇女挖坑啊。听得出意思的人都暗自垂了垂头。 其中也有臣子不忿,但皇帝却相当果断道:“你大皇姐确实从未让朕失望过。” 言语间,竟是等着看卫景珂抓住六阶异兽的意思了。 “大皇女乃我朱雀国年纪最小的六阶武者,相信这次大皇女必定凯旋,带着六阶异兽为我朱雀春祭献上祈福!”国师也跟着应和。 “臣等也相信大皇女必定捕捉六阶异兽归来!” “臣等也……” 一时间,附和的人居然不少。 卫景瑜见此景象居然不恼,反而压低声音,对他身侧的卫景珂说道,“皇姐,可不能让父皇失望啊。” 一边说着,心里却在冷笑,六阶异兽,真有那么好捕获就好了! 半晌,没得到回应。本来想看卫景珂骑虎难下的模样,但一偏头,却见她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让卫景瑜感觉自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顿时蹙了眉,难不成她真觉得自己真能猎到六阶异兽?六阶异兽可只在周明山猎场深处出现。 罢了。 她若是真去了,自己才该高兴呢! 卫景珂没理他,反而觉得有点聒噪。 卫景瑜这点把戏,现在看来,实在简单得可笑。 联合几个臣子在皇帝面前吹捧她,为了皇家的颜面和父皇的期望,她也不能拒绝,必定要去猎场深处寻一寻那异兽。 可六阶是那么好猎的?别说六阶的实力,就是七阶的武者,对上六阶的异兽也不敢托大。 一旦出事,旁人也只会嘲笑她不自量力。 而且这深处,藏着的恐怕不止是异兽带来的凶险。 卫景珂瞥了卫景瑜一眼,她还没开始报‘上辈子’的仇,这卫景瑜倒是又算计到她头上了。 “好!”皇帝一拍桌,“既然人都到齐了,就开始吧!朱雀国的儿郎们,带上你们的武器,进周明山猎场吧!朕在别宫等你们的好消息!” “是!” 卫景珂与其他人一样,闻言转身就走,都是往猎场的方向。 没走出多远,卫景珂就被人叫住—— “大师姐!” 她回头,一个年轻的少年拿着武器朝她冲过来,笑眯眯地,“大师姐,等等我!” 卫景珂:…… “大师姐?你怎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不认得我了?”沈朔奇怪地问。 对方是在叫她。 卫景珂却要想好久才能把眼前这张娃娃脸与那久远的记忆对上号。 “……沈朔。” 安定王府的世子,她师傅安定王的嫡子。 沈朔吁出一口气,“还以为我爹又给你私下加练,把脑子打坏了呢。” 卫景珂眼神变得有点怪。 这沈朔,当真放肆。 不过她居然也没有很生气,久远的记忆告诉她,她和沈朔之间的相处本就应该是这样的。沈朔虽然是安定王的儿子,但却比卫景瑜更像她的弟弟。 “大师姐刚才怎么没拒绝,六阶可不好猎。”沈朔其实是有点疑惑的,卫景瑜给的坑太明显了,可师姐怎么就跳进去了? “那个场面,容不得我拒绝。”再加上她那位父皇兴许也记恨着她来晚了这事,这六阶凶兽,她猎也得猎,不猎也得猎。 沈朔点点头,“也是,那我与师姐同行吧,六阶异兽凶险,我跟你去也是一份助力。” “不用了。” 沈朔:? 卫景珂看向那猎场,往北边走就是深处。 区区六阶,她还不放在眼里。 沈朔疑惑:“师姐,好像有哪里不同了,却又说不出来。” “朔儿,我们也快进去吧。” 闻声,沈朔回头,面目温婉恬静的女孩站在面前。 头回见姐姐穿着干练武服,沈朔还愣了愣。 随后他笑道:“姐,那你跟住我。这猎场凶险,千万小心。” 沈沛莞尔:“放心,我带了侍卫的。” 2. 第二章 卫景珂拒绝了沈朔同行,进了猎场后就一直往北走。 一路上并未遇见其他人。 今日天色也不算明朗,再被树叶一挡,视野就不算明亮了。而风吹过叶片的沙沙声也尤为清晰,除此之外,林子里寂静得很。 一路上连一头异兽都没见到。 但三人都清楚,低阶异兽不多并不代表安全。很有可能是因为周围是某个高阶异兽的栖息地。 贴身的两个侍卫跟在身侧,有点不安。 “主子,咱们真要去么?这猎场深处危机四伏,咱们的人手是不是不太足……” 卫景珂回头,说话的是白澜,四阶武者。 “主子,白澜说得没错,咱们要不再从长计议……?”另一名侍卫冯猛也跟着说道。 二十三岁那年,她被自己人暗算受伤,后被卫景瑜派来的数十名五、六阶武者围攻,死于非命。 这个‘自己人’,不是白澜就是冯猛。 要不都杀了? 卫景珂略一想。 白澜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她此时心中大骇,为什么她会在主子眼里看见那一闪而逝的杀意。 “是白澜多话了,请主子责罚!”白澜噗通一声就要跪下去。 但跪到一半,却被一股大力扯着衣领,膝盖怎么也不着地。 “起来吧。我们去深处看看,若是不敌,全身而退也不难。” “是。” 不论奸细是谁,卫景珂决定暂且不动他们。毕竟比起未雨绸缪地杀掉一个奸细,她更想看看她那位好皇弟打算用什么样的计谋来暗算她。 若是到最后看见她完好无损,不知道又会露出怎样愤怒的神情。 经历过千年漫长的孤寂修行,她反而对这些尘事有了一丝兴味。 白澜与冯猛互看一眼,罢了,主子想做什么从来没有他们置喙的余地,跟上就是。 刚走不远,白澜就突然压低声音问:“主子,有人在跟着我们。需要属下去处理吗?” 卫景珂:“不必。” 卫景瑜的把戏,她早就经历过一次。 “走,先去找六阶异兽。” “是。” 最后,几人穿过林子,在林后的湖畔停了下来。 这里的地势稍矮,山上的清泉就在这里筑成了小湖。本来应该是水光潋滟的美景,偏偏白澜和冯猛都僵住不敢动了。 一眼望去,那偌大的湖岸边上,正伏着一头巨蛟,龙头蛇尾,无足,粗重的尾巴半没在水里,青色鳞片坚韧有力,在日光照耀下有一种令人心颤的美感。 蛟兽! 六阶的蛟兽! 蛟兽勉强算是龙族后裔,虽然隔了不知几百辈子的亲,但哪怕传承了一丝龙性,也绝对不是她们几个能抗衡的。 此时,巨蛟似乎发现了她们几人,掀开了眼皮。 竖直的兽瞳冷冷地盯着湖边的卫景珂等人,那眼神仿佛淬了毒,眼中带着极深的恨意。 白澜背脊窜起一股寒凉。 “主子……”白澜下意识地就想喊卫景珂离开。这东西,不是她们能对付的! “它好像受伤了!”冯猛目光如炬,眼尖地发现,巨蛟趴伏的湖边似乎有血水涌出,身上似乎也有很多利器造成的伤口。 这也就难怪,为什么巨蛟发现了她们却没有立刻对她们做出攻击。 白澜当即喝道:“就算受伤了也不可小觑,这可是六阶蛟兽!” 若是因为它受了伤就小看它,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六阶异兽已有不低的灵智,万一它是故意示弱,请君入瓮呢! 白澜觉得不能冒险。 “可主子这次出来就是为了狩猎六阶异兽,眼看着这六阶巨蛟就在这,难道咱们就要这样放过?”冯猛问。 白澜皱眉,“我也没说放过,我只是觉得……” “好了。”卫景珂突然出声,打断了两人的争执,“这巨蛟的伤不是作假。” “那主子,咱们……”冯猛立刻喜形于色。 “它是被人打伤折磨之后,才丢进了这湖中的。”卫景珂根本不怕那兽瞳的震慑,反而与之对视,说道:“现在我们已经被它当做了仇人。” 冯猛的笑僵在脸上。 甚至有点后怕地,往后退了半步。 白澜闻言也绷起了神经,将武器都拿了出来。 “白澜的担心并无道理。虽然受了伤,但它此刻是自由的,的确是在故意示弱,让我们轻敌。”卫景珂继续道。 那巨蛟仿佛能听懂人言一般,竖直的瞳又紧缩了几分。 “嘶——” 当即,它藏在湖里的尾巴一甩,整个蛇身居然盘踞了起来,龙头极为不和谐地镶嵌在蛇身上,一双蛇瞳死死地抓住卫景珂不放。 既然计谋已经被看穿,那也没必要继续装下去了。 人类,死! 只见他一甩尾,便以极快地速度朝卫景珂冲了过来! “主子!” “主子!”白澜和冯猛齐齐喊道,同时拔出剑挡在卫景珂身前。 见势,巨蛟一个摆尾直接扇向挡在前面的两个护卫。 堂堂四阶武者,居然连一个摆尾都扛不住,直接被掀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冯猛直接昏了过去。 “主子,快走!这家伙不是寻常的六阶……”白澜嘴角溢出血,却还是喊道。 说时迟,那时快。 巨蛟的尾巴已经扫向卫景珂! 它并不打算给卫景珂留命,卫景珂的样貌与那个折磨它的家伙有三分相似!!既然是仇人,就抓起来折磨个够! 卫景珂‘一时不慎’竟然被它用尾巴卷住了身体,直接拖拽了过去。 白澜顿时目眦欲裂,拼着一口气冲了过去。 可为时已晚,卫景珂整个人已经被蛇尾圈住,拉入湖中。 “主子!!” 与此同时。 被拉入湖中的卫景珂睁开了眼。 她的眼神还是波澜不惊的。 就好像堂堂六阶巨蛟在她眼中不过蝼蚁。 这样的眼神惹怒了巨蛟。 它的龙首吐着信子,发出嘶嘶响声,圈住卫景珂的尾巴也渐渐收紧。 先将她浑身的骨头全部勒断!最后再让她在痛苦中死去! 可惜巨蛟打错了算盘! 很快,它发现无论自己怎么收紧尾巴,这个人类也没有露出一丝丝的痛苦神色。 怎么可能?! 巨蛟的眼中开始发生变化。 能在它蛇尾的绞力下泰然自若的人类…… “你是几阶!!” 卫景珂纳罕,“口吐人言?”随后她恍然,“到底是龙族旁支。”六阶能说人话,也不意外了。 “不过……四不像就是四不像,给你个龙头,你也只会吐信子。” 巨蛟还没反应过来,突然感觉到一阵剧痛。 它垂首一看。 卫景珂将它的尾巴抓在手里,五指深陷进它那坚韧的蛟鳞片里。 “好痛!!!好痛!!” “人类,我要杀了你!!”巨蛟张口就朝卫景珂咬来。 卫景珂抓住它粗壮的蛇尾一甩。 巨蛟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脑袋狠狠地撞在湖底的石头上。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巨蛟头破血流,声音里充斥着不可置信和害怕。 卫景珂中肯评价:“你的这身鳞片不错。” 巨蛟心头大骇,但求饶的话还说不出口,尖锐地惊叫已经响彻湖底—— “好痛!!!” 这个人类,居然在剥它的鳞片!! …… 白澜跪在湖岸边,神情也从担忧变成了愕然。 原本平静的湖面,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出现旋涡,就好像有人在湖底故意搅弄。 主子她……和巨蛟在下面打起来了吗? 依照那巨蛟的实力,主子恐怕不是对手,白澜咬牙,不行,她得去找人过来。 白澜强撑着起身,正要原路返回,却听得一声破水声—— 噗! 她猛地回头。 巨蛟犹如死尸一般被丢到了湖岸上,浑身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尾巴上更是血琳琳一片—— 鳞片,居然被人剥干净了。 “主子……”紧接着,白澜就看见她的主子从容地从湖里潜了上来。 头发还滴着水,赤金的袍子被水湿透,露出窈窕的身躯。 白澜抬头对视,却被那双无波的眼神所震慑。 说是没有悲喜,但更像…… 无情中掺着刺骨的冰冷。 好像她和这重伤的巨蛟一样,都只是蝼蚁,不值一提。 白澜指尖轻颤。 “这几片还不错,赏你一片做个护心软甲。”卫景珂把选出来的鳞片丢给白澜。 白澜从惊慌中回神,连忙接过,“谢过主子。” “冯猛还没醒?”卫景珂内息一震,湿透的衣裳顷刻被烘干了几分。 白澜深吸一口气,“没醒,但应该死不了。” 突然,卫景珂捂住胸口,咳嗽了一声,嘴角竟有血溢出。 “主子!您还好吗!”白澜一惊,赶紧上前扶住。 “把冯猛叫醒,我们立刻离开这里。” “是。” 卫景珂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偏头看向湖畔的那林子里,有黑影一闪而逝。 知道她没死还受了重伤,她的好皇弟,接下来会怎么做呢? 3. 第三章 而另一边,暗卫已经返回林中,与二皇子卫景瑜会和。 “殿下,巨蛟已败。” 卫景瑜瞠目,“那可是六阶的巨蛟!” 当初他死了多少高手才耗到巨蛟力竭,终于那把东西捕捉。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败了! 暗卫现在想起见到的湖边那一幕,吞了吞口水,“属下不敢说谎。属下甚至觉得……大皇女恐怕不止六阶。” 卫景瑜眉头紧皱,“你说什么!” “属下不能断定。”暗卫将自己亲眼所见的那一幕一一说来。 他到底没有看见卫景珂与那巨蛟搏斗的画面。 在二皇子的计划中,卫景珂与六阶巨蛟对上是必死无疑的。可现在人虽然受了伤但到底没死……他也从没听说过哪个六阶武者能和六阶凶兽相搏还把对方反杀了的。 大皇女到底是几阶他也不清楚,不止六阶也是猜测。 “实施第二计划。趁她病要她命,绝对不能让卫景珂活着离开周明山!”卫景瑜沉声道。 如果卫景珂当真隐瞒了实力,将来只怕更难除掉她。 趁她受伤,现在是绝佳的机会! “是!” 暗卫点头,然后迅速离开。 卫景瑜继续他的狩猎。 手持弓箭,拉弓—— 箭影一闪而逝。 随后一声惊叫。 长角鹿面露惊恐,但腿已经被箭矢穿透,疼痛让它惶惶不安。 若是有其他人在,恐怕会很诧异,身为四阶武者的二皇子,居然在猎杀这周明山猎场中最低阶的长角鹿,以此取乐。 看见长角鹿惊恐的模样,二皇子心里升起一丝愉悦。 他想要的,就是在卫景珂脸上看见这种神色。 可惜,卫景珂今天就会死在这周明山上。 看不到了啊。 …… 不出卫景珂所料。 三人带着一条巨蛟,还没走出森林,就遭到了伏击。 “主子,我们被包围了。”白澜心里就像揣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此刻正不断下坠。 一眼望去,整个森林里静谧一片,可就是太安静了,反而让人发憷。 主子受了伤,她和冯猛的状态都不算很好。 “主子……”冯猛也紧绷起来。 卫景珂:“放信号弹。” “是。” 冯猛立刻掏出信号弹,在敌方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一簇烟花飞上天际,砰地炸开。 卫景珂也不是傻子,早就准备了人以备不时之需。 ‘上辈子’她也被六阶巨蛟重伤,但最后还是活下来了,靠的就是这后手。 “该死,他们有支援,直接动手!” 敌方为首的一吹口哨,东南西北四面的埋伏者突然都从各自的隐蔽地点窜了出来。 近战地拿着武器直接冲向三人。 远处还有七八名弓箭手掩护。 瞬间,密密麻麻的箭矢突脸飞来。 “主子小心!” 冯猛拔剑迎上那些人,白澜也挡在卫景珂身前,砍落大部分飞过来的箭矢。 卫景珂看着这一幕,觉得脑海里的记忆又清晰了一点。 这些突脸冲杀的死士只是幌子。 卫景瑜安排的杀招是一名五阶的弓箭手。 虽然只是五阶,但若是被毒箭刺穿,以她重伤的状态,恐怕凶多吉少。 ‘上辈子’她虽然没死在这,但也因此在床上躺了两个月之久。 想着,暗箭此刻已经穿过树林,直朝她奔射而来。 片刻之间,那支箭已经来到她面前,对准了她的心口,准备穿心而过。 卫景柯心道,以她重伤的状态,这一箭速度太快了,如果不是早有防备,想避开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既然有了防备,想躲开就…… “噗嗤……” 一道娇俏的身躯骤然冲了过来,挡在她身前。 暗箭没入肩头,血色淋漓! 女孩顿时痛得两颊苍白,汗如雨下。 卫景珂下意识地以为这一环也是卫景瑜的安排,毕竟这周围都是刺客,这女孩出现的时机实在突兀。 但定睛一看,卫景珂却愣住了。 这张脸,和她的那位小师弟沈朔有五分相似。 卫景珂猛地记起。 安定王府除了沈朔,还有一嫡长女,名为…… 沈沛。 “主子!”白澜和冯猛也愣了,这从哪钻出来一个女子,还给主子挡了箭? 一看脸…… “郡主?!” 安定王府的郡主怎么会在周明山,世人皆知,群主她根本不会武啊! 卫景珂伸手扶住她,五阶弓箭手果然非同一般,那暗箭几乎快要扎穿了沈沛整个肩膀。 箭上还淬了毒,这伤若不快些治,沈沛整条胳膊都会废掉。 卫景珂将沈沛往身后一拉,目光在人群中一扫,快速锁定了那个五阶弓箭手。 躲在树上的五阶弓箭手与她对视了一秒,心头大骇,箭搭上弓,居然还想再来一箭! 卫景珂扯下自己腰间的玉珠,快准狠地就朝他掷了出去。 令人震惊的是,玉珠居然与当头射来的箭矢迎头对上—— 一声轻响后,玉珠和箭矢在空中同时碎裂。 五阶弓箭手见此愣住。 用玉珠碎了他的箭? 那一刹那,弓箭手冷汗淋漓。 这个任务他完成不了,他得逃! 逃?卫景珂眼神一暗,第二颗珠子从手中脱手而出。 弓箭手下意识抬弓想挡。 可说时迟那时快。 他只感觉到额前一痛,眉心已经多了个血洞,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弓箭手瞪大了眼,从树上直挺挺地摔了下来。 嘴里还念叨着最后一句话—— “不是……六阶……” 而卫景珂扶着沈沛,甚至没去看他死没死。 很快,卫景珂的支援赶到。 没了那个五阶弓箭手,剩下的不过一群乌合之众。 沈沛已经痛得快失去意识,卫景珂将人抱起,迅速离开猎场,往别宫的方向去了。 只有白澜看着自家主子健步如飞的身影愣了愣。 主子……不是受了重伤吗? …… 卫景珂当然是装的。 先前她也以为自己的修为在时光回溯时溃散了,但后来发现只是被天道压制在了一个合适的位置。 凡世不像上界百无禁忌,这里更多的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所以凡世里有禁制。 哪怕是上界下来的修者,也会被禁制压制住修为。 何况是她这个半步飞升的大能。 虽然被压制了修为,但至少在这不用修道术法的凡世间,她绝无敌手。 今日那个情况,六阶巨蛟伤不了她,卫景瑜派来的人同样。 她想全身而退是非常简单的事,却没想到沈沛会突然冲了出来…… 身后的房里时不时传出痛苦的呓语,哪怕毒已经逼了出来,那一箭给沈沛带来的痛苦也是旁人难以想象的。 逼毒,然后剔肉取箭。 太医已经来了,但不能减轻她半分痛苦。 卫景珂靠在房门外,沉默不语。 沈沛。 沈沛…… 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想着对方苍白的小脸,回忆却相当引人唏嘘。 安定王府的郡主,小师弟沈朔同母所出的姐姐。 最关键的一点是,沈沛是她的未婚妻。 沈沛二十岁那年,卫景瑜为了安定王府那三十万兵符,向皇帝求娶沈沛。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卫景瑜走了一步好棋。 安定王率军三十万,战无不胜。整个安定王府中,沈王妃去世得早,其子沈朔又天资极高,年纪轻轻已经在军中颇有名望。 沈沛则是整个安定王府的软肋。 世人皆知,安定郡主温柔善良,才情美貌皆是绝佳。但她却不是武者,甚至毫无这方面的天赋。 也因为不是武者,再加上娘亲死得早,所以在安定王眼中,女儿是绝对的掌上明珠。就连沈朔那活泼的个性,也绝对不允许外人说他姐姐一句不是。 所以卫景瑜也深知,只要将沈沛抓在手里,就算得不到安定王府的兵权,安定王府也绝对不会偏向她卫景珂。 但最后与沈沛定亲的人是她。 卫景珂努力回想……最后是安定王用三十万的兵权‘换’了沈沛的亲事。 安定王宁可不要兵权,也要护住唯一的女儿。 能收回兵权,皇帝自然甚喜,卫景瑜虽然对这个结果也算满意,但却暗自记恨上了安定王府。 不多久,卫景瑜险些和沈沛定亲的消息却走漏了出去。 京中谣言四起,矛头却都对准了沈沛,大概是说沈沛不贞,所以皇家取消了定亲一事云云。 安定王怒气冲冲找到皇家对峙,皇帝却言辞狡猾地说为了沈沛的名声不如把沈沛许给她这个大皇女。 安定王错愕之余,对卫家也是失望至极。 他用三十万兵权换来的女儿的亲事,最后还是逃不过要把女儿嫁入皇家。 卫景珂也是在这个时候才发现,父皇的心是长偏的。 沈沛是女子,她亦是。 两人在一起就注定没有后代。 不能传宗接代的皇子皇女没有继承皇位的可能。皇帝也是在借此机会敲打她,皇位不是她该妄想的东西。 可笑的是,卫景珂也从未想过要跟她那个皇弟争这储君之位。 天家无情,卫景珂‘上辈子’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看清了一切。 除却这一层,卫景珂对沈沛其实并无恶感。 她们自小认识,安定王于她,更是恩师。 所以这亲事虽然令人匪夷所思,但卫景珂也选择了接受。 可惜好景不长。 定亲之后不久,安定王世子沈朔就死在了战场上。后来更是爆出安定王府意图谋反的证据,安定王因此被打入天牢。 天知道连兵权都没了的安定王府要怎么样去谋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卫景珂想帮忙,却自顾不暇,受人背刺暗算,最终也‘死’在了她那好皇弟手里。 至于沈沛…… 在她‘死后’如何,卫景珂并不清楚。 卫景珂心里难言,但似乎是生出了一丝怜惜。 现在想起这些,安定王府虽有三十万兵权遭天家忌惮,但在交出兵权后也能保全一世荣华。 沈朔战死沙场,安定王被诬下狱,安定王府发生的这一切,背后不可能没有卫景瑜的暗箱操作。 安定王府遭此一劫,恐怕也是受了她的连累。 重来一回,看似不同了,但现在沈沛因她受伤也是事实。 4. 第四章 见丫鬟们一盆盆的血水端出来,卫景珂突然有些烦躁。 迈步走进房里,沉着声问:“郡主怎么样?” 她的声音不大,威慑力却极强。 太医一抖,连忙跪下,“殿下,已替郡主剜去毒箭,但郡主身体本就虚弱,恐怕要调养一段时日才能恢复……” 明明已经治好了伤,太医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慌得很。 大皇女殿下……以前有这么气势逼人吗? “调养的方子呢?” “臣这就去写。” 卫景珂一挥手,让他走。 “对了,今日郡主伤在肩膀……” 太医赶紧道:“臣一心医治,什么也没看见。” 说完,太医匆匆退下。 反而是屏风之后,那卧榻上传来一声虚弱的低语:“医者仁心,太医大人一心救命,怎么会看其他……卫姐姐多虑了。” 声音虽然虚弱,却婉转动听。连卫景珂都不禁侧目。 她也是女人,倒也没有那么多忌讳。 走过屏风,就能瞧见榻上的那一抹倩影。 沈沛伤在肩膀,此时穿着中衣坐在床边,披散的头发被拢在没受伤的另一侧。 巴掌大的小脸,眉眼微垂,轻轻抿着失血过多而变得惨白的唇,不施粉黛,也能称绝色。 “卫姐姐……?”察觉动静的沈沛抬眸看来,显然对于卫景珂越过屏风来看她有些惊讶。 “你怎么会出现在猎场?” 沈沛手一抖。 卫景珂下意识地收起自己的气势,语气也轻了一些,“就算好奇想来看看,也不应当连个侍卫也不带。你若出事,我要如何向师傅交代?” 卫景珂倒是不怕沈沛察觉到什么。 虽然从小相识,但沈沛不会武,她们之间怕是还没她与沈朔之间那么熟络。 沈沛抿了抿唇,“原是带着两个侍卫的,中途瞧见了您,便想过来问候,却没追上,与侍卫也走散了,又在林中迷了路,便在原地等人来找。后来来了那些刺客,就蹲在树丛里,更不敢动弹了。” “……”她这么一说,倒是让卫景珂想起进林子时,白澜提醒了后头有人跟着……难道那时不是卫景瑜的人,而是沈沛? 沈沛捏了捏被角,小声道:“殿下?” “现下知道害怕了。”卫景珂睨她一眼。 手无缚鸡之力,还敢偷偷进猎场,这姑娘胆子倒是真不小。 “卫姐姐。”沈沛咬唇,轻轻笑了一下,讨好道:“卫姐姐,此事能不能帮我瞒下来?看在……我替卫姐姐挡了暗箭的份上。” “瞒不了了。”卫景珂别开头,“我将你从猎场抱出来时,不少人看见了。陛下已经开始彻查此事。” 沈沛抿唇不语。 “不过你爹……师傅远在边疆,不会收到你受伤的消息。” 沈沛闻言,眼中有变得有了神采,“多谢卫姐姐。” “你替我挡的箭,反倒谢我。还是想想该如何与你弟弟解释。” 沈沛温婉轻笑:“嗯。” 她稍稍动了动,却好像扯到了伤口,疼得倒抽了口气。 卫景珂瞥了一眼,她那衣领口左侧又有血渗出,这点伤放在她身上或许没什么大碍,放在沈沛身上一个不慎怕是要落下一辈子的病根。 “你好好养伤,有什么事便传唤下人。” 沈沛乖乖点头。 “我不打扰你休息了。” “卫姐姐……” 卫景珂欲走,闻声又顿住,“怎么了?” “这猎场危机四伏,卫姐姐小心。”沈沛想了想,却还是说道。 卫景珂点头,“嗯。” 卫景珂走出别宫寝殿,立刻有人迎了上来。 “主子,陛下那边派了人过来慰问您的伤势……您在猎场遇刺和郡主受伤的消息在整个别宫都传开了,您看……” “一会儿本宫亲自过去。”卫景珂顿了顿,“寝殿除了安定王世子,其余人不得放入。” “是。” “原本负责保护郡主的那两侍卫何在?” “已经擒住。经审问,那两人玩忽职守,才会与郡主走散。”手下道。 卫景珂皱眉。 玩忽职守,就把郡主给丢在猎场了? 想想沈沛虚弱的模样,卫景珂不渝道:“交给掌邢司。” 手下一顿,连忙道:“是。” 掌邢司……以掌邢司的手段,那两侍卫不死也得脱层皮。 看来主子是真的动了怒了。 手下快速退下。 寝殿院墙处却又翻进来一个人影。 “主子。” 此人乃卫景珂的心腹,掌着情报的‘影子’,九命。 “说。” “郡主的两名侍卫曾与丞相府的管事有过书信来往,而那两名侍卫之一者,与郡主的院中丫鬟秋霞私相授受。今日郡主会出现在猎场,恐怕是早有算计。” 卫景珂沉默。 安定王府的事她知道的不算清楚。 但如果牵扯到相府…… “相府与安定王府之间有何矛盾?” 九命回复道:“相府二房家的嫡子……想娶安定郡主为妻。” 二房? “那是个什么东西?”卫景珂不禁问出口。 不说主子,就连九命都觉得这相府二房是真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安定郡主乃安定王嫡女,虽然没有武力,却是真正的掌上明珠。朱雀以武为尊,安定王乃朱雀国第一高手,甚至还掌着朱雀国三十万兵权,地位仅次于陛下。 丞相府大房都未必能攀得上这门亲事,二房家的怎么敢肖想? “相府的二房被大房压得太狠,怕是想靠安定王府翻身。但主意打在了安定郡主身上,听说招去王府说亲的婆子直接被世子爷打了出去。是以……恐怕怀恨在心。” 卫景珂突然想起了沈沛刚才同她说的话——原是带着两个侍卫的,中途瞧见了您,便想过来问候,却没追上。 现在一细想,沈沛是否知道了那两侍卫不对劲,所以才找了机会逃了,半道遇到了自己,便想追来寻求庇护? 只可惜没追上,便在树丛里将自己藏了起来? 原以为沈沛不谙世事……但现在看来,作为安定王府的郡主,她岁如履薄冰。 “让那两人在掌邢司永远待下去吧。”卫景珂眯眼。 永远的意思是……死不得,但也要活受罪。 九命心头一震,垂首道:“是。” 见卫景珂迈步走远,九命才缓缓抬头—— 主子,好像更无情了些。 但这也让九命稍稍安心了一些。 主子身在皇家,迟早要明白,天家无情。就算她只有自保的心思,可那个位子,不是说她不要,旁人就能放过她的。 朱雀毕竟以武为尊。就算生是女儿身,主子也是天家最优秀的皇嗣。 …… “手下的人没一个活着回来?” “……是。” 全军覆没……派去的人死了也就死了,可五阶弓箭手竟然也没能逃脱! 收到消息的卫景瑜甚至顾不得眼前受惊跑走的猎物,愤怒叱道:“卫景珂呢?” “……还活着。” 偷鸡不成蚀把米! 一番刺杀,六阶巨蛟没了,又损失一员五阶高手,最重要的是也没杀掉卫景珂!卫景瑜握紧手里的弓,这让他怎能不怒! 影卫战战兢兢,“大皇女殿下似乎早有了准备,属下那日看见山上有人放了信号弹,恐怕咱们的人是自投罗网了。” “她有防备是应该的。” 他这位姐姐从小到大受到的刺杀可不少,朱雀的天才皇女,怎能不引人觊觎?! 可是卫景瑜仍不明白。 卫景珂是怎么从那层层包围和五阶弓箭手的眼皮子底下活下来的? 与六阶巨蛟战斗,她应该已是重伤,白澜冯猛不过是两个四阶废物。信号弹的支援也不可能来得那么快…… 到底为什么! “到底还要多少布置才能弄死她!”卫景瑜咬牙切齿。这卫景珂,是有上天庇佑不成?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安排的埋伏怎么会功亏一篑!派去的人一个活着回来的都没有! 影卫见主子震怒,犹豫了一瞬,连忙道:“殿下,还有一事……” “说。” 影卫蹙眉,“派去查探的人回报说,亲眼看见大皇女下山了。” 卫景瑜被怒火冲击的脑子骤然冷了下来,“下山?” “是。属下猜测,兴许是埋伏生了效,大皇女恐怕此刻已经受了重伤,无法继续狩猎,故而才会下山返回别宫。” 卫景瑜眼里迸出光亮。 “若是大皇女当真受了重伤奄奄一息,那要除掉她就简单了。主子先前的布置并非都是无用功。” 卫景瑜眯眸,“你说得有道理。” 影卫松了口气。 卫景瑜收起弓箭,也没了继续打猎的心思。 “收拾收拾,准备下山。” 影卫们一怔。 “皇姐重伤,想必是这周明山中出了刺客。”卫景瑜冷哼,“身为弟弟,收到消息自然要回去探望一番。” 5. 第五章 卫景瑜急匆匆地下山。 进入别宫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有趣的是,同他几乎一起赶到的还是安定王世子。 别宫门前,沈朔的马险些和卫景瑜相撞。 “这不是沈……”卫景瑜堆起笑,但话还没全,就被沈朔急急抢过—— “臣见过二皇子殿下,臣还有事,先走了!” 沈朔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宫门前的侍臣后匆匆进了宫。 卫景瑜眼神暗了下来。 “殿下,这安定世子未免也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卫景瑜身边的侍臣也不禁气愤,“虽说安定王府的确地位斐然,但您可是天家子嗣!他怎么敢……” 卫景瑜冷声打断,“闭嘴。” “……是。”侍臣满脸冷汗。 侍臣虽如履薄冰,但卫景瑜此刻心里是比较欢喜的。 能让沈朔这么急匆匆地从猎场跑来别宫,恐怕卫景珂的情况不太好。 但卫景珂越不好,他就越高兴。 “进宫。” “是。” …… 看见卫景瑜匆匆忙忙地回来,皇帝也有点诧异。 “参见父皇,儿臣在山中听闻皇姐受伤,就急匆匆地下山来了,”卫景瑜拱手说道,“父皇,皇姐她怎么样了?” 皇帝眯起眼看着他。 那双带着些浑浊的双目总能给人很大的压迫感。但卫景瑜一动不动,沉着得仿佛在告诉旁人,他说的都是真的。 最后,皇帝才意味不明地说:“你皇姐很好。” 卫景瑜抬头,似乎有点疑惑,“?” “正好你也在,便在这殿上等等吧。景珂也要过来了。” 这话似乎饱含了什么深意,让卫景瑜疑惑的同时又有点不安。 过来? 卫景珂来父皇这干什么?她不是受伤了吗? 此时,卫景瑜又有一丝沉不住气了,他道:“父皇,大皇姐不是受了伤,怎么还让她过来?” 皇帝的视线落到他身上,最后有点烦躁地摆了摆手。身旁的侍臣见此,急忙解释道:“二皇子有所不知,受伤的并非是大皇女殿下。今日大皇女殿下山中遇刺,是安定王府的郡主给皇女殿下挡了暗箭。” 卫景瑜呼吸一紧。 “那……还真是万幸。”卫景瑜藏在宽袖下的拳头死死握着,但脸上却还堆起笑容。 “万幸什么?”皇帝啪地拍了一下身下的座椅,“安定郡主要是出了事,朕该如何向远在边疆的安定王交代?朕倒是希望这一箭是落到景珂身上的!” 卫景瑜乍一听这话,也愣了愣,“父皇……” 皇帝扶住额头,“罢了。是朕失言了。总之你大皇姐无虞,安定郡主那边太医也去过了,只能好生养着。朕还不知道此事该如何与安定王交代!” 卫景瑜点头,脸色却还是并不太好。 安定郡主怎么会出现在周明山猎场? 沈朔带来的? 来不及细想,外头已经传来侍臣的声音—— “大皇女殿下到……!” 天色已然黯淡,这别宫正殿中仍是灯火通明。卫景瑜抬头看,就见那抹翩翩身影踩着长靴大步走来。 从小,卫景珂就比他更强。 身为女子,无论是相貌还是武者天赋,都远胜于他。 她越优秀,他便越嫉恨! 此刻看见卫景珂无恙,他真是恨不得把那群废物的尸体拖出来挨个鞭打! 说什么定是受伤了,可卫景珂步伐,呼吸都平稳有力,哪里是受伤的样子! 都是废物!一群废物! “参见父皇。”卫景珂站定,拱手行礼。 “免礼。” 卫景瑜的视线太扎人,她想不注意到也不行。 “二皇弟?从山里回来了?” 卫景瑜点头,“我收到了皇姐遇袭的消息,便立刻赶了回来,想来瞧瞧皇姐……” 卫景珂闻言点头,冷淡道:“我没出事,让二皇弟失望了吗?” 卫景瑜猛地抬头,一脸的无辜和难以置信,“大皇姐,这是何意?” 坐在上位的皇帝也沉声问:“什么意思?” 卫景珂冷脸别开头不看卫景瑜,抬手向皇帝呈上一件东西,“父皇,这是在那刺客身上找到的,只有一枚。儿臣倒想问问皇弟,为何二皇弟府上的影卫令牌会在那名五阶弓箭手刺客身上?” 卫景瑜瞳孔一缩。 “父皇,这不可能!”他拔高声调,喊道:“我怎么会派人刺杀皇姐!” 皇帝接过那影卫令仔细看了两边,才盯着他道:“但这令牌的确是你府上的。” 二皇子府的影卫令牌材质特殊,不是民间可以仿得出来的。 “一定是有人刻意陷害儿臣!”卫景瑜大呼冤枉,“父皇,我与皇姐可是亲手足,我怎会派人杀害大皇姐?” 皇帝也皱眉。 他这个儿子就算再傻,也不可能把这样的证据留在死士身上。 “景珂,此事恐有误会。” “皇姐放心,影卫令一事我定会给你个交代!”卫景瑜信誓旦旦,背后却已经冷汗涔涔。 他的影卫令很少,卫景珂手里有,怕是已经杀了他的影卫了。 这一番在父皇面前的作为,是在警告自己吗? 卫景珂知道是他干的了? 他自问那些死士绝不会露出马脚……难道是那个弓箭手死前背叛了他? 卫景瑜心里百转千回,却感觉理不出头绪,因为一切已经死无对证。 卫景珂垂眸,寒声道:“儿臣当然相信不是二皇弟想害我,否则也就不会拿到这里当场来说了。不过父皇,儿臣认为,此番刺客能混进周明山必有内应,这别宫也不算太安全了,不如早些结束狩猎,早日结束春祭回宫。安定郡主的伤也需要尽快回京治疗静养。” 一提到安定郡主皇帝就露出了明显头疼的神色,“景珂说得有理。周明山刺客一事就交给景珂去查,朕把大内近卫先交给你,负责别宫的安全,尤其是安定郡主那处。” “是。” 卫景瑜愕然。 别宫的安全,大内近卫令牌都在他手里,父皇这是什么意思?要把这些从他手里夺走交给卫景珂? “父皇,皇姐可是历年猎场的头名,若是留在别宫……”卫景瑜还不甘心。 “无碍,今年景珂也会是头名。”提起这个,皇帝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喜色,“她猎下了六阶巨蛟异兽,以五阶实力拿下六阶异兽,朕的女儿是当之无愧的头名!” 卫景珂看向一旁的卫景瑜,平静的眼神似在嘲笑—— 我的好皇弟,六阶巨蛟,可是你送到我面前来的。 卫景瑜的心简直在滴血,是啊,六阶巨蛟是他送给卫景珂的‘大礼’! “父皇说的是,皇姐就是我朱雀的荣光。” 偷鸡不成蚀把米,他这一遭,是舍了孩子也没套着狼,还搭进去不少根本! “另外,儿臣要禀报关于安定郡主会出现在周明山一事。”卫景珂说。 “哦?此事还有内情?” “是。是关于相府二房与安定王府的一件陈年恩怨……安定郡主也是受歹人算计,才会进了那周明山猎场……”卫景珂将事情娓娓道来,却几句话甩脱了这件事和沈沛的干系,全推到了相府二房的头上。 她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沈沛舍身救她,她自然投桃报李,替沈沛解决一点小麻烦。 …… 走出大殿。 卫景瑜跟在她身后。 “大皇姐好厉害,居然连六阶的巨蛟也能猎到,皇弟拜服。”卫景瑜收敛了眼神,笑起来说道。 “嗯。”卫景珂淡定道,“今年的头名又是本宫了。” 卫景瑜握住袖子的手一紧。 “天色已晚,二皇弟早些休息。大内近卫令明日我让人去你殿中取。” “……好。” 卫景珂大步离去。 那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毒蛇般的眼神却时刻跟随在背后。 若是旁人见了,只会觉得汗毛竖立。就像被毒蛇缠住,蛇信子在脸颊周围伸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张口吞下的那股紧张绝望感,使人窒息。 但在卫景珂看来…… 卫景瑜根本不算什么毒蛇。 顶多算一只地上的蚯蚓,入了泥便幻想着化龙登天。 她不是不能直接杀了卫景瑜。 只是害怕太轻易放过了他,‘劫数’未能了结,天道亦不肯让她成仙罢了。 罢了。 就慢慢来报这个仇吧。 ‘前世’因果,也是卫景瑜欠她的债。 …… 另一头,卫景珂的寝殿里,沈朔已经闯了进去。 自然,没人拦他,也无人敢拦。 “姐……你没事……”沈朔急匆匆推门而入。却又因为眼前的一幕所顿住。 房内烛火明亮,自家姐姐衣着单薄,正坐在窗前看那月光,脸上仍没什么血色,但那神情,竟然是有几分喜悦的。 “我没事,只是肩膀受了点伤,修养一段时日就会痊愈。”沈沛微笑道。 沈朔反手将门关上,将屏风上搭着的披风取下,小心地披在沈沛身上,才说道:“姐姐受了伤怎么还笑得出来?” “别做这哭丧脸。”沈沛捏了捏弟弟年轻的脸颊,“我同你说过的,今日我有血光之灾。” “但你也没说会伤得这么重。”沈朔显然不高兴,“我不曾去过姐姐的梦里,也不知道将来会是怎样的凶险,但姐你受伤了,我就不开心。” “虽然受伤了,但也值得。”沈沛望向窗外,凝视那皎白月光,淡淡地勾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只是一点小伤,能换安定王府一世安稳,算得了什么。” “何况,今日就算受伤,我也还是高兴的。”沈沛一双乌黑的眸子里盛满月光,轻轻一弯便好像会溢出来一般。 沈朔抬眸,“高兴什么?” 沈沛眉睫轻颤,红唇轻启,“时光倒转,明月犹在。” 身上的疼不是作假。 时光当真倒转,她也重新活了过来。 还回到了还在凡世里做郡主的时候,不曾颠沛流离,也不曾手染鲜血。 “明月犹在?不是一直在吗?”沈朔不解地看了看天上那高高挂着的月亮。 沈沛轻轻敲了敲他的头。 沈朔虽然才十几岁,但也是上过战场的小将军,对于一些婉转□□,说不明白其实也明白一点。 想明白后当即气急,“姐,你告诉我是谁,我这就把那明月给……” “给如何?”沈沛挑眉轻笑。 沈朔咬牙,最后又可怜巴巴地说:“给带来姐姐面前。” 沈沛低头,看向了她无聊找人送来的棋盘。就在手边,黑白棋却似那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不用。” 这轮月,她会亲自去抓住的。 6. 第六章 因为卫景珂遇刺一事,一年一度的周明山狩猎一事被即刻终止,大内护卫开始搜山彻查,却并未发现什么有用线索。 事情张扬开之后,安定郡主受伤以及大皇女猎得六阶异兽的消息也传到了朝臣的耳中。 有人唏嘘大皇女果真天纵奇才,怕是再过数年,安定王这个朱雀第一高手的位置都只得让贤。 而大家奇怪的是另一件事。 这安定郡主怎么会出现在周明山猎场? 那位可是安定王真正的掌上明珠,一点磕碰都交代不过去的,这次怎么还遇刺重伤? 有不少人想探听消息,却无一例外,都被挡在别宫之外。 为了保护别宫的安全,大内近卫里三层外三层地看护着,没有御令不得入内。 卫景珂除了负责别宫的安全,还得负责沈郡主的衣食住行。 对此,卫景珂倒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为难。沈沛受伤多少是受她牵连。 沈沛受伤只得静养,想来也无聊。受人谏言,卫景珂就带了几个伶人过去给沈沛解闷。 同样,卫景珂也是头一回坐下来认真观察她这位未婚妻。 温婉漂亮,气质安静。 恐怕所有人看见沈沛,都会这样形容。 她身上并不乏贵气,反之,贵字之下更有平易近人的亲和,加上那一张白皙可人的小脸,无端端让人心生欢喜。 更遑论,她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沈沛,可是京中出名的才女。 可惜,此时沈沛肩膀有伤,听不到她弹琴。 卫景珂沉浸于伶人的琴声中,等回神时,才发现耳边的悠扬琴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住。 “殿下,还要弹吗……?”负责弹琴的伶人小心翼翼地问。 “再弹一曲吧。”卫景珂刚要说话,身侧的沈沛已经开口。 伶人只得继续拨动琴弦。 琴声依然美妙,然而…… 卫景珂朝她看去,沈沛依然是唇角弯弯的样子。 “殿下喜欢听的,不是么?” 卫景珂:“……” “方才是我走神了。” “这琴曲能被殿下喜欢是它的荣幸。”沈沛目不斜视。 卫景珂感到无措。 半晌,她才憋出一句—— “你为何不叫我姐姐了?” 沈沛的声音悦耳动听,一声‘卫姐姐’原本叫得好好的,现在又怎换了。 这冷不丁地一句让沈沛都怔愣了一下。 沈沛眸中似乎有光轻晃,随后她抿唇笑了,“周遭……有不少人呢。” 卫景珂是大皇女,自然是殿下。 若是当众叫卫姐姐,就是她僭越了。 传出去……也不好听。 “没人敢说什么。”卫景珂的声音不大,但却清晰地传到周围每一个护卫的耳朵里。 无论在暗在明的,都无声点头。 就连弹琴的伶人,也垂着头一声不吭。仿佛完全没听见两人在说什么一般。 沈沛微笑:“那您也是殿下,礼不可废。” 卫景珂盯着那张脸不错眼,这小郡主,很固执。 但很奇怪。 她这么说,自己竟也觉得,‘殿下’二字也并非不亲近。沈沛的‘殿下’,远比手下人叫得温柔。 “殿下喜欢听琴?” “尚可。” “沈沛不才,也会一点琴,不如我来抚罢?”沈沛问。 卫景珂不赞同地摇头,“你伤在肩膀,别胡闹。” 沈沛不作声了。 “肩膀若是废掉,就再不能弹琴了。”卫景珂补上一句。 沈沛点头。 “你比旁人弹得好,我知道。” 沈沛没说话,嘴角却扬高了一点。 别人弹的曲子,听在沈沛耳朵里,居然也婉转动听了起来。 “我听说,我从府中带出来的那两名侍卫……殿下处置了?”沈沛若无其事地提起。 “那两人不适合当你的侍卫,我革了他们的职。等你回府,再给你挑几个暗卫送过去。”卫景珂说。 沈沛闻言笑了,“我只是个小女子,成日都待在府里,暗卫给我是大材小用了。殿下给我两个寻常的护卫就好了。” “也可。”顿了顿,卫景珂才言道:“相府那边,本宫会替你处理。你父亲不在京中,沈朔年纪尚轻,安定王府有什么事,你直接派人来皇女府便是。” “果然……您查过了。”沈沛叹息。 相府二房趁着安定王不在京中差了媒婆给她提亲,提亲不成又给使了绊子。 她府中的两名侍卫,还有她那个贴身的丫鬟,恐怕都收了相府二房的银子。 “别说相府二房,就是大房,在这京中要着人向安定王府提亲,也得掂量掂量自己。今后哪家要给安定王府下聘书,便让他送来皇女府,本宫亲自过目。” 沈沛怔怔地看着她的侧脸。 给她过目…… “……长姐如母,应当如是。”卫景珂咳了一下。 沈沛抿唇又笑了,“殿下也就只大沈沛三岁。” 卫景珂:…… 何止三岁。 “每月送到安定王府的帖子可不少。”沈沛弯眸问她,“殿下忙不过来的。” “只管送来便是。” 沈沛笑了:“那就拜托殿下了。” 琴声悠扬,坐在亭中的两人相携而坐,亭外春来,遍地花开。 躲藏在暗处守着这一隅天地的人不少。 见此都面面相觑。 “沈沛姑娘可真有本事,我从未见过主子对谁这般。”暗七纳闷。 主子也真厉害,还要替沈沛姑娘处理亲事。 “什么姑娘,那可是安定郡主!”暗十三小声道,“这京中谁不知道沈家与咱殿下的关系?何况,郡主本来就长得好……连我这个女子,都觉得挪不开眼。说话更是进退有礼,温柔有度。” 这就是安定王捧在掌心的明珠啊。 也不知道谁有福气,今后能娶到沈沛郡主。 正说着,忽地外头传来一道喊声—— “陛下驾到。” 卫景珂与沈沛同时抬头看去。 是皇帝和二皇子。 沈沛极快起身想要行礼,却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疼得她小脸一白。 卫景珂伸手扶住她,微微蹙了蹙眉。 “郡主有伤在身,不必行礼了。”皇帝见此,也道。 沈沛:“沈沛见过陛下,见过二皇子殿下。” 卫景瑜的目光落在卫景珂搀住沈沛的那只手上,心中若有所思,面上却道:“这太医不是说郡主已经没事了么?怎么我瞧着郡主还是不太好?” 沈沛仍低着头,轻声道:“太医已然尽力,是沈沛体弱。” “沈沛伤及至此,朕必定会给你一个公道。”皇帝叹息道,“你爹镇守边关,为了朱雀劳心劳心,朕却连他唯一的女儿也护不好。沈沛啊,这番是朕的失职。” “事情朕已让景珂查清,无论是那名玩忽职守的侍卫,还是你那个贴身侍女,包括相府那二房一家,朕都会给你一个交代。” “多谢陛下。” “罢了,既然郡主无碍,朕也就放心了。”皇帝揉了揉头,“春祭一事朕还得继续处理,朕得回殿了。” “恭送陛下。” 沈沛微俯身子,拜别皇帝。 低垂的眼中却又有一丝轻嘲。 皇帝。 忌惮她沈家一脉如斯啊。不辞辛劳也要过来看看她是不是还活着。 也是,如今三十万的兵权,还在爹手里呢…… 想着,沈沛心里也极为复杂。 上辈子,爹就是为了她的亲事,才会将兵权交了出去,以为这样就能保沈家一脉无忧。 可爹不知皇帝早已视她沈家为眼中钉,不除之不快。 所以才会…… “郡主,且好好休息。本宫也不打扰你歇息了。”二皇子的声音响起,“春祭在即,等回了京城,本宫再去安定王府探望郡主,届时希望郡主不要拒了本宫的拜帖才是。” “殿下说笑了。”沈沛微笑着应道,心里却有什么破土而出。 害死她弟弟,将安定王府推进‘通敌卖国’深源的罪魁祸首! 卫景瑜! 同时,卫景瑜也在打量沈沛。 这脸粉黛不施,却有倾城之姿。就连他府中容貌最出众的舞姬也及不上沈沛五分。 能得卫景珂侧目,果然不简单。 卫景瑜其实已经认定,这两人之间关系非同一般。 若只是姐妹关系,沈沛又怎么会以身给卫景珂挡箭? 提起这个他就有气。 若是沈沛没挡那一箭,卫景珂现在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还能安然无恙地参加明日的春祭大典,受万民称赞着回朝? 气愤之后,卫景瑜心里也渐渐冷静下来。 他生平最见不得卫景珂好过。 两情相悦? 他倒是乐意来做这个棒打鸳鸯的。 卫景瑜缓缓勾起嘴角,一想到能看见他的皇姐难受的表情,他连手指都忍不住地轻颤呢。 7. 第七章 不日,春祭开始了。 离别宫不远,朱雀国的祭祀也算不上繁琐,大都是国师的事。 祭祀之后,就是狩猎的加冕宴。 而今年狩猎提早结束,倒也没有什么好嘉奖的。唯一值得一提的也只有卫景珂猎得的那头巨蛟。 朱雀国向来有个不成文的俗礼,每年皇家祭祀供奉的异兽越多,来年朱雀必定风调雨顺,合泰安康。 作为本次狩猎的头名,卫景珂无疑万众瞩目。 朝臣们见她也是纷纷道上恭喜。 卫景瑜一口牙咬碎,也拿不出什么值当的异兽。只能看着卫景珂众星捧月。 而沈沛的弟弟沈朔,虽然没当上魁首,收获却也不少,自然也受了皇帝的褒奖,赏赐了不少东西,还给了个京城卫卫长的司职。 关于沈沛受伤的消息,皇帝倒是如同和沈沛说好的那样,给出了一个交代—— “安定王远定边疆,是我朱雀的大功臣,其女承其心志,为大皇女殿下挡箭受伤,朕甚是感动。安定王为朱雀出生入死,朕却没能保护好他唯一的女儿。郡主受伤,朕十分痛心,更恨这背后谋算之人,将手无缚鸡之力的郡主带来这狩猎之地。” “沛儿,朕保证,谁都不敢再欺负了你。”皇帝当着众人的面,慈眉善目地望向沈沛,“朕一定替安定王保护好他的独女。” 沈沛低头拜谢:“臣女多谢陛下。” “请安定郡主接旨。”侍臣当着众人的面,来到了沈沛面前。 沈沛将要跪下,却又被扶住,抬眸,是卫景珂。 “郡主还有伤在身,就这么宣吧。” 侍臣哂笑:“是。” “奉天承运……” “郡主沈沛救下大皇女殿下有功,特敕封公主,封号安定!” 沈沛一顿,垂首接过圣旨,“臣女接旨。” “拜见公主殿下。” 沈沛回头,朝臣皆是纷纷垂首,恭迎千岁。 沈沛宠辱不惊地退到了卫景珂身旁。 卫景珂却低声:“今后可以唤姐姐了。” 沈沛:…… 她都怀疑这赐封是不是跟卫景珂有关系了。 不过卫景珂还真没有在此间掺和什么。 皇帝把沈沛封成公主,是为了安抚远在边疆的安定王和他手中的三十万大军。 反正封个公主,也就只是一个名头,也没有实权,对于皇帝来说何乐不为。 “朕方才说了,朕更痛恨这次害得安定公主受伤的那背后算计之人。”皇帝一拍座上扶手,恼道:“李相何在?” 朝臣中为首站立的丞相李默身子一颤。 “陛下,臣在……” “你府中兄弟,你相府二房曾差人去安定王府说亲,被拒后又差管家买通安定王府府中侍卫及其安定公主的贴身婢女,游说公主跟随世子沈朔来到这周明山猎场。待到公主进入猎场,却将公主带往偏僻之地,朕想问问你府中二房,将公主带往偏僻之地后,意欲如何?!”皇帝拿过手边茶盏,直接丢向李默。 李丞相原本就越听越心惊,那茶盏刚一落地,李默便噗通一声跪下—— “陛下,臣不知此事啊!” 皇帝大手一挥,“此事朕已查明,无论你知与不知,相府二房朕定要严惩!按我朱雀律法,严惩不贷!” 李丞相脸色一白。 在场的人都愣了,这怎么还有丞相府的事? 蓄意谋害郡主是什么罪名?而且谋害的,还是安定王府的郡主! 这可是杀头的死罪! “陛下……老臣……”丞相当即老泪纵横,“陛下,老臣只有这么一个侄儿啊。” 相府二房,是他的亲弟弟一家。而与安定王府定亲不成起了谋害之心的,是他唯一的侄儿。 皇帝冷冷地瞪向他,“安定王也只有这么一个独女!朕若是偏袒了你,要如何向安定王交代?” 朝臣议论纷纷。 卫景珂则蹙眉。 丞相是皇帝一派的人,相府二房虽然没什么在朝大官,但真要要了二房那边的脑袋,丞相怕是会心寒。 是以,演了这出苦情戏。 还真是煞费苦心。 卫景珂偏头一看,小郡主安静地站在自己身边,望着这一幕一言不发。 她心里在想什么呢? 会想放过二房一家吗? “公主殿下,给臣那侄儿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让人害您啊!”丞相转头看向了沈沛,“还有什么买通侍卫婢女的事,请陛下和公主殿下明察!” 沈沛双手交握在身前,轻声道:“两名侍卫已经交给了大皇女殿下,此事陛下也定会明察,断不会胡乱冤枉了丞相大人的弟弟。至于大人所言……您只有一个侄儿,朔儿也只有我一个姐姐,我爹亦只有我一个女儿。” 这话间,居然是不肯放过二房的意思了。 “丞相大人有空在此求我姐姐,还不如多抽些空闲管教管教自己的侄子吧!”沈朔也皱着眉,“相府二房派人到安定王府说媒的事可不小,我就不信你丞相大人一点风声也没听到?既然要包庇,还是把戏做全了来吧!” 丞相死死地瞪住沈朔。 沈沛拉过弟弟,向皇帝道:“陛下说了,要给臣女一个交代的。” 皇帝闻言,也愣了愣。 沈沛,竟如此强硬。 但金口玉言,他答应了要给交代,现在反而骑虎难下了。 眼看着朝臣都盯着自己,皇帝也无法。 只得今后再补偿丞相吧。 索性眼一闭,挥了挥手道:“就……按朕说的,依法处置相府二房!与此事有关的人,也决不轻饶!” “谢陛下替臣女做主。”沈沛淡淡道。 丞相脸色更白,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看出来了,皇帝是要拿他相府二房抚慰安定王府。他那侄儿,今次怕是在劫难逃。 “陛下,丞相……丞相大人昏过去了!” 接下来,便又是兵荒马乱地请太医。 “你与丞相府有仇?”卫景珂看向她,问。 “殿下在说什么?”沈沛抬眸,轻笑:“是相府二房想要加害我。” 卫景珂若有所思看着她。 总觉得,这小郡主心中,藏着很多心事。 …… 春祭就这样结束了。 而众朝臣也到了回朝的时候…… 马儿,马车,一大行人浩浩荡荡往回京的方向走。 朝臣的家眷附近都安排有侍卫,沈沛这里也不例外。 “陛下给了我京城卫卫长的职位,还赏赐了好多东西。”沈朔骑着马,慢悠悠地跟在马车旁边,同车里的沈沛乐道,“那些布匹首饰我也用不上,都送给姐。” 沈沛撩着小窗帘,笑说:“怎么什么都给我,你留着,你今后是要娶亲的。” 沈朔挠了挠头,“以后还有,现在的都给姐姐。” 周围的护卫们都不由地感慨一声,沈家姐弟的确关系很好。 “姐,伤口疼吗?再坚持半日,咱们就能进京了。等回了府,再让人给你好好补补。”沈朔笑着说。 “好。” 沈沛放下帘子,轻轻靠倒在椅子上。 此时此刻,皇帝的懿旨应该已经到了京城,刑部应该也会立刻派人捉拿二房嫡子李康安了。 其他人她不管,李康安却是必须死。 她不会记错,在弟弟死于战场的那一次出征,李康安便是二皇子亲自请旨赐的监军。 …… 而此时此刻,京城,相府。 一名小厮打扮的人急匆匆地冲进二房的院落。 见此,锦袍青年快步走来,问道:“怎么样,那两人有没有传来什么消息?” “没有,少爷,驿馆的人说没收到过那两人的书信。”小厮面露难色,“少爷,该不会出事了吧?” 听到这,李康安心里也浮出一丝不安。 他打点好了一切,就连那两个侍卫的买命钱都付了。就是为了毁了沈沛的清白,让她从名满京城的才女变成人人厌弃的失贞郡主…… 李康安眼里闪过一丝暴戾,他永远记得沈沛当时对他的不屑一顾。那个眼睛长在天上的贱女人! 但回过神来…… 怎么这么久了,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 到底事情做得怎么样了,成了还是不成? 那两人,该不会把他给供出来了吧! “少爷,不好了少爷!有官差闯进门了!” 远处,下人的喊声扯回了李康安的思绪。 “什么官差,敢闯我丞相府的大门!”李康安立刻朝外走去。 丞相父子不在府中,二房就是府里的天。 下人惊魂未定,“少爷,是刑部的官差!说、说是要捉拿您!” 李康安一愣,“你胡说什么?” 下人吞吞口水,“刑部的大人说,您企图谋害公主,要拿您问罪……” 谋害公主是什么罪,那是要杀头的啊! 李康安听着这话只觉匪夷所思,“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谋害什么公主?” “安、安定公主!” 李康安手一抖。 公主不公主的他不知道,安定二字他可太耳熟了。 整个朱雀只有一家配得上‘安定’的封号。 安定王府……沈家。 什么意思? 那两名侍卫该不会忘了自己的家人还在他的手里吧?当真把他供出来了? “相府二房李少爷在那,拿下!”正在李康安震惊之余,官差已经冲进二房院落,带着兵器朝他冲来。 “你们敢!这是丞相府!”李康安又惊又怒。心里却开始怕了,“你们有捉拿令吗就敢擅闯我丞相府!” 李康安强作镇定,“知道擅闯丞相府是什么罪名吗?” “少跟他废话,直接拿下!” 李康安躲闪不及,竟是直接被擒住双手按倒在地。 “你们疯了!丞相是我大伯,你们敢这么对我!”他妄图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了那桎梏。 官差闻言冷笑,“命都快没了,还敢狗仗人势!” “带走!” 8. 第八章 沈沛稍稍倾身,撩开车帘,远眺就能看见皇家的旗帜在队伍的最前头,迎风展面。 朱雀的旗面是一只展翅的金凤。 回朝的队伍会一直持续到宫门前。百姓看到这面旗,也会欣慰今年的祭祀成功了,今年自然又是风调雨顺。 历来执旗之人就是猎场的头名。 而这几年,执旗之人一直都是卫景珂。 这也是为什么卫景珂是是皇女,却不是公主。且为什么二皇子会视她为眼中钉。因为在朱雀百姓 眼中,自小就是武者天才的她是有资格争皇储之位的。 朱雀皇旗上的那只凤凰,仿佛就像是在说卫景珂一般。 她曾经也喜欢这面旗。 可最后,她的爹爹与弟弟,都死在这面旗下。 一个被人算计,战死沙场,万箭穿心而亡。 一个被人诬陷通敌叛国,最后被逼自缢于牢房之中。 最后空余仇恨,历经数百载也无法消弭。 而今,时光回溯,她回到了数百年前,曾经无力的一切,都应当要一一讨回来才是。 李康安只是第一个。 接下来为了自保和复仇,她手中会染上更多的血。 明明该是如此的…… 但沈沛却不知为何,脑海里浮现出的,是卫景珂低头询问她的那一幕。 “你与丞相府有仇?” 她解释了,可卫景珂并未全信,她知道。 那双清明的眼睛似乎要洞穿她的皮囊,看透她那几经风霜的灵魂,她不敢与其对视,生怕灵魂会因此颤栗动摇。 卫景珂若是知道她杀人不眨眼,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 沈沛满腹心事的同时,队伍前头的卫景珂其实也心不在焉。 “白澜。” 白澜骑着马跟在身侧,听见主子叫她还愣了愣,“殿下?” “你觉得沈沛是个什么样的人?”卫景珂拉住缰绳,放缓速度。 “沈沛郡……公主?”白澜差点没咬到舌头,殿下怎么会问起沈沛公主,“属下不敢妄论公主,但……我等眼中,公主便是金枝玉叶,若说才情相貌,京中无人出其左右。” “不是问这个。” 那是问哪个?白澜想了想,又补充道:“公主虽然没有武者天赋,但从家世门楣来看,能配得上公主京中也无几。” “本宫是问……罢了。” 不是问公主的亲事吗?白澜纳闷地看向她,“主子,你与安定王府自来亲密,公主是怎样的人,您应该比属下更清楚才对。“” “……”她当然是清楚的。 沈沛单纯善良,不谙世事,才情相貌都是一绝。她记忆中的沈沛是这样的。 可听见她不肯放过李家二房嫡子的时候,自己居然会有一丝惊喜? 沈沛居然不是愚善之人。 想害自己的,若不斩草除根,若还放任,那就是蠢。而沈沛显然是聪明的。 但她如此聪明,又怎么会任人游说跑来周明山猎场?还被侍卫带去了偏僻之地。 这一点似乎与“聪明”有些出入。 而且执意对付李家二房,无疑会得罪李丞相。李丞相是皇帝一派的人,又在朝野倾轧多年,得罪狠了也没什么好处。 这显然也不是聪明之举。 沈沛不聪明吗? 不可能。 在卫景珂眼里,小郡主不像什么小白花,反而像只狡猾的小狐狸。 很明显,沈沛要李康安死。 不顾得罪丞相府也要把李康安弄死…… 李康安与她有仇? 俨然,小狐狸藏着秘密。 而她心里居然也滋生出类似‘有意思’的情绪来。 等回京后,查查那个李康安的底细吧。 …… 不日,队伍走官道一路抵达京城。 百姓们沿路围观,万人空巷。 “是大皇女殿下!” “大皇女殿下!” 卫景珂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回京的朝臣家眷,在百姓们的呼喝声中目不斜视地向前走。 却很突然的,一道惊呼声响起—— “那怎么有个娃儿!” 众人定睛一看,一个哭哭囔囔的锦衣小娃儿不知怎么的出现在队伍的面前。 约莫三四岁,一双清澈干净的眸子里噙着泪,站在街道上,茫然四顾。 似乎找不到家里人了。 而不到两米的距离,就是正在行进的马队,三五岁的孩子,若是被这马踩上一脚…… 百姓们皆是惊呼,都想去抓,却又隔得太远。 就连马队上的侍卫也惊了,道上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小孩?! 下意识地去拉缰绳—— 马儿抬起前蹄,喷鼻嘶鸣。 而那小孩,就在蹄前。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从马前略过,将地上的孩子裹进怀里挡住。 与此同时,卫景珂飞身而上,一手扯住马背上的侍卫和缰绳,狠狠往旁边一拽。 但总算拉停了马儿。 “好险好险,小家伙,你没事啦。” 抱住孩子的人是沈朔。 半大的少年郎抱着个几岁的孩子,笑容像乍破了云的太阳,温暖明亮。 那孩子却像是没吓到,见沈朔对她笑,自己也嘎嘎笑了起来。 这一幕落在所有百姓眼里。 “太好了太好了,娃娃没事。” “那是谁?” “这少年好身手啊。” “大皇女殿下也拉停得及时,否则这孩子怕是凶多吉少。” “朔儿,快别抱着了,去问问是谁家的孩子。”队伍后头,沈沛也下了马车,站在不远处喊道。 沈朔点点头,抱着娃娃喊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百姓们面面相觑。 一息过去,终于有人闯出人群。一打扮尚好的妇人双颊含泪,在看见孩子无虞地被沈朔抱在怀里时,泪终于唰地流淌下来:“是我的,孩子是我的!” “娘——”小娃娃脆生生地喊了一声,也闹着要回到母亲的怀抱。 妇人抱着孩子泪流满面。 “你啊,要好好谢谢殿下和这位小将军,险些娃儿就撞上马蹄了。” “就是,人出门来,娃儿一定要带好啊。” 百姓们纷纷劝诫。 “多谢殿下,多谢小将军!”衣着华贵的夫人抱紧孩子,连连道谢。 沈朔伸手摸摸孩子的脑袋,笑道:“举手之劳而已。孩子没事就好。对吧大师姐?” 卫景珂颔首。 沈朔把妇人送回她的婢女侍从身边。 而卫景珂则往队伍后方看了一眼。 隔着不远的距离,恰好能看到沉静的站在马车前的沈沛。 沈朔分明在后方守卫,为什么会突然冲到前面来,恰好地救了那个孩子。 与她有关吗? 小小插曲就此简单落幕,卫景珂翻身上马,队伍也继续朝宫门的方向前进,并没能惊动队伍后的那些达官贵人。 “沈朔……那不就是安定王府世子吗?” “那救了孩子的是安定王世子啊。” “真是虎父无犬子。” 只百姓们的议论声也被风声卷走,抛在了身后。 …… 队伍途径安定王府时,卫景珂就与沈家人分开了。 而卫景珂将朱雀战旗送到宫门口,接下来便没有她的事了。 春祭已过,各回各家。 她已经二十三岁,早已出宫立府。 因为她从小就拜了安定王做师傅,所以与安定王府格外亲密。就连立府的时候,也选在了离安定王府较近的位置。 不远,也就隔着一条街。 有没有方便到自己人不知道,但肯定方便了卫景瑜的人。 不过二皇子府的影卫被她抓了几个,又杀了几个,恐怕暂时也抽不出人手来监视她们。 卫景珂回府的时候天色已晚,月光洒落在她赤金的袍子上,仿佛蒙上薄纱般不真切。 “殿下,已经准备好了浴汤。” “嗯。” 不用人伺候,卫景珂褪去衣袍躺进浴池。 缓缓坐下,温热的水浸过腰腹,瞬间洗去了一丝疲惫。 疲惫感,着实许久没有体会过了。 修为被压制之后,她的身体也回到了当初的状态,使用起来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沉重感十足。 单手支撑着胳膊,卫景珂缓缓闭上眼,养神。 而屏风之后,九命也悄然出现。 “主子。” “嗯。” “两名侍卫已经招供,他们奉李康安之命要毁掉安定郡主的清白。李康安与郡主结仇也确实是因为相府二房的聘书被拒,他心中怀恨……” 九命还未汇报完毕,就被卫景珂打断,“今日队伍回程时差点受伤的那小孩是什么来头?” 她当然问得不是小孩。 九命回道:“是京城富商江家,家中世代经营银号,但这一代的江家嫡女更为优秀,自打江无艳此人成为江家家主后,银号的规模便一再扩大,甚至连江家商号下都有不少商铺。今日您和沈朔救下的那孩子,便是江家家主江无艳的亲弟弟。” 至于为何年纪很小,那就是老来得子了。 “有意思的是,江家嫡女待她这弟弟极好。而江家这一代,只有江无艳和她这个弟弟两人而已。” “嗯。” 卫景珂垂眸。 经商奇才江无艳,确实有这么个人。 甚至在大约两年后,江无艳还会成为京城第一富商。 可沈沛拉拢这个江家干什么? 还是说…… 沈沛为的是这江无艳? “江无艳,年岁几何?” 主子冷不丁地冒这么一句,让九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但很快她便应道:“应当二十上下。” “才貌如何?” 九命:? “应当不错。”家中有钱的,能丑到哪去? “盯住她。” “……是。” 9. 第九章 没过几日,李康安就被处斩了。 他意欲侮辱沈沛清白的事并没有被公之于众,只以谋害之罪论处。 消息传到安定王府的时候,沈沛正在喝药。 “小姐,已找人确认过尸首,相府二房嫡子已死。” 沈沛放下药碗,轻描淡写地擦去嘴角的药汁,“嗯。” 冬霜是孤女,从小就养在身边的丫鬟,做事妥帖,也有狠劲,最重要的是忠心。所以冬霜用起来她很放心。 丫鬟冬霜递上蜜饯,“听说斩首的时候京里好多人去看,虽未叫好,但都是明眼人能看出来的快意。” 沈沛接过含进嘴里,甜蜜的滋味一下子在嘴里花开,那股刺激舌根的苦味也淡去不少。 “李康安仗着相府二房嫡子的身份,没少在京中欺男霸女,谋财害命的事他做得轻车熟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罢了。” “小姐说得对。”冬霜笑笑,“不过小姐,您有没有觉得这蜜饯味道有些不像咱们府上的?” 这话让沈沛愣了愣,“蜜饯……?” “这是皇女殿下差人送来的。还有一小罐,放在小厨房了。皇女殿下怕您喝药苦呢。”冬霜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揶揄。 卫景珂……居然还有这么细的心思。 “殿下还给您派了两名护卫过来,都是四阶的武者。”四阶武者都能在朝谋官了,却送来给小姐做侍卫,皇女殿下也算是大手笔了。 “将人安置好了么?” “小姐放心,都安置妥了。” 沈沛点头,冬霜做事确实妥帖的。 冬霜见这模样却叹气,小姐最近变得沉稳了许多,连她这个贴身的丫鬟,有时候也看不懂小姐在想什么。 周明山传来消息,说小姐为了替皇女殿下挡暗箭受重伤的时候,冬霜是心都凉了半截。 她的小姐,根本就不会武,怎么还替人挡箭?还是替皇女殿下挡,那可是堂堂六阶的武者! 还好没出大事! 如今回了京,还被封了公主,全京城都知道小姐为皇女殿下挡了箭。 “京中都在传,说您与皇女殿下的关系非同寻常……” 沈沛点头,“能想得到。” 应该说,她在谋算为卫景珂挡箭时,就想到了会是这样。 见她这样,连冬霜也摸不准自家小姐是不是真的对皇女殿下有意了。若是有意,又似乎对传言没什么反应,若是无意,又怎会舍命去挡…… 冬霜叹了口气,转移了话头,“那小姐,秋霞那丫头没了,您看房中还要不要再提一个丫鬟上来?” 秋霞。 李康安伏诛,两个侍卫被抓,涉事的贴身婢女秋霞自然也难逃一劫。 “暂且不了。”沈沛有些乏了,“这段时日你多费心些。” 冬霜摇摇头,“您若是要做什么,便让冬霜去做,太医说了,伤在肩膀,可要细细地养。” “嗯。” 冬霜心里叹了口气,然后就端起药碗托盘,退了下去。 可还没到门口,便听沈沛喊道—— “冬霜,将爹从边关送回来的肉干送些去皇女府。” “是。” “对了,将前些日子媒婆送来的画像都拿过来。” 冬霜闻言惊道:“您不是从不理会的吗?” 在朱雀国二十岁算作成人,成人便可说亲了。 她家小姐虽然没有武力,但才貌双全,刚成人那会儿就有不少媒人进府说亲,那些京城公子哥的画像都快放不下了。 可仔细看看,家世人品能配上她家小姐的实在少之又少。 小姐也不爱看那些。 现在小姐要看……难不成小姐想嫁人了? 说来也是,她家小姐是到了该定亲的年纪了。 沈沛柔柔地笑了一下,“不是我看。” 冬霜疑惑。 “将那些画像,还有历来那些文人们写给我的诗词书信,全都送去皇女府。”沈沛的声音里似有一瞬间难掩自己的笑意,“再替我带句话去吧。” …… 而另一边,下朝回府的卫景珂坐在轿子里,正听着九命汇报关于江家的事。 “江家在京城原本只有一家银号,自从江无艳当家后,现在银号已经开了三家,还开了十几间商铺。铺子没什么问题,但属下发现,除了原本的江家银号,其他银号和商铺都是江无艳私人所有。除了银号走的是江家公账,剩下所有的盈余走的全是江无艳的私账。” 按道理,江无艳是江家长女,又只有一个年纪尚小的弟弟。这江家家主已经是她了,怎么会将账簿独立出来? “江府不和?”卫景珂问。 “江府人丁少,江老爷早在两年前便过世了,老一辈去得也早,江府中的主子只留下了一位继室和小少爷,以及江无艳这个新家主。” 是以,江无艳根本没有必要单独立账。 不过单从这一点,也不能推测出什么。 “继续派人盯着。” “是。” 九命说完,又忍不住道:“这江无艳乍看还真不错,相貌堂堂,又有经商之才,年少当家,府中人也少,双亲也去世得早。” 若不是个女子,恐怕说亲的都能把江家门槛给踏破了。 卫景珂幽幽道:“你若是喜欢,本宫给你做这个媒。” 九命赶紧闭嘴。 卫景珂垂眸。 但越查江无艳,她越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按道理说,江无艳这样的家世,确实是最适合小郡主的。 家中无官爵,沈沛嫁过去反而安全。安定王府就算后来出事,沈沛也应该能全身而退。若是沈沛足够聪明,必定想方设法也会让江无艳娶她。 但据她所知‘上辈子’直到她‘死’为止,沈沛都仍是她的未婚妻。 接近江无艳这件事或许与她的亲事无关,小郡主应该有其他的打算。 “殿下,到了。”轿外,有人喊道。 “嗯。” “主子,京中最近在传您和小郡主的事。”九命问道,“若放任不管,怕是要被写进话本子里了。” 大皇女殿下和她青梅青梅的郡主小师妹,朱雀人最爱看。 卫景珂起身的动作顿住,“你去阻止。” 沈沛可以因为从小的情谊帮她挡暗箭,却不能因为私相授受帮她挡暗箭。 说完,卫景珂起身,下轿,回府。 …… 春祭刚过,她在朝中风头正盛,连卫景瑜也不敢触其锋芒。她的好皇弟一安分下来,她身边的烦心事都少了不少。 然而刚回到书房,卫景珂还没坐下,看到的就是桌上堆积如山的画册和书信……以及,一盘切好的肉干。 卫景珂:…… 这些是什么? 谁动了她的书房。 站在门口守门的白澜咳嗽了一声,“殿下,府里的人说这些都是安定王府送来的。” 卫景珂纳闷,安定王府送来的? 想着,卫景珂取了桌上一张画轴。 打开一看,画上以墨勾勒出了一副人像图,是个男子,面目清秀,文人气质。 画上落款处写着—— 礼部侍郎之子,柳明。 卫景珂:? 卫景珂放下画轴,又看向那一叠的书信。 “……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而增慕……” 卫景珂大致看了两眼,又拿起另一封。 大抵都是三两情诗,风花雪月。但说得,全是对沈沛的赞美。 朱雀民风开放,写几句情诗算不得什么。媒人上门给予几张画像也不是什么夸张的事。 “每月送到安定王府的帖子可不少。殿下忙不过来的。”还记得沈沛笑着说这话的模样。 现在想来,所言非虚。 ……这摆了一桌子,还真是不少。 “这又是什么?”卫景珂盯住了桌上那唯一一盘与众不同的褐色‘肉干’。 “也是安定王府送来的,听管家说是安定王年前从边关托人送回来的。听说是一种边关那大寒天才有的异兽肉,十分少见。”白澜说道,“对了,安定王府来的人还给殿下带了话。” 卫景珂顿住,“什么话。” 白澜咳了一声,僵硬地将话带的话复述一遍。 卫景珂听着白澜的话,看着那桌上堆积的画像书信和肉干,仿佛某只小狐狸温柔有礼的声音就在耳边,不疾不徐地对她道—— “这些就劳烦姐姐处理了,作为报酬,便请姐姐品尝肉干。” 那一瞬间,她沉封多年的内心,居然有了一股奇怪的悸动。 不知怎的,便想起了方才看见的那一句—— 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而增慕。 白澜见她脸色并无不渝,就试探地问:“殿下,需要收拾掉吗?” “就这样随意处理掉不好吧?”藏在书房某处的暗十三小声说,“不是主子自己答应了小郡主说要替她处理亲事的吗?” 卫景珂朝书房的暗处瞥了一眼。 暗七赶紧捂住十三的嘴。 但那一眼并非警告。 十三和暗七都呆了。 主子的心情,好像很不错? “不用收拾,既然是小郡主所托,本宫应当亲自来处理。”卫景珂挑了挑眉。 白澜也诧异了,但她远没有几个暗卫那般大胆,只点点头道:“是。” 白澜走后,暗七和暗十三才从书房里冒了头。 “主子,二皇子下朝后又去了宫里。应该是找惠贵妃去了。” “暗七,你这话说的,怎么就像被小孩儿被欺负了就去找娘一样?”十三瘪瘪嘴。 暗七:“……谁欺负他了?” “也是,倒不如说他和他那位母妃又在憋什么坏,准备对付咱们主子才是。” 惠贵妃,卫景瑜的生母,也是现如今掌着六宫权柄的女人。 朱雀国的皇帝虽然也三宫六院,但倒也不算无情。 皇帝深爱皇后,可惜皇后早逝。故皇后薨逝多年,后位仍还空悬。 不过惠妃也深得皇帝之心,如今掌着后宫大权,谁也不能出其左右。 卫景瑜能如此肆无忌惮,也是因为母妃权重。 卫景珂则不同,她的母妃只是一名地位卑微的宫人,生她时便难产去世。不过那时皇后尚在,且膝下无子。见她是个女孩,便将她收到了膝下抚养。 她如今能在京中立足,能在朝堂上说上话,一是因为皇后的抚养,二是因为她武者天赋卓然。 卫景瑜和惠贵妃母子俩视她为眼中钉,也正是因此。 不过她向来没想过去争这个皇位,只是说出去也没人信罢了。 “安分了几日而已,这么快就又有动作了。”不过话说回来,卫景瑜居然会去找惠贵妃出谋划策,是令人感到意外的。 卫景瑜的性子多疑,又刚愎自用。哪怕是生母的教诲,他也未必听得进去。 而且惠贵妃虽然掌着后宫,却也不得干政。 惠贵妃能给卫景瑜出什么主意? “主子,百花节快到了!”暗十三突然提起,“能和惠贵妃有关,会不会是百花宴?” 春祭之后,便是朱雀一年一度的百花节。 君民同乐,宫中也会设下百花宴,由皇后主持,邀请朝臣家眷和京中贵女,在御花园□□赏百花盛宴。 暗七点头:“怕就是这个了。” 主子虽然贵为皇女殿下,但到底是女儿身。历年的百花宴,卫景珂都会收到宫里送来的邀请帖,不过卫景珂向来不喜那种场面。 而且在京中她也没有什么姐姐妹妹可以一起赏花。 她是六阶的武者,是朱雀将来的顶梁支柱。 她在朝有职,是可以不去的。 “百花宴主子可从来都是拒绝的。”暗七皱眉。想在百花宴上动手脚对付主子?那母子俩怎么确定主子会去? 暗七和十三对视一眼,都有所疑惑。不过很快,十三眼尖地瞥到了那满桌的画像卷轴和书信…… 若是这位,说不定主子还真会被抓住把柄。 暗七顺着十三的目光看去,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眼神也变得有些担忧起来。 “怎么,你们觉得沈沛是任人拿捏的主?” 卫景珂淡淡的一句话,拉回两名暗卫的心思。 “属下不敢。”暗七和暗十三同时低头。 “哼。” 她倒是很期待,小狐狸若真去百花宴,会让她看一场怎样的好戏。 “暗七回去继续监视卫景瑜。十三留下。” 十三:“主子?我留下做什么?” “百花宴结束前,你去跟着沈沛。” 卫景珂语调不轻,十三便也收起嬉笑,认真地点了头—— “主子放心。” “半个时辰后再过来。” 十三:? “送信。” …… 半日后。 暗十三苦巴巴地敲响了安定王府的大门。 …… 沈沛原本在屋里休息,听见冬霜说大皇女府又来了人,便又起了身。 “属下暗十三奉主上之命前来给郡主带话。” 沈沛还是第一次见到十三。 一如二皇子有他的影卫队,大皇女也有她的暗卫司。 据沈沛所知,卫景珂的暗卫司里只有十五名暗卫,且几乎都是五阶左右的实力,而暗十五的统领九命的实力是更是深不可测。 暗十五每一个都很强。 这也是为什么先前卫景珂在周明山对她说要给她两个暗卫时她断然拒绝。 五阶高手,卫景珂比她更需要。 可谁曾想,前脚才送了两个护卫,后脚又送来了暗卫。 “带话?”沈沛也很新奇,十三的年纪看起来并不大,甚至与她弟弟相差无几。 十三板起脸,学着卫景珂的模样一字一句地读给她听。 听她说完,沈沛也没反应过来。 只半晌,沈沛才缓缓笑着说了声:“好。” 10. 第十章 朱雀所处的位置更加靠南,所以相对于其他三国,朱雀的气候神兽四国中最暖的。 也是唯一一个能在春时看见百花齐放的国家。 所以三月初一的百花节是属于朱雀独一无二的民俗节日。 眼看着百花节将近,京城里也开始热闹了起来。百花节是朱雀人的节日,但也会有不少他国人出现,或是通商,或是游历。 还有小贩在路边摆了摊子,售卖很多小巧的玩意儿。 编成桃花结的手绳、发带、穗子,绣着桃花的帕子,提了好词的小折扇,花灯等等,琳琅满目。 桃花作为朱雀的国花,是城中街头巷尾都有栽种,春时一到,满院飘香。 还在府中养伤的沈沛听冬霜说起外头的场景,也颇觉得有些意思。 安定王府中也有桃花,还种了不少,几乎每个院落里都有几株,待到春来开花,美不胜收。不过在安定王府落败后,无人打理,竟也就枯败了。 那时的天与今日一样,不算晴朗,日光被云层悄悄掩藏,微凉的风吹拂面颊,倒春寒的凉意让人精神一颤。 “小姐?要不要出去逛逛?”冬霜轻声问道,“今日没下雨呢。” 太医说了,养伤也不能总是坐着,还是得往外走走。 “听说青书斋的主子又收来了不少孤本。小姐去了又能有书看了。” 青书斋啊…… 朱雀重武,但也不轻文。青书斋就是京城中有名的书画坊。 沈沛年少时也喜欢去青书斋寻好书。 她是郡主,一不从政,二不会武。她最消磨时间的,便是看书,所以也常去那处。 后来才知道,青书斋接纳所有有学识的贤才,甚至可供寒门子弟投奔,只要学识过人,青书斋都会相助一二。 看似平平无奇的书画坊,却出过好几个寒门出身的文官。 朝廷得知此事,自然也加以鼓励。 是以青书斋也成为了京城最大的书画坊。 “那就去看看。”左右也没什么事。 冬霜面露喜色,“听说百花节将至,青书斋也建了个台子,让那些才子佳人作诗作词比拼呢。奴婢这就让人先去青书斋给您订间雅阁。小姐现在还养着伤呢,不能去与人挤。” 沈沛:“好。” 说来唏嘘,青书斋作为京中最大的这间书画坊,在这之后没过几年就落败了。 但那时沈沛也没有多想,那时她爹爹安定王身陷囹圄,她哪还有什么闲情看书。 现在想想,这青书斋是天下文人寒士所向往之地,若是能把青书斋拿捏在手中……对她来说如虎添翼。 也许,她该去与青书斋的老板谈谈。 正想着,冬霜却去而复返,手中拿着一张渡了金的帖子说道:“小姐,有人递来了拜帖。落款是金瑞银号的江老板。上面写着是为了感谢咱们少爷救了她家中小弟,想来当面道谢。” 这会儿少爷也不在府中。 沈沛起身,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接了拜帖。冬霜,你亲自替我去金瑞银号跑一趟,给江老板带个话。” 冬霜虽不明白,但看沈沛如此神色,当即点头,“小姐您说。” 沈沛弯唇,“告诉江老板,她要找的东西,我知道在哪。” “是。” “另外,此事不用告诉朔儿了。他刚上任京城卫长,正忙得脱不开身。” “是。” 小姐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应下后,冬霜携信匆匆离开。 沈沛则伸手接到了被风吹落的桃花,声音轻柔道:“十三姑娘,要劳烦你随我出去一趟了。” 十三从暗处走出来,笑嘻嘻地说:“好嘞。” …… 沈沛出了府才道冬霜说得那春景是何模样。 花开了。 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花瓣飞旋而下,从轿子的小窗帘里飞了进来,落在衣袍上,莫名让人心情不错。 十三坐在对面,看着安静地靠在轿窗前静静赏景的沈沛,一袭紫靛的褶裙,上身是青色薄衫,清雅的颜色放在沈沛身上很适合。 举手投足,都令人赏心悦目。 明明小郡主也大不了她多少。 不知几时,十三发现沈沛居然也看着她。 两两相望。 十三突然就明白为什么主子说沈沛是个聪明郡主了。她眼里很沉静,有一种与年纪不符的睿智。 这种眼睛她见过,主子就有。但主子的又有些不同,主子的是冷,不将万物放在眼中的冷。 “十三姑娘?”沈沛露出一个浅笑问。 怎么看她还看愣了? “在!”应后十三才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小郡主太好看了,所以看愣了。” 她好唐突啦。 “小……郡主?”这称呼让沈沛都愣了一下,随后她不在意地笑了,“十三姑娘为何这样喊我?” 十三想了想,说道:“九命大人是这么喊的,我们便跟着这么喊了。” 九命?大皇女殿下的暗卫司掌司大人? “那为何九命大人要这样称呼我呢?”沈沛不解,她与九命甚至没有见过。 十三嬉笑:“因为小郡主是主子的小郡主嘛。” 沈沛眼帘一颤。 十三赶紧捂住嘴,见沈沛不错眼地盯着自己,十三也有点理亏,小声解释道:“郡主和主子青梅青梅,两小无猜,您又比主子小三岁,是为‘小’郡主。” 沈沛垂眸,没有说话。 “小郡主?”十三小心地看向她,“我若是说错了话,你别生气,千万别让主子罚我。” “十三姑娘多虑了,我没生气。” 十三:? 沈沛望向窗外,嘴角轻轻勾起。 原来在周围人的眼睛里,她是卫景珂的小郡主啊。 …… 而另一边,九命也打了个喷嚏,打断了正在说话的卫景珂:“……” “主子,咳,属下可能有点着凉了。” “堂堂六阶武者也会着凉?”坐在对面拿着书的女人幽幽地说了一声。 “怎么不会?主子不久才来一次,你偌大一个青书斋,连个暖炉都不供?”九命嗤笑。 ‘啪’地一声,书被扣在桌上,耳边传来女人的嘲讽声:“青书斋若是起火,是九命大人负责吗?青书斋供的是寒窗苦读的读书人,不是九命大人的暗卫堂,想怎么享受就怎么享受。” “你……” “你们二人说够了没有?”卫景珂出声。 顿时,室内无声。 “六娘,青书斋的名册给我。” 刚才与九命斗嘴的方是六娘,六娘善文,亦是这青书斋的老板。 六娘拿出一本册子,推到卫景珂面前。 “这名册里的,都能在主子需要时助主子一臂之力。只是主子,六娘有一问。” “你问。” 六娘看着她,问道:“您以往从不要也不用这册子,现如今……为何?” 主子不想争皇位,这件事她和九命都清楚。 青书斋一开始建立是主子的主意,但这么久,主子也不曾用过这名册里的人,甚至很多已经在朝为官的大人们,都还不知道当年自己能从寒门走出,以学识在朝中站稳脚跟,都是靠眼前这位殿下的资助。 现在……主子终于要去争这个位子了吗? “便当是你想的那样。” 卫景珂不屑于这个皇位,但她要渡劫,所有变数都要掌握在手中。 六娘沉默。 半晌,六娘才目光坚定道:“主子要的,我们便替主子争。” 九命也跟着点头。 卫景珂:“嗯。” 隔世千年再见,她竟生出一丝愧疚和复杂。 当初她不争皇位,‘死’在卫景瑜手中。那之后……她这些旧部,可有逃过一劫? 但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闪过了一瞬间。 前事莫追,眼下她既然回来了,则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叩叩。”突然,门口响起敲门声。 “斋主,安定公主到了。” 闻言,卫景珂也回过头来,沈沛?她来青书斋做什么? 六娘似在回答她的疑问,说道:“安定公主最喜欢来青书斋看书,别怠慢了公主,请公主去雅间,我稍候就到。” “可是……”外头的声音却带着点犯难,“斋主,安定公主在楼下,被睿明王的郡主拦下来了。” 六娘:? 九命抱着双臂靠在墙边笑,“六娘啊,这可不妙了,睿明郡主可是出了名的只爱女色。可别让咱们小郡主在你青书斋的门口受了委屈啊。” 六娘还没开口回怼,卫景珂已经皱眉,“你很高兴?” 九命笑容僵在脸上:“……” 六娘轻哧一声,问:“主子,我去看看。” “嗯。” 11. 第十一章 “睿明郡主,这是何意?”沈沛看见站在自己面前,却比自己要高出半个头的女人问道。 睿明王的嫡女,京中有名的纨绔女。 睿明王是皇帝亲弟,睿明王无能,膝下无子,就这么一个女儿,而这个嫡女的武者天赋却很不错。 可惜卫子楠不入官场也不上战场,又因为偏爱女色,经常混迹于京城的各大红楼楚馆,故而有了纨绔之称。 与堂姐卫景珂的名声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所以,这一位……不去青楼里待着,跑来青书斋干什么? 周围看热闹的不少,也有人认出了两人的身份。 “这不是睿明郡主和安定公主吗?” “吵起来了?” “可是安定公主不会武……不会受欺负吧。” 卫子楠听见这些话有些烦了,回头喝了一声:“闭嘴!” 顿时青书斋门口,鸦雀无声。 吼完,卫子楠才看向面前的美人,轻咳了一声,“安定公主,伤如何了?” 突然的关怀让沈沛倒是很诧异。 她应当与这位睿明郡主并无什么交集才是。 “多谢郡主挂心,伤已无碍。” “那就好。” 沈沛点了点头。 但卫子楠却并未让开。 两人对视,却是卫子楠先移开了目光。 “睿明郡主?” 沈沛觉得有点奇怪,这别别扭扭的模样,可不像是京城横行霸道的那位郡主。 而且今日卫子楠在这门前挡下她,是为什么呢? “我有东西给你。”憋了半晌,卫子楠终于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随后又在袖子里摸了半晌,才摸出一支桃花,递到沈沛面前—— “喏。” 沈沛:? 卫子楠的别开头不看她,“我在这青书斋等了你几日,这花送给你。” 桃花多情,在朱雀也有结亲的寓意。 所以百花节也有有情人互赠桃花的习俗。 沈沛垂眸,心里却有些好笑。 卫子楠居然……给她花? 卫子楠抿了抿唇,那张与卫景珂有三分相似的眉眼中多了些不自在,“桃花,你收下。”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都唏嘘不止。 敢情这位纨绔郡主,今日过来是送花的? 可桃花是定情的信物,哪有逼着人家收下的? “多谢睿明郡主厚爱,不过沈沛不能接。”作为被送花的人,沈沛并未感觉到开心。 她与卫子楠并不熟稔,对方开口就是要她收下,这很符合对方那霸道的性子,但沈沛却不想收。 卫子楠面色一白,当即有点怒了:“你可知道,我以前喜欢谁,都是直接掳回府去的。” 所以她今日乖乖在这等了,还送了桃枝,还不够吗? 沈沛闻言也还是拒绝,“睿明郡主,这桃枝沈沛不能接。” “为何不能接?” “睿明郡主并非沈沛的良人。可否问郡主一句,郡主为何送我桃枝?” “你……好看。比我见过的女人都好看。青楼里也有美人,却无一及得上你。”卫子楠上下打量她,尤其是沈沛的气质,与那些青楼女子不同。 她只见过沈沛几次,但就这几次,已让她茶饭不思。 尤其是听到沈沛为了救卫景珂受伤,她心里便有些急了。所以才想先把沈沛给定下来。 闻她这言,周围人都很震惊。 这睿明郡主还真是混不吝,居然拿堂堂安定王的掌上明珠与风尘女子作比较。 沈沛却像不生气似的,“百年之后,红颜亦是枯骨。睿明郡主一番好意沈沛心领,不过我对郡主并无爱慕之意,这桃枝我便不接了。” 一次两次被拒,卫子楠也受不了这个气,“我今后可以不去青楼。” “这与沈沛无关。” 卫子楠死死地盯着沈沛问道:“那你要我如何?” “沈沛希望郡主能让开。” “你……”卫子楠的手劲几乎要捏烂那支桃。 沈沛不想再被人当猴看,索性越过她,想直接进青书斋。 卫子楠却一把抓住她的手,抬声质问:“谣言是真的吧?你为卫景珂挡箭,伤了肩膀。你喜欢卫景珂是不是!你今日拒绝我,是觉得我比不上卫景珂?” 沈沛眼底一闪而逝的厉色,但很快,一道窈窕身影忽地窜了出来,一把抓住卫子楠的手,左右一错。 察觉到痛的一瞬间,卫子楠就已经放开了沈沛。 定睛再看,突然冒出来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但此时却面露凶光。 “小郡主,你怎么样?”十三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女人这么不要脸,追求人不成,居然突然动起了手,她都没反应过来,小郡主就被扣住手了。 沈沛抬眸,脸上的痛楚不加掩饰,“我没事。” 卫子楠一惊,这才发觉自己抓住沈沛手的动作可能扯到了她肩膀的伤。 可沈沛痛,卫子楠也没有后悔的意思。 她这伤,是救卫景珂留下来的! 该她痛! “滚开!”十三将沈沛护在身后,眼底已经有杀意闪逝。 暗卫最厉害的不是护着谁,而是杀光站在主子面前的敌人。 “你是什么人?”卫子楠沉淀下来,眯着眼看向了十三。这身手,可不一般。 “这与郡主无关。”沈沛抬手拉住十三。 “两位贵人,因何在我青书斋前打架啊?”一道女声骤然出现,打散了这门口的剑拔弩张。 众人回头,见来人纷纷面露喜色。 “是斋主。” “斋主今日在书斋,真是太好了。” 六娘一袭文人雅袍,慢悠悠地走下楼来,“安定公主在我青书斋订了雅间,我说怎么半晌不上来,原来是被睿明郡主给拦着了。” “睿明郡主想打架,我青书斋可不是个好地方,就请睿明郡主移步吧?” 卫子楠正怒,看见六娘反而冷笑了一声,“一个青书斋,得了陛下照拂,当真有了天大的胆子,见了本郡主也敢不行跪礼?” 说罢,她脚下一跺,一股气猛地震出,瞬间掀翻了青书斋门口的地板。 她再不如何,也是四阶武者。 这是要打起来了?看热闹的再不敢逗留,纷纷往外跑。 但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所有人惊呆了。 只听一声响,卫子楠直挺挺地飞出了青书斋,直接撞上了青书斋大门口的那棵大榕树。 尘土飞扬。 刚才发生了什么? 大家回头,却只看见青书斋门口走出一道赤金色身影。 “大皇姐……”卫子楠捂住胸口,眼中有了一丝惧怕。 从小到大,她就打不过卫景珂。 卫景珂负手而立:“是你自己去刑部领罚,还是本宫亲自送你去领罚?” 朱雀有律法,武者不可在城中对普通人动武。 卫子楠咬牙,起身,“臣妹……自己去。” 走之前,她还深深地看了一眼沈沛,“今日你来这里,是约了卫景珂?” 卫景珂:“本宫只是路过。恰好看见了你把皇室的脸都丢尽。” 卫子楠神色愤愤,却不敢说什么。 “朱雀是有互赠桃花私许终生的习俗,但强人所难未免不美。喜欢安定公主,便向安定王府提亲,便递拜帖,找人说媒,按规矩,按礼数来。” 卫子楠愣住,随后缓缓道:“臣妹省得。” 说完,卫子楠便走了。 倒是围观的众人不解。 近日京中传安定公主与大皇女殿下的关系可是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怎么大皇女殿下刚‘英雄救美’完,还鼓动睿明郡主若是喜欢就去提亲呢? 实在让人不解? 别说大家不解,就连卫子楠怕也是不解的。 卫景珂给她的那一脚,难道不是因为自己要夺她所爱?难道沈沛和卫景珂并非那种关系? 若是卫景珂喜欢沈沛,那再怎么也不可能让自己去提亲吧? 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 卫景珂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沈沛。 今日春寒,沈沛却穿得淡薄。 再一看,她身边的丫鬟不在,只十三在身旁守着。 卫景珂抬手解下自己的披风,来到沈沛跟前,“这几日天凉。你伤未好透,先穿上这个。” 沈沛:“多谢殿下……也多谢殿下解围。” 她的披风披在沈沛身上大了一圈,也衬得她更加娇小。 “如今你已是公主,与本宫姐妹相称即可。”卫景珂提醒道,“卫子楠虽是亲王嫡女,但你的地位身份也不必她低,不必处处忍让。” 沈沛莞尔:“沈沛知道了。” “本宫还有事,先走了。”卫景珂摆了摆手,走了。 沈沛也没留她,“殿下慢走。” 六娘适时上前招待,“安定公主的雅间在楼上。” “多谢斋主。” 周围人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 这两位的谣言近日在京中可不少,本来今日多了‘英雄救美’这一出,谣言只会更盛。 但怎么现在看来…… 大皇女殿下是对安定公主有些偏爱,但怎得又不像是大家传的那么回事了? 出了青书斋,就连九命也忍不住问—— “主子,您怎么真让卫子楠去安定王府提亲?” 卫景珂淡淡道:“去便去了。” 卫景珂并不在意。 这亲事成不成,最后批笔的,说了算的还是她。 不过沈沛这么招人喜欢倒是她没想到的。 那一书桌的书信也就罢了。 连她的堂妹卫子楠都愿意为了她不去青楼。 卫景珂阖上眸,眉宇间有了一丝不渝。 这一丝不痛快到底是为什么……却有几分她也说不上来的复杂。 “主子,方才属下在离青书斋不远处瞧见了江府的轿子。”九命突然说起另一件事。 “江无艳?”卫景珂眯眸。 九命点头,“江家的铺子和银号可都不在这附近。您说,江无艳来青书斋,是找谁的?” 卫景珂不语。 无疑,这江无艳十之八九,是找沈沛来的。 和沈沛约在青书斋见面的,是江无艳啊。 九命搓搓胳膊,怎这轿子里倏然冷了几分呢? 12. 第十二章 青书斋前的喧嚣渐渐散去。 第一楼搭的台子上又出了新的诗题,热闹又从这里继续。 江无艳带着随身的侍卫走进青书斋,然后悄无声息地走上了二楼雅间。 她来这里不是为了与人赛诗,而是找一个人。 “江老板请在此稍等,容我进去通禀公主。”跟着江无艳一起来的冬霜站在门外,轻声说道。 江无艳点头。 心里却有些惊疑。 安定公主派人告诉她,自己要找的东西,她知道在哪。 故而,她才会亲自来走一遭。 不多会儿,门从里头拉开,冬霜再次出现,且微笑道:“江老板,公主请您进去。” 江无艳摆了摆手将侍卫留在原地,自己走了进去。 青书斋的雅间的确不错,整个屋子都萦绕着那股使人精神沉静的木香。 房中陈设简单,像那种大宅院里的小书房。一张用来看书的桌子,上头笔墨纸砚齐全。不远处还有一张茶几,茶杯被倒扣在茶盘中,茶壶口还飘着徐徐白烟。而在茶几一侧,还立着几株青翠的盆栽。 沈沛就坐在茶几旁边。 披着大裘披风,双手捧着盛着热茶的杯子。 见她走近,沈沛还伸手拿过杯子,替她斟茶。 “草民拜见安定公主。”江无艳拱手见礼。 “不用拘礼,江老板,坐。”沈沛将茶水推给她,“天气凉,辛苦江老板走一趟。” 江无艳还算淡定地接了过来,“多谢郡主。不知公主邀草民前来,是想谈什么样的生意。” “你怎知我要与你谈生意?”沈沛轻轻笑了笑。 “草民只会经商,公主邀我来,总是有生意想做的,否则就不会邀我来了。” “江老板是聪明人。”沈沛端起茶杯浅抿了一口,“那我们便开门见山吧。冬霜,你去门外守着,旁人不要放进来。” “是。” 冬霜走了,江无艳却没有开口的意思,而是看向房中的某处,“这笔生意对在下来说很重要,能否请公主的暗卫也退避一二。” 沈沛却摇头,“江老板,我可不会武。” 江无艳:…… “这笔生意究竟是谁求着谁,江老板应该更明白。既然是我的暗卫,我自然能保证她不会将江老板的秘密说出去。”沈沛仍笑着,但言辞中的不容置喙也让人难以忽视。 那一时间,江无艳感觉眼前这个年轻公主的气势似有些变了。 锋芒毕露。 江无艳叹了口气,“公主知道我所求的是什么?” 沈沛放下茶盏,“是人。” 江无艳手一顿,却说:“这个答案未免太模棱两可。” “我是说,你要求的人是我,而我,可以帮你救你想救的人。” “公主果然查过我。”江无艳眯起眼,现在她可以断定,当初沈朔在街上救了她弟弟,应当也不是偶然。 从送拜帖上门感谢救命之恩,再到让冬霜去带话,最后两人‘偶遇’在这青书斋。这一环扣一环,全在她掌握之中。 “可公主怎么就断定,你能救下我想救的人?”话已至此,她也不想再瞒些什么,甚至对沈沛真有办法救人而抱有了一丝期待。 “三年来,我寻遍诸国名医,也没能找到药医治我的朋友。公主有什么办法?亦或者,公主想说的是,能请大皇女殿下帮我的忙?可哪怕是有大皇女殿下做后盾,也未必……” 话还未说完,沈沛就已经抬声打断—— “魔宗的噬灵蛊,没有解药。” 话音刚落,江无艳的脸色却骤然大变。 这话太熟悉了。 那个人鲜血淋漓躺在自己怀里时,说得就是这句话。 魔宗的噬灵蛊,没有解药。 她想,既然是蛊,怎么会没有解药?就算没有解药,只要找到母蛊就够了,可她花尽钱财,寻遍善蛊之地,也没有任何一味蛊,唤作噬灵。 “公主知道,此蛊无药可医,那公主是否知道此蛊……何解?”江无艳手指都有几分颤抖。 眼前这个人,极有可能她寻药三年来,唯一的希望。 “知道。”沈沛露出无害的笑容,抬手撑着下颌望着她,“但江老板,我今日来,是来做生意的。” 江无艳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下来,“江无艳洗耳恭听。” …… 与此同时。 刑部大牢里。 几位刑差都对今日刚来的新囚犯犯了难。 因为今日送来的,不是旁人,正是睿明郡主。 要说郡主犯了多大的罪倒也没有。 她自己击了鼓,还和盘托出了自己的罪行——身为武者,在城中对普通人动武,触犯了朱雀的律法。 按道理,要在大牢关上数日,外加一顿板子。 对武者用的板子自然不是一般的板子,行刑的也不是普通人。 哪怕是四阶武者,一顿别样的板子下去,也得皮开肉绽好几天。 可问题来了—— 谁敢去打? 睿明郡主若是明事理的也就罢了,偏偏她来刑部自首时就是心不甘情不愿。而且从来都是横行霸道的,这要是真把人打了,等她出去,那刑部这些人可都没好果子吃。 于是乎,刑部也只敢将她先关起来。 “若是怕,还不如将她偷摸放了算了,还能卖给睿明王府一个人情。”狱差纳闷。 可却又有人回答说:“你疯了吧!放了?你当那位姑奶奶为何会来自首?” “为何?” “她在街上欺负普通人时叫大皇女殿下给逮住了,直接言令让她来自首!” “那的确……这可轻易放不得了。” “而且我听说啊,这睿明郡主想欺负的,还是那位不会武的安定公主。” “安定王的……” “可不是!” 狱差的话音虽小,但也难逃卫子楠的耳朵。 她坐在牢房里,不禁啧了一声。 突然,说话的狱差突然都安静了下来。 卫子楠也抬头望去,虽然牢房阻了视野,但似乎是有人来了,她听见脚步声了。 “参见二皇子殿下!” “免礼,本宫来看看堂姐,不知堂姐被安置在哪间牢房?” 卫子楠诧异,随后心里升腾起一丝气愤。 卫景瑜,他还敢来! 不一会儿,卫景瑜就来到了她的牢房前,回头对几名狱差道:“你们先下去吧,我与堂姐有事聊聊。” “是。” 等人都走完了,卫景瑜才好似担忧地问她:“堂姐,怎么去送个桃枝,还把自己送进大牢里来了?” “不就是你怂恿我去的吗?现在你又何必来这假惺惺!”卫子楠瞪着他,像是要把他脸上那层假面给撕下来。 “是堂姐说自己心悦安定公主,本宫才给姐姐出了个主意。怎么现在竟成了本宫的不是了?”卫景瑜也收敛起笑容,一副不太高兴的模样。 “哼。”卫子楠懒得理他。 “看来堂姐这桃枝是没送出去了。”卫景瑜复又笑起来。 “闭嘴!”卫子楠生气道。 “堂姐脾气还真大。”卫景瑜乐呵呵地说,“不过咱们是一家人,弟弟可不会害你。至少,我立刻就能让刑部把你给放出去。” 卫子楠:“不必。” “不仅能把堂姐从这放出去,这还有个办法,能让堂姐抱得美人归。” 卫子楠看向卫景瑜,他还是一派从容,眼里却满含算计,“你想要什么?” “这与本宫有什么关系?”二皇子笑笑,“我不过是不想看到安定公主嫁给大皇姐罢了。所以想想,这整个京城中,能配得上安定公主的,也就只有堂姐您了。” 卫景瑜与卫景珂向来只是表面姐弟,知情的都懂。 所以听见他这么说,卫子楠倒也不是不信的。 “哦?那你且说说,你有什么办法?” 二皇子只给了她三个字—— “百花宴。” 卫子楠眯眼。 百花宴。百花宴历来由二皇子母妃惠贵妃所主持。他说百花宴,卫子楠倒是觉得有几分可信。 二皇子见她仍面露迟疑,便压低声音道:“只要堂姐按本宫说得做,本宫保证,沈沛定是堂姐的掌中之物。” “还是说,堂姐想看的是沈沛与大皇姐喜结连理?” 卫子楠心里一沉。 沈沛…… “说你的计划。” 13. 第十三章 “殿下,卫景瑜去牢里见了卫子楠,还私自把人给放了。”冯猛沉声回禀。 “二皇子这是在当众挑衅殿下。”白澜也皱紧了眉。 大皇女殿下让卫子楠去自首,转眼关了不到两日,二皇子就把人给放了。 “而且还是惠贵妃向陛下请的口谕,说是既然没伤到人便算了,百花宴在即,点名要睿明郡主去参加百花宴。” “知道了。”卫景珂喝口茶,吃着安定王府送来的肉干。 殿下怎么一点也不紧张? 白澜忍不住道:“殿下,二皇子联合睿明郡主,若是对您不利……” “无妨。” 她说无妨,白澜只得闭嘴。 卫景珂拾起帕子,轻轻擦了擦指尖。 别看卫子楠横行霸道,但卫子楠没那个胆子掺和进夺储大事。 若她真有胆对付自己,早就进了官场。 睿明王看似无能,却对朱雀的朝政局势分析得清楚,他这个亲王就当好皇帝的弟弟,不犯事,也不握权。唯一的女儿虽然放浪形骸,但也不入仕途,顶着皇室血脉的郡主,没有实权但也无人敢惹。 睿明王经营数年,才将睿明王府门面上的锋芒消减干净。卫子楠只要不想睿明王府卷进这场夺储之争,就不会轻举妄动。 至于百花宴,二皇子准备了什么等着她,她倒有几分期待。 “殿下,时辰到了,该进宫了。” 卫景珂看了眼天色。 明明是百花宴,却偏偏遇上倒春寒。这阴郁的天气,着实让人没有想赏花的兴致。 “去接安定公主的轿子也回来了。” “那便走。” 百花宴是由中宫皇后主持,参加的都是后宫排得上号的嫔妃与京中贵女。 沈朔不能跟着姐姐去,便只好把人托付给大师姐。 故而,才有了眼前这一幕。 盛装打扮的沈沛掀起轿帘,缓缓走出。 她终于不像上回去青书斋似的,穿着一身淡薄的衣裳。而是换上了初冬时候的打扮——披上了冬时的狐裘,一张白皙小脸藏在雪白狐裘之间,头上插着金钗玉步摇,精致又可爱。穿着月白掺胭脂色长衫,一身漂亮的胭脂褶裙,裙摆还绣着金色纹路。一枚玉佩挂在腰间轻轻地晃。 “殿下?” 沈沛的声音让卫景珂回神了一瞬,“嗯……去马车里吧。” 大皇女府的马车很气派,铺着地毯,里面还有暖炉。 驾车人一甩缰绳,马车开始颠簸着往宫门方向前进。 沈沛刚准备脱下狐裘,却因颠簸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竟直接朝对面坐着的卫景珂栽了过去。 卫景珂下意识将人揽住。 “多谢殿下。”沈沛似也有些不好意思,始终低着头。 坐个马车也坐不稳,实在是…… “不是让你叫姐姐?”卫景珂没放开人,反而就着把沈沛半抱在怀里的样子质问道:“你这公主身份,白给了?” 沈沛别开眼,“殿下又为何执着于‘姐姐’这一称呼呢?殿下的弟弟妹妹也不少,沈沛叫不叫,又有何妨?” 想了想,卫景珂居然认真地答道:“你叫得与旁人不同。” 卫景瑜喊她姐姐,她只能强忍着不给他一剑。 沈沛喊她姐姐,她心中舒坦。 沈沛听见这话,抬眸,眼里居然也多了几丝羞赧。 就算要听‘姐姐’,也该先将她扶起来吧。她还伏在她怀里呢! 但卫景珂的手箍着她的腰,像挣脱不了的铁爪。 该不会不叫这一声,便不扶她起来吧? 正想着,沈沛感觉夹在自己腰上的双手突然用了力气。她整个人只能被动地被抱了起来。 非常轻盈。 “你真轻。”卫景珂松开手,评价道。 沈沛:“……” 不管沈沛此刻心中在想什么,卫景珂却有些纳闷的。 她欣赏强者,她向来不喜欢弱小的东西的。 但沈沛,似乎是个例外。 “卫景瑜把卫子楠从刑部大牢保出去了。”卫景珂说起正事,“百花宴卫子楠应当也会参加。” 沈沛一顿,“睿明郡主当真敢拿睿明王府来赌?” 卫子楠若真的和卫景瑜合谋,相当于把睿明王府也卷进了进来,一次合谋,想再干干净净地将自己摘出去可不容易了。 “不知。”卫景珂见她一点就通,反而问道:“你觉得卫子楠如何?” 沈沛抬眸,“沈沛与睿明郡主不熟。” 卫景珂抬手抵住自己的下颌,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她也不明白,卫子楠怎就对沈沛情根深种了。 在她的记忆里,‘上辈子’她和沈沛定亲时可没有什么卫子楠出来坏事。 甚至她都没听说过卫子楠喜欢过沈沛这件事。 是‘上辈子’被她不经意忽略了,还是……这辈子哪里出了差错? 这般想着,卫景珂的目光却不禁落在了沈沛身上。 说来,沈沛也与她记忆中有些不同。 “无论如何,这一趟百花宴,怕是鸿门宴。殿下要小心才是。”沈沛轻声道。 卫景珂点头,“你也小心。” 她其实倒也不甚在意。 卫景瑜那点小谋小算她不放在眼里。当真激怒了她,她便让他试试什么叫生不如死。 比起卫景瑜,她更感兴趣的……应当是是眼前的人。 “殿下,为何派了十三姑娘给我?”沈沛想了想,趁四下无人,问道,“我一闺中女子,用不到什么暗卫的。” 不像卫景珂,从小危机四伏,想要她死的人太多了。 “若非十三,那日在青书斋前,你该如何逃脱?”卫景珂反问。 沈沛微笑,“沈沛好歹还有个做京城卫长的弟弟。大庭广众之下,她又能将我如何?” 卫景珂的目光定在她的手腕处,这只手腕当时被卫子楠抓住,怕也抓青了。 “远水救不了近火。既然将十三给你了,你只管使唤便是。还是说,你怕十三将你的消息无一遗漏地汇报与我?”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殿下愿意将十三姑娘割爱,是沈沛的幸运。” 卫景珂不答。 沈沛以为暗卫于她来说是保命符,可如今这凡世中,已没有人能伤得了她。 “不过殿下将十三给了我,沈沛也应当投桃报李……”沈沛微笑,“不如我也送个人给殿下如何?” 卫景珂挑眉:“谁?” “秘密。”沈沛说。 “你刻意吊我胃口?” “沈沛不敢。只是……还未办妥。总之,届时送殿下一个人,还请殿下不要拒绝。” “好。” 沈沛看她不假思索,心里有一丝说不上来的欢喜。 想到另一件事,沈沛语气稍稍灵动了些,若无其事地说:“百花节快过了。” “嗯。” “殿下先前派了十三姑娘过来传信……” 卫景珂:“我记得。” 她那日替沈沛处理那些书信后,便想到了一个地方。就让十三传了信给她,等她肩上的伤好了,便带她去那处赏景。 “不知殿下在传信里说得……是什么地方?”沈沛眼里当真有几分期待。 卫景珂:“秘密。” 沈沛:“……” 沈沛微笑,这个女人,是懂得拿捏人的。 见她这模样,卫景珂在心里笑了一下,“等你肩上的伤好了,再说。” 第十四章 百花宴在宫中的御花园举办。 本该是百花齐放的情景,偏偏天气阴凉,便让人多少有些没心思赏花了。 卫景珂和沈沛算是来得迟的。 惠贵妃坐在上首位,她之下是另两位宠妃,而一众贵女则都坐在堂中右侧,朝臣家眷贵妇便坐于左侧。一张张常席铺开,三两相坐,嬉笑声不绝如缕。 卫子楠也在席中,不过她素来喜爱女色,故而被安排了独自一桌。但也不打紧,与她说话的人还是很多。 一副和乐融融的场景。 见两人过来,大家的嬉闹声便都化作了一声声震惊。 “是大皇女殿下……” “大皇女殿下也来了。” “那个穿着狐裘的……是安定公主!” “她们怎么一起来的?往年大皇女殿下可是从不参加百花宴的!” 虽然参加百花宴,但卫景珂还是往日的一副干练武袍,头上一根简单的钗子插进马尾里,短短的银杏金叶穗子在半空轻轻摇晃。腰间挎着她的配剑,一双长靴贴合在细长的腿上,英姿飒爽。 沈沛那一身胭脂色的初冬装也不差,身上也有金色点缀。两人并肩走近,有一种说不出的般配感。 惠贵妃眼神暗了暗,卫子楠则将目光落在了沈沛身上。 沈沛穿得是在座最厚的。 毕竟朱雀人尚武,哪怕是天赋再差的,多少也是个低阶武者。有内气护体,谁还会怕这区区倒春的寒凉。 比起众女的娇俏,她今日穿的暖暖的……端庄又不失可爱。 “大皇女殿下到——” “安定公主殿下到——” 众人起身,纷纷朝她们的方向作揖行礼—— “臣女拜见大皇女殿下,拜见公主殿下。” “免礼。” 惠贵妃此时也笑着起身,“景珂,快落座吧。安定公主也是。” 沈沛适时弯身,“沈沛拜见惠贵妃。” “免礼了。安定公主伤好得如何了?本宫听陛下说了,你为救景珂受了伤。你也真是,安定王唯一的宝贝女儿,一身武力也无,怎么去给景珂挡箭?” 这话好似关切,但结合她是二皇子母妃的身份来看,未必就不是一种责怪。 她若是不去挡这一箭,卫景珂说不定就死了呢。 沈沛笑笑,“情急之下,我也慌了。这朱雀少了一个沈沛无碍,少了一个大皇女殿下可是不行的。” 惠贵妃微微眯了眼。 这个小丫头,倒是伶牙俐齿。 惠贵妃复又慈笑起来:“罢了,赐座。” 侍臣连忙跑了过来,领着两人来到位子上。 很有意思的是,惠贵妃赐的这座位,恰好与卫子楠在一排。 沈沛在中间,一左一右便是卫景珂和卫子楠。 沈沛无语,但也只得坐下。 “安定公主有伤在身,倒是喝不成这桃花酿了。”惠贵妃惋惜了一句,“给安定公主奉茶。” “是。” 很快,侍臣端着热茶来到沈沛的桌前,还为她亲自斟了一杯。 沈沛未饮,只是端坐着,瞧着这百花宴。 环视一周,那群贵女里,也有一些她认得的面孔。 “沈沛!”视线与其中一个对上,沈沛看见那一身鹅黄的女孩用口型喊了自己,眼里尽是笑意。 朱嬛。 卫景珂随她视线望去,问道:“朱御史的女儿?” 沈沛颔首,不咸不淡地说:“是啊。” 见她这副不熟络的模样,卫景珂并没有继续问。 朱嬛见沈沛只与自己对视了一眼就转了回头,顿时脸色变了变,垂下头,捏了捏手指。 而坐在朱嬛身侧的其他女孩见状便笑了。 “看来公主殿下根本就不想理你啊。” “笑死了,她不是自诩是安定公主最好的朋友么?” “那可是安定王府的郡主,现如今被封公主,便是与皇女殿下姐妹相称的人,岂是你一个小小御史官的女儿能搭上关系的?” 朱嬛捏住裙角,微咬着下唇,颇有些倔强地说:“沈沛与我关系本就不错……” 不错吗? 这些话听在沈沛耳里,只想发笑。 文官在朱雀国的地位本就要矮一截,御史这类言官在朱雀的地位便更低。 朱嬛与她相遇也是始于像百花宴这样的宫宴。 那时朱嬛身份不及其他王公嫡女,时常是被人羞辱或是作为谈资的对象。她不忍她受欺负,便管了一回闲事。 也因此与朱嬛成了朋友。此后也借着安定王府的势,保她不叫旁人看不起。 就连朱嬛后头与人定亲,她也将自己的私库打开,给她添了不少礼。 沈沛自问对朱嬛这个小姐妹不错。 但后来安定王府事变,她爹遭人诬陷入狱,她四处求人时才得知,她爹深陷囵圄,与朱御史脱不了干系。 朱家在悄然间,已成了二皇子党羽。 而朱嬛,最后也取消了本来的定亲,做了卫景瑜的侧妃。 安定王府落败后,朱嬛对她说过的话,数百年过去也仍历历在目—— “那群贵女里,我最恨的不是那几个欺我辱我的,而是你沈沛!你凭什么!生来就是安定王府的小郡主,所以你永远也可以不用在意旁人的看法。若不论家世,只论才情相貌,你又能比我高尚几分!” “你一到年纪,便能与大皇女殿下定亲,而我呢?我定亲的那人甚至连个七品小官都不是!沈沛,我不甘呀!” “若你我立场相换,你可还能做出你那清高郡主样子!你看,安定王府没了,我亦成了二皇子的侧妃,我们二人,终究是我比赢了你,是不是?” 朱嬛心里有野望,她要成为人上人,嫁权势高的男人,不甘做任人欺凌的御史女儿。 为此,安定王府的沈沛也只不过是她的一枚垫脚石。 这样的朱嬛,沈沛自认为是自己配不上成为她的朋友的。 沈沛看着手中的茶杯发愣。 总的来说,她是比不得朱嬛的。 哪怕重来一回,她也没有要去争权争势的心,她只想护住想护的人,报当初的仇罢了。 “沈沛。” 听见有人叫自己,沈沛下意识地抬头,对上的是卫景珂那双沉不见底的双眼。 “殿下……” “开宴了。”卫景珂指了指座位前方的空地。 那处,已有琴乐奏起。 原来她沉思之时,百花宴已经开始了。 “嗯。”沈沛微微笑了笑。 百花宴,自然是来看花的。 尚未出阁的贵女们赏花看景,争奇斗艳,竟可能的表现自己,只为了搏一个才情绝佳的名声。 而那些夫人们则是在为自己的孩子、侄子们选择贤惠大方的妻子。 若是有门当户对的,百花宴之后便会去提亲。 百花宴,多少也有些相看的意思在里头。 在座不少的夫人其实中意的是沈沛。 安定王府有权有势,沈沛又是嫡女,不会武也不怕养成悍妇,才情与相貌都是绝佳。 偏偏…… 她左边一个卫景珂,右边一个卫子楠。 这可是注定要嫁进皇家的女子,夫人们再喜欢,也无法了。 第十五章 宴会开始,便有不少人献上歌舞。 浅浅地坐了半个时辰,才将准备的才艺表演看完。 沈沛一直绷着背脊坐得端庄,嘴角也一直噙着浅浅的笑容,仿佛没有感觉到一丝无趣。 比她看得更认真的是卫子楠。 卫子楠本就喜欢女色,百花宴于她来说简直是视觉盛宴。京中长得好看,家中还有权势的女人都在这了。若不是喜欢沈沛,她也想选几个中意得带回去。 不过此番就算不选,也不妨碍她多看几眼。 卫子楠眼神大胆,好几个跳舞的姑娘都被她看红了脸。 睿明王府,谁不想嫁呢? “再怎么看,她们都不不及你三分。”忽地,卫子楠出声,声音不大,大约只能让沈沛和她身边的卫景珂听见。 沈沛头也不回,淡淡地说:“睿明郡主高看沈沛了。” “我只是说实话罢了。”卫子楠偏头看她。 沈沛的脸并非青楼里那种明艳的五官,但很耐看。加上她气质端庄安静,无端端让人脑海中浮现出‘出淤泥而不染’几个字。 明明她也不太爱穿白衣,今日也是一身胭脂浓色。 “以前我也不爱来百花宴,总觉得这些百花宴上的都是群小姑娘,不似青楼里那些姐姐明艳逼人。”卫子楠抬手饮下一口酒,乐道:“现在才晓得,这些年我错过了多少。往年你未受伤的时候,也像她们那般,下去弹琴跳舞么?” 沈沛眼神一暗。 这卫子楠。 “睿明,不想下去跳舞,便闭上你的嘴。”一旁,卫景珂面无表情地说了这么一句。 卫子楠听见她说话,神情一变。 不说话了。 她那日被卫景珂踹了一脚,现在胸口还是很疼。 而此时正在弹琴演奏的朱嬛却只能强颜欢笑。 她的琴音根本没有人在认真听。 一曲毕,朱嬛抱着琴退场。 “真可怜呢,好像也没什么人在认真听你的琴。” “夫人们都在找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谁会多看她一眼啊。” “丑死了。” 朱嬛垂下眼,仿佛这样,就不用听见旁人对她的恶意。 她都被欺负成这样了,沈沛就坐在不远处啊,她为什么不来救自己?她们明明是最好的朋友啊。 朱嬛这样想着,抬头看向了坐在睿明郡主和大皇女之间的沈沛。 她端着身子,挺直身板,一举一动都优雅得完全配得上‘公主’二字。而她的身边,亦有举着酒杯却不断欣赏这她的睿明郡主。 就连大皇女殿下的目光,也总是落在她身上。 朱嬛垂下头。 拳却狠狠地攥紧了。 修得平整的指甲都快陷入肉去。 沈沛…… 只是家世比我更好…… 她甚至连武者天赋都没有! 凭什么! 朱嬛死死地盯着沈沛的侧影,却不期然地对上另一双眼睛。 卫景珂那双没什么情绪的黑瞳就这么看着她。 直看得朱嬛背脊发毛。 大皇女殿下…… 朱嬛猛地垂下头,指尖忍不住哆嗦起来。 大皇女殿下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就仿佛……她像一个死人一般。 正在这时,惠贵妃起身说道:“也坐得累了,我们便循着这御花园转转吧。” “是。” 说吧,大家都起了身,准备跟着在这御花园中转转。 要知道能来宫里的时候可不多,寻常人可极少有机会能在御花园中赏花看景。 贵女们一个个兴致勃勃。 沈沛和卫景珂自然也要去。 不过卫景珂正欲起身,就见自己的贴身侍卫白澜匆匆走近。 “殿下……”白澜将声音压到最低,在卫景珂耳畔低语了几句。 听完,卫景珂脸上倒是露出一丝诧异。 她抬头看向沈沛。 沈沛已经起身,见此,善解人意道:“殿下有事可以先去。” 卫景珂颔首,“若有事,便大声呼喊十三。她虽不能靠近,但也不会离你太远。” “沈沛知道了。” 沈沛抬眸看向牵头说要去赏花的惠贵妃,心想—— 卫景珂暂时离开,她们应该也要行动了。 …… “公主,贵妃娘娘说可以自由地逛逛这御花园,不如我们一起走吧。” 沈沛抬眸,是朱嬛。 此时的朱嬛眼神里充满期待,怯生生地说出了自己的邀请。 沈沛还没回话,一旁的卫子楠已经不太高兴了,“公主与我一行,你跑来凑什么热闹。” 好不容易卫景珂不见了。 朱嬛被这话吓得一抖,咬着唇道:“臣女不知打扰到郡主……请郡主恕罪!” “睿明郡主,我并未说过要和你一行。我与朱嬛情同姐妹,方才在众人面前不好说话,此时难得有机会,我便和朱嬛一道走。”沈沛突然伸手,握住朱嬛的。 朱嬛受宠若惊,声音也大了几分,道:“是的,我与公主素来关系好的。” “沈沛!”卫子楠皱眉看着她。 “郡主若再要动粗,下一次可没有人再保你出狱了。”沈沛淡淡地说了一句,便拉着朱嬛走了。 卫子楠握紧了拳,并未跟上。 …… 此时,卫景珂也来到了空寂无人的假山后。 而这里,早已有暗卫在此等候。 “怎么回事?” 来的是暗三。 暗三垂下头,禀告道:“主子,九命大人受伤了,属下发现时九命大人已经昏倒在无人的暗巷里。” 卫景珂诧异的正是这一点。 九命说是她手下第一高手也不为过。暗十五卫都是五阶实力,而九命是六阶,作为暗卫司的老大,九命无论是在实力或者心计上都比旁人高得多。 凡世中的武者等阶化分为十个等阶,但纵观朱雀,安定王作为第一高手,也不过才八阶高手。九命年纪轻轻就已达六阶,其天赋自不必说。 问题在于,这朱雀城中,还有谁能将九命打成重伤? “仔细说说。” “九命大人是在调查江无艳时受伤的,具体怎么回事,九命大人还未醒来暂不可知,虽说没有生命危险,但伤得很重……今后怕是……无法再习武了。”暗三汇报到最后,竟有些哽咽。 卫景珂眯了眯眼,“传吾令,暗卫司所有人盯紧江无艳,只是盯紧,不要与其交手。” “是!” 暗三明白,主子的意思是要替九命大人报仇的。 卫景珂回头,看向御花园的方向,淡淡道:“等本宫处理完这点事。” 再去亲自看看,能将九命打成重伤的,是什么人。 第十六章 一群人便各自成群赏景,但大部分还是不敢离得太远。都跟随在几位后妃与夫人们身后。 有被夫人们中意的贵女说不定还会被找上攀谈。 沈沛原本在队伍最后,却被朱嬛带着挤进了那群贵女之中。 见朱嬛当真带着沈沛过来,有几分素来对她不客气的女子都收敛了许多。 “彭珊见过公主。” “司徒蔻儿见过公主。” “柳灵霜见过公主。” 其余两人沈沛不太记得,这个柳灵霜倒是记得几分。礼部侍郎的女儿,她的兄长还给自己写过思慕书信。 “朱嬛,没想到你真与公主相识呢。” “就是,早该和我们介绍的。” 朱嬛脸上露出笑容,握住沈沛的手更紧了两分,“方才不好说话……” 沈沛笑笑不语。 “若是这荷花此时开着就好了。听我娘说过,御花园中这荷花池是最艳的。”司徒蔻儿与其他二 人走在前头,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实则多了些炫耀。 司徒家是武将,虽然她爹在朝品级不算高,却也比另外两人更有权势。 司徒蔻儿所说的这方池塘,正是她们所在的白玉大理石桥下的这方荷花池,此时新嫩的荷叶已经从水中冒出了头。 前皇后喜欢荷花,皇帝便给她建了这么一方荷塘。 虽然人走得早,荷花却年年都盛。 这大抵也是惠贵妃最讨厌的地方,此时笑盈盈地走过,也不知心里作何想法。 “公主,你夏时来过宫里看过这荷花吗?”朱嬛轻声问她,“是不是真的很好看?” 沈沛摇头,“不曾来过。不过应当是极好看的。” 朱嬛笑起来,“是啊。哪怕现在还没有花,这一池的荷叶,也翠绿极了。” “你们快看,那边那边,有蝴蝶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众人抬眸看去。 何止蝴蝶,过了这池塘上的桥,那头便是御花园中百花盛放的景。 大家都争相去瞧景,却也没注意到这桥上的阶梯。 “好痛!朱嬛,你踩到我了!”司徒蔻儿率先尖叫了一声。 朱嬛满脸惊慌地往后退。 却突然撞上一个人。 是沈沛。 朱嬛垂下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司徒蔻儿见她站在沈沛身边一副镇定却一点也不害怕的模样,顿时火上心头! 真当有安定公主护着你,便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吧! 司徒蔻儿肯定,朱嬛就是故意的! 当即就想给她一巴掌。 但很快,司徒蔻儿像是想到什么,改扇为推,按住朱嬛的肩膀就将她轰然推向桥栏。 这可是在桥上。 她今日便要朱嬛知道,就算当着安定公主的面,她也要教训她! 朱嬛面露惊恐,眼看着自己身体撞上了桥栏,她一把抓住就在身侧的沈沛! 沈沛被她拉了一个趔趄,竟也踉跄着朝桥栏边上倒去。 司徒蔻儿大惊。 就连已在桥下的卫子楠看见这一幕也不禁愣了。 沈沛不会武,这天气要是从桥上摔进池塘,恐怕身体更不能好了。 刚要踏出去的腿却又犹疑着缩了回来。 但她肩上的伤,是为了替卫景珂挡箭…… 那就是她该的! 在场也有注意到这一幕的人,但却来不及救了。 沈沛眼看着就要掉下去了。 实际上,沈沛比任何人都要冷静。 朱嬛踩上司徒蔻儿的小动作她看在眼里,那绝对不是‘意外’。 对方想演苦肉计,还想将自己也拖下水。 朱嬛想借她安定公主这个身份,这把刀,切去司徒蔻儿的锐气。 ……或许还想给自己一个教训。 倒是打得好算盘。 只可惜…… 说时迟那时快。 朱嬛只听见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然后眼看着沈沛抓住了桥栏。 这之后,她便脱力后仰,随后从桥栏上倒翻了下去。 “——噗通。” 水花翻腾。 赏花的众人纷纷回头,都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朱嬛在水里扑腾,“救,救命……” 终于有人想起了什么,喊道:“快来人!!有人落水了!” 沈沛握住自己空荡的袖子,只看了池中一眼,就回过了头。 司徒蔻儿却傻傻地看着这一幕。 是沈沛用刀割开了朱嬛抓住的她的那截衣袖。 虽然那一瞬间真的很快,但她看见了,的确有刀光闪过。 虽然沈沛是为了自保。 可她……为什么这么冷静? 司徒蔻儿怔愣片刻,等回神时,才发现沈沛也看着自己。 被那双冷漠且冷静的眼睛注视着,不知道为什么,她徒然感觉到一股寒意,窜上背脊。 “我不能掉下去的。伤总是不好的话,只能留在府里了,哪儿也去不成。”沈沛看着司徒蔻儿,无辜地笑笑。 司徒蔻儿打了个哆嗦,“是。” …… 朱嬛落水,沈沛受惊。 只不等旁人开口,惠贵妃已急匆匆地说道:“公主受惊了,便不用随我们一道赏花,去那亭中歇歇吧。” 沈沛目光一闪,随后颔首。 由人领着下了桥,去了御花园另一面的亭子里。 宫人带她到了地方,便行礼告退。 亭子周围倒是有许多护卫和丫鬟守着,只是他们都目不斜视,仿佛看不见沈沛的存在。 不一会儿,有脚步声近了。 “都下去吧。”卫子楠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亭子周围的人应声而退。 御花园这一隅,只剩了两人。 “我以为你是只能菟丝花,没想到你还带了刺。” 沈沛听见这话也只是平淡地回了句:“菟丝花也未必如郡主所想那般脆弱。” “沈沛,这朱雀上下,你是头一个本郡主见了便喜欢,喜欢便想得到,却极难得到的。”卫子楠立在亭下,望着脚边的春菊,不紧不慢地与她说话,“你不喜欢本郡主,你喜欢卫景珂。可你没想过,嫁给卫景珂,便是卷进了这皇家争储的旋涡。你没想过,若最后上位的不是卫景珂,安定王府满门可还有活路?而睿明王府不惹这些纷争,你嫁给我,便是保住了你安定王府沈氏一门。” “这些话是二皇子教你的?”沈沛颇感新奇,“原来郡主是想先礼后兵?” 被沈沛一语道破,卫子楠眼里有了一丝恼怒,却还是沉住气地说:“不管这话是谁说的,但确实字字珠玑。安定王府本就因为你爹与卫景珂师徒关系而牵连颇深,只有将你嫁给本郡主,才有一线生机。你若是不傻,应该明白这道理。” 沈沛却并不赞同这话,反而是疑惑地看向了卫子楠,“睿明郡主武者天赋不错,脑子却不见得好使呢。” 这话说得实在太直白,卫子楠当即就怒了:“你……” 沈沛却不管她喜怒,自顾自地说道:“你当真以为现在睿明王府还能置身事外?” 卫子楠一顿。 “二皇子将你从大牢保出来,又替你设计与我的亲事,哪怕最后沈沛嫁给了郡主,这人情与债,不已然欠下了吗?”沈沛端直身子笑了,“还是说睿明郡主觉得,大皇女会对此一切视而不见?但凡将来上位的是大皇女……沈沛凭着旧情兴许能逃过一劫,睿明王府……可就不一定了。” 卫子楠愤愤:“伶牙俐齿!那我便就赌她卫景珂上不了位如何!” 沈沛闻言稍稍蹙眉,眼神中居然有几丝怜悯。 睿明王居然有这么一个蠢女儿。 真是可怜。 “沈沛,此处现在无人,,若你不听劝,你知道的……”卫子楠阴沉地说,“是颜面尽失地嫁给我,还是体体面面,你还有得选。” “我若说不嫁,郡主当如何?” 卫子楠冷哼了一声,随后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盒子,说道:“这东西若是用在你身上,你只会脱光了求我疼你。” 沈沛笑了,反问道:“郡主又没有那物,我就是中了毒也不应该求着郡主疼我吧?” 卫子楠倏地抬头,有点难以想象,这话居然是从大家闺秀沈沛的嘴里说出来的。 “沈沛就算要求着女人来疼,那也一定是因为那女人应是沈沛的心上人。”沈沛乐了,“不过就郡主手里的东西,真有把握迷去沈沛的心魂?” “你可知,这天之外还有天?神兽四国不过是这芸芸世间中的一隅一角。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东西,可是天外天上的东西。” 沈沛沉吟片刻:“这话也是卫景瑜告诉你的?” “在高阶武者之中,天外天可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你只需知道,今日,你逃不了。”卫子楠信心满满地说道,“若你在等你那暗卫救你,那也不用想了,她此刻怕已被二皇子的手下给缠住了。” “睿明郡主,沈沛实在担不起你为我赌上整个睿明王府。”沈沛叹了口气,“既然郡主执意如此,便试试你那盒中之物吧。” 卫子楠握了握拳。 她宁可不要名节清白,也不肯答应自己。 卫子楠一阖眼,一把抓住沈沛的胳膊,将她扯了过来。 沈沛不会武,没有挣脱的可能。 眼看着卫子楠打开了盒子—— 那缠着锦缎的盒子里,是一只拇指大的蜘蛛,浑身雪白,那长满了白毛的蜘蛛腿,让人看一眼便毛骨悚然。 这是上界的一种异兽,非常弱小。但毒蛛身上有一种情毒,会扰乱人的神智,让人深陷情爱迷梦无法自拔。 “只要被它咬上一口,放心吧……不如你替人挡箭那般疼。”卫子楠阴阳怪气地说完,随后捏住毒蛛身子,将它直接按在了沈沛雪白的胳膊上。 毒蛛受惊,张开口便咬了下去。 沈沛疼地嘶了一声。 卫子楠放开沈沛,笑了,“本郡主是很想怜惜你的,可沈沛你啊,敬酒不吃吃罚酒。要怪便怪你自己。” 将毒蛛放回盒子,她已经想象到沈沛脱去衣服主动纠缠她的一幕了。 然而。 盒子尚未关上,蜘蛛已经吐出丝飞了出去,恰好落在沈沛的指尖。 而沈沛,不疾不徐地打量着歇在自己手背上的蜘蛛,笑了。 这一幕落在卫子楠眼中,却多了几分诡谲的美感。 什么? “看来它更喜欢我。”沈沛叹气,伸手摸了摸手背上的白色蜘蛛,非但不怕,还笑得端庄温柔。 毒蛛安静地伏在沈沛手背上,似乎真如同她所说的那样,喜欢。 “你……”卫子楠难以置信,到底发生了什么? 毒蛛怎么会亲近沈沛? “引灵体……”沈沛兀自念叨着,眼里却明悟了些什么:“原来是因为这个,所以这一次,郡主才会喜欢上我啊。” “你到底在说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卫子楠大怒。 为什么毒蛛咬了沈沛一点反应都没有! 引灵体又是什么!她到底在说什么! 沈沛回望她一眼,轻轻笑道:“睿明郡主,局势好像倒转了,现在该我‘将军’了。” 卫子楠还未反应过来,只觉脖子上一疼。 紧接着,连眼前的沈沛也开始模糊起来。 “你……对我做了什么?” “没什么,你只是被小蜘蛛咬了一口,不疼的。”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第十七章 卫景珂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原本应该在赏花的几个女子聚集在一处,许多人捂着嘴小声议论,皆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卫景珂看了看,并没有发现沈沛的身影。 沉着心走了过去。 一棵巨大的树下,卫子楠脸色绯红,衣衫不整,正抱着树乱蹭,嘴里不断发出呓语,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 场面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怎么回事。”卫景珂出声。 围观的人群迅速朝她望来,看见是大皇女,顿时松了口气。 “回禀大皇女殿下,我们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们几人只是来这边看花的,谁知就看见了睿明郡主在……”一个胆子大的说明了原委。 “我们也唤了几声,可睿明郡主像是失去神志般,并未搭理我们。眼里……只有那树。” 虽然这一幕看起来实在香艳又让人觉得荒谬。 不过众女也不傻,这卫子楠,怕是遇到什么事了。 卫景珂听完,走上前,一把将卫子楠拽了下来,抬手就甩了一巴掌过去。 手劲之大,直接将人扇倒在地。 然而卫子楠却并未清醒。 只是疼痛让她浑身颤抖,甚至开始呜呜哭了起来。 这让卫景珂感觉不对。 蹲下一看,卫子楠宛若五岁稚童,眼中一片清明,甚至连往常面对她时那隐晦的嫉恨都消失无踪。 她皮肤很烫,应当是中毒了。 而且这毒,还中得不清,脑子恐怕已经坏了。 应该不是卫景瑜下的手,睿明王再不济也是当朝亲王,把卫子楠害成这样对他没有好处。 “来人,睿明郡主中毒,速将她带去太医院。” “是。” 暗卫从不远处出现,将卫子楠直接带走。 一众看戏的人也慌了。 怎么会是中毒?睿明郡主那模样,看着不就是只是中了那种药吗? “百花宴中出现刺客,睿明郡主因此受伤,尔等暂且离开御花园,跟随侍卫在宫中待命。” 卫景珂一声令下,几人也惊了,急忙应是。 等人都走了,卫景珂立刻问暗卫:“沈沛在哪?” “小郡主在御花园的另一头,那御史家的小姐落了水,小郡主受惊便被惠贵妃安排去了御花园另一边的亭子歇息。” 听完,卫景珂转身,向亭子的方向走去。 希望沈沛没什么事。 …… 这处亭子花团锦簇,可惜空无一人。 连个端茶水的都没有。 卫景珂到时,只沈沛一人在此坐着。但看她还完好无损,卫景珂心里竟也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睿明中了毒,在御花园中出了丑,我让人将她带去太医院了。”卫景珂走进亭子,沈沛正端坐在亭子里的桌前,仿佛真在赏花看景。 “惠贵妃一声令下要我来这处休息,没得转圜的余地。”沈沛轻声说话。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 睿明中了情药。 沈沛被惠贵妃安排到这个空无一人的地方。 二皇子和惠贵妃打的什么主意,简直一目了然。无非就是要毁了沈沛的清白,定下安定王府和睿明王府的亲事。 只是……却出了差错。 她以为二皇子打算在百花宴上动手至少是冲着她来的。 大概是将谣言信以为真了,便想借着毁了沈沛来向她报复。 沈沛叹息,“我替殿下挡箭,惹怒了二皇子殿下吧。” 卫景珂摇头:“是本宫连累了你。” “然后呢?”沈沛回头看她。 卫景珂:? “殿下接下来是不是要说,为了不连累我,以后就和安定王府断绝往来?”沈沛垂下眼帘,说道。 卫景珂察觉沈沛似乎有点不对劲,闻言挑眉,“……安定王府虽与本宫关系密切,但不卷入这夺储之争是最好的。” “那明日我便让人送信去边关,让爹亲自写下断绝与殿下师徒关系的亲笔信。” 卫景珂:…… “殿下怎和睿明郡主不愧是真姐妹。” “什么?” 沈沛轻哼,“脑子都不太好使。” 卫景珂诧异,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骂她。 “睿明郡主觉得,她睿明王府是个金龟壳,我嫁过去,便能使安定王府安然一世。殿下也觉得,与安定王府断绝往来,安定王府也不会卷进这场夺储之争。”沈沛语气嘲讽,“可我爹手中有朱雀三十万的兵权啊。” 哪怕安定王府不站队,二皇子和皇帝,就真能放过他们吗? “……嗯。”卫景珂点头。 沈沛似是有些怒了,看向她道:“嗯什么?这话并非只说安定王府,殿下呢,您又如何?您不去争,二皇子便不会将你视为眼中钉么?” 上一辈子,她便是不争。 最后落得怎样下场? 横尸荒野罢了。 卫景珂闻言点头:“你说得对。” 沈沛像是一口气上不来了,直接站了起来。 卫景珂的反应,为何这么平淡?她在同她聊国家大事,在说夺储之争啊! 怒其不争,便是如此了! “你……”沈沛蹙着眉,还要说点什么,却被卫景珂一把抓住了手。 “你脸色怎么这么红?” 卫景珂凑近她的脸。 细看之下不难发现,沈沛的脸色的确是不正常的红。 沈沛愣了一下。 她们脸颊之间的距离很近,这让她有瞬间恍惚,下意识地沈沛就想后退半步,却被卫景珂一把搂住腰。 “你也中毒了?”卫景珂想起卫子楠刚才的模样,顿时也有些担心。 她的担心并非作假。 沈沛颤了颤眼睫,“我无碍……只是头有点昏沉。” 她想,若不是被毒蛛咬了脑子发昏,她应当也不会当面呵斥卫景珂脑子不好使。 “去太医院看看。” 话音刚落。 亭外竟传来声音—— “也不知安定公主如何了,这凉亭一处还真是清净。” “贵妃娘娘说的是,这一处既能赏这百花齐放,又安静宁心,实在不错。” 不少人嘈杂的声音混在里头,或大或小。 卫景珂低头,沈沛脸上的红色并未褪去,眼中也不复清明,红润的嘴唇轻轻呵吐着气,似乎有些不好了。 “她们……想来看我与睿明郡主的好戏。”沈沛笑得平静,“可惜,如不了愿了。殿下不想与安定王府再扯上关系,便速速离开吧。” 依她的实力,悄无声息地离开并不难。 卫景珂沉默,反而拉着沈沛重新坐下。 沈沛:? “殿下不走么?”沈沛抬眸。 卫景珂:“不走。”她单手靠上石桌,侧身瞅着她,“睿明不在此,惠贵妃要看的好戏,本宫也能演给她看。” 沈沛这倒是惊了。 她让十三把卫子楠丢去别处,就是为了看惠贵妃那因为计谋未能得逞而失望的表情。 谁知卫景珂会找来。 又谁知……她居然不走了? 还有,惠贵妃要看的好戏可是香艳戏,什么叫‘本宫也能演给她看’? 沈沛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却见卫景珂开始解她自己的上衣。 沈沛:? “殿下,你……在干什么?” 卫景珂:“你说,若惠贵妃带人来看见你我二人滚在一起,会不会也去请父皇给你我二人定亲?” 沈沛倏地睁大眼。 卫景珂却觉得她这模样好看得紧。 灵动,活泼,与常人面前那个端庄的郡主可谓天差地别。 外头的传来的人声越来越近,沈沛赶紧抓住她的衣襟,阻止她继续宽衣解带,“方才您还说,不想连累我,要与安定王府断绝往来。” 这个人! 这个人……岂能一本正经地说些胡话!什么滚在一起,真是……! “我几时说了?”卫景珂问她。 沈沛眨了眨眼。 这才醒悟…… 这人,方才…… 还真是没说! “那便随殿下高兴好了。”沈沛骤然也松开她的衣襟。那些人的脚步声已经到了,恐怕马上就到了。 …… 与此同时,惠贵妃也终于带着人来到了亭中。 然而想象中香艳的一幕并未看见。 只看见沈沛坐在亭中,周围空无一人,只有百花齐放,蝴蝶蹁跹。 惠贵妃的笑脸顿时僵住。 倒是沈沛见了她们,起身行礼:“沈沛拜见贵妃娘娘。” 怎么可能! 沈沛怎么会完好无损地在这亭子里? 卫子楠呢?! “沈沛,怎么就你一人……”惠贵妃下意识地诧异道。 沈沛抬眸,一脸柔弱,“贵妃娘娘此话何意?这里……还应该有谁吗?” 惠贵妃被那双乌眸看着,心里居然多出一丝心虚:“不……本宫是说,怎么连个服侍的宫人也无。” “沈沛也不知……”正说着,沈沛却突然倒地。 “安定公主!” “安定公主晕倒了!” “快传太医!” …… 而此时,站在宫墙另一面,卫景珂靠着墙,若有所思。 “主子,您怎么出来了,就在里头待着说不定皇帝真会让您娶了小郡主呢。”暗七低声笑道。 卫景珂横了一眼过去。 暗七顿时住嘴。 “即便是定亲,也要光明正大地定。” 暗七听见这话,连忙跟上卫景珂,“主子,什么意思啊?” 卫景珂却不言了。 “回去看看九命。” “小郡主呢?她昏倒了,您不管了吗?” 卫景珂瞥了宫墙里一眼,“不用担心。那毒奈何她不得。” 这一点,只从两人都中了毒却只有卫子楠神志皆失可见一斑。 卫子楠恐怕日后只能以稚童模样过活。 而沈沛…… 连晕倒都是装的。 这么说起来,先前替她挡箭重伤…… 那些柔弱,是不是也全是小郡主装出来的? “还真是只小狐狸。”卫景珂喃喃一句。 第十八章 太医院。 约莫一刻钟后,沈沛幽幽转醒,冬霜已经候在一侧。 “醒了醒了!小姐醒了!” 沈沛抚了抚额头,轻声问道:“冬霜,你怎么来了?” “您晕倒的消息传到了安定王府,奴婢便赶紧进宫了。太医给您用过解毒的药了,脸色也好了许多呢。”冬霜递上水来,叹气,“好在您没什么事,不像那外头那位,可就难了。” 沈沛仔细听,这才发现,外头的确有些吵闹。 “睿明郡主您快下来啊!” “这房顶可爬不得!爬不得啊!” “侍卫呢,快去将睿明郡主带下来啊!” 沈沛不动声色地问:“睿明郡主不好了?” “我伺候小姐时悄悄听见的,睿明郡主怕是不好了,那毒中得太深,喂了药也无甚效果,怕是人要痴傻了。”冬霜压低声音说道。 “陛下驾到!!!”侍臣一声喊,惊得冬霜赶紧噤声。 “冬霜,扶我出去。”沈沛作势要起身。 冬霜却纳闷,“您才解了毒,还是先休息……” “这一出好戏,不能少了我。”沈沛微微一笑,说出的话却不容置喙。 冬霜不明其意,但还是点了点头:“……是。” …… 冬霜推开门,沈沛并未立刻走出去,而是站在门口旁观。 一座气派的合院,随处可以闻到的药香。这便是朱雀的太医院。 而皇帝已来到院中,惠贵妃跟在身后,就连睿明王也来了。 睿明郡主还像只猴子似的站在屋顶上,一双懵懂的眼睛四处张望着。看起来实在不像个正常人。 反应最大的莫过于睿明王。 他可就这么一个女儿啊! “楠儿,楠儿!”睿明王大步上前,来到屋檐下,声嘶力竭地喊道。 他的女儿啊,怎么变成了这个模样! “皇兄,求皇兄给您唯一的侄女做主啊!”睿明王噗通一声跪倒在皇帝面前。 皇帝见此也是头疼不已。 睿明王是他的亲弟,虽不是一母所出,但这么多年下来,他身边也只剩这么一个弟弟了。 睿明郡主出了这等事,若不给个交代…… “你先起来,朕一定给侄女做主!”说完,皇帝直接侧身,重喝:“惠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朕将百花宴交给你主持,睿明郡主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惠贵妃手里绞着帕子,也是泫然欲泣,“陛下,臣妾也不知啊!臣妾带着众人在那头赏花看景,这睿明郡主想四处走走,也不是臣妾能拦得住的啊。待大皇女殿下发现时,郡主就已成这样了啊!” “太医呢!睿明郡主到底中的什么毒!” 太医哆哆嗦嗦上前,“陛下,郡主中的是情毒。” 睿明王俨然不信,怒道:“情毒会将我女儿害成这副模样!?” 太医叹息,“这毒本是乱人心智,使人沉迷□□。奈何郡主中毒太深,药石无医。而安定公主则中毒尚浅,如今吃了解情毒的药,已无大碍。” “安定公主?”皇帝一愣,沈沛也中了毒? “是,不过安定公主已无大碍。”太医颤颤巍巍地说道。 “沈沛参见陛下。”沈沛这才施施然出现在众人视野,只是这脸色却不似之前红润,一副虚弱模样。 她一出现,惠贵妃莫名地感到些许不安。 皇帝摆摆手,“免礼,沛儿可还记得是如何中的毒?” 沈沛想了想道,“回陛下,臣女于亭中坐着,坐着坐着便觉胳膊一疼,没想太仔细,想来,恐怕就是那时中的毒。” 说着,沈沛还将被咬的手肘露了出来,那处的确有个小小的咬痕。 “来人,去将睿明郡主带下来,看看身上是否有咬痕。”皇帝大手一挥。 惠贵妃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心底越来越慌。 景瑜不是说只是情毒吗? 为何睿明郡主会变成这样?沈沛却又好似没什么大事…… “回禀陛下,睿明郡主脖子上的确有相似咬痕。”护卫禀告道。 皇帝当即眯起眼。 “可不该啊,御花园中怎会有这等毒物……”太医提出质疑。越毒的东西,生长环境越是苛刻,御花园可养不出这样的毒物。 “一定是有人刻意放出了毒物暗害我女儿!”睿明王目眦欲裂。 沈沛适时插嘴,“我原也是跟在大家身边,只是身旁人落水,贵妃娘娘好心命人将我送去了那亭子里歇息。” 惠贵妃听她这么说顿时急了,“安定公主这话可不兴说,本宫分明是担心你受惊才让你过去的。” 沈沛温和笑笑,“自然,贵妃娘娘是一番好意。沈沛省得。” “沛儿被毒物咬时,怎无人通报?也没立刻传太医过去?”皇帝注意到这一点。 沈沛无辜地笑笑,“那时沈沛身边无人,也无人能通报。没过一会儿,贵妃娘娘便携了众人赶到了。” 听了这话,平日里脾性温和的睿明王此刻眼里像是淬了毒似的看向惠贵妃,话却是对着皇帝说的,“皇兄不觉这毒物好奇怪,怎么就只咬了安定公主与臣弟的女儿?” 皇帝:…… 是啊,睿明王能想到的,大家怎会想不到。 这是情毒。 惠贵妃将沈沛送去无人驻守的亭子里,随后沈沛便被咬了。 而睿明郡主也被咬了,这中了情毒的人若是相遇……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惠妃!”皇帝再次喝道。 惠贵妃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梨花带雨道:“陛下,臣妾当真不知是怎么回事啊。” 她抵死不承认,谁也没有证据说此事与她有关。 但她却低估了皇帝的绝情,“惠贵妃办事不力,害得睿明郡主如此,即可下令,收回后宫大印,闭门思过三个月!” 惠贵妃手指一颤,顿时泪水滑落,“陛下……臣妾……” 皇帝见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惠妃,你知道的,朕不喜有人背着朕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尤其是枕边人。” 惠妃先是来他身边吹耳边风,要他将睿明郡主从牢里放出来参加百花宴。随后卫子楠和沈沛都中了情毒。 惠妃和二皇子在打什么主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若此事真成了,他倒也能真把沈沛嫁给卫子楠。可偏偏,卫子楠变成了这副模样。 惠贵妃似是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惨笑一声,“臣妾……办事不力,甘愿受罚。” “皇弟,你放心,朕也会让人寻药为楠儿治疗。” 睿明王见此,怒气似乎消了许多,“是,多谢陛下。” 随后,惠贵妃被带走,皇帝又说了几句宽慰沈沛的话后才离开。 而睿明王倒是留了一会儿。 他看着沈沛那张小脸,眼里多了些痛恨,“红颜祸水。” 今日这事,不用多说,睿明王心里有数。 可偏偏就是有数,才痛恨眼前的沈沛。 沈沛听见这四个字,敛下眉眼,“王爷该恨的不是我。王爷该恨的,是那个执意将睿明郡主从大牢里保出来的人才是。” 不参加百花宴,就卷不进这些事。 睿明王甩袍冷哼,“带上郡主,我们走!回府!” 沈沛收起笑容,转身回屋。 …… 与此同时,卫景珂也离了宫,来到了九命的床前。 她手下实力最高的九命,此刻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 见她来了,九命才艰难地撑开眼。 “主子……” “嗯。”卫景珂颔首,随后扣住她的手腕,十息之后,放开了九命的手。 她不是大夫,但探一探脉,便能知道九命现在的情况。 如暗三所说,九命没有生命危险,但实力却大打折扣,六阶武者瞬间只剩不到三成的实力。 但对方虽然出手狠辣,却又手下留情,给九命留了命。 “主子……江无艳……在城外别庄养着一个人,都称她为……晨曦姑娘。属下查到,江无艳一直在找名医和神药,似乎就是为了这位晨曦姑娘。我本只想前去一探,谁知……咳咳咳……” 九命回忆起当时一幕,心里仍发颤。 “她与我对掌,吸去了我的内力。” 那是什么邪功? 从未听说过,与人对掌便能吸收对方内力的功法。 武者以内力为气,铸钢铁之肤,凝移山之力。九命不理解,她实打实花了二十多年成就得这六阶,怎会在那晨曦姑娘手中不堪一击。 ‘上界’来的人,这是九命所能想到的,唯一的可能。 正要提醒自家主子,卫景珂却突然发话:“知道了,你休息吧,待伤好了,再说其他。” “主子,若非万不得已,不可与之交恶咳咳咳咳。” “嗯。” 卫景珂一边应着,一边却若有所思。 一会儿她便去这城外别庄看看。 吸人内力,倒像上界魔宗那派的手段。 要真是魔宗的,她就顺手除了吧。 也算替九命报仇。 第十九章 神兽四国中,偶尔会出现一些会使用仙道术法的人。而这些人,通常被称之为‘上界修者’。 传闻中,下界与上界之间有三道‘门’。上界修者就是从‘门’传送来到下界。 而上界修者与下界武者之间的实力可以用隔着天堑来形容。 上界修者修的是仙是魔是道,以天地灵气为本,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下界武者便不必说了,身为六阶武者九命就在那个晨曦姑娘手下走不过三招。 故而各国都会争相拉拢这些上界修者,就算不能拉拢,也但求不交恶。 但很少有人知道。 天道为维护各界安宁,曾为下界布下禁制,若上界修者来到下界,就会被迫将实力压制,一旦有人使用了超过禁制范围的术法或实力,将引来天雷劫难。 不过尽管如此,上界修者要对付下界的凡人,也着实太简单了些。 当初她会‘死’在卫景瑜派来的人围攻之下,一方面是因为受人背刺,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卫景瑜请来刺杀她的人中,亦有上界之人。 想着,卫景珂已经来到了江无艳的城外别庄。 “奉主子之命,暗卫司四人在此守着这庄子,打伤九命大人的就在里头!” “在此等着。” “是!” 眼看着卫景珂走了,暗卫几人面面相觑,主子该不会是想独自去给九命大人报仇吧? 正要劝阻,可一回头,面前的空地上,居然已没有了卫景珂的身影。 这一幕让暗卫顿住。 “主子……不止六阶了吧。” 另一暗卫挠了挠头,“我怎么觉得主子连七阶都不止了?” 上次在周明山主子就把六阶的巨蛟给生擒了啊! “那咱们?” “听主子的吧,先等等。” 毕竟那可是主子,从未让他们失望过的主子。 …… 山庄内。 江无艳正陪着人在池边走走。 春寒的天气,晨曦披着厚重的狐裘,坐在轮椅上,被江无艳推着走。 江无艳的目光一直跟着身前的人。 晨曦明明拥有一张格外艳丽的脸,可那张脸三年来都是苍白着的,她寻遍了朱雀,甚至神兽其他三国,也找不到能治她病的药,找不到能延她命的人。 也许皇天不负有心人,现在她终于找到了或许能救她的人。 “晨曦……” “嗯?” “我找到一个贵人,兴许能救你。她说她知道噬灵蛊……等过两日,我便请贵人来庄上给你看看。”江无艳试探地说道。 “你遇到了上界人?” 一边问着,晨曦的心跳也快了几分,知道噬灵蛊的……莫非那些人还不肯放过她?连她来到下界也还穷追不舍? 但很快,这个念头被她抛之脑后。 不应该,若是真不放过她,早在三年前便动手了,绝不可能等到现在…… “并非上界人,但……贵不可言。”想想,江无艳也只能如此形容沈沛了。 “……你不必给我找解药,我说了,噬灵蛊没有解药。”她也打心里不信江无艳说的是真的,噬灵蛊没有解药,谁都救不了她。 “我倒觉得未必。”江无艳蹲下身,握住她的手,笑道:“至少这是三年来第一个,咱们就让她看看,说不定真的有救你的办法。” 晨曦任她握住手,听完这话反而笑了,“你是不是糊涂了。就算她有能耐救我,她又凭什么救我,救我需要你付出什么代价?” 江无艳掷地有声,“只要能救你,我什么代价都可以接受。” “哪怕让你去死?” “哪怕让我去死。” 晨曦看着她,与她眼中的坚决和爱慕相抗衡。却最终只能败下阵来。 “其实就这样,我也还能活好几年的。”晨曦抬头,望着天,心里却泛起一丝丝甜意。 江无艳,真是个笨蛋啊。 “总之,过两日……不,明日我就请那位贵人来看看你。” “好。” 气氛正温馨着,忽地,晨曦感知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她握住轮椅,直接拦在了江无艳身前。 “不知是哪位客人不请自来。”晨曦厉声喝道。 江无艳眼中也警惕起来。 只见几米外的空气一阵波动,居然凭空出现裂痕。 这一幕足以让下界人瞠目结舌,晨曦的脸色也顿时沉了下去。 空间撕裂…… 到底是谁来了…… 很快,卫景珂的身影就从中走了出来。 江无艳看见她的面容还愣了,“大皇女……” 卫景珂这张脸在朱雀人面前可不算陌生。 “是你打伤的九命?”卫景珂倒也没有立刻动手,应该说在见到晨曦的时候她便多了一丝疑惑。 如果说将修者的灵气比作是星辰,将修者的丹田比作承载星辰的夜空,那眼前的晨曦,就是被黑云罩住的阴暗天空,抬头也看不见一颗星星。 在她身上,卫景珂只能感知到非常细碎的灵气,稀薄得几乎快要不存在了。 灯枯油竭。 这样的修者,哪怕来自上界,恐怕也并未能打得过六阶的九命。 “什么九命?”江无艳却是愣了一下,看向晨曦。 晨曦也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 “阁下为何而来?”晨曦警惕犹在。 眼前的卫景珂给她一种完全看不透的感觉,以及她出现时那一瞬的对危险的直觉,几乎要刺痛她的大脑。 也许……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强。 下界怎么会出现这种高手? 晨曦咬紧牙关,今日她怕是护不住江无艳。 卫景珂只是看着晨曦,问:“昨日,九命在这庄内被魔宗手段所伤,六阶武者险些命丧于此,据她所言,伤人者名唤‘晨曦’。” 闻言,江无艳急了,“大皇女殿下恐怕有所误会,昨日晨曦一整日都与我在一起,京中铺子里的伙计可以作证,断不可能害了大皇女属下暗卫!” 晨曦也点头,“我的确不在这庄子里,昨夜也歇在江府。” 她虽然住在这城外别庄,可江无艳不放心她,时常也会将她带在身边。 “知道了。” 伤人的另有其人。 “不过今日本宫来替九命讨公道,便不会空手而归。”卫景珂想了想,说。 晨曦闻言,手上的青筋都乍起。 江无艳也皱起眉。 正要说话,只见卫景珂突然闭上了眼。 神识迅速蔓延,只瞬间就包裹住这别庄周围千里。 被笼罩在神识中的晨曦浑身一颤。 那是仿佛连灵魂都被扫视的可怕感觉。 江无艳不知发生了什么,只下意识地抱紧晨曦,“晨曦,你怎么了!” 晨曦苍白着脸,摇摇头,“无碍。” 对方的神识没有针对她的灵魂,否则她就不可能还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 而另一边,卫景珂猛地又睁开眼。 找到了。 抬手一挥。 她指尖划过的地方,空气又被撕裂开。 随后她的右手伸进了那撕开的地方,似乎拽住了什么,硬生生地将那东西从撕裂的空间中拖了出来,复又无情地扔在地上。 被扔在地上的居然是个男人,此刻像是受了重创,哇地吐了口血。 “千面!”晨曦见此人面貌,顿时惊了。 眼前这个人她认识。 这人是她在上界时的死对头!魔宗的右护法! 第二十章 “是你伤了九命。”卫景珂笃定地说。 地上的千面想爬起来,但他此刻神魂受到重创,只能艰难愤恨道:“晨曦……本尊真是小看你了,居然能找到这样的高手对付我……” 晨曦皱眉,“是你假扮我的样貌伤了这位阁下的属下?” “哈哈哈……不过是给你找点麻烦罢了!”千面哇地又吐出一口血,“凭什么,你犯了错,宗主只是给你下了噬灵蛊,便任你逃来下界。本尊不服……” “本尊要折磨你!要看你去死!” 江无艳闻言愤怒,“你住口!” 晨曦则拉过江无艳,“口舌之快罢了。与其怎么咒我去死,你还是想想该如何与这位阁下交代。” 千面这时才想起卫景珂。 他回头一瞥,那双无情的眼睛正落在他身上。 “你……你是什么人!” 想到晨曦刚才说的话,千面也不禁发憷。 他原本是找到晨曦想报以前的仇,结果昨日恰逢晨曦不在,而那六阶武者正好来庄子里查探。于是他便假扮晨曦将那六阶武者打成重伤,又特意放了那人一命。 这些下界人将年轻的六阶武者都当做宝,损失了这么一个好苗子,定会来找晨曦麻烦。 谁知会引来这么一个‘麻烦’! 他方才明明在庄外,却突然凭空出现一只手,将他临空抓了过来。等回过神,他神魂裂了一半,还被人摔在了地上。 空间撕裂,普通修者谁会用这种禁术! “你用上界术法对付我,不怕天道降下天雷劫吗!”千面嘶喊,但他心里其实没底,纵然他是魔宗的右护法,是金丹后期的实力。 就算来到凡界被禁制压制了修为,但他也没想到会沦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卫景珂:“我来这便是为了渡劫。” 至于天道的禁制雷劫……她连成仙的天劫都能硬刚,这区区禁制雷劫又算什么。 千面见她油盐不进,就也准备强行冲破禁制了。 他有一种预感,如果不冲破禁制拿出金丹期的实力与之抗衡,他今天恐怕要丧命于此! 这种直觉意外的强烈。 千面憋足了一口气,浑身一震,强行解除禁制! 只见下一瞬,风起云涌,乌云瞬间就汇集起来,风雨欲来。 晨曦见此大惊,“千面,你疯了!” 千面浑身飘了起来,那种无力感渐渐消失,灵力灌注躯体的感觉异常真实,让他不禁大笑:“杀了你们,再抗这一雷劫,又如何!” 他凝神看向卫景珂。 却见她负手而立,表情毫无波澜。仿佛这只是一场闹剧,而他只是里头的丑角。 她怎么不怕?千面心里惊疑不定的同时,更加愤怒。 他可是金丹后期修为的修者!是万千炼气筑基修士眼中的大能! 罢了罢了,都死,都去死! 千面掌心汇集雷印,凝结雷球,抬手就朝卫景珂砸去。 下一秒,雷球已经来到卫景珂面前。 然而卫景珂只是轻轻一抬手,竟然接住了那雷球。 五指收拢,雷球在她手中发出噼里啪啦地声响,最后化作一道烟云散去。 千面目眦欲裂。 居然这么轻描淡写就…… “金丹后期,便将你的金丹送给九命好了。”说完,卫景珂嘴唇微动,似乎在念叨什么。 下一瞬,千面突然痛苦地捂住了腹部,从半空直接跌落在地。 是禁制…… 他能感觉到禁制化作了一张网,将他的丹田整个包裹了起来。 禁制在强行压制他的修为。 怎么回事……? 禁制一视同仁,从未听说过会刻意针对谁。 “为什么……” 千面惊恐地抬起头,面前的卫景珂仿佛让他感觉到了天道现世的力量。 怎么……可能。 …… 江无艳和晨曦站在原地,亲眼看见千面化作黑灰散去,顿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晨曦知道千面有多强,上界金丹修者,在卫景珂面前连一招都没过就魂飞魄散。 这简直骇人听闻。 而卫景珂使用了超越禁制范围的术法,头顶也开始有阴云聚集。 然而,不等雷劫形成,她已一掌将雷云打散。 半息之后,天空放晴。 江无艳却反应极快,连忙拱手行礼道:“大皇女殿下,今日我们什么也没见到。” 江无艳不想去深究为什么卫景珂会有如此逆天的实力。 她只知道,若此时不聪明一点,接下来她和晨曦也逃不了。 卫景珂倒是不管江无艳如何,她将千面的金丹收起,才将视线落在了晨曦身上:“你是魔宗的人。” 在上界,魔宗可没什么好名声。魔宗的修者也大都是一些嗜杀疯魔之辈。 晨曦屏住呼吸,赶紧道:“晨曦于三年前已脱离魔宗,来到下界也实属无奈,并无害人之心。” “晨曦来到下界三年,并未害过凡人,更未做出过有损朱雀国体之事,请殿下明鉴!”江无艳也急急出声。 卫景珂似在犹豫。 那审视的目光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半晌后,她才出声:“沈沛与你做了什么交易?” 江无艳:? 江无艳没想到对方突然冒出的居然是这么一句话。 “安定公主答应在下,要救晨曦的命,解她身上的噬灵蛊。” 噬灵蛊,那大概是魔宗的修士弄出来的害人东西。只是沈沛……怎么会知道噬灵蛊。卫景珂垂眸,若有所思,“你需要付出什么?” 江无艳摇头,“这……那位殿下没说。” 连沈沛的条件是什么都不问,江无艳就一口答应下来了。当真爱惨这晨曦。 她最感兴趣的问不出来,那便算了。 卫景珂摆摆手,“当本宫今日没来过便是。” “是。”江无艳再次拱手行礼,“恭送殿下。” 等两人再次抬起头来时,卫景珂已经消失无踪。 晨曦擦了擦额角的汗,笑道:“差点没命。” 江无艳倒还好,“若她非要杀,那也无碍。能死在一块也不错。” 晨曦闻言瞪了她一眼,“当初你年幼时便不该救你!凡人性命只短短百年,你还不珍惜!” 江无艳嘴角上扬,笑容和煦,“多谢晨曦姑娘当年救命之恩。” “这位大皇女,不能交恶。”晨曦提点道。 “我省得。” 江无艳原本以为安定公主承诺一定能解开晨曦身中的噬灵蛊是因着背后有这位大皇女殿下的关系。但现在看来可能不是。 “无论是大皇女殿下还是那位安定公主,身上的秘密恐怕都不少啊。” 第二十一章 最后百花宴上中毒一事便被皇家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 等到天色已晚,沈沛也随其他人一起离宫。 众臣家眷们心里多少是有点气的,好好一个百花宴却出了郡主中毒的事,结果把所有人留下一一排查,最后得到的结果是她被异兽咬了,意外中毒。 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不忿。 “说是异兽咬了中毒,谁信啊。睿明郡主那出格的样子可有不少人瞧见了……” “听说抱着树蹭呢。” “也不知道是哪个有仇的下的毒。” “就是,什么异兽旁人不咬就只咬这睿明郡主一人?” “平日她做事本就荒唐,也不奇怪了。” “也不是只咬了睿明郡主,不还咬了那位吗……”有人提醒。 这话一出,那人的好友赶紧捂住她的嘴,“慎言。” 其实这事若由明眼人来看,那就简单多了。 中毒的是卫子楠,沈沛似乎也在无人的亭子里昏倒了。这刻意的设计,就是为了强行撮合两人,可惜法子下作,没成。 再一想惠贵妃因此失了后宫大印,很多事便不言而喻了。惠贵妃是谁,是二皇子的生母!而沈沛是谁,大皇女殿下的青梅小师妹。 这里头的弯弯绕绕,是能说的吗? 这皇家的事,可不兴说啊。 沈沛走在最后,听到这些倒是面不改色。 正打算上马车,却突然被人喊住—— “安定公主殿下。” 沈沛回头,见来人颇感觉诧异,但很快,她便微笑了出来,“原来是丞相夫人。” 来人正是李丞相的正妻,周夫人。 冬霜见此感到紧张。 丞相夫人找她家小姐做什么?难不成是为了那个被铡了头的相府二房的少爷?周明山那事这相府怕是还记恨上她家小姐呢。 可眼前这周夫人笑脸亲和,看起来也不像是来找茬的…… “公主金安。上回因着二房的事害得殿下阴差阳错受了伤,恰好我娘家是做药生意的,便寻了些上好的灵芝,明日给安定王府送去,便当做是赔礼了。”丞相夫人笑着说。 沈沛闻言轻笑,“那沈沛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冬霜看着这一幕,着实不解。 不过她嘴严,并未当场问出来。 …… 直到上了马车,冬霜才问出口,“这相府夫人在想什么?她亲侄儿都死了,她怎么还给小姐送灵芝?” 沈沛端坐着笑了笑,“你也说了,李康安是她的侄儿,并非她的儿子。” 冬霜:? 沈沛只得娓娓道来。 相府的家族关系委实有些复杂。 大房是李丞相一脉,李丞相与周夫人育有一子。大房这边就只有三口人。 而二房小叔妻妾成群,不过二房也只有一子,便是那被铡头的李康安。 要说丞相公子,自小饱读诗书,也算是京中惊才绝艳之辈。但偏偏身体不好,自小便泡在药罐子里,听说连那方面也不太行。 因此,那李公子虽然娶了妻妾,但从没谁有过身孕。 这也是周夫人心里的痛。唯一的儿子,哪都好,却是个不能人道的。 而二房侄子李康安,纨绔横行,却有逛青楼的本事。 二房也因此总在周夫人面前明里暗里地阴阳怪气,甚至指摘相府嫡子无所出。 “周夫人便因此记恨上了李康安?”冬霜猜测。 “若这么简单就好了。”沈沛微笑,“是丞相爷不厚道,起了过继李康安的想法。” 冬霜震惊。 “反正是自己的亲侄子,将李康安过继到自己名下,再给丞相府生几个小孙子,都是自家血脉,李丞相想得明白。” 冬霜惊愕,“这要是真让李康安过继到了大房,这周夫人与李家大房公子……” 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明明是嫡出,明明是丞相公子,本就因为不能生育矮了弟弟一头。再将堂弟过继到大房,便成了鸠占鹊巢,李康安是名正言顺了,可李家大房公子该如何自处? “所以这大房与二房的关系只表面不错。”依沈沛知道的消息是,这李丞相想过继的心思早就被二房知道了,因此李康安恐怕没少在丞相府耀武扬威。 周夫人记恨二房,也不奇怪。 而二房也是真的被猪油蒙了心,当真以为过继了儿子,这丞相府便是他们做主了。也为此,二房才敢大胆地找人去安定王府说媒。 才有了后来说亲被拒,李康安怀恨在心算计沈沛去周明山猎场的事。 “那李康安现在都死了,那丞相不得气死。这丞相夫人怎么还敢来找您?”冬霜继续问。 沈沛:“先前说了,李丞相只有周夫人这一位妻子,并无其他妾室。” 冬霜点头。 “所以来找我示好的,其实是李丞相,而并非周夫人。” 冬霜愣了。 周夫人是得了李丞相的示意来的? “李丞相与夫人再努力些,也不是不可能老来得子。”沈沛撩起车帘,笑叹,“但若是得罪了我,今后大皇女登基,丞相府可就为难了。” 冬霜恍然。 “也是,这次睿明郡主中毒痴傻的事再传出去,您和大皇女殿下的谣言又要越发止不住了。” 有人要强行撮合沈沛和睿明郡主,可得到的结果却是她家小姐安然无恙,而睿明郡主被毒成了傻子,这是巧合? 加上京中她家小姐和大皇女殿下的桃色传闻更是传有鼻子有眼的,找个不知情的人出来看,恐怕都会以为这事和大皇女殿下脱不开关系。 说不定就连睿明王都会以为女儿是大皇女给弄傻了的,只不过碍于没有证据所以无可奈何罢了。 “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于是大皇女就悄无声息把睿明郡主给收拾了。虽然没有证据,可这些流言从来都是全凭一张嘴……唉,您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姐呢。” 听着冬霜忧心忡忡的话,沈沛笑了。 虽然谣言并非她刻意为之。 但她…… 倒喜欢这种流言。 “对了小姐,这盒子里是什么?”冬霜看见放在自家小姐手边的盒子,有些好奇。进宫前还没有的吧。 “好心人送的小东西罢了。” 她的语气很随意,却偏偏有一种威慑力,让冬霜不敢再问。 沈沛垂眸,那缎带裹着的小盒子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雪蛛异兽,体内毒素会让人产生情爱幻觉。魔宗那派的修者里喜欢玩这些小虫子的不少,沈沛倒也有幸见过。 卫景瑜能找到这小虫子……是不是说明,他身边有上界魔宗的人? …… 卫景珂此时也带着几个暗卫回了府上,当然,千面的金丹也被她拿了回来。 “本宫给九命疗伤,你们在外守着。对外便称本宫病了,朝中也告假。” “是……可是主子,九命大人还有救吗?”这话虽然残忍,但却问得实在。 主子要救人,怎么救? 卫景珂:“等着便是。” 说完,便进了屋子,关了门。 几个暗卫:…… 之前在城外别庄,主子就说让她们等着。以为主子去找那个晨曦会进行一场恶战,结果主子轻飘飘地去,轻飘飘地又回来了。 大家都猜……应该是赢了。 现在又让他们等着。 “我猜主子真能治好九命大人。” “我猜也是。” 几个暗卫面面相觑,虽然说不上来缘由,但主子说等着,那就是有救! “那主子,若是安定公主找您呢?”有一暗卫突然想到,于是高声问。 屋内安静了一瞬。 便听卫景珂答道:“她没空。” 沈沛参加完百花宴,应当要去找江无艳履行承诺救晨曦了。 第二十二章 一如卫景珂所料的那样,百花宴刚过去,沈沛受邀去了城外那别庄。 这一趟去得很隐蔽,沈沛既没有带冬霜,也没有带十三。 坐上江家派来的马车,便直接到了庄子上。 江无艳见她独自赴约也是微讶。 不过自己也不是吃人的老虎,何况现在是她有求于这位贵人。 江无艳将人带进庭院。 “殿下,这位便是内子,晨曦。” “嗯。” 晨曦正坐在轮椅上喝茶,听见声音回头望去,却是个年纪轻轻肤白貌美的小姑娘,这让晨曦愣了愣。 这就是江无艳请来的贵人? 对方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大夫啊。 “请殿下看看内子。” 沈沛连脉都不用号,张口就来,“噬灵蛊晚期,最多还能活一年。” 江无艳脸色一变。 不是说还能活几年吗? 她立刻转头看向晨曦,晨曦却一言不发,只是将目光落在沈沛的脸上,探究和打量毫不掩饰。 只能活一年……是真的。 气氛好像因为这一句话,瞬间就压抑了起来。 “殿下,能治吗?”江无艳深吸一口气,“不管要在下付出什么代价,都请殿下一试。” 沈沛:“只想延长寿命倒也简单。” “请殿下明示。” 沈沛瞥了一眼晨曦,“噬灵蛊会吞蚀丹田内的灵气,修者一旦没了灵气,死于不死也无太大差别。想要克制噬灵蛊,就得有源源不断的灵气供给,但下界灵气稀薄。” “那我带她去上界。” “就算在上界,她也需要每个月杀三名修者,吞噬他们的灵气才有活下去的希望。”晨曦已是灯枯油竭之躯,别说上界修者了,恐怕就是下界武者她都打不过。 江无艳的心也跟着沈沛的话沉了下去。 而晨曦则完全安静了下来。 她原本以为江无艳请来的人绝不可能知道噬灵蛊的秘密,可…… 她到底是谁? “可殿下先前说了,有法子救她。”江无艳突然想到这点,目光灼灼地看向沈沛。 沈沛叹息,“是有。” “那……” “毁了丹田。” 四个字,却让江无艳直接哑口。 毁了丹田……丹田是修者吸纳灵气之地,毁了丹田,那不就等于舍弃了修者的身份吗? 晨曦也皱眉,“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噬灵蛊的确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之法。 毁了丹田也的确是解除噬灵蛊唯一的法子。可魔宗人宁可受噬灵之苦,也不愿意毁去丹田,毕竟在上界,没有修为就是等死。 沈沛只是笑而不语。 见她不说,晨曦也不勉强,只是跟江无艳说:“与其毁了丹田变成凡人,每日活在不知什么时候仇家就会找上门的阴影中,倒不如顺其自然,好好过完这一年。” 江无艳握紧了拳,“不行!” “殿下,求殿下救救晨曦,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沈沛叹息,“放心,既然来了,就是要救人的。” 若晨曦真毁了丹田没了修为,她也就没有来这里的意义了。 江无艳面露喜色。 晨曦却心里纳闷。 这女孩到底是谁? 如此了解魔宗的禁术噬灵蛊不说,还有把握救自己? “江老板,给我找间屋子吧。既然来了,总要露两手,这生意才做得下去。” 江无艳:“我立刻让人安排。” …… 准备好了屋子,江无艳便听话地在门外等着。 晨曦坐在床沿,看着坐在茶桌前斟茶的沈沛,不禁问出声—— “你到底是谁?” 沈沛两手捧着茶杯抿了一口,微笑着说:“你只需要知道我能救你。” 晨曦还没说话,就听沈沛又说:“你知道什么是‘引灵体’吗?” “引灵之体,天眷圣体,自出生之日起,就受万灵青睐,天生满灵根。”晨曦循着记忆回答。 “但引灵体又称炉鼎之体,魅惑之体。”沈沛叹息。“引灵体是噬灵蛊的解药。只要有炉鼎长期地给你灌注灵气,就能对抗你体内的噬灵蛊。” 晨曦身为魔宗护法,当然也知道引灵体,也理解沈沛说得意思。 可是…… “上界千年也未现一个的引灵体,姑娘要我去哪里找……”晨曦只能惨笑。 那可是天眷圣体,多少魔宗人渴望的东西。 沈沛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晨曦也望着她。 两两相望,晨曦的眼中渐渐浮现出愕然,“莫非你……” “嗯。” 从沈沛口中得到肯定回答,晨曦简直难以置信。引灵体!她居然是引灵体! 天眷圣体,居然会出现在下界! “你是上界人,是怕受人觊觎,才来下界避难?”晨曦是这样猜测的。毕竟引灵体的存在若是被上界修士们知晓,恐怕得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毕竟这种体质太稀少了! 尤其是喜欢练炉鼎药人的那群疯子,说是会为了引灵体疯魔都是有可能的。别说魔宗人了,就是正派修士恐怕也鲜少有不贪这个的。 “你不用管。你只要知道,我能救你便是。” 晨曦见她仍面色平稳,自己也稍稍稳了稳情绪,“就算你是引灵体,可下界灵气稀薄,你又有多少灵气能渡给我?” 她是金丹修为,对抗噬灵蛊需要的灵气太多了。 “那就喂血。”沈沛毫不犹豫。 晨曦:“……” 引灵体的血……那可是真正的“唐僧肉”。 “你为何非要救我?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晨曦开始不解了。 这边说着话,沈沛那边却已经拿出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握紧拳,血便顺着手腕滴下,落在茶杯里。 滴答滴答,血流如注。 沈沛盯着茶杯里的血,眼中坚定的可怕,“引灵体虽然天生满灵根,但下界灵气稀薄,我无法修炼。” 这么一说,晨曦倒是通透了,“你想让我保护你?” 引灵体一旦被人发现,沈沛就是任人宰割的羊羔,她救了自己,凭自己的金丹修为,的确能保她一时。 直到血流了满满一杯,沈沛才收手。 沈沛微微笑,“就算无法修炼,我也有许多法子保护自己。”端看她想不想罢了。 “那你……” “替我保护一个人,两年期限。等两年时间到了,我便替你解开噬灵蛊。” “你果然有办法解开噬灵蛊。”晨曦想,她是越来越看不懂眼前这个看似弱小的姑娘了。 沈沛用准备好的纱布缠好自己的手腕,然后放下衣袖,脸色如常地道:“我有的。” 魔宗的禁术,噬灵蛊。 她会用,也会解。 沈沛朝外走,正欲推门,便被晨曦喊住:“你……要我保护的人是谁?” 沈沛朱唇轻轻张口,念了一个名字。 而后推开门,离去。 江无艳与沈沛擦肩而过,浅浅点了点头,便匆匆冲进来,看见的便是晨曦坐在床前呆愣的神情。 于是急切地问:“晨曦,怎么样?” 晨曦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她要我护的,居然是她。那位……” “罢了,你将那血端来。”晨曦让江无艳去,“虽然有些无奈,但这个天大的便宜,我还是得捡。” 江无艳定睛一看,“这杯血便是解药?” “对。” 江无艳小心地端起杯子来到床前。 晨曦接过那杯血,一饮而尽。 她要活着。 至少要陪江无艳活到她变成老婆婆白发苍苍的时候。 第二十三章 要完全治好晨曦,那一小杯的血是不够的。 她的身体被噬灵蛊吞得太厉害,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回府上的路上,沈沛不禁想了许多。 晨曦身为上界魔宗的左护法,与她是有一些渊源的。 她与晨曦……上辈子也算朋友吧。 当初她被人带去上界,引灵体的事被魔宗上下知晓,几乎都在打她的主意。 那一双双的眼睛几乎都想将她扒皮拆骨,当场喝光她的血。 那时候,晨曦应当是唯一一个没有对她怀抱恶念的人。 “为什么要拒绝修炼和这些灵药?”那时候的晨曦眼里没有光,只是平静地对她这个阶下囚说,“来了魔宗,只有实力强大才有自保的可能。” “他们给你药,教你功法,是想让你变成炉鼎。但你也能将这些化为己用。引灵体是天生满灵根,等你有了实力,就把那些想让你做炉鼎的人都杀掉。” 沈沛当时将这些话引以为戒。 但现在想想,晨曦那时候对魔宗是有恨的。 晨曦被右护法千面陷害偷盗魔宗至宝,被宗主打入后噬灵蛊逃往下界等死。却意外在下界遇见了曾经救过的一个小丫头。 小丫头已经长大,成了银号铺子的老板。 两人互相看对了眼,在下界过了三年安逸时光。 但噬灵蛊却在悄无声息吞噬她的命。 上辈子沈沛并未掺和进这些事里,她遇见晨曦时,晨曦已经从下界活着归来。晨曦身边也没有江无艳,只有一具被做成炉鼎的没有意识的躯体。 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沈沛不知。 但既然重来一次,她也愿意拉晨曦一把。 毕竟……当初自己孤身在魔宗,若是没有晨曦拉她一把,恐怕她也早就死在了那个吃人的地方。 当然,她的目的还是想让晨曦帮她护住那个人。 算算时日,那人的死劫最多也就是两年了。 卫景瑜当初能坐上太子之位,就是因为他暗地里拉拢了明面上属于皇帝一脉的朝臣。 丞相、睿明王、国师……等等都是后期卫景瑜的助力,再加上惠贵妃的娘家阳平侯府…… 后来安定王府失去了兵权,卫景瑜便更加肆无忌惮,联合上界人害死了卫景珂。 现如今,安定王府尚在,而她与大皇女关系匪浅,丞相府不敢轻易站队,睿明王则恨卫景瑜拉了睿明郡主入局害得她变成傻子,恐怕也绝没有再和二皇子合作的可能。 如今距离二皇子成为太子还有不少时日。 一切都还尚早。 她小心翼翼,便是要复仇,也要保全亲人,更要拾回当初的遗憾。 想到遗憾,沈沛心念一动。 “车夫,去大皇女府吧。” 不知卫景珂这时在做什么? …… 沈沛登门,前来接待的是大皇女府的管家。 “公主殿下请坐,皇女殿下身体不适,尚在府中休息,待我去禀告一声。”管家将沈沛带到皇女府大堂。 沈沛颔首,“多谢管家。” 管家又唤来下人沏茶,后才去了寝院找卫景珂。 就在沈沛纳闷卫景珂怎么‘身体不适’的时候,有人说话了。 “小郡主别听那管家的,主子好着呢。就是这会儿脱不开身,所以对外称病了。” “对。” 两道声音自上而下倾泄响起,沈沛抬首,有两个人影猫在梁上,正嘀嘀咕咕。 “主子明明说小郡主没空的。” “就是!” 将她喊作‘小郡主’的,怕也只有卫景珂暗卫司的那些人。 沈沛正思索间,那两人自梁上跳下,笑嘻嘻地在她面前站定。 沈沛这才发现,这两名暗卫面相稚嫩,看起来年纪不大……而且,她们长得很像。 “小郡主,我是十四~”左边的姑娘娇俏一笑。 “我是十五!”右边的十五也自报家门。 沈沛笑着应答,“我是沈沛。” 传闻暗卫司里的十五人全都是五阶实力,眼前这对双胞胎只十五左右的年纪,却已经有了五阶武者的实力么? “若是殿下有事脱不开身,那沈沛也就不打扰了。”既然见不到卫景珂,沈沛就打算告辞。 见她想走,十四有点舍不得,“主子在救九命大人,九命大人受了重伤,不救的话怕是今后都不能习武了。” “伤的很重。” 提起这事,十四和十五都面色凝重。 沈沛果然停下脚步,伤得很重? 据她所知,九命是暗卫司的老大,也是卫景珂手下最强的武者。是谁伤了她?谁能伤了她? 沈沛抿抿唇,“那大皇女殿下……她可还好?” 十四看请她眼中担忧,摆摆手道:“小郡主别担心,主子没事。九命大人受伤的时候主子还在参加百花宴呢。而且主子已经替九命大人报了仇了。” 十五也点头:“嗯!” 沈沛垂眸。 百花宴…… 你说,若惠贵妃带人来看见你我二人滚在一起,会不会也去请父皇给你我二人定亲? 卫景珂的解衣的动作好似还在眼前。 沈沛心里一跳。自己怎么也满心遐思! 定是她那日在御花园亭中的随口调笑,乱了自己的心神。 不过…… 原来她当日宴前离场是因为九命受伤了。 九命跟随她多年,此番重伤,她恐怕很担心吧。 沈沛正想着,突然面前的十四和十五动了。 “小郡主,有人来了。” 一溜烟的功夫,双胞胎就又窜上了房梁。 下一刻,门外便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沈沛抬眸看去,竟还是熟人。 “斋主?” “小郡主?” 两人面对面,异口同声道。 沈沛自打上次卫景珂出现在青书斋时便怀疑青书斋与卫景珂有关系。此刻看见青书斋的斋主六娘出现在大皇女府,她倒也没有多少惊奇。 只是就连斋主也唤她‘小郡主’,着实令人汗颜。 “小郡主金安,今日还有别的要事,恕六娘不能奉陪。”六娘虚虚一拱手,眼神却巡视周围,似乎在寻找什么。 沈沛点头,“请便。” 十四和十五见来人是她,也出声道:“六娘姐姐,九命大人在东别院。” 六娘神色颇有些怪异,她咳嗽一声,“……死了么?” “还行,不过怕是不能习武了,主子在给九命大人疗伤。” “知道了,我……去别院看看她。”六娘说罢,转身走了。 “还好九命大人没事,不然六娘姐姐都没有能斗嘴的人了。”十四见她走了,才悄声感慨。 十五点点头。 这行色匆匆的模样,沈沛倒是从中品出一丝别样意味。 “既然大皇女殿下有事在身,沈沛也不便叨扰,先告辞了。”沈沛说完,便真的打算走了。 细想下来,她其实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来一趟皇女府。 还是回去吧。 十四有些不舍,正欲说点什么,突然出现一道声音—— “你找我?” 沈沛与双胞胎齐齐抬头。 卫景珂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 十三和十四见状,对视一眼,悄无声息退下了。 她似乎有一夜没睡,身上着的还是去参加百花宴时那身衣裳。 沈沛拧眉,“九命伤的很重?” 卫景珂摇头,“已无大碍。” 说着,她走进堂内,在沈沛身旁的椅子上坐下,“你怎么来了?” 她来不得么? 沈沛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在回府的路上突然想起来皇女府一趟,只知现在来了,才有些懊悔。 但这话被主人家挑明…… 沈沛露出微笑,“路过,想起那些媒人给的画像和书信,我便过来一趟,顺带取了回府。不知大皇女殿下可有替沈沛选中如意郎君?” 卫景珂顿住,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眼神颇有些不解。 沈沛:? “殿下为何这样看着我?” 卫景珂耿直道:“只是在想,京中为何会有人传言你脾性好。” 沈沛:“……” “殿下说这话,是想与沈沛老死不相往来吗?”沈沛笑吟吟地问。 卫景珂:“……”简直像只炸毛的小狐狸。 “你今日怎会来找我?”卫景珂拿起桌上的用来招待沈沛的茶,就着杯子抿了一口。按照她所想,今日沈沛大概是去找江无艳和晨曦了,她便专心替九命渡金丹,结果渡到一半,神识中却察觉沈沛来了皇女府。 沈沛面无表情地说:“来拿画像和书信。” “还未审完。”卫景珂面不改色地道。 “那就来问问殿下答应我的,带我去赏景几时兑现。” 卫景珂:“明日,观天司的人说,明日晴朗,不寒,适合出游。” 沈沛:“……” 她本是有些赌气的问的,但她……居然还去问了观天司的人? 沈沛抿了抿唇,极力想掩饰自己的情绪,故作平淡道:“那便明日吧。” 卫景珂:“好。” “对了……”沈沛敛下眸,轻声说:“我先前说要送你一个人,那人我说服了,到时候你可不能拒绝,便当她是个影子,她会保护你的安全。” 卫景珂:“那人实力高强?” 沈沛点头。 “你如何说服的?”她记得上次她同自己说时还说未下定论。 沈沛微笑,“我爹早些年于她有恩,我又拿了些银两贿赂……” 卫景珂:“好。” 见她答应下来,沈沛眼中也露出喜色。 故而,也没瞧见卫景珂眼中那一闪而逝的迟疑。 她应当是不需人保护的。 但沈沛给的好意,她便收着吧。 她也想看看,什么样的人在沈沛眼中称得上‘实力高强’。 至此,卫景珂也并未细想,沈沛所要引见给她的人是谁。 第二十四章 春寒已过,暖风卸去冬装,也吹来漫天桃花香。 京城十几里外,有一桃花寺。 桃花是朱雀的国花,而城外那座寺庙,便是朱雀的佛寺,因着满山都种着桃花,便又被百姓们称作‘桃花寺’。 春三月,人恰是最多的时候。 卫景珂扶着沈沛的手,将她接下马车。 “这便是殿下要带我来看的地方。” 站在山脚,远远眺望,三月的桃花寺简直美不胜收。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一簇簇的粉色挂了满山,拥成云往山尖上去,偶尔风吹落一朵,也是美艳至极。 而寺庙在山顶,隐约能看见,却不真切,像腾在云雾中。 “虽是寺庙,但桃花寺的山景最是不错。”卫景珂答道。 “嗯,听说庙宇也很灵。正好能给爹与弟弟祈福。” 结伴而来的人不在少数,但一眼望去,大都是两两相伴。 倒是卫景珂和沈沛这样,出行还带着两三个侍卫的反而少见。 毕竟来桃花寺烧香,除了朝廷里需要置办祭祀之事的司仪,老百姓们过来大都是为了求姻缘。 而卫景珂…… 居然带她来这里赏景。 沈沛心想,实在不是她想得太多,而是这人……总是做些乱人心神的事。 “上山吧。”卫景珂突然发话。 沈沛抬眸,那仿佛直入云霄的登天台阶就立在眼前。 “殿下的意思是……” “当然是走上去。”卫景珂淡淡道,“你身子太弱,日后每月三旬,都出来走动。” 沈沛:? “殿下带我来这里,是为了……这个?”让她多走走? 卫景珂:“自然。不止这回,以后只要有空,便带上你走走。” 沈沛:“……那沈沛真是多谢殿下好意了?” 卫景珂:“嗯。” 沈沛:“……” “走吧。”卫景珂对她做了个‘请’的动作。 “好。”沈沛轻轻咬牙,看着立在面前的阶梯,然后伸出右手提起了裙角。 区区爬个桃山而已。 “主子她没事吧?”跟在后头的暗卫们难以理解,“来桃花寺不是为了赏景看花吗?怎么还让小郡主爬山。主子就是再不通情爱之事,这未免也太……” “你怎么知道主子不通?”其中有心思细腻的暗卫白了他一眼,“三言两语便定了小郡主接下来每个月的三旬呢,以后得空都要带小郡主出来走走呢。” “是这样吗?” “是啊,而且爬山多好啊。”能强身健体,还能赏花看景。 “那咱们离远些,莫扰到主子她们啦。” 最后这句话倒是引得众人点点头。 …… 沈沛其实还真没什么空闲去看景。 她养尊处优惯了,去稍远一些的地方就要坐轿子乘马车。加之先前肩膀受伤,回了王府冬霜便给她补了又补,连拿个东西都有人代劳。 这一爬山才知,这身躯是当真虚弱。 爬了一会儿,她便有些体力不支了。 爬两步便要歇歇。 倒是卫景珂,神色如常,并未因为她停下脚步而不满,反而耐心地跟着她停下,看看她,或是看看景。 桃花寺上山还有一条马车道,只需花少量银两就能雇个马车去到山顶的寺里。像沈沛和卫景珂这样走梯道爬山上去的几乎没有。 两人穿着不俗,起初登上这台阶的时候,还引来不少人注目。 不过这时,身边已经看不到什么人了,只剩两三个暗卫在后头远远跟着。 “沈沛。” “嗯?”沈沛停下脚步,轻轻换了口气。 “手是怎么回事?” 沈沛下意识地握紧了裙角。 卫景珂站在她身侧,单手负在身后,身体微微侧向她,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沈沛提裙子用的右手,左手却一直安静地垂着。 虽然她尽力掩饰了,但看起来仍就不算自然。 沈沛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只是磕到了。” “我看看。”卫景珂摊开手,意思是交出来。 交什么? 她的手吗? 沈沛抿了抿唇,反而身体朝后仰了仰,“只是小伤。而且……” “而且什么?女女也授受不亲?”卫景珂反问着,不由分说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已经包扎过了,洁白的纱布裹住了手腕那一小节。 她也小心地并没有动到她的伤口。 沈沛见她没有动手拆开纱布,心里稍定,问道:“殿下,只是磕了一下。殿下虽是女儿身,但京中你我谣言已经传得过分,殿下希望谣言愈演愈烈吗?” “这四周无人。再者……百花宴上卫子楠出了事,你我的谣言就已经澄清不了了。”大概许多人都觉得卫子楠出事有她的手笔,对此卫景珂倒也无所谓。 沈沛看向她,“睿明郡主是殿下的堂妹,她如今痴傻,殿下不恼怒那个幕后黑手下手太重么?” “是她蠢坏,与人何干。” 闻言,沈沛垂下眼来,“我还以为,殿下特意选了走这条道,是有话要与我说。” 她不信卫景珂一点也不怀疑。 事实上,卫景珂只需要问问十三当日的情况,便会知道,卫子楠是她让十三丢到御花园另一角去的。 为何自己能制服当时的卫子楠……这点应该也会引起她的怀疑。 故而她以为,卫景珂邀她登这阶梯山道,是要说点什么的。 卫景珂伸手放在她的头顶。 “是有话要说。卫子楠变成现在这样,卫景瑜失去了拉拢睿明王府的机会,心中定恼怒。而惠妃也因此丢掉了后宫大印,那两人恐怕会把账算到你头上。你爹不在京中,若遇到事,便来找我。” 沈沛沉默了一会儿,才点头:“是。就怕……来找殿下也无用。” 卫景珂挑眉。 “爹是安定王,手中还有三十万兵权,二皇子与惠妃娘娘再如何恼,也不敢要沈沛的命。”沈沛想想,笑了起来,“思来想去,也只有拿我的婚事作为要挟了。” “若是这事,你大可不必担心。” 沈沛:? “本宫说了,你爹不在京中,你的亲事旁人做不了主。” 沈沛:“那若是陛下赐婚呢?” 卫景珂一顿,缓缓地说道:“那也有办法让他收回成命。” “殿下何故为了抗旨?”沈沛叹了口气,“再怎么样,我也只是殿下师傅的女儿,论起关系,恐怕还不如你与家弟亲近。” 卫景珂:“那就自此开始亲近。” 沈沛:…… 卫景珂眼里盛起一丝笑意,“自这山道开始,如何?” 沈沛:“……不如何。” 饶是这样说,沈沛还是提着裙子慢慢往上走。 暖风吹过,桃花颤颤,那多不胜数的台阶笔直往上,高耸入云。原似高不可攀,但身边有人陪着,便似乎也没有那么长了。 “累了我便背你上去。”卫景珂跟在她身后,轻声说道。 沈沛顿住脚步,回身看她。此时站在比她高一阶的地方,却也刚好与她平视,“这时候就累了。” 卫景珂别开头,“沈沛,别撒娇。” 沈沛无辜地喊了声:“卫姐姐。” 卫景珂:“……” “卫姐姐。” 卫景珂只默默回了身,将后背交给她。 沈沛笑着趴上她的背。 卫景珂背着她继续往上走,如履平地,呼吸也平坦。 “小时候您也背过我呢。” “记不清了。” “嗯。”沈沛将头轻轻靠在她肩膀上,看着这漫山桃花,嘴角轻轻勾了起来。 两世为人,其实她也记不太清了。 但眼前背着自己的人,可真真切切地就在眼中,清晰着呢。 第二十五章 来到山顶,桃花寺就在眼前,而周围的人也多了起来。 ‘明静寺’三字牌匾高高挂在门上。 原来桃花寺是叫这个名。 两人一起走进寺庙,顿时就有不少人看了过来。 朱雀民风开放,也不是没有女子与女子成为‘姐妹’在一起生活的,但卫景珂与沈沛的相貌气质都绝佳,身后还跟着三两个侍卫,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对于这些视线沈沛习以为常,只听她问身边的人道:“殿下要去上香么?既然来了,我想去为爹爹和朔儿求个平安符。” 桃花寺虽然以求姻缘的居多,但这里毕竟还是佛寺。 又因它坐落在京城外,所以桃花寺也是朱雀的国寺。 沈沛话音刚落,就见一个披着袈裟的高大和尚朝两人走来。 和尚气度非凡,手掌竖直,微弯背脊,行礼道:“明静寺不知大皇女殿下驾到,有失远迎。” 卫景珂稍稍点头,客气道:“无需多礼,今日来不为国事。主持大师不必招呼。” 大皇女来明静寺不为国事? 主持的目光稍一偏,便落在沈沛身上。随后他点头一笑:“殿下自便。” “还请大师准备斋饭。午膳我们便在这里用。” “自然。” 简单地寒暄了这么几句,大师便匆匆离去。 沈沛则好奇,“斋饭?好吃么?” “口味比较清淡。你也可以尝尝。” 卫景珂自回到朱雀以来,最难受的莫过于已修辟谷之身的自己还得吃饭。 皇女府膳食虽然不错,但对她来说油腥太重。 桃花寺的斋饭却是不错的。 清淡也干净。 回到朱雀有一段时日,她倒经常让暗卫来这里取饭。 “殿下说好吃,那应当不错的。” 卫景珂点头,“去上香吧。” “殿下不去?” “你去吧。”卫景珂神色有些迟疑,她没有什么好求的。难道乞求神佛保佑她渡劫成功么? 她不去,沈沛便以为她还有其他事要办,是以并不纠缠,径直朝那上香的佛堂走。 暗卫得到卫景珂的眼神,也立刻跟上。 卫景珂其实没别的事,今日来桃花寺也当真是为了履行承诺带沈沛出来逛逛。所以,她也没走远。 桃花寺外有一片桃花林,卫景珂就站在树下,静静地看着。 “这位姐姐,看着桃花,是为姻缘所苦吗?”突然,一名书生打扮的少年来到卫景珂身旁,好奇询问。 卫景珂偏头看去。 ‘少年’眉清目秀,唇色红润,十七八岁的模样,身上却有一股说不透的灵秀。 卫景珂只打量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看桃花只是因为桃花好看。” “但我观姐姐倒有桃花之运。”‘少年’笑得老神在在,“是一朵好桃花,好姻缘。” 卫景珂:“姻缘人在何处?” ‘少年’掐指一算,对着桃花寺那佛堂的方向摇摇一指,“那里。” 卫景珂:“哦。” 怎么是这反应?‘少年’愣住,难道自己算错了? ‘少年’不甘心道:“姐姐身上这红线断过,现如今算是重新续上了,是也不是?” “你倒会算。” ‘少年’机灵一笑,掐指还想算更多,却忽地白了脸色。 “怎么,这桃花有劫?”卫景珂瞥‘他’一眼。 “没有……只是……不知为何,想算更多,却算不到了。”‘少年’白着小脸,神情有些诧异,又有些气馁,“罢了,算不出来了,不收你的钱。” 说完,这‘少年’便蹦蹦跳跳地走了。 卫景珂收回停留在那女扮男装的少年身上的目光,心中已经有数。 能从她身上演算出一二的人…… 无疑是上界天机山的弟子。 与上界其他宗门不同,天机山的弟子能通过演算之术得知预言和天机。 哪怕是上界,也无人敢随意招惹天机山的弟子。 剑宗与天机山不同,剑宗的弟子是出了名的好战。而天机山则是出了名的‘深居简出’,若无要事,连下山都懒得下。 而今日居然会下界这小小的桃花寺里遇到天机山的人,倒也稀奇。 卫景珂并未想太多,只转身看向佛堂。 上完香的沈沛恰好走了出来,与她对视后,便步伐轻快了些,朝她奔来。 “殿下久等了。” “这个,”沈沛取出一个红色小符袋,交到她面前,“护身符。” 给她的? “多谢。” 卫景珂正要接,谁知沈沛却又一下缩了手,收了回去。 “晚些下山时,沈沛想坐马车。”沈沛拿着护身符,‘要挟’道。 卫景珂无奈,“可以。” “那这便送给殿下了。”沈沛轻声说着,将护身符上的绳子穿过她的腰间,轻轻系上了。 两人靠的很近,卫景珂低头就能嗅到沈沛发间的清香。 她抓住沈沛的手指,能感觉到那双纤细的手轻轻一颤。 “护身符不戴在那里。”卫景珂从她手中抽走护身符,揣进了胸前的衣襟里。 沈沛:“……嗯。” “走吧,吃斋饭。” “好。” 沈沛跟上她的脚步。 只觉得手指被握过的那寸肌肤,隐约发烫。 …… 桃花寺的另一处禅院里,有人正在苦口婆心—— “那可是侍郎大人。您去见一面,就当结个善缘了。先生最懂这些缘法,不过是替他算一算姻缘罢了,这怎么就为难您了呢?” 被喊做先生的人其实是个女人,且她正坐在棋盘前对着那些黑白色的棋子犯难,耳边聒噪的声音实在让她不喜。 “什么叫算姻缘,与你说了,那是天机,天机不可泄露,懂么?” “你你……” “慧元你啊,年纪都这么大了,都做了这桃花寺的主持了,怎么还一点都不通透。”女先生摆了摆手,让和尚赶紧走。 和尚深吸一口气,“你真是……罢了。” 和尚见她冥顽不灵,也只好摇头离去,嘴里还嘟囔着,“一个个的大人都想算与那安定王府的姻缘,我这是佛寺,种了桃花也变不成月老庙啊!” 正这时,年纪小小的‘少年’冲了进来,“师傅师傅!我遇着难题了!” 和尚见少年匆匆朝先生跑去,心里更郁闷。 难道自己真就没一点悟性? 连这么小的孩子,也能成为天机山的弟子…… 罢了,罢了啊。 “遇着什么难题了?”女先生打个呵欠,眉宇温和地看向自己的小徒弟。 “我方才遇到一个姐姐,试图演算她的未来,却是一片白茫茫。”少年……应该说少女,她满脸忧愁地伸出手,“那白茫茫刺得我的脑袋生疼。连嵌在掌心的术阵都全碎了。” 瞥了徒弟手里碎裂的术法一眼,女先生一拍徒弟脑袋,“没死算那位对你仁慈。不该惹的人莫去惹。这下界看似凡人地界,但也卧虎藏龙啊。” “师傅又说我不懂的话了。”少女叹息,“我只是瞧见那位姐姐的姻缘线连得不稳当,我才想出言提醒提醒嘛。” 原先断过,复又连上,这是破镜重圆之势啊。 “多管闲事。”女先生又回头看自己的棋局,摸了摸下巴,“不过你这闲事管得,倒也不是一点用没有。咱们来下界的正事,居然也隐约露出了点苗头了。” “师傅的意思是,找着那偷宝的叛徒了?” “嗯。” “那咱们这就去抓他!” “再等等。时机……未到。” …… 而另一头,卫景瑜也恰好从宫中请完旨出来。 负责宣旨的侍臣随他一道走到宫门前。 “二殿下,那臣就先拿着圣旨去一趟安定王府了。” “慢走。” 侍臣拿着圣旨对他微笑,“便在此先恭喜殿下了。得了安定王府的那位,可就等于得了安定王的支持啊。” 卫景瑜面上不置可否,只是笑着点头。 得了沈沛就等于得了安定王府的兵权? 那可不一定。 但得了沈沛,就等于得了卫景珂的不高兴,就等于制衡住了安定王府与卫景珂的联系,那他可高兴得很。 先前他想拉拢睿明王府,故而撮合卫子楠和沈沛。结果是个不争气的,还害得母妃也丢了后宫大印。 还好他及时回过神来。 娶沈沛的,也不一定是要卫子楠啊。 他娶了沈沛,大皇姐的表情定然会更精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