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人设每天都不一样》 1. 第一章 游暄闭关数月,筑成上品金丹,出关后外面却已经是天翻地覆。 在他闭关的时间里发生了三件大事,事事都与他息息相关。 第一是他师尊曲长意飞升渡劫,引来九荒天雷,世人皆见纷纷叩拜,以这千年难遇的机缘祈福。 第二便是,他飞升失败了。 这第三件也是最重要的,往日里被称作修界第一人的曲长意渡劫失败后,疯了。 疯得彻底,神志不清,游荡在各处惹是生非,就连往日最亲近的人也不认得,竟然将前去劝阻他的师兄也打了回去。 如今他终日不归,流连在外,行踪飘忽不定,所到之处必然腥风血雨。虽未真正伤及人命,可接连月余下来,各派各宗都叫苦不迭,商量好似的一起奔向了星移宗讨说法。 而刚刚出关的游暄也遇到了麻烦。 九云峰此时人来人往,混乱纷杂,大多数都是得知游暄修成金丹前来贺礼的,却没人能看得见他面前正坐着一只人模人样的胖狐狸。 游暄眼中戒备加深,勾在腕骨的灵鞭蠢蠢欲动。 胖狐狸叹口气,晃了晃火一样的赤红尾巴:“这下你信了吧,只有你才看的见我,我是你师尊的系统,从天外来的。” 游暄不为所动:“不信。” 他声音不小,这般自言自语引得许多人看过来。 与宗内其他弟子不同,游暄的穿着打扮殊异,身上多佩零碎的银饰,长发半束,前额也被头饰遮着,月一样冷的银蛇勾在他右侧眼梢,相当惹眼的异域味道。 这样特殊的打扮,即便不认识他的小厮也一眼分得出他身份,游暄不想惹人眼,吩咐管事招待好来客,转身往后面的空院子走。 胖狐狸紧着追过去,四脚着地也跑不快,笨的出奇,边追边喊游暄的名字,跟得十分辛苦。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笨的狐狸? 游暄心里嘟囔,走至后院的桐树下骤然停住脚步,那狐狸跟得紧,就一头撞进了早设计好的结界里。 青蓝色的淡光燃起,无数剑影聚成了牢笼,将胖狐狸困在其中。 庭院有金光弥落,远处仙鹤飞起。 霞色落满游暄眉梢的蛇身,恰如点缀灵光,竟让那原本如死物的银蛇复活般游动,换了个姿势绕在发上,露出他眼尾浅金色的泪痣。 游暄伸手摸了摸银蛇的小脑袋,质问狐狸:“你究竟是妖是魅,谁派你混进星移宗来框骗我?” 狐狸也没想到他会不声不响地发作,心急如焚地喊:“骗你做什么,我是来求你救命的,曲长意现在就在去往万魔之渊的路上,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他这话让游暄心中不安,却依然怀疑这条来路不明的狐狸。 什么系统宿主,狐狸说的每个字他都认得,可连起来是什么意思游暄却不懂了。 他以前也从来没见过师尊身边有过狐狸,觉得八成是什么趁虚而入的坏东西,扰人心智,正等着他落入陷阱。 可万一他所说为真,师尊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游暄心里为难,正不知如何,便见着身穿青衫弟子服的枢越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小师弟快走,有大事,天大的事!” 游暄没来得及问清楚便被人拉走,连规矩也顾不上御剑而行,转瞬就到了星移宗招待客人的前殿外。 吃了满肚子的冷山风,游暄总算能问出话来,枢越却又捂住他的嘴,拉着人一起藏在了旁人看不着的角落,熟门熟路地跳到树丛里去,掀起块青灰色的瓦。 这样便正能看见殿内的情况,也能清晰的听到声音。 游暄守规矩,从来没干过这样听墙角的事,心里纠结要不要跟着枢越师兄胡闹,紧接着就听殿内有声音传来:“事已至此,难道我们还要坐以待毙吗!” 说话的是御灵宗的韦长老,游暄心虚地低了低头。 因为前几日他脑子坏掉的师尊抓了人家的灵兔烤,如今这位韦长老上门,应该是来要说法的。 不仅御灵宗,这坐了满殿的人皆是来讨债的,出关时宗主特意嘱咐他要绕着走。 少说十几个宗门的人围在星移宫的前殿里,全都是大派大宗,虽比不上星移宗稳坐首位的实力,却也不容小觑,且正邪皆有,道意混杂。 往日谁曾见过这些人如此齐心协力?如今竟然被曲长意打成了一股绳。 游暄眨眨眼,悄悄地缩成一小团。 那些宗派对付不了师尊,找他的麻烦却太容易。 说到底也还是因为曲长意如今神智混乱,少了这尊令人生畏的大佛,星移宗的处境也跟着变得微妙起来。 很快那长老又道:“先前只算小打小闹,长意仙尊如今神智混乱,由着他就是了,可现在他却去了浔阳鬼道……” 浔阳鬼道! 游暄睁大眼,想到方才那胖狐狸的话,心跳如雷。 世人皆知,浔阳鬼道是块死地,只两处与之相通,一是阴阳道,其二便是万魔之渊。 传说中阴阳道与鬼界相连,所去之人九死一生,而万魔之渊,却是百年前曲长意封印魔族的地方。 无论哪里都不是好去处,难道真的叫狐狸说中了? 游暄瞬间明白,这些人的来意也许并不是讨债那么简单。 如今曲长意失魂发疯,谁也猜不透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先前也只是到处闹闹,这次却是触到了所有人的死穴。 百年前的万魔之乱由他所终止,若是他失了心智,真去揭了封印,怕是星移宗也无法护住他。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游暄指尖冰凉,发上的银蛇似有所感地跟着乱游,被他指尖点了几下才又消停,蛇首乖乖贴在他眼尾的金痣上,尾巴尖却依然在烦躁地晃。 “现在你知道我没有撒谎了吧?” 幼嫩的声音再次传到耳朵里,游暄惊诧地抬头看,果然看见那只本该困在他庭院里的狐狸。 火红的一大团压在树杈上,将枝头都压得下坠。 游暄眼中惊慌,几乎下一秒就要甩来鞭子,胖狐狸忙解释:“别动手,有话好好说,都说过了我是从天外来,结界是困不住我的。” 枢越对此毫无察觉,还在努力伸着脖子往殿中看。 游暄终于有些动摇,他渐渐信了这胖狐狸的话,心里的担忧越来越深,低声说:“所以你有什么办法?” 枢越以为在他问自己的话,于是小声回答:“我哪有办法,连我师父都被打了回来。” 胖狐狸松了口气,跳到游暄身前:“好说,你去找他回来,他肯定听话。” 游暄觉得这话荒唐:“师尊与宗主情同手足,如今他连宗主都不认得,我去了有什么用,师尊……” 师尊一向不亲近我。 说来实在惭愧,曲长意此生只收过游暄一个徒弟,却资质平庸修行艰难,远不及他那样的绝世之才。 能入得他门下,只是因为游暄死去的父母曾对星移宗主曾有过救济之恩。 曲长意清冷严苛,游暄温吞愚钝,是以师徒二人相处多年,也并不如别家的师徒间亲密。 枢越听他呢喃,瞬间就变了脸色:“你怎么能去!长意师叔认不清人了,我师父身上的伤虽然不重,可躲得过是他修为高,旁人去了只怕没命回来。” 游暄见他紧张,安抚说:“师兄,我只是说说罢了。” 枢越却担忧他起心思,语重心长道:“这不是你能解决的事,如今所有人都凑在一起,总会想到办法的。” 游暄点头,看起来又乖又听话。 胖狐狸却急了:“他们有个屁办法,小阿暄,你不会真的不管曲长意了吧,现在可只有你能降住他。” 游暄觉得这话离谱,认真听殿中各宗商量。 “阿弥陀佛,阴阳道是死路,万万去不得,万魔之渊的封印更是要紧,无论是为了仙尊的安危还是天下生灵,如今看来,只有我们合力将长意仙尊拦下。” 无念大师的话一出,原本你一言我一语的众人都沉默了。 去阻拦曲长意,谁敢? 即便是合力,也少不得一场恶战,是死是活尚不可知,眼看封印魔族百年,修界各宗各派都昌盛起来,哪有人愿意放着好日子不过,去当这个出头鸟。 于是应和的声音不多,少有几个愿意的人,即便合力也远不是曲长意的对手。 无念大师微叹口气,只能放弃这念头。 眼看气氛焦灼,胖狐狸又开始游说:“你看看,他们哪有什么好办法,再犹豫下去,你师父真的要解开封印变成祸世魔头了!” 这话不中听,游暄眉梢的银蛇骤然睁开双眼,露出一对金色竖瞳,凶恶地冲狐狸张大嘴,发出嗤嗤的气音,尖牙锋利,被激怒般随时准备向前攻去。 狐狸甩着尾巴看游暄:“灵蛇是你意识的化相,你生气了?” 游暄心中惊异,旁人都只以为灵蛇是他的兽宠,实际却是摩诃族人的灵魂具象。 这是师尊和宗主才知道的事。 狐狸怕他多想,语重心长道:“好歹也算看着你长大的,我不仅知道你是摩诃遗族,还知道你小时候的糗事呢,你十岁捞王八掉进湖里,十三岁练火术烧穿裤子,光着屁股跑了半山。” 游暄脸上瞬间热起来。 狐狸接着说:“十六岁去捉妖,结果差点成了蜘蛛精的压寨夫君,十八岁那年摔坏了曲长意的灵骨玉,大半个月没敢回九云峰,你不会真以为你师尊不知道吧?” “别说了。” 游暄脸皮薄,被狐狸说得面红耳赤,枢越不解地看他:“说什么?” 胖狐狸得意地看他:“这下你信我了,我是你师父的绑定系统,我们一起穿越了七八个世界,少说也认识上千年,这世上不会有谁比我更了解曲长意,我说他不会对你动手,就绝对不会。” 见游暄神情犹豫,狐狸又晃着尾巴劝:“曲长意虽然话少,但只是看起来冷漠,其实他心里最在意你,不然哪会停在这个位面这么久……” 后面又是这些乱七八糟听不懂的说辞,游暄想想往日的师尊,心底觉得狐狸的话不可信,又忍不住担心。 他正想得出神,突然被人抓疼了手臂,枢越紧张喊他:“坏了,这些人难道疯了吗,竟然想要开诛邪塔!” 游暄瞬间回神,就听那御灵宗的韦长老附和。 “御灵宗也同意开诛邪塔,这是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虽说委屈了长意仙尊,可也是万不得已……” 这话一落,立刻有人驳斥:“长意仙尊当年拼死封印魔族,救了我们所有人,怎么能用诛邪塔折辱他!” “不过权宜之计,如今仙尊都要变成祸害了,难道真要等着他解开封印,让我们重新回到百年前的战火中吗?” 这些人口中的诛邪塔,是上古流传至今的凶器,历来只有十恶不赦的东西才会被关进去,被其中万年不灭的煞气消磨,用这种凶恶的法器对付曲长意,的确堪称是折辱。 游暄听到这话自然稳不住了,见竟然真有人应和,心里的犹豫散尽,枢越只觉身边一空,眨眼就没了他的踪影。 2. 第二章 风古道外,遍地黄沙荒芜。 这里少有人烟,放眼望去看不见一点绿色,连鸟也不稀罕飞来,只有林立的怪石被风吹着,发出呜呜死鬼魅哭嚎的声响。 游暄被风吹得差点一头载进沙子里,眼睛都睁不开,一团火红藏到他身后躲避,嘴巴不闲着地说话:“错了!落错地方了,这里是风古道,你……” “不要说话。” 游暄不再理他,化出一把颇有重量的银伞抵御沙土,伞面是铮亮的金属,沙子打上来响得噼里啪啦。 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游暄抖落身上的土,才慢条斯理道:“有人在跟着我们。” 狐狸身上的毛都炸起来。 “谁!谁跟着我们?” 游暄看他:“你不知道?” 这话音危险,狐狸立刻举爪子发誓:“我哪会知道,除了曲长意,我没和这个世界里任何人接触过。” 游暄奇怪:“那你平日做些什么,难道就只跟着师父吗?” 狐狸哼声:“曲长意那么无聊,跟着他有什么好玩的,当然是回系统空间去打游戏……不要转移话题,现在去找曲长意才最要紧。” 对于类似系统空间这样的陌生词汇,游暄默默记着,缓和了神情温声说:“不知是谁在盯着我,可能也是想找到师父,要先甩掉才行。” 这话没错,狐狸应了声,乖巧跟在他身后。 直到走出风古道,那如影随形的气息仍未消散,游暄刻意放慢脚步,发觉那人只是默默跟着,没有任何动作,心里有了主意,看向狐狸。 “此人修为不浅,以我之力无法脱身。” 狐狸着急了:“那要怎么办。” 游暄蹲下身与它平视,游在发间的银蛇也立起身形,两双眼睛一起看过去,让狐狸瞬间有点不知所措:“你这样看我做什么?还不快想想办法!” 这狐狸说话时高高在上的命令语气让游暄很不喜欢,指尖轻碾了两下道:“有办法,但需要你帮忙。” 似乎终于找到了存在感,狐狸身后的红尾巴摇晃起来,像狗。 “说吧,怎么帮你。” 风卷着沙土又来,尽数被银伞遮挡,游暄不知道从哪里翻出张箓纸,绘着龙飞凤舞的符文,飞到狐狸头上去,火红的团子瞬间不见,两个一模一样的‘游暄’面对着面。 像在照镜子,游暄忍不住笑:“要麻烦你来吸引视线,我才好去找师尊。” 假游暄哑口无言,张大了嘴的样子傻得滑稽,是游暄自己永远不会做出的表情,看起来很稀奇,唯一的区别是狐狸额间多出个红色图腾。 狐狸缓了几分钟,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点点头说:“好吧,但你要快点找到曲长意,记住千万不要激怒他,最好将他哄回去,我会去找你们的。” 他答应太痛快,游暄心念微动,看来这胖狐狸有办法找到他们的位置,且蛮有信心能顺利脱身。 这就有些麻烦了。 他心底并不相信狐狸,也是借着机会想要将两条尾巴都甩掉,但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狐狸说的对,要先找到师尊才行。 游暄没再计较,召灵阵遁走,原地瞬间只剩下了银伞与化成他样貌的狐狸。 这样遁走几近于逃跑,降落点也不确定,等他再回过神时,是落在黑漆漆的深林里。 夜里的深山并不安静,游暄被冷得抖了抖,翻出披风与提灯照明,顺着眼前的小路往前走。 这灯华美的不寻常,刻着腾云彩霞,灵光不熄,彩霞红晕混着曲长意的血液,是能指引他找到师父的神物,除了游暄无人所知。 当年游暄下山除妖,险些身死,而后曲长意便赠了他彩云灯,叫他走投无路时跟着灯跑,这次倒是用上了。 山路本身难走,他却像是林中的精灵般自如穿梭,偶尔前面发出野兽声响时,身上的灵蛇便消散归位。 那眼尾的泪痣闪烁,眨眼间游暄的眸子变成了浅金色,隐约有几分蛇瞳的影子,身上的气息也陡然生变,林中的兽类便惊惧般四散逃走。 走得越久,灯光越为明亮,看来与师尊的距离并不远。 游暄忍不住觉得紧张,握着提灯的手心出了汗,他换了左手,照亮前方的深林,才看清楚不远处似乎有片坟墓。 山林中有坟墓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片坟显然都是被挖掘过的。墓碑一个不剩地被掀翻击碎,一口口棺材都被人挖了出来,棺盖大开,四周的树木都被砍掉,假若是白天,这些棺材与尸骨就会被阳光暴晒。 会有这样的景象,就只有两个可能,一是这家族被人寻仇,死后也不得安宁,二便是这地方邪气冲天出了厉鬼魑魅,不知哪位道友以这方法除邪。 但这分明是个风水宝地,不该有邪祟才是。 如此就只可能是被寻仇,游暄走近去看,见一具具骸骨被拖出来,心觉不妥,想着找到师尊以后,还是要通知这附近的人处置才好。 而在他思考时,一阵凉风拂过,游暄敏锐地抬眼看向最中心的墓碑,才发觉这坟墓被人挖出个土洞。 那阴风就是自洞中吹来的,淅淅索索的响动混杂其中,显然是有东西爬了进去。 游暄蹲下身用指尖沾了沾地上的土,大部分是湿的,果然刚刚被翻了不久。 莫非那做坏事的人此时就在洞中,被他抓了个正着? 死者为大,三更半夜掘人祖坟实在叫人看不过眼,然而游暄垂眼看着越发耀眼的灯,还是决定暂且放过这人,便只抬手打了一道印记进去,算是先做个记号。 咒印结成,游暄转身要走,却不想那洞中之人警觉,竟飞一样跳出,毫不犹豫地向他袭来。 游暄反应不慢,回过头才发觉这东西身形巨大,浑身腐臭,且毫无生气,显然是邪物,于是迅速收起提灯,挥出灵鞭向前。 灵鞭啪地一声打过去,七零八落的碎声响起,那东西竟然就被轻而易举地打碎了,掉下来的几颗脑袋滚过来,游暄才发觉这东西原来是许多人头组成。 很快地上的脑袋又向那畸形的躯干飞过去,重组成巨人的形状,游暄蹙起眉,抖了抖灵鞭化成锋利的剑,挥手之间幻出九道剑影,毫不犹豫地向着怪物飞击而去。 这次倒是将这邪物彻底打散,游暄紧着打去一张符箓,将那些粉碎的头颅烧得精光,斩草除根。 火光冲天,游暄手中的剑又变回了软鞭,乖顺地绕在手臂上。 也不知道这地方为何会有这种怪物,游暄却无暇多管,幻出提灯转身便要离开,却听风声戾起,身后灼热的火光瞬间散的一干二净。 四周的树冠上有什么东西被风吹得摇晃,风吹云动,月亮慢慢显出,惨白的光落在那些树上,游暄看着缓缓吸了口冷气。 方才不知是有什么障眼法,他竟没有发现这林中的树上悬挂着上百颗人头! 有的树冠数量少,有的却是挂满了一长串,巨大风铃般晃荡着,发出相互撞击的钝响。 游暄护住提灯,小心地重新藏回乾坤袋里,转身盯着焦黑的地面深思。 风声加剧,成串的头颅成海,发出让人魂颤的声响,像是催命的鼓点。 修者无畏惧,更加诡谲的状况游暄也曾见识过,可此时他挂念师尊,无暇与这些魑魅缠斗,便又要使出惯用的法子遁去。 然而接连燃了三张符箓,他仍旧站在原地动弹不得,阴冷似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袭来,逐渐逼近他脚下去,攀爬而上。 游暄蹙起眉,双腿却不听使唤,眼见那漆黑的影子就要没过腿根,快速召唤出数道剑影环绕周身,向下刺去。 剑光明亮,金光与阴冷的黑影相抵,那地上的黑影逐渐凝成方才被击碎的怪物样子,无数头颅自林中飞来,有黏性般叠出了高大身影。 待彻底成型,这怪物便直直地向游暄扑来,所有头颅睁开血红的眼,皆如饥似渴地张开了嘴,露出满口尖锐的利齿。整片山林的头颅应声嚎叫,发出骇人的声响,像是迫不及待也要扑来将误入的生人啃食。 游暄心说不好,立刻分出一半剑影杀去,却不想这怪物也懂声东击西,黑影冲破了剑阵,迅速爬到他腰身。 这下他除了手臂彻底动弹不得,情急之下就要放出法器抵御,可是这样一来,很容易被人找到他的方位。 幸而他还没有寻到师尊。 脑袋里的念头快速闪过,然而未等得他动作,一道人影冲向了那怪物的身躯。 这人出现得无声无息,游暄心脏一跳,正要开口提醒他小心怪物身上的毒液,便见下一瞬,怪物的躯干便被撞得粉碎。 而那人半伏在地上,满身脏乱,却似乎毫发无损,虽看不清面容,动作却似野兽一般,双掌着地。 山林狂风大作,地上百十口棺材一同咚咚作响,显然是什么东西将要爬出来。游暄焦急,想要开口说话,却被黑影彻底笼罩,口不能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棺材里爬出一群似人非人的妖物。 原是他看走了眼,这地方葬着的分明是些邪物,哪是什么人。 然而不等妖物们袭来,原本蹲在地上的人便迅速的弹出去,五指成爪直奔妖物的脑袋,直接掏碎了妖物的头颅甩出几米远。 他身如幻影,游暄发现自己竟然看不破此人的路数,分明没有什么招式,只是野兽一样凶恶的攻击,顷刻间便将妖物杀得精光,接着一晃便来到他面前。 游暄心脏一跳,汹涌的杀意直逼他的面门,那黑影竟似乎被吓退了,瞬间消散无踪。 此人不知是敌是友,察觉到身体可以活动,游暄下意识便想躲走,却觉身旁生风,眨眼间已经被人拦住了去路。 而待看清了眼前之人的面容,游暄瞬间愣住。不等他反应,那只捏碎了无数妖物的手已经放在了他的脖子上,沾染着血腥,冰冷黏腻。 只要这只手稍稍用力,他就会死在这里。 那人的眼睛也一样冷,凑近了看游暄,像是盯着待宰的猎物。 游暄浑身僵硬,察觉他五指收紧,惊慌地握住他的手阻拦。 “师尊!” 曲长意冰冷的瞳孔微动,似乎听不懂他的话一样侧头,那模样像什么野兽,却绝对不是人类的眼神。 下一刻,曲长意忽然俯身向前,他慌忙闭上双眼,却发觉师尊只是逼得极近,确认什么般地凑到自己耳后乱嗅。 游暄哑巴了,一动也不敢动。 3. 第三章 “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 这是以往曲长意常说的话,用来教导后辈,自己也以身作则,常一袭白衣素净俊逸,缥缈如神祇飞天脱尘。 他向来爱洁,游暄从未见过曲长意如此蓬头垢面。衣裳散乱,不知哪里滚了满身的土,连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发冠早不知丢在何处。 若不是此时他正被师尊掐着脖子,早就着急询问,可现在曲长意显然很不对劲,与他往日见到的师尊全然不同。 曲长意俯身过了嗅了许久,灼热的气息打在游暄耳后,好像随时就要咬碎他的喉咙。游暄不敢躲,只能小声去喊师尊,试图唤回他的神智。 直到林中又传来响动,游暄才被放开,曲长意神情诡谲冰冷,仍带有警惕地盯着他看,指骨微动,显然还在纠结要不要当即杀了他。 然而风声越来越急,催得树梢的人头乱晃,四周隐隐又有黑影如水一般袭来,向两人的方向攀爬。 游暄捂着脖子艰难道:“看来这东西打不散,师……” 他话没说完,就被曲长意扯着衣领拖进了那坟墓下的土坑里。土坑四周的沙松散,掉了他满头满身,游暄赶紧闭嘴屏息,生怕要吃满嘴沙子。 这坑不浅,曲长意扯着他跑速度也不减慢,游暄被拖着撞了好些下,便只能顾着抵挡碰撞,很快那洞外又有声响传来。 显然是那怪物再次复原,嘶吼着要追过来。 待到了土坑的尽头里,游暄也变得灰头土脸,脏兮兮地和曲长意没什么两样,蹲在一处,活像两只滚了泥的小狗。 这洞太过狭小,两个大男人窝在里面只能蜷缩,游暄吐出一口浊气,紧紧盯着来路,心说这地方施展不开,恐怕要在那怪物手下吃亏。 然而心底却没生出什么惧意,大概是因为有师尊在,即便神志不清,他也总有种笃定的相信。 等了许久没等来怪物,那声音似乎听到了半道,竟没追进来,游暄却不敢放松,下意识看向曲长意问:“师尊知道那是什么?” 纵然曲长意清冷,可教导游暄也算尽心,按照往常一定会替他解惑,可现在却不答话,只是神情晦暗的蹲在原处,似乎并没有理会的意思。 游暄这下不知道该如何,不敢多话,就跟着他沉默,整个坑洞里静下来,只能听到外面的妖风阵阵。 直到约有一刻钟后,曲长意才似乎有了反应,抬手去挖脚下的土,也不用术法,笨拙地动作。 这土没法运出去,乱挖只会将两人困住,游暄观察一会儿,才敢试探问:“师尊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这次曲长意倒是正眼看了他,浅浅点了点头。 有了回应,游暄稍稍放下心,猜测师尊脑海混乱,应该是忘记了如何施法,便用搬运之术将两人面前的土挖走,不久就清理出一条台阶来。 曲长意没有阻止,只是看着面前的土一点点变少,露出点疑惑的神情来,又低头看看自己沾着沙土的双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游暄不合时宜地觉得师尊这模样有些可爱,是他从未见过的懵懂。 然而很快他这想法就散了,因为曲长意扫了他一眼,像是在疑心他会跑掉似得,又伸过手将他拖着往里面走,直走到台阶的尽头,才将他放开。 游暄紧张地心脏直跳,生怕师尊一个不高兴将自己单手掐死,乖得像只鹌鹑,被乖乖地拖着不敢吭声。 曲长意盯着土坑的尽头,蹲下身直直盯着游暄,也不说话,身上的气息毫不收敛,即便没有刻意发散威压,仍然逼得游暄不知地发抖。 游暄是刚刚结成金丹的小修士,而曲长意却是已经历过飞升之劫的大能,此中差距不言而喻,只是单单这样被看着,游暄就有种即将身死道消的恐惧感。 他说不出话来,越抖越厉害,面色惨白,似乎随时都要昏死过去。 曲长意皱起眉,不明白这人为什么怕成这样,终于启唇吐出了两人相见的第一个字。 “挖。” 随后想了想,退开几步,给游暄让足了地方,便又直勾勾地盯着人。 他这一退游暄才觉得好上许多,脑子慢半拍的反应过来,师尊是要让自己接着通开这土洞。 不知所谓何意,可声音卡在喉咙里无法发问,游暄只能乖乖照做。 就这么挖了许久,两人几乎听不到洞外的声响,脚下才显出一面铜镜来。 的确是铜镜,游暄幻起萤火,惊讶地召水泼在地上,这地面就隐约映出二人的模样。 “这里怎么会有铜镜?” 游暄仍习惯于像曲长意问话,话音落下才想起师尊现在不会回答,果然没等到回音。 曲长意蹲下身看,也不知道在盯着什么,眼神越发冰冷。 游暄跟着他视线去看,才发现这‘铜镜’似乎并不仅仅照出他们的身形,而是多了许多若有似无的黑影。 而这些诡谲的影子,似乎就围绕在他们周身。 这地方实在蹊跷,游暄不敢怠慢,立刻察觉了什么,将周围的空间清理扩大。 这镜子为底,不知道延展多远去,直到清理出个庭院大小,镜子被水术冲得越加明亮,游暄才看清其中映出的画面。 镜中有他也有师尊,而在他们其上的却不是土洞,而是坚硬的沿璧,其上刻着十二尊似神似佛的石像,姿态各异,正诡异地转头盯着站在洞中的二人。 游暄只觉一股寒气自脚底攀升。 被十二双眼睛紧盯着的感觉并不好,他仔细观察着镜中的石像,发现这些都是女相,身着华裙华服,手中各执兵器或是乐器,脚下踩着腾云,似在天上宴乐,心中逐渐有了猜测。 “这是十二浮罗游神女,怎么会被人刻在镜子里?” 所谓浮罗游神女,实际上是民间歌颂的十二位非凡女子。 其中有巾帼女将,有悬壶济世的神医,化灵气求天雨的乐者,也有道法超绝斩杀妖魔的修士。 这些女子被后世敬仰,便以神尊为称同祭,称为十二浮罗游神女,此时印在镜子里却并不神圣,反倒平添几分诡异。 曲长意不说话,只是突然抬手敲碎了铜镜,立刻打出了个破洞。 游暄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水声汹涌,这镜子顷刻间便碎裂,被翻滚的流水冲破。 接着两人便猝不及防地掉进了水中去。 游暄迅速屏息,想向上游去,可这水流中却像有一双手,硬生生将他往下扯。他低头去看,就看到一双怨毒的鬼目,面容腐烂模糊,身上却穿着色彩绚烂的华服。 分明是方才看到的浮罗像! 游暄想要挣脱,可这浮罗像却像是千斤重,慌忙结法印打在浮罗像的脑袋上,却被吸收的一干二净,连根发丝也没击落。 那浮罗像开始咧开嘴巴怪笑,水中分明听不出声响,可游暄却觉得魔音贯耳,顷刻间便头晕眼花。 他精神一散,很快就呛了口水,刺骨的寒水扎进肺里,让他瞬间想要呼吸呛咳,硬生生拉回了神智。 而这晃神间,那浮罗像已经抓着他的脚爬了上来,满口利齿便要对着他的脖子咬下去,游暄的眼瞳瞬间散出金光,目似蛇瞳。 那浮罗像竟像是被他目中的光刺痛,闪躲一瞬被激怒,尖锐的指甲几乎扎进他身体里,正张着大嘴扑来,就被曲长意扯断了脖子,生生折成了两半。 游暄眼中的金光散去,竖瞳再次化回漆黑的人眼,他这才有机会看清周围,哪里只是十二尊,这水中竟然尽是姿态诡异的浮罗像,绕在他们周身,快速地靠近。 按做常理,他们应该往上游才是,可曲长意却拽着他往下走,游暄几乎要被水溺死,几度将晕过去,都被曲长意使劲捏了捏脖子,清醒过来。 缺氧的感觉实在要命。 即便是金丹修士,可游暄是陆地上的修士,到了水里一样没办法,又不像曲长意一样修为高深,即便在水下也行动自如。 直到意识模糊,游暄隐约觉得口中被渡了口气。 不知是不是臆想,因为他这次当真晕死过去,意识昏沉。 等再醒来的时候,游暄只觉得寒冷,似乎是被放置在岩洞中。他费力地爬起来便开始呛咳,咳得嗓子刺痛才觉得好些,抬眼却又看到满地零碎的浮罗像。 这岩洞弯弯绕绕,也不知有多大。 曲长意不见了踪影,游暄心中焦急,便顺着浮罗像的方向去寻,走了不知多久,才见到全身湿透的师尊倒在地上。 游暄瞳孔微缩,忙跑过去将人扶起,探查到师尊只是晕了过去,才稍稍放心,指尖打在他手腕上,将灵力丝丝缕缕地传过去。 虽然对于师尊来说,他的力量只是杯水车薪。 曲长意此番失忆,像是全然忘记了术法,打起架来仅靠蛮力,只野兽般横冲直闯,而那浮罗像却多,不免受了些伤,深浅不一的划在身上。 好在没有伤到要害。 等了很久没有等到曲长意苏醒,游暄也逐渐失了力气,心说此地不详,不能再用这饮鸩止渴的办法,只好放下手,警惕地看向周围。 不敢燃起火,游暄又耗费了些灵力将两人身上的衣物烘干,到底看不过眼,大着胆子将师尊的发丝挽起,总算让曲长意恢复了几分仙尊的模样。 他本想以遁术将师尊带回宗门,可这鬼地方却像是有什么禁制,可以施展术法,却无法离开。 游暄猜测这外面是有结界,才会如此。 他彻底清醒过来,忍不住思索眼下的情况。 这地方诡谲,又与阴阳道相近,怕不是与魔族有关。 可师尊又为何来此? 虽然都说他如今糊涂,可见师尊如今并不识人,似乎失去了记忆,连宗门都忘记了,又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半点头绪也没有,游暄忍不住叹气。 他以往只知道修炼,也不敢多问师尊的事情,如今遇到麻烦竟连一丝一毫的线索也回忆不起,实在惭愧。 然而就在他胡思乱想时,岩洞的深处又传来‘嗒、嗒’的响声,游暄瞬间绷紧了身体,幻出灵剑。 等了许久没有异动,隐在其中的似乎有模糊的话语声,游暄听不太清,心说莫非有人在,正起身想去查看,却突然被拉住了手。 被握住的手指温热,游暄低头去看,望见曲长意一双眼纯澈清明,散去先前的寒气,竟有些怯生生的,像是误入人间的仙灵。 他从未见过师尊这样神情,惊得睁大了眼,被握住手不敢动作,曲长意抓的紧,见他不说话,眨了眨眼问:“你要走吗?” 这语气温柔孱弱,竟让人心生怜惜,游暄忙说自己不走,曲长意似乎才松了口气,轻蹙眉心道:“你守着我,可是我亲近之人?” 游暄见他与自己搭话,欢喜得连忙点头,蹲在他面前问:“师尊想起了!” 曲长意摇头,微微动作间扯动了伤口,瞬间变了脸色。 游暄见他顿住,关切问他如何,哪想到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师尊眼中竟瞬间溢满了水雾,捂着胸膛的伤口,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说:“我觉得很疼。” ……疼? 游暄愣住,不知道今日第几次被惊得讲不出话来。 曲长意见他不动,表情越发的可怜了,眼睛一眨,滚烫的泪珠就掉了下来,正打在游暄的手背上。 游暄倒吸了口气,只觉得这滴泪烫得灼人,活像是在他手上砸出个窟窿。 4. 第四章 传说南海有鲛人,貌若仙子,泣泪成珠。 游暄盯着手背上的水痕许久,说不出什么心思,总觉得这滴泪也会如传说中的鲛人泪般化作珍珠。 若真化作珍珠,一定也不是普通的珍珠,是具有神奇力量的宝珠,丢到人间界去,便是被争先恐后抢夺的镇国之宝,藏在金碧辉煌的皇宫深处。 然而游暄看了很久,手背上仍是浅淡的水痕,岩洞穿风,很快便干涸起来,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滴眼泪。 曲长意见他不做反应,眼底的暗色微闪,又极快地消散,抓住游暄的腕骨说:“你唤我师尊?” 游暄方才回神,一颗心七上八下,不知如何应对这样‘柔弱’的师尊,结巴道:“是,您……全都不记得了吗?” 曲长意脆弱得像是不堪折的小白花,摇摇头说:“半点也不记得,我们这是在哪,我是谁,你又叫什么名字?” 游暄终于缓过了神,却依然不能适应师尊这般语气,老老实实的回答问题,时不时地抬眼偷看师尊紧抓着自己的手指。 虽然莫名其妙换了个性子,可曲长意却像先前一样抓着他不放。 好在没有心气不顺将他打死,比起师叔已经好上太多。 游暄心里悄悄庆幸,曲长意像是终于有些了悟,正要开口,却听洞穴深处再次传来细碎的人语之声。 这声音诡谲,回荡在岩洞中模糊又清晰,游暄没想到曲长意突然动作,竟伸手抱紧了他的双臂,躲到了自己身后去。 被人紧紧抱着,游暄浑身僵硬。 他与师尊并未如此亲近过,然而一侧过头,对上的便是曲长意满眼惊惧,颤抖着声音:“暄暄,那里面是什么声音?” 暄暄?! 游暄吓得连呼吸都停滞了,几乎要被这样的称呼击溃心智,几乎要以为自己陷在什么幻境里。 曲长意拍拍他,又开口:“暄暄,你怎么了?” 游暄僵硬道:“师尊怎么这样唤我……” “有什么错?” 倒也没有错,师门里亲近的师姐也有这样叫他的,只是由师尊说出来,总觉得怪异。 游暄劝解自己,师尊是因为失去了记忆才会如此,可见从前宛若神明之人变成这幅畏缩模样,心脏不可抑止的酸痛,忍不住软声软语哄说:“没什么,这地方蹊跷,待我先去探查……” 曲长意哪里会放他走,抓紧了他摇头:“暄暄,我害怕,不想自己留下。” 游暄深吸口气。 他从未想过害怕这样的词会从师尊的口中吐出来,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成了师尊的安全感,会被紧紧抓着不放。 整日下来的冲击太多,游暄已经有些麻木了,只好任由曲长意拉扯着往前走,直走到那洞口处,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着岩洞静悄悄空荡荡,除了水滴与风声,连呼吸声也只有他们自己的,哪里有什么人。 但那声音又如同小虫般钻进耳朵里,绝对不是听错,游暄想了想,结出个咒印打过去,果然面前的画面猛然一震,水波般荡漾碎裂起来。 曲长意似乎很怕,抓的游暄有些疼,只能反手将他手握住安抚。 即便是失去记忆,师尊怎么会如此怯懦? 游暄想不清楚这其中缘由,只能先应对眼下的事。 虚幻的镜子被打碎,一点点剥落出背后真实的模样,此时的岩洞模样大变,镶嵌在墙壁上的不是野兽便是尸体,嘶吼着要向他们扑来,躯体却被岩石牢牢咬着,动弹不得。 这无尽的洞穴里不知有多少魑魅,怨气冲天,足以看出死前凄惨,不知被何人困在这里无□□回。 嘶鸣声悲戾尖锐,万千声音合在一起,几乎如音海一样冲的人头昏脑涨。 游暄快速地撑起了小结界,那声音才总算被削弱几分,压下喉中血意,急忙查看师尊的状况。 曲长意面色惨白,像是被这地狱般的场面吓坏了,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游暄才放下心,心说自己真是糊涂了,就算师尊失去记忆,也不是这些邪物能轻易侵扰的。 “这些是什么东西?” 曲长意缩在游暄身后探头,眼睛不停地扫看周围,生怕这些东西会冲过来。 游暄有种错乱的感受。 入师门之前,他便听人说过长意仙尊的事迹,那是如今世上唯一踏过业火得到神器的人,以一己之力封印魔族终止延续百年的争斗。 无不知,无不晓。 可现在却像个普通人一样躲在他身后,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冒。 游暄何德何能为师尊解惑,一板一眼地回答:“看来这里是献祭之地,受尽折磨的躯体被嵌留此处,不生不死,源源不断的供给怨气。” 他指尖轻晃,道符飞向空中,一缕缕地黑雾显现,有条不紊地往洞穴深处飞去。 那打不死的怪物守在外面,也不知道这洞中究竟是什么东西,来路不通,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大概是师尊的存在给了他十足的胆子,游暄反倒折了流火照明,也不怕惊扰周围的东西,跟着黑雾径直走过去越发觉得寒冷,才发现周围甚至冻起了冰霜。 这地方冰寒,不是自然形成,而是阴气过剩所致,结界诡谲无法破除,想要离开怕是非要将这里的邪物除掉才行。 游暄稍想一想,觉得以师尊的心性,即便没有记忆,必然也是因为此地有异才会前来,与那万魔之渊压根没有干系。 师尊曾说过,修行之人为正为道,为天下大义,为黎民苍生。 偏那些自诩正义的宗门长老,却自利狭隘,竟想出以诛邪对付师尊的恶毒法子! 游暄向来是个好脾气的人,但想到先前那些话,却忍不住腾起熊熊怒火,反手牵住曲长意前行。 ——这是放在以前他万不敢做出的唐突之举。 被他挡在身后的曲长意神情晦暗,眼中全然没有方才的畏惧,冷漠地打量着两人交握的手。 他并不相信游暄的话。 像是睡了很久很长的一梦,自醒来看到这一切,曲长意就在暗自盘算。 他并不记得有什么徒弟,只能模糊想起自己应是离国不受疼爱的七皇子,所有记忆都是迷蒙的,像是蒙上灰扑扑的雾,而脑海中总有个声音在响。 “七皇子,您生来就没有那个命,还是切莫多想。” “殿下,这茶被下了毒,有人害您!” “来人啊,景园失火了,殿下还在里面——” …… 此后种种杂乱,分不真切,可确确实实没有个声音,与面前的人相同。 他究竟是谁? 能够施展莫测的术法,是仙人还是精怪? 曲长意想不清楚,眼神落在游暄白净脆弱的后颈处,杀意隐现。 还不是时候,眼下只有这人能带自己出去,不应与为敌。 直到游暄脚步停下,曲长意才换上那副柔弱的模样问:“暄暄,怎么停住了?” “小心!” 游暄迅速出剑,直对身前飞去,果然正中,一只几近透明的怪鸟显现真身。 这怪鸟巨大,还想张开双翅袭来,却被游暄幻出九重飞剑钉在岩壁上动弹不得,镶嵌在岩石上的魑魅闻到了血气,瞬间将其撕扯咬碎。 长剑飞回到游暄手里,化成灵鞭攀附,曲长意盯着那灵鞭,又问:“这是何物?” 游暄随口回答:“它叫灵玄,是师尊赠我的法器。” “我送你的?” 游暄点头,还在凝神环视四周,曲长意忍不住伸手触碰灵玄,想不到灵玄却有感般躲开,手便落在了他的腰身上。 很容易就揽了满怀,乖巧的小修士对待自己向来严苛,从不贪食。 猝不及防被拥住,游暄以为是师尊担忧害怕,安慰道:“只是傀儡鸟而已,师尊跟紧,我来开路。” 说罢还是不放心地留了符箓给曲长意。 绘制符箓相当耗费神思,游暄却是大方,出手就是一叠,可这些东西在曲长意面前是入不得眼的,便有些害臊地放了就跑,也不敢多看师尊的神色,生怕会被嫌弃。 曲长意却有些出神。 他心底终于开始有些相信这人不会害他,攥紧了手中的符箓。 傀儡鸟不断飞出,游暄的剑极准,几乎没有落空过,有师尊在此更不敢松懈,一招一式都出的漂亮。 但落在曲长意眼睛里却没什么不同,分明并不懂这些玄术,可游暄的招式在他眼中却极慢,连一些细小的错处也看得出。 曲长意思索,忽然抬手放出一张俘虏向前打去,凌空炸碎了一只尸鸟。 在游暄手中攻击力并不算强的符箓,此时炸碎了一只尸鸟不说,燃烧的气浪都将游暄险些推了个跟头。 曲长意露出无辜的表情:“我不是故意的。” 游暄没好意思说话,从地上爬起来,两人眼前的空地上竟燃起个法阵,阴怨之气不散,似乎镇压着什么东西。 游暄奇怪,那些傀儡鸟倒是没有再攻击来,这阵法却不知什么来路,看了许久,他才呢喃说:“缺了一块……” 缺了什么。 这阵法没有核心,像是只是以怨气滋养维持,却没有本源的力量,也不知道凭空在这里是为什么,难道真有人花这么大力气,只为了养个没什么作用的阵法? 然而下一瞬,游暄就好像被阵法定住,紫光大盛,如蛛网般将他捕获,待曲长意再看过去时,已经不省人事,直接晕了过去。 曲长意心底瞬间生出戾气,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扯断那紫色的光线。 就在触碰到光线的瞬间,一道白色的印记自内而出,避无可避地打在他眉心上。 紧接着,曲长意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幕幻象。 幻象里,游暄身着华服重冠,站在云雾缭绕的山巅之上,浑身浴血,脚下正闪烁这如同此刻般的紫色法阵,最后将他生生困死其中。 5. 第五章 游暄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中的他尚且年幼,披麻戴孝地跪在灵堂里,面前的两口薄棺睡着他的父母,哭了不知多久,游暄才认清自己从此后便是孤身了。 连个族人也没有。 摩诃族如今只剩游暄,已是走到绝路,天命如此。 游暄心中的悲痛似乎随着眼泪流干,只盯着面前的火盆看,父亲旧友看不过眼买来的纸钱,他连半张也没烧。 摩诃族自天地来,回天地去,不入轮回,无有来生。 人死真如灯灭,游暄不知未来要去何处,将死也无处寻亲,只能跪在棺前乞求真有神明垂怜。 最后是父亲的旧友将他带回了宗门,直到入山门时,游暄才知道将他带回来的是星移宗宗主段鹤风。 星移宗乃天下首宗,能被段鹤风带回山门是多大的殊荣,况且游暄被带去了九云峰。 那是传说中封印魔族,长意仙尊的居所。 大雪封山,那日段鹤风与他等在九云峰下,纵使宗主之名,却不敢逾越半步。 直到弟子通传,长意仙尊不愿收徒,游暄听到段鹤风叹息,与他说会想其他办法。 风雪越盛,游暄挣脱开段鹤风的手入山门去。 段鹤风讶异,一向乖巧的孩子怎么会如此大胆妄为,只当他是孩子心性,不知天高地厚。 年幼的游暄规规矩矩对宗主叩了三拜:“段叔叔,游暄想寻长意仙尊学艺问道。” “若不是无法,您也不会带我来找长意仙尊,如今已经到了此处,游暄想要自己试试。” 段鹤风收回了想要搀扶的手,劝说:“长意决定的事情不会改变。” “摩诃族人短寿又难修行,现在只剩我自己,若我死了,世上便再没有摩诃族了。” 游暄看向他的眼睛,平静又坚定:“宗主,游暄并不畏死,只有就算分毫希望,也想拼尽全力去争,哪怕能多活一时,我族便也算多存留在世上一刻。” 段鹤风没再说话,眼看着游暄每行一步便跪地叩拜,虔诚自山路而去。 九云峰总有风雪,终年不化,游暄走了两日也未到峰顶,最后倒在了雪地里。 半醒之间有人将他背起,走完了未尽的路。 梦境至此清醒。 游暄被托在马背上,烈日灼灼,将梦中的大雪冰寒抵消。 他费了些时间才想起自己晕倒之前的画面,猛地坐起身,就撞进了曲长意的怀里。 曲长意正策马疾驰,游暄这一晃差点跌下马背,被他眼疾手快地捞回抱紧,语气凝重嘱咐:“别动,有人在跟着我们。” 游暄被他语气震慑,恍惚间想是师尊恢复了记忆,瞬间乖得像只小鹌鹑,半点也不敢动。 身后确实有人追踪,先前身处险境,不知师尊是否又受了伤,不然怎么会选择马匹而不御剑? 游暄心里奇怪,总觉得不对劲,开口询问:“师尊受了伤?” 曲长意蹙眉:“无妨。” 果然是有伤在身,游暄不敢乱说话了,良久才想起什么,开口提议:“不如……我来御剑?” 总要比马跑的快吧。 曲长意却摇头,将他圈的更紧了些:“不可。” 游暄从来不敢反驳师尊,闻言便听话坐好。 直到跑得马都不愿动了,两人才停住修整,游暄本想问曲长意的伤势如何,却被瓷娃娃般放到了河边石头上,吩咐他不要乱跑。 接着便不知所踪,回来的时候手里倒是多了两只扒皮兔子,架在火堆上烤。 又是兔子。 先前跑到宗门殿前哭诉的御灵宗长老也说,师尊跑到他们宗门捉了灵兔吃。 游暄凝神看着,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斟酌着问:“师尊若伤的重,不如先回宗门……” 哪想到曲长意反应剧烈:“不可,那些人狼子野心,时刻都想害了您性命!” 游暄愣住:“星移宗的人,怎么会害我?” 曲长意蹙眉道:“少主单纯,切莫轻信他人。” 少主? 游暄彻底愣住了,好半天才问:“师尊,你叫我什么?” 这话让曲长意更不满:“属下只是曾教给少主一招半式,万不敢以师尊自称,少主慎言。” 这下游暄彻底确定了,他家师尊的脑袋压根没好,只是又换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进去。 他连忙解释,可曲长意不知道怎么来的剧本,认定了游暄是他效忠的少主,他们家破人亡,被人残害追杀,如今正浪迹天涯。 “您真的是我师尊,是九云峰上的长意仙尊,不信您看,我会术法……” 游暄抬手念咒,正要燃起大火叫曲长意相信,却发觉自己被那诡异的阵法锁住了灵力,一时半会连储物袋里的东西都召唤不出,灵玄也懒洋洋地不理人。 他当时晕死过去,也不知道师父是怎么将自己带出来的,被锁住了灵力竟然也没察觉。 在师尊眼前掉了面子,游暄愧疚得恨不得钻到地缝里面去。 曲长意就静静看着他折腾,温声说:“少主还是少看些话本。” 游暄的脸彻底红了,急的有点结巴:“我真的是,您不要这样喊我,我的灵力被锁住了,当真……” 曲长意看着他脸红,竟被逗得笑了笑:“当真,我信。” 游暄被这笑容慌了神。 实际上曲长意容貌并不凶厉清冷,单看这张脸的话,俊美之余也堪称温柔,是世间罕见的美男子。 然而封魔之战名声骇人,此前也许还有人心存绮念,自那以后便没人再敢肖想亵渎,人人当他做神明恭敬膜拜。 曲长意性格淡漠,封魔之战后便少与人交往,连游暄这个独苗弟子也少与他亲近,也就很少会见到他笑脸了。 上次见这笑脸,还是他除妖出了错,师尊在旁侧看着,看着狼狈的他笑了笑,而后轻飘飘道:“错了四处,回去领罚。” 于是回到九云峰,游暄被罚得一遍遍与幻象对打,直到筋疲力竭,连手指都动弹不得,才被准许回去修养。 所以如今看到这笑容,游暄先是觉得惊艳,而后整颗心就跟着打颤,总觉得心虚,像是犯了什么错处。 曲长意将烤好的兔子放在他手里,见他垂眼不看自己,奇怪问:“少主可有不适?” 这称呼听得游暄浑身又是一抖,连忙摇头,乖乖啃兔子。 可是师尊烤的兔子,头一次吃呢。 ——真难吃。 饶是难吃,游暄也没舍得丢掉,硬着头皮咽下去,只当是渡了次劫。 他细想曲长意表现出来的样子,也有些猜测,便小心问道:“师尊,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曲长意竟然点了头:“记得,少主为何如此发问。” 游暄心里说了三遍师尊对不起,编瞎话说:“其实我醒来以后有些记不清以前的事了……” 曲长意神情瞬变,吓得游暄没敢接着骗人,立刻闭嘴,却被捧住了脑袋来回查看,瞬间认怂。 “没没没有,师尊我错了,我是骗……” 曲长意叹口气:“怎么不早说,头痛吗?” 游暄被他捧着脸,被迫与之对视,心虚地眨眼:“不,不痛。” 模样乖得叫人心疼。 曲长意仍不放心,将他拎到马背上去。 游暄不解:“这是要去哪?” “去寻医馆。” 游暄微微叹了口气,心想算了,只要不是去万魔之渊就好,去了附近的城镇上,也就能有办法通知宗门他们的状况。 想得是很美好,却没想到这马累坏了,走到半路死活不愿意动弹,倒在地上吃草。 曲长意心急,便要催着马匹往前走。 游暄看着也不忍心,便说不如休息一晚再走。 这荒郊野外距离镇上几十里路,游暄又无法御剑,休息一晚倒也无碍,曲长意却不肯,转身蹲到了游暄面前去。 “上来。” 游暄怔住:“师尊?” 曲长意微微侧头:“身体事大,少主不可欺瞒下属,我背您。” 游暄惶恐地推拒:“师尊,我真的没事,我自己也可以走的。” 说着就要错开往前走,却被曲长意硬生生拦住,毫不费力地背了起来。 游暄心脏跳的厉害。 吓得。 叫修界第一的长意仙尊背着的,这世上掰着指头都算不出来几人。 游暄挣扎着就要往下跳,却哪里争得过曲长意,最后只能老老实实地趴在他背上。 曲长意步伐稳健,速度也不慢,游暄兀自惶恐呢喃:“怎么能让您背我……” 便听曲长意轻笑说:“属下以前也这样背过少主,有何不可。” 游暄闻言沉默。 其实没有。 苦练时没有,除妖重伤时没有,当年他一步一拜,却晕死在半路上时,也没有。 将他背上九云峰的人是段宗主。 当时他意识半醒,听见段宗主央求长意仙尊收留,彼时师尊冷眼看着地上的自己,只摇了摇头。 “我不收徒,九云峰亦不留无用之人,此子体质孱弱,连这段路都走不完,可见天意不留摩诃一族。师兄还是早些放弃,修道乃修心,勿生执念。” 檀香阵阵,散在游暄周身,将他满身的冻伤治愈,可一字一句却如冰锥刺入心底。 而今日他已长大成人,却被师尊如珍如宝的背在背上。 若不是这场梦,游暄还以为早忘记了那些事,可现下却觉得鼻酸,最后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对,以前也背过。” 6. 第六章 两人走到夜雨镇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小镇上的医馆不多,夜里开着的更少,好不容易寻到的大夫是个骗子,见曲长意担忧,故意哄他开了许多不痛不痒又难喝的草药。 偏曲长意深信不疑,熬药到了凌晨,游暄舍不得拒绝,捏着鼻子灌下去。 同时心里狠狠记住了这个骗子。 夜晚过去,天却没彻底亮起,外面阴云密布,很快下起雨来。 游暄第五次冲灵失败,面色惨白,半点灵力都用不上,本想问清楚师尊他们是如从那那阵法中出来的,看了眼去问客栈小厮讨糖块的男人,叹了口气。 曲长意以为他怕药汤苦,将糖块塞进他嘴巴里去。 雨天来往人少,客栈里也冷冷清清,小厮打着瞌睡,院子里倒是被雨水敲的雅致,游暄坐在旁边看,看小池里的水波凌乱。 口中的甜味丝丝绵绵的蔓延,游暄一眼两眼地偷瞄曲长意,喂了糖后他家师尊又去碾药,忙个团团转。 游暄胆大包天,很想拿出留影石把这画面记下来。 只是没法翻出传信之物给宗门,现在师尊失踪他也不见了,师叔定会着急,想了想游暄叫小厮拿来纸笔,打算写信传去。 铺纸研磨下笔,一气呵成,游暄吹了吹纸张,正要装封叫人送出去,就被猝不及防抽走了信,抬头看去,见曲长意面色不善,打了个寒颤。 曲长意低头看他,不怒自威:“你想传信给谁?” 游暄解释:“这是给师叔的信,只是报个平安。” 信纸便被丢到了炭火盆里,顷刻间化作灰烬。 游暄小心看他,曲长意俯身看他,眼底黑沉:“少主切莫再暴露行踪,这世上已无可信之人,当心引来杀身之祸。” 外面的雨骤然大了起来,早间被派出去置办衣物的小二跑回来,将东西放在曲长意手里。 曲长意将披风笼罩在游暄身上,半蹲在他身前仔细系好。 游暄不敢拒绝,试探着问:“究竟是谁要害我们?” 没有回答,曲长意缓缓起身,又回到了原处去碾药。 骤雨未散,直到用了早饭游暄才被推进房中休息,一夜不眠对于修士来说并不算什么,但曲长意这时只当他们都只是普通凡人。 凡人当然要睡觉。 游暄裹紧了被子,眼睛却怎么也合不上,最后还是艰难开口:“师尊,你这样看着,我睡不着。” 曲长意端坐在床尾,闻言闭上了眼睛:“我不看你。” 游暄小声抗议:“可是您在这里,我也睡不着。” 这话似乎让曲长意有些不满,可在他的脑袋里,游暄是主他为仆,自然不能拒绝,最后还是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房门。 游暄松了口气,心里开始犯难,有心让小二拖个口信出去,又怕节外生枝,真的会引来麻烦。 正因有师尊在,星移宗才稳坐首宗之位,如今师尊失去了记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想办法哄着人回去才行。 游暄本以为自己睡不着的,可胡思乱想下,竟然也入了梦。 直睡到了下午,游暄走出房门才发现师尊竟一直站在外面守着。 曲长意靠在墙边,半闭着眼休憩,游暄推门的瞬间就睁开眼,关切问道:“肚子饿不饿?” 温柔过载,几乎都要溢出来流淌,游暄撑不过这语气,连连点头。 能与师尊同食的机会并不多,过往十载有余,仔细数下来也不过几次。 曲长意早已辟谷,若不是此番失忆混乱,几乎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闭关修炼。 游暄坐在窗边等,不多时店家送来膳食,竟都是他爱吃的菜,辣椒铺满在盘子里。 曲长意将腊肉夹进他碗中:“吃饭。” 雨早停下了,天边只剩下丝缕的光,不足以照亮室内,店家点起灯笼,来往投宿的人变多起来,来往进出,热闹喧哗。 一切似乎太过平静,平静得如梦似幻,平静得不甚寻常。 游暄看向对面的师尊,连日来承受的突变才逐渐有了真实感。 师尊先前从未告诉过他即将飞升之事。 游暄忽而心有所感,如果师尊那时飞升成功了,是不是他们此后再不会相见,没有任何告别,没有一句嘱咐,匆匆而过。 念此他突然有些怨愤,偏偏又无法控诉什么。 本来他与师尊之间,便尽是施舍与恩情,没道理做了人家的徒弟,却要师父与他事事商与。 但至少…… 于是游暄低着头闷声不吭地吃饭。 曲长意敏锐的察觉到他的情绪,戳戳他的脑袋:“怎么不吃菜。” 游暄鼓起勇气积攒的那点怨气瞬间收敛,乖乖听话。 曲长意不明白他心思,只是默默挑了鱼刺,将完整的鱼肉给他:“你爱吃的。” 游暄受宠若惊,睁大了眼睛看他。 原来师尊也记得这种事的。 明明以前还说他贪食。 摩诃族即便没落,可祖辈累计的财宝却不少,到了这一代全落在游暄身上,所以自小就是宠大的。 父母还在世时有父母宠,后来到了星移宗里也有段宗主宠,吃穿用度也尊贵,这一点是师尊曾经最看不惯的。 训斥倒也不算,但游暄心思敏感,被师尊说过贪食,就努力将喜好收敛起来。 那时的游暄刚刚被收入九云峰,时常担心会惹仙尊不快,又被赶出去。 曲长意见他不动筷子,侧头问他:“不喜欢?” 风吹得急,窗口的灯笼剧烈摇晃,游暄忙摇头,心里先前有什么想法都魂飞魄散了。 天色彻底暗下来,赤色的灯映照满室,烛光微闪,一丝若有似无的鬼气随风而动。 游暄很快便捕捉到了,却并没侧头去看,而是先观察师尊的反应。 曲长意没有任何表示。 这也是十分正常的事,他实力近神,这世上的人魔妖鬼对他来说皆与蝼蚁无异,即便感知到了,也不会在意。 这客栈来往都是行商之人,又接近阴阳道,鬼魅混入并不奇怪,但这气息中血意太重,怕是个接二连三害人的东西。 游暄无法调动灵力,便用茶水在手心画了个符印。 这符印倒是没别的能力,只是将他身上的气息蹭强,让那邪物能注意到这地方有个金丹修士,运气若好,那东西便不会再来作祟。 若是胆大包天,那就是它伤人太多,该绝于此。 曲长意看他做些小动作,似乎终于有些察觉,看着他手心问:“这是什么?” 游暄笑得狡猾,眼睛都亮亮的:“交好运的符咒。” 骗人。 曲长意心里说着,偷偷在手心也画了同样的东西。 生怕师尊再守着自己,游暄盯着人去休息才放心,终于休沐完好,换了身像样的衣裳。 这才松了口气,说自己乏累,早早回了房中。 这四野多荒山,孤魂野鬼想来不少,来店行脚的商客都不简单,其实游暄也不想管这种闲事。 他并不觉得所有妖鬼都要驱除,许多也有因果在身,胡乱管辖才是不讲道理。 打个比方,若是恶人生前害命,背负鬼魂债,那恶鬼索命许是天意,有因之果。 若是有人中途插手,收了鬼魂,虽说救下生人,可此人若是以后再行恶事,伤及人命,这因果之债便同样也落到了插手之人身上。 其中乱象如丝如缕,便又是另一回事。 修者是有能之人,自世间行走,更要斟酌做事,清楚后果。 等了大半夜,那邪物也没寻来,游暄看看手心,想说大概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却不想刚合上眼,一股阴邪气息便飘过来。 他叹口气,拍拍睡懒觉的灵鞭起来干活,很快却又察觉那气息竟直奔隔壁,向师尊的房间奔去。 实力近神的人平日里气息与常人无异,看来那厉鬼是畏惧自己,却有眼不识泰山,想要害师尊的命。 游暄霎时起了杀心,抽出灵鞭追过去,开门就见到一股黑气化作利剑,直奔师尊的头颅击去,瞬间没入身体,消失殆尽了。 曲长意睁开眼,见游暄满眼焦急,笑声说:“无事。” 应当是无事的,这东西并不厉害,怎么也不会伤到师尊。 可没等游暄松口气,曲长意竟双眼一闭倒了下去,游暄忙将他扶到床上去,声声唤他回魂。 曲长意并没有真的被伤到,只片刻间便清醒了。 他睁眼见到游暄,似乎怔住一瞬,而后便坐起身,神色似在打量。 游暄紧张地查看,心里担忧他刚历劫失败,又伤势未愈,问他:“师尊,您现在觉得如何?” 却被曲长意按住,撩开后颈的发丝查看。 游暄心说莫非自己轻敌,这东西有什么厉害,附着在了自己身上? 而后便察觉师尊的指尖正落在他后颈的疤痕上摩挲。 游暄瞬间抖了抖,几乎下意识地想要落荒而逃。 这处伤来的丢人,是当年筑基时与人出去历练遇见厉鬼,那厉鬼一爪几乎折断了他的脖子,幸而师尊赶到才救下了他的小命。 后来伤口愈合,游暄受罚了多日,师尊对他也愈加严厉苛刻。 自此这伤就落了疤痕,游暄没刻意去除,也算给自己提醒,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 所以今日被师尊按着看这伤口,游暄心里总觉得下一刻就要被训斥。 曲长意眼中的冷色渐消,忽然开口问:“你是Omega?” 游暄疑惑:“梅干?” 曲长意神情晦暗,游暄忽然明白了什么。 师尊怕是受了刺激,记忆又乱掉了,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上次好歹还是少主,这次怎么就成了梅干,那下次是什么? 游暄默默祈祷。 可千万别是只王八。 7. 第七章 游暄现在很怕他家师尊会吃人。 自打将他认成梅干开始,师尊便总要打量他的脖子,眼神可怕,像是随时都会咬上一口。 游暄缩了缩头,将衣服拢得紧了些:“师尊,你还记得我吗?” 讲实话,曲长意不记得。 在他的脑海中,自己刚刚还在指挥机甲作战,被磁场影响精神力暴走,结果眨眼间就到了这个地方。 眼前的男人俊秀,口口声声叫他师尊,身上散着浅淡的清甜,竟然让他心底的戾气逐渐散去。 他是S+级别的Alpha,能安抚他的只有匹配度90%以上的Omega。 曲长意立刻查看了面前Omega的腺体,才明白他的气味为何这么浅淡,这人后颈的腺体处受过很严重的撕裂伤。 然而即便如此,还是轻而易举地让他□□的精神力平和下来。 看来这人与他的信息素极度匹配。 这似乎并不是他原本生活的世界,也许这是他在这里的Omega。 曲长意很快接受了这种天差地别的转换,指尖摩挲着Omega的腺体,他并没有拒绝,乖巧极了。 果然是这样。 心底的愉悦感藏不住,曲长意往前凑凑,回答他的问题:“不太记得,你来说说。” 他语调与以往不同,眼神邪肆又贪婪,这样的神情是游暄从没见过的。 很怕师尊真的错乱吃掉自己,游暄忙解释说,自己不是梅干,是他的徒弟。 “徒弟?” 曲长意有些不信,哪家的徒弟会和师父半夜混在一张床上,又是个娇娇弱弱的Omega。 他笑了笑,点头说好,脑袋里出现许多莫名的画面,这身体与他自己的一般无二,却似乎是什么仙尊,这地方与星际时代也很不同。 而他似乎本来打算要去什么地方,有很重要的事,关乎性命的大事。 想不起来,曲长意索性躺在床上休息,游暄见师尊似乎打算休息,就要起身离开,却被攥住了手腕。 曲长意的眼神锐利,死死地锁在他脸上:“你要去哪?” 游暄乖乖回答:“去睡觉。” 一想到游暄要离开,曲长意心底的烦躁与血气便又蒸腾,他觉得是精神力还不稳定,于是将人拉到身边道:“在这里睡。” 游暄要被吓死了。 他想不透师尊让自己留下是什么意思,是准备饿了当成夜宵吗? 突如其来的危机感侵袭,游暄不敢留下,解释道自己不能吃不好吃,便想往外跑,没想到曲长意融会贯通得极快,指尖点了点他额头,就让他动弹不得。 曲长意很满意这具身体的强大力量。 虽然这种法术与精神力的使用方式并不同,可似乎并不需要他多想,便能自然而然的显现。 似乎比起精神力还要厉害许多。 没有成功占领曾经的世界,曲长意感到万分遗憾,可这个世界似乎更容易被掌控。 有趣。 游暄连声音也发不出,只能任由拉扯,被曲长意拢在怀里抱紧,呼吸打在后颈上,让他有种被野兽咬住喉咙的恐惧感。 直到曲长意张口咬了咬他的皮肉,游暄几乎吓得要发抖了。 千算万算也没想到脑袋坏掉的师尊会吃人啊! 怀里的Omega在害怕,竟然怕到颤抖,曲长意没舍得真的咬下去,而是解开了咒术,伸手拍拍他的后背安抚。 游暄瞬间瘫软在他怀里,接着就感觉到师尊的灵识竟然探进了他的神府中,几乎笼罩住他刚刚修得的金丹。 曲长意很满意,自觉完成了一次气味标记,暂时将漂亮的Omega预订了。 游暄却觉得奇怪。 摩诃族修行艰难,在他筑基前师尊也曾经这样一遍遍用灵力温养他的经脉,所以并没有觉得异常。 莫非师尊想起了什么,是要探查他的金丹是否完好? 熟悉的灵力让他全身放松下来,先前的紧张感荡然无存,曲长意见他如此,挑眉问:“这样倒是不怕了?” 游暄乖巧摇头:“不怕。” 曲长意坐起身看他:“以前也有人标记过你吗?” 标记这样的说法,游暄听不太懂,自然而然的归为探查灵脉的行为,斟酌回答:“师尊替我修补过灵脉。” 此时曲长意并不觉得以前的那个人是他自己,闻言脸色变得有些黑沉,到底没说话,也不再理游暄,躺下身便睡过去了。 梦中闪过了许多杂乱的画面。 有满天雷鸣,有金光刺目,有尸山血海,哀嚎悲鸣。 其中竟也有他自己的声音,不停地喊着谁的名字,无数地次轮转,合在一处共鸣,几乎要撑破他的神思。 曲长意的眼底赤红,不停地在梦境中奔走,行至一处黑沉的深渊,却看见游暄溺于其中。 水中恶灵邪魔万千,撕咬着他的肢体,游暄无处逃生,只一双眼沉痛地望着他,似乎在喊他救命。 曲长意心脏剧痛,却怎么也走不到游暄身边,待他走近,原本活生生的人已经被恶鬼扯进了深渊里。 天空下起了血雨,曲长意听到有人在喊自己,是游暄的声音,却不止一处,他回头看,看到无数沾满血迹的身影,却半分也触碰不得。 直到噩梦惊醒。 曲长意猛地坐起身,窗外的天才放亮,而游暄正规规矩矩地睡在他身侧,被他惊醒。 “师尊,怎么了?” 曲长意却又有些记不清了,只知道自己做了个噩梦,忽然怕得厉害,抓紧了他说:“别走,别走!” 游暄瞬间清醒,曲长意竟如稚子般抱紧他呢喃些胡话。 曾经高洁无暇的仙尊,何时这般落魄可怜? 游暄心里难过。 世人如今都说师尊疯魔了,戏耍之心溢于言表,似乎乐于眼看高处之人跌落泥渊,至今不过半月,各派宗门都找去星移宗去围攻堵截。 他轻声哄着,曲长意逐渐安静下来,竟慢慢在他肩头睡了过去。 游暄将他放平,领口凌乱,他这才看见累累伤痕。 那是历经雷劫时难以愈合的伤,自脖颈延展,也不知身上要有多少这样的伤口。 游暄往日并不敢亵渎神明,只是现在却忍不下,合掌对着师尊拜了拜,而后将他身上的衣物展开。 确如他所想,师尊的伤大多是因雷劫,有些伤处已经溃烂,深可见骨。 成金丹时的天雷已经叫游暄胆战心惊,他不敢想师尊究竟面对过什么,只是如今责怪起自己疏忽,现在才敢查看师尊的伤势。 处处查看好,游暄却又犯难,自己现在无法调动灵力,连替师尊疗愈些细小伤痕也做不到。 正当他蹙眉时,师尊却忽然又睁开眼。 曲长意彻底清醒过来,却没想到会是这种状况,看起来乖顺规矩的Omega居然扒了他的衣服,一副不知如何下手的样子苦恼。 游暄一时间不知所措。 见师尊露出副玩味的神情,他脸上便热地厉害,莫名其妙地羞臊,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虽说扒了师尊衣裳也并不是很合理的事。 曲长意冲他笑:“好看吗?” 游暄诚实地点了点头,而后觉得不是很对劲,又疯狂摇头,解释说:“师尊,您身上有伤,我只是想看看……” 曲长意像是忘了噩梦的事,坐起身勾唇道:“想看就看,又不会吃了你。” 突然得到了重要的保证,游暄意识飞走,突然鬼使神差的放心下来。 逗完了Omega,曲长意终于低头查看起身上的伤口,心里骂了句真丑,想着游暄对着这些伤口怕是吓到,终于拢住了衣裳说:“这伤口一时半刻好不了,得想个法子。” 游暄眼睛一亮,点头提议:“不如回九云峰,家里有许多上好药材。” 曲长意心底却排斥,他脑海的记忆杂乱,虽也记不太清楚,不知为何并不想见到以往故人,起身道:“想有灵宝药材,不是有更好的去处。” 他隐约记得,昆仑山上的逍遥宗是医修聚集的好地方。 游暄没怎么听懂,直接被挖起来拎到了昆仑山。 想起前日逍遥宗的长老还跑到星移宗兴师问罪,游暄就不大高兴,可不高兴归不高兴,他相信只要师尊出现,不论讨要什么灵药逍遥宗都会赠与,便打算跟着师尊前往拜访。 结果曲长意拉着他身形一晃,竟直直穿过了宗门大阵,传进了灵药阁里。 有人闯入,山体大阵立刻有了反应,却拦不住曲长意,对游暄来说固若金汤的灵药阁,对师尊来说就像是自家花园。 逍遥宗里瞬间乱了套,曲长意不紧不慢地挑选灵药。 游暄担忧:“师尊,我们这样算不算是……” 曲长意说不足为惧,狂妄得很:“抢些药又怎么了。” 说得轻描淡写,与往日里教导游暄不问自取即是偷的仙尊判若两人,一副山匪做派。 外面传来阵阵声响,灵药阁的大门被开启,来人更是熟悉,正是那位前日还在星移宗正殿商议围困曲长意的长老。 游暄心说这人脚程倒是快,而后便看到那长老身后跟着的人,正对自己挤眉弄眼的暗示。 竟然是枢越师兄。 曲长意看着两人眉来眼去,心底的戾气翻涌,忽而冷笑一声,侧身挡住了枢越的视线,释放出威压攻去。 8. 第八章 这一击叫枢越生生退开了数十步,游暄急得去抓师尊的衣裳,却被曲长意冷漠地看了眼,警告:“要是还想他活着,就乖乖藏起来,小心被人看见。” 阴晴不定的模样叫游暄有些害怕,只好照做藏到后面去,又忍不住偷偷看枢越的方向,一面担心他的伤势,一面猜测他怎么会来这里。 枢越此时却也心急,几番想要传音给游暄都被压制。 他虽然是段鹤风的徒弟,却与曲长意这个师叔并不熟悉。 曲长意向来淡漠,对游暄这个徒弟尚且生分,更别提旁人,如今段鹤风又被他打伤,枢越自然有了几分惧怕,忍不住担忧游暄的安危。 启阳长老并不敢与曲长意开战,生怕会激怒这疯子,绽出笑脸问:“不知长意仙尊前来,有失远迎,仙尊来此可是想要什么灵药?” 这哪里是先前在星移宗里起哄说要以诛邪塔降服曲长意的人,游暄偷偷吐槽他两张脸皮换着用。 曲长意晃了晃手里的玉瓶:“我记得逍遥宗的灵泉里,还睡着一朵金莲?” 这话一出,启阳长老脸色瞬间大变,战战兢兢地开口:“仙尊,那是我宗派之宝,尚未成熟,如今还只是个花苞……” “倒是正好。” 曲长意侧头笑了笑,牵起游暄的手说:“暄儿受不了成熟的金莲,这花苞未开,恰好相配。” 启阳长老还要说什么,曲长意语气骤变,阴恻恻地呢喃:“我不是来与你商量的。” 这话叫启阳长老冷汗直流,正纠结时,门外传来洪亮的笑声。 “仙尊大驾,若是为金莲而来,跟随老夫移驾就是,何必大动干戈。” 走进来的是个白发白胡子的老头,游暄见过,那是逍遥宗的宗主明秋。 曲长意爱听这话,拉着游暄径直走过去,示意他带路。 明秋看起来倒是豁达,挥退了手执兵器的弟子,乐呵呵地带二人前往灵泉,启阳长老满目愤恨,却只能藏在心里不敢言明,面上还要赔笑。 游暄从没干过这般打家劫舍的事,一时间无法适应,师尊却将他手指抓得紧,让他无法乱动,便走近了开口:“师尊,我们这样不好吧?” 曲长意心底发笑。 他本就是个打家劫舍的星盗,生平最爱看得就是别人因他而急得团团转,只觉其乐无穷,随意道:“乖徒,你想要的东西,师父都会替你搞到手里。” 游暄奇怪:“我何时想要金莲?” 自灵药阁去灵泉要走山路,昆仑积雪冰寒,曲长意不觉寒冷,却怕冻坏了游暄,心念微动间,手里就多了件银白狐裘,好久才明白这是他储物空间里的东西,伸手披在游暄身上。 “你不是曾来求过金莲,这些老东西欺你单薄,戏耍于你,为师今天替你放放他们的血。” 身上瞬间暖了许多,只是这话说得游暄更加奇怪,满眼莫名:“金莲乃是逍遥宗圣物,集昆仑之气,我只是小小金丹修士,便是拿来也无法受用,更不会求来相求,师尊何出此言?” 曲长意的脚步顿住,以为是游暄有意隐瞒。 在他记忆里,事情似乎并不是这样。 游暄曾不止一次来过逍遥宗,所为皆是金莲,并非索要,而是以其他宝物相易,可那趾高气扬的启阳老儿却拿腔作调,单吞了游暄的宝贝,却不肯拿出半片金莲。 若不是游暄在此,方才他定折断那老东西的手脚,将他狗一样锁在灵泉里,再折毁金莲,叫他痛不欲生。 好人哪会得痛快? 曲长意心说这些事情发生时,这具身体原先的主人不知身在何处,空有一身力量,却白白看着柔弱的小徒弟受人欺凌,熟视无睹,也是鼠胆之辈。 难怪小徒弟见了他满眼惧怕。 既然如今换成了他,就不会让自己的Omega受辱。 于是曲长意没说话,众人靠近灵泉,热气扑面而来,雪山上竟凭空有座绿洲,而那金莲正摇晃着花苞在风中,看起来十分可爱。 启阳长老倒是没有骗人,金莲的确还未开放。 然而曲长意不管那么多,也不觉得这东西有多珍贵,抬手便折了莲,当做个不值钱的玩意丢在了游暄怀中。 浓郁的灵气扑了游暄满脸,他这才发现金莲与摩诃族的气息相融,单是靠近都让他觉得亲切舒服,忽然想起父亲曾说过的耶华娑。 所谓耶华娑,是曾经种在摩诃族的一种花,与莲花相似,却只能在摩诃族盛开,是有灵之物。 今日触碰到金莲,游暄恍惚竟想起了此事,也不知这花是否便是耶华娑。 曲长意折断了花扬长而去,又跑去灵药阁搜刮了许多珍贵丹药,最后连声招呼也不打,拉着游暄便离开了。 启阳长老气得跳脚,待人走后急道:“胡闹!胡闹!我非去星移宗向段宗主讨个说法不可!” 却被明秋拦住。 明秋手中的拂尘与胡子一般白,平心静气地闭目道:“这金莲本就不该长在昆仑,数百年都未曾盛开,可见与你我无缘。” 启阳长老血气上来:“即便无缘,也不该白白便宜了外人!” 明秋摇摇头:“前生之因,后世之果,启阳,你道心不稳。” “医者本执仁心,长意仙尊当年为了镇压魔族献出半缕魂魄,许是因此才渡不过雷劫,今日莫说来讨一朵金莲,就是倾全宗之力救治好他,也是我们本该做的。” 启阳无话可说,甩着袖子负气而去,明秋方才睁开双眼,叹了口气。 而出了逍遥宗的大门,游暄便被带入了一处水寨。 这地方距离昆仑不远,却是作乱的匪徒聚集之地,如今却被曲长意黑吃黑,吞成了自己的地盘。 当家人也算是有胆识的,见来人竟是长意仙尊,起初还以为是这正道的仙人心血来潮前来清理他们,转念一向又觉得不对。 不是都说长意仙尊渡劫失败,如今已经疯癫了吗? 游暄坐立难安,曲长意却如鱼得水,对为首的寨主命令:“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地方。” 方无岸愣住,黑吃黑他见惯了,这闹得是哪样? 白吃黑? 曲长意见他愣着,扬眉质问:“你有意见?” 方无岸才缓过神,开口道:“若是旁人来说这话,管你什么仙尊仙君,我水寨三万弟兄都要拼命,但你长意仙尊的话,我方无岸肯听。” 曲长意打量他,方无岸道:“这临崖水寨里虽尽是万恶之辈,却也讲个义字,仙尊当年镇压魔族,我等钦佩,是以不与您为敌。如今仙尊远道而来,我奉为座上宾,可若是收编,恕难从命。” “收编?”曲长意笑起来,盯着面前的沙盘端详,开口道:“你大概会错了意。” 游暄有些紧张,这水寨里高手不少,将他压的难以呼吸,师尊伤势未愈,冒然前来,怕是也会吃亏。 然而曲长意只是拿起沙盘上的旗,放在离月宫的名字上,笑道:“你们想要攻打离火月宫?” 方无岸抬眼看向曲长意:“仙尊是来做说客的?可惜我等与月宫之仇不可化解……” 曲长意挥手示意他闭嘴:“错了,我只是很感兴趣。” 说罢他落座在主位上:“这水寨以后就换个主人吧,可惜你要往后排一排了,方二当家。” 游暄愣住:“师尊!” 这是什么情况? 不止游暄,水寨里的所有人都愣住,方无岸倒是反应快,蹙眉问:“仙尊这话什么意思?” 曲长意嗤笑:“你很蠢吗,莫非听不懂我话里的意思?” 他微微蹙眉,将又一子落在地上去,顷刻间水寨便被他的威亚笼罩,所有人都被强压在地上跪地不起。 方无岸满头大汗,眼见他掌心涌出血色雾气,心脏像是被人几乎挤压碎裂,不多时众人便满地打滚,跪都跪不稳。 游暄想要阻拦,却被师尊眼底的血红惊骇。 分明是心魔入体的征兆! 他忙按住曲长意的手腕,曲长意转眼看见他双眼,心底的杀意逐渐消减,慢慢放下了手。 方无岸先前还以为水寨众人能与重伤的仙尊一战,此时才明白在曲长意面前所有挣扎都只是蜉蝣撼树,不自量力。 曲长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椅子上:“给你们个机会,若是有骨气不怕死的,就走出去,若是留下,以后就乖乖为我效命。” 无人敢动,曲长意觉得满意,吩咐侍女收拾房间,自此便大摇大摆地占了人家的地盘。 游暄却还在为方才看到的血煞担忧。 也许曲长意不知道他刚刚是什么骇人的模样,可他离得极近,看得一清二楚,看来渡劫失败不止是多了几道伤口这么简单。 两人就这么糊涂地在水寨留下,曲长意似乎真的很像攻打下各个宗派,竟与方无岸相谈甚欢,游暄阻拦无用,心里暗暗着急,不知如何是好。 这水寨像是个牢笼,半点消息也透不出,如今他又失去了灵力,只能抱着从逍遥宗抢来的金莲发呆。 怪的是这莲花虽失去根基,却依然生机勃勃,不仅没有败落,反而展开了些许花瓣,似乎不久就要盛开。 这倒是让游暄诧异,见他日日看着,曲长意派人拿了个锦盒给他,巴掌大小,却能不靠灵力打开,收纳金莲。 另一件怪事,师尊近来似乎变得很黏人,总是要让他呆在身边。 游暄觉得的奇怪,问过几次,结果师尊又说他是什么梅干,吓得他就不敢再问了。 还是要想个办法联系师叔才行。 结果不出两日,游暄便在睡梦中被人偷偷运出了水寨。 他醒来就看到枢越御剑,飞也似的逃跑。 见他醒来,枢越惊喜极了,将他直带到隐秘而隔绝气息的洞府中。 “可算是能和你说上话,当日还说过让你不要乱跑,师叔如今神智混乱,连我师父也遭了毒手,将你一掌拍死了可怎么办!” 游暄心说不好,着急道:“不能留下师尊自己,快送我回去。” 枢越不肯:“我废了好大力气才将你救回来,余下的事情你不要插手,自会有人解决。” 他说话向来不太靠谱,游暄心中担忧:“我必须回去,师尊怕是有入魔之兆,此事不能被旁人知晓,你回去通知师叔,想想办法。” 枢越一听这话更不肯放他离开:“这事我会告知师父,但你万不能回去,万一……” 游暄只觉焦躁难安:“师尊是不会害我的!” “师父与他情同手足,如今都被打成了重伤,又怎知他不会害你?” 枢越才不信,气得都要跳起来:“这次不是我自作主张,也是师父派我来救你的,你难道不想想,若真出了事,叫师父如何对得起你死去的父母!” 这话一出,游暄瞬间就哑了火。 枢越的话他可以不听,可段师叔的话他却要听的。 9. 第九章 熟悉游暄的人都清楚,在长意仙尊面前的他和其他时候的他,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 在曲长意面前的游暄,乖巧温顺,是事事听话的好徒弟。 然而在旁人面前,游暄是谨言慎行,心思缜密的机灵鬼,他守规矩,又不循于规矩,总能找到漏洞做他想做的事。 这一点枢越尤为清楚,所以即便游暄服软点头也没有轻信,不仅自己留下盯着人,还设下结界,生怕这不省心的小师弟又乱跑。 游暄对此表示无奈,说明自己灵力被锁也无济于事,枢越虽然也奇怪他为何用不出灵力,可还是不肯放松。 “可总要让我知道师尊的消息。” 游暄一边翻书,一边碎碎念的抗争。 他看起来并不着急出去,只是按部就班的吃饭修炼,寻找灵力被封锁的原因,枢越虽然还是狐疑,但也觉得这话有道理。 毕竟担忧师父也是人之常情,此时他身在此处,却也很担忧留在宗门的人。 于是劝解:“戚风师叔传过消息俩,长意师叔现下神府受损,才会失去记忆导致混乱,唯一的办法便是替他修复神府。” 游暄放在书上的指尖顿住:“可师尊不会乖乖听话,他最近不太认得人了,前日还说我是块梅干。” 枢越噗嗤一声笑了:“梅干?你哪里像梅干,师叔真是糊涂了,竟然会这样形容。” 不多时外界飞来木鸟,落在枢越掌中,那是独属于星移宗的传讯方式,游暄看过去,见枢越面色凝重,问他:“信上怎么说?” 枢越捏碎了木鸟:“师叔竟真的勾结了水寨匪人攻打离火月宫,幸好有你提前告知,开了大阵,算是拦住了。” 游暄蹙眉:“怕是除了月宫,其他宗派也会被盯上。” 枢越喝了口茶静心:“暂时不会,师叔以为是月宫劫走了你,似是执意要攻上离火重崖,前去要人。” 游暄叹口气:“早说放我回去,你偏不听。” 枢越固执:“自然不行,你回去又有什么用,难道你回去了,师叔就会听你的话不去打离火重崖了?” 游暄有些不服气:“也许我真能劝住呢。” 枢越神色复杂:“师弟,不是我不信你,只是你若还记得林昕师姐的事,就该知道你劝不住的。长意师叔决定的事,当年你劝不住,如今他神智全无,你更劝不住。” 林昕师姐…… 游暄垂下眼,沉默着不说话了。 当年的游暄十九方才筑基,在宗内算是天资极差,旁人背地里说他是野鸟落在了梧桐枝,只林昕与枢越对他最好,结果忽然有天,有人通风报信,竟说林昕师姐与妖族勾结,蓄谋出卖星移宗。 那是游暄第一次见到师尊动怒,他害怕极了,却还是站出来求情,却被师尊关回了九云峰思过,不出三日,就听到了林昕师姐被处刑的死讯。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没有人敢反驳曲长意的话,其实直到后来游暄也不清楚内情,可依然偏心地相信师尊定不会出错。 如今枢越旧事重提,良久游暄才开口问:“师兄,你还在怨师尊吗?” 枢越摇头:“我没有怨恨谁,只是想叫你认清,林昕师姐也是由他看着长大,可他依然铁石心肠,如今对我来说,除师父以外最重要的就是你,我真的不想你再出什么事。” 石门关闭,为了不被发现气息,枢越必须离开洞府回复消息,游暄坐在绒毯上发呆。 直到空气中显出一道火红的图腾,游暄才侧头看过去:“你来了。” 图腾渐渐扭曲扩散,自其中凭空跳出只眼熟的狐狸:“你竟知道是我!” 几日不见狐狸竟然又胖了一圈,滚到游暄身边接着开口:“咦?你的灵力怎么被封住了?” 游暄抬眼看他:“你知道该怎么解开吗?” 狐狸围着他转了一圈,道:“这是十日诫,很阴险的东西,不管多厉害的修士走进去,都会有十天半月无法使用灵力,解法倒是简单,不用管他,等时间过了自然就消散了。” 只是中了这样的阵法,半点自保的能力也没有,若是遇到仇家必死无疑,所以说这是个极其阴毒的东西。 狐狸像是累了,躺在他身边问:“你不老老实实地盯着曲长意,跑出来做什么?” 游暄扬眉:“你都知道?” 狐狸哼了一句:“我自然什么都知道,只是曲长意这厮疯球了,竟然切断了和我的联系,我寻不到他,追踪印记也被抹除了,结果连你也找不到,想想就是因为你和他正在一处。” 游暄问他:“师尊现在如何?” 狐狸这才跳起来:“说起来就烦,他难得有一次正派人设,竟然抽风去抢劫,这行径怎么看怎么眼熟,当年他做星盗的时候也是这样。” “星盗?” 听起来不是什么好词。 狐狸见他疑惑,想着还要诓他去哄着曲长意,便开口好声好气解释:“在来这个世界的某一世,我们所处的地方并不是修真时代,而是星际世界。” “怎么说呢,就是有飞船,能飞去洪荒宇宙,飞到天外去。” 游暄愣住:“是神?” 狐狸挠挠头:“也不是,大家都是正常人,只是和你们有点不太一样,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你只要知道你师父那时候是个到处□□烧的土匪就行。” 游暄似乎摸到了什么关键:“你知道梅干是什么意思吗?” 狐狸顺口说:“当然知道,吃的东西,酸酸甜甜。” 游暄企图在他身上挖出些有关于师尊的小秘密,想了想说:“可是师父每次叫我梅干,都会摸我后颈上的疤痕,这又是为什么。” “让我想想,疤痕?梅干梅干梅干!哦,对了!” 狐狸突然笑的好大声:“难道曲长意以为你是Omega?” 游暄想了想,点头:“是这样说的。” 狐狸老神在在地摇头晃脑:“这些事情与你解释起来太麻烦,总之他对你没有恶意。” 游暄蹙眉:“那师尊为什么又唤我少主?” 狐狸闻言笑容消失:“少主,莫非他将你当做了周煜……”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游暄心中有些异样,想到师尊曾经以那副样子面对其他人,心中说不出的别扭,忍不住问:“周煜又是谁?” “一个只会哭的小屁孩,烦死狐狸了。” 狐狸满眼都是嫌弃:“我也忘记了那是那一世了,你师尊当时是个侍卫,当时世界线的主角就是那个毛孩子的父亲,曲长意的任务就是保护这对父子,直到主角登基成王。” 游暄慢慢品出了些事情,如果狐狸说的话是真,那师尊岂不是曾经轮回过许多次? 每一次都是不同的身份,甚至性格也不同,所以这次渡劫失败导致他记忆混乱,每次想起的都是不同的时间节点。 “师尊以前究竟轮回过多少次?” 狐狸低头数脚趾,最后也算不清楚:“七,七八次吧?” 笨狐狸。 游暄心里想着,狐狸接着开口:“但这已经是最后一次了,曲长意只要这次成功飞升,就会成为真正的神明。本来肯定没有问题的,毕竟他那么厉害,可是没想到竟然被雷劈了下来,连脑子都坏了。” 一边说一边吃光了桌上的糕点,他话说完,火红的狐狸印记自天空飞进他身体,狐狸大惊失色地突然跳起来。 “糟了!我不能再与你说闲话,你得和我去找曲长意才行!” 游暄觉得这狐狸一惊一乍,心里也无法完全信任,总觉得这双愚蠢的眼睛里写满了狡诈。 “师尊怎么了?” 狐狸神通广大,竟拉着他不多时就到了洞府外,着急道:“你师尊正四处找你,嫌弃水寨的人手不够使唤,发疯又去打万魔之渊的主意,我就说他怎么总是忘不掉这茬!一定是那个人设被他想起来了!” 又是万魔之渊。 游暄觉得奇怪:“什么人设?” 狐狸大声道:“魔尊啊!毁天灭地,他哪里是去找帮手,要是那个人设苏醒,他现在肯定是想带领他的魔族大军占领全世界!” 说罢狂风大作,转眼一人一狐狸就到了万魔之渊。 这地方不比别处阳光明媚,惊雷震天,断崖像是被神祇以斧劈开,崖下是无尽深渊,黑沉的叫人心惊胆战,其中流淌的却不是水,而是阴魂恶灵。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那深渊里便灌满了聻,远远看去像是漆黑的污水。 游暄第一次真的见到万魔之渊,只觉神魂震荡,心绪不宁,看着那深渊竟有种要了命的胆寒,不敢接近,他很少会这样害怕,此时分明不冷,手脚却冰得厉害。 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感觉,就好像他曾经也坠溺其中,被万鬼撕咬,生生吞吃惨死。 10. 第十章 传说中的万魔之渊,是独立于世界之外的废弃之所。 所谓为渊,其上高耸入云的崖名不净山,高连着天空,似乎将要穿越苍穹。 阴云笼罩,将半个山峰吞没,直到下起雨,污秽的水滴砸在游暄的身上,异样的刺痛将其唤醒,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深渊边缘。 “游暄!” 狐狸急吼吼地跟在他身后,费力地勾着他衣摆往回扯,闪电恰好划破天际,惊雷如鼓。 游暄才回过神,往后连连退了几步。 雨水灌入深渊,黑色的水好似沸腾,其中流淌的恶灵像是得到滋养,拥挤着撞向岩璧,好像下一秒就要涌出。 这场景师尊也曾与他讲过,雨水不是雨水,而是聚集天地间的阴晦流落,此乃世间万恶之所。 如果天地是倾斜的,那这里必然就是恶的最终流向。 此时游暄才明白这话的含义,稍有心神不稳,怕是就要被影响意识,拉进深渊里。 灵蛇躁动,自他眉眼游到脖颈上,无声地防备着周遭,游暄跟着狐狸走向不净山。 未见到曲长意,却是远远看到了悬浮于天际的诛邪塔,游暄心神震荡,张口想要说话,竟吐出口鲜红的血。 狐狸愣住:“游暄,你怎么……” 他话说一半才想到,万魔之渊可不是谁都能来的地方,跟着曲长意横行霸道久了,逐渐也就忘记了这些小事,可游暄才是金丹修为,根本无法抵御邪气。 游暄摇头道:“不能让他们开启诛邪,师尊在哪?” 狐狸也着急了,爪子搭在他身上,瞬间两人又换了位置。 越走近不净山,游暄越觉得头晕眼花,咽下血意往上走,才看到曲长意的影子。 曲长意面前的是块神铸石。 不净山看山为山,却是无法接近的海市蜃楼,而他当年落下的封印就在不净山上,想要重开不净山,便要毁了这神铸石。 换作旁人当然要费些力气,可对于曲长意来说,毁掉神石也并不是什么难事,而一旦叫他解开封印,镇压在渊中的魔灵便要倾巢而出,天下再无安宁。 这样的后果自然让人无法承担,诛邪塔逐渐逼近,汇聚多方之力,来人显然不少。 荒芜之地转眼热闹了起来。 曲长意似乎也有些忌惮诛邪塔,指尖随意般地落在神石上,吓得追随而来的众人心神剧震。 游暄悄悄看过去,发现就连先前并不赞同使用诛邪塔的无念大师也到了场,却没找到自家师门的踪影。 黑压压地一大群人围过来,天上飞着浮塔,却没一个人敢真的上前。这画面看起来滑稽可笑,最后还是无念大师做了冤大头,被推出来和谈。 结果还没近身,就被曲长意一掌打出了十几里。 有人将无念大师搀扶住:“现下与仙尊根本无法交流,大师,就开诛邪塔吧!” 众人纷纷附和,摇头晃脑的好像是来行善积德,忍割肉之痛要将长意仙尊关进诛邪塔里。 可又有多少人是看不得星移宗的首宗之位坐得太久,起了欲念呢? 游暄想不明白,只是心里着急,再等下去,真怕那些人会动手。 他受不得看师尊被关在诛邪塔中,那会叫他比死还难受。 于是他终于耐不住了,咬着牙往前走,他修为并不高,越往上走越是艰难,每一步都似乎顶着重物,踩在刀刃上。 众人终于发现他了,有人叫喊:“那不是长意仙尊的徒弟!” “是叫游暄来着?简直是去送死,金丹初期,能挡得住曲长意随便一击吗?” “可他毕竟是长意仙尊唯一的弟子,也许真能……” “曲长意早就疯了,连段宗主都认不出,何况是他,真是不自量力!” 有人看不过眼了,冲他喊:“游暄小友,切莫让你师尊再承担个杀徒的罪名,快些走吧!” 游暄听不真切,但即便反应过来也不打算走。 曲长意的威势与不净山邪门的气场和在一起,让他几乎又要吐出血来,说实话,怕还是怕的。 可游暄抬头看到那血红的塔,就什么都想不到了,一门心思地往前走,走到与曲长意距离不足百米时,才停下了。 他望见师尊看了自己一眼,眼中闪烁着骇人的血意。 却没有做出攻击的姿态。 即便游暄心里清楚,师尊想要杀他并不需要什么准备,只动动手指就够了。 直到他步履维艰地走到曲长意面前,已经是浑身发抖。 曲长意没再看他,继续盯着面前的神石研究,似乎对于他在身边并不抗拒。 山下的众人哗然,吵吵闹闹地说些什么,游暄听不清楚,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师尊身上。 等了许久没有被攻击,游暄终于大着胆子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勾住曲长意的袖带。 “师尊,我们回去好不好?” 站在此处他连讲话都很困难,舌头打结,继续示弱地央求:“我喘不过气,师尊,我真的害怕……” 游暄没有撒谎,此时他脑海里耳朵里都是有人在喊他名字,凄厉怨毒,勾着他往深渊里跳,催人自投罗网。 他几乎要撑不住,临近意识涣散之前,曲长意才突然回过头来,伸手抱住了即将倒下的人。 游暄早已经睁不开眼,终于放松下来,死死抓住曲长意胡言乱语:“我们走吧,师父,好疼,我不想在这里……” 曲长意低头看他,身上的戾气渐渐散去,只扭头看了一眼神石,最后竟然真的放弃了似的,一言不发地将人抱走了。 顷刻间便没了踪迹,只留下不净山下的众人面面相觑。 了不得! 修界又出了件大事,原来长意仙尊与他那小徒弟的关系并不一般! 狐狸没想到自己又被狠狠甩下,气的原地跳脚,吐着舌头跟着追。 而抱着小徒弟离开的曲长意此时心情微妙。 身为魔尊,这次他本打算救出魔族,却不想会被人拦住。 他开始只觉得熟悉,凭着直觉将人抱走了,却是直到这时才突然想起来面前的是谁。 游暄醒来得很快,因为他是被人摸着脑袋醒的。 睁开眼睛就看到自家师尊的脸,实在不足为奇了,他愣了一瞬想要开口,才又品出嘴巴里的血腥气来。 喉咙疼得厉害,竟讲不出话。 五脏六腑都疼,他这下不仅被封了灵脉,又去那邪地一回受了重伤,现在连句话都讲不出来。 那阴煞气侵染了他身体,看来不休养个几天是好不起来,游暄着急地想起身,却被曲长意按住。 然后又被捏捏耳朵摸头。 曲长意似乎在找什么,游暄奇怪地歪头,才发现两人正在早已废弃荒芜的魔宫里。 这是百年之前魔族的宫殿,此时早已经残破不堪,只剩荒草与虫蛇。 此时他正被放置在损毁的王座上,曲长意眼中急切,揉过他的头还不罢休,突然圈住他抱起来,伸手往后腰探去。 游暄被吓得什么痛都忘掉了,忙抓住曲长意的手,惊悚地看他,几次张口想要说话,最后急得又咳出血来。 曲长意皱起眉头,翻身毫不费力地一抬手,就把他整个人都抱在腿上,自己坐在王座上,将手指贴为游暄眉心,慢慢输入灵力治愈。 游暄瞬间安静了下来,温柔熟悉的气息流过灵脉,让他被迫乖顺起来,任由着曲长意抚摸背脊。 直到许久之后他缓过神,才发现自己竟然窝在师尊的怀里,被小孩子一样的抱着顺气。 游暄的脸瞬间涨红。 他怎么也想不到师尊会抱自己,还是用这种亲密无间的姿态,挣扎着要跳下去,却被牢牢圈住。 曲长意不满意地看他,伸手揉揉他的脑袋哄:“暄暄别闹,要听话,你受了伤。” 游暄只觉得悚然。 他自小到大都很独立,打从爹娘去世,就没被这么亲密地贴近过,即便是与前些天的师尊,也从没有这样亲密的举止。 况且是近乎诡异的哄劝。 这状态显然不对,大概那狐狸说的,师尊是将他自己当做了魔族。 可即便是魔尊,也不该是这个语气说话? 游暄心中疑惑,不敢擅自忤逆,只能按下心中忐忑,忍着刺痛费力地开口询问:“师尊,你记得我了?” 终于勉强能够开口,曲长意却按了按他的后颈道:“当然记得,你刚刚化形,不要随意说话,会伤了嗓子。” 化形? 游暄不明白现在自己在师尊眼中是个什么形象,难道这次是个精怪? 结果接着就听曲长意问:“暄暄,你的耳朵怎么不见了?” 耳朵…… 游暄沉默,曲长意倒是没计较,伸手去摸摸他的尾巴骨道:“尾巴也不见了。” 还有尾巴,到底是个什么妖怪? 莫非是那只狐狸? 想到狐狸的话,游暄觉得八九不离十,曲长意又将他抱紧些,似乎很喜欢和他贴近。 游暄只觉得师尊连呼吸都要打在他脸上,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连忙顺着他的话推拒说:“我……我既然已经化形了,师尊以后还是别再抱我。” 却想不到曲长意不仅没有放手,反而笑起来,道:“为什么不能抱?暄暄是我的小狗狗,不抱紧又走丢了怎么办?” 游暄倒吸一口冷气。 “师尊,你说我是什么?” 曲长意侧头蹭他柔软的发丝:“暄暄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小狗。” 说罢还嫌不够,凑近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游小狗:!!!!! 第十一章 游暄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会被当成小狗。 人往往对于某些形容词很敏感,潜意识里很主观。如果别人形容你是小猫,大概你会觉得他夸你傲娇可爱,形容你是小鸟,大概觉得你的声音悦耳动听。 可入群有人说你是猪或者狗,那大概率是要翻脸的。 至少游暄不想被叫成狗。 结果曲长意让他给摸摸头,游暄想也没想就凑过去了。 直到被揉乱了头发他才反应过来,欲言又止地看着师尊在破旧的魔宫里忙来忙去。 这地方很大,灰尘与杂草密布,简直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值钱东西早都被人拿走,连根像样的木头都没能留下,若不是王座连着地下的岩石,材质特殊,早也不会存在了。 若是下场大雨,头顶连个遮挡的板子也没有,赤裸裸地对着天空,只有残余墙壁上的刻画隐约,昭示着曾经的辉煌。 而自称是魔尊的曲长意,似乎有意将这地方收拾干净复原。 “这是本尊的宫殿。” 百年一战,魔宫血流成河,精锐的部队与王族被封印,其余死的死伤的伤,若还真有也早隐姓埋名苟活,不敢声张。 这感觉很奇怪,当年封印了魔族的仙尊如今却在这魔宫里洒扫,总有种鸠占鹊巢的讽刺感。 曲长意很认真,可偏偏他不是建筑房屋的天才。 即便有神力支撑,却没有理论基础,勉强搭起来的房子摇摇欲坠,看起来无比危险。 譬如画本子里那些挥挥手变出仙宫的神仙,曲长意显然是飞升失败,尚未脱离凡人之身,无法创造奇迹。 游暄对于住进来这件事非常抗拒。 毕竟他只是个失去灵力的金丹修士,眼看着屋顶那粗壮的房梁木,生怕掉下来直接把自己砸死,表示他还是喜欢幕天席地。 然而小狗勾没有选择的权利。 曲长意亲手把他抱了进去。 游暄到底是成年男人,以前倒是抱过宗门里的小孩子,却没被人这样抱来抱去过,只觉得头皮发麻,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曲长意不觉得,满眼都是可爱漂亮的小狗,软声软气哄他问想不想出去玩。 游暄努力忽略掉师尊诡异的语气:“出去玩?” 曲长意走到他身后去,替他重新梳整被揉乱的发丝:“暄暄不是最喜欢出去玩。” 修长的手指触到游暄耳垂时捏了捏,激得他差点跳起来。 游暄心里苦恼,却不敢反抗,只能陪着他演:“师尊想去哪里?” 曲长意灵巧地替他挽发:“自然是有趣的地方。” 大概是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建筑水平,曲长意倒是没有再执着,作势便要转身出去。 游暄心尖猛地一颤,说不出的攀升起不妙的预感,生怕他又乱跑,下意识抓住他衣袖,紧张问:“师尊去哪?” 曲长意露出一副‘小狗狗真粘人’的表情,自然地对他张开双手,道:“放心,本尊会带暄暄去,不会丢下你。” 暄暄…… 暄暄不想说话。 游暄鲜少见到师尊笑得这样明艳自在,又不敢让他自己出去,万一再去万魔之渊就不好了。 经过此事,各宗各派必然在万魔之渊设下重重阻拦,虽说必然拦不住师尊,可伤了其他人也不好。 他心里为难,面上就显得担忧踌躇,曲长意伸着手等小狗勾投怀送抱,久久未等到,笑容慢慢消减,眼底竟隐约又闪烁出血色。 游暄心脏一紧,立刻抬腿走过去。 曲长意如愿以偿,伸手将人抱个满怀,凑去亲亲他的眉心喊乖乖。 游暄眼睫轻颤,想躲开却惧怕他眼底血红。 是心魔之相。 好在曲长意只是抓了些小妖怪来做苦力,很快魔宫旧址开始热闹,来来往往的各路精怪。 花草树藤,虎狼蛇虫,如今混在一起倒是没了任何纷争,狼与兔子也能一起乖乖搬木头。 游暄感受着身边杂乱的妖力,简直要压不住手上的灵鞭,如坐针毡。 魔宫落于峡谷,平日多雨水流汇集,今日却是骄阳似火,游暄摘了芭蕉叶子遮在头顶,见师尊只是如此玩闹,心里松了口气。 曲长意却来邀功的问:“你刚化形,这些妖族与你一般,是不是觉得亲切?” 游暄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只刚化了形的狗。 绿叶不大,曲长意却偏要挤进来和他一同乘凉,游暄抬眼看他眉目温柔,忍不住开口道:“这样就很好。” 天气多变,话落就下起了太阳雨。 细小的水滴砸在芭蕉叶上,本是杂乱让人心烦的动静,此时游暄却觉得宁静,恍然间有种岁月静好的错像。 从前的师尊不爱多话,也不喜欢与人交往,九云峰常年积雪,对游暄来说,师尊就与那雪一样,清冷纯净。 叫人向往喜爱,也让人心生畏惧。 可现在的师尊却是颗融化的水滴,莹莹地落在树叶上,灵动肆意。 如果一直是这样…… 雨下大了起来,淋进叶片飞到游暄的眼睛里,他侧头去躲,眨眨眼散去了脑海中的妄念。 他方才竟然觉得师尊可爱,就算在这地方住下去也不错。 真是昏了头,不说师尊现在性格古怪,就算真能如此,游暄也不可能任由师尊的心魔肆意发展。 只希望稳住师尊这段时间,师叔能够找到办法。 不等他多想,曲长意忽然蹙起眉,如今游暄最怕他阴晴不定,见此瞬间紧张起来。 “师尊,怎么了?” 曲长意只盯着他发稍看,游暄以为他在看自己发间的灵蛇,便悄悄将蛇藏起来,心虚说:“这是我的……” “别动。” 游暄瞬间定住,连眼珠都不敢乱动,却见曲长意只是凝眉思索,随后替他换了个更加繁琐的发饰。 也不知道曲长意是哪里来的这些东西,银饰叮叮当当,看制式合该就是给游暄的,竟随手就能翻出各式各样。 游暄本来防备,乍然被他温柔的动作破了功,表情变得有些傻。 他摸摸脑袋,等雨停住就被曲长意又拉着走。 魔宫处于洛谷,抬头看到的就是两边黑漆漆的岩石,这地方倒是与万魔之渊有些相似,都像是被生生砍碎出来的,感觉却天差地别。 洛谷灵气充裕,多河流与灵物,草木都生的高大,百年过去魔宫的旧址也被包裹,被小妖怪们清理了很久才隐约露出了以往的模样,算有了雏形。 曲长意又去研究那地上的阵法。 按理说,魔族的阵法人族无法使用,即便破损也该是废弃之物,可也不知道曲长意是怎么鼓捣的,竟然三两下修改好,百余年自由出入的洛谷,顷刻间被强大的结界包围。 洛谷之外更是被设下了各式各样的杀阵,看得游暄胆战心惊,曲长意却不费吹灰之力。 游暄不是第一次直面与师尊之间实力的悬殊,却仍旧头一次见到有人不动用灵石灵物,接连设下多个阵法的。 他转头去看曲长意,这飞升失败了的人却毫无耗损,还在碎碎念的想着要布置什么东西。 曲长意兴致勃勃地指着魔宫,说要建造一座金屋。 这并不难,可从曲长意的嘴里说出来却很奇怪,修界第一是何等尊称,他便是想要是个八个金屋也要得了,可他原本并不看中这些外物,如今换了个性子,竟然也开始喜欢享受起来。 不论是他口中的金屋,还是叫小妖怪们运过来的奢靡摆件,描绘里宫殿的华美幻想,似乎都与‘曲长意’这三个字毫不相干。 游暄心里稀奇,忍不住问:“师尊喜欢这些东西?” 他这样问,曲长意竟然愣住,不知道在想什么,很久以后才说:“可能是喜欢的。” 游暄还想说问什么是可能,曲长意忽然凌厉地看过来,叫他不敢吭声。 “暄暄为什么要叫我师尊?” 他往前逼过来,上下左右的打量,游暄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能乖顺回答:“那我该喊您什么。” 曲长意扬眉:“自然是要唤我主人。” 游暄愣住,嘴巴张了又张,实在说不出口。 做徒弟和做奴宠的差别可太大了,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就算是师尊,也不能让他低头认主。 游暄脸上涨得通红,最后就不说话。 曲长意察觉到他不乐意,倒是不那么在意:“罢了,你想叫师尊便叫师尊,只是……” 他绕着游暄转了两圈,眉头又皱起来,眼中的不满加深。 “暄暄,你的耳朵尾巴呢?” 游暄脸更红了,呢喃:“我没有……” 却没想到这次师尊不好糊弄,竟伸手捏着他下巴抬起,迫于对视,语气微妙地敲打:“是如今化形,翅膀硬了,不想再给我看?” 游暄哪敢,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他下意识就想要运展灵力,才想起自己灵力封锁,若是灵力没有被锁,变个耳朵尾巴给师尊看看也不是问题,只是现在他与普通人无异,压根变不出尾巴来。 于是游暄只能接着眼巴巴地看着曲长意:“没有不给您看,是我变不出。” 曲长意眯起眼,游暄见到这眼神就开始心虚。 因为以往自己做不好什么事情时,师尊也不会多加斥责,就会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带着一种让他难过的失望。 而一旦曲长意露出这样神态,往往游暄就会开始加倍努力,争取得到师尊的赞赏。 可现在他再努力也没办法。 以至于游暄在高度紧张之下,脑子里闪现出一个极其可笑的办法。 如何在没有耳朵尾巴的情况下假扮小狗? 游暄现场回答,他顶着师尊质疑的目光——汪了一声。 第十二章 洛谷结界大开,枢越自远方传来的飞鸟被瞬间击碎。 久久未能等到回音,被隔绝在外的他并不知道,游暄现下最苦恼的不是人身安全,而是自己都变不出个正经小狗的样子,竟然让师尊的期望落空。 曲长意显然不是傻子,察觉到游暄不对劲,一个劲地盯着他瞧。 游暄并不善于在曲长意面前撒谎,眼神飘移不定,就被抓了个正着,被突然捉住了腕骨攥紧。 磅礴的灵力流过,游暄几乎瞬间就认怂:“对不起我说谎了师尊,其实我……” “你中了咒术?” 曲长意打断他的话,眼底的朱红若隐若现,却只是在仔细探查游暄的身体,并没有大发雷霆。 游暄谨慎地点头,曲长意的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你中了咒,谁对你下咒,为什么我不知道?” 他嘴巴里不停地念着,逐渐暴躁起来,脸上显出怒色,像是恨不得拉着。 游暄心有余悸,想要开口安慰,却见曲长意竟然自己逐渐安静了下来,低着头念:“这里不安全,他们想要你死。” 然而这并不正常,因为他嘴巴里依然在碎碎念着。 他不知道曲长意的耳朵里出现了无数嘈杂的声音,尖叫与狂笑,哀嚎与悲鸣,像是沉浸坠入了万魔之渊,在他身体中横冲直撞。 曲长意低下头去,只看到满地鲜血,他的手上血腥,游暄再喊他的名字,却是满身残破的伤口,殷红的血不断流淌。 他伸手抓住游暄,试图将他抱紧,像是受伤的野兽疯狂逃窜。 游暄猝不及防被抱紧在怀里,曲长意的力气太大,收紧的双臂让他有些无法呼吸,而曲长意却没有意识,即便游暄一声声喊他,却还是脚步不停地往前跑。 跑到一处断崖,曲长意竟抱着他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没有任何术法卸力,游暄紧紧抓住他,急速下坠的风在耳边呼啸,濒死的危机感直线上升,贯穿他的大脑。 是不是要死了? 游暄瞬间这样想着,却察觉曲长意重重落在地上,安然无恙,他才惊魂未定地想,原来修炼到极致,脆弱的肉身会变得如此强悍。 而曲长意还沉溺在混乱的意识里,不停地念着一些模糊的话,大概是说想让游暄藏起来。 游暄无法理解,即便他不想承认,可此时的师尊的确是疯魔的,有着无法被预算的危险性。 落入悬崖底部,黑暗便侵袭而来。 这里是很危险的禁区,洛谷曾是魔族的居所,谁也没有探寻过谷底深处。 传说洛谷之下,隐藏着一条魔龙,每逢万年就要苏醒,祸害人间。 然而这些都只是传说而已,没有人来过洛谷深处,这里数量庞大的妖魔,阴暗的力量会侵染修者的意识,也没有人真的见过什么魔龙。 这里是野蛮地原生地带,就连大宗派也不愿意接近,只封锁了洛谷,不准人随意进出。 如今却成了曲长意的地盘,没人拦得住他。 游暄忍不住紧张起来,想要提醒曲长意,却被迎面而来的空气刺痛。 这里的确不适合修士生存,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郁的魔气,万年不散的气体困在这深谷底,变成要人命的瘴气。 游暄几乎瞬间就觉得血液沸腾,整个人都变得浑浑噩噩,想让曲长意停下来,却半句话也说不出,只被风一样裹挟着走。 空气越来越稀薄,凶恶的魔气几乎要将游暄粉碎,游暄费力地伸手触碰,冰凉地指尖颤抖地覆在曲长意的喉结上。 曲长意眼中的血气消散,慢慢停住了,像是如梦初醒,看到游暄可怜巴巴地样子感到震惊,慌忙灌入自己的灵力安抚。 游暄这才觉得舒服很多,以为曲长意回神,却发觉他仍然固执地往前走疑惑问:“师尊为什么来这里?” 曲长意将他护在怀里,不敢再让脆弱的小狗受伤,却依然浑噩,许久才说:“你必须来。” 游暄更加奇怪,他一向无条件的相信曲长意,即便此时他的行为诡异,却仍然打心底里觉得师尊不会做毫无逻辑的事。 况且师尊的用词也很奇怪,他并不是说自己要来这里,而是说‘你必须来’。 游暄无法确定是不是指向自己,但此时此地只有两个人,也只能硬着头皮认下,继续提问:“那,我为什么要来?” 曲长意却不回答了。 大概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意识里囫囵着有这样的想法,执念般强横地迫使他做这样奇怪的事。 除了毒瘴与魔气,这地方还生长着许多奇形怪状的植物,有些事游暄再书本里才见到的上古之物,有些也不认识,连是不是植物也无法确认。 但意外的是,这里没有魔龙,也没有什么魔兽出现。 游暄却觉得诡异,这地方总给他一种十足的危险感,不该什么都没有才对。 唯一的解释就是师尊的存在太过强势,让那些危险的东西知难而退的避让了。 而走到谷底深处,竟是别有洞天,所有的黑暗都被化散,这里的植物散着晶莹柔和的光,而最深处是镜子一样清澈干净的湖泊。 游暄也是见过天下美景的人,却依然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了。 也许师尊以前曾经来过这里,才执意将他带来,因为越走近这湖边,游暄却觉得通透,甚至想要走进湖水里。 曲长意将他放开,游暄忍不住蹲在湖边看,地上是细软软的晶蓝色沙土,像是撒了满地的蓝晶石,湖水也透出隐约的湛蓝,分明没有灵力,可只是靠近,似乎就让他体内的咒术禁锢松动了。 游暄惊喜地回头看:“师尊,这是什么地方?” 然而刚一说完话,就被曲长意推进了水里,整个人都变得湿漉漉,倒是真像被落了水的毛绒小狗。 他抖抖水,触到湖水的瞬间忍不住喟叹出声,不多时那禁锢他灵力的咒术就被融化了般散去。 游暄惊喜,抬手撑起一小簇火苗,确定自己的灵力恢复,才终于感到心安。 人只有掌握力量的时候才有底气,他也是一样。 曲长意蹲在岸上看他,眸色深沉,也不知道清醒了没有,游暄发现他瞳孔中的红迟迟无法消散,蔓延成一根红线存于眼底,方才的喜悦渐渐消散,转为担忧。 大概是他神色太过明显,曲长意终于有了反应,像是从长长的沉眠中醒来般眨了眨眼,疑惑着问:“暄暄,你怎么掉进了水里?” 游暄愣住,心说不是师尊您将我推下来的? 转念想到他刚刚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嘴巴潜进水中咕噜噜吐了几个泡泡,这才又冒头说:“好玩。” 罢了,忘掉就忘掉。 想来这样意识不清,师尊自己也十分难受。 游暄不想多给师尊填增烦恼,随机应变问:“师尊还记得我?” 曲长意还想不明白为什么转眼两人就到了这地方,也不知道他为何如此问话:“自然记得。” 游暄脸上飘着些许红晕,垂眼说:“那还记得我原身是什么样子?” 曲长意被他带走了思绪,当是在哄小朋友一样说:“暄暄的原身是圆乎乎的白团子,最可爱了。” 游暄心里想到了一些曾经见过的微笑小狗,心里有了数,便叫曲长意看向自己,随后强忍着羞愧,在头顶上变出了一双白绒绒的软耳朵。 教养之恩大过天。 小狗就小狗。 第十三章 自谷底深处回来以后,曲长意就变得很随和。 他仍然觉得自己是遗落人间的魔尊大人,指挥着小妖怪们重建魔宫,一边层层加码防御阵法,像是生怕会被人族攻破。 游暄很想告诉他,没有人会不要命地跑过来害他们,现在外面那些人巴不得师尊可以安安静静的住在这里,永远不要出去才好。 可游暄不喜欢,他不要师尊这样混沌错乱,被心魔侵扰,只想带人回九云峰。 原本平静枯燥的修炼日子都开始令人怀念起来,游暄甚至不敢离开师尊太远,宁愿被当成小狗黏人,也要紧紧跟着。 曲长意嘴上说他黏人,实际上却总要让他变出耳朵尾巴摸摸才舒坦。 开始游暄还觉得别扭,没想到被揉着揉着竟然也习惯了,师尊一伸手来,他就自动自觉地将尾巴放上去。 他变出的尾巴是白绒绒的,顶着耳朵混在一群小妖怪里毫无违和感,甚至有胆子大的小花妖开始试图凑近,偷偷让小玫瑰开在他耳朵上。 这是花妖示好的方式,游暄并不生气,于是越来越多的小花妖送花给他,白绒绒的小狗就变成了被花围绕的彩色小狗。 曲长意其实有点不喜欢,但不得不说游暄很适合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好像他身上的佩饰,既让人觉得亮眼,又不会觉得他有姑娘家的脂粉气。 想了又想,曲长意还是丢掉了他身上所有沾着活气的东西,并且警告那些小花妖不准接近。 这样的日子也很惬意,妖族的行动速度毕竟比普通人要快,魔宫很快有了以往辉煌的影子。 曲长意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他的金屋,亲手将游暄藏进去。 游暄见到就心说太过奢靡,硕大的灵石镶嵌在屋檐上,让整个区域都变得灵力充沛,简直是造了个聚灵阵。 连日住下来,刚刚得到的金丹都变得更加透亮圆润。 只是一直与宗内联系不上,成了困扰游暄的难题。 如今的洛谷被师尊困住,以他的力量根本无法突破,想出去难,想传话也难,几乎断了与外界的联系。 好在曲长意心情不错,也没再改换性子,专注于建造他的魔宫。 只是一醒来就要带着游暄满洛谷乱转。 后来游暄仔细想了想,觉得他家师尊这般行应该是在……遛狗。 汪都汪了,还有什么计较的。 可第二天醒来,游暄却没等到师尊来找自己。 这真是奇怪。 但就算是修为再高的修士也需要充足的睡眠,游暄胆大包天地猜测,师尊是难得赖床? 曲长意当然不会赖床,他精力充沛得恨不得带着小妖怪们围着洛谷跑圈。 游暄没见到人,着急地跑出去问,狼妖便告诉他,曲长意是往谷底深处去了,这才稍稍放心。 然而这一去就是大半日,没等到师尊回来,却等来一阵地动山摇。 整个洛谷都跟着晃动,鸟兽奔走,唯有魔宫有曲长意的阵法镇守巍然不动,游暄幻出灵剑庇护,等到地动停息,便要去谷底的方向看。 却连悬崖也没走到,就被人捂住了眼睛。 不用猜也知道是师尊。 游暄松口气,拉下他的手问:“师尊去了谷底,方才为何地动?” 曲长意看上去自在的很,不像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东西,手里甚至多了一颗圆滚滚的石头,绕着晶蓝色的光,在那片沙地随处可见,却少见这么大又圆滑可爱的。 “伸手。” 游暄乖乖听话,曲长意将晶石在他腕骨比了比:“合适,可以给你做条链子。” 轻描淡写的说完,才回答正经事:“那湖底有些东西,颇有些奇怪,我只是查探才引起地动,无事。” 游暄经历过上次的咒术,心里清楚这世界上未知的危险还有许多,师尊口中的有些奇怪,对他来说大概是必死的险恶,于是点点头,跟着一起往回走。 走出不远,曲长意忽然开口道:“这里太空荡,也太无趣了。” 这话让游暄有些紧张,转头看过去,曲长意仰起头看着山林:“应该养些什么才好?” 游暄没想到师尊这么喜欢养东西,心说连自己都当成小狗,也许师尊很喜欢小动物,便附和说:“师尊想养什么?” 曲长意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仿若隐居山林正在规划生活的圣人,浅笑道:“要好好想想。” 这一想又是三两天,大约是在傍晚,游暄忽然亦有所感,便察觉传信的飞鸟落在肩膀上。 十几天来头一回收到宗内的信,游暄惊喜不已,查看后才知道这信是段师叔传来的,心想果然以枢越师兄的修为,即便传信也穿不过结界。 而信中写的也的确是好事,内宗长老们聚在一起,翻遍了古籍终于查到了一种修复神魂的灵术,只是所需灵药灵材太多,有些已经难以寻到,如今正在想办法凑齐。 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游暄庆幸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却没等开心一阵,就听小妖怪来通风报信,说曲长意穿过洛谷,往外界去了。 这下他坐不住,紧跟着追了过去,却被结界困在洛谷之中无法走出半步。 曲长意的结界怎么会是常人能破除的?游暄竭力传信给外界,却发现无济于事,原来段师叔的信能传进来,也是因为师尊出门时出了微毫漏洞。 这叫游暄急得团团转,直在结界边缘等到了天黑,才见曲长意的身影。 洛谷树木高大,游暄提着灯端坐在大石头上,显得有些可怜。 他不时会努力穿出些探查的飞鸟,却都被结界挡回,击落得粉碎,于是只能守株待兔的傻等。 可实际上曲长意早就回来,正在暗中窥探。 刚回来的时候,他只以为游暄想要离开,莫名地心底就涌现出戾气,恨不得将人抓回去锁住才安心。 然而待冷静下来,他才发现游暄手中还有一盏灯。 那灯火里有他自己的气息,以血做引,是只能用来寻自己的灵物。 暄暄不是想逃走,而是想找到自己。 这个念头出现,曲长意心底的血腥气便蓦然散掉了,他看着游暄爬到大石头,魂不守舍地等待自己,就觉得很开心有趣。 所以看了许久,他才愉悦地自树梢跳下来,落在游暄面前。 果然游暄的眼睛瞬间亮起来,曲长意喜欢这样的神情,恨不得他能时时刻刻这样看着自己。 游暄却不懂他心中所想,只着急问:“师尊,你去哪里了?” 曲长意牵起他的手,将一条浅金色的链子戴在他腕上,上面镶嵌着那颗蓝色晶石。 链条并不凉,有种被人攥在手心的温热,游暄有些惊讶,眼看着这手链,总觉有些眼熟,一时间却想不出在哪里看过。 看起来简单,却非简单的视频,嵌入晶石后散着如那湖水般柔软的力量,让游暄通体顺畅,灵气的游走都快了几分。 这是有助于修行的灵器,游暄忍不住笑起来:“师尊出去就是为了这个?” 游暄爱不释手,喜爱毫无遮掩地流露,曲长意便也觉得快意,道:“不全是,还有这些。” 他放出储存起来的东西,瞬间妖魔鬼邪之气弥漫。 游暄几乎是瞬间甩出了鞭子,便见各类妖邪四散奔逃,其中竟还有梼杌这样的凶兽。 整个洛谷瞬间变得更加危险起来,几乎是顷刻间,鸟兽奔走,夜里的洛谷似乎活了起来,带着让人惧怕的血腥气。 游暄脸色难看起来,心里想到师尊曾说,想要养些什么东西。 莫非当时是说要养这些妖邪之物?! 见游暄似乎惧怕,曲长意伸手摸摸他的脸安慰:“放心,他们不敢伤你。” 游暄心有所感,晃了晃手上的链子:“因为这个?” 他扬起手链的好奇模样真是太过耀眼,曲长意不说话,定定地看着他一阵,忽然捧着他的脸蛋亲了亲。 游暄的脑袋瞬间空掉了。 他甚至想不清自己先前还要说什么,曲长意身上的檀香占领他的思绪。 这不是他第一次被师尊亲吻了,每次都是对待小孩子或是宠物般的亲亲碰碰,或者揉揉抱抱。 游暄知道,此时在师尊眼里自己是心思纯澈的小狗。 但亲吻对于人来说总有着不同的含义,于是他还是傻在原地,僵硬得甚至不敢呼吸,也不敢推拒。 就是亲亲嘛,给师尊亲亲脸又没什么,小时候爹娘也是这样,亲过了还要夸他可爱,是天底下最乖的宝宝。 游暄鬼使神差地想着。 然而这一次,曲长意不止亲了他的脸。 乖顺的样子太惹人爱,游暄不知道自己其实生了一张多惹眼的脸,曲长意却看得真切,指尖描绘着他的眉眼,吻也跟着随之落下,印在眉心。 而后是高挺的鼻梁,继而向下,落在柔软的唇上。 游暄的眼睛瞬间睁大。 曲长意喜爱他这样藏不住的惊讶表情,起身左右看他的反应,在游暄开口讲话或者逃走之前,扣住他的肩膀,落下又一个轻吻。 这算是个充满恶作剧与即兴意味的行为,可疯狂跳动的心脏却让他更加亢奋。 游暄在他又亲下来之前捂住嘴。 吻就落在他手背,隐隐发烫。 游暄只觉得脑袋乱糟糟的,可曲长意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拉着他又打开个新的储物袋,语调飞扬地炫耀。 “暄暄你看,还有这些东西,可以一起养在洛谷里。” 脸上的滚烫还没消退,游暄整个人都呆愣愣地,心里想要控诉什么,却又被曲长意的话带跑思绪,忍不住问:“还有什么……” 不用曲长意多做解释,紧接着他就看到那袋子里滚出了几个人来。 游暄还未想清楚怎么回事,就听有人骂骂咧咧:“曲长意你这个混人,竟然如此对待我等!” 游暄倒吸一口冷气。 这不是御灵宗的韦长老! 第十四章 游暄满面通红,与竖起眉毛的韦长老面面相觑,一时间气氛凝滞起来,与林中刚刚放出去的凶兽妖虫一般诡谲。 而除了韦长老外,竟还有许多眼熟的人被抖落出来,无念大师竟然也在其中,而后跟着一众小佛修,显然都搞不懂面前的状况。 那刚被抢过金莲的药宗长老也在其中,游暄简直呼吸不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启阳长老压不住火气:“你这个不识好歹的疯子,我药宗刚刚曾与了你金莲,却要恩将仇报!” 曲长意却是满眼得意,抬手送他们一场大风,直接将这些人吹进了洛谷里,半句屁话也不想再听。 游暄这下顾不得害臊了,抓住他袖口问:“师尊怎么连人也抓?” 曲长意挑眉:“妖物可以抓,邪兽可以抓,鬼灵也可以,人有何异?” 这话让游暄答不出,就是回答的上恐怕也与师尊讲不通。 在曲长意心中,他是与人族有着血海深仇的魔尊,魔族尚在深渊中的封印里,又怎么会怜悯以诛邪塔威胁过他的人族呢。 今日被他抓来的,大多是前些天出现在万魔之渊的人,游暄还以为他忘记这事,结果竟是默默记到了现在。 曲长意哄他:“都是些小玩意,无需挂心。” 他说着垂下眼,似乎还在惦记那个没有落实的吻,这感觉实在奇妙,似乎让他感觉比捉弄报复那些人更有趣,便凑过去又将人抱住。 游暄实在怕了他这样乱亲,手指抵住他眉心,下了决心反抗:“师尊不能这样亲我!” 心里咚咚打鼓,紧张得要命,却难得在曲长意面前这般硬气,深呼吸强撑着与之对视。 曲长意不满:“为什么?” 游暄仓惶道:“这样要我怎么说,总之是不可以。” 曲长意冷笑了笑,转身就走,也没再说什么。 看起来有些骇人,游暄心里品了品师尊神情,分析了一番,觉得这大概是一种家里养的狗不让亲近了的愤怒。 他本还想多说一句,替这些被抓来的人求情,结果现在自己都不敢吭声,很怕也被丢进山谷里。 怂得明目张胆。 而曲长意似乎真的生了游暄的气,一整晚都没有理人。 放在以往,师尊就是十天半个月不理他,也不是什么怪事,可现在游暄却难以安眠。 虽说有些担忧事情闹大,最后与各宗派都不好交代,但难以隐藏的是,他更不适应师尊不理自己。 人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游暄现在就是这种感受。 这些日子师尊都很亲近他,一天里说的话比以前一个月还要多,而他打心底里就是敬仰师尊的,很难不感到雀跃,这下却像是回到了以前。 可师尊这气生的实在没道理。 辗转反侧,游暄抬手借着夜光看手上的晶石,月色落入其中,淡淡映出光华。 真难得,师尊会送这种没什么特殊用处,只是漂亮有趣的东西给他。 还记得早先他外出游猎,与人为伴,临别那人送他一枚流光戒配在指上,游暄也并非特别喜爱,却想起了母亲常年戴在手上的紫玉指环。 于是他稀罕的戴了几天,却被师尊瞧见,说那戒指华而不实,叫他不要被这些俗物迷住心智。 游暄忍不住笑了笑,也许在师尊心里,总觉得自己是个分心不务正业的孩子吧。 待到夜深露重,他才偷偷潜到山谷里,试着与失散的人联络。 洛谷本就是魔族的旧居危险重重,更别提曲长意放进去的那些妖魔鬼怪,甚至有梼杌这种级别的凶兽。 虽说被抓来的人也都不是等闲之辈,但若真对上梼杌,怕也要枉受伤痛。 此时林中之人已经汇聚地七七八八,唯有启阳长老不见踪影,韦长老出身御灵宗,精通御灵之术,在这山谷中却被限制许多,只能唉声叹气起来。 “这地方本就诡谲,那曲长意又凭空设下许多结界,我无法控灵,自然寻不到启阳。” 无念大师念了句佛号:“吉人自有天相,启阳长老一生治病救人,造化只会强于你我,韦长老不必心急。” 韦长老却是最看不惯这秃头货色,冷哼声道:“大师真是说得轻巧,当日我坚持要开诛邪塔,可是您坚持拒绝,如今才落得这般境地!” 这话说得有人不爱听,便站出来替无念说话:“长老言之过重,长意仙尊有恩于人族,但凡有身血肉的人,也不会忍心将他关进诛邪塔里,为今之计是与之周旋,待星移宗主找到治愈之法,仙尊自会清醒。” 韦长老眼底显出厉色:“怕是在他清醒之前,我们所有人都会死于他手!” 争论不下,却是游暄从山林中提灯而来。 韦长老眼见到他便如临大敌,抬手就要攻去,却被一串佛珠阻拦,佛音荡漾,震得他连连后退。 游暄对无念大师拜了一礼:“多谢大师。” 韦长老气得七窍生烟:“你这秃驴,游暄就是那曲长意的走狗,他们师徒一心,抓了他我们就能从这出去!” “韦长老难道忘了自己是怎么来的?便是出去这里又如何。” 无念大师不怒不气,只摇摇头:“长意仙尊若想要你的命,可以在这世上的任何一处,没有人能阻拦,今日只是将我们困在此地,若你真劫了他徒弟,此后怕是不能善了。” 这话说得韦长老静下来,后怕出了一身冷汗,再不敢吭声。 游暄方才开口:“多谢诸位前辈体谅,师尊现下糊涂,宗主却已经寻到了治愈之法,只是过程艰难,还要许多时日。” 无念大师明理,道:“既然有了办法,那施主需要我们怎样配合?” 游暄摇头:“连累诸位到此,游暄会想办法打开封印,放大家出去。” 韦长老横竖看不上游暄与曲长意这对师徒,从前看不上,现在更是心怀怨恨,却也不敢多言,只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便转身去寻启阳长老。 总算安抚了众人,游暄才回了魔宫去。 天际未明,不过四更天,他回了房中换了衣物正要躺下,就听床榻处传来师尊的声音,冷侧侧问:“你去了哪里?” 游暄坐在床边,背对着里侧,闻言满身的汗毛都要吓得竖起来,冷不防地便被拉进了帐中,对上曲长意的眼睛。 “我,有些睡不着,出去转转。” 曲长意眼底的红生长,抬手捏了下他的耳垂:“是去找那些人吧。” 游暄这下不敢说话了,眼中的惶恐加深。 他忽然想起了林昕师姐。 身为宗内的大师姐,林昕可谓是风光一时,就连师尊当初待她也是很好的,吃穿用度都比他人尊贵。 然而当年得知林昕背叛,也是师尊开口下了死令,先是处以极刑。 曲长意眼睛冷,手指也冷,点在游暄鼻梁时让他忍不住打颤。 对于师尊的雷厉风行太过了解,他本能的感到惧怕,连日来的温柔亲昵在此刻碾碎成雾,顷刻间就随风飞走。 游暄心想自己不该妄动,他还是高估了自己,与此同时,脑海里疯狂想着怎么在师尊手下能活一条命。 答案是没有,他连逃都没办法逃。 曲长意读懂他的畏惧,心底的戾气疯长。 “暄暄,你很怕我?” 游暄不敢回答,又无法否认,他眼中像是有一层朦朦的水雾,又很容易看清楚,先前是依赖,是信任,现在却是惧怕。 曲长意的手指游走到他脖颈。 游暄几乎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了,却见师尊忽然撤回了手,一头载进了自己怀中。 他下意识将人抱紧,曲长意伸手抓紧他,似乎是觉得痛苦。 曲长意脑海中浮现许多杂乱的画面,先是觉得冷,像是被人抓着泡进了冰水里,又觉得燥热,如同被架在火上烤。 他无法得知意识如何撕扯,只觉得自己要窒息,只能抓着唯一的浮木企图求生。 游暄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抱紧眼前的人安抚,即便他刚刚似乎才死里逃生,明明惧怕师尊,却又无法无视他的痛苦。 就在曲长意逐渐平静的时候,却蓦然睁开双眼,抓住游暄的肩膀诘问:“为什么怕!” 他眼中都是血红,看上去像是囚笼中的困兽,时而又温柔下来,小心翼翼地捂住游暄的眼睛说:“别看,不要看。” 游暄被他扣住眼睛,却将他声音中的颤抖听的更加清楚。 也听到师尊颤抖说:“暄暄,不怕,别怕我……” 游暄的眼睛鼻子开始酸涩。 然而没等他回应,便被人直接切断了意识。 曲长意疯魔般捧着他的身体,像是抱着珍贵的宝物,神经质地碎碎念说:“别怕,师父会带你走……” 游暄听不到,也不知道曲长意转眼就将他带出了洛谷。 待他醒来时,天色早已经大量。 天气寒冷,早不是洛谷中的炎热气息,游暄愣了一瞬,才听到身旁噼里啪啦响着炭火,似乎烧到了什么不明物质。 见他睁眼,曲长意忙凑过去,焦急地问:“少主,你怎么样?” 游暄的记忆凝住,还停留在不知道多久以前的黑夜里,听到这称呼才明白师尊怕是又换了性子,张口问道:“这是在哪?” 曲长意听见他说话,才松口气:“这是寒天界,少主,你已经睡了一整天。” 一整天? 游暄眨眨眼,突然想起什么:“那无念大师他们呢?他们还在洛谷,师尊,快将他们放出来!” 然而曲长意却皱眉,叹气开口:“少主,你糊涂了,那都是些迷惑心智的妖物,差点害了您的性命,我们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他说的情真意切,游暄张了张口,一时间竟然分辨不清楚,究竟是师尊脑袋乱掉,还是自己真糊涂了。 第十五章 曲长意说出口的话,游暄向来都不会质疑。 往常出山外训,曲长意鲜少出现,可有了游暄这个徒弟后,也开始不得不跟着下山,旁人便不敢来与游暄交谈,倒是显得他有些孤零零的。 与其他师长不同,曲长意是最为严苛的,当初教他们御剑的方法,竟然是将一群小崽子赶到云雾缭绕的山崖上,逼着众人跳下去。 有人小声问:若跳下去,还是学不会御剑,师叔会来救我们吗? 曲长意眼神淡漠,言简意赅:不会。 没人敢质疑,可心底大约都觉得曲长意毕竟是宗内的长老,一定不会让他们死在这的。 游暄那时也有这种侥幸心态,于是头一次御剑,便摔断了肋骨和腿。 当真没人接住他。 幸而崖下是条河。 可他修为最差,又是个十足的倒霉蛋,几十个师兄弟里,大多都在跌落的过程里学会了御剑,即便摔进河里的,也没人比他伤的更重。 游暄溺在水中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最后不知哪里爆发出来的力量,挣扎着爬上了岸边。 崖下遍地荒草,沾湿的衣物滚了沙土,鲜红的血染透了浅青布料,整个人狼狈不堪地呛咳。 肺里的水混着血液烧得他几乎窒息,而就是这样落魄的样子,却全都被师尊看在眼里。 曲长意正坐在不远处的树梢上看着他。 游暄起初没有察觉,待发现时只觉羞愧得抬不起头。 他分明有着天底下最厉害的师尊教导,却空占着九云峰唯一弟子的位置,修行进度比许多人都不如。 游暄少时只清楚摩诃族修行艰难,却不了解原来他与旁人真的有这么大的差距。 他想要站起身,起码在师尊面前保留一丝体面,可腿上稍稍用力就传来剧痛,疼得全身都发抖。 脑袋里浑浊一片,连师尊什么时候到了他面前也不知道。 曲长意蹲下身看他,语气平静:“疼吗?” 游暄说不出话,只能颤抖着点头,曲长意抬手覆在他腿上:“你不该寄希望于我。” 丝丝绵绵的灵力钻进血肉里,修复着骨头断裂的伤处,游暄满头大汗,几乎要晕过去,模模糊糊地回答:“弟子修为不济,给师尊丢脸……” 曲长意打断他:“以你之能已可御剑,学不会,是因为心存侥幸。” 游暄抬头看过去,却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直到痛楚渐渐消退,他才听到师尊低声说:“你天生不同,想活下去就要付出比旁人多十倍的决心和努力。” 血水与沙土混合,腿上的疼痛消退,其他伤处便显得痛起来。 曲长意没有再耗费灵力替他治愈了,只是抬手点了点他眉心,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珠便浮现出来,刚滚落到曲长意手心里,就化成粉末了。 游暄愣愣地看着,曲长意说:“这是宗内替弟子护命的凝魂珠,每人只此一颗,此后就再没有退路了。” “游暄,你不能等人来救,我不会永远在你身边。” 曲长意的话从来都是正确的,没有任何一次失误,这次也一样,他断定游暄的弱点,于是亲手将其摔碎了。 自此后,游暄再也没有质疑过师尊的话,如今却要不停的告诉自己,师尊只是糊涂了,不能被他说服。 打从洛谷出来以后,曲长意便一路带着游暄往北走,游暄每每提到无念大师他们,都会被严肃的告知,那些人都是妖魔变得,是来害他们的坏东西。 游暄本就对曲长意有着极端的信任,几日听下来,有时候真的会怀疑自己才是脑子糊涂的那个人。 这一路倒是走的安静,没人来跟着,只是沿途也听说了些风言风语,说是修界的许多人都一夜之间失踪了。 游暄心里念着对不起,一边给宗内传消息,只能期盼有人能拆破师尊的结界,将洛谷中的众人解救出来。 只是应该需要花费许多力气。 除此外,便是有关于曲长意的八卦。 如今长意仙尊已经不是原本的那个仙尊,而是个惹是生非的疯子,有人惋惜,就也有人嫉妒,落井下石地说些恶毒话。 游暄忍了许多时日,最后还是忍不住唤出木鸟啄了那多嘴之人一通,看那长舌小人落魄地逃走,心里却没有觉得痛快。 他性子也算温和,很少为什么事情动怒,曲长意兴致勃勃看他气鼓鼓的样子,觉得也很有趣,却又不明白他到底生什么气。 “少主因何心烦?” 曲长意仍是这样喊他,游暄也有些听习惯了,从开始的惶恐态度,转为现今的坦然,便说:“只是那人胡说乱说。” 游暄不想让师尊知道哪些话,只含糊其辞,曲长意想了想,又问:“他们谈论的都是仙门之事,少主心生向往也是难免,只是那些所谓的仙人也只是沽名钓誉之辈,是敌非友。” 这话游暄听懂了。 不知道为什么,师尊似乎并不想回去,并且总是想切断他与旁家宗门的联系,大有提防之意。 见他不说话,曲长意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颇有些愧疚地开口:“只可惜属下愚钝,从没能学得什么术法。” 长意仙尊愚钝?! 游暄惊诧,忙开口道:“师尊怎会愚钝,若是师尊愚钝,这世上就再没有聪明人了。” 曲长意只当他是依赖自己,心底泛起甜味,夜风过冷,便翻出披风替游暄披在身上:“罢了,等我们到了地方,也可以寻些书本学习,少主不论想学什么,早晚都会有出路。” 湾塘里绽着睡莲,月光柔柔地洒下来,落在曲长意的肩膀上,映得他神情柔和,与前几日的张狂完全是两个人的样子。 游暄心里担忧不减,却还是没出息地沉迷于师尊如今的温柔,哪怕是浅笑着和他说话,也暖得好像是太阳。 所以他张了张口,最后只问道:“师尊,我们究竟要去哪里啊?” “去疆北,诺塔尔草原上,很久以前我曾经在哪里住过,是个很美很好的地方。” 曲长意说起诺塔尔的时候,眼睛难得亮了一下,游暄心想,看来师尊的确很喜欢。 于是他便跟着点点头,夜半又传了消息给宗门里,却不知道木鸟没飞出十里,便被一股青灰色的烟卷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诺塔尔草原并不近。 若是御剑,再慢三日也该到了,可若是骑马就要花费十日,游暄悄悄观察着,生怕师尊又一睁开眼就换了性子,没想到最后竟然平安抵达。 草原是完全不同的地方。 如今的陆地并不如千万年前多,多被海水覆盖,山海环绕着内陆,但北面寒冷,往往没什么人多的大宗门。 少了宗门驻扎,妖魔鬼怪便要肆虐,是以北面的人烟也少,除了那些世代居于草原上的族群。 草原上的传说也多,普通人没有当地游牧人带领,是无法穿越这片草原的,所以当看到他们出现的时候,苏尔曼部落的人们都很高兴,又听闻他们是修士,更是献上了最尊贵的礼节招待。 牛羊慢悠悠地晃在山坡,他们抵达苏尔曼的时间已经不早,游暄第一次在草原深处看到了日落。 湛蓝的天空被云层铺满,又散出澄金紫红的斑斓颜色,这是九云峰鲜少见到的丰富色彩,九云峰永远是冷色调的,与雪融为一体。 这样的草原是小修士们不敢轻易踏足的地方,比起妖魔鬼怪,有时天地自然更危险,稍有不慎就会出现无法应对的情况,游暄也只在地图上见过诺塔尔。 他忍不住盯着云彩看,心境随着环境一同变得通畅豁达,也许是热情的牧民感染他,也跟着吃了许多没喝过的奶酒。 这里的酒是烈性的,就是奶酒落到胃里也烧灼,却不叫人难受,只觉得痛快,最后两颊染上两团红晕,醉醺醺的样子,看起来叫人忍不住想伸手捏一捏。 曲长意手指跟着心跳轻动了动,最后扭头专向围着篝火跳舞玩闹的那群孩子,眼神不自觉的柔软下来,走过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最后还分给了小孩一些金银配饰。 游暄并不适应草原的温差,本来被冻得发冷,正一口口喝奶酒,看着看着就皱起了脸,原本看着小孩子的笑容消失不见。 他眼神发呆,显然是喝不惯草原上的酒,只觉得好喝不知不觉的醉了。 曲长意回来的时候,就见到他正拧着眉毛,一下下地□□地上的草,沾了满手的青草汁。 形容男人用漂亮大概不是很合适,可曲长意就是这样想的,他觉得这世界上再没有比游暄更美好的人事物了,是需要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于是他坐在游暄身边,用帕子替他擦干净手指。 游暄很久才迟缓地回过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向前凑近过来,两个人几乎连鼻尖都要碰到。 曲长意呼吸似乎都停滞,晚风猎猎,仿佛要将他心脏吹开个洞。 即便酒壮怂人胆,但游暄只是有点凶地用额头撞了下曲长意的脑袋,然后就捂着眉心说头疼。 曲长意苦笑不得,低头去哄他:“喝醉了?” 游暄转头看他,眼里像是氤氲一汪水说:“师尊偏心。” 曲长意不明白:“我怎么偏心?” 游暄不说话了,就只捂着头沉默,无论曲长意怎么哄都不肯开口。 直到篝火都要熄灭,才等到游暄摸着眉心说:“明明别人都有,可我再也没有了。” 曲长意还是不明白他的话。 只是篝火彻底熄灭了,游暄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乖乖回到了帐篷里,他不放心跟过去,却发现里面压根没有了游暄的影子。 曲长意的神情瞬间变了,他心脏慌得厉害,转身出去找人,寻了一圈没见到人影,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 难道这里也不安全? 是他的错,不该放游暄离开视线的…… 曲长意眼底的血气再次泛起,然而未等他情绪彻底崩掉,游暄就摇摇晃晃地捧着一些东西又出现了。 “少主,你去哪里了?” 他声音好大,吓得游暄去捂住他的嘴:“嘘——” 游暄警惕地看看周围,勾住他衣袖拉进帐子里,曲长意无法开口,却被他轻轻一搭手指就跟着走了,待到了里面才看清他怀里的东西。 都是他晚上送给孩子们的小玩意。 游暄直接掀开被子,将所有东西推到了一起,又躺上去抱紧,口中喃喃:“全都是我的。” 第十六章 游暄醉了半夜,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透,他先是觉得手臂酸疼,是被压了整晚血液不通导致的。 其次是脸上隐隐作痛,似乎被压出了红印,低头就看到被紧紧抱住的一堆物件,有些都跑到了枕头上。 怪不得要脸疼。 有些想不起来怎么回事,他酒量并不好,常常睡过去就忘记之前的事,所以以前并不会喝醉,这次却大意了,被这草原上的奶酒放倒在地。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游暄活动了下肩膀,看到睡在不远处圆垫上的人,蹑手蹑脚过去将被子替师尊盖过去。 曲长意睡得深,很难相信他会这样没有警惕性,甚至伸手抱紧了被子继续做梦。 草原上的味道其实并不算太好闻,帐子里有炭火和酒精味道,游暄不算娇气,却多少也是个爱干净的人,忍不下这一身浊气,便推开帘子走出去。 日出之前,天空的颜色变得浅淡,圆圆的月亮在这里看变得极大,像是挂在天空的明珠,风吹过草地,整个天地都寂寥清冷。 在外面的石头上坐了许久,游暄才听到有铃铛声,转头看到葛木达——部族最英勇的守护者,他总是这里最先看到太阳的人。 这是游暄第一次住在这样圆圆的毡房,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葛木达这样的人,与他以前见到的人都不同。葛木达更加身形高大,皮肤粗粝黝黑,却又拥有世界上最亮的一双眼睛,以及最亲切的笑容。 他见到游暄醒来就笑,用不太熟悉的外族语言和他说早上好,递给他自己刚刚烤好的奶与塔饼。 奶味过于腥气,游暄推拒了,只接了塔饼说谢谢。 “你总是起这么早吗?” 游暄咬着塔饼问,宿醉醒来后胃里空荡荡的,塔饼柔软刚好填饱肚子,葛木达点点头说习惯了,他想了想问:“是怕有狼把牛羊吃掉吗?” 葛木达笑了起来:“狼是不会攻击人的,那是我们的朋友,也是草原神赐予我们的守护者。” 游暄奇怪:“和我在书中看到的不同,书上说草原上的狼会吃家畜,也会吃人。” 葛木达说:“以前也有这种情况发生,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都是被恶灵驱使的狼,我们会将它们驱赶或者杀死,葬在神像下面祭祀,草原神庇佑苏尔曼,不会责备我们的。” 这也许是当地的习俗,游暄觉得很有趣,也许葛木达所说的话是正确的,这片草原凶恶异常,可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让人舒服的气息,在这片土地上自由自在的生活。 葛木达忍不住看向他。 草原上的人粗犷,少见这样秀美的男子,就连部族里的女孩子都没有游暄这么美丽,像是开在春日里的花,葛木达忍不住想多看几眼,问他:“你们南边的人,都长得像你这样好看吗?” 这种话太过直白,可他双眼清澈,游暄被他说的不好意,没等回答身后就传来脚步声,转头就见到曲长意还一副没太睡醒的模样,惯性地凑过来揉揉他的脑袋问:“还觉得头疼吗?” 游暄摇摇头,后知后觉想到自己喝醉后可能很丢人,扭过头说:“没有。” 曲长意眼神在他与葛木达身上打转,也看到葛木达偷偷看向游暄的余光,这样的眼神让他感到警惕,伸手将游暄从石头上拉起来,带回了帐子里。 里面已经收拾干净,显然游暄起来之后曲长意就醒来了。 曲长意叼走了游暄没吃完的塔饼,问他睡得怎么样,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天色慢慢要亮起来了,游暄一边说睡得好,一边拉开帘子,躲在帐中等着看日出,忍不住问:“师尊以前来过这里?” 曲长意吃掉最后一口塔饼,才皱起眉说:“忘记了。” 很奇怪,明明是他说要来这里,也有些隐约的印象在,可其中细节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最后想得头痛,只呢喃说:“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安全? 游暄看见他露出痛苦的神情,瞬间心脏一颤:“师尊,不要再想了。” 曲长意抓住他的手,像是在努力忍耐什么,天光乍破,外面却传来了哄乱的吵闹声。 许多人都苏醒了,他们用部族的语言交流着,像是很慌乱,女人们带着孩子纷纷躲回帐子里,族长带着勇士们将整个营地围住,不知起了什么变故。 无需游暄疑惑,外面就传来了接二连三的狼嚎。 这声音回荡在草原上,直击人心,游暄拉着曲长意走出去,听见葛木达说:“怎么会有狼群!” 游暄从未见过这么多狼聚在一起,成百上千的黑压压一片,每一双眼睛都让人胆寒,绿瞳像是传说里的地府之火,可金色的日光自狼群背后升起,如同神迹降临般的圣光,让这画面惊悚又庄重。 部族的巫女站出来,吟唱这古老神秘的颂词,企图与狼□□流,然而这次草原神似乎并不眷顾他们,狼群在她的声音下慢慢逼近。 “这是怎么回事……” 人们开始窃窃私语,昨夜的欢乐荡然无存,恐惧在整个部族蔓延,狼群依然步步逼近,人们纷纷拿起了武器,点燃火把,准备做好厮杀的准备。 曲长意仍是痛苦恍惚的神情,似乎感知不到这一切,游暄将他护在身后,葛木达将火把递给他,被摇头拒绝了。 巫女大喊着什么,似乎是在劝大家放下武器,那些叽里呱啦的字音游暄听不懂,但那哀求的音调却能跨越语言钻进人心里。 老族长说了什么,原本和蔼的面容变得严肃,戴上了属下拿来的狼骨,眼神锐利如鹰般看向狼群。 巫女爆发出一声尖叫,忽然转头看向了游暄与曲长意,昨夜美丽可爱的姑娘此时眼里写满了怨恨,用他们熟知的语言恶狠狠地说:“是你,是你们!你们的到来惹怒了狼群,草原不欢迎你们!” 这话让所有人开始忌惮,大家纷纷看过来,比起外族人他们更相信巫女,然而与狼群的斗争迫在眉睫。 族长像是在思考什么,有人忍不住喊道:“将他们交给狼,是他们惹怒了狼群!” 游暄遍体生寒,大部分人还在沉默,似乎在挣扎纠结,所有的眼睛看着他们,那是一双双真诚清澈又写满恐惧的眼睛。 族长没有说话,葛木达着急地开口:“将他们交给狼群,就是要他们的命!” 狼嚎声又接二连三的响起,这变故将所有人都震慑住了,可狼嚎声又将他们心中的信仰唤醒,那是扎根在这个部族成百上千年的信仰,狼是草原神的使者,狼群的到来一定是警示,苏尔曼收留了不属于这里的人。 于是呼喊着将他们交出去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不想与狼为敌,也不敢惹怒草原神。 葛木达急得说不出话,他捞起身旁的弓箭准备射杀狼,巫女的眼睛几乎泣血,忽然飞身扑过来,将他扑倒在草地上,用短刀抵着他的脖子:“葛木达!你想违背草原神吗!” 游暄垂下眼,眼尾的金色泪痣闪烁,摩诃族对于天地生灵有着强大的控制力,狼群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 然而这次却失灵,在这片草原上,他的神通彻底失灵,游暄发现自己感知不到狼群,也无法控制狼群离开。 这样的失控让他感到烦躁,灵鞭躁动,鬓间的蛇扬起了头,做出进攻的防备姿态。 葛木达反制巫女,一手一脚便拉弓射出五支剪,流星一样飞向狼群,却因巫女的挣扎失了准头,尽数落空。 巫女咬住他的手臂:“你疯了!你是疯了!” 族长叫人将他们拉开,狼群却似乎被箭矢激怒,逼近的速度越来越快,游暄幻出灵剑,准备迎接与野兽的斗争。 他心觉巫女说的没错,便准备主动与族长说他们离开部落,避免更多伤亡,却见众人的神情忽地从质疑化作惊恐与震撼。 所有人都在看向他,或者说看向他身后。 游暄蹙眉,回头想去抓住师尊的手,却摸到了满手的白毛,他看过去,身后已经没了人影,只剩一头通体银白、足有一人高的巨狼。 狼瞳是殷红的,正在紧紧注视着游暄,游暄竟感知不到惧怕,就被白狼咬着领子丢到背上,继而风一样地冲出了部族,奔向狼群。 游暄能感受到师尊的气息,下意识抱紧了狼的脖子,接着听到白狼发出震天的嚎叫,与狼群接二连三的附和声。 巫女傻了眼,呆滞地看向白狼离开的方向,在所有人的惊恐喊叫声,族长颤抖着跪拜:“那是神像的方向,草原神!草原神降临了!” 所有人跟着伏地跪拜,大地因为狼群的脚步微微震动,所有的狼都跟着离开,像是草原上最忠诚的战士。 而游暄却被风吹得睁不开眼。 化相之术并不罕见,但他不明白师尊好端端地怎么就变成了头狼,也不清楚即将去什么地方,只能将脸埋进白毛里。 一路奔袭,不知道过了多久,曲长意才停下来,游暄抬起头看去,那是恢弘的神宫,突兀的出现在草原上,四周雕刻着无数石奴像,跪拜着表达遵从。 而其他的狼不敢靠近,它们停在四周栖息,白狼踏进神宫里,缓缓走到里面,神宫内刻着许多狼的塑像,而最中位置是巨大的神像,活灵活现地坐落,狼首人身,狼首为银白,而人身是金灿灿的坐相。 正觉得眼熟,游暄就被放在神像下面,白狼凑近地嗅他,当他刚要开口说话,巨大的爪子忽然将他轻轻推倒在石台上。 狼口中的利齿显眼,游暄后知后觉的感到惶恐,生怕被一口咬断脖子,可怜地央求:“师尊……” 接着就被按着舔了一口。 第十七章 游暄直接被舔傻了。 他躺在地上仰头眨眨眼,能同时看到白狼的脑袋和神像的头颅,上看下看,怎么看都觉得眼熟,接着就被叼着衣领放到神像身上。 而后曲长意也寻了个舒服姿势,盘住游暄便闭上眼睡了,浅淡的光晕开始发散,从神像身上飘到他们身边,像是温暖柔和的泉水。 有点热,白绒绒的毛却又十分舒服。 游暄忍不住靠过去,思考着这一连串的变故。 他基本已经可以确定,神像是与师尊有关联的,这些人口中的草原神,说不定就是师尊的化相。 可师尊什么时候来过这里呢?是魔族肆虐还没什么名气的时候,还是那不知道多少次的轮回里? 游暄想不明白,狼睡得香甜,他想站起身来看看着神庙,却被雪白的狼尾又卷了回来。 想了又想,游暄最后翻出一方帕子,将脸擦了干净,躺好睡觉。 最后睡过去多久也不清楚,再次醒来的时候,游暄面前多了几只死兔子。 白狼不见踪影,等他跳下神像看兔子的时候,才慢悠悠地咬着条鱼回来,丢到他眼前,意思大概是叫他填饱肚子。 游暄点点头,熟练地收拾好鱼和兔子,架起火堆。 然而白狼却警惕起来,恶狠狠地盯着火堆低吼示威,游暄忙去哄他,伸手蒙住他的眼睛遮挡安抚。 然而无论他怎么哄,曲长意就是不肯变回人身。 也许在他的脑海里自己就是一匹狼,游暄叹口气,认命地烤兔子。 想起先前御灵宗长老说师尊偷灵兔的事情,他心里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师尊的性格会随着他脑海中的记忆影响,而这些记忆也并不是凭空而来,全都是真正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那这座神庙会有什么故事呢? 游暄忍不住想要探究,他望着白狼绒绒的耳朵,突然想起自己先前也变出过耳朵尾巴来,莫非是自己会错了意,师尊是因为这些记忆,才将自己当成小宠物? 那明明是他自己…… 他心里想着,脸上的表情跟着变,狼一直趴在旁边看他,等那条鱼差点糊掉的时候,咬了咬他的袖子。 游暄这才回神。 烤好的鱼先递给了懒洋洋的狼,曲长意显然很开心,双爪抱住低头去咬,尾巴在身后一摇一晃,看上去有些蠢。 游暄忍了又忍,假装正烤兔子,胆大包天地偷偷翻出留影石,却还没等记录开始,那块纯净的小石头就飞到了狼口边,被一口咬了个粉碎。 做坏事被抓了现行,游暄心脏砰砰跳的厉害,然而曲长意似乎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鼻子里哼出一声,接着低头撕咬那条鱼。 直到填饱肚子,白狼才慢悠悠地站起来,将人又丢到背上,出门遛弯。 下午的阳光灿烂,草原没有遮挡,气温攀升,身下又是厚厚的狼毛,游暄热得满头汗,生怕从狼背上掉下去,只能抱紧了问:“师尊,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狼当然不会回答,只是往前走,这附近的狼多,走几步就能看到一些,看上去怪渗人的,但它们似乎都对白狼有着天生的敬畏,丝毫不敢上前。 不久后游暄被丢到了河里,滚了满身的水。 湿哒哒的感觉不舒服,游暄还没说话,就见师尊也跳下来,噗通一下落到他身边,溅了他满头的水。 这下他彻底被淋透,狼似乎觉得高兴,在他身上乱嗅,又用嘴去撕扯他的衣裳,像是催促他快点好好洗一洗。 游暄不懂他的想法,狼对于气味太过敏感,他们昨夜借住在部族里,滚了满身别人的味道,曲长意已经忍了很久,见他迟迟不动,才着急地去咬。 虽然知道这地方只有二人,不会有人来,但游暄仍然抗拒在太阳底下赤身,忙去捂住白狼的嘴,柔柔软软地央求:“师尊,不要闹了。” 自然没有什么结果,喀嚓一声,衣裳就被扯成了碎片。 清凉的溪水这下毫无顾忌地抚过,游暄打了个哆嗦,恨不得连脑袋都埋进水里,而狼还不觉得满意,将他推在河滩激流处,反复的冲刷才够。 游暄面红耳赤。 他又不是三两岁的娃娃,被这样丢来按去的洗澡当然觉得羞愧,最后只能自欺欺人的想,幸好师尊现在是狼的化相,不然简直是要丢脸死了…… 这想法刚闪过去,面前的狼身上就泛起柔光,而他方才怎么哄劝都不愿意变回人身的狼,竟是在这时候突然变成了人。 曲长意的神情淡漠,眼睛仍是带着些许血雾的红,直直看着人的时候很凶,像是出鞘的兵器般锐利,然而面上寒气十足,手上却不老实,来来回回地揉搓。 他想法很纯粹,只是厌烦他们身上的气味,可对于游暄来说却刺激太大了,瞬间挣扎起来:“等等,我可以自己洗!” 曲长意侧了侧头,脑袋上冒出一对白耳朵,像是在努力听他说话,这神情看起来有些熟悉,游暄瞬间想到了当初在那片坟地里,师尊也是这般样子。 原来当时师尊以为自己是狼。 他想法太多,以至于回神的时候又被扯到了河水里,被按着肩膀动弹不得,最后只能认命。 只是这样也就算了,等曲长意认认真真的帮他洗好,又去抓住他的手腕,低头让他去摸头。 游暄没懂这是什么意思。 曲长意以为他不乐意,恼火地凑过去,作势咬他的脖子,下口不重,带着满满的催促意味。 游暄反应迟缓地明白师尊的意思是让自己替他洗澡。 他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然而脖颈被虚咬着,唇齿不经意触到喉结的感觉有种快被吞吃的危机感,促使他硬着头皮帮忙。 曲长意这才乖巧,长发散在河水里,在阳光下像是任人摆布的傀儡娃娃。 他身上依然有很多未愈的伤疤。 天雷的威力并不是语言能够描绘的,痛苦似乎无法复刻那种惨状,是会让人忘记生死,却又铭记生死的经历。 游暄不敢弄疼他,就轻轻柔柔地用手指撩水,亦不敢心生妄念,对待瓷器一样小心,比起他的动作,方才曲长意的态度可谓是粗鲁。 而曲长意就乖乖让他搓弄,偶尔碰到伤口的时候就会露出吃痛的表情。 游暄就会担忧地看他问怎么样,曲长意低头往他怀里拱,动作与做狼时也相差不多。 本来游暄还觉得别扭,可曲长意靠来的自然,又落得一身伤疤,像是凄凄惨惨的幼兽,脆弱又依恋地看向他,霎时间什么心思就都消散了,甚至大着胆子揉了揉师尊的耳朵作为安慰。 曲长意眼睛亮起来,毫无顾忌的绽出笑容,顺着他揉耳朵的手腕抓住,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心。 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游暄一瞬间觉得刺眼,总觉得师尊身上涂满了星星点点的碎光。 他突然发现师尊笑起来有浅浅的梨涡,眼角是向下的,有些接近于桃花眼,然而不笑的时候又很疏离,忍不住说:“师尊这样笑一笑更好看。” 曲长意想了想,就又侧头对他笑了笑,连耳朵也动了两下,看起来有种呆板的可爱。 游暄倒吸口气,忽然捂住他的脸说:“但还是不要乱笑。” 杀伤力太大。 曲长意觉得奇怪,但对于这样的要求,还是认真的点了点头,就像是有求必应,游暄说什么他都会听话一样。 这种错觉持续的时间太久,游暄警告自己不要当做正常,心里期盼着宗内传回消息,早点治好师尊的魂魄,又有些难以自制的不舍。 他与师尊同住在九云峰十几年,也不敢在师尊休沐的时候凑过去。 每每见到师尊的时候,总是整洁的重冠华服,像是话本里天上飞下来的神仙,时时刻刻都体面端庄,又无所不能。 现在却任由他打湿发丝,还要抖抖脑袋,淋湿人就高兴得摇尾巴。 游暄心说非礼勿视,替他梳洗整理,又翻出衣袍穿戴。 他的储物袋里并没有师尊的衣裳,好在两人身形相仿,才不至于让曲长意光着身子到处跑,而挽发他却是不让了,摇晃着脑袋拒绝。 不仅自己抗拒,还将游暄刚刚戴好的发簪也抽走了。 游暄眼里显出一点笑意,也不觉得恼,发间的蛇尾一勾,便又将头发整理好了。 这下小蛇又被曲长意盯上,想要伸手去拿,游暄忙侧头去躲,就被捏住了耳朵。 他耳朵上有环孔,摩诃族亲近金银珠玉,喜爱作为配饰温养身体,所以无论男女都有耳洞。 游暄却不常佩戴耳饰,曲长意仔细看了一阵,竟翻出个银蛇模样,镶嵌绿玉的耳饰,伸手替他戴了上去。 游暄惊讶,不知道师尊怎么会随身携着这种小玩意,摸过去左耳上冰凉凉,心里觉得开心起来。 曲长意盯着他的耳朵看,本是想凑近些,柔和清澈的眼神却忽然变得警惕凶恶,对着西面的方向看。 妖邪之气! 他霎时间化成白色的狼冲过去,游暄忙追过去,没走几步却退回来,就见到狼群一根根灰色的尾巴里,显眼的混着条火红的肥尾巴。 第十八章 蓝天白云,风吹草动。 花朵围绕着溪流,狼群趴在草丛里,竟然没有发觉中间混进来一只肥狐狸。 这画面看起来多少有些好笑,见到这来历不明未知深浅的东西,游暄本应该加强警惕,但这一眼却破功,忍不住笑起来。 狼并不会伤害他,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继续趴下去假寐,只有狐狸以为他没发觉,将头埋进厚厚的草甸子里,匍匐前进。 尾巴尖却露在外面,万绿丛中一点红,相当显眼。 游暄没戳破,等它肥虫一样扭到自己身边,才低头问:“我还以为再见不到你了,你又来做什么?” 狐狸冒头看看远处,没见到曲长意才松了口气:“还不是那个混蛋,不仅强行解除绑定还屏蔽了我,我闻了一路都没找到,好在脑袋聪明,想到了这个地方。” 它太矮了,又不敢冒出头来,游暄只好蹲下身去对话:“其实我并不相信你,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近,到底有什么意图?” 狐狸气的毛都竖起来:“我能有什么企图!我只是想抱条大腿飞升而已,就算他失败了,我们也是千八百年的革命友谊!” 游暄扬眉:“说真话。” 狐狸吧嗒倒在地上,像是累了,生无可恋说:“我是他的专属系统,他出事了我也活不成,你也不想你师父一直疯疯癫癫吧?” 它身上脏兮兮的,早已经没有刚见到游暄时的光鲜,虽说仍然胖的像个球,但比之前也算瘦了。 游暄心说既然甩不开这东西,暂时相信他一下也可以,若真是祸害,由师尊在,也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他还惦记着师尊突然跑开的举动,便要跟过去,狐狸抱住他小腿:“你过去干什么,不过是些小玩意,他自己就能解决了,这草甸子上就是乱七八糟的邪灵多,烦得要死。” “你和师尊似乎对这里都很熟悉?”游暄忍不住问:“神庙又是怎么回事?” 狐狸在地上瘫着,“当然熟悉,上一世的任务也是在这个位面,大概有几千年或者更久,那时候魔族还肆虐,草原也不安宁,人族四分五裂,兽族也总爱侵袭,这整个世界都是乱糟糟的。” “要是想成神呢,自然要有法相,受人信仰尊崇,所以曲长意的任务就是守护草原,托生为狼王,为狼族与人族所信仰。” 狐狸说这话,忍不住骄傲的扬起尾音,可看上去却活像一张皮毛上好的红毯子,最后翻了个身露出肚皮晒太阳,也不避讳游暄还在,继续说:“也是因为有这一世的信仰之力,他轮回到这一世的时候才那么厉害。” 游暄沉默,看着白狼与邪气的方向发呆,他本明白自己不够了解师尊,却还是想不到原来师尊身上发生过这么多什么神奇的时。 诸天神佛皆有法相,谁也想不到,师尊竟然在尚未成神的时候便有了法相,即便摩诃族天生就是最接近神族的,却也只有本相。 游暄摸摸发上的灵蛇,心里叹口气,他与师尊之间差的真不是一星半点。 大多人都慕强,游暄也不能落俗。 他从小就期盼着成为师尊这样厉害的大人物,闯出一片天地来,却在这十几年来磨平了心思,对他来说修行已经如此艰难,如何才能追逐到师尊的实力呢。 “那其他世呢,你说过,你们一起轮回了许多次。” 狐狸啃了口草叶子,摇摇头:“其实那不算轮回,只是去不同的位面做任务,短暂寄住在其他人的身体里,曲长意本是枉死的恶魂,我们光是替他攒积分换取真正的身体就花了几百年。” 游暄睁大眼:“夺舍?” 狐狸吐他草杆子:“呸呸呸!你骂谁呢?我们可是持证上岗,走正规流程的,那些人都翘辫子投胎去了,我们只是借用一下身份而已。” 游暄大概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师尊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狐狸又露出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得意表情。 他觉得告诉游暄这些没有关系,反正等曲长意再次飞升,游暄自然而然就会忘记这些事情,便接着说:“人各有命数,有的人天生是气运之子,这样的人存在,会在一定程度上保持这个位面的稳定。” “好比你们熟悉的话本,是不是要写天上有司命官,掌管着万物规矩,发展兴衰?司命官倒是不存在,在真正的神界,所有位面都是一本本薄册子,存在一个地方,自动维序补全着世界的运转。” “但到底是自动生成的东西,总是会出现些漏洞,不小心就会崩盘,所以就需要我们系统,挑选合适的人修补剧情,完成任务会得到奖励,任务失败的次数多了,就会受到惩罚魂飞魄散。” 游暄愣住许久,心底忽然生出一种猜测,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凝滞起来:“那当初师尊救我,也是因为……” 是因为任务吗? 其实师尊待自己也很好,他本就是个淡漠的人,与旁人也冷冷清清,只有段宗主的话他才能听进耳朵里。游暄天生无法修习世间的所有功法,连最起码的引气入体也做不到,师尊却肯耐心教他,一遍遍用灵力替他冲洗。 为了能让他顺畅的修行,甚至研究出独门修法,游暄因此才能走到今日,结成金丹,便是平日相处冷漠,仅此也足够他感激至死了。 所以这些都只是任务吗,游暄的手指有些发抖,不想被发觉,便攥紧拳头隐藏起来。 狐狸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你到底胡乱想什么呢?辅佐段宗主这个气运之子坐稳首宗之位才是他的任务,而且早就结束了,跟你八竿子都打不着。” 游暄只觉松了口气,他方才真怕狐狸点头,说就是这样的。 见游暄神情,狐狸难得正经起来:“小阿暄,你还是不相信我的话,我说过的,就算曲长意精神错乱,他也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虽说他这人现在性格冷漠了些,可这事也不能怪他,换做是你,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换成不同的人设,装腔作势与不认识的人虚与委蛇,千八百年下来,你也会变得麻木的。” 这是游暄头一次觉得狐狸活了很久很久,明明还是相同的语调,却又有说不出的沧桑。 “他也曾经吃过苦头,所以习惯了顺应自然,旁观一切事物的发展,因为所有人都不会留存在他的生命里,当注定离别的时候,不投入情感就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狐狸伏在草地里,仰头看他的眼睛:“所以当初他会救你,我也觉得很诧异,可一想想他本就是这种人,分出神魂去封印魔族,阻止战争,他的任务结束了,本不需要再多插手这些事的。” “游暄,你知道曲长意为什么拼命的想成神吗?你也见过了万魔之渊,那深渊之下的惨状,你师尊曾经身处的就是那种地方,他本是天之骄子,却被人生夺了气运枉死,所以他不想再回去。” 游暄心头震动。 狐狸蹭过来,将红爪子搭在他手背上:“所以我想你能帮帮他,看在他曾经救过你教导你的份上。” 这话让游暄觉得难过,他当然想让师尊好起来,于是点点头说:“我会的。” 狐狸放下心了,正要说他孺子可教,却被远处猛冲过来的白狼一口咬住,正咬准碰到游暄的哪只爪子。 狐狸吱哇乱叫:“草草草草!曲长意我草你大爷——你赶紧松口!神经病啊!!!救命啊!!!” 方才的稳重瞬间荡然无存,游暄恍惚了一瞬,连忙去拦住曲长意,抱紧狼的脖子让他松口。 这一口不轻,几乎咬碎了狐狸的骨头,疼得他满地打滚,游暄蹲下身去想看他,却被白狼叼着衣领往回走,也不管狐狸,转身走向神庙里。 浅红的光泛起,狐狸眼泪汪汪地替自己接骨,瘫痪了好一阵,才一撅一拐地追过去,躲在门口往里面看,眼神里怨气冲冲。 大爷的,认识了这么久,竟然还比不上游暄这个小崽子,真是丢狐狸的脸。 游暄哄住师尊,才对着他扬了扬手里的兔子问:“要吃吗?” 是早先剩下的烤兔子,被火一撩又散出香味,狐狸听见肚子没出息的叫,眼看那恶狼凶悍地盯着自己,颤颤巍巍地贴着墙壁走进去,迅速叼走了兔子,躲到游暄的另一边。 游暄左看看右看看,望见狼与狐狸同步摇晃着尾巴的画面,忍不住笑起来。 曲长意不太高兴,用尾巴卷着游暄拖到自己身边,贴的更近才放心。 神庙静谧下来,游暄靠着暖烘烘的狼,很快开始打瞌睡,某一下却落了空,身边忽然没有了狼的温度。 他心说奇怪,面前的火堆还在燃烧着,火烧到什么东西,噼里啪啦作响。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狐狸也没了踪影,心底不自觉的生出一种不安,紧接着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这味道来自神像后面,游暄站起身走近,便听到了类与野兽撕扯的咬合声,他心底打鼓,一转过去就看到了满地血腥。 狐狸的尸体七零八碎,内脏都被甩在了地上,雪色的狼头染遍了血,猩红的瞳孔更加恐怖,火光摇晃着在墙壁落下阴影,像是食人的妖。 狐狸的脑袋不知道怎么咕噜噜滚到他脚下,眼珠已经蒙了一层雾,浑浊地看着他,死不瞑目。 游暄瞬间浑身都冷透了。 第十九章 呼吸中混杂的血腥让人透不过气。 游暄不是没加过更骇人的画面,但此时却连双腿都无法挪动,思绪却在紧张下越加清晰。 狐狸不可信,师尊杀了它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这想法基于他十几年来对曲长意的了解与信任,所以很快他就冷静下来,抬头看向四周,紧接着思考的是如何处理狐狸尸体。 曲长意要做的事,游暄绝对不会阻止,只会帮忙。 狼吐掉口中的骨血,踱步到他面前,游暄心中竟然生不起丝毫惧怕,鬼使神差地翻出帕子替他擦掉了头上的血迹。 雪色的狼注视着他,眼神深邃,带着游暄看不明白的哀伤,曲长意靠近他,将头颅放在他肩膀,蹭他的脸颊和耳朵。 这画面是旁人看来相当惊悚的,火堆仍旧燃烧着照亮神庙,肃穆的神像后是一片血泊,沾满血迹的狼却在亲昵地与人相拥。 游暄忍不住想抱住他,最后只是摸了摸他的耳朵问:“师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狼不回答,只是移开了脑袋,缓慢地走到神像后,用爪子拨出一片鳞。 银色的鳞,摸起来冰凉凉的,分明没有见过,游暄却觉得无比熟悉。 他正疑惑,却听到什么碎裂的声音,火光霎时间笼罩了整座神庙,而狼走向了火,游暄忙追过去,顾不得烧灼,却总也走不进去,浓烟弥漫,烧尽了地上的血肉。 游暄看不到师尊的影子了,他心急如焚,捏紧了鳞片,锋利的边缘划破他手心,霎时间脑海便清明了。 是梦。 游暄眼看着火光,心里却越来越平静,就地打坐念着清心咒,意识逐渐变得混沌。 ——他是被舔醒的。 火早已经烧尽了,只剩下黑色的灰烬,曲长意仍旧是狼的样子,将他环绕着,像是知道他梦魇,蹭蹭他的脑袋,又去舔舐耳朵脸颊。 游暄意识刚刚回归,就感觉到湿热的气息打在眼皮上,迫使他睁开眼。 见他醒来,狼才愉悦地去虚咬他的脖子,并不是危险的警告,而是表达欣喜的举止。 他护着幼崽般将游暄卷在身上,前爪将人按住,是绝对禁锢的姿态,而狐狸只眼巴巴看着,不敢靠近,只要稍微往前蹭,就会被狼恶狠狠地盯住。 狐狸小声骂:“神经病,有徒弟了不起啊,不就是个崽子……” 换来狼威胁的低吼,不敢再小声哔哔。 好狐不吃眼前亏。 游暄坐起身来,看见狐狸的时候还是松了口气,他不知道怎么会做那样的梦,又被舔了几口,闪躲着翻出帕子。 拿到眼前才发现这帕子竟是红色的。 ——或者说,是被血迹浸染过。 游暄瞬间打了个冷战。 帕子上怎么会有血呢,除了梦里,给师尊擦过…… 他眼神看向狐狸,又看向护住自己的狼,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忽然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往神像后面走,蹲下身去砸梦中放置鳞片的地方。 曲长意侧了侧头,他这举动让狼和狐狸都看不懂,但还是凑过去帮忙,游暄给他让开了地方,就看自己怎么也咋不开的石块,被狼爪一拍就碎掉了。 没时间自惭形秽,游暄就看到了那里面放置的木盒。 他深吸口气,不自觉地看向狐狸,狐狸懵懂地跟过来,疑惑问:“这是什么东西?” 游暄伸手去拿,身边却陡然一空,狼身消散,曲长意突然变回了人身,将他的手腕抓住阻止,接着自己伸手去将盒子拿了出来。 是非常普通的木盒,游暄却很怕打开会是片银色的鳞。 曲长意毫不犹豫的打开,游暄却没什么也没看到,这盒子是空的,里面只有一些稀碎的石子铺着底。 他骤然松了口气,疑惑地看着染血的手帕,却没发现在打开盒子的瞬间,曲长意的神情就变了,眼神也从混沌懵懂转为清明。 曲长意愣住一瞬。 他怎么会在这里,明明该在渡劫才是…… 等等,渡劫? 曲长意头疼极了,被雷劫重创的身体也隐隐作动起来,还未愈合的伤口提醒他复苏记忆,渡劫失败后的种种汇入脑海,那些荒唐的举止也一一被想起。 他全身僵硬着,看起来倒是与做狼时一般呆,游暄回过神来,见他没动作,就去结果盒子,握住他的手说:“师尊,没事了。” 曲长意不知该如何反应。 游暄的手指很软,温温柔柔地抓紧自己,让他不可抑止地想起此前种种,他如何欺负面前的人,如何带着他满世界乱跑,甚至横冲直撞的亲吻—— 曲长意傻住了,怎么也说不出自己已经清醒的话,任由游暄拉着往外走,又坐到火堆旁。 狐狸还没睡醒,打着哈欠又窝在墙角,游暄盯着帕子不知道想什么,曲长意也不敢说话。 天下间哪有他这样坏的师父? 前一刻他甚至还化成兽相去占游暄的便宜,鼻翼唇齿都是小徒弟的味道,有种浅淡的香甜。 曲长意心绪难宁,石像一样地坐在游暄身边。 大概是他发呆太久了,久到游暄都开始觉得奇怪,游暄脑袋里还是那场梦,心中无法解释这帕子上血迹的来历,又会想起梦中狼看着自己时难以言明的悲痛,心底就柔软起来,凑近去看师尊的脸。 “师尊,你还好吗?” 靠的太近,那味道更浓郁了,其实平日并不明显,只是曲长意此时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便忍不住红了耳朵。 他看眼游暄柔软的唇,就能回忆起贴合时的温软触感。 曲长意心跳得快起来,恨不得凭空消失。 然而游暄不明白,他见师尊的脸越来越红,心里担心是伤处作祟,让师尊不舒服了,蹙眉去伸手探他的体温,贴在他额头上。 的确有点烫。 游暄白日里刚见过了师尊身上的伤口,纵横交错地盘桓,才想起师尊打从变成狼以后,已有两日没涂药。 他心说失策,便翻出师尊先前从药宗里抢出来的灵药,哄着面前的人说:“师尊听话,我现在给你换药。” 说完大着胆子去解曲长意的衣服——他现在倒是没有心理障碍了,就连这身衣裳都是昨日他亲手替曲长意穿好的。 曲长意脸红到胸膛。 他有几百年没再这么丢脸过了,碍于面子又不敢说自己恢复了记忆,只能任由游暄拉扯,三两下将衣裳脱下来,露出狰狞的伤疤。 即便有着上好的灵药,这伤没个三年五载也不会好,一日未愈便疼痛一日,登天者想飞升成神,就要承受失败的代价。 游暄对着师尊总有种信徒版的虔诚,就连涂药也是轻柔的。 曲长意不觉得痛,却能清晰的感受游暄的指尖游走,划在他的身体上,一点点的燃起妄念。 他必须找些其他事情转移,很快就想到了那条染血的手帕,不禁拧眉问:“你受伤了?” 游暄跪坐在他面前,正将药点在他锁骨上,闻言立刻回答:“没有,那不是我的……” 他说一半,猛地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曲长意的脸。 曲长意心说失策。 无论是他还是游暄,都太熟悉彼此以往的状态了,游暄很敏感,这样的问话,无异于直接对他说自己已经清醒了。 果然游暄迅速地抽回手,脸上几乎瞬间失去了血色,颤抖着问:“师……师尊,您清醒了?” 曲长意没办法再装,只能故作云淡风轻地眨了眨眼。 然而游暄显然比他还要惶恐,曲长意心中叹了口气,低声说:“将药上完。” 啊? 游暄脑袋里还晕着,反射性地听话点头,比先前更加小心的替他涂药。 曲长意清晰的感知到游暄的不安,心中荡起难以言喻的苦涩与落寞,心知自己并不是个和善的好师父,对于游暄总是万分严苛,才会让他这样惧怕。 因为曲长意从没有想过自己会飞升失败,心慈手软只会让游暄的未来更加莫测。 他与游暄总要离别。 然而说不出为什么,曲长意竟然发觉自己失去了飞升的欲望。 按说只一次的失败不能将他击溃,他从不是顺遂的命运,重来一次并不难,偏偏此刻他心头却像是压着万千斤的重石,脑海中有个声音不停地在告诉他:你不能走,你必须要留下! 方才从神像后挖出的盒子里并非什么都没有,而是存着一片碎魂。 这碎魂碎得不能再碎,旁人却无法见得,因为那是他的魂魄。 打开的瞬间,碎魂便归了位,曲长意因此才换得清明,然而他想不出自己除了镇压魔族分出一缕神魂,还有什么时候丢失过魂魄。 而他方才拦住游暄的手,是因为那盒子上有道封印,显而易见这样阴险不易察觉又能被他发现的封印,是他自己设下的。 曲长意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设下过这样的封印。 一切事情都随着飞升失败变得扑朔迷离,曲长意闭了闭眼,看向游暄,良久才开口道:“我大概要去一个地方。” 游暄的局促不安被这句话打破,下意识问:“师尊要去哪?” 说完他便有些懊恼。 师尊的事情也敢乱打听,真是最近被惯得胆肥了。 却没想到曲长意忽然凑近,抬手捂住他的嘴,侧头看那狐狸一眼,接着将他拦住,二人便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 神庙清冷,只剩狐狸还在打鼾。 第二十章 人所谓的执念是什么? 是你花费无数心血,日思夜想,一年年一天天不断去追寻着,为此遍体鳞伤,几近丧命,却还是无法放弃,剩下最后一口气也要去拼去博的。 也许也是心魔,被世人所形容得并不光明磊落,即便疯魔也要攥在手里。 曲长意心有执念,千百年也无法消磨。 从他最初落到无间地狱时便疯长的执念,他需要力量,要掌控自己的人生,要将所有伤害过他的人杀死。 要得到真实的身体,不再套用别人的人生,要被人信仰,要学会修行,要能攀天飞升,为神为尊,不入轮回。 然而再次清醒过来,他竟然不再想了,却并非大彻大悟,而是在另一种恐惧下接受凌迟。 但那究竟是什么,他不清楚。 脑海里的记忆变得混沌,狐狸应该是被他所信任的,即便他们因为利益所绑在一处,但他们曾经一起渡过漫长岁月。 然而当他看到游暄手中的血迹时,对狐狸的信任却荡然无存。 与狐狸的关联是被他主动切断的,潜意识下,他屏蔽了狐狸的追踪。 为什么? 曲长意思绪很乱,他直觉这期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被他所忘记了,可除此之外,这个世界是正常的,除了他的碎魂突然出现,没有任何变化。 然而他是个心思十分缜密的人,任何细微的变化都会让他警惕,这样的习惯曾经无数次救过他的命。 转瞬千里,他们从北境的草原回到东境渡口。 星移宗就在不远的地方,这该算是很安全的区域,曲长意转眼又是华服加深,原本不准碰的头发也规矩地束起来,整个人的气势就跟着冷漠起来,与从前无异。 他习惯性的想要握住游暄的手腕,那是近日来所养成的肢体记忆,然而游暄谨慎地后退几步,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他抬手碰不到位置。 无法抑制的烦躁自心底泛起,曲长意揉搓着间,竭力克制用平缓的声音开口:“回宗门时报句平安。” 游暄抬头看他,见师尊彻底恢复的往日的状态,既觉得安定下来,心情又有些低落。 曲长意不看他眼睛,转身离开,游暄却追上来:“师尊要去哪里?” 不是他胆大僭越,而是曲长意虽然神思清明,却仍不能彻底放心。 曲长意停住思考许久,最后用叹息般的语气说:“我不清楚,但是要去一个地方。” 游暄怕他说完这就要走,紧张地抓住他衣袖问:“师尊,我陪你去好不好?” 渡口也算热闹,来来往往都是为了生计奔波的普通人,住在东境渡口边大多看惯了修士,也不觉得奇怪。 河面落上金色,天就要亮了。 曲长意低头看他抓住自己的手指,游暄被那眼神烫到般抽回手,却又坚持问:“师尊?” “可能会很危险。”曲长意的语气软和下来:“先回去,我不会有事。” 连番追问已经耗尽了游暄的胆子,他没办法再问了,也知道自己修为低下,也许对于师尊是个拖累。 但他还是想问清晰师尊的去向,可再想开口时,面前已经没了人影。 “又是这样。” 游暄嘟囔一句,心底的沉闷却随着日出而明朗了,师尊恢复了正常,一切都会恢复如初的。 他转身去码头寻了船往下游去。 而待他离开渡口,曲长意的身影才重新显现。 说实话,游暄的离开让他松了口气,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没脸没皮地再装下去冷静了。 不久又想起什么,打出敕令去,很快一道影子便出现在他面前,鸦羽般满身漆黑的男人在他面前参拜,满眼惊喜。 “主人!” 曲长意的眼中显出几分警告:“薛易,我说过从此你只有一个主人,不是我,而是游暄。” 薛易自知失言,却仍欣喜:“是,仙尊。” 曲长意叫他起身,吩咐他继续去保护游暄,如果游暄在场,一定能分辨出这人便是之前一直跟着他甩不掉的尾巴。 前些日子又他在,薛易几乎寻不到他们的踪迹,如今直到清醒,才想起将薛易叫来。 薛易是他无人知晓的暗部,也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位面中的气运之子。曲长意藏了私心,对他施恩图报,只是为了在自己离开后,替游暄多留一张底牌。 对他的嘱托,薛易即便是死也会做到。 所以曲长意放下心来,转身按着直觉向前走,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在感应他,也许与那神像后一样,是他魂魄的碎片,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他会神志不清的错乱。 然而走出几步远,曲长意便觉得心慌。 他回头看游暄离开的方向,心说又星移宗和薛易在,应该没人敢动游暄,自说自话的安了安心,才继续往前走。 两人自渡口分别一东一西,背道而驰。 曲长意走得并不快,其实他并不清楚自己要去哪里,只是迎着直觉走,又说不出个一二。 最近的记忆总是混沌的,回想起来费劲的很,想理清出个思路也不简单,但从记忆里看,所有人的反应都是正常的。 可他却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当真疯了,即便疯了,也不该打伤师兄。 从前的轮回里,曲长意是扮演者,演着不同的性格人设,只在这最后一次的轮回中,他是自小到大,渡过漫长的时间。 对段鹤风这个师兄,也是真的有感情的。 少时他们还寂寂无名,他生来便无亲人,是在道观长大,十几岁那年,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游历而来,便是段鹤风。 段鹤风是心善之人,对他也多有帮衬,最后寻师问道二人又成为师兄弟,一同经历与魔族的战争,感情自是深厚。 更别说他按照任务指使,还帮段鹤风当上了首宗。 可无论是系统还是段鹤风,失忆时的自己都很排斥,甚至忌惮他们。 曲长意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他想来想去,忽然觉得让游暄自己回去不是个好办法,又觉得又薛易在定然无事。 这世界究竟出了什么差错,让他担忧至此? 直走了一天,他也没将脑海里的思绪理清,随着夜幕降临,那恐慌感竟越来越深刻。 曲长意很久没有怕过了,此时却觉得焦虑,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得了癔症,似乎无法忍受游暄离开。 这不正常。 明明他们才分开不出几个时辰。 脑海中的两道思绪便来回撕扯,一边催促他前往,另一边又挂在游暄身上,几乎要将他分裂。 曲长意决定休息下来。 他向来喜欢独来独往,这样休息的时间该让他觉得舒适才对,可此时他却连眼睛也合不上,死死的盯着床幔。 最后猛地坐起,迅速地赶往呼唤他地方向。 这的确是游暄不能来的地方,密林多异兽,如果说洛谷深不可测,草原邪魅重重,那么阴司海只会凶恶无数倍。 而呼唤他的东西竟然在海底。 阴司海是连接鬼族的地方,另一边的便是浔阳鬼道,两方是五洲四境里所有人公认的危险之地。 跳进海水里,那阴气便顺着身上的伤口往他体内钻,即便无伤大雅,却也是如影随形的苦痛。 可曲长意顾不得,他迫不及待想看看这海底究竟是什么,速战速决去寻他的徒儿。 千里之外的游暄夜半打了个喷嚏。 他与宗内联系上,收到了传讯,叫他在回去之前先去一趟木村除邪,心说奇怪,这样的事情怎么会落在他头上。 再说木村地处江陵,也不该由星移宗管。 只是再三确认都是这般告知,游暄问清了情况便应下了。 木村闹了鬼祟,本是归附近的临仙宗管的,只是近来临仙宗的长老们不知所踪,门下乱了套,才像星移宗求助。 至于长老们为何失踪…… 游暄心说原来洛谷的封印还没被破开,便再不敢推辞,马不停蹄地奔去了。 到底是他家师尊惹的祸。 一路到了晚膳时,他才停在了附近的镇子上,点了碗面,却想不到竟然碰上了个个积怨已久的冤家。 这人一身浅青门服,袖侧衣摆皆是金丝线精绣的劲竹,玉面银冠,手中的剑却煞气冲天,与他本人一样看着就不好惹。 面摊的生意并不太好,空座许多,这人却非要坐到游暄面前去,眼神轻蔑地上下打量,嗤笑:“掉进了金窝里,还要这么长时间才修成金丹,要不是后来听说你又出现在长意仙尊身边,我还以为你死在了雷劫里。” 日落西山,晚霞落满游暄眉梢蛇身,如点灵光,似是暖了起来,竟让那原本如死物的银蛇复活般游动起来,换了个姿势绕在他发上不动,露出他眼尾的金色泪痣。 游暄伸手摸了摸银蛇的小脑袋安抚,也不看他,只是自己慢吞吞的吃面,倒是让这君炀觉得一拳头砸在棉花里。 君炀比游暄早入宗门,最是崇拜曲长意,心底总想,若不是宗主将游暄送到九云峰,也许那年长意仙尊会选他做徒弟,他全靠本事进入星移宗,游暄却是凭空而来,自然会不服。 早前早宗门里,君炀就总是爱找游暄的麻烦。 却讨不到什么好处,他这辈子都记得游暄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温吞地对他说:“师尊从不收徒,就是没有我出现,你也成不了九云峰的弟子。” 就与现在慢悠悠吃面的姿态一样气人。 不仅气人,还要抬头问他一句:“这面很香,你吃吗?” 君炀不会放过占他便宜的好机会,凶神恶煞地将剑扣在桌上:“吃!” 游暄便点点头,替他也叫一碗面,又自己抱着碗喝汤。 说实话,这样的游暄相当惹眼,君炀虽然厌恶他,却总会被这幅皮相迷惑,觉得他单纯无害。 游暄吃完便起了身,寒暄几句才说告辞,很是礼貌。 君炀冷哼一声,心想这人怎么对自己客气起来,等到吃完后去付账,才被告知自己要付两碗面钱,那早没了人影。 第二十一章 村庄寂静,游暄到的时候太晚,基本除了狗大家都睡下了。 想再了解也要等明天早起才行,游暄饶了大半个村子,才寻到间破旧的空屋子,站在门前说了句叨扰,便走进去了。 屋里没法住人,他打算打坐一晚守夜,也看看这里会发生什么诡异之事。 传来的消息说,木村每隔几天就会有人失踪,报了官府也寻不到,只能求助仙门。 这事情说大也不算大,因为除了妖魔作祟,也可能是人拐子。 但一走进了村口他才感觉到,这地方阴气着实是有些重。 这样来,邪祟害人的可能性也在增加了,可仅此而已,临仙宗为何不管呢? 木村不算富裕,坐落在深山里,建筑都是高脚楼子,用来防潮,也算与南境交接,地势底,空气也略微湿润,多生花草树木。 游暄常年住在九云峰上,并不是很适应这样的湿润,更何况这屋子脏乱漫天灰尘,很快他就狂打了几个喷嚏,鼻头都红起来。 实在没法住人,要不是阴云密布怕会下雨,他宁愿住到外面去。 外面依然很安静,树林中偶然会有些声响,不知是什么被吹动。 又打了两个喷嚏,游暄决定出去走走。 这地方当真坐不下去。 村庄穷苦,夜晚不可能挂一盏灯,游暄只能不情不愿的扒拉出自己的灯笼照明。 当然不是师尊给他那盏,他平日不太舍得用。 夜晚的气温低,游暄多走几步,却发现了一个大问题——太安静了,这村里没有狗,也没有鸡。 这是相当违和的一件事。 他瞬间警惕起来,寻了个房子走进去看,头一次干这种趴人家窗户的事,就被抓了个正着。 “什么人!” 隔壁家的猎户大哥出门放水,没想到刚出来就看到有人鬼鬼祟祟的偷看,瞬间惊叫起来:“有贼进来!李大虎,你家进了贼了!” 这一嗓瞬间惊醒了村子,游暄就见面前的屋里亮了灯,很快男主人赤着上半身跑出来,手里还拎着一把杀猪刀。 其他人家也纷纷出门来看,这种村子的老百姓都是很团结的,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就是倾巢而出。 游暄很快被围起来,忙对李大虎解释:“抱歉打扰,在下游暄,是星移宗的弟子,先前收到木村的求助,前来帮忙除邪。” 李大虎看他也不像贼,揉揉眼睛问:“除邪?这位仙长,我们村里从没发生过稀罕事,也没有求助啊?” 村长是个中年人,看起来倒是精神,这会儿也走过来问:“这位仙长,您是不是找错了地方啊,我们村上最近太平得很,连个贼都没出过。” 游暄不解,翻出木鸟带来的信件:“可这的确是木村交给临仙宗的,临仙宗近来事多,才移交到我们星移宗。” 村长看看信件,忽然倒吸口气,脸色瞬间变了。 “仙长莫要拿我们谈笑了,这信的确是我们木村发出去的不错,可您看这落款——” 游暄仔细去看:“木英生,这是您的名字?” 村长摇摇头,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衣裳道:“我是姓木没错,却是木肖云,这木英生是我爷爷的名字,仙长,您手中的这封信,分明是五十多年前发出去的!” 周围的人一片哗然,这下连游暄也愣住:“五十年前?可这明明是最近的信……” 大半夜的也不好僵持,木肖云将他请到了家里住一宿,问他会不会是搞错了。 也只有这个可能最大,游暄没有说话,只是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木村长,我来时见村中并无鸡犬,这是为何?” 木肖云困意被搅散,这下也精神起来了,倒了杯水回答:“仙长手里这封信,就是答案。” 游暄垂眼,仔细听他说这件事。 在五十多年前,木村本来也还算富裕,种种田养家禽,又总能去山中打猎下山去卖,所以过得还算舒服。 然而突然一天,村中的几个年轻人却消失了。 其中有男有女,都正值壮年,紧接着,那丢了孩子的人家鸡犬便都死了,死状凄惨可怖。 这事情闹的人心惶惶,报到了官府无人能管,只能求助仙宗,却迟迟没人前来管理,最后当时的村长木英生,寻来个野道士,道士便叫他们将鸡犬都丢弃处理,这事情也就消停下来了。 此后木村再不敢养家畜,就连吃肉也从不敢过夜,慢慢多疑素食为主,虽然不比从前富裕,但这么多年下来,倒也算相安无事了。 木村长说完这些,似乎也有些困倦,游暄不想打扰村长家休息,便问能不能在此留宿,这一晚上倒也将就过去。 他临睡前给宗门发去了消息,告知此事,安睡一夜,第二天一睁开眼,脑内就清明了,忽地坐起身来。 临仙宗怕是出了事! 他再次打开那封信,看向第七行字,竖着顺下来便是‘临仙生变’! 临仙宗在东境顺位排七,于是在第七行留字求援,恰好窗前木鸟再次飞来,宗内派他先去查探此事,已经安排人手前来帮忙。 游暄心里安稳许多,告别村长往临仙宗去,临到了山门前才停住。 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 君炀将拜帖交给守门弟子,弟子正要引他入内,游暄心知君炀是个直肠子的傻东西,哪敢放他一个人去,便也走过去,假装晚到的样子与君炀说:“君炀,我来晚了,走吧。” 弟子没有疑心,君炀却是眼珠都要掉出来:“你又是从哪里——” 话没说完,游暄伸手抓住他胳膊,使劲一攥,君炀疼得差点喊出来,却见游暄对他使了个眼色,像是暗示什么。 守门弟子当他们在玩闹,转身引他们入山门,游暄才凑近与他小声道:“别说。” 君炀心中不忿,可游暄不像他是会主动惹事的性格,这样异常定有缘由,便忍下去,拜了临仙的明一长老问:“御景呢,我来找他前去游猎。” 他口中的御景乃是临仙宗的内门弟子,二人关系不错,常常出门同路修行。 明一长老笑起来,道:“御景出门办事去了,许是两三日才回来,两位远道而来,不如暂且住下,当时你们星移宗就是。” 他笑起来的声音僵硬,满脸褶皱看起来让人有些不适,君炀心生厌烦,奇怪御景怎么会发了信给他又离开,这可不是他的性格。 然而他并不是个耐心的人,听人不在作势就要请离,游暄一把将他拽到后面,对着明一长老行了个礼:“那便叨扰了。” 明一长老笑呵呵地喊人安排他们的住处,君炀察觉出不对劲了,等人走了眼疾手快地布下结界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游暄将先前那封信放在桌面上:“你自己看。” ‘临仙生变’四个字被他圈了起来,君炀一眼就看到,皱起眉问:“这是御景的字迹,究竟怎么回事?” 游暄将昨晚在木村的事与他说明,君炀同样将御景写给自己的信也翻出来,着急起来:“生变?怎么生变?御景会不会出事!” 怕是凶多吉少。 游暄抬眼看向君炀,道:“还有件事,很重要。” 君炀烦躁:“快说!” “方才那个明一长老是假的,因为真正的明一长老,不久之前才被我师尊抓进了洛谷,如今封印还未破,仍旧困在里面呢。” 君炀睁大眼。 怪不得他方才见那老东西如此违和,他就说以往见到这老头子,虽然也不太喜欢,却也不至于那么猥琐。 他想罢看向游暄:“既然知道你还要跟来?” 游暄不理他,君炀被破熄火,最后有些烦躁地说:“你这点破修为能做什么,先找个由头离开,我留下探查就是。” 到底同宗同源,君炀脾气大,却是个纯粹之人,平日里会对着游暄冷嘲热讽,该护着的时候也下意识的将他当做师弟。 这一点游暄心中早就清楚,不然也不会忍受他三番五次的挑衅,闻言开口说:“两人商量总比你什么都不知道闯进来好,再说……” 他看向门外,闭上了眼:“他们不会放我走的。” 君炀察觉出不对劲,屏退了结界,便感知到这院子都被封起来,密不透风。 这下两人都成了笼中之鸟,锁在这同一个院子里。 相对比君炀,游暄倒是不慌忙,见院外走过弟子,便认真的问什么时候开餐。 弟子应下,不一会就送来饭食,游暄一样样摆到桌上,准备开吃。 君炀抓住他手腕:“什么你都敢吃,也不怕毒死!” 游暄无奈:“不然呢,等着饿死?我又没辟谷。” 正说着,君炀的肚子也跟着叫起来,游暄笑了笑,将筷子送到他手里:“你也没辟谷。” 他吃得慢条斯理,尝了尝给出评鉴:“味道不错。” 君炀破罐子破摔地跟着吃饭:“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游暄咬着筷子想了想:“这是人家的地盘,想要我们死其实很简单,但只是将我们关在这里,有些蹊跷。” 君炀皱起眉:“可抓我们能有什么用,若是被长意仙尊知道,定来掀了他们填到万魔之渊去。” 这么随意一说,却是点醒了游暄,他瞬间脸色大变,放下筷子道:“我明白了。” 第二十二章 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君炀满脸迷茫地看他:“你说什么?” 游暄将两封信摆到桌上去:“你能确定这是御景的字迹吗?” 君炀仔细对比,才发现其中的瑕疵,他原本并没注意细节,如今再看才发现这是仿写,且两封信是出自同一人仿写。 于是他摇摇头:“你说的对,是我粗心疏忽了,这是别人仿写的。” 游暄心安了几分:“那便还有活路,刻意拟他的字迹,是为了引你前来。” 君炀不解:“可我有什么作用呢?” 游暄沉默一瞬,道:“有你在才能保证我会进来,看我们的对手,是对你我都相当熟悉的人。” 君炀瞬间明悟了。 比起他的鲁莽,游暄向来都是谨慎之人,即便得知临仙求援,也不会单枪匹马的进来,所以才会有第二封信。 游暄面上冰寒,指着宗门传回的那封印道:“这也并不是从宗门传来的,有人拦下了我的传讯木鸟,一来一回引我入局,目的却并不在我。” 二人对视一眼,君炀气得捏碎那纸:“宗里出了奸细!” 游暄也是如此想法。 星移宗传讯是不会被拦截的,因为这木鸟之术是祖师爷创下的独门技能,凡内门弟子方能习得,外人别说拦截,压根就看不见这木鸟。 而这背后之人却能以内宗的名义与他交流沟通,又熟知君炀行踪,甚至操控,显然是熟悉他们的人。 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游暄想了一阵,最后垂眸道:“看来我们只是鱼饵。” 君炀喝了大口冷茶:“目标会是谁?宗主?镜音师姑?还是……” 他的话音渐渐消减了,看向游暄不敢乱说,而这世上叫他不敢随意编排的人,便只有一个。 游暄也抿了口茶说:“师尊。” 如今世人都以为曲长意疯魔,时间久了,落井下石的人便会慢慢浮现,游暄并不惊讶,心里却泛起杀意。 即便是疯魔,旁人也不敢拿曲长意怎么样,设下这局,定然会有针对于师尊的应对,也许并非多强大,但一定足够卑鄙阴险。 他必须要在师尊发现之前逃出去,不能坐以待毙。 君炀也是如此想法,若说伤及自己,他也许都没这样愤怒,可曲长意却是他自小仰慕的英雄。 他霎时间起了斗志,与游暄偷偷道:“也许有办法逃出去。” 这办法不太光彩,却应该会有用。 有没有用游暄不知道,但这方法当真是不光彩。 爬地洞的时候他是这样想的。 君炀与御景交好,小时候偷溜的事没少干,这些地洞本就是战乱时方便逃跑挖的,自然不受结界阻拦。 显然控制了临仙的人并没有发现这一点,他们很快逃出了院子,到了后山的瀑布。 君炀深吸口气,对着瀑布下的深潭水说:“来吧,跳。” 游暄拦住他,不确定的问:“你从这边走过吗?” 君炀道:“这水下有条长长的水道,我只听御景说过,但的确不清楚通向哪里。” 这也太不靠谱了。 “你就不怕这水下没路走,憋死在里面?” 游暄有些不想跳,他不是很喜欢水,是个旱鸭子,若不是早些年被师尊硬推进水里,到现在都还不会水。 君炀恨不得一脚将他踹下去,没等说话,后面便传来声响。 这下顾不得多想了,游暄硬着头皮往下跳,动作比君炀还快一点。 追随而来的便是那假的明一长老,挥手派人封掉水潭,就听不远处有人在树梢轻笑嘲弄:“只是两个小孩子,就将你耍的团团转,老废物。” 说话的是个女子,她靠在树上无比悠闲,也不知在这看了多久的热闹了,绛紫纱袖从枝干上垂下来,风情万千。 这是个罕见的美人,说起话来轻轻柔柔,让人很容易心生好感,对假明一来说却不是,若不是担心暴露身份,当下就要和女子打起来。 见他不吭声,女子冷笑了两声,羽毛般轻盈地飞到潭水边,抬手向水中撒了什么东西。 假明一见此笑起来:“真是阴险。” 女子瞥向他:“鱼儿不听话,可就是要多撒些食,才会乖乖回来。” 说罢她转过头去,眼底幽幽地看着水面呢喃:“小师弟,好久不见,但愿这份礼物你会喜欢。” 水下的游暄并没有发觉,他与君炀往前游着,很久都没有找到出口,气息越来越薄弱。 直到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憋死的时候,不远处才波光粼粼显出浅滩,不顾上其他地游过去,爬上岸大口喘气。 看样子他们是在一处山洞里,有光从山洞顶端的裂隙照进来,却是死路。 潭水冰冷刺骨,君炀架起火烤,又不停地运转灵气才觉得好了许多,看那裂隙提议:“可以将这里炸开。” 那水中的岔路口也不少,说不准他们不会寻来,游暄摇头:“动静太大了。” 他看看四周,道:“有风流动,应该还有其他出口,先找找看。” 没人追来,两人便稍作休息,提着灯顺着风的方向走去。 忽然君炀对他开口:“你干嘛收起灯?” 游暄心下一紧,问他:“你看不到?” 君炀的气息很重,许久才回答他:“我觉得有些……” 说罢便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游暄忙蹲下去搀扶他,结果刚蹲下身去,自己也跟着眼前一黑,喉中像是有火在烧,很快也跟着晕了过去。 睁开眼的时候他正在九云峰。 说来奇怪,游暄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九云峰,也忘记了先前发生过什么。 头觉得很痛,他艰难地爬起来,面前是面水镜,可只望了一眼他瞬间站起身来,因为那镜子里的人是具枯骨。 而等他再看过去是,又是他自己的脸了,衣着却不一样,而是师尊常穿的那种款式。 师尊? 对了,师尊已经飞升许多年了。 他下意识张口喊了一个名字,自己记不得也听不清,很快自门外走来个人,这人他没见过…… 不,他们很熟悉。 这男人一身墨色锦衣,喊他主人,关切地问他伤势如何。 游暄糊涂了。 他有受过伤吗? 男人奇怪他的反应,想要伸手探他的额头温度,游暄侧头躲开,男人眼底的落寞明显,开口道:“是属下僭越。” 游暄摇摇头,觉得自己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大口大口的呼吸,肺腑却传来强烈的刺痛,男人将他搀扶着,将灵力源源不断的输送过来。 然而对他毫无作用,游暄面色惨白,觉得自己闭上眼就要痛死过去了。 隐约间他听见有人说什么神魂破损,什么修复,又有人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任人劝说不肯放开。 应该是哪个喊他主人的男人,只是游暄即便没有丝毫力气,还是想将手抽回来。 他并不喜欢旁人触碰。 接下来他像是经历了真正的死亡一样,只能躺在床上,半点挪动不得,直到呼吸越来越弱,最后衰竭而亡。 几乎窒息,当他再次睁眼的时候,忍不住大口大口的喘气,企图求生。 然而四周却恐怖如地狱,他想起这是哪里了,是万魔之渊。 游暄捂住脖子持续呼吸,警惕地看向四周,明明什么也没有,却好像有千百人般拥挤撕扯,将他往哪深渊里推。 深渊之下仍是恶灵成汇成的河流,浓稠的流淌着,嘶吼地兴奋着想要将他吞噬,游暄终于觉得害怕,他不想被推下去,忍不住张口喊救命,可即便用尽浑身解数也没人能救他。 他被推了下去。 在沉没之前,游暄忍不住喊师尊。 直到他被万鬼吞噬,随着河水一同流淌,意识似乎仍然存活,他失去了肢体,却能看到天空,带着无尽的绝望…… 游暄努力地想要闭上双眼,虽然他并没有眼睛。 远在阴司海底的曲长意,正捏碎了一颗圆滚滚的鲛珠。 海底曾是鲛人族的地盘,然而如今早没有鲛人存在了,曲长意不明白为何这里会存放着一颗储存自己神魂碎片的鲛珠。 而神魂归位的瞬间,他便被拉入了一场幻梦里,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喊自己。 是游暄,他在喊救命—— 曲长意的魂魄几乎在瞬间凌乱,原本被拼凑起来的脆弱魂魄再次震荡,让陷入幻梦中的人神色痛苦。 他看到了一副画面,游暄被无形的灵推到了万魔之渊里,被万鬼撕咬,痛苦地挣扎,一声声求救,可没有人来救救他。 曲长意想也没想奔过去,试图将他从深渊中捞起,可他的双手触碰不到正经历苦厄的人,游暄似乎也看不到他的存在。 这是幻境。 他心中清明,挥手打碎了幻境,双眼猛地睁开,竟是一片血红。 曲长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水里,却清楚的知道身边有什么不见了。 是游暄。 他的暄暄不见了! 猩红的眼泛起杀意,他扬起头向上游去,很快自水面破出。 而与此同时的临仙宗内,紫衣女子环抱着双臂,兴致盎然地看着刚从潭水中捞上来的游暄。 “不听话的小东西。” 她轻笑一声,侧头对人吩咐:“把他们锁在藤牢里。” 第二十三章 所谓藤牢,便是将他们关进水客花所编制而成的笼子里。 水客花自水底生长而上,水中伴生着食人的啮王鱼,若人想要逃走,不是被水客花的藤蔓活活勒死,便是掉落水中,被啮王鱼吞食。 很难相信临仙宗会有这样的刑房。 游暄仍未醒来,他被锁了灵脉,空吊在笼子里蜷缩,如同在母体中一样可怜有脆弱。 幻梦之中,他已经不知经历过多少死状,一遍遍的折磨着他,永无尽头。 水在下方流淌,却唤不醒他的神智,从神情中便能感知到他的痛苦与挣扎。 直到他的气息微弱下来,眉心乍然显出一道金光,发间的灵蛇游动起来,终于不是病恹恹的样子。 游暄像是舒服了许多,金光大盛的灵犀便自他眉间飞跃而出,柔和的光将他唤醒。 双眼睁开时便对上那枚小小的灵犀,游暄的脑袋越来越清醒,为自己脱出幻境而感到庆幸。 那幻梦太过痛苦,世上又有几个敢于直面死亡的人,游暄自知不是那一类。 他心生畏惧,不想早早身陨,才会拼了命的修习,只为了能多活几天,多见天光一刻。 也许是幻梦捕捉到他的畏惧,才会不停地让他经历死亡,这的确是最让他崩溃的事。 显然将他唤醒的便是眼前的灵犀。 没等他看清楚,这灵犀竟然又飞入进他眉心里,游暄摸着额头,突然心有所感。 这是存放凝魂珠的地方,而他的凝魂珠早就碎了。 什么时候多了灵犀他不清楚,但不用多想,也知道这是师尊的手笔。 因为他曾经在师尊的书房内见过这样子的金色灵犀,当时只觉是个厉害的法器,不敢多看,竟不想后来消失,是被放进了他的身体里。 游暄眼睫轻颤,还没从换梦中的惧怕缓过神,但摸着眉心,就感知到一种奇异的安定,像师尊在他身边一样。 他这才想起来寻找君炀,见他就在自己身边的藤牢里,神情痛苦,显然和自己一样陷入了幻境。 游暄不知道如何使用灵犀,但一旦知晓他的存在,便隐约能够感应,努力用灵力催动,嘴里也跟着碎碎念:“灵犀灵犀,拜托你将君炀也唤醒吧。” 他说这样的话很像小孩子,纯粹而虔诚,也许灵犀也觉得可爱,竟真的乖乖听话,打出道金色的光在君炀身上。 君炀嗷地一声惊醒了,满头大汗,低头见到满池的啮王鱼,更是吓得面色惨白。 他君炀天不怕地不怕,第一怕的是长意仙尊,第二怕的就是牙尖利齿的鱼! 转头看到游暄,他心里才安定些,骂骂咧咧说:“临仙宗怎么会有这种地方?” 其实也不算稀奇,只是他这会儿怕的厉害,没话找话地想和游暄聊聊,努力地抬起头才能消减恐惧。 游暄这才发觉他怕下面的啮齿鱼,倒是被他这样子逗得轻松了些。 正要说 话,却见藤牢入口走进个身姿曼妙的紫衣女子。 这女人佩戴着黑色的面具??[,将脸遮得严严实实,抬眼看到他们,便笑着问:“二位想必从未见识过这藤牢吧?怎么样,比你们星移宗的水牢如何?” 她声音也似乎作伪,有种不符合年龄的老态,粗哑难辨,这下游暄更确定了,望向她道:“你认识我们,你也是星移宗的人。” 君炀顾不上惧怕,想要偷偷调动灵力,这才发觉自己被封了灵脉。 见二人此状,女人挥了挥手道:“将他们放下来。” 随行之人便听话,将二人放到中心的水岸上。 他们身无灵力,想渡这池水必要邮过去才行,可水中尽是啮齿鱼,下去便要被撕咬吞吃,没人会干这种蠢事。 女人蹲下身,饶有兴致地看着,像是很享受他们的表情:“你们两个小东西,一个怕鱼,一个厌水,竟然能想到走水道,也是有趣。既然你们爱玩水,那就玩个够吧,不怕死就跳下去。” “我明着告诉你们,这池下有岔道,若你们决定拼一拼,兴许再被要成白骨之前,也能撑着一口气游出去。” 她讲起话来忍不住仰头,游暄的眼神极好,瞬间看到了她下颌的痣,如同被当头一棒,蓦然倒吸口气。 “林昕师姐?” 此话一出,满室寂静。 君炀侧头看他:“说什么呢,林师姐早就……” 游暄却往前一步,像是想看清女人的神态,将她看透,见她不再开口,继续道:“是你对吗?你真的没有死,只是离开了而已。” 女人站起身看他,游暄低声说:“只有你会如此了解我们,了解宗内的传信之法。” “小师弟这话说得,好叫师姐怀念啊。” 林昕不再伪装,她的声音恢复了清亮,葱白的手指打在面具上,将其摘下,露出艳丽的面容。 君炀愣住:“师姐,你竟然没死。” 林昕侧眼看向他,眼底冷意浮现:“不会讲话的蠢东西,难道我长着张天生该死的脸吗?” 君炀却嗤笑:“叛宗叛族的白眼狼,难道不该死吗。” “不知死活!” 林昕杀心泛起,游暄忙开口说:“师姐能否告知,当初究竟发生何事。” 对待游暄,林昕似乎仍有一份旧情,即便薄如蝉翼,也比对君炀要多,闻言冷笑道:“我发生了什么事,难道你那师尊没告诉你?” 她说着,像是想起了好笑的事,便大笑起来:“是我这个做师姐的忘记了,曲长意怎么会与你说,对他来说,你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徒弟。游暄,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这门内的传信之术,当初可还是我与枢越教给你的。” 林昕手里显出一只木鸟,吐出的话字句诛心。 游暄却不为所动,只认真问:“师姐也知道师尊不会与我细说,当时人都说你叛族……” “没什么好解释,曲长意说的对,我就是想让他们都去死!” 林昕的语气加重,神情阴桀恐怖:“只是你们说错了一点,我从未叛族,因为我本就不是人类,而是魔族将首阿敕叻辛的女儿。” “曲长意当年杀我父亲,又将我族人封印到万魔之渊,如此血海深仇,便是死也难以抵消。” 她眼中的红光泛起,魔纹自指尖攀爬而上,昭示着她的血统:“他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没能阻止段鹤风将我带回去,没将我也封印在深渊里,那次我只差一点就杀了他,可惜失败了。” 君炀咬牙切齿:“宗主怜你尚幼,才将你带回教导几十年,长意仙尊更待你不薄……” 林昕大怒:“难道这些虚情假意,就能迫使我低头认贼作父吗!” 游暄拦住君炀,叫他不要再激怒林昕,也不想与她争论,当初分明是魔族先发动了战争,凭仗着强大的力量践踏人族,阿敕叻辛更是残暴嗜血,不知杀了人族多少百姓。 林昕早已经被仇恨与魔族与生俱来的杀心蒙蔽双眼,她看不到因由结果,只一心想复仇。 游暄心中叹了口气,君炀被他按住,倒也识相的不再讲话了。 林昕见他二人垂头丧气就觉得愉悦开心,看向游暄说:“等曲长意送上门来,我会留你一命,毕竟当年你也曾替我求过情,只是以后出去要多加小心,再落到我手上,可就没这么好的事情了。” 她说罢转身离开,像只是专程来奚落他们看笑话。 游暄不知道林昕是否真的会觉得快乐,但这地方他们绝对不能再多留。 “要快点走,不能让师尊来这里。” 此刻外面定然是天罗地网,游暄想不透林昕究竟会怎么对付师尊,但想来想去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唯一的办法还是靠他们自己逃出去。 希望能来得及。 君炀盯着那满池的食人鱼,遍体生寒:“你不会真想从这里游出去吗?不说这下面有没有生路,水里至少上千条啮齿鱼,十八层金身都不够挡吧!” 游暄没回答他,只是抬头看向室内的暗角处,放声问:“道友跟随已久,不知何门何派,是敌还是友。” 君炀惊诧地看过去,努力集中了注意力才发觉那里似乎真有人在,不由心头一震。 他已经碎丹成婴,洞察力竟然不如游暄这个金丹初期的小修士,说出去都要被人笑掉大牙。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不太对劲,因为这藏在暗处的人,少说也该是出窍期,更甚可能是分神期的能者,怎么会被游暄轻易发觉? 那人倒也不躲藏了,轻盈如黑燕般落在他们面前,二话不说便单膝跪在了游暄面前,虔诚道:“属下永远效忠主人。” 君炀彻底愣住。 而不仅是君炀,连游暄都被搞得一头雾水,疑惑道:“你口中的主人,是我?” 男人点头认下,游暄确定自己从不认识这样的厉害人物,也没有什么下属,却突然发觉这人眼熟的很,忍不住问:“你叫什么?” “属下薛易。” 薛易。 游暄心里念了遍,惊悚地想起方才在幻境里,那个喊他主人的就是他,在他临死之前还跪在床边,简直比亲儿子都要孝顺。 倒不是骂他的意思,就是偷偷打个比方。 游暄心里有了猜测,蹲下身与他平视问:“你……是不是师尊派你来的。” 薛易点头:“主人说,不,长意仙尊说,以后您才是我的主人。” 游暄心脏猛地跳了跳:“那师尊什么时候与你说的。” 薛易回答:“三个月前。” 游暄心绪乱了。 三个月前,他正在准备冲破金丹的过程里,闭门不出,就连师尊即将飞升也不知道,满心都是筑成金丹能被夸奖几句。 额间的灵犀运转,他摸摸耳骨,那枚灵蛇耳饰还安静的存在,他从来没想过师尊会为他打算这么多事。 以前他总觉得师尊淡漠,可也许正如狐狸所说,师尊并非冷清之人,只是在无以计数的轮转之间,学会了隐藏,不愿再与人交心。 君炀看看薛易,再看看游暄,简直酸的要掉牙,很想一脚将游暄踹进水里算了。 但他知道如果踹了,掉进水里的绝对不是游暄,而是自己。 大爷的,到底是谁造谣长意仙尊不在意游暄来着! 全世界都快被他拆了,只有他这宝贝徒弟在他身边完好无损,出了门也有专人看护着。 君炀默念了十遍清心咒,闷着头装死。 游暄让薛易起身,问他:“你一直跟着我们吗?” 薛易点头。 游暄觉得奇怪:“那为什么不早点来救我们?” 薛易耿直回答:“没有生命危险。” 君炀叹为观止:“合着你们家的祖训是生死之外无大事,对吧?” 哪想到薛易竟然点了点头:“确是此话。” 君炀哑口无言,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人有些憨傻直爽,逗得游暄想笑,竟连当下的处境也觉得轻松起来:“所以你有把握将我们带出去吗?” 薛易点头,这下游暄放下心来,君炀高兴说:“好啊,那快带我们出去。” 却被拦住,游暄摇摇头道:“那就不走。” 这话让君炀诧异极了:“能走为什么不走,方才不是你说要快点离开的吗?” 薛易也觉得奇怪,他以为游暄喊他是为了出去。 游暄垂眼,道:“林昕师姐对师尊的恨意极深,绝无回头的可能,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斩草便要除根,这是师尊教给我的。” 他按住眉心的灵犀,感受着这温暖的力量一点点推开灵脉的堵塞,语调轻柔地开口:“我们就在这里等她。” 若与他同行的人是枢越,大概不会认同,死也不肯与他配合,可君炀却是个狂妄肆意的性子,向来敢爱敢恨,闻言瞬间同意,狠声道:“我刚才就看她不顺眼了!” 薛易不会拒绝,便又隐藏回暗 处,伺机而动。 等了不久,外面的守卫便进来查看他们有没有逃走,见他们乖乖坐在水台中央,转身便要走。 君炀喊住他:“喂!帮我传个话吧,那疯……女人是我师姐,我们有话想与她说。” 守卫停了片刻,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便离开了。 君炀又坐回去,等来等去觉得烦,就又开始喊人。 这下门才开了,进来的却是那个假明一长老。 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来头,游暄心里有些害怕薛易会被发现,结果这人却毫无察觉,显然修为在薛易之下。 这下游暄才放心,心底对杀死林昕更有了底。 假明一笑声阴桀:“倒是很能折腾,老鬼我就喜欢爱折腾的娃娃,不是有话想说,来说给老鬼听听。” 他笑时游暄看到了他的舌头,竟然是蛇一样细长的,声音也尖细,说话时总有隐藏着的嘶声。 原来是妖族套了层人皮,怪不得装也装不像。 不是游暄过于敏锐,而是他本相便是灵蛇,每日对着嘶嘶声太过熟悉,才能一眼看破。 君炀冷笑:“我们与你无话可说,让林昕师姐来。” 这老鬼却是滑头,眼珠在他们之间转了转,有一瞬化成了竖瞳,看上去诡谲无比:“你们两个毛头小子打什么算盘,我难道还不清楚。” 他这话差点将君炀诈出来,游暄问他:“你觉得我们在打什么算盘?” 老鬼大笑:“无非是觉得她不杀你们,是因为情分仍然在,想多说说话,哄她放了你们,太好笑了,那女人可是比老鬼我还要心狠,怎么可能被你们说动,留着你们一命,无非是……” 他眼珠又转了转,却不再说话,突然又开口说:“但若你们能帮老鬼一个忙,放了你们倒也可以。” 这倒是让二人感到诧异,老鬼接着凑近说:“老鬼有话直说,那女人在我头上作威作福,老鬼我早受够了,若是你们能替我除掉她,那便可以放了你们,说到底我与你们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岂不是更好?” 君炀就要答应,游暄却拦住他,冷声道:“你的话可信吗?” 老鬼晃了晃身子,将那身臭人皮甩下去,树一样粗的蟒蛇便出现在他们面前,嘶嘶着说:“我乃是妖族,以妖魂发誓,你们总该信了吧?” 妖族的誓言是不可违背的,这样的交换才有保障,游暄点头应下,老鬼正得意着,却听游暄突然对门外大喊:“师姐!这蛇妖引诱我们杀了你,你要小心!” 蛇瞳霎时间变得怨毒:“不知死活!” 说罢便张着大嘴往他们的方向飞来,游暄拽着君炀跳到蛇身上,竟被带着游一圈,齐齐摔倒了门口去。 果然林昕正站在门外,见状眼底血气大涨,一把抓住飞来的蟒蛇头颅,再不留情地吸他的妖气:“老东西,当真我不敢杀你!” 蟒蛇凭空而起,被她钳制着头,五指生生挖出孔洞来,鲜血淋漓的流淌。 这蛇并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只是活的年头多些罢了,林昕转头将企图逃走的二人也拎回来,摔到地上去叱骂:“蠢东西,曲长意还没来,怎么能让你们走?” 游暄看向她,眼中流出真情实意的悲痛。 面前的魔族,与他记忆中的师姐并不一样,曾经她也是温暖热烈的人,会因君炀的挑衅而护着自己。 时隔多年,却是他与君炀站在一起,面对昔日的师姐。 游暄眼圈泛酸,近乎乞求地问:师姐,别再恨了,这世上的事说不清原有,亦无十全十美的解决之法,你虽有魔族血脉,却出生便在星移宗长大,怎么会不懂其中道理。⑸⑸[” 他起身走到林昕面前去,指尖颤抖着想要握住她的手,却被林昕嫌弃地躲开了,艰难开口:“你其实心里明白的,对不对。” 林昕刚杀了蛇,心底戾气大盛,抬手便打了他一巴掌,轻蔑道:“凭你也配来教训我?你还是好好祈祷,以后不要再撞见我。” 游暄捂住脸,眼泪就滚落下来,他从前历练时曾受过许多伤,却没有这一巴掌来的痛。 君炀几乎要咬碎了牙,游暄才抬头轻声道:“那便就如此吧。” 林昕眯起眼,几乎是瞬间察觉到身后的杀气,急忙躲避,满目狰狞的叱骂:“游暄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枉我还想留你性命,竟敢暗算我!” 魔族强大,她竟能与薛易打成平手,虽说身上也挂了伤,却是更狠,拼着一道剑上也要将游暄抓过去,掐着他的脖子恶狠狠道:“待曲长意来,我便扒了你们师徒俩的皮!” 君炀灵力还未恢复,只能急得跳脚,眼见地上干枯的蛇身,忍着恶心扒出一根蛇骨,用力向林昕掷去。 林昕自然不会被一根蛇骨伤到,她躲得轻松自在,抬手打出一道剑光想君炀的方向击去。 “不自量力!” 薛易本是占了上风,可这下林昕手里多了游暄,难免有了顾虑,变得束手束脚起来。 林昕得意,趁机伤了他一掌,推到水台之中威胁:“再动一步,我就将他推到水里去!” 她按着游暄向下,水中的啮王鱼饿了许久,乍闻到了血气兴奋得要命,恨不得跳到游暄身上,将他拖进水底。 薛易这下不敢动作,丢弃了灵剑,林昕手上毫不留情,将游暄颈上掐出血痕,满眼怨恨:“我真想不明白,曲长意究竟看中你什么,挑挑拣拣几十年,最后就收了你这么个废物做徒弟。” 游暄艰难的转头,他眼梢通红,即便心知林昕的本性并非善类,却仍旧被这句话刺伤:“师姐从前也是这样想吗,觉得我是个废物?” 林昕扬眉,手指轻动将他的下巴抬起,冷笑道:“若不是拿你做理由,又怎么接近曲长意呢,那老东西向来谨慎,害得我数十年都无法下手。” 游暄心里明白了,原来曾经温暖他的人,只将他当做刺向师尊的刀刃。 他闭了闭眼,喃喃说:“我不想你死在我手上的。” 林昕像是听到了笑话,正狂肆大笑,却惊觉自己全身都被禁锢住了。 不知何时,她身上绕了一条银色的蛇,双瞳赤金,又被她钳制的游暄竟轻而易举地挣脱了,看向她的双眼,竟也是赤金色的竖瞳。 林昕忽然心生惧怕,想要撕碎这条蛇,却觉得银蛇铜筋铁骨,一爪下去竟生生将她的指甲折断,鲜血直流。 她还未说话,便见游暄幻出灵剑,猛地向她头颅刺来,毫不留情,她瞬间刺头,这一剑就扎进她的眼眶里。 林昕放声哀嚎,游暄正要将她彻底斩杀,便觉一阵狂风袭来,将面前的女人扯走。 游暄呼吸一滞,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面前的对手有多强大,如若他出手,自己现在就会死在这里。 然而那看不见的对手却没有理会他,只是顷刻间卷走了林昕。 直飞到了南境边界,林昕才被丢到地上。 此时的她狼狈不堪,早没了先前的惬意,捂着右眼哀嚎着,那风化成一袭白衣的女子,漠然地走到她身边。 “我警告过你,不要妄想去动游暄。” 林昕眼底的恨意更深,正要说话,便被狠狠抽了一巴掌。 女子动动手指,蹲下身看她:“现在记得了吗?” 林昕嘴角流血,再不敢叫喊了,面对眼前美若天仙的女人,却惧怕得不住发颤。 她是真的会杀自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见林昕如此害怕,女子却又换了副神情,温柔地伸手抱紧她:“不要怕,你只是报仇心切,其实我都明白的。” 林昕不敢再说其他,乖乖点头附和,女子满意地捧起她的脸,端详她被剑刺瞎的眼睛,竟然笑了起来。 “昕儿这样也很漂亮。” 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昕抖得更厉害了:“姐姐,姐姐……昕儿错了,你会帮我治好眼睛的,对吧?” 女人叹息一声:“可我觉得,你这样才更美啊。” 她伸手抹掉林昕脸上的血迹,林昕心说罢了,正松一口气,女人的手指却狠狠戳进她血肉模糊的眼眶里。 林中不断响起哀嚎哭声,掺杂着温柔的诱哄,惊起飞鸟阵阵。 而仍留在临仙宗的游暄只觉逃过一劫。 没有人明白他方才直视那阵狂风的恐惧感有多强烈,他这才明白师尊平日对待自己有多温和,那般等级的修士,怕是只微微一怒,便能让人精神崩溃吧。 缓和许久,直到君炀与薛易来搀扶他,游暄才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 君炀却是个心大的人,只忍不住看他发间的灵蛇,心里以为又是曲长意留给他的法宝,心生羡慕,忍不住说:“不过林昕说的也对,长意仙尊怎么当初就挑了你做徒弟。” 这大概没人会知道。 没等几人说完,外面便传来一阵阵脚步声。 坏了,这是在临仙宗,除了林昕还有许多麻烦在。 然而未等这些人进门,这藤牢的上空 便彭地炸开,游暄吓了一跳,等到灰尘散去,才看到师尊凭空而来,迅速将自己从薛易的庇护下拉过去。 君炀瞬间乖巧地站直:“长意仙尊!” 薛易躬身行礼,却见曲长意眼底赤红,竟抬手将他们挥退,才拉着游暄左看右看。 他这会儿看起来可怜兮兮的,身上不知道被划了多少伤口,脖颈上也被掐得紫红,眼睛鼻子也通红,看起来像是被人狠狠欺负过的小动物。 的确是小动物。 是魔尊曲长意要捧在手心里的小狗勾。 曲长意心底泛起浓烈的杀意,几乎要将临仙宗荡平,可是游暄看起来太惨,他不敢走,竟也不敢伸手碰他,怕他会觉得疼。 游暄只见他眼底血红,又是这幅神情,心里咯噔一声,便说不好。 果然曲长意捧住他的脸问:“暄暄,是谁敢伤你?” 游暄心里有了底,不想叫他担忧,便笑起来,又变出白耳朵来哄他:“我没有事,那人已经被我打跑了,师尊不要担心。” 怎么会不担心。 曲长意觉得混乱,他怎么会放游暄自己出来呢,这世上想要他命的人那么多,游暄这样刚化形的小狗崽哪承受得住。 临仙弟子来的不巧,撞上了曲长意肝火正旺。 他连看也不用看就发觉这些人都被控制住了,只一挥手,整个藤牢彻底分裂,而那些人也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 待再醒来时已经神思清明,完全不明白宗门怎么会变得一片狼藉。 而曲长意甩开了君炀与薛易,一转身便带着游暄离开了。 魔族出现的消息很快穿出,各个宗门都警惕起来,曲长意哪管这些,闯自家院门一样又去了昆仑药宗。 待弟子来报,明秋叹了口气,出门相迎:“长意仙尊此番匆匆而来,又是为何?” 曲长意态度恶劣:“你莫非没长眼睛吗?” 说话着他才撩开盖好游暄的袖子,将人轻轻放在软座上去,哄小孩子般轻声问:“暄暄,还觉得疼吗?” 游暄对上明秋的疑惑眼神,尴尬得几乎想要转身就走。 然而曲长意是不同意的,心疼地拉起他手背吹吹伤口,又怜爱地摸摸脑袋,继而又不满地冲明秋质问:“你还站着干什么,没见到他满身是伤!” 游暄用眼神和明宗主道歉,好在明秋并不是个小气的人,便派人取来应征的药来,又运针化去游暄体内的魔气。 这一套针行下来,游暄只觉得遍体通畅,对明秋连说谢谢,明秋摆了摆手,对他说道:“小友身上的伤口倒是很好愈合,只是长意仙尊如今怕是阴邪入体,并不好受吧?” 他才转头看向曲长意问:“仙尊可是去了阴司海?” 曲长意并不与他说话,游暄便又问他:“师尊,你去了阴司海吗?” 换了个人来问,曲长意才乖乖点头:“是去了一趟。” 游暄看向明秋,正要问会有什么影响,就听曲长意又大声说:“可是刚去了我就很想你,也不知道没事乱跑什么,我立刻就往回走……唔?” 他话没说完,就被游暄捂住了嘴。 游暄深吸口气,向明秋讨问:“明宗主,师尊先前曾清醒过,如今又糊涂起来,难道是因为阴邪之气?” 明秋道:“虽说会有影响,但不尽然,段宗主曾与我商讨过,此乃魂魄所致,长意仙尊神魂不稳,自然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曲长意听不得有人说他糊涂,拨开游暄的手要说话,又被游暄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游暄俯身看他,食指竖在唇前:“师尊,嘘——” 动动手指就将刚踏平临仙宗的魔尊制服了。! 第二十四章 这天底下唯一能管得住曲长意的,也就只剩下游暄了。 临仙宗被荡平的消息很快传来,其中缘由不详细说,单是荡平的速度就有点恐怖,不少对星移宗有所心思的人,这下都安分了起来。 明秋对于收容这两位病人,其实心里多少也有些打鼓。 可他到底是医者心,便如实对游暄说:“阴司海不比其他地方,即便是万魔之渊,也只是魔气肆虐,可哪里不同,对于人族的伤害也更大。” 他叫游暄替曲长意脱了衣裳,游暄也没什么顾忌了,哄说我们要治疗伤口,很顺利的便叫曲长意听话,待看到他身上加重的伤口时,便觉心脏揪成一团的疼。 他大概明白了师尊为什么不让自己跟着。 可师尊又为何要去阴司海呢? 这事情他还需要弄懂才行,否则下次师尊再出门,他打死也要跟着。 却不想曲长意此时也是这般想法。 在他记忆里,自己只是出去溜了一圈,回来暄暄不仅不见了,竟然还落得满身伤,罪魁祸首不仅没死,还跑没了踪影。 曲长意哪还再敢放游暄自己乱跑,恨不得套个项圈将他栓在身上。 明秋送了药来,两人回到院子,游暄就认真的开始煮药。 庭院里多药草,闻着清新扑鼻,让人心旷神怡,就连曲长意的情绪也稳定了下来,绕在游暄身边替他涂药。 游暄心说真是风水轮流转,先前还是他替师尊涂药,现下竟轮转着受伤,真是流年不利。 药炉咕噜噜的冒着气,阳光自厚厚的云层穿透而来,化成一束束金线,让整个院子都变得如梦似幻。 曲长意的手不重,涂药倒是不心疼,游暄只觉得脖子上的药膏都要往下流,急忙仰头说:“师尊,涂太多了。” 药落在温热的肌肤上就变成粘稠的水,将他衣领都要打湿,曲长意这才停住,想想弯下腰来解开他的衣带,将领子扯开了晾着。 游暄浑身酸疼,也没力气阻拦,手拿着蒲扇摇晃,看上去恹恹的。 他心里还在想着林昕的事。 倒不是担心林昕会再回来,她虽然厉害,但单打独斗并比不过薛易,更遑论师尊这样的实力。 那背后将她救走的才是厉害角色,也不知什么来头。 他心想莫非这才是林昕的底牌,可又一细想,觉得不太对劲。 因为即便不明身份的人再厉害,恐怕也斗不过师尊,林昕如此明晃晃地等着师尊前来,一定还有什么后手。 但现在已经无可分析了,就连临仙宗都已经被炸平了半个山头。 他正想着,曲长意却得寸进尺扯乱他衣襟,本来也算老老实实地替他涂抹伤处,结果摸摸碰碰就起了兴味,绕到他后面去按他的脊骨,自而向下,叫游暄反射性地抖了抖,差点跳起来。 游暄侧身躲开,红着耳朵去躲,曲长意觉得好玩极了,还要伸手去戳,就被他捉住手 腕阻止。 “师尊,不要胡闹了。” 万没想到,有一天他竟频频与师尊说这样的话,曲长意听话坐下,直勾勾地看他一阵,忽然口出狂言。 “我起了欲念。” 游暄还在整理衣领,没能反应过来,含糊问:“什么?” 曲长意眼神落在他诱人的锁骨处,重复道:“我对你起了欲念。” 这次听得真切,顿时吓得游暄蒲扇都掉了。 他瞬间涨红了脸,见师尊一脸正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什么,试图解释:“师尊……师尊是有什么想要的吗?” 曲长意往前凑,眼底的赤红在阳光下显而易见,诡谲又妖异:“有,想要你。” 他越靠越近,游暄往后蹭蹭,刚站起身来就被拉到他腿上,切实感受到师尊的欲念盛起,说话连舌头都吓得打结:“师尊若是,若是……” 他眼神飘忽,满身伤痕的样子惹人怜爱,一双眼氤氲着水雾,着急的想要找出个解决之法,叫曲长意看得高兴。 魔族重欲,从来不会压抑自己,便如林昕一般,不痛快了便去杀人放血,随心所欲,压根没有什么禁锢。 游暄脑袋里一片空白,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胡言乱语说:“师尊想要的话,但,我应该可以……” 他本想说可以替师尊寻个道侣,然而曲长意却只听到了‘可以’两个字,就欢天喜地的吻过去了。 游暄只觉得脑袋里在炸烟花,先前师尊也亲过他,却只是碰了碰唇,并不过分,好歹还能以对待小宠物的心态解释,可这次却过火,将他扣在怀中图案揉,凶得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他本来也想伸手推拒的,可曲长意又蒙住他的眼睛。 被剥离了视觉,其他的感触便被无限放大,更加清晰的感知到被吞噬包围的热度,几乎叫他想要逃离。 片刻分离后,游暄才恢复一丝清醒,手中成决便要逃跑,却被攥住了手指,紧接着就被衣带捆住了双手。 游暄瞪大眼,曲长意喜爱他这幅呆傻傻的表情,又落了吻在他耳朵上呢喃:“不听话。” 瞬间便卸去了他的灵力。 呼吸与吻一同打在耳朵上,曲长意将他往上抱了抱,叫他能正对着自己,才又拥紧他轻嗅:“暄暄应该换掉这套衣服。” 他眼中的戾气浮现:“有别人的味道。” 游暄的大脑才逐渐重启,试图讲和:“我我,我去换掉。” 却被曲长意抱起来往内室走去。 他这下开始挣扎了,双手被系得严实,大声道:“药,我的药还没煎好。” 曲长意脚步顿住,挥手便叫那滚烫的药炉冻成了冰碴,才垂眼看他,带着冷意问:“你说可以。” 游暄小声解释:“其实我的意思是,可以帮师尊找位合心意的道侣……” 这话让曲长意烦躁愤怒,眼底的赤红更深:“没有人比你更合我心意。” 他将游暄放在床榻 上,语调温柔地质问:“暄暄,你不愿意?” 换做旁人,就是死游暄也不肯就范,可问这话的人是曲长意,游暄发现自己竟然被问住了,并非怕死,而是心底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心脏越跳越快,没等想清楚曲长意便失去了耐心,伸手去解他的衣裳,解了两下没能解开,喀嚓一声外袍就成了两块碎布,落到地上去。 游暄心底警铃大作,手指艰难的扯他衣袖说:“可我们是师徒,师徒之间怎么能这样!” 曲长意随口应付:“那就不是师徒,我是你的主人,你本来就是我的。” 他又想起先前游暄与其他人在一起的画面,也想起当时薛易将他护在身下的情形,心中的戾气加深,不知为何会对那人有着深重的敌意。 甚至是君炀,当时也攥住了游暄的手腕。 全都是肖想暄暄的蝼蚁! 游暄意识到自己压根与现在的师尊说不清。 他心急如焚,很快便被吻住了锁骨,双手还被系在身前,被压制的动弹不得,满身的伤让他显得更加脆弱,被亲吻时会忍不住仰头,像是溺水之人想要汲取空气。 曲长意见他眼圈都红起来,才温柔几分,耐着性子忍下,露出一副脆弱样子:“暄暄厌恶我?” 游暄差点汪的一声哭出来。 师尊到底怎么长得脑子,这样的情况下还要倒打一耙,分明吃准了他会不忍心…… 即便心知自己才是被欺负的那个,游暄还是忍不住回答:“没有厌恶。” 曲长意将头埋在他肩膀,闷声说:“那为什么不肯?” 游暄叹了口气:“师尊,只有道侣之间才能这样。” 却见曲长意忽然眼睛一亮,起身捧住他的脸说:“暄暄,我们做道侣吧!” 游暄瞬间傻住了。 他想说不能,但张了张口,看着师尊的双眼却怎么也拒绝不出口。 曲长意低头吻了下,虚贴着问:“这样会生气吗?” 游暄眨眨眼,自己也不明白了。 他应该是觉得生气的,可似乎又不觉得多气愤,更多是羞恼,是怪师尊糊涂了就乱来。 曲长意抱紧他说:“我不想对别人这样,也不要其他道侣,我只喜欢你,暄暄,你喜欢我吗?” 游暄再次被问住了。 他眼中的情绪变得复杂难名,心里知道师尊是只不太清醒,也有些怨恨师尊的不清醒。 曲长意笑起来:“你不回答,就算默认了。” 不等游暄再开口,便吻在他喉结上。 游暄觉得自己像是即将被咬死的猎物,心底竟生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情绪。 他闭上眼,索性接受曲长意所有的欺负,落在心口时仍忍不住发颤,突然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罢了,反正是师尊…… 游暄努力呼吸,全身都泛起了漂亮的粉色,曲长意叫他趴在枕头上,亲吻脊骨。 突然间,一道黑雾自游暄的心口散出击中了曲长意,瞬间将他推开,钻进了神魂里。 游暄坐起身来,就见师尊已经晕死过去不省人事。 乱七八糟的绮念瞬间清散,他立刻替两人穿戴好,叫人将明秋宗主请来。 曲长意只觉得冷热交杂,像是同时吞了火炭与冰块一样难受。 他抓住游暄的手腕,痛苦万分,神魂再次受创,几乎要四分五裂。 明秋赶到之时,一条黑线已经自他脖颈蔓延到胸口,急忙下针阻拦,忍不住痛斥:“魔族的阴毒之术!” 游暄手脚都冰冷起来,自责不已,突然明白了那老鬼先前的意思。 林昕对师尊恨之入骨,怎么可能好心放过自己,原来自己的身体就是她的陷阱,将这咒术种在他身上,待遇师尊相遇时,伺机发作。 若是清醒的师尊自然能发觉,可偏偏他此时甚至不清,又被其他事情迷了心智。 他懊恼至极,心里难受得厉害,幸亏明秋来得及时,并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害,只是多少要修养些时日才行。 这下伤上加上,游暄几乎要将脑袋埋进土里,得知师尊无碍,才又想起先前自己竟然糊里糊涂的随着师尊胡闹,忍不住觉得羞愧。 若是师尊清醒过来,要他如何自处。 师尊当时并非本心,只是神府混沌罢了,可自己却无比清醒,若真奋力反抗,也不至于闹到床榻上去。 游暄捂住脸,看了看仍未醒来的师尊,又升起逃跑的念头。 不如现在就跑,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这简直是最不长脑袋的办法,然而此时他什么都想不起来,想着就鬼使神差地站起身,转身往外面走。 曲长意睁开眼,就看到游暄离开的背影,周遭尽是陌生的环境,忙坐起身喊住这唯一认得的人。 “暄暄!” 游暄脚步顿住,头皮发麻。 老天鹅啊…… 曲长意只觉浑身刺痛,刚说话肺腑便呛出血气,猛地一阵咳嗽。 游暄立刻回头了,扶住他拍拍后背顺气:“明宗主刚刚替您落针,怕是还有余症,师尊不要乱动。” 他这样说着,又忍不住去探脉,没发觉异常才松口气,抬眼就见师尊正盯着自己,瞬间脸上又红透了,生怕他又乱来,语气加重道:“明宗主说了,千万不能乱动!” 反正就是不能动,乱亲乱抱也不行,这个那个都不能。 明秋宗主:我没说过。 他从来不会对师尊撒谎,这样胡说也是少有,自然紧张兮兮。 很容易被发现,曲长意却没有戳破他,而是环顾四周打量许久,才问:“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 游暄抬起头,后知后觉师尊的语气不大对,又不像是恢复了清醒,于是试探道:“您先前受了伤,我们现在实在昆仑啊。” 曲长意蹙起眉,摇摇头:“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语调柔弱,似曾听过 。 游暄心念微动,问道:“您不记得之前的事吗?” 曲长意看他许久,似乎在思考他值不值得相信,最后还是选择遵从本心,如实道:“我只记得,我们在地下的洞穴里,有很多怪物。” 他继续想,头就跟着痛起来,面色惨白说:“暄暄,我想不出了。” 游暄眨眨眼,终于确定了这次出现的是哪个人设。 如今的师尊不是魔尊了,而是朵会哭会害怕的柔软小白花。 听他说不记得,游暄暂时放下心来,想着能逃一时是一时。 小白花版本的曲长意很好哄,但却胆小的很,需要游暄寸步不离的跟着。 他总觉得有人会害他,全世界只信任游暄,就连下人倒的水都不肯喝,定要游暄亲自来才行。 游暄倒是不觉得麻烦,只是每次被师尊笑容满面地看着,他都会忍不住想起那混乱的场景,便忍不住闪躲对方的触碰。 却不知道曲长意是个芝麻汤圆,看起来白软可爱,内里却是黑芯的。 游暄的躲避被他看在眼中,他便故意捉弄,每次都要惹得人面红耳赤才觉得高兴。 曲长意早发现了游暄身上的暧色痕迹,他自小便在深宫里,见惯了龌龊事,当然知道那是怎么留下的。 起初他会觉得愤怒,但冷静之后便发觉,与游暄这样亲昵接触的人应该只有自己,对于游暄的闪躲,自然也有了其他的分析。 分析得倒是不差,无论什么性格的曲长意都有一颗聪明的脑袋。 游暄不清楚,他这次终于与枢越联系上,心知宗门正为他们的事情善后,叹了口气,又提及治愈神魂之事,得知又寻到了两味药,这才觉得踏实。 可等静下来的时候,心里又会想起乱七八糟的事,总想躲着师尊,又借口闭关修炼才得清净。 而每当他修炼时,曲长意便会在门外等他,任谁来劝都不会走。 他看向周遭的眼神总是带着警惕的,这样吹整日风,第二天就可怜巴巴地和游暄说不舒服。 游暄很在意他,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等游暄又要借口避开,曲长意才故作低落地问:“暄暄,我以前是不是待你不好。” 这又是什么话? 游暄听不得师尊这么样说,忙摇头说:“师尊对我很好,怎么会这么想。” 曲长意露出个脆弱又勉强的笑来:“可你总是在躲我。” 游暄当即愣住。 他能怎么说,难道真和师尊说因为他差点就意乱情迷了吗? 于是只能搪塞过去,含糊着留下了。 曲长意心里满意许多,抬手替他整理好发簪,道:“暄暄,听说今日山下的城中有灯会,我们能去看看吗?” 他这话问得小心,却是勾起了游暄心中回忆。 大概是心知飞升在即,去年的上元节时,曲长意备好长河千盏莲灯想给游暄看,顺着山顶的溪水流向人间,想来会是非常美好 的景象。 然而刚过了午时,他就看到游暄打扮得漂亮要往外跑,便忙拦住人问:“这是去哪?” 游暄恭敬回答:“去找齐怀师兄,今日去放莲灯。” 曲长意说:“不要去了。” 换做以前游暄一定不敢反驳,可这次却恭敬退后一步道:“言而无信,非君子所为,我已经答应了师兄。” 曲长意却态度强硬:“时间还早,知会一声也不算毁约。” 然而游暄难得执拗。 “齐怀师兄向来受师门关系排挤,他好不容易得了闲空出去转转,怎么能因此坏他心情。” 曲长意极少见游暄反驳自己,还是为了旁人,便冷下脸,不经思考便直言:“你要去陪他,那我呢?” 这话说出口,两个人都愣了一瞬。 游暄从来没听过师尊这样说话,心中泛起异样,抬眼看向师尊,说:“师尊向来不过这些凡俗节日,弟子十年前就不问了。” 说完,恭敬了行了礼,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曲长意呆呆地站在原地,好久才回神,才忽然想起十七岁的游暄提着灯,心心念念地跟在自己身后问能不能去山下过节游会。 当时是如何回答的? 他心知自己留在此界的时间不会太长,而游暄却无自保之能,心烦之下冷言说从不过这些繁琐的节日,又去教考游暄箓文。 游暄答不上,被他斥责贪玩,罚抄了三天书。 此后年年,游暄都没有再问过这种话,有时也会与朋友出门玩,却生怕被自己发觉。 时隔多年再想起,曲长意只觉自己脸上火辣,像是被抽了两个巴掌印,烙在他身上似得。 他回了屋去,直坐到天黑看见有烟花燃起,四处都是上元节的喜庆气,就连系统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全世界好像只这座竹屋冷冷清清。 狐狸不在,游暄也不在,他身边空空荡荡,竟连丝鲜活气也没有。 许久之后曲长意才起身,他幽魂似得走到溪水边,亲手一盏一盏将莲灯点燃,放到溪水里推走。 曲长意想着,若是游暄在山下,大概也能看到这些灯,算是同过了最后一个上元节了。 虽说他心知肚明,莲灯应该撑不过山脚就要熄灭。 说起一千多盏,可其实也没多久就放没了,岸边又暗下来,只偶尔被宗内燃起的烟火点亮一瞬。 水声淳淳,曲长意就这样枯坐了许久,直到嘈杂的爆竹声都消减了,忽而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他听得出是谁,蓦然睁大了眼,有些错愕地愣住,也不敢回头。 游暄提着食盒,在他身后站定,疑惑问:“师尊为何坐在地上?” 曲长意才恍然惊醒,眼睛亮起来,想拉着游暄放莲灯,后知后觉想起灯都被自己放干净了。 他心中懊恼,面上却不显,站起身问他玩的如何,游暄晃晃食盒:“很好。” 曲长意低声说:“灯会还未结束 。” 游暄哪能说自己硬气了一会又害怕了,一路跑着回来,就开口回答:“其实也没多好玩,每年都是那些东西,只是图个热闹。” 他眨眨眼,见师尊心情像是不错,才低头去开食盒:“我寻了师尊一圈,汤圆都快凉了,可能不太好吃,您……” 没等说完,小汤碗被人拿走。 曲长意没说话,就着冷风将汤圆吃掉。 游暄提心吊胆了一晚上,现在心底安定下来,说到底他还是有些怕的,揪着玉坠子犹豫问:“师尊还生我气吗?” 问的小心翼翼,活像是在曲长意心上扎了几刀子。 曲长意吃光汤圆,甜腻腻的味道推走苦涩,他将小汤碗好好地放回食盒里,摇摇头。 游暄还没说出口,曲长意先道:“游暄,抱歉。” 游暄反应不过来了。 他没想过师尊会和他道歉,从没听说曲长意会给谁道歉过,也没见过谁家师尊会给徒弟道歉的,便有些慌地说:“师尊干嘛要给我道歉,是我……” 曲长意又说:“本来准备莲灯,已经被我放完了。” 游暄呆呆地住口,好半天才说:“上山的时候看见了,往下飘了一路,很好看,原来是师尊放的。” 也算是同看过了。 远处又有烟花燃起,将二人的身影照亮,游暄低头看见溪水,水面映出他和师尊的影子,一直记到了现在。 现在想来,那天师尊那般反常,其实在为他们即将到来的离别而做准备,只有自己还傻乎乎地什么都不知道。 游暄很久没说话。 曲长意奇怪地又问了一次:“暄暄,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灯会吗?” 这下游暄才回过神,点了点头,曲长意眼睛亮起来,喋喋不休地念叨。 “听说可以猜谜,还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暄暄,我想吃甜糕。” 游暄忍不住笑起来:“好。” 曲长意说:“还想去买面具,我没参加过灯会,你去过吗?” 游暄点头,曲长意认真问他:“会不会有很多人?” “的确很多。” 接着他便被师尊牵住了手攥紧。 游暄讶异地抬头,曲长意低笑着与他十指相扣。 “那不要弄丢我。”! 第二十五章 比起别处,郾城的温差更大,白天烈日灼灼,但太阳一落下去,寒意便自地心涌起,笼罩城池。 游暄因为买了很厚的披风拢在曲长意身上,因为这次的记忆不同,他家师尊坚定的认为自己是不通灵术的凡人,皇城里备受冷落的七皇子。 对此游暄曾经试图解释过,却不知道曲长意如何理解,竟是连一丝灵力也没办法调动,最后摊开手掌眨眨眼看人。 昆仑山下多梵族,也是佛修较多的地方,城上的颜色明艳,随处可见地经幡随风摇晃,城门放置着巨大的转经轮,这里的人大多信仰佛门,每个人在走进去的时候都会伸手转动一次,以此祈福。 游暄只看了看,并没有跟着一起转动,这个世界上的人有着统一的认知,他们觉得神与佛并不处于同界,六界分明,那是毫不相干的归处。 所谓的灯会实际上是庙会,今日是梵族的礼佛日,传说这万年前的今天,天上的佛曾降临昆仑,救下即将被大雪覆灭的人类,从此便有了梵族。 梵族之人相信自己是与山下的人不同的,他们生于昆仑,会受到万佛庇佑,发自内心地崇敬。像是这样的节庆时,便有许多人从远处而来,皆是一步一叩,跪行将至城内的金梵寺,为诸佛献上祝福。 游暄面色平静,看似不为所动,却能体会那些虔诚之人的想法。 当年他也是同样恭敬虔诚地上九云峰,为求得心中的神佛慈悲怜悯,渡他苦厄。 曲长意对神佛不感兴趣,很快手中就多了几份小食,见游暄看着那些人发呆,将一颗栗子糕送到他唇边:“你也想去拜佛吗?” 游暄下意识就张了嘴,等清甜味弥漫口中才回过神,摇了摇头含糊道:“不会,我早已经求得了。” 曲长意问他求得了什么,游暄想了想,回答:“栗子糕很好吃。” 分明答非所问,曲长意却没有追问,只是觉得心中莫名的安定下来。 也许是因为城中隐约传说的诵经声。 早先在出行游历时,游暄曾经来过昆仑一次,只是那是他并没有来郾城,而是去了比郾城更下方禹城。 他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亮起来,带着曲长意往上走。 两人走的很慢,因为曲长意见到什么都要停下来看一看。 像个好奇的小孩子。 “师尊以前没见过这些吗?” 游暄买下吹糖给他,是只活灵活现的小猪,看起来憨傻可爱。 曲长意却很喜欢,笑起来说:“见过,但没有买过,幼时住在深宫里,是没有这些东西的,后来又觉得这些东西不是成年人该喜欢的,被人看见恐遭耻笑。” 游暄难得见到这样柔软童真的师尊,忍不住逗他:“那师尊就不怕我会笑你?” 曲长意有些诧异,他往日见到游暄都是克制规矩的,也许是被这里的肆意气氛影响,竟然开始打趣他。 “要多笑一笑才好。”曲长意伸手指去 戳他的脸颊:“可爱。” 他此时满身绒白,不似往日的仙尊严肃,左手提着花灯,倒像是凡世中精贵的富家公子,眼里尽是柔软的笑意,灯火辉映下闪着光。 游暄不假思索地说出这话,本还是有些惶恐的,不由得露出点紧张,却被一戳就散了,便也跟着笑起来。 两人走在一起,从来都是游暄在后,这次却是他引着师尊往前走。 曲长意乖乖跟在他身后,扯着他朱红色的花灯穗子,心里觉得这灯穗的颜色很好,像是条红线将他们连在一起。 他们从寺庙后的山路往上走,夜里很少有人会走这条路,但在这个特殊的日子也偶然会有行人,只是大多已经下山,因为晚上庙会里会有行像与祭祀的活动,梵族人不会错过。 于是山上很快变得空荡,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曲长意没有问他去哪里,游暄也不想打破。 游暄此刻心里有种异样的安静。 山下烧了许多香火,那味道飘到半山处,就是他所要前往的地方,沉香或是檀香与山上的松针混杂在一起,隐约能听到诵经吟唱。 连日来的躁动不安被洗清,直到一处高台,游暄看着那棵巨大的树说:“找到了。” 他走到那枯树旁,仰头呢喃:“原来是这样的。” 曲长意看过去,只见那巨大的树已经枯死,只剩树干留在原地,有些眼熟,便问:“为什么要来这里。” 游暄眼里透出几分狡黠:“师尊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说话时他微微侧头,眼里是跃跃欲试的兴味,曲长意摇摇头:“不记得。” 游暄才说:“我没来过郾城,却在师尊赠我的摘本里见过,您在其中标注过这个位置,埋过一坛酒。” 许多年前曲长意曾经到过郾城,具体年月不详,但见那字迹的消减,应该是很久了。 那时的魔族仍有余孽,常常作乱,曲长意四处游历除魔,便追踪而来。 梵族虽不信神道,可对长意仙尊却是另眼相待的,在这城中欢庆相迎,而那邪魔却胆大包天,竟敢在此时闹事。 直追到这棵树下。 难以想象这里竟然生长着一棵巨大的菩提树,菩提喜阳却不耐寒,然而这棵树却越长越高,静静伫立在能俯瞰郾城的地方,像是守护着城池。 这已是一棵灵树,每日听着山下的诵经,渐渐生出佛根,却被那邪魔毁于一旦,吸走了灵气彻底枯死。 曲长意在菩提树下斩杀妖魔,却救不活这菩提,最后便埋了一坛酒在此处,想着下次来时,与菩提共饮。 游暄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来过,便在周围查看,终于在老树根下发现了端倪。 这老树根下的野草繁多,似乎有些异常,于是他转头看看曲长意问:“大概是这里,师尊,我们可以挖出来吗?” 曲长意不记得前事,总觉得那被唤作师尊的并不是他自己,闻言眼中落了几分暗色,道:“可以。” 游暄很是开心, 高高兴兴地挖出酒坛子,却发现坛子轻的很。 不会是已经被喝光了吧? 他心想着,曲长意却不犹豫,除去封泥看,却见里面只有剩下小半,才去看那封口处说:“被打开过。” 游暄并不好酒,只是到了郾城忽然想到这事,临时起意想要尝尝,盯着这坛口一阵,恍惚明白了什么。 师尊曾经回来过,这酒坛封泥混着几层,颜色都不一样,想来是不止一次被打开过。 他忽然有些舍不得喝这酒,后知后觉地想起师尊是个恋旧的人。 许多细节都能说明,比如师尊手中那把剑。 分明老旧不可用,也并比不上后来的灵器,却是随着师尊挥退魔族的老朋友,就是被供起来,也不曾换过。 九云峰也是。 别家仙宗富丽堂皇,就是星移宗内也常常更修,只有九云峰仍是百年前的模样,哪里坏了就修修补补,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古意。 游暄忽然觉得自己做了坏事。 记载在摘本中的只是寥寥数句,这其中也许还发生过一些事情,才会叫师尊铭记于心才,常常回来饮酒。 方才脑海中的兴意消减,游暄便要将酒盖住埋回去,不敢糟蹋,曲长意拦住:“刚刚不是还想喝。” 游暄面露愧色:“师尊也许忘记,这酒可能有其他的意义,是我疏忽了。” 曲长意听他喊师尊时便觉得心烦,总觉得他正透过此时的自己与他人说话,便抢过酒坛来:“是我自己要喝。” 辛辣的酒味涌入喉中,便见他脸色忽地变了。 他脑海里被激得想起些事来,竟看到了以往自己埋下酒坛的画面,也终于想起这酒为什么会被打开许多次。 却不是什么感人肺腑的故事,而是这酒是他自己亲手酿的,头一回干这样的事,曲长意很是期待。 三年后他又来此处,挖出酒坛喝了一口,只觉灵魂升天,几乎神魂都要碎了。 难喝的要命。 他传音给旁人问,那人大概也是个半吊子,就告诉他也许五年后就会变得香醇。 曲长意信了,五年后又来,仍是酸苦。 十年后,酒坛子又被开了封,终于领悟了自己并没有酿酒的天赋。 他彻底没了心思,又不舍得丢弃,便将酒坛子埋回去,再没回来挖过。 直到今天却被游暄挖出来,叫他喝了第四口。 仍是百年如一日的难喝。 曲长意恍惚了片刻,面上不显,将坛子递给了游暄,道:“这酒是我酿的,尝尝。” 游暄哪知道师尊也会起坏心眼捉弄自己,一话不说地照做。 而后整个下山的路程都没有说话,直到回到了城中买来甜水冲刷嘴巴里的怪异味道,才在曲长意的追问下昧着良心说:“其实也不算难喝……” 这话鬼才会信。 曲长意正要说话,却听有人在远处喊游暄的名字,转头便看到个身着锦衣的修士。 却是只看了一眼,心底便涌起不可抑止的敌意。 游暄也看过去,见竟是齐怀,便冲他笑了笑,惊喜道:“齐怀师兄怎么会在这里?” 齐怀快步走来,直到游暄面前站定,见他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冷冽的气势陡然散去,缓缓开口:“当然在这,我已寻了你多日,幸好……” 他说着幸好,继而侧头看向了曲长意,眼底的冷漠再次攀附,却又恭敬而不失礼地对他行礼:“见过长意仙尊。” 曲长意眯起眼。 这个人,他真是非常不喜欢。! 第二十六章 曲长意并未回话,而是上下打量着齐怀。 齐怀并不是个好相处的人,身上总是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阴沉,曲长意看着似乎害怕,躲到了游暄身后去问:“他是谁?” 这些天来他黏人得紧,防备心极重,游暄不觉有异,任由师尊扯着自己衣袖,柔声解释:“师尊,这位是天墉楼的齐怀师兄,是与我多年相识的好友。” 然而曲长意也不讲话,齐怀心中紧张,见他真如人所说,连人都认不清,担忧更深,又不好多说什么,便看向游暄问:“你的伤势如何?” 游暄笑着道:“多亏逍遥堂收留,我身上的伤已经好上许多。” 他提起灯来晃晃:“这不是趁着热闹,出来逛逛,齐师兄是刚来吗,有没有吃东西?” 齐怀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摇头:“并未,我寻你多日,刚追到了昆仑就听说你们出来,本还担心会碰不到你。” 游暄听到这话,转头去问曲长意:“师尊想不想去吃东西,我见方才来时有家酒楼很好,不如我们也去尝尝?” 曲长意心里冷哼声,面上却十分乖巧,游暄说什么就是什么,总之紧贴着不撒手。 齐怀跟在二人身后,心里不免升起一丝异样。 他从前也曾见过曲长意几面,却并不如旁人崇拜敬仰,而是觉得厌烦。 许是因为游暄每次提起这个师父,总是两眼放光,只要有这个无人可及的师尊在,他便总也看不到旁人。 只是往日曲长意冷淡,对游暄也并不不亲昵,倒是一副严师做派,让他宽心几分,现下却是一副稚子模样,丝毫离不开游暄。 齐怀眼底泛起几分郁色,戒备得很。 他少年孤苦,又因半妖身份受人排挤,游暄却并不嫌恶,帮他许多,积年累月下来,心里总有些悸动。 听说曲长意的事情,他第一想到的就是要将游暄带走,然而等他去了星移宗时,却早已经没了游暄的踪迹,一来二去寻到了现在,看到他完好无损才心安。 如今看来,想将游暄带走是件难事,齐怀思虑许久,待饭菜上了桌时道:“既然你走不脱,那我陪你们一同留下,多个人也多份照应。” 曲长意抬眼看去,心底戾气渐起。 不知死活。 游暄闻言一怔:“可前些日子齐师兄还说要进玄真境历练,如此岂不是耽搁?” 齐怀将甜藕夹进他碗中,轻笑说:“多事之秋,我放心不下你。” 被朋友关怀总是会让人感到欣喜的,但游暄并不想齐怀跟着,一来师尊的状态并不稳定,二是当日救走了林昕的人总叫他忧心,于是转了话头道:“不过倒真有一事,想托齐师兄帮忙。” 游暄从不会拜托他什么事,齐怀心中一喜问道:“何事?” “师兄可知先前我与君炀被困于临仙宗?” 齐怀表情变得有些难看,点头说:“此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我追去时却只见君 炀自己,才知其中细节。” 他怕游暄难过,便安慰道:纵使你与林昕曾有过同门之宜,可如今她翻脸无情,以后再见便是敌人,此人阴毒险恶,背后之人实力不清,我担心她还会再来找你。” 游暄却摇摇头:“此事牵扯繁多,师兄休要追查,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事,而是木村之事。” 齐怀微讶:“木村?” 他后知后觉才想起君炀提过此事,游暄接着开口:“这本是临仙宗该管辖的事,不知为何一直搁置至今,如今临仙宗自顾不暇,想来更没人理会,只是木村的事情蹊跷,恐怕来日会化成祸人的隐患,所以想请师兄前去查看,若能解决此事才好。” 曲长意没说话,听着游暄将人往别处引,心底的血气才散去几分,将齐怀夹给游暄的甜藕吃掉,心情好了许多。 齐怀拧眉看他,便见曲长意也看着自己。 妖族对于情绪总是万分敏锐,即便齐怀只是半妖也一样,他能清晰的感知到此时曲长意对自己的敌意,甚至是挑衅,忍不住说:“此事简单,我传信于师门即可。” 曲长意垂下眼,伸手在桌面下捏捏游暄的手指,偷偷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求救样子,表达着自己对于齐怀的惧怕,浑身上下都写着:快让他走,快让他走! 游暄起初觉得师尊这样有趣,随即又失落起来,曾经强大如神明般的人如今却连生人也畏惧,在齐怀面前,师尊像是连半个字也不敢多说,战战兢兢得叫人看着心疼。 于是他按了按师尊的手腕,抬眼道:“旁人我信不过,我怕此中还有关于林昕之事,齐师兄最是心细,只有你去我才不会担忧错过什么线索。” 这话说得齐怀欣喜,再不说什么便点头应下了,倒是走得匆忙,只是临走还是不放心,再三嘱咐他们不要离开昆仑,又给了救急的灵器给游暄。 游暄只能收下,只是齐怀一转身,那玉佩便被曲长意讨走了。 曲长意装得羡慕,便说自己日日夜夜担惊受怕,游暄见他眼珠都掉在玉佩上,以为是很喜欢,低头替他带在身上。 虽然对师尊来说大概没什么作用,但能让他觉得心安也是很好。 游暄并不在意这些东西,他自被收进了九云峰时便理所当然觉得,自己连命都是师尊给的,没什么会舍不得。 但…… “师尊不是已经心安,为何还要与我挤一张床?” 夜半,游暄坐在床上看抱着被子又偷偷钻进房间的人,无奈叹息。 曲长意穿的单薄,站在地上不敢说话,就只用一双大眼睛看游暄,抱紧被子发抖。 夜里的昆仑寒冷,即便烧着碳火也很凉,游暄受不住师尊这样看自己,只能往里面滚了一圈,让出个位置。 曲长意这才高兴,跳到他身边去,想要伸手将人抱住,又想到自己一身寒气。 却没等收回手,忽然被游暄攥紧,焐热冰冷手指。 “昆仑比起九云峰还冷,即便是夏月也寒凉,师 尊旧伤未愈,会着凉的。” 许是曲长意这幅样子久了,连游暄也下意识觉得他柔弱,说完才想起师尊这样的修为,怎么会着凉,却还是没松手,等将他手掌都暖和才分开。 游暄的手温软,暖融融的,让人忍不住追随依赖,曲长意却没乱动,只是盖好被子,侧身露出个脑袋看他问:“暄暄,我以前对你很不好吗?” “师尊怎么又这样说,您对我很好。” 游暄皱起眉,认真地看着曲长意说:“师尊要是再这样说,我也会生气的。” 曲长意伸手去点他额间抚平眉心,叹口气说:“可是你的朋友很不喜欢我,一定是我做过什么错事,才会惹人厌烦。” 游暄没想到他会在意旁人的眼光,解释道:“这不是师尊的原因,齐怀师兄就是这样,对别人也如此,师尊不要怪他,如今人族强盛,半妖的存在多被排挤,他也并不是天生阴沉,只是吃了许多的苦,才会变得这样冷漠。” 他说的情真意切,曲长意心中却泛起酸,淡淡道:“你和他关系很好,似乎比对我还要亲近。” 游暄哭笑不得:“这怎么会呢,师尊自然是最重要的人。” “可你对他的事情如数家珍,就连他近日的打算都清楚,就连打发他也如此随意,因为你心中有数,很信任他。” 曲长意半个头闷在被子里,听起来很难过:“对我恭敬却疏远,总是想躲开我。” 游暄想要否认,却心知是狡辩,师尊说的不差,他就是在躲。 曲长意见他不说话了,眼里失落,想了想退开一些,只沾着个床边说:“我没有抱怨的意思,只要你不离开就好,我如今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其实心里很怕。暄暄,睡吧。” 说得游暄很是良心不安,又自责心疼。 他先前被师尊的举止吓到,只陷在自己的情绪里,却忘记了师尊记忆混乱,对周遭的一切都陌生,唯独记得自己,又要被顾忌疏远,想来心里很不好受。 被这样说起来,游暄突然觉得自己似乎相当过分。 于是他伸手扯扯师尊的被子:“师尊靠近些来,外面会冷。” 曲长意本已经闭上眼了,闻言睁开来问:“你愿意和我亲近了?” 他表情可爱,语气里全是期待,游暄心软下来:“本来也没有不愿意。” 话音落,便见曲长意丢了自己的被子,伸手掀开他的钻进来,凑得极近,乐颠颠说:“这样就暖和了。” 游暄身体一僵,那日被指尖游抚的触感觉醒,让他神经都紧绷起来。 然而曲长意并没有做什么,只是乖乖躺在他身边,闭上眼睛很快睡过去了。 他这才呼出口气,心里唾骂自己龌龊,忍不住觉得羞愧。 却没察觉待他睡过去后,便被人拢紧了怀里。 游暄自己并不清楚他在师尊身边能睡得多安心,便是被吻了吻脸颊也没吵醒,只是往人怀中钻。 曲长意挑开他的衣襟,仔细看那即将淡化的吻痕。 不知哪来的直觉,他心里就是很清楚,这痕迹是自己留下的。 回想起齐怀看着游暄的眼神,血气翻涌,忍不住再次俯身落吻,将那红晕加深几分,最后亲了亲怀中人的眉心叹息。 “傻。”! 第二十七章 游暄梦到了一个人。 他不知姓名,半头剃度成和尚,另一半却还留着,衣衫褴褛不知从何而来,总是疯疯癫癫被人厌弃,彼时正是百宗之宴,他又出现在星移宗外,差点被人丢下山。 游暄也是碰巧撞见,便请他吃了顿饭。 他称自己是半佛,游暄也不会当真,只当他糊涂着。 见他不信,半佛拿出面镜子道:“你我有缘,这镜中可窥视人欲望,修行之人最忌执念,你若能看见便谨记于心,以后切勿执着,方能修来圆满。” 那镜子只是普通的镜子,并没有什么稀奇,游暄却有些犹豫,也不知那时在想什么。 半佛便笑:“修道悟道,你连心中欲念也不敢直面,又谈何修行呢?” 他说话倒真有几分禅意,游暄抬眼看去,心底隐约信了这疯癫之人几分,再看镜子觉得不普通起来,好似沾上了什么灵气。 他拿起镜子,不自觉的紧张起来,心脏越跳越快。 究竟紧张什么,其实游暄也不清楚,然而却见镜子上映出的只有他自己的面容。 那疯和尚开始哈哈大笑,游暄心知自己是被耍了。 他并不恼火,只是看半佛无奈叹了口气,问他接下来要去哪里。 那人才不笑了,双眼静静地看着他,道:“天地之大,无处不可去。” 后来这人便离开了,萍水相逢,也不知道后来又去什么地方了。 梦中游暄正与他面对着面,窗外下了雨,身前是那面镜子。 仍是古朴无华的模样,游暄心知自己也许在梦中,也知道这镜面斑驳,甚至连人也照不清楚。 半佛仍是一本正经催促他拿起镜子,游暄忍不住笑着摇摇头,还是放在了眼前。 然而这次映出的却不是他自己的脸。 游暄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梦醒的时候,外面正下大雨,电闪雷鸣。 本就不见天日的昆仑寒冷,仿若天上破了个窟窿,哗啦啦地泼水,将往日的热气浇散,冲得一干二净。 房中的炭火熄了,屋子里更冷,游暄手指露在外面,冻得冰冷,身体却被人紧紧抱在怀里,捂得火热。 游暄睁眼看去,见梦中的那双眼睛如今紧闭着,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不知道怎么会梦到这事,心里却竟然不觉得意外,因为他的确是个执拗之人,也许是近日种种让他杂念丛生。 外面的雨声太大,打得人也心烦意乱。 有的人喜欢下雨,听着雨声就觉得心中平静,甚至愉悦快乐,游暄却很讨厌阴雨天,因为将爹娘下葬时,就是这种鬼天气。 如今做了个糊涂的梦,更让他憋闷。 他坐起身,披着衣裳看外面的雨,昏天暗地,也分不清是什么时辰,直到被人从身后捂住了耳朵,这才回神。 曲长意醒来就看到他对着窗外发呆,大雨侵盆,他本能的感到厌烦, 见到闪电划破天际,第一反应就是捂住游暄的耳朵。 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 那声震耳的雷被隔绝在手背之外,穿透血与肉变成了闷闷的响动,与血液的流淌声混在一起,变得奇妙古怪。 待雷声响过,游暄转头问:“师尊这是做什么?” 曲长意发丝散落,睡得有些凌乱,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他似乎自己也想了想,良久才说:你怕。?[(” 游暄才想起自己少时是怕雷声的。 那天段鹤风带走他爹娘的棺材,用铁水浇灌封死埋进深山里,游暄站在一旁,眼看着雨水混在泥土里,天上乍然响起惊雷。 自此后他每次听到,都会想起泥水掩埋棺椁的画面,不由自主地恐惧。 曲长意并不太迁就他,也无法理解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惧怕雷声,游暄自然不会与人解释这其中缘由,被发现后便努力的克服。 他最不希望师尊看轻自己,却不知道原来师尊记得。 游暄心中不知是何情绪,便拉下他的手说:“师尊,我早就不怕了。” 雨水停落已经是两日之后,大雨下了两天两夜,终于阴云散去,落下了阳光,游暄觉得自己像是又活过来,豁然开朗。 随之而来的还有个天大的好消息,枢越与师叔传信而来,说是在离岛寻到了适合治愈神魂的福地,古方中缺少的药材也只差最后一味,便派了人来接他们过去。 游暄惊喜至极,午时在餐桌上都忍不住笑,满目慈祥看得曲长意浑身不自在。 不知道小徒弟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游暄当然不敢告诉他是去给他治脑子,便含糊说:“师尊神魂有损,现在已经找到了治愈的法子,师叔正在离岛等我们,派了人来。” 曲长意眼底微暗:“我们要离开这里吗?” 游暄点头,见曲长意满脸不开心,奇怪问:“师尊不想走吗?” 曲长意忧心忡忡地放下筷子:“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旁人只会觉得奇怪。” 游暄反驳:“怎么会呢?” 曲长意接着开口:“他们说我是疯了,你也是想治好我的病吗。” 游暄怒道:“是谁在您面前乱说话!师尊只是神魂受损,才不是他们口中那样。” “暄暄,其实你也并不喜欢现在的我吧。” 游暄立刻说:“我并没有……” 曲长意靠近了许多,指尖点在他颈侧的红痕:“会允许他对你这样,却连靠近我都觉得为难,很不公平。” 游暄霎时愣住,他当然清楚自己身上的痕迹是哪里来的,一连多日都没消退,叫他许多天都不敢将脖子露出来。 哪想到师尊早发现了。 曲长意见他脸上飞起红晕,心里觉得可爱,又徒生嫉恨,忍不住问:“暄暄真与我是师徒吗,还是你心里喜欢的只有以前的那个人,换成是我,就觉得无法接受。” 游暄急忙解释:“我们当然是师徒, 先前也不是,我没有……总之您误会了!” 他急得脸都涨红,一时间显得可怜,都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才好,似乎说什么都不太对劲。 曲长意仍然满眼温柔,只是平添伤心,又强忍着按住他手腕安抚:“我没有逼迫你,也知道自己并不讨喜。” 游暄听不得这样的话:“师尊为什么会这样想?” 曲长意垂下眼:“若我一直想不起从前,也许你也会对我失望。” “不会的!”游暄再三保证:“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师尊也不要说这种话了,不管有没有以前的记忆,你都是你而已。” 曲长意抬起眼,小心翼翼看他,又靠近些:“那我也可以亲你吗?” 游暄顿时哑巴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服师尊,也不敢冒然点头,脑袋里一团浆糊,忽然间想起了梦中镜子里的那双眼睛。 最后游暄落荒而逃。 他方才竟然有一刻想说可以,但这完全是种亵渎。 游暄一向是敬仰曲长意的,在他心中师尊是这世上最接近神的人,本该站在云巅俯瞰众生。 可现在他仿佛真正穿越层层光辉,触碰到金鳞铠甲之下,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他无法拒绝师尊的任何要求,但这分明是不合情理,违背师尊本意的要求。 游暄心想幸好自己逃走了,若是他扛不住那双眼睛的注视点头,只会在师尊清醒后羞愧至死。 他先前已经做错过了一次,再来一次,他以后就真的没脸回九云峰了。 于是这一跑,两人便又变回了起初的相处模式。 又一晚见房间空荡,连游暄的影子都没有,曲长意眼底闪过暗色,心里有了决定。 他给过游暄机会,是那孩子自己没有把握住。 如此就不要怪他心狠。 曲长意打算将游暄掳走藏起来,叫人再找不到二人的踪迹。 他厌恶所有与游暄接触的人,要不是想等游暄的伤势养好,也不会陪他留在这里许久。 然而没等来游暄,却是听下人通传,齐怀竟又寻来了。 真是找死! 曲长意杀心暴起,随着下人到了齐怀所在的庭院里。 见来的只有曲长意,齐怀向他拜礼,接着便皱起眉问:“游暄呢?” 曲长意扬眉道:“暄暄并不想见你,有事与我说也是一样。” 齐怀心生警惕:“是段宗主派我前来,接你们前往离岛,我还有必要之事应与游暄说明,请长意仙尊不要为难。” “为难?” 曲长意哼笑:“这就算是为难,那如此呢?” 他说罢,抬手便叫齐怀整个人飞了起来,五指成爪,齐怀便觉窒息,几乎要被掐死在半空。 曲长意眼底的赤红泛起,心中竟觉得痛快起来。 然而几乎是顷刻间,他脑中猛地一震,看着齐怀此时的样子竟觉得万分熟悉,细想下便觉得头疼欲裂。 他缓缓定神,脑海里竟也出现了齐怀的身影,场景却毫不相同,竟连游暄也在。 曲长意下意识心脏一紧,像是怕被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坏事般心虚,然而下一瞬,一根灵箭不知从何而来,直直对准游暄的眉心。 他却动弹不得,像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危急之下却是齐怀以身挡箭,将游暄救了下来,倒在了血泊里,气息全无。 下一刻画面骤然散去,曲长意后怕得大口呼吸,不自觉放开了手,将齐怀丢在地上。 齐怀早就晕死过去,好在留下一条命。 曲长意不知那画面从何而来,心底的戾气与惊惧对抗,几番想要杀死面前奄奄一息的人,最后还是生生忍下了,眼神复杂,脑海中又乱的厉害,却心想着即便不知真假,但有万中之一可能,都不能再伤齐怀性命。 他不敢拿游暄去赌。! 第二十八章 游暄醒来是在北境交界的客栈里。 他坐起来的时候眼中尽是茫然,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地方。 过了好一阵他才想起,自己不是回去找师尊的吗? 然后就……晕过去了。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游暄叹口气,也大概习惯了师尊的行为模式——做什么都不奇怪。 然而他起床后寻了一圈都没找到师尊的踪迹,问了店小二后才知道,师尊自己独身问了皇城的方向,往南去了。 这真是奇怪了,师尊要去皇城做什么? 游暄心说不对劲,循着这路追过去,便见师尊竟换做了一身书生打扮,背着行囊往前走。 他样貌俊逸,便是这样打扮也不显文弱,倒是真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远走求学。 天色暗下,曲长意也不嫌弃,寻着个破庙走进去,生来火打算将就,游暄却看明白他是又换了性子,追进来在门口偷看。 其实游暄现下还有些担忧,很怕师尊会说什么想亲自己的胡话。 然而曲长意见着门口露着个脑袋,竟也不吭声,仿若与他并不相识一样。 游暄扒着破木门探头,不解地眨眨眼睛,弱声唤他:“师尊……” 曲长意抱着柴火往火堆里填,连个眼神也不分给他。 游暄这下真傻了,走进去看他,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师尊!你听不到我讲话吗?” 然而曲长意依然没有反应,就着火堆暖和,从行囊里翻出本书来看。 游暄傻在原地许久,低头看看自己,忽然不确定师尊是不是看不见自己。 这又是怎么回事?! 寺庙破旧,偶有野猫经过,野猫并不怕人,见有人在里面竟大着胆子走近,曲长意这下倒是有了反应,想想翻出个烤饼捏碎,喂那野猫去了。 反倒是游暄一个大活人在他眼前,却被无视地彻底。 游暄心里极不舒服,反复确认了自己没有灵魂出窍,也没有别贴隐身符咒,可偏偏师尊就是不看自己,当做空气。 又喊了几声都被无视,游暄只能忍下气闷坐到一边,发间灵蛇不安躁动,本相映出他此时的心烦意乱。 游暄先前是去寻师尊动身去往离岛的。 那能治愈魂魄的福地并不是一成不变,而是个活的,未免福地消失,段鹤风只能在离岛镇压,传了信给游暄,要他们与齐怀一同前往。 宗内似乎发生了些事情,游暄并不清楚,只是猜测若无事,师叔不会找齐怀帮忙,心里隐隐着急。 结果还未与师尊说明,就晕了过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师尊竟又转了性子,也不知道这次是个什么身份。 游暄转转眼睛,就去伸手捉师尊的袖子晃晃:“师尊,你理理我呀。” 他语调柔软,露出几分无奈的可爱,曲长意背对着他,眼神微微偏了偏,很快又隐藏起来,似是疑惑地抽回袖 子,呢喃:“奇怪。” 游暄怀疑他装模作样,又跑到他面前去看:师尊,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呢? ㄨ人间蜜糖的作品《师尊人设每天都不一样》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曲长意却是转过身又回到那石头上端坐,拿起书本认真看,游暄追去,蹲在他面前吹气,撩起他发丝让他看自己。 他鼓起脸来吹,便更加灵动,曲长意用书本遮挡,一边说着破庙中风大,拢着袖子靠在一旁便要睡了。 游暄没了办法,又不敢乱动师尊,只能闷着气等他睡醒。 他心底有些怀疑师尊是故意的,装作看不见他,报复自己先前的疏远,然而理智上又知道师尊的脑袋又不清楚了,也许当真不是故意的。 难道脑子混乱了,还能选择性的看不见自己? 那凭什么野猫就能被看见啊! 游暄心里愤懑不平,却不知不觉竟比曲长意还先打了瞌睡。 火光浮动,曲长意偷偷看他,眼神细致地打量他眉目。 他今日一醒过来,怀里就躺着个男人,心中很是震惊,又见到他发间睡着条银蛇,心中猜测这八成是条蛇妖。 传说中的蛇妖总不是好角色,惑人心智,最喜欢吸食他们这类柔弱书生的精气,眼见怀中之人容貌绝艳,曲长意惊骇得连忙退开,出门便跑了。 却不想这蛇妖竟然盯上了自己,一路追了过来,一声声喊他师尊试图迷惑。 曲长意心想,他可不会上这样的当。 而就在他偷看时,寺庙之外狂风大作,眼看游暄似乎醒来,他连忙闭上眼睛装睡。 游暄没想到竟会有妖气寻来。 曲长意气息内敛,游暄又是个气息精纯的小修士,这妖物半通灵智,竟不知死活地追来,待风越来越急,爬进庙里的竟是条蟒蛇。 游暄心说最近真是与蛇犯了冲,便散出灵力去吓唬蛇妖。 却不想这蛇妖是个傻的,发觉他灵力醇正,竟然靠的更近,又转头对着曲长意嘶嘶作响的吐着信子。 这下游暄立刻坐直了身体。 他眼中泛起金光,露出本相的竖瞳,瞬间将那蛇吓得躲走,这才又闭上眼。 严格来说,摩诃族并不算完全的人类,而是近灵近神、近妖近魔的混沌体,人类的形态为主相,本相多为动物。 游暄便是灵蛇。 这一切都被曲长意偷偷看在眼里,亲眼见到他露出蛇瞳,他心里更确认了,身边坐着的是条蛇妖。 游暄很快又睡过去,待醒来时,师尊再次没了踪影。 他懊恼自己怎么会睡得这么熟,一边提着灵灯跟上,好不容易才追到路边的茶棚,气恼地坐到曲长意面前去,抢了他的水碗。 “师尊到底为什么不理我!” 放在以前,他是万万不敢这样对曲长意发脾气的,可近来的变故多了,游暄心里竟然也升起种:反正师尊不会伤害我,这样的无赖想法。 于是他将曲长意的水都喝光,心说这下师尊不能无视自己了吧,紧接着就被一把刀架在 脖子上。 竟是那卖水的阿婆。 她挥挥手,周遭就又出现了许多人,手中皆挥着刀刃,游暄心中了悟,原来是个黑茶摊子,全是来劫道的。 曲长意露出一副无奈的神情,问道:“你能带我们跑出去吧?” 那婆子恶狠狠道:“今天不留下钱财,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游暄仔细感受,发现这群人里,竟然不止一人修为高于他,又见他们蒙着脸,这阿婆也像是易容,显然是群惯犯。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留下些钱财容易,就怕这群人是些穷凶极恶之徒,不是给了钱就能解决,如今之计就是跑。 真是麻烦。 他伸手去,翻出几块玉佩放在桌上,道:“阿婆,我将东西给你们,只要放我们离开……” 说罢却是趁机抓紧师尊的手,猛地捏碎符箓,紧接着便化成一阵风,忽地不见了。 顷刻之间,二人便手挽着手落在了别处,曲长意狼狈地摔在草丛里,待他看向游暄,才发现他雪色的颈子上竟被刀刃划出了血痕。 那血色如刺一样让他心脏疼了疼,曲长意忍不住去看,却被游暄捉住了手腕,目光灼灼问:“师尊这下看得到我了?!” 游暄眼中尽是得意,灵蛇尾巴一摇一晃地摆。 曲长意移不开眼睛,良久才想起来说:“你受伤了。” 游暄才高兴起来,擦掉血痕涂了些药上去,这点小伤并不碍事,他不是娇气的人,如今有更重要的事情。 于是他劝说道:“师尊,师叔还在离岛等我们,与我一同过去吧?” 曲长意听到这话就瞪起眼睛:“你这蛇妖休想诓骗,惑我心智,我还要去赶考呢!” 赶考? 游暄看看他这打扮,心想师尊莫不是将自己当做要考取功名的书生了,无奈哄劝:“师尊要考什么都好,我们先去找师叔,回来再考也不迟。” 曲长意却排斥:“我不是你的什么师尊,少套近乎。” 说完转身就跑,倒是速度不慢。 然而他只是双腿跑的,游暄却瞬移到他面前去:“师尊为何不信我?” 他突然出现,曲长意差点撞到他身上去,满眼警惕:“我天生气息精纯,可见妖鬼,你这样的小妖怪我见得多了,不好好修行,偏偏要做邪魔外道,不知廉耻。” 游暄瞪大眼,万万没想到有天会被师尊骂说不知廉耻,忍不住反驳:“我怎么不知廉耻。” 没想到曲长意指着他脖子上的红痕斥道:“还说不是,不知哪里鬼混来的……” 他心说自己是个读书人,这话说不下去,转头就走,努力忽略自己见到那抹红痕时心底的暴戾与酸气。 小妖精不知自爱,他跟着恼火什么。 游暄捂着脖子哑口无言,深吸了几口气才又追上去,被激起了脾气,心里生出歹念,竟想要化咒束住师尊。 然而就算曲长意什么都记不得,游暄的灵咒太过孱弱,也 丝毫困不住他。 见此曲长意嗤笑:我正气凛然,自然妖邪不侵,小蛇妖休想害我。 ▊想看人间蜜糖的《师尊人设每天都不一样》吗?请记住[]的域名[( 说罢扬长而去,留下游暄满脸通红。 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动手,哪想到竟然连无法反抗的师尊半刻都困不住。 当真是丢人的很。 然而就算困不住,游暄也不敢叫师尊四处乱晃,贴得紧了又怕他会骂自己不知羞耻,就不远不近地跟着。 曲长意回头看看,心里笑笑,见小蛇妖不肯放弃,竟有些高兴。 待走到城镇里,他走近家客栈问还有没有空房。 店家忙说还有,曲长意正要住下,又想起什么问道:“有两间吗?” 这客栈热闹,倒是还真没有第二间空房了,曲长意垂下眼,忽然又反悔,转身走了出去。 游暄不知道师尊为什么进了门又出来,就只能乖乖跟着,直到曲长意又进了一家客栈住下,才忙追过去定下师尊隔壁的房间。 曲长意靠在门口看小妖怪做贼一样偷偷进来,心觉好笑,就故意站在门口等着,然而却没等来人,见他不知看见到了什么,竟又出了客栈门去。 他本是想回房间去,心说管那小妖怪来不来,身体却十分诚实地跟过去,便见小蛇妖面前站着个男人,有些眼熟。 他见到这人第一眼就看破他是个半妖,或许是什么鸟类妖族,眯起眼看二人,见小蛇妖与那半妖绽唇微笑,冷哼声离开。 也许他二人本就是一对,自己不过是蛇妖的猎物。 想起小蛇妖颈子上的红痕,曲长意越加心烦意乱起来,心底泛起难以察觉的血气,躺下身来也久久不能平静,于是点了酒菜来,也不回房吃,就坐在正厅里。 他刚一出现,齐怀的视线就落过来,目光不善。 窒息感扑面再次而来,齐怀还记得那种濒死的恐怖,攥住游暄的手腕道:“他现在很危险,你不要再跟着。” 游暄得知先前的事情,连连与他说抱歉,齐怀更加烦心:“你又不是曲长意,不要因为他道歉。” “可那是我师尊,我怎么能放他不管,师叔已经找到了治愈神魂的办法,我必须带师尊去离岛。” 游暄抽回手腕,安抚道:“齐师兄放心,师尊虽然性子古怪,但绝对不会伤害我。” 齐怀不肯松口,他险些被曲长意掐死,怎么敢让游暄继续冒险,想来想去都觉得不放心:“总有别的办法,总之你不能……” 游暄抬眼看他,语气平静疏离:“齐师兄,我并不喜欢旁人替我做决定。” 一句旁人叫齐怀瞬间无法再劝。 对于游暄来说,大概只有曲长意不算旁人。 “我知道你只是在担心我,可是就算危险,我也不能让师尊一人面对,他什么都不记得,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也是错的,至少有我在,才不会让他觉得自己孤身一人。” 游暄表情柔和下来,回头看向客栈里。 灯火点缀,人来人往的烟火气让曲长意显得有些柔软,即便他此时一身布衣打扮,却也似乎与其他人是不同的。 让人一眼就能看得见。 齐怀并没有走太远,二人约定好,若有危险他便会出现。 游暄没有再拒绝,满心忐忑地回了客栈,没想好该以什么样的说辞才能让师尊允许自己靠近。 然而他在门口转了几个圈,还没想好计划,便听曲长意喊他:“小蛇妖,你究竟进不进来?” 烛光融融,照暖了曲长意的侧脸,他懒懒地撑着下巴,似乎已经看了许久,一只手抬起,冲游暄轻轻勾了勾手指。 游暄脸上的愁容瞬间便散去,眼睛亮晶晶地跑到他面前喊:“师尊!”! 第二十九章 曲长意被这脆生生的一声师尊喊得痛快极了。 天知道他方才看到那半妖靠近游暄的时候,几乎气得要砸碎了桌子。 怪哉,这小蛇妖到底会什么魅术,只相识一两天便让他心神不宁。 游暄以为他想起了什么,问道:“师尊想起什么?” 却听曲长意说:“少乱胡扯,不准叫我师尊,先说说你自己叫什么,跟着我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 游暄顿时委屈,老老实实报上姓名,又连忙解释自己没有鬼主意,只是想让他和自己离开而已。 曲长意却不相信妖族的话,吃完饭就回了房间去,睡得香甜。 游暄着急,想着这样不是办法,狠下心来半夜潜入曲长意房间里,先拜了三拜,将手中的捆灵索套在他身上。 口中念念有词:“对不起对不起,师尊不要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等您的神魂治愈以后,我……啊!” 他话说了一半,却觉得天翻地覆,周遭的事物恍惚散去,躺在床上被死死捆住的人竟成了他自己。 而他家师尊正坐在桌边看着自己冷笑。 “都说了不要打鬼主意,小蛇妖,我虽说是个书生,却也是学过几年道术的,你这点修为还敢出来害人,真是胆大包天。” 游暄被捆得结实,越挣扎就被捆得越紧,急忙解释:“我没有想害人。” 曲长意走到床边来,俯下身看他:“那半妖就在不远处,是想里应外合共谋害我?” 游暄可怜得紧,再多解释曲长意都不信,眼见师尊拿了行囊出门去,顿时垂头丧气。 这捆灵索还是当年师尊赠他的灵器,如今将他自己捆了个结实,半点挣脱不得,游暄叹口气,心里觉得累得慌。 折腾整晚,全是一场空。 然而等他正想唤咒叫齐怀来帮忙时,却发觉自己全身的灵力都被锁住了。 游暄心里一紧,接着就听到师尊的声音说:“果然是在等那半妖。” 曲长意语气冰冷,将游暄吓了一跳,接着被人从床上拉起来,划破指尖喂了一滴血在口中。 血气弥漫,游暄舔了舔唇,眼里莫名,不知道师尊是想做什么,紧接着就感到浑身发烫,神魂躁动。 他察觉了师尊竟然使用契约妖兽的方式想与自己建立契约,然而游暄并非妖兽,神魂排斥得厉害,偏偏曲长意的神魂强大,几乎是镇压般地让他缴械投降,暂时性的低头认输了。 曲长意却糊涂着,不明白为何契约失效,只以为是他反抗得太厉害,脸色难看道:“你这小蛇还真是倔脾气,罢了,只要你乖一点,我不会欺负你。” 如此说着,却不将捆灵索全部解开,系在他左手腕骨上,另一边系着自己。 这捆灵索本就是曲长意的东西,自然服气听话,牵住游暄不得远走,全身的灵力也被限制住。 曲长意心满意足,心说赶考路上有条小蛇作伴也不错,便连 夜带小蛇离开,生怕那半妖又追上来?_[(,与小蛇私联。 游暄灵力封锁,抗衡契约很快没了力气,最后竟然连路也走不动,倒在曲长意怀中晕死过去。 曲长意这才良心发现,将人安置好,拢紧在怀中熟睡。 他忍不住去偷看游暄身上的痕迹,心里急得烦闷无比,面上还要装无所谓,最后见小蛇身上并无异样,只颈上的一处微红才放心。 又仔细想想,觉得游暄与那半妖交谈时也并不算过于亲昵,或许并不是那种关系。 他思来想去,很快就不纠结。 管他呢,反正是小蛇自己撞上来,以后就要跟着他才行。 待游暄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他浑身疲乏,又用不上力气,整个人都恹恹地,曲长意看不过眼,买了头驴牵着他走,并且十分担忧游暄这条蛇会偷偷吃掉他的驴。 游暄面红耳赤的反驳:“我不吃驴。” 曲长意这才放心:“你最好是不吃,敢不听话,我可是要打你的屁股。” 游暄的脸就更红,半句话也不肯与他说了。 他发现师尊的许多身份都有些流氓,在曲长意后来逼着他喂自己吃葡萄的时候就更确定了。 曲长意哪里是个正经书生,也不是个正经道士,捻着盘中的葡萄放进他嘴里,捏捏他脸蛋说:“这样喂我。” 游暄叼着葡萄,满眼震惊。 他哪遇到过这样的事,也不知道自家师尊还有这样的一面,而他不动就被戳了戳腰,曲长意不怀好意地问:“你不会?那以前是怎么勾引人的?” 曲长意小心眼,心里还记着那吻痕的事,存心戏耍他,看着游暄傻呆呆咬着葡萄的样子又觉得舍不得。 到底是有些欺负人了。 于是他想想又忍不住问:“小蛇妖,你与人好过没?” 这话几乎是自找苦吃,他心里酸得要命,面上却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仿佛见惯了情场的风流书生。 游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个好过是什么意思,待想明白,下意识就想逃走,以为师尊又像先前似得糊涂。 曲长意愣住,伸手一拽就顺着捆灵索将人扯回怀里。 “只是问你,跑什么?” 游暄被他抱住,心里忐忑极了,慌忙摇头,拨浪鼓似得。 曲长意心里高兴起来,不想将小蛇妖吓到,便只摸摸他的脑袋。 两人一路到夜雨城。 到了此处,书生就变得多了起来,大多是来参加郡考,只有先通过了郡考,才能真正到皇城去。 游暄只能期盼快点考完试,才能哄着师尊乖乖和自己去离岛,他灵力又被封锁,连木鸟都传不出去,也不知道师叔那边现状如何。 而曲长意竟然真的静下心来,买了许多书本反复翻看。 其中文字他竟真倒背如流,游暄不禁又感叹,师尊若是真去科考,必然也是板上钉钉的状元。 却不知道,曲 长意只是纯粹喜欢读书时被他紧盯着看的目光而已。 他极享受于游暄的仰慕,心底早笑开了花,越看小蛇妖越觉得可爱,竟生出了种先成家后立业的想法来。 正想得出神,却被外面乱哄哄的声音吵得回神,待抓到个人问清楚,才知道原来是城中那座状元楼竟死了人。 其实这时候死人并不奇怪,所谓十年苦读,书生心气最高也十分脆弱,考前考后自杀的人并不少。 然而这次却并不是自杀,而是个书生活生生被吸食成了人干。 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妖鬼做的恶事。 曲长意下意识看向游暄,游暄被他看得有点恼火:“不是我。” 这话将曲长意逗笑:“又没说是你,你哪有这么厉害。” 游暄本来还点头,转而一想,又觉得说一个男人不厉害,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好话。 他脸色一会儿一个变化,有趣的很,曲长意牵着他离开,走到人烟稀少的巷子里,终于忍不住侧头亲他脸颊。 游暄不习惯被亲亲抱抱的亲密,脸上红的厉害,却半个反驳的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用眼神控诉师尊的恶行,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曲长意将他圈着抵在墙壁上问:“怎么不说话?” 说话有用吗! 游暄对这样的师尊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又想起他他恢复正常后的冷淡样子,竟隐隐觉得窝火。 他脾气的确被惹得大了几分,竟也敢偷偷瞪曲长意了。曲长意发觉,却觉得更有趣,凑近了逗他:“不说话我可还要亲。” 游暄才大声说:“说了又没有用,师尊就是想欺负我!” 很大声,超级大声。 他像是将连日来的气愤都喊出来,震得曲长意一愣,可说完却似乎更委屈了,推开他往前走,气闷着说:“反正师尊又不记得。” 记在心里的分明只有他自己。 游暄说不清自己今日为何如此烦躁,明明对于师尊,他一向没什么脾气,更何况他心里清楚,这并不是师尊的本意。 可偏偏还是忍不住觉得恼怒,人说兔子急了还要咬人,更遑论是游暄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心疼师尊神魂受损,日夜担忧,师尊却总这样捉弄自己,搅得他心烦意乱。 然而走掉几步,游暄却发觉无人跟上来,转头没见到师尊身影,浑身气焰瞬间冷却下来。 糟了,刚刚一时冲动,竟真的转头走了,师尊现在还糊涂着,谁知道什么时候又忘掉了事情。 然而他转身去找,竟然也没找到曲长意的影子。 正要说话,却被人捂住了嘴往后拖,拉进了角落的阴影里。 “乖,不要出声。” 曲长意在他耳朵边说话,游暄痒得抖了抖,却躲不开,心里奇怪师尊的举动,便听外面像是有人正在挪动什么重物般,举步维艰,发出粗重的气息。 仔细听来便知道,那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动静。 游暄不知道那是什么,却能清晰地感知危险,这样的感觉很少出现,却每一次都让他从危险中脱身。 就连曲长意也紧绷了身体,似乎极其防备。 游暄尽量克制呼吸,隐藏自己的存在,待那东西彻底没了声息,似乎走远之后,才松口气。 “那是什么?” 游暄下意识问道,见曲长意摇了摇头,才想起来师尊现在什么都记不起,只是个会些许道术的书生。 他皱起眉,本想要联系宗内,叫人追查此事,而后才想起自己被锁住了灵力。 事分轻重缓急,游暄只能央求道:“师尊能不能解开这捆灵索,我保证会乖的。” 他抬眼看人的时候很惹人疼,像是小动物一样懵懂天真,偏曲长意不吃这套,笑着问:“你想联系谁,那只半妖吗?” 游暄忙摇头:“我只是想让宗门的人探查那东西是什么,若是伤人也好早些处理。” 曲长意却不说话,转身便向前走,游暄还未动,就被人又转头一把抱起,本能地伸手抱紧师尊。 这反应叫曲长意心中舒坦,警告道:“少惹事,这些与我们无关。” 游暄心中觉得异样,师尊并不是罔顾人命的性子,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即便是失去记忆,也让他感到无比违和。 但他看到师尊的神色并不好看,就不再追问了,盲目的信任再次占据上风,他想师尊这样说,定是会有他的道理。 直到人多起来,游暄才挣扎着从师尊怀中跳下来,曲长意看着城主府的方向出神,许久才缓和,转头说:“从现在开始,半步也不要与我分开。” 游暄奇怪:“出了什么事吗?” 曲长意点头说:“那地方妖气很重,有些蹊跷,我怕是有人在猎妖。” 游暄睁大眼:“猎妖?” 如今的人族与妖族还算和平,诸如猎妖这样的恶劣行为,早在十几年前就被禁制了,只有伤人的妖才被允许捕杀。 所以猎妖这样不友好的词汇出现,游暄便觉得事情有异,他并不怀疑曲长意的判断。 即便他师尊脑子早坏掉了。 两人因这城中的反常早早回了客栈,游暄没了游玩的兴致,一边替曲长意研墨,一边不解问:“师尊为什么要来科考?” 曲长意头也不抬道:“我学道术时,师父说我尘缘未了,下山后又不知该做些什么,若不科考,岂不浪费了我这些年苦读的诗书。” 游暄没想到是这样的理由,正想说话,边听他又开口。 “再者,我曾与一人有约,要去皇城找她的。” 游暄的动作顿住,抬头看向师尊问:“是什么人?” 曲长意回忆了一番,道:“一个女人。” 这下游暄彻底愣住了。 这许多年来,爱慕师尊的人许多,却是从未听说有谁能入师尊的法眼。 莫非正是因为师尊心中曾有过人,久久不能忘怀,才会一心飞升? 游暄忙甩掉这念头,对自己?[,师尊并不是会被情爱束缚的俗人。 但如今师尊又亲口说,他与一个女人曾有约定…… 游暄很久都没能回神,直到夜里都恍惚,连曲长意什么时候躺在了他身边都没发觉。 曲长意看他长长的眼睫,小刷子一样擦着他心口,叫他忍不住想要靠近,于是伸手将人拢在怀中问:“又在想什么鬼点子?” 游暄差点跳起来,发觉是师尊才没动,呼出口气说:“没有想。” 曲长意心说小骗子,转转眼珠诱哄:“小蛇妖,你有没有过心上人?” 游暄眨眨眼,摇头说没有。 曲长意大喜,道:“那你好好想想,以我之能,定然是能当上大官的,荣华富贵都不愁,就只差一样。” 游暄侧头看他:“什么?” “差个夫人。” 曲长意笑了声,一双眼粹着星光般闪亮:“你嫁给我如何?” 游暄被呛住,猛地咳了好一阵子。 曲长意拍拍他的肩膀,没脸皮地笑他:“这么高兴?” 师尊究竟是怎么说出这种话的。 游暄惊骇,简直比看见了昆仑山倒塌还要震撼,心说怎么师尊每次失忆都这么不靠谱,先前还只是动欲念,现在竟口无遮拦成这样。 “我才不是高兴。” 游暄皱起脸,缓下口气说:“师尊不要再说这种胡话了。” 曲长意瞬间变脸:“什么叫做胡话,我没有玩笑,你我虽不同族,但我并不在意这些。” 他拉过游暄的手,情真意切的皱起眉问:“还是说你很在意,非要再找条蛇?” 游暄气得深吸口气:“我不找蛇。” 曲长意坐起身来:“那便是了,我生的俊美,前途一派光明,你也漂亮,我见你就觉得欢喜,想同你亲近,虽说认识的时间不长,可也算天作之合。” 怎么就天作之合了? 游暄懵住:“你见我欢喜,因为你本就是我师尊……” 曲长意狐疑:“你莫不是认错了,将我当做他人,才一路跟着我?” “我才没有认错。” 游暄急忙辩解,曲长意松了口气:“那你如何解释,天底下那么多人,为何偏偏要跟着我呢?” 这话问得游暄哑口无言,曲长意就叭叭叭地又说起来:“因为你中意我,心里喜欢我,只是你心思纯澈,所以才没发觉。” 这又是哪里的强盗逻辑。 游暄发现自己永远斗不过师尊,努力地在脑海里想说辞,最后决定破罐子破摔,将一切和盘托出,却听门口传来咚地一声巨响。 这声音炸耳朵,叫他瞬间戒备起来,随之而来的是接连几声咚咚巨响,活像是什么巨大的东西在地上乱跳。 游暄本想亮出灵剑,却见曲长意放下了床幔,快速的用血划了道符在床幔上,金光散开隔绝,那危险的感觉便隐隐消退了。 “师尊, 外面的到底是什么?” 游暄从未见过如此异像,忽然觉得整个夜雨城都诡异起来,然而转头看去,却见师尊一副神游之相,紧接着自己意识似乎也涣散了。 他浑浑噩噩地推开床幔走了出去,眨眼间已经不在客栈里,而是在富丽堂皇的城主府上,其中张灯结彩,竟是满眼喜庆的大红色。 再醒来是在个宽敞的房间里。 他忽然觉得恍然,竟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又要做些什么,抬眼看见面前巨大的镜面,他身穿着单薄的红衬底衣,随后从门口涌来十几个丫鬟。 艳红的喜服被抬进房间里,人人脸上都挂着喜气,一边替他更衣,一边向他道喜。 游暄奇怪问问:“何喜之有?” 丫鬟笑嘻嘻地回答:“公子睡糊涂了,今日是您与状元郎的大婚啊!” 状元郎? 游暄有些想不起是谁,直过了许久才想起来与他将要成婚之人,正是不久前才考中了状元的曲长意。 曲家世代文豪,他们二人自小定亲,约定过高中之时便是成亲之日,如今曲家前来迎娶,是他期盼许久的事。 然而游暄心里却觉得怪异,总觉得又什么不对。 丫鬟替他将喜服换好,游暄看着镜子里的人,心里竟然没有几分欣喜,只在想到曲长意的时候,生出几分波澜。 他现在十分地想要见到这位状元郎,甚至是迫切,急匆匆地走出去,便又被丫鬟钳制拉扯。 游暄并不是娇弱之人,然而却轻而易举地被几个女孩子制住,让他无端地感到恐慌。 好在这样的感觉没能维持多久,他便被搀扶着去了主厅去。 游暄被红盖头蒙住了脸,便看不见外面去,只是听到些许乐声,有些刺耳,宾客似乎并不多,只有零星的欢声笑语,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他心里却并不在意这些,只是十分期盼曲长意前来。 没登上多久,外面便哄闹起来,似乎以后来了些人,敲锣打鼓地往前走,丫鬟将他搀扶过去,一人快步前来,牵住他的手,将他送上了花轿里。 手指温热,游暄心里清楚是曲长意。 花轿一路颠簸,不知等了多久才停住,游暄茫然地抬起头,花轿落了地,曲长意掀开了门帘将他抱出去。 游暄乖乖在他怀里,曲长意似乎很高兴,低语道:“这下你倒是乖。” 我一直都很乖。 游暄心里默默想,他反应相当迟缓,待想说这话时,已经与曲长意牵着绣球站定在正堂。 三拜礼成。 游暄看到曲长意想要偷偷掀开他盖头,却又强忍住抽回手,而后他被牵着送进了喜房里,也不知等了多久,曲长意才推门而来。 他脚步匆忙,游暄心里无比紧张,然而曲长意却在他面前站定,并没有急着去挑他盖头。 游暄仰起头,心中不解,曲长意才似乎看够了,隔着盖头落下一吻来。 “当真是心想事 成。” 游暄听到他说这话,疑惑地侧头,紧接着便被拉起了盖头,露出双水滢滢的眼。 曲长意心脏狂跳,定住了许久才将那红布扯走,与他喝交杯酒,又捧着游暄的脸颊轻吻。 游暄露出个傻兮兮的笑来,叫他心神都被震慑,诱哄着说:“来叫声夫君。” “夫君。” 大红衬得游暄美得惊艳,曲长意忍不住吻过去,将人按下索求,游暄配合得很,满眼都是面前之人,乖乖巧巧地一声声喊夫君。 曲长意咬牙按捺,终究是没忍住,哄着他说:“小蛇妖,露出尾巴给我看看。” 游暄想说自己才不是蛇妖,却被捏住了腰腹揉捻,忍不住软下了身体,委屈地融合本相,幻出银白的蛇尾来。 他神智恍惚溃散,只认为面前是他心爱之人,与他拜了天地的新郎官,几乎任由曲长意摆弄。 蛇尾柔柔地缠在人身上,冰凉凉地闪着光,曲长意拿起烛台仔细看他漂亮的鳞片。 游暄被看着害羞,便收起了蛇尾,变回人身,却忘记了衣物被撑得散落,便被骤然看了个遍。 他呀了一声就想要逃跑,又被指骨捏住腿心,印上几道殷红的指痕,曲长意吻他侧脸,又落在他唇上吻住。 游暄的唇很软,身上的肉也很软,触感温柔甜糯,曲长意占够了便宜,几乎被他的乖顺勾引压不住火,许久之后才回过神。 “三拜已成,你醒来可千万不要忘啊。” 他强忍下了意动抽离,抱紧了游暄在怀中,很快周遭的画面逐渐碎裂,顷刻之间他们就回到了先前的那间客栈中。 床幔上的符咒仍在,可除了这床铺崭新,整个屋子都变得破旧不堪,仿佛已经废弃已久。 游暄缓缓睁开眼,脑海中还尚未从幻梦中剥离,仍保持着被抱紧的姿态,双腿还勾在曲长意身上,竟与方才在幻梦中差不多。 他眨眨眼,神情仍然是懵的,曲长意忍不得了,低头又吻了吻,心说若不是完成那黄粱梦太过美好,他早就应该将游暄拉出来。 只是在梦中拜了堂,似乎也不算亏。 游暄仍傻呆呆的,直到又被吻住,他才猛地吸了口气,颤声喊:“师,师尊……” 他这下是想起来了,连同梦里的事也都想起来,羞得几乎要发抖。 曲长意眼前一亮:“看来是没忘。” 游暄恨不得自己忘了个干净,接着却听师尊竟然兴高采烈道:“既然没忘,那我们不如补上洞房吧!”! 第三十章 窗大开着,传来微凉的风,外面漆黑得叫人胆寒。 这房子变得破旧不堪,仿若已经被废弃许许多年,只床幔里崭新温暖,符咒泛着金色的微光,将两人眉目映衬。 游暄实在想不出师尊是如何在这般诡谲的情况下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眼里便溢出几分气恼,正要讲话,却被一把捂住了嘴。 曲长意靠近低语:“先欠着,别出声,外面还有东西。” 游暄只能闭嘴,可偏曲长意贴紧贴着说话,叫他浑身都不自在。 很快那熟悉的‘咚咚’声又传来,游暄仔细分辨着这声音的由来,才发现似乎离他们极近,竟一声声靠近了。 那破门挡不住来物,很快被撞的碎烂,哐啷啷地掉在地上。 游暄想要扭头看,却被按着脑袋没办法动。 曲长意又使坏,伸出手指在他腿上写字,一笔一划说:别看。 触感过盛,若不是他正趴在上面,游暄几乎都要跳起来,然而此时那不知名的怪物也跳到床幔之外,一股阴寒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叫游暄遍体生寒。 曲长意不着痕迹地盖住他双腿,将他遮掩的严实,黏腻恶臭的气味传来,叫他忍不住皱起眉。 幸而游暄被遮住了口鼻,待那东西又咚咚地离开,曲长意才将人放开,游暄猛地坐起身,钻进被子里警惕。 原以为这次的师尊是个正经书生,哪想到又是个流氓,原来神魂受损真会叫人性情大变。 见他如此,曲长意笑着扯他被角:“方才那鬼东西来也没见你如此紧张,莫不是在怕我?” 游暄斟酌着说辞,不敢惹他,只是自己闷在被子里穿好了衣裳。 曲长意觉得好玩,戳戳被子说:“小蛇妖,再喊声夫君听听?” 游暄整个人都要害臊得熟透了,打定主意了不吭声,曲长意得寸进尺地戳人:“记着了,你可还欠着我洞房花烛。” 有听说欠钱财欠物件,或是欠人情债的,却没听说欠洞房的,游暄不明不白就嫁了人,心中不平,露出一颗脑袋控诉:“师尊早就清醒,却迟迟不叫醒我,分明是故意的!” 曲长意厚颜无耻:“对啊。” 游暄这下不知道说什么,气得眼睛都瞪大,曲长意心头跳动,被可爱得又伸手捧着他脑袋亲了一口。 怎么这么好欺负,连还嘴都不会。 游暄像是被亲傻了,良久不说话,最后又钻进被窝里,怎么也不肯出来了。 哄了许久,曲长意才又将人挖出来,游暄故意不看他,四处查看,待走出这屋子,才发觉整个客栈都破烂不堪。 先前的繁盛大变,哪里还有人影,这地方分明是荒宅。 不止是这间客栈,待他们走去街上,都是一副破落荒凉。 白日里还热闹的夜雨城,竟化成一座死城! 游暄细细思索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着了的道,竟然中了幻术,却连丝毫线索也 想不出。 他转头问曲长意:“师尊什么时候发觉的?” 曲长意说:黄粱梦中。∵_[(” 这话一出,游暄心中便忐忑起来。 这样厉害的咒术,竟然连师尊也能糊弄住。 而曲长意的面色也不好,牵着游暄抬步前往城中张贴告示的地方,早已是废墟,哪还有什么张榜郡考的事。 他心中不免茫然,又带着游暄去往城主府,这房子倒是也结实,虽然残破却还完整。 正是梦境里游暄出嫁的地方。 游暄脸热,曲长意摸着桌上尚且完整的杯盏,忽然开口道:“这已是百余年前的样式了。” 凡人的器具用制多是皇族规范的,这些茶盏上雕刻着麒麟,可如今的皇族以麒麟血脉自称,早百年前就禁止了普通人用麒麟刻画。 他们竟是走入一座废城而不自知。 游暄却是想起了什么事,脸色骤变:“糟了。” 这城内并不安全,连师尊都察觉不到,齐怀岂不是会有危险? 他与齐怀约定,这一路都留下记号,若是齐怀跟来,此刻也许也被困在黄粱梦里,或是遇到了什么危险也说不准。 游暄心里一紧,转头看向曲长意,却难开口求援。 曲长意却还陷在自己记忆的迷笼中,他明明记得郡考就是在夜雨城,为何会变成这样? 两人各怀心思,终是游暄忍不得,认命般软下音调与曲长意主动说话:“师尊,我们能不能去找找齐师兄,我怕他会有危险……” 他声音越说越小,曲长意本来听他语气软和,心情大好,待听到后半段话瞬间变了脸色。 “你是说那半妖?你与他竟还有联系!” 曲长意脸色一变,游暄就觉得惧怕,多年积压的师威让他不敢抬头,看起来竟有些可怜。 他这样子乖得很,曲长意心中烦躁,却也知道自己吓着了小蛇妖,稍改了语气命令:“说话。” 游暄下意识地回答:“齐师兄担心我,我留了记号,也许就在这城中……” 他话音刚落,就听城南传来一声鹰鸣,瞬间心急道:“果然是齐师兄!” 曲长意冷哼声:“他自寻死路,我才不去。” 游暄太过着急,见师尊如此,也不知如何劝说,来不及多想,只能硬着头皮自己去寻。 曲长意没想到他二话不说就跑,竟丢下他去救那只鸟,又气又妒,手指一勾那捆灵索又出现,将游暄牵住。 游暄挣脱不得,才想起身上还有着捆灵索,肃声道:“师尊,齐师兄是担心我才追来,我不能眼看着他困于危险不顾。” 曲长意心里气得半死,醋海滔天,可小蛇妖一脸真切,还是叫他没办法,想了想问:“那半妖与你什么干系,叫你这么担心?” 游暄忙说:“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只是朋友?” 见曲长意松口,游暄忙点点头,曲长意心中稍安,道:“想 让我救他也可以。” 游暄眼睛一亮,便听他接着说:但我有什么好处? ?人间蜜糖提醒您《师尊人设每天都不一样》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好处? 游暄愣住,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处,只好问:“师尊想要什么好处?” 曲长意笑声,将脸凑过去说:“那你先亲我一下。” 这算什么好处…… 游暄犹豫,曲长意催促:“快点,我可是会改主意的。” 无法,游暄只能在他脸上浅吻。 温热的触感叫曲长意开心起来,游暄眼巴巴看他:“好了吧?” 曲长意不急不缓地又使坏说:“似乎不够,再来喊声夫君听听。” 这下游暄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满脸涨得通红,急得喊他:“师尊怎么如此!” 曲长意却是个坏蛋,揉揉耳朵道:“我想听的可不是这个。” 游暄简直要魂飞天外,城南的灵力波动更甚,他只能心里催眠自己,只是一句话只是一句话,而后极轻极快地喊说了一声。 曲长意高兴了,得寸进尺去问:“那洞房什么时候……” “师尊不愿,游暄自己去救人便是。” 游暄这下彻底恼了,再不忍他,不管不顾地竟要调动灵力强冲开着捆灵索,眼中霎时化作金色的竖瞳。 曲长意心知自己将小蛇惹得狠了,忙撤了捆灵索:“怎么脾气忽然这么大。” 游暄身上的束缚一空,便转身要去帮忙,曲长意扣住他手腕,布下结界道:“急什么,一时半刻还死不了,我去救他便是,你在此等着,万不要出这间屋子,记住了?” 见他终于正经起来,游暄才安了心,点点头道:“多谢师尊,我绝对不会走的。” 曲长意心里不舒坦,嘴上非要贫一句:“你我拜了天地,便已是一体,别因为旁人谢我。” 说完怕他又生气,忙不迭地跑了,留游暄独自一人面红耳赤。 师尊这些都是什么话啊…… 他常叹口气,心说还是要赶紧将人哄去离岛才行,再这样下去,疯掉的人恐怕会是自己。 脑海中却忍又不住想起方才自己主动的亲昵。 游暄原地定神,狂念了十几遍清心咒才稳住心神。 他想起某日躲雨,遇见一位在道观修行的老道人,他年岁大了,已是半亡之身,咳嗽起来像是身体破了个洞,雨天更显得萧瑟。 游暄心善,问老道人还有什么愿望,为还着躲雨之情,或可以帮他达成。 老道人沉思来良久,说自己出家不久后,曾道心不稳,偷偷爱慕一女子,女子是经常来求神的香客,起初并不知道他心思,待后来得知,两人也并未逾越。 只是最后一次前来,那女子在他脸上轻吻。 自此别去,二人几十年未曾见面。 老道人修习的是无情之道,于是这轻吻被他珍藏了一辈子,从不敢与人提起,直到如今油尽灯枯,才敢说与过路人听。 也许是后悔,修道不成,尘缘也斩断了。 也许只是遗憾,想说给人听。 游暄当时并没有什么感触,也并不知道老道人想表达什么,因为那老道人并没有托付他任何心愿,只是与他说完,第二日便平静的死去了。 直到现在却又想起,想起那个被藏了几十年的吻,忽然有些明白了。 待师尊恢复,一切就会重新归位,他也能学会隐藏,像老道人一样,将这段记忆藏在对于师尊来说,与往日无异的漫长时间里。! 第三十一章 自幻境中清醒过来,再看周围的城池,游暄终于回忆起来,世上哪还有什么夜雨城,卷宗记载过,这地方早五十年就成了一片死地。 原本这里也是要地,富饶安乐,百年前便如幻境之中一样,是文人墨客向往的郡考福地,年年状元郎都出自这里。 然而五十年前,却是发生了一件奇事。 那年城主嫁女,状元回还,本是满城喜庆,却是在新婚之夜,新郎与新娘同时死在了婚房里。 二人死状凄惨,都像是被什么恶兽吃了脑袋,尸身泡在血水里,竟还整整齐齐地端坐在婚床上。 这画面实在过于骇人,所以一时流言四起,皇家派来了特使调查,又请来各宗仙师帮忙。 起初众人都只以为,这是一桩简单的恶兽伤人案,然而无论是派来的官差或是修士,皆是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诡异的是,这里的百姓竟然毫无察觉,丝毫不记得有人来过。 这事情惊动了各宗,闹大了起来,商议后便由离火月宫前来处理,然而没等月宫的人前来,这一城的人竟都失踪了。 只剩城主府里那间婚房,还端坐着大红喜服的两具无头尸体。 当初就连段鹤风与无念大师也来过,超度了两具尸体,到最后竟也没找到缘由,只能封住了此地,不叫人前往。 游暄看到卷宗时还奇怪,问师尊当初就没来查看过吗。 段宗主便回答他,那时曲长意正闭关,十年不曾面见他人,待他出来以后,这地方也成了人尽皆知的死城。 这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游暄本是有很深印象的,可偏却是此时才想起,由此见得这里的幻阵强大,竟让他失去了一切关于这里的记忆,直到此时才想起。 他不由感到后怕,仔细去想也想不出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中了幻术。 只想事情是想不清楚的,游暄安定下心,隐隐察觉最近跑来跑去,修为竟也没有滞涩,蹭蹭蹭地往上窜。 曲长意到底算是做了个人,临走将他身上的捆灵索撤开,总算让游暄能喘口气。 有师尊在,他倒是不担心齐怀那边会有什么意外,而就在他打算原地打坐时,城主府内却亮起了微弱的灯盏。 那光线幽暗,就飘在门口,一闪一闪地像在引他过去,游暄周围有曲长意设下的结界,那东西也许是怕,只远远地发光引人瞩目。 游暄自然不动,鬼魅之物最擅长惑人,他若是前往多半会中计。 那火光大涨,见他依然不动,气急之下燃起大火,竟要烧光着房子逼他出门。 灼热侵袭,游暄却也没动,听着火焰噼里啪啦地烧房子,却仍是一脸漠然地坐在地上。 那火烧了一会儿,便没了气焰,缩回成小小一团,竟有些可怜兮兮。 游暄仰头看分毫未损的房子,心说果然又是障眼法,看着小火苗跳来跳去。 这是灵火,老话里说人身上有三团火,这灵便是从人身上跑 下来的,且带着浓重的怨气?_[(,怎么看也不像好东西。 游暄不搭理他,正要闭上双眼,却听外面又传来熟悉的‘咚——咚——’声音。 这次没人抱住他脑袋,游暄终于能抬眼看了,他心里好奇得很,本打算看个清楚,却又想想,当时师尊不让自己去看,一定是有原因的。 曲长意这个人精明的很,即便失去了记忆,也不会有一个动作是多余的。 这种觉悟游暄很久以前就有。 若是出门之前,师尊叫带着什么东西,在接下来的行动中,必然这东西是能用得上的,且是他失去了这东西便解决不了的场面。 所以即便好奇,游暄还是闭上了眼,不去看那东西的样子。 听着声音该是个球状的庞然大物,能发出声音,应该生着口,还是张血盆大口,难闻的味道传来,熏得游暄不敢呼吸。 他听着这东西的动静,像是正向自己的方向跳过来,心里也不免忐忑,也不知道师尊的结界撑不撑得住。 然而那东西却无视了他一般,咚咚地来,很快又咚咚地走。 游暄心想,莫非这东西是个瞎的,并没有眼睛,隔绝了气息,所以就看不见自己了? 他这样想着,待彻底没了动静,才睁开眼,便见那簇小火苗竟然也瑟瑟发抖,躲在房梁上不敢动。 这倒是有趣,游暄盯着他看,那小火灵一抖一抖,竟莫名地让他感到有点可爱。 等他彻底不抖了,就又飘下来,颤颤巍巍地向游暄晃动,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游暄撑着下巴看他,道:“你怕那东西,却不怕我,难道是觉得我好欺负吗?” 小火灵飘摇着,竟有些垂头丧气的感觉。 游暄正想发笑,却见那小火灵慢慢暗淡下来,化作了星星点点的火雾,最后变成了他自己的模样。 却是没有头颅。 可即便如此,游暄还是瞬间被绷紧了背脊,他绝对认得出自己的身体,而在那躯体上,还绕着一条同样失去了脑袋得到银蛇,浑身是血。 这样子只幻出片刻就散去,那小火灵又回到最初的样子,甚至比先前更小了。 他变得只有巴掌大,像是被人一攥就要消失。 按理来说,这种幻像也是鬼魅惯用的手法,目的就是让人生出恐惧,待人神魂不稳,便有了可乘之机。 游暄见多了这样的拙劣手法,却没见过这样拙劣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底却升起极度的不安,像是胸膛里燃起一把火,再坐不住地站起身,就要踏出结界去。 只差一步,他强行冷静下来,劝自己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应该先等师尊回来。 可那小火灵却越来越小,光芒越来越微弱。 他忍不住问:“你认得我?” 那火灵便飞舞起来,却穿不透结界,越发着急的乱晃。 几乎要把自己晃散了。 游暄终于忍不住,站在结界边缘,他 竟从那小火灵身上得到一丝熟悉之感,却不知这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待他清醒过来时,早已经走出了结界去。 游暄心底一震,正要回到结界里,却见那火灵极快速地飞向他,直接没入他身体里消失不见。 直到这一刻他才惊觉自己为何对着火灵如此熟悉。 那是他自己灵火。 游暄愣在原地,完全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丢过一簇灵火,还是丢在了这种地方,然而这灵火没入他身体后,便让他觉得暖融融地,同时却又刺痛,像是承受不住其中的冰冷怨气。 他痛得瞬间白了脸,几乎要晕厥过去,然而眼前的画面却在碎裂般剥开,整个世界都开始震荡。 游暄不自觉地往前走,走到城主府中去,他看到黄粱梦里熟悉的九曲回廊,不受控制地走到新娘出嫁的房间去。 这太古怪了,不能进去! 然而即便如此努力地想着,游暄还是抬起手,推开门后却并不是那出嫁的房间,而是那间被人忌惮的喜房。 他被一股力量拽进门里,门外的世界变得漆黑黏腻,像是无尽的深谷,让他想到万魔之渊。 游暄深吸口气,只能往前走进去,这房间便由破败变得明亮喜庆,龙凤喜烛幽幽地燃烧,整个房间里都是诡谲的腥甜味。 甜是一种难以描述的甜腻,像是融化的松糖,腥气却是游暄熟悉的,那是血液的味道。 他低头看,便见大瘫的血流淌而来,绕开血迹看向屏风后,便见那大红喜床上端坐着二人。 一男一女,身穿大红喜服,手中扯着条红绸缎,却没有头颅,断开的脖颈还在淙淙地冒着血。 他心里念着这是幻境,却见那新郎新娘站起身来,竟扯着红绸缎往他的方向走来,转眼就走近,竟是要合力将他勒死。 游暄幻出灵剑斩断红绸,又持剑刺向其中一具尸体,那新娘瞬间被钉在墙上,挣扎着舞动四肢。 他反应快,想也不想抬手将灵剑又刺向新郎,放出符咒念咒捆住他们,剑光幻化成九道,瞬间将两具尸身击碎了。 这房间的幻象也破碎开,再回过神,他仍站在城主府的院子里,并未进入任何房间。 游暄心说不好,便要传音给曲长意,然而他唤了几次,却是泥牛入海般,木鸟顷刻间就散了。 木鸟散去是相当不详的事,这代表着接收之人并不在这个尘世里。 换句话说,是这人已经不在了。 游暄心头狠狠一跳,想也不想就往曲长意先前所在的方向跑,跑到长街时却听身后破空箭响。 再回过头,竟是看到齐怀挡在自己身后,身中数箭。 他忙将人扶起,齐怀却将他推开,拼着最后一口气喊:“走,快走……” 游暄几乎手指都要发抖,抬手展开结界,却毫无抵抗之力,只见一只灵箭再次破空而来,正奔向他眉心。 他迅速抬手抵挡,掌心放出十成的灵气,却还是眼睁睁看着那灵箭穿透他的掌心,就要刺进他的脑袋里。 游暄来不及做任何防护,对面之人比他强过太多。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殒命此地的时候,碎裂声响,整个世界四分五裂,他被人一把拉进怀中,嗅到了熟悉的香气。 “小蛇妖,醒醒!” 游暄睁开双眼,面前没有齐怀,只有空荡荡的破旧街道,师尊正急切的喊自己回神。 似乎他只是被拉进了某种幻觉。 然而掌心的剧痛却让他无法呼吸,游暄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一支褐色尾羽的箭穿透手掌,正横扎在他的血肉里。! 第三十二章 这种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游暄不可抑止的想起不久前的那张神庙里的血帕子,以及神像背后的盒子。 幻象之所以被称为幻象,便是因为一切发生的事情都并不是真实的,以幻为意,所见所感皆是假象。 可那染血的手帕是真,木盒子是真,如今刺进他手掌里的箭矢也是真的。 游暄愣愣地看,曲长意瞬间变了脸色,分明他抱紧游暄的时候,这只手上还没有伤。 这箭又是哪里来的?! 任何事情超出掌控都是让人抓狂的,曲长意并不例外,尤其这事情关系到游暄。 他眼底的血色涌起,几乎不敢轻易去动那只鲜血淋漓的手。 游暄却并不忌讳,抬手迅速地拔出箭,如同感知不到痛楚一样,封住手臂上的穴口,第一反应竟不是去看伤口,而是看那箭矢的制式,道:“这是金玉木。” “你疯了!” 曲长意被血色刺痛,竟手足无措地想要盖住他的伤口,缓和过来才替他包扎。 刺透的伤口太过可怕,原本好端端的漂亮手掌,如今连手指都变得肿胀青紫,曲长意警惕地看向四周,游暄才抓住他说:“师尊,没有人了。” 曲长意神情可怕,努力压下恶火温声说:“有没有看到是什么人。” 游暄摇摇头:“不在此界,我方才……” 他沉默着想了想,接着说:“似乎也不是幻境,我暂时还不明白。” 曲长意盯着他手掌:“我才离开半刻。” 游暄心虚起来:“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他话没说完,曲长意便将他抱紧,游暄才察觉他发抖。 师尊是觉得害怕吗。 游暄心底闪过这念头,忍不住用完好的那只手拍拍他的背安抚:“师尊来的很及时,我没事。” 许久游暄才被放开,见曲长意眼底的血色退去,心底安定了些许,问道:“师尊,齐师兄在哪里?” 曲长意不太乐意听到游暄问那半妖,却还是认真回答:“碍事,打晕了,在结界里,很安全。” 游暄看这四周,忍不住开口劝道:“这地方诡谲,不宜久留,我们不如先离开?” 曲长意眼中犹豫,他看着这破落的城池,总感觉有些事还没有完成,却也想不出究竟是什么事情,只能点头。 两人找到齐怀时,结界里并没有人影,只有一只受了伤的黑鹰。 曲长意不等游暄去抱黑鹰,就拎着他翅膀提起来,活捉走地鸡一样拿在手里,一只手牵着游暄离开。 天色亮起,夜晚里阴桀的夜雨城竟也变得温柔起来。 出了城门时,曲长意还在回头看,游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那巨大的城门,昭示着曾经的辉煌,突然隐隐懂了师尊心里在意什么。 多年之前城中发生血案,那时师尊却在闭关,待出关时已尘埃落定,再没有线索,也许心中仍是记 挂着,想来救人的。 只是他如今糊涂了,想不起发生过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 虽然这地方的疑云重重,似乎并不简单。 游暄看看自己被师尊包裹成猪蹄的右手,心说还是要让师尊先清醒过来才好。 然而对于前往离岛这件事,曲长意似乎并不怎么配合。 他心心念念地依然是上京赶考,执拗的厉害。 除此之外,对于游暄倒是很关切,寸步不离地守着人去医馆治疗手掌,恨不得将手里的黑鹰丢到锅里炖汤。 吓得游暄每次喝汤前都要确认一下齐怀的存在才放心。 大概看了太多次,最后黑鹰被丢进了菜篮子里,以备不食之需。 “师尊,齐怀师兄为什么还不醒?” 游暄忧虑极了,半妖本就生存艰难,也不知道齐怀到底遇见什么,于是又问:“夜雨城里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师尊既然不让我看,应该是知道的吧?” 曲长意点头,却不打算这样轻易告诉他,冲他勾勾手指,喂到嘴边一块米糕:“吃掉。” 游暄乖乖吃下去,蹙起眉说:“有点太甜。” 他没察觉自己开始挑剔了,即便对着曲长意也会说出口,不喜欢就直接拒绝,曲长意不会逼迫他,只是换了路数,又凑过脸去:“亲一口。” 游暄垂下眼:“也不是那么好奇。” 他发觉了比起自己,表达欲更强的人其实是师尊,总是勾着自己多说些话,意图明显。 也不知道明明话这么多,以前都是怎么忍下的。 果然他不问了,曲长意就非要说给他听。 “那城中的是两颗巨大的人头,应该吞了不少生灵,变得越来越大,只是阴气太重,只晚上才会出现,白日里都在躲着。” 游暄想起那枉死的一对夫妇,叹息问:“为何无法超度?” 曲长意却不说话了,最后摇摇头,没再开口。 游暄只当他也记不清了,便寻着法子哄人:“师尊既然错过了郡考,就不要去皇城了,与我前去离岛好不好?” 他哄人的语气温柔,很难让人拒绝,曲长意犹豫了,良久才说:“可我答应过一个人。” 又是这句话,游暄心里忽然不舒服起来:“一个女人?” 这语调多少有些刺,酸酸的,很容易被听出来,曲长意迅速捕捉到,顿时眉开眼笑,轻轻捏他的脸说:“是安国公主,她识得我是栋梁之材,邀我去皇城里做大官,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游暄心说现在哪有什么安国公主,如今的皇族阳盛阴衰,应该只有个不满十岁的小公主,还未得名号。 转念一想,念着安国公主这几个字,突然想到什么,惊诧问:“师尊说的不会是慧满安国公主吧?” 曲长意点了点头:“是她没错,她南下时见我,曾说我与她儿子很相似,才与我多说几句。” 游暄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说,那位公主后来做了皇帝 ,却早已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怪不得师尊要去夜雨城郡考。 他不想点破,惹的师尊头痛,便与他央求:“可我必须去离岛一趟,师尊若不陪我,我就与齐怀师兄一起去吧。” 这话说出口也是试探,没想到一试一个准,踩中了曲长意的肺管子。 你与他去什么?你忘了我们在梦里还……?[(” 游暄忙捂住他的嘴,左右看酒楼中的食客未曾看过来,才松口气,转念一想心里却又有了主意。 “梦里的事情怎么作数。” 曲长意气急推开他的手:“怎么就不作数,我们可是拜了天地的。” 游暄便说:“那也该守规矩,三书六礼一样没有,你连我家人也没见过,怎么算数?” 曲长意自觉是个书生,自然是认这些的,想想他说的似乎也有道理,终于松口问:“我孑然一身,并无父母,按理是该拜会你家的人,你家人现都在离岛?” 游暄硬着头皮点头,曲长意眼睛一亮:“那就先去离岛,你放心,合该有的一样不差,我们也要重新办次婚宴才行。” 游暄心里紧张,破罐子破摔的又点头,心想等到了地方,也许师尊就会被治好了,也就没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却不想一边菜篮子里的鹰忽然醒过来,化回人形道:“不行!” 曲长意差点一拳打过去,看了眼游暄忍下,怒说:“我们夫夫两个成亲,有你什么事,你这条命还是我捡回来的呢。” 这话一出,齐怀原本难看的脸色就更难看的,正要说话,却看到游暄对自己摆手摇头,满脸你可别再惹祸的样子。 齐怀咽下喉中的血意,只能恶声回答:“我跟你们一起回去。” 曲长意心说你也醒了赶紧滚蛋吧,游暄拦下他急忙道:“师尊,他,他去喝喜酒。” 齐怀牙都要咬碎。 游暄眨眨眼看曲长意,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曲长意也不想闹得他没面子,十分克制地对齐怀说:“行,你坐主桌。” 齐怀恶狠狠地喝了一口冷水。 游暄心累得很,这都是什么事啊。 正念着,门口却传来熟悉的声音喊他名字,游暄抬眼看去,就见到枢越一身浅蓝,乐颠颠地跑过来。 临到五尺处,眼看着曲长意停了下来。 枢越可还记得他师父当时挨的打,到现在还没好利索。 游暄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冲他招招手说:“师兄快来,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得到了安全信号,枢越才松口气,又眼见着齐怀也在,十分刻意地坐到游暄身边去,揽着他肩膀道:“我这一路可是艰辛,师父等得急了,给你传了信又没回音,只能派我来找。” 他上下打量齐怀,显然并不待见这人,心里也清楚这小子对游暄的诸多想法,不免多加防备,故意说:“要不是齐怀师弟主动请缨,我早就过来找你玩,齐师弟看着气色不好,莫非是受了伤?” 齐怀不与他说话,两人向来关系不好,也不想理。 他天生半妖不通人性,仅有的几分情愫,全都一股脑地放在了游暄身上,对旁人便只分得清敌意与好意。 显然枢越并不友好。 两人一来一往暗流涌动,让游暄感到有些为难,却忘了身边还有曲长意这尊大佛。 曲长意盯着枢越搭在游暄肩膀上的爪子,心中戾气丛生。 小蛇妖究竟哪来的这么多师兄!! 第三十三章 枢越正盯着齐怀看,冷不防地被筷子打掉了手,回头就对上曲长意的冷眼,瞬间规矩了许多,老老实实地喊师叔。 曲长意烦得很,将游暄拉到自己这边,冷声说:“少乱攀亲戚。” 转念又一想,自己与小蛇妖既然成亲,岂不是要随着喊这两人师兄? 他心里计较了一番,再看枢越顺眼了许多,突然好声好气说:“我该叫你师兄才对。” 吓得枢越差点当场跪下求饶,眼睛都要掉出去:“师,师叔这是说什么呢,您怎么能叫我师兄……” 他越想越怕,吞了口口水问游暄:“难道我是做错什么了吗?” 游暄生怕师尊乱说话,急忙开口:“没事,吃饭吃饭,我喊人加两副碗筷。” 曲长意一改之前的恶劣,跟着问枢越:“师兄想吃什么?” 枢越话都不敢说了,最后颤颤巍巍说自己不饿。 说罢肚子就咕噜噜叫起来。 游暄几乎也要灵魂出窍,拍拍枢越的手腕道:“我之后和你解释。” 曲长意不大高兴,觉得小蛇妖的娘家人似乎并不太喜欢自己,也不敢随便耍脾气,眼珠子转转,心说想要感情稳固,还是要从家人下手才行。 如此想着,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频频问枢越一些话,又加了许多菜摆在他面前去。 枢越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一顿饭下来几乎要了半条命,趁着曲长意出去的时候崩溃地问游暄。 “这到底什么情况!不是说师叔现在情绪很稳定吗?” 游暄想了想,道:“的确稳定了不少,没打飞你,也没抓人丢进深谷里,还亲自给你点菜吃。” 这,倒是也有道理。 枢越还是觉得不对:“可这也太诡异了,师叔竟然对着我笑!天知道当年他对着我笑了笑,结果我就在后山跪了三天。” 游暄也记得这事情,当初枢越贪玩,教考的时候抄了别人的答案,结果被师尊一眼看破,哭着跪在后山,还要被所有人围观。 这可怕的记忆足以让枢越记到现在,今天这饭简直吃得胃痛。 游暄只好将事情说清。 枢越目瞪口呆:“这怎么行,若是叫旁人知道……” 他不说游暄也清楚,师徒之间若是传出去这话有违纲常,更别说先前已经有许多八卦传出去了,大多不是很好听的话。 可这些对他并不重要,游暄摇摇头,劝他:“师尊肯听劝跟我去离岛,我已经是心满意足了,只要他能好起来,这些也不算什么。” 枢越叹了口气:“只是委屈你了。” 他是个乐观的人,平日里很少叹气,游暄看出些问题,又忍不住问:“师兄,家里是不是出了事?” 游暄所谓的家里便是星移宗,比起宗门之类的形容词,他更喜欢说成是家,会让他觉得温暖许多。 枢越与他藏不住话,便开口说:“说来也不是多大的事,只 是烦得很,前些日子君炀回去,宗内就不断有内鬼的流言,闹得人心惶惶,幸好几位长老坐镇,才没出乱子,只是这样也罢了,偏偏师叔如今这般,外面又传出许多话来,说……” 游暄皱起眉:“说什么?” 枢越脸上显出怒色:“说我师父不配首宗之位,这位置早该换个人来坐!可笑,这些年我师父若不是操劳许多,哪来的如今繁盛场面!” 这些话游暄并不意外,枢越接着气愤道:“那离火月宫的人更可恨,竟带头扬言要开什么宗选,重投首宗,真是狼子野心!” 游暄心中却清明。 段宗主这些年过于操心各宗事务,修为难免会耽搁许多,以往有师尊坐镇,便是有人不服气也要藏在心里,如今师尊出事,有人活络了心思也不奇怪。 他并不担忧,只要师尊能好起来,这些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只是恐怕师叔心里不好受。 这样想着,前往离岛的心思更迫切起来,待曲长意回来,游暄便哄着他上路。 曲长意心里还念着游暄伤在右手,路上照顾的体贴,几乎不会叫他去自己拿什么东西,要不是游暄极度抗拒,就连饭也想亲自喂。 游暄哪被人这样伺候过,以往出门历练别说是手掌受伤,就是手脚都断了也要自己想办法爬回去,哪会这么娇气。 两人得到做派看得枢越牙酸,心里也多少有些不对味,隐隐觉得长意师叔或许并不是因为神经错乱才如此,而是…… 他不敢深想,努力说服自己事情并不是那样,可齐怀却虎视眈眈,几乎要用眼神将曲长意咬碎。 可到底曲长意曾经救过他的命,又有游暄坐镇,就是他牙都咬碎了,也要一声不吭地吞进肚子里。 四人磕磕绊绊地到离岛时,段鹤风已经等得心力交瘁。 他耗费灵力压制这福地,见到几人终于到达才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却见曲长意竟恭敬地对自己拜了拜礼,道:“见过段师叔,小婿晚拜,特此前来提亲,备了厚礼,望师叔应允。” 段鹤风倒吸口气,良久才问:“师弟,你说什么?” 曲长意心里翻了个白眼,偷偷想这一家人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莫不是一窝子的蛇智商不济,才显得乱糟糟的。 难怪小蛇妖也笨得厉害。 于是他阐明来意,段鹤风沉默了许久,看向疯狂给自己示意的游暄,长舒口气假意应下,将人哄到了灵阵所在的石洞里。 曲长意竟没诧异为何住的是石洞。 毕竟在他的观念里,游暄这一家人都是蛇妖。 然而等他进去足足两个时辰,都没见到游暄,才坐不住了,正要出去,却被结界拦下。 他竟是被人困在了这里! 曲长意眼中的血气涌起,怒火瞬间燃烧起来。 而另一方的游暄,正与段鹤风商议着最近发生的怪事。 他将射伤自己的箭矢摆出来,就见段鹤风的表情瞬变,显出怒 色。 “欺人太甚!” 游暄问:“师叔认得这箭?” 段鹤风一拍桌案,震得茶盏乱晃,攥着那箭矢道:“这分明是离火月宫的人!” 游暄不由得蹙眉:“此人修为极深,我完全无法抵挡,离火月宫内皆是法修,谁会用箭?” 段鹤风气得直甩袖子:“你们年轻人有所不知,离火月宫里住着个老怪物,那人性情古怪,擅用箭矢,已有七八十年没露面,我还真以为他痴迷修炼无心世俗,原也是个阴险之辈!” “金玉木不多见,这箭上尾羽更少,正是他灵器的佩料,当初锻造他那张弓的人,正是百年前给我锻造灵器的戚九大师,因此我才清楚内情。” 游暄心底思索,段鹤风将此事当做现世之事,可他自己却知晓,那的确是幻境中发生的。 难道当真并非幻境,而是真实? 游暄看眼段鹤风,心说奇怪,他与师叔知无不言,本该如数告知,可此事却并不想与旁人细说,只想等师尊清醒后再做商议。 然而段鹤风虽气愤,却并没有说出什么讨说法的话,游暄心想许是近来事多,师叔并不想节外生枝,于是主动开口:“此事不宜声张,师叔暂且忍下,只是不知此人何名,以后还要多加防范才是。” 段鹤风欣慰,顺着他给的台阶回答:“这人名叫辛律耶,我也仅仅见过几面,宗内多事,的确不宜妄动,不过小暄放心,师叔不会叫你枉受委屈的。” 他分明一副年轻模样,发间却藏着白丝,也是心中思虑甚重,为凡俗所累。游暄冲他笑笑,又说了些家常话,叫段鹤风轻松许多,很快眉开眼笑起来。 二人正闲聊着,却听下人来传,说洞府内生异动,游暄才心说忘了时辰,急忙过去看曲长意去,正到洞府之前,就听炸雷声起,那封闭石洞的结界险些碎裂。 他心说不好,师尊定是恼了,便要进去。 段鹤风拦他:“只要加固结界便是,只要长意能在这灵阵里好好住上几日,便能安稳神魂,得以清明。” 游暄却摇头:“结界困不住师尊的,我去劝他就是。” 无法,段鹤风只能放他进去。 游暄刚一进了石洞,便觉头顶哗啦啦地掉灰尘,呛得他直咳嗽。 曲长意的脸色极差,本想抬手去掐来人的脖子,见是游暄才没动,语气冰冷:“这就是你们家的待客之道?” 游暄心里忐忑,有些不敢凑上前,想了想说:“师尊不要生气,师叔是好意,并不是想害你。” 曲长意见他畏畏缩缩不敢靠近,心底的怒火更盛,抬手将人拉过来,竭力克制地捏着他后颈道:“好意?什么好意要将我困在这里?你使尽浑身解数引我来此,又是什么打算……” “我知道了,你压根就没想过与我成亲,只是诓骗我来这里罢了。” 曲长意眼中的血红加深,游暄急忙摇头:“没有,师尊信我,这只是温养魂魄的福地,只要您在这里住三天就可以了。” “我凭什么信你?” 曲长意的神情骇人,身上的气势越加让人喘不过气。 游暄眨眨眼深呼吸,鼓起勇气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小声说:“那……那我陪你一起在这里,好不好?” 曲长意的气势惚地散了。! 第三十四章 曲长意瞬间平静下来,像在考虑:“陪我?” 游暄小鸡啄米般点头:“一直陪着,我不走的。” “那提亲答不答应?” “答应,答应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举办婚宴,我想……” 游暄脸热起来,觉得石洞里面闷得慌,开口打断他的话:“这要等你从这里出去以后,再和师叔商量。” 曲长意半信半疑,他看看石洞,显然还有些顾虑:“所以到底为什么要在这里关禁闭?” 游暄推着他坐回去,替他倒茶哄人:“不是关禁闭,只是你的魂魄不稳,这里是温养的地方。” 曲长意盯着茶水,看着黑浓浓的汤色道:“你确定不是想毒死我。” 游暄推到他面前去:“这也是温养神魂的灵药,师叔花了好多心思呢,好不容易才凑齐。” 曲长意有些嫌弃,见游暄趴在石桌上看他,满眼期待,只得端起杯来,惜命地反复确认:“我要是喝死了,你又找下家怎么办?” 游暄一口气提到嗓子眼,见他又放下杯子,气恼说:“师尊胡说什么呢,呸呸呸!” 曲长意被迫吐掉不吉利的话,终于放下心来,一口气将杯中的药水喝掉。 味道难以言喻,简直苦到骨头里,他瞬间露出嫌弃的表情,游暄没忍住笑,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酥糖给他吃。 “这真的是人能喝的东西吗?你们蛇妖的味觉是不是有问题……” 甜味在嘴里化开,才叫他少了几句牢骚。 游暄笑得不停,他也是不久前与在昆仑时,才发现原来师尊喜欢吃甜。 带腥气与苦味的东西半口不沾,反倒是喜欢酸酸甜甜的果酿,糖吃的不少,清脆的果子也讨他喜欢。 师尊贪食。 游暄心里默默想,那几天曲长意手里就没少过吃食,果匣子装得满,反倒正餐少吃很多。 现在又多发现,原来师尊心里总爱碎碎念,他似乎能读懂许多神情,有时是喜欢,有时厌恶嫌弃,其实也很好读懂。 只是原来的师尊过于严肃,让他压根不敢多做分析。 游暄一直笑着,银白长袍绣着大朵大朵的金线云纹,看起来比酥糖还甜,曲长意忍不住凑近,吓得他立时不再笑了,扯出棋盘问:“师尊无聊嘛,我们来下棋?” 他这显而易见的防御姿态让曲长意有些不满,却还是顺着他的意思点点棋盘,游暄很久没有和师尊下棋,胜负心起,却是被杀得片甲不留。 一连输了十几盘,游暄没了精神,恹恹地撑着下巴钻研,意图看出来自己究竟是怎么输掉棋局,冷不防被弹了额头。 游暄输傻了,晕乎乎地抬眼。 曲长意笑起来,与摇晃的暖色烛光相融,又伸手指按了按他被弹过的地方说:“很晚了,去睡吧。” 游暄有些讶异,脸上的表情很好理解,这些日子曲长意闹腾的很,他都已经做好了留下 陪人的准备,却猝不及防听到这话。 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卍想看人间蜜糖写的《师尊人设每天都不一样》第三十四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好像你为了迎接一个困难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正准备全力以赴的应对,却见这个巨大的困难变成了轻飘飘的气泡,然后啪地一声自己碎了。 曲长意扬眉:“这是什么表情,真以为我这么流氓,会把你扣下陪我?” 游暄想点头,但是不敢。 曲长意捏捏他耳朵,声音温柔:“虽然也想,但你家人还在,还是要守规矩的,哪家的正经夫妻会在婚前合房,自然不能落人话柄。” 他想想,又坏心眼说:“还是说你们家人并不在乎这些,那……” “在乎!” 游暄急忙开口:“师叔很在乎的,他不喜欢不规矩的人。” 曲长意被他这模样逗笑,眼中映着烛光,像是点缀着星河。 游暄忍不住看他,想扭过头不一会又不自觉转过来,师尊这样子也很少见,好似真正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前程似锦,与喜爱的人情投意合。 他恍惚地转身,正要离开时,曲长意却又叫住他,跑到书案旁写什么。 今堂缔约,相配同称。 两姓之姻,良缘永结。 赤绳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圆,欣燕尔之。 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 尾处是他二人的名字,靠得很近。 竟是婚书。 游暄看了几眼,顿时愣住,浑身的血都滚烫起来,让他觉得烧灼。 见他走过来看,曲长意难得露出几分胆怯,心虚道:“本该是由父亲写的,只是我无人可托,只能自己来,从前没写过这东西,希望不会出错。” 他这话是解释,恐怕游暄觉得自己轻浮,没将这事情真的放在心里。只是他虽是临时起意,匆匆而来,却是真正打心底里来求娶。 游暄沉默看着,许久没有讲话,曲长意心中忐忑,正要说话,游暄却说:“我能拿走吗?” 他心中稍安,道:“自然可以,只是先写来给你看看。” 游暄将这张纸收走,也没再说什么。 曲长意心里猜测是那婚书写得不好,便掌灯一直不停写着。 内容或不一样,落尾却一直是他们的姓名。 或许是这灵阵与药起了反应,待他写到四更天时,忽然间便清醒过来。 曲长意像是混沌了许久,头脑方才清明,墨迹滴在宣纸上,晕染掉他刚刚写下了名字。 烛光轻闪,许多记忆一股脑的灌进来,这滋味并不好受,很快叫他冷汗直流。 他盯着面前的婚书,才渐渐想起自己连日来的荒唐行径。 同时也想起了一些旁人所不知的事。 他的飞升并没有失败,而是在飞升到了神界之后,又主动回来了。 曲长意活过了很久很长的时间,许多人从他的生命中走过,有的人浓墨重彩,有些人仿若蜉蝣。 可他很难定义游暄。 游暄总是很安静,又非常具有存在感。 与他漫长的生命相比[,游暄并没有陪伴他很久,曲长意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目光总是落在他身上。 游暄有什么不同吗? 他总是仰慕着看自己,总是平静的接受所有的苛刻对待,会以最大的善意去理解身边的一切。 也许是从他的身上看到以前的自己。 游暄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说来可笑至极,他修行的理由很直白纯粹,只是想获得久一点而已。 可说到底,人与天争与命斗,也都只是想活的更久,更好一点而已。 曲长意觉得安心。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在游暄身上得到这样多奇异的安定,安定到有时候会让他失去往前走的欲望,甘愿停在小小的九云峰里。 直到飞升之后,曲长意也总是喜欢回头看向身后,曾经有一个人会站在哪里。 如果自己回头,游暄会第一时间发觉,询问着自己:“师尊,怎么了?” 后来没人站在他身后。 曲长意难以分辨这是不是一种可怕的习惯,或者说依赖,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是不断给予的善人,如今却发现是种需要回馈的伪善,掺杂着难以启齿的期许。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过了很久。 他后知后觉明白,思念的形式有时候也并不是瞬间的,而是堆积、叠加、不停的膨胀,最后堵在心脏里,咽不下也说不出。 人说最先忘记一个人,会先忘记声音。 曲长意却好像总也忘不掉,时常会幻听,有人在喊师尊。 他最厌恶离别,也不喜欢有人依依不舍地看着自己,因为他无法回头,现在却觉得后悔,后悔没有与游暄好好的说再见。 曲长意变得很想知道游暄此时的情况。 应该是很顺利的,他为此准备了许多,也许他经历了许多,结识了更多的人,会过得很快乐。 应该是很快乐的,游暄的朋友很多,疼爱他的长辈也有许多,一个对他苛刻的师尊并不是那么重要。 可曲长意又期待着他的思念,也许有天听池中就会出现游暄的声音,在问自己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想念他。 这样的幻想都会让曲长意轻松很多。 于是他在浩如星海的籍册中找到有关游暄的那本。 然而被他惦念着,牵挂的人在记录中,却只添得寥寥几笔。 游暄死了。 万箭穿心,四个字轻描淡写。 他只是接下来一切事情发展的垫脚石,是气运之子去做更多事情的缘由,是不被重视的配角。 曲长意觉得手指发麻,好像失去了知觉,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系统一直催促自己飞升,为什么自己与游暄的亲密度不能过高,因为他会干预未来。 游暄众叛亲离,凄惨死去的未来。 很早之前,曲长意就已经混淆了死亡的概念,逝去的人归于天地,终究还会回来,也许他还能看到新的游暄,在一个新的世界。 怎么可能有新的游暄。 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游暄了。 曲长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神台,那是他飞升而来的地方。 他必须回去,回到以前,回到游暄身边。 这是执念,是心魔,是不该出现在神身上的特征,曲长意却无法摒弃,他找到了掌管时间的神,抛弃一切选择回到过去。 “可能会失败,如果失败,你也会消失在时间里。” 曲长意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他的状态很不好,千百年来都没有这样疯魔过。 直到意识消失之前,他听见有声音在说。 “我说过的,他渡不过。” “看来的确是这样。” 曲长意穿过层层雷云,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炸裂,痛到几乎窒息,却忽然痛快到大笑起来。 去他的飞升,去他的渡劫,去他的成神! 剥开那些虚有图表的壳,他只是一个贪生畏死、有血有肉会伤会痛,活生生的人。! 第三十五章 游暄这天睡了个好觉,加下来的几天里,难得曲长意没有乱来,只是乖乖地在石洞里写请帖。 一份接着一份不停,偶尔还要多拓出几歌版本,叫人过去挑挑看。 起初游暄还不还意思,后来也就习惯了,全当师尊闲来无事练练字。 只是三天过去,曲长意也没有好起来的迹象。 游暄替他研着墨,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 曲长意察觉他视线,就抬眼嘱咐:“再撒些金粉进去,写出来才好看。” 游暄十分听话,将星星点点的金粉撒进去,试探着问:“师尊,就没有想起什么事情吗?” “想起了。” 游暄吓得将金粉一下去全都倒进去,曲长意看他傻兮兮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替他搭理,游暄茫然问:“真的想起来了?” 曲长意不解:“自然算着,如今三日已到,你家人究竟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就没有别的?” 曲长意想想,问:“还有,我这边倒是没什么亲朋好友,你家那边人多不多,有没有其他什么妖怪也来参加喜宴,若是有的话,这请帖上也要区分出来,免得落了人家的面子” 游暄一颗心被吊得七上八下,金粉飞扬,蹭到他脸上鼻翼上,整个人都闪着光,漂亮极了。 曲长意伸手去擦他的鼻尖:“或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习俗,也要先与我说才好。” 游暄鼻子痒,连着打了几个喷嚏,闻言有些失望,摇摇头说没有,转身要出门去。 曲长意将人拦住,问:“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憋在这里都快闷死了。” 游暄叹气:“我去问问师叔。” 这才被放走。 曲长意侧眼看看紧闭的石门,脸上的神情骤然消散,转头回到了书案边,看着手上的金粉发呆,耳朵越来越红。 而游暄出了门直奔段鹤风的住处,没有恢复也是有概率的事情,段鹤风见他忧虑,安慰道:“也许时间不够,毕竟修复神魂是件大事,不要心急。” 游暄只能点点头。 转眼又是两日过去,眼看着拖延不住,也没有记忆苏醒的迹象,游暄每天跟在曲长意身边观察,时不时就要问:“师尊想起了什么吗?” 曲长意有时会逗他,便正经样子说:“我想起了。” 游暄眼中泛起光彩:“真的!” 曲长意故作认真地点头:“我想起你是来报恩的。” “啊?” 这又是什么话,游暄满眼莫名,曲长意道:“前世我曾救过你,才叫你修成了人身,如今转世投胎,你心里感念所以前来找我,我懂了,原来你早就是打得以身相许的主意……” “师尊莫要说笑了!” 游暄听到一半就知道自己被耍了,生气起来,又不敢真的对他发脾气,连抱怨都软糯糯的,全不似对着外人那般稳重。 见他恼了,曲长意终于收起 玩笑样子,问道:“那你究竟想我记得什么,难道你我真有前世之缘?” 他认真起来看他,竟有些温柔:若我不是现在这样,又该是什么样子,或者说,你喜欢我什么样子?⒁_[(” 游暄一时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要说什么。 喜欢师尊什么样子? 这问题本就不该是他考虑的,况且师尊本就是是师尊自己,什么样子也都是他。 “你不说话,我就当做默认是猜对了,你们让我留在这里,是为了让我记起前事,所以当时你前来找我时便与我亲近,我亦如此,总觉得熟悉。” 曲长意笑起来,抬手捏捏他耳尖,似乎很喜欢与他触碰:“你想让我记起,是因吻那个我更讨你喜欢,而你一直喜欢他吗?” 游暄忙摇头,急得否认道:“师尊,我并没有……” 曲长意眼中的光彩落下几分,收回了手去,很快又绽唇道:“那就是更喜欢现在的我了,既然如此,还要想起做什么,这样不也很好。” 游暄被他绕进去,不知道该如何辩解,心想师尊现下的情绪还算稳定,不如将事情说明白,免得总是被他追问何时能办婚宴,诸如此类的胡话。 而他只讲了两句,曲长意就似乎痛苦不已地捂住脑袋,只能作罢,搀扶他去躺好休息。 说又说不得,游暄发愁地守在他身边。 因为他被师尊紧抓着不放。 曲长意此时看起来脆弱极了,躺了好一阵才说不头疼了,又哼哼唧唧地与他说不想在这里住。 游暄心知这石洞早晚要困不住师尊,只能与段鹤风商量,先叫曲长意搬出来住。 段鹤风也发愁,看着眼前对着自己喊师叔的曲长意,白头发都愁得多出几根。 虽说他心里早清楚,自己能坐稳首宗之主的位置,曲长意占了很大功劳,却从没亲身感受过。 自曲长意飞升失败后,反对星移宗的声音便渐渐多了起来。 原本蛰伏在暗处的势力也纷纷动了起来,竟让他有种深深的不安忧虑。 他本以为这福地与灵药可以治愈曲长意的神魂,只要他恢复原来的样子,这些事情便都迎刃而解。 偏偏他花了这么长时间准备,却丝毫不奏效。 再将时间浪费曲长意身上,怕是星移宗也要变了天。 段鹤风心里有了计较,与游暄商量,叫他先与曲长意留在这里温养神魂,自己则要回到宗内处理眼前的事务。 游暄愣住:“可这福地的阵眼被您压制,您若是走了……” 段鹤风摇摇头:“此法恐有变故才不奏效,还要另寻出路才是。” 枢越却是个直肠子,费解地问:“那我呢?我也要走?” 段鹤风瞥他:“自然,我还有事要交与你。” 枢越只能点头说好,看了眼游暄,仍不放心,道:“既然这办法没用,不如叫师叔和游暄一起回宗门,我们人多也好……” 眼见段鹤风脸色 变了,游暄忙道:“恐怕不好,师尊现在受不得刺激,在外散心也不错,有我陪着,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枢越这才闭嘴,给了游暄一大堆防身攻击的东西,恨不得将本命法器都留下,最后乖乖跟着段鹤风走了。 离岛不大,原只是荒岛,近日来也被收拾出了能住人的样子,眼看两人身影消失在海平面上,树上的黑鹰飞到游暄面前,化回人身。 “他们就这样走了,只将你和曲长意留下?” 齐怀语气生硬,显然是对此不满。 游暄劝解道:“师叔身为首宗之主,能分出如此多的精力已经不易,恐怕压力也并不小,早些回去也好。” 齐怀皱眉问:“那你怎么办?” 游暄看他:“自然是陪师尊另寻他法。” “连段鹤风都没主意,你能有什么办法。” 游暄道:“我总不能放任师尊不管。” 他不放心曲长意,说罢就往回走,齐怀追过去,急道:“你是曲长意的徒弟没错,可却不是他的玩具,若他一直这样疯疯癫癫无法清醒,你难道真要嫁给他不成!” “我并不在意师尊是否清醒,只是担心他的安危,现在虽然没有让师尊想起以往,却能确认师尊的神魂无恙,已经够了。” 游暄顿住脚步,回头认真看他,道:“齐怀,如果这样做师尊会觉得开心,我不会拒绝。” 齐怀的脸色瞬间黑沉下去,看着游暄很久,负气化成黑色的鹰飞往海面而去。 游暄不再看他的方向,转身往岛心走去。 他并非不能感受到齐怀的心意,却没办法接受。 游暄并不是个多情的人,他所有的力气都花费在了如何修炼,才能拼命的活下去,如今又被师尊分走了大多的精力,哪有心思去理会旁人。 也不想齐怀真像在夜雨城幻境时看到那样,因他而死。 游暄亏欠过的人不多,偿还起来已经很吃力,并不愿意再多亏欠一个人。 而就在他走出细软的白沙滩时,一股尖锐的力量自林中传来,正对准他的眉心。 强大而恐怖,让他无比熟悉的气息…… 游暄心脏一紧,正要向前跑去便听破空之声。 又是那支箭! 朱红的箭矢如似毒蛇一样应声而来,速度快得让他几乎没有任何逃跑的可能,就连符箓也无法翻出。 游暄手上的伤口又开始作痛,眼看那支箭矢向自己飞来,连眨眼的功夫也没有。 他浑身冰冷,几乎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然而下一瞬,那支箭被人一把握住,拦在他身前。 方才还晴空万里的海面阴云密布,整个离岛黑沉下来,雷声震天,海浪似乎要将整个离岛淹没。 那隐藏在林中的人却并没有离开,阴毒如蛇的威慑如影随形,仿佛随时要卷土重来。 曲长意几乎将那支箭捏碎,游暄正要开口说话,却觉身边的空气凝滞浑浊,像是被瞬间抽离干净。 同时一只手捂住他的嘴,游暄听到师尊在他耳边轻声说:“别动。” 他睁大眼,几乎瞬间就可以确定,此时站在他身后的并不是神智混乱的书生道士,而是曾经那个强大如神佛一般,叫人只能跪拜仰望的长意仙尊。! 第三十六章 林中飞鸟惊起,涛声翻滚。 游暄被捂着嘴拢在他怀里,只能看到那支箭的样子,果然是与先前无二的朱红羽箭。 离岛潮湿炎热,游暄被环抱着,很快额间出了一层细汗,想要挣开,拍拍师尊的手指,示意自己不会发出响动。 曲长意这才松了手,见游暄仔细看那支箭,便递到他面前看,却并不给他。 游暄心思全在这林中隐藏的敌人身上,见着箭首乌黑,心底一紧。 与先前那支不同的是,这箭上淬满了毒,虽不知是什么种类,想也不会是善类。 他紧张地看向曲长意,见他摇了摇头,心中才稍作安定。 曲长意双眼看着某个方向,显然那人就藏在此处,游暄以为他会将人击落,却见他家师尊分毫未动。 他心觉奇怪,侧了侧头表达疑问,样子大概可爱,曲长意的神情缓和许多。 却仍然没有动作。 直到那里没了声息,岛上落下了雨。 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头顶,曲长意撑起一片结界,替他们遮挡,游暄与他靠的很近,低头看见雨水打在泥土里,竟显得宁静。 曲长意示意他回到房子里,游暄才看清他抓着那支箭的手掌染红。 他习惯了与曲长意接触,便想伸手去抓,却猝不及防被躲开。 游暄愣了一下,曲长意才反应过来,解释道:“有毒。” 却被游暄追着问:“师尊想起来了?” 再说想不起来就有些过分了,曲长意却还要硬装下去:“只想起一些。” 想起一些? 游暄没失忆过,也不知道记忆是不是能拆成几份出现,只是他一向不会怀疑曲长意,于是点点头问:“师尊都想起什么?” 曲长意将毒逼走,化作一滴血掉在地上,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只想起……我们要成婚。” 游暄脸上烧得滚烫,急道:“这算什么想起来啊。” 曲长意看向桌案上成山的喜帖,问:“难道不是?” 游暄跟着他看过去,只以为他是又换了一个脑子,便与他讲:“不是,你是我师尊。” 曲长意将箭丢在一边,拿起喜帖展开:“是你师尊,也是道侣,我记得自己是谁,也记得你的名字,这上面写的没错,就是我们俩,你想悔婚?” 游暄愣住了,面前的人是师尊没错,可又似乎换了个人。 师尊哪有这么无赖。 他心里叹口气,又要说话,曲长意就承受不住般捂着心口,说很难受。 游暄生怕是那毒海岸残存,试探着查看曲长意的灵脉,两人实力相差过大,走到一半他就已经筋疲力竭。 曲长意不想叫他再费力,便拦下他说:“我好些了,无事。” 游暄没法和他讲道理,只能将思路引到那支箭上。 “师尊方才明明发觉了那人,为何不将人抓住,反而放走?” 曲长意道:“不想。” 他言简意赅,游暄却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猜测道:“师尊是不想叫人知道你已经恢复了?” 曲长意点头,游暄却抓到重点,问道:“所以师尊还记得之前的事?” 他这话像在试探,曲长意滴水不漏:“记得,我飞升失败,糊涂了一阵,不过现在已经恢复如常,不要担心。” 游暄狐疑:“那师尊为何还要说……说我是你道侣。” 他看向那一小堆的喜帖,曲长意似乎不满,音量都提高了些:“本来便是,不然怎么会有这些喜帖?” 游暄不想再争论这事情,转身走出去透气。 他发现师尊似乎能想得起之前的事情,却因为那堆喜帖而有了偏差,觉得他们即将成婚。 而每次要解释,曲长意就一副头疼的样子,叫人看得心惊胆战。 游暄心说自己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却也拿曲长意没办法。 曲长意也心虚得很,好在游暄从不怀疑他,才会被糊弄过去。 早几天前他就彻底恢复了记忆,看小徒弟急得团团转,心里却还惦记着另一回事。 他并不信任旁人,只能等段鹤风离开,却没想到会有人如此坐不住,挖出一旁充当蘑菇的游暄,将两支箭放在一处对比。 竟是一模一样。 游暄问:“难道是先前在夜雨城想杀我的人?” 曲长意却摇头:“不是一人。” 游暄疑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何时引来了祸事,曲长意指给他看:“夜雨城的这支箭耗损更大,显然修为也更上乘,今日之人却不过元婴,实战的经验也并不充足,他怕我反击,所以才匆匆走了。” 他这样说,游暄更奇怪了:“那他为何会出现,不为杀人,难道只是想让我们发现有人在暗处?” 没想到曲长意竟然点了点头。 游暄猛然间了悟,这两伙人并不属于同阵营,前者应该是真的带有杀意,后者却只是来引起他们的注意。 为什么? 难道是想提醒他们多加注意离火月宫? 游暄想不通透,曲长意便道:“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视,逆着对方的思路走,他想引我们去探查月宫,便不能去。” 这话说得有些冷意,游暄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抬眼看过去,曲长意开口:“我已经知道这人是谁。” 游暄心脏猛地一跳。 “师尊是说……” 他呼吸剧烈起来,甚至不想说出这个名字。 然而除了齐怀与师尊,箭矢之事却只有那个人清楚,他逐渐不敢往下想这件事,大脑又强迫他去思考。 曲长意静静地看他满眼无措,心里忽然忍不住想,当初没有他的时候,游暄是怎么自己面对这些事情。 他心里开始直面自己的残忍,也许早有预感,所以才对游暄严苛,却仍抛却这些念想,去奔向他的成神路。 这条路 碾碎了无数人的尸骨,后来也有游暄在其中。 游暄不知道该如何说,却忽然被曲长意伸手抱紧。 “别想,有我在,不会出事。” 游暄不排斥这个拥抱,逐渐在堪称温柔的安慰声中寻到安定。 他心知师尊仍旧记忆错乱,却依然相信他的话不会作假。 师尊说不会出事,就一定不会。 游暄这样想着,心中的慌乱被驱散干净,良久才退开问:“师尊,我们还要留在这吗?” 曲长意摇头说:“要去一个地方。” 游暄默默听着,乖巧的模样让曲长意也平静下来:“夜雨城,我们还需要回去看看。” 两人离开海岛时,一只木鸟飞向天际。 游暄回头去看这小小的岛屿,心里竟有种故事再无法回头的奇怪预感,似乎一切将要从这里开始,奔向不可知的未来。 但他心中并不惧怕,也许因为有师尊在,未知似乎也变得有趣起来,让人渴望窥探,那无数种可能。 然而曲长意并没有急着赶路,不急不缓地顺着海走。 游暄猜测他是想迷惑他人,也做出并没有恢复实力的假象,连日来他们身边的确以后人监视,也许是段鹤风,也许是其他势力。 曲长意认真的嘱咐他,不要相信任何人。 游暄心底无法舍弃他视作家的宗门,也无法带着恶意揣测段鹤风,他还记得当初被师叔带回宗门时的景象,也记着这些天受到的优待。 甚至能做师尊的徒弟,也是因为师叔。 心中装着事情,游暄便总有些闷闷不乐,被师尊带到龙船上慢悠悠的吹海岸风时,才问:“师尊,我们为何不御剑?” 曲长意还在看着甲板上贩卖烟花的摊贩,疑惑道:“很无聊吗?” 游暄不解他为何如此说,直到曲长意将烟花棒点燃的时候,才恍悟说:“师尊是怕我忧心,故意哄我?” 曲长意将烟火放在他手里,点头:“你不高兴。” 游暄没忍住笑,眼睛里亮闪闪地。 他想起许久之前那些顺着九云峰流淌下山的灯盏,发现师尊也许隐晦的将他当小孩子哄。 然而他已经是成年的男人,怎么会喜欢这些小女孩才爱的玩意? 连着燃了十几支烟火棒,游暄静下心来,推拒说:“不要了。” 曲长意便点了最后一支自己把玩,叫他看远处的海岸。 夜幕下,海岸的城镇像是长龙,星星点点的沿着海明亮,在海风里飘摇飞腾。 游暄心情好起来,转头看身侧焰火映出的轮廓,心想原来做徒弟与做道侣这么不一样。 师尊当真偏心。 若换做以前,他要在师尊面前玩焰火,定会被训斥拖沓,耽误玩乐,现在却是师尊带着自己玩。 船身猛地摇晃一下,许多人惊呼,曲长意眼疾手快地握住他手腕,关切问:“没事吧?” 会有什么事,游暄心说自己哪有那么娇气呢,却还是乖乖摇头。 想了又想,他还是忍不住说:“师尊以前不准我贪玩的,现在自己却带着我玩。” 曲长意手中的烟火棒烧到了底,他话音落时,彻底地熄灭了。 那细微的烧灼声也熄灭,空气忽然安静了片刻,只剩船帆被风吹响。 曲长意哑然片刻,声音混在风中问:“那时候,心里会怪我吗?” “原来师尊也会想这些。”游暄有些惊诧地看他:“师尊肯收下我,已经是旁人艳羡不来的好事了,我哪会不识好歹。” “要是有天师尊真的不管我,我才要担心。” 游暄将他手中燃尽的烟火棒拿走,忍不住笑起来:“但是师尊能不能答应我,以后如果还要离开,一定记得告诉我。” 船只靠岸,游暄站起身来准备走下去,人流过多,便被曲长意紧紧牵住了手。 待站在了岸上,游暄才听到曲长意回答。 “不会了。” 不会再离开了。! 第三十七章 游暄并不明白曲长意口中的不会是什么含义,只当是师尊应下了,虽说可能隔一天又会全忘掉,可心里到底也是高兴的。 他还是奇怪师尊为什么要去夜雨城,也很想知道那座曾经繁华的城池怎么会化作死城。 曲长意与他在沙滩上慢慢走,道:“之前在夜雨城,我只是恍惚想起了什么,哪里应该存放着我的魂魄碎片,只是我还没找到。” 游暄惊诧:“魂魄碎片?那是不是飞升的时候……” 曲长意却摇了摇头:“原因我尚未查清,在草原的神庙中,我似乎也得到过这样的碎片,而且我能确定,全都是我自己放置的。” 他神情隐晦,游暄看不懂他在想什么,就只是安静听他说:“我不记得曾经做过这样的事,也许是我还有没有记起的事情,那些碎片,是用来提醒我自己。” 游暄忍不住问:“提醒什么?” 曲长意眼神渐深,与黑沉的海水融成一色。 他心中猜测这些提醒也许与游暄有关,却无法将死局之事轻而易举的说出口。 最后只能看向游暄道:“也许不止一次。” 游暄奇怪:“什么不止一次?” 曲长意道:“我回来过,不止一次。” 每次得到碎片,他都会看到游暄在不同的地方,以不同你的方式死去,如果是因为他回来过不止一次,那事情就可以解释得通。 然而时间是神也无法彻底探究的秘密。 曲长意沉默片刻,又开口说:“也许我们可以试试。” 游暄更加茫然,曲长意攥紧他的手指:“看这一次我会得到什么线索。” 他直觉着游暄的死局不会如此简单,如果他曾经回来过,为什么游暄还是会死去,这些猜测让他不安,莫大的恐慌袭来,让他觉得海风刺骨。 游暄难以得知这些事情,却能从他身上感知到这种情绪,开口说:“师尊要想做什么,去做就是了,我不会乱跑的。” 曲长意忽然想起什么,忽然定住身形,转头逼出一滴血点在游暄的手腕上。 游暄奇怪:“这是什么意思?” “血契。” 游暄愣住,曲长意想也不想道:“若是有危险,你可以随时召唤我。” 这哪是什么好事情,游暄心中剧震,挣扎想要抹掉那滴血,却见那血液顺着肌肤消融,钻进他的身体里。 “师尊怎么能用这种东西!” 游暄着急,使劲揉搓这手腕也无法。 血契是最狠毒的契约,被契约的人要献上自己的心头血,完全服从主人的命令,往往是百年前下贱的血奴才会签订的契约。 曲长意按住他的手指,问:“你会害我吗?” “当然不会!” 游暄很大声的说,显然气急,曲长意笑起来:“那你会让我做不愿意做的事吗?” 当然也不会,游暄逐渐平静下来,心中有种隐 瞒了师尊的愧疚感。 师尊会这样做,是将自己看做道侣?,万分担忧下做出的举动,若是以后想起来…… 他有些心慌,问:“能解除吗?” 曲长意点头:“如果我死去,这契约也就消散了。” 游暄心中焦躁,不想再听到这种话,转身气得离开,曲长意早知道他不会多说,便跟着他,一步步诱哄:“不要生气……” 游暄心说你根本不明白,本是担忧,可人就是很奇怪的生物,被哄劝的时候,本来该是占便宜的人,此时却也觉得委屈起来。 他不想里曲长意,便自己躲进房间去,打坐了一刻钟才静下来,心里骂自己矫情,便又探出头去看。 曲长意果然守在门外。 游暄有点不好意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眨眨眼看曲长意。 曲长意就靠在门边问他:“消气了?” 游暄忙摇摇头:“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师尊荒唐,如今这年月,哪有人会签血契,师尊……总之不该。” 曲长意等他说完,将人从门缝里扯出来:“说完了?说完去吃东西。” 游暄叹口气,没忍住说:“师尊以后若是后悔了,又该怎么办?” “为什么后悔?” 曲长意答得冷静:“你以为我还糊涂着,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游暄不说话,是为默认,曲长意摇摇头:“我从不冲动,平生只后悔过一件事情。” 他不往下说了,游暄也问不出他究竟后悔什么,只是有些气的说:“契约已成,怕是后悔也没用了。” 赌气之下他便吃得许多,半夜撑得翻来覆去睡不着,看着手腕上又浮现出来的血色痕迹发呆。 这是血契的象征,游暄难以想象有一天自己会与人有这种契约,却也心知师尊正忧虑什么。 他实力不济,怕是拖累了师尊,才会想出这种办法,但修为这种东西,又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得到。 游暄只能在心里默念:莫要心急,莫要气燥,凡事都要慢慢来才行。 这自我催眠的话也有效果,子夜时分他终于睡了过去。 却是做了个十分诡谲的梦。 他梦到一条巨大的赤色巨蟒,挂在高高的树梢上盯着自己,心里既警惕,又觉得熟悉。 这巨蟒看着他很久,直到游暄浑身发冷,才猛地惊醒。 睁眼便看到师尊正做在床边,抓住自己的手腕拧眉。 曲长意感知到什么,很早就过来了,见他终于醒来,问道:“做了噩梦?” 游暄满身的汗,身体还尚未回温,点点头坐起身来。 曲长意问他:“梦见了什么?” 却是一片空白,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仍在,却好像被人剥夺了梦境,最后只剩一种赤色的印象。 于是他只能摇摇头,曲长意看了他一阵,心说看来他们要赶快去夜雨城才行。 临行之前,曲长意注视木鸟又从某处飞 出,很快隐匿了身形,拉着游暄离开。 游暄脑海里还有着挥之不去的红色,眨眼便已经得到了夜雨城外。 曲长意道:“恐怕我们要再进一次黄粱梦。” 游暄猝不及防,想起上次的经历,心虚道:还要再进啊??_[(” 曲长意侧头看他,想起先前的事,忍不住也红了耳朵,却不敢轻慢,或是放游暄自己一个人留下,恨不得将人变小,揣在袖子里才安心。 两人走进城门里,游暄忐忑问:“这次不会又……” 不会又要拜堂成亲吧? 他口中未尽之语,却是叫曲长意有些想笑,逗他说:“又不是第一次,有什么怕的。” 游暄心里叹口气,心说师尊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清醒,别再折腾他了。 却也只是祈愿罢了,他家师尊看起来非但没清醒,反而逻辑自洽,越来越贴紧现实了。 而在进入城门之前,游暄忽然想起师尊做书生时说过,曾经答应一位公主的事。 曲长意想了想,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这最后一个世界,曲长意并不是占用别人的身体,而是被磨灭了记忆,老老实实的从小娃娃长成了大人。 那时少年意气,倒是真的很想去做官,却被系统寻到,恢复了本身的记忆,再次选择了成神之路。 游暄不奇怪,任谁眼看着飞升唾手可得,也不会甘心只做个凡人的,心里悄悄替师尊惋惜,安慰道:“下次一定会成功的。” 曲长意没说话,拉着他走进了幻梦中。 这黄粱梦经历过一次,游暄本以为这次自己不会再失去记忆,却不想刚一听到吵吵闹闹的声响,便又恍惚起来。 他逐渐忘记了有关于自己的事情,只记得自己是个江湖客。 而这次来夜雨城,是为了杀一个人。 这人是卓家有名的才子,他只接到任务,却不知缘由,而杀手就合该不闻不问,只做好自己的事情。 然而卓家守卫严密,竟连个下人也不招,他只能另寻方法,先去接近那与卓家公子交好的曲家少爷。 曲家是大门大户,混进去倒是容易,他先前似乎摔了脑袋,想起来这些事时,正躺在下人房里。 阳光刺眼,过于鲜活的空气让他想起,他这屋子竟是连个像样的床幔也没有,屋子狭小得可怜,只有一张硬床板和薄被子。 杀手应该是习惯风餐露宿的,他并不在意,只是觉得脑袋里空白了些许,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门外有人跑进来,见他还一脸茫然的坐在床上,叱骂道:“懒东西,少爷找了你好久了,再不过去,小心被扒了皮。” 游暄像是被惊醒了一下,看清面前的人。 这人是下人房中的管事徐阳,被他记载了暗杀名单里的死物。 他起过身来,却觉得满身伤痛,叫他忍不住倒吸口气。 是了,这曲家的少爷性子暴虐,最爱以折磨下人玩乐,他先前伤了头,也是拜这位爷所赐。 游暄面色阴沉,快步走向内院,若是迟了时间,恐怕还要被抽上一顿鞭子。 穿过回廊与花园,很快他便看到了那坐在靠椅上赏花的男人,眼神也同样落在覆盖着男人双腿的狐皮毯子上。 便是同样被他记在暗杀名单上的曲家少爷——曲长意。 一个双腿残废,不良于行的草包。! 第三十八章 杀手无心无情,做的是刀口舔血事,自然什么都能忍。 此处百花齐放,外面却是天寒地冻,曲家奢靡,专门为了这少爷建了座花房,请了修士设下灵阵做结界。 游暄看着曲长意是身侧的黑色鞭子,微垂了眼,便走到他面前去将要跪拜。 “见过少爷。” 曲长意又没失去记忆,那舍得叫他跪在地上,偏这双腿却还不好控制,忙叫他起来。 游暄听话地站起身,见他面前摆着许多兽笼子,心里一抖,与那些恶犬对视时更忐忑。 听说以前便有下人是被这些狗活活咬死的,他虽也能逃,可若逃了便是白费力气混进来,也会打草惊蛇。 他心里为难,看着笼子的小心眼神被发现,曲长意立刻叫人抬走了笼子,叫他来搀扶自己。 游暄不知道这人又要做什么,被他一靠,就觉得被打过的鞭痕隐隐作痛。 曲长意见他面色不好,才似乎想起什么,竟伸手去剥他的衣物,游暄心里一紧,心说莫不是这少爷起了色念,瞬间抓紧。 忍了又忍心道不能不动手,现在就将人打死了怕是会有麻烦。 “松手,我只看看,不会对你做什么。” 曲长意以为他害怕,温柔地哄劝,游暄咬紧了牙关,才松开手叫他看了身子。 遍布的鞭痕可怖,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曲长意心里骂了几句,叫人取来药,自己亲手替他涂抹。 游暄搞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只能以为他喜怒无常,此时是罕见的发了善心。 然而等他晚上被要求去与曲长意同寝时,便明白了这废物压根没安好心。 徐阳上下打量他,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他走了运,竟然被少爷看上,游暄不理会死人,跟着丫鬟走近房里,就被推进了水池里。 曲长意却不知下人误解成这个意思,待他进了房间见到汤浴里气哼哼的游暄时,才倒吸了口气。 游暄身上只穿了浅白纱衣,早就被水打透,湿漉漉的看着他,显然压着气,忍不住瞪他。 曲长意哑然。 他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才让这双腿能顺利的走路,此刻似乎又抬不动了。 大门紧闭,见无人察觉,他迅速站起身去拿衣服,凑近披在游暄身上:“快,先出来。” 游暄哪敢出来,搂紧了衣服眼巴巴看他不动。 曲长意终于反应过来他防备自己,心说防备的对。 于是他就只能伸过手去,真诚地保证道:“是下人误解了,我并没有这种意思。” 游暄心里松了口气,披着衣裳利落地跳出来,却仍然离他八百里远。 曲长意还从没被游暄这般对待过,一时有些不习惯,忍不住道:“暄暄,过来。” 闻言游暄更惊诧了,连眼睛都瞪大许多:“你怎么会知道?” 他在曲家用的并不是本名,见曲长意这样说,只以为自己暴露,杀心戾起,便 将藏在屋中的匕首抽出,直逼曲长意的脖颈。 游暄此时只以为自己是凡人之身,半分灵力都用不上,曲长意三两下就将人扣住,抢走他的匕首道:“还是只小老虎,不听话。” 还未等游暄反应,便被扣在了床塌上。 曲长意很容易就压住了他,语气却仍是轻柔柔的问:“说,谁派你来的?” 游暄全身被汤泉泡的香喷喷软乎乎的,好摸得很,白纱依然水淋淋的挂在身上,曲长意又不老实的捏了捏,便叫他想跑。 却是半分也动弹不得,游暄终于明白这人不是什么不良于行草包,而是只隐藏了实力的凶兽,忙示弱道:“我只是拿钱办事,也并不是来杀你的。” 曲长意哦了一声,将匕首放在他锁骨上:“这还不算是来杀我的?” 他还不能破出黄粱梦,就要顺着这幻境走,先摸清楚游暄的身份目的才行。 游暄倒是不嘴硬了,以为他威胁自己,一口气将目的说了个光。 曲长意都没想到他如此轻易便说了目的,忍不住笑起来:“你就这么说了?” 游暄垂下眼:“活着最重要。” 曲长意心说,这理由倒是游暄自己,当初前来拜师,他也是与自己如此说的,修仙问道,只是想多活几年。 念此他便心软了,不再欺负人,叫人拿来伤药,替游暄重新上药,起初游暄还抗拒,见他真的老老实实涂药便不挣扎了,心中奇怪。 “你不揭发我,是与卓家也有仇?” 曲长意顺着他点点头:“你要是这么理解也可以,总之我不会揭发你,但你从此后要换个主人了。” 游暄转头看他,肩头明晃晃地白,这一眼回眸惑人得很,曲长意不敢多看,伸手将被子盖在他身上。 “明日我与你一起去卓府,切莫轻举妄动。” 游暄心说还有这种好事,心中安定下来,两眼一闭在曲长意的床上睡过去了。 曲长意叹气,将没心没肺的小徒弟伸手拉进怀里,大概潜意识里还是亲近的,游暄一直忍不住往他怀中靠。 出了曲家少爷的地盘,外面便都是雪。 游暄如愿跟着曲长意到了卓家,卓家的公子却不在。 卓家以前也是望族,已逝的卓老家主,更是征战多年的将军,所以这卓府才会如此严密。 游暄没见到卓安羽的踪迹,不知何时走到了吟华亭,便看到一大片湖水,这冰天雪地中,那池塘竟没有结冰,反而丝丝冒着热气。 游暄拦住个下人,问道:“夜雨城并无地火,这湖水为何寒天而不冻?” 下人见游暄气质绝佳,又是曲家少爷带来的人,恭敬答道:“当初这卓府乃是一片荒地,我家老将军出来此处,偶然发现一处极小的水洼,而当时天上下着鹅毛大雪,这水洼竟丝毫没有结冰!后来便派人挖开了此处,结果便涌来了一大片的水,皆是如此,老将军看着喜欢,便叫人建了个湖,而后在这里建了宅子,但这水因何不冻, 我其实也不知。” 游暄以前只听过不冻湖,但还不曾见过,伸手捧水,发觉这水竟真的是温的,水里似乎有鱼在游动,觉得有趣极了。 然而未等他抽回手,一股强大的拉力便把他拽进了水里,叫人一头栽了进去,他急忙往上游动,却如同被什么抓住了脚裸,生生拖向深处。 游暄立刻想要踢开脚下的东西,低头努力看去,竟看到个形态诡异的人拉着自己的腿,而那东西见他看过来,竟然扯开了嘴露出个阴毒的笑。 那东西已是副骨头披着腐烂的皮,这一笑倒是散落腐肉,被搅动的水很快把腐肉冲走,散着些碎渣飘着。 游暄恶心极了,胃开始有些翻腾,却又不能张嘴,只能努力踢那东西。 曲长意刚去拜了家主,转头见人不在便出来找,寻至水边就见游暄直直的栽了下去,想也不想跟着跳了下去,见他似是被拖着一般快速往深处去,心中惊骇,便迅速往他的方向游去。 游暄闭气已是到了极限,又一直在挣扎,消耗极大,有些缺氧到眼睛模糊,却见不远处游来一人,正是曲长意。 游暄心里一喜,见曲长意向自己伸手便也努力的伸手去抓。 他恍惚觉得这画面有些熟悉,仿佛以前也曾经出现过,却抓不清思绪,很快散去。 曲长意抓到了人,却觉那力量并没消失,而往游暄的腿上看去,却是深深的抓痕,像是被五爪生生挖出伤口,顿时起了杀心。 游暄像是听到一声哀嚎一般,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就见那怪人碰到曲长意便挣扎的快速游远,而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曲长意感到那力量消失,忙把人往水面拉,等两人成功浮出了水面,游暄已经憋不住呛了两口水,曲长意拖着游暄,游向最近的岸边,上了岸两人皆是大口的喘气。 游暄咳了半天,才觉得有所好转,心里把那怪物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这会才觉得腿上生疼,低头才发觉自己左腿的裤子都被扯碎了,而小腿上五道抓痕血淋淋的,边缘又因为泡了水有些发白。 曲长意脸色差到极致,快速的烘干了游暄的衣裳,才顾得上自己,看了看游暄那惨不忍睹的伤口,把衣袍扯成条,替他简单的包扎。 他也不计较,就半跪在地上,给游暄的腿上打了个结。 游暄有些不解,心中不解他因何性情大变,待抬头环视四周,才发现他们竟在个半球形的石洞里。 下面低矮的出口往不远处看去,还能看到吟华亭。 游暄也低头看去,这才发觉两人其实没游多远,只是刚才过于惊险,竟觉的无比漫长,道:“这倒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曲长意也觉得是,谁也不会想到从水下面能来到这半球形的石洞。 游暄扶着旁边的石头起身,道:“多谢少爷,幸好你过来找我,不然我今天怕是……” 话音未落,便觉手腕一软,正按着的石头塌陷,险些摔在地上。 曲长意手疾眼快地将人抱住,接着就听一声轰响。 石洞的另一边竟出了个能通一人的口子。! 第三十九章 游暄看着自己按着的那块石头,心道:这不会是个机关密室吧。 又按了一下,那洞口便合上了。 曲长意眼底显出几分寒意 游暄好奇:“要进去么?” 总觉得里面没什么好东西,他瞄了瞄曲长意才感觉安心多了,心里也觉得奇怪。 这人几天前还暴虐如疯子般虐待自己,为何现在却给他一种安全感? 曲长意点点头,心觉这梦境在引导他们,便拉着他走进去。 入眼的便是黑黢黢的通道,冒着凉风,游暄不禁打了个寒颤,曲长意拿起旁边的火折子,将一边的灯油点燃,通道变得亮了起来。 游暄打量着这通道,两人点着零星的灯烛往前走,才发现这隧道长的很。 “难道这地方也是老将军修的?”游暄问道。 曲长意也觉是如此,道:“能在卓府建一个这么大的密道,应该也只有卓何真。” 游暄发现这密道的墙壁竟刻有壁画,感叹道:“这么大的地方,卓家人都知道吗?” “家族里如果有这种密室,应当只有家主知情。” 也不知道这地道通向哪里,两人走了一阵,便止了脚步,因为前面出现了四个石门。 曲长意盯着门看了半天,忽然毫无征兆的去推第二扇门。 游暄惊讶,没想到曲长意会忽然动作,见那门没动,才松了口气。 而曲长意早有所料,四处按了一阵,像是找到什么一样,忽然拿起一块圆石往另一个地方放去。 游暄也不知他在做什么,出口问道:“你在找机关吗?” 曲长意点头,游暄狐疑,道:“你竟然还懂这个。”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有趣,嫌弃里带着点惊讶,惊讶中又质疑,九曲十八弯的说出来,大概还觉得自己说的很委婉。 曲长意忍不住笑了,蹲在地上转动一块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石头,直到咔响了三声,又往反方向转去,明显的听到了一声咚的声音,才起身道:“你家少爷,自然是天生聪颖。” 游暄心里骂他不要脸。 说罢曲长意上前推开了那第二扇门。 不想迎面而来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袭来,游暄看着门里,一时难以回神。 门后是一间很大的密室,六个大铁笼在里面,斑斑血迹已经干涸,而中央是个巨大的圆盘,按着槽纹形成一个螺旋的形状,圆盘的中央有个小孔,却不知通向哪里。 两人走上前,只见那圆盘的前面有两块长方形的透明石头,而那圆盘上面有一个很浅的槽,一人大小,槽的一边连着圆盘的螺旋槽,上面充满着厚厚的血锈。 “这是什么地方。” 曲长意眼里寒意渐深:“是祭祀。” 游暄看向另一面墙挂着的刀具刑具,遍体生寒:“卓家怎么会有这种地方,难道是私牢?” 曲长意道:“这地方邪气太重,抓紧 我。” 他伸出手来,游暄想了想还是没去牵住,转移话题的看向那六个铁笼:“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曲长意却不是这样想,捉到他手不放。 “这四扇门,只有三扇能开,有一扇门是幌子,进去应该全是机关,这种密室大同小异,卓家当年忽然失势,也找不到多顶级的能工巧匠……暄暄,等我一下。” 曲长意说完便专心去开门,游暄静静地在一边等着,脑子里却觉得奇怪,越想越觉得那水鬼似是故意拖着自己过来一样。 莫非是丧命于此之人? 曲长意动作很快,不一会便打开了第一扇门,两人已经做好准备看到什么诡异的东西,但不想这间密室却如同普通的卧房一般,却没有第二间密室那样暖和,倒是冷的和外面差不多。 一张大床放在中央,那灯烛竟还燃着,游暄仔细上前查看,发现竟是极其昂贵得到秉烛。 听闻这种蜡烛使用鲛油制成,消耗极慢,一根秉烛能燃一月之久,而这屋里竟燃着六根。 可是这空屋子,没事燃着灯烛做什么? 曲长意看了看那灯烛,道:“这应该是刚放上的,不超过两天。” 游暄不解,转头往书架那边看去,却发现那一架子的书皆是奇闻杂谈,民间传说,随意抽出一本,里面竟有着细细的备注。 不禁有些奇怪,但想到第二间密室,便有些明白,又随意抽了几本查看,头也不回的道:“这间屋子的曾经使用者,看来的确是卓老将军,这书上的字迹是一致的。” 没听到曲长意的回答,游暄忍不住放下书,回头去看,却见他掀开了床幔,站在床前。 游暄有些奇怪,便走了过去,而当他看到里面,也是忍不住呆立。 那‘床’竟是个冰棺,里面赫然躺着一具尸体! 游暄不禁骇然道:“这人是谁?” 曲长意沉默良久,游暄等看清自己就明白了,倒吸口气:“是卓安羽。” 他的任务目标,绝对不会认错,游暄又看了看尸体,奇怪道:“可卓安羽活的很好,今天还有下人看到他出府去。” 曲长意摇摇头:“以我所知,卓家对卓安羽并没有多宠爱,就是死了也不会大费周章放在冰馆里,没几个人喜欢卓安羽。” 游暄不太清楚,不禁问道:“为什么?” 曲长意开口道:“因为他是个断袖。” 这人是谁,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曲长意也没想通,想不破这黄粱梦究竟想干什么,两人细细查看起这房间,游暄又走到书架面前,想找出些线索。 连续翻了几本,游暄慢慢觉得找出些规律,这些书大多都会有记载长生之术,或是精怪杂文,更有些奇奇怪怪的道术记载。 游暄扯了扯嘴角,想着外面对于老将军的威武传闻觉得讽刺极了:“卓何真不会是越来越怕死,想长生不老吧?” 曲长意也走过来,看了看书架,道:“他征战沙 场,手上沾的血太多,怕死也不奇怪。” 忽然曲长意抽书的动作一顿,慢慢将书往再扯,而那书架边上的墙壁打开,竟然露出了台阶。 游暄一喜,跟着曲长意往上走,这密道却是忽上忽下,也不知道他们绕到了哪里。 两人走了不远便听到了隐隐水声,像是他们就在那水的旁边不算太远的地方,而继续走着,竟然慢慢又消失。 游暄腿上虽然有伤,但速度也没有很慢,饶是如此,两人却也走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才走到了头。 游暄见曲长意摆弄一阵,他们前方头顶就出现了出口。 曲长意拦着游暄,自己先走了上去,却发觉是个卧房,未等曲长意反应,游暄便冒出头来,等看清楚这屋子,两人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这屋子是卓何真的寝室,而这出口,便是卓老将军的床榻 两人见外面有护卫走动,慢慢回了密道,关上了那出口,重新走回了放冰棺的房间,又折回到机关处。 游暄看着曲长意走到第四扇门面前,呼出口浊气:“怪不得会有人出重金让我刺杀卓安羽,原来卓家暗地里搞这些邪门歪道的东西。” 曲长意觉得他陷在幻梦里犯傻也很可爱,心里细细想着这地方与夜雨城惨案的关系。 这梦境是可以被操控的,如果背后的东西想让他们看到这些事,那最后指向的到底是什么呢? 而他是来这梦境里寻找神魂碎片的,如果是他自己放进来的,这里一定有什么蹊跷才对。 他从来不信这世上与巧合。 正想着,游暄又推门发现了间屋子。 这地方像是一间研究室,到处都是图纸草稿,杂乱无章,游暄拿起那手稿想看出卓何真究竟在干什么,但那一纸的狂草真是已经不能用龙飞凤舞来形容。 曲长意看着笑了笑,转头看向游暄,给他讲故事:“我倒是想起件关于卓老将军的趣事,听说他年轻时候在北境打仗,打了胜仗刚想追击,但是粮草却被人烧了。” “这人立刻写了个折子送到皇城求救,但由于他这一手好字,愣是让朝廷上下研究了七八天,直到第二封军师写的折子来了,皇帝才赶忙派人押送了粮草,粮草到达的时候,军队已经跟着卓何真啃了好几天的树皮。” 游暄哑然失笑,看着那一桌子不知道写着什么玩意儿的纸,忽然很理解皇帝的心情。 这一手好字,谁能看出来写的是什么? 曲长意倒是认真的看了会,勉强看出几个字,点出来给游暄看。 游暄努力的观察那几个字,许久才明白写的貌似是:珀,生……则换? 可这又是什么意思,比字谜还难猜。 游暄奇怪,下意识看向曲长意,往他身边凑了凑。 曲长意却想到什么,脸色瞬间变了,拧眉道:“这是一场祭祀,换生之术,将生灵献给妖邪,换得续命的邪术,那棺材里的卓安羽是真的,外面的只是壳子。” 游暄是刻意被人引来的,他们中计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整个房间都震荡起来,那房门前似乎穿过什么东西,曲长意瞬间在游暄周身撑起结界。 可偏游暄离得近,恰好转头看过去,就见一只赤红的巨大瞳孔,正顶在门外,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游暄脑袋里忽然闪过什么,惊诧的想起来,方才那将他拖入水底的怪物,其实长着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第四十章 那瞳孔漆黑,活像是个无底洞,游暄只浅浅看了一眼,便觉得三魂七魄都被吸了进去,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 曲长意着急地唤他回头,可游暄却无法做到,甚至生出想要去仔细看看的念头,接着便意识昏沉。 他眼前失去了一切画面,变得漆黑,随后很快又泛起光亮,那光影柔和,就在他不远处,让人忍不住就抬步追去。 竟然是温暖的。 游暄直到那洞口前才醒神,心知不对,转头想要往回跑,却见不远处的白光里显出一道身影。 那是个女人,身量高挑,几条红纱附着在手臂上,轻飘飘的随着风飞来,缠绕在游暄的手腕上。 “既然已经来了,不打算去看看吗?” 女人弯腰往他的方向看,满身的红刺眼,如血般灿烂,面容艳丽年轻,却是一头银发。 游暄被轻而易举地拉过去,这才看清女人的双瞳,她竟是盲的。 她眼睛无神,瞳孔与面容违和,却又似乎能看到所有画面。 游暄还未回神,就被拉进了这片白茫茫的世界里。 一片苍冷的雪的世界。 白色的光分明温暖,可这雪花落在身上却让游暄觉得刺骨,直到女子撑起了一把伞遮盖,才缓和许多。 他被那红纱轻轻一搭便不由自主跟着人走,毫无反抗之力,察觉女子并没有伤害他的意思,才问:“你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女子用那双无神的眼睛看他,缓缓开口:“我?只是个过路的。” 这回答让游暄摸不着头脑,觉得她奇怪,女子才接着说:“别怕,这里依然是夜雨城,你那师尊也安然无恙。” 话落,周遭的雪慢慢褪去,化作清冷的雨滴,噼里啪啦打在伞面,又砸在脚下的石板路上。 所有的喧闹声音袭来,就像他第一次进入黄粱梦。 虽是雨季,可这城市依然热闹非凡,许多摊贩支着棚子,不少姑娘结伴出门,妆容靓丽,满是迎接春雨的快乐。 女人牵引着游暄走,坐到处馄饨摊前,笑吟吟地收下伞,向摊主要了两碗馄饨。 那摊主是个美妇人,手脚利落地端来,左右看看,笑着打趣:“才子佳人,二位是夫妻?” 游暄还没没反驳,女人便回答道:“这是我弟弟,来此读书。” 妇人忙说自己眼拙,打量着游暄:“真好,读书人啊,那就给你添个小菜,好好读,将来要是考中了状元,记得要再来我这吃东西。” 她热心肠,风风火火地又拿来小菜,女人轻声细语的道谢,气质温柔。 游暄不敢动筷子,女人却不顾及,慢条斯理的吹吹馄饨,才送到嘴里,尝了尝那菜品,转头夸妇人的手艺好。 见游暄不吃,女人浅笑:“放心,不会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游暄却没有与她吃饭的心思,忍不住问:“你引我来这幻境,不会只是想吃碗馄饨吧? ” 女人抬眼看他,将雪色的发丝绕在耳后,接着一言不发的将东西吃完,勾着他继续往前走。 雨停下了,游暄抬头看着天空,风吹散了阴云,露出湛蓝的底色。 街上的人更多了起来,许多农人推着车子来卖,吆吆喝喝地喊着。有车子不小心碰到了游暄的衣角,那果农连忙来道歉,临走还赠了两个果子给他。 他捧着果子,一时不清楚女人究竟想要做什么,只能暗暗警惕。 似乎觉得他有趣,女人忽然变了神情,抬手打了他一掌,游暄忙去抵挡,却无济于事,那只手柔软却地贴在他肩膀上。 好在她没用半分力气。 游暄这才知道自己被捉弄了,却已经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女人侧头看他,忍不住发笑:“我若想害你,只怕此刻你已经毙命,挡有什么用?” 游暄深吸口气,礼貌说:“这位姐姐,虽然不知道您是何方神圣,可能在师尊的眼皮子下将我拉进幻境,必定不是等闲之辈,我本无意防备,只是如今被拉着走街串巷,实在不明白您的心思。” 他态度诚恳,女人垂眼想了想,收起了红纱,忽然问:“你觉得这里如何?” 游暄看看四周:“夜雨城吗?这里很好。” “我也觉得很好。” 女人喃喃道,抬手指向前面的小楼,道:“去那里看看吧。”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过去,也不等游暄。 游暄也的确跑不脱,现今只能跟着他走,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夜雨城自古便是文人墨客聚集的地方,这状元楼便是一景。 当初进入黄粱梦的时候,便是这座楼先出了事,说是死了个书生。 可那时游暄并没在意,再被带来这地方,才知道状元楼并不是个吃喝的酒楼,而是文人们聚集,互换墨宝的地方。 这地方的书生很多,大都互相认识,他们刚一进门就被看到,便有书生前来问询,女人轻柔地回答是来带读书的弟弟长见识。 那书生也不知是真热情还是见色起意,主动给他们介绍起来,拉到另个书生的摊子上,高兴说:“文生,这位弟弟初来乍到,你不若写副字来送?” 文生抬头,冲二人浅浅笑了下,倒也不扭捏,提笔写下持之以恒四个字,吹干墨迹。 这字的确是好,比起许多书法大家也不遑多让,游暄道谢,抱着字被一群书生热情地拉到了顶层去。 大概是他相貌好,谈吐得体,一看便不是不学无术之人,众人更喜欢。 那文生更是觉得他可塑可造,也没有同考之人的嫉妒,眼睛放亮的询问:“小友是从何处而来,师从何人?” 游暄哑然,正想着如何作答,女人道:“只是个乡野间寂寂无名之人。” 文生更惊诧:“岂不是小友自学成才!” 游暄囫囵过去,心里却着急,自己被拉进幻境,师尊一定等得着急。 女人看透 他心思,笑殷殷地挥了挥手,窗外风云变幻,阴晴圆缺走了个遍,待停下时,周围的书生瞬间消失无踪,只听人的慌乱大喊:“快!死了人,楼上死了人!” 游暄心里一紧,忽然想到那日的黄粱梦,忙站起身去看,便见方才还与他畅谈的文生,竟浑身是血地被吊在屋顶上。 他身上还是那件洗的几乎发白的袍子,此时被血染透,面容青紫七窍流血,却是睁着眼睛的,直直地看向游暄。 游暄的手指僵硬。 他怀中还抱着文生写给他的字,此时却发烫起来,他展开来看,那墨色的字已经变成鲜血淋漓,猩红怨毒的写着:血债血偿! 再抬头,女人身上的红衣似乎也舞动起来,像是血液在流淌着,难以言喻的诡谲恐怖,如同被这血气激活一样。 女人将食指放在唇前,嘘了一声,这红衣才安静下来。 这楼里的人越发多起来,两人转眼到了外面。 阳光温暖,游暄却仍然感受不到暖意,住着这幅字说:你就是想给我看这些?” “岂止。” 女人买了串糖葫芦,猩红的唇咬开糖衣,像是吃下了这一城池的怨气:“你喜欢这里吗?” 游暄沉默着看她,心里隐约明白她要说什么了。 “这里很好,阳光好雨水也好,春天会开花,冬天会下雪,百姓和乐,他们生活富足,也愿意接纳其他外乡人。” 女人眼底泛起冷意,接着开口:“努力活着的生灵,不该死的不明不白。” 她的话音落下,天空变得阴沉,雷声阵阵。 游暄直接被扯到一处府邸入口,他抬眼看,字眼熟悉的很。 “卓府,是哪位将军的住所。” 游暄侧头看她:“你是想告诉我,夜雨城会遭此厄难,是因为卓府那些阵法咒术?” 女人推门去,游暄却是发觉了些许差别。 卓府祖上出过将军,他与师尊在之前的幻境里看到的卓府分明气派非常,如今这府邸却有种年久失修的残破,门口也没有了守卫。 稍稍想来便知道,是与那时又过了很多年。 如今的卓府破败,只剩个老仆人清扫院子,只是这院子里荒芜之下,又透着阴冷,往前穿过回廊,竟贴满了符咒铃铛,风一吹便乱晃,晃得人心烦意乱。 那老仆人似乎看不到他们,两人往前走着,游暄忍不住看向不冻湖的位置,却见分明是阴雨天,春暖花开,那往日冬日里也不结冰的水,竟冻得结结实实。 这不是温度所致,分明是阴煞气! 游暄被扯到正堂前,只见这破败的屋子中央,一个疯书生正躺在地上,饮酒发笑。 这屋子比起外面更诡谲,屋子中之前的东西基本都被搬空了,连张椅子也没有,只有写画了满墙的邪咒。 这些咒术聚灵,可聚集的却是阴煞之灵。 这人疯疯癫癫的念着什么,直到夜色降临才坐起来,大喊道:“什么人!” 游暄如今才算看清他面容,却是倒吸口气,因为这人竟然与当时冰棺中看到的人一模一样。 “卓安羽?” 难道那换生之术真的成功了? 游暄以为他看到了自己,开口问道,这人却没回答,直勾勾地看着他们身后,他才意识到面前的书生并不能看到自己,而是盯着他们的身后。 游暄转过头,先听到了不是人的脚步声,却是一声猫叫,一只雪白的猫走进来,双眼赤红,尖牙利齿,看起来竟然比起黑猫还要不详。 那猫缓缓走到书生面前去,嘶哑的人声响起:“卓晓,我教你术法,不是让你去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卓晓酒气上头,将乱糟糟的头发拢到身后,突然发笑起来:“那文予巽一向看不起我,竟咒我落榜,笑话!我卓家祖上光辉,杀他又如何!” 游暄攥起拳,再看这人便不止诡谲怪异,更觉得十分可憎。 只是交谈不顺,这人竟就起了杀心,当真是禽兽不如。 卓晓又道:“他天生该死!寒门里出来的砸碎,卓家便是败落,我也依然有这宅邸,可他呢!卑贱如蝼蚁,只能借住在哪状元楼里,舔着脸皮求人收留。” “我哪是杀他……哈哈哈……我可是好心,让他死都能住在那座楼里!” 游暄闭上眼:“真是疯了。” 那白猫抬起爪子,卓晓便被扇了一巴掌,脸上都是血痕,却终于酒醒了一点,不敢违抗地趴在地上。 白猫踩着他的脸,低下头看:“又是个失败品。” 卓晓本还乖乖地伏在地上,闻言却忽然暴起,要去掐白猫的脖子:“什么失败品!你说什么!你给我说明白!” 然而他想继续追问,那白猫却已经化成雾,消失不见了。 卓晓面色苍白的碎碎念:“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失败,我为什么是失败品。” 他突然又跪在地上磕头:“道爷!道爷!您快回来,是我说错话了,是我喝多了酒……我没有……我不会的……求求您……” 然而没人回答。 游暄虽然气愤,思路却依然清晰,问道:“若文生是他杀的,难道后续之事也是他作乱,可他这咒术虽然厉害,却没有屠城的能力。” 以及那只猫,又是什么身份呢? 女人看他:“你现在想知道了。” 游暄想了想,还是点了头:“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人沉默一瞬,道:“你是真的想知道这一切吗,哪怕会与你至亲之人有关?你也要追查到底?” 她语气缥缈,好似引渡人魂的佛铃,游暄蹙了蹙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女人道:“我只是想知道,你会如何选择。” 游暄不明白了:“你想让我知道这些事,难道不就是想让这陈年血案被揭露,难道我不想知道,你就会放过我?” 女人摇头:“我恐怕会杀了你。” 游暄 笑了:“那为何还要问我的选择?” 女人便高兴起来:“好孩子,我明白你的答案了。” 画面点点散开,女人的声音再次传来。 “希望你不会后悔。” 游暄也紧张起来,他预感到什么,却又抓不到线索,只是直觉女人并没有恶意,她的目的明确,并不会伤害自己。 只是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这背后之人又是谁呢? 他被引得好奇起来,便觉刺耳的喜乐声出扎进脑袋里。 这场景似曾相识,一看便知与那对新人有关。 游暄此时在人群里,才看清了这场婚礼的主角。 新娘是城主府的千金,名叫薛凝雨,而那迎娶之人便是今次的状元郎,徐逸。 新人正在拜堂,外面却骚动起来,下人来报,竟是那卓晓来闹。 城主自然大怒,叫人将卓晓拖出去,周围有人不解议论:“这卓晓不是那个连郡考都没过的书生吗?怎么敢来城主府闹,莫非与这新娘子有关?” 便有人怒斥道:“莫要非议薛娘子!她可是出了名的善人,与那卓晓连面都没见过几次,哪来的纠缠,分明是那卓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又一老人过来摇头:“你们年轻人不知道,这卓家祖上其实是出过将军的,那城南的卓府,先前其实是将军府,只是后人不争气,一代比一代差,但三代之前,卓家与薛家的确常常以长子长女联姻。” “那卓晓疯疯癫癫,想是还当他家里是当年的光辉呢。” “可不是,听说此前在酒馆里,他喝的烂醉,逢人便与人说这薛娘子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被城主教训了好多次,也不长记性,坏人名声的蠢东西。” “就是咱们城主心眼好,才让这种人留在城里,换做是我,有人敢如此编排我家姑娘,我和他拼命!” “薛娘子与徐逸自幼相识,人家小两口感情好着呢,其实城主在考前就想让他们成亲,是徐公子坚持,要以状元之身风风光光把薛娘子娶回家,这才拖到了现在,这两人可是天作之合。” 游暄也就听明白了,看看那三拜成了的新郎官满面春风,温柔地将薛娘子扶起,又想到两人的结局,心中五味杂谈,愤恨道:“难道是卓晓怀恨在心,所以动手杀了二人?” 画面游转,很快便到了夜幕,游暄眼见新郎进了喜房,心中狠狠一颤,也跟着进去。 薛娘子正坐在喜床,看起来似乎没有异样,徐逸掀开了盖头,两人对视都是浓情蜜意。 然而待交杯酒喝下,两人却忽然变了神色。 那酒中馋了符水,能控制人身,游暄眼见这卓晓从柜子里爬出来,阴冷地笑着看二人,在薛娘子与徐逸面前放了两把屠刀。 他先是命令薛娘子道:“打他一巴掌。” 薛娘子便抬手,清脆地一声响起。 卓晓眼中泛起兴奋:“徐逸,你还是不是男人,这贱人打你,你怎么不还手呢?” 徐逸无法 抗拒地抬手,竟然去掐薛娘子的脖子。 直到薛娘子几乎喘不过气,卓晓才叫他放手,接着竟叫薛娘子在他面前退下衣物,叫他观赏掌玩。 游暄忍不下去了,想也直到薛娘子死前遭受了什么,女人见他如此,挥挥手,这喜房中已经没了卓晓的影子。 只剩端坐在喜床上的两具无头尸体。 赤色囍烛泣出血泪,像是冤魂哀鸣,游暄别过头,问女人:“卓晓呢?” 女人看着满地的血说:“跑了。” 游暄只觉怒不可遏:“怎么会叫他跑掉!” 女人看向他的双眼:“因为有人在帮他。” “你忘记了,当日在卓府里,那只猫说了什么?” 游暄冷静下来:“他说卓晓是失败品……难道那个人用卓晓在试什么邪法?” 女人点头:“文生与这对夫妻只是开始,而后的数月里,卓晓每次出现都会杀人,他吸取人的生气,转换做自己的力量。” 转换…… 游暄摇头:“吸收他人生气以换力量?怎么可能,每个人的气息都不相同,卓晓只会写咒术,连锻体都没有过,怎么能承受得住这样的冲击,若真如此容易,只要杀人就能变得更强,岂不是每个人……” 他说着住了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女人赞许的鼓掌:“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游暄只觉气息不稳,瞳孔都在颤:“难道卓晓,只是第一个。” 女人点头:“卓家自卓将军开始修习邪术,却屡屡失败,卓晓是第一个成功的人,他背后之人原本已经打算放弃他,在他吸收到了力量以后,便重新维护,让他不停地杀人。” 游暄不解:“怎么会没人来管呢?” 女人笑着看他:“对啊,你觉得怎么会没人管呢?” 游暄心中升起一个大胆的猜测:“当初处理此事的,是离火月宫,他背后的人,不,是他背后的势力,是离火月宫!” 女人的笑消减下去,变得冰冷至极:“你听说过辛律耶这个名字吗?” 游暄点头,此前的一切似乎都被串联起来。 他在夜雨城中箭,也正是辛律耶动手,当日他还疑惑,为何离火月宫的人会想要杀他,看来是因为他到了夜雨城,怕被翻出这些陈年旧账。 女人掖了掖头发,说:“你可以再试着猜一猜,离火月宫究竟想做什么?” 游暄努力冷静,让自己的思路清晰下来,深吸口气道:“师叔说过,辛律耶痴迷修习,是个性格怪异的人,能让他出手,这事情必定不小,卓家几代都被引诱修习邪法,难道是他想要创造一种新的功法,能让普通人,甚至没有天赋的人也能变强。” 这便很可怕了。 “没有人甘心只做个平凡人,若是此法能成,离火月宫必然会被大量的普通人簇拥,压倒所有的宗门,在人数的对抗下,甚至皇家也会被威胁,掌控人族。” 游暄越想越冷静,完全明白 了离火月宫的算盘。 继而顺着想想下去,深吸口气:“于是以除邪为理由,离火月宫封锁了夜雨城,卓晓不会是个例,他们想要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支队伍,强大恐怖,并且丧心病狂的暗部。” 五十年前,正是段鹤风做了首宗不久,时局不稳,妖族常常侵犯,跃跃欲试,若是那时拥有这样的力量,人族人人都拥有力量,屠戮他族也是容易的事。 可付出的同样也是性命! 游暄越想越气愤,却忽然想到了一些重要的问题:夜雨城若是因此变成一片血海,可最后离火月宫却还是失败了,这事情半点风声也没传出来过,离火月宫此前也是拥护师叔的……” 他不说话了,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手脚发冷。 事□□瞒不住的,纸里终究包不住火,这么大的事情,震惊了整个修界,最后为何草草了事,被定为了悬案呢。 卓晓所做之事有离火月宫包庇,那离火月宫所做之事,又是谁在包庇呢? 游暄甚至开始发抖,他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女人静静看着他说:“恭喜你,已经猜到了真相。” “不可能的。” 游暄脸色铁青,咬着牙道:“妖邪,你想要骗我!” 女人露出悲悯的神情,竟与庙堂中供奉的菩萨有些相似:“你心中分明有答案,若不是真相为此,段鹤风又为什么会刻意引你们回到夜雨城呢?” “你跟踪我!” “我并不需要,你自己清清楚楚的知道,是因为什么。” 女人眼中闪过不耐:“你在离岛曾经被暗杀,可这只是试探,对方分明没有杀意,你来这里,也是被人指引,从一开始,你和你那傻子师尊,就被耍的团团转。” “段鹤风当年为了得到离火月宫的支持,替他们隐瞒了这件事,首宗定下了悬案,谁又敢来追查?于是所有人都不来收拾这烂摊子,生怕给自己惹上麻烦,你觉得,对吗?” “不对!” “因为他的包庇,离火月宫这些年都好似你们星移宗最忠诚的簇拥者,然而此番曲长意却出了事,离火月宫哪会坐以待毙,他们背地里笑了不知多久,多次试探,证明段鹤风是个离开了曲长意什么都不是的懦夫,而曲长意却迟迟没有清醒过来。” 女人讥笑道:“所有人都知道,你师尊好不了,从以后就是个被你哄着到处游山玩水的傻子,而段鹤风本人什么都不是,这就是取代他,取代星移宗最好的时机!” “段鹤风坐不住了,于是才引你们来夜雨城,是在离火月宫发警告,你猜,接下来会怎么样?” 游暄难以承受这些话,发间的蛇狂走,张开嘴巴向女人示威,女人眼神凌厉地看过来,蛇被吓得躲回去。 游暄也跟着一颤,忽然觉得熟悉,猛地抬起头看向他:“是你!” 如此熟悉的威亚,是哪个救走林昕师姐的人! 女人惊讶,竟然有几分开心:“好孩子,难得你竟然还记得我。” 游暄往后退去,女人笑得更温柔了几分,问他:“想清楚了这些,最后一点,你难道自己还是想不出吗?” 最后一点? 游暄忍不住问:“什么?” 女人笑的猖狂,险些将眼泪也笑出来:“你忘记了星移宗还有一尊法神,若不是他不追究,段鹤风又怎么能掩人耳目,做下这些事情呢?” 游暄睁大眼,怒火滔天:“你住口!” 女人摇摇头:“你知道我说的都是真话,这样狂乱怒吼也是无用,既然如此,不如来好好问问,你的这位好师尊。” 游暄全身僵硬,接着看到女人的视线移动,看向自己的身后去,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过头。 曲长意正站在他身后面,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也不知看了多久。! 第四十一章 游暄并不知道如何反应,只是师尊看起来状态并不好,眼底的血雾弥漫,像是杀红了眼的兽。 曲长意的视线也并没有落在游暄的身上,死死地锁住那红衣女子,看起来下一刻就要打过去。 然而等听清了游暄喊他,那血雾又慢慢消散了,曲长意一步步走到游暄身边,固执地将他挡在身后,恶狠狠地看着那女人。 女人的神情微变,显然对于曲长意,她还是心有忌惮的,不着痕迹的防备着,倒退了两二步,在曲长意身形微动时,瞬间消散成红烟不见了踪影。 周遭的景物在顷刻间破裂,像是一块块被打碎的琉璃瓦,天摇地晃,这声音刺耳,叫游暄抵挡不住地感到耳朵发疼,曲长意本是要追上去,见状忙将他拥在怀里,替他捂住耳朵。 那力量的冲击被温暖的双手隔绝,游暄稳下心神时,两人正站在破破败败的夜雨城门口,哪还有什么繁华街道,夕阳落下来,血一样染在残垣断壁上,让这座空城平添凄凉。 “我没事了,师尊……” 游暄拉下他的手,却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说不出的心慌。 他心里被那一番话搅乱,害怕的很,害怕听到师尊肯定的回答,又心觉自己实在是不应该,怎么会怀疑师尊呢? 良久他才抬头,却看到曲长意的头顶又多了两只白耳朵,显然是他身体里的狼神又跳出来,占据了思维主权。 游暄愣了愣,试探着问:“师尊?” 曲长意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他,听到声音微微侧了侧头,更加确定了他的想法。 不知是不是受了幻境影响,师尊的记忆又开始混沌起来了,这本不该是个好消息,游暄却跟着松了一口气。 然而曲长意像是看破了他所有的担忧怀疑,皱起眉紧紧抱住他,极近惶恐地从口中挤出几个字:“我……没有!” 狼神是不会说话的,可他急着解释,甚至用毛茸茸的尾巴将游暄卷起,似乎害怕他会误会逃走,将自己丢下一样。 明明知道师尊糊涂着,但听到这句话,游暄心里所有的惊疑担忧就都散去了。 师尊说没有,那一定是没有。 游暄就是本能的相信师尊不会骗自己。 于是他拍拍曲长意的背,点头说话安抚,良久,曲长意才将他放开,拧着眉毛说:“……蛇。” 游暄不解地摸了摸自己发上的银灵蛇,问:“蛇怎么了?” 曲长意却不说话了,只是转过头看向那女人离开的位置。 游暄猜测问:“师尊是说,那女人是条蛇?” 曲长意点了点头,然而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 游暄追问,曲长意却又说不出话了,只是盯着他,也不再回答。 晚风萧瑟,城门楼上残破的旗随之飘摇,周遭只剩蝉鸣聒噪,滚进空荡的城楼回响,在朱红夕阳里混着血液般诡谲,钻进人耳朵里啃噬。 太阳沉没只需一瞬间。 而在整个大地失去阳光的瞬间,藏匿在残破城池中的鬼魅纷纷涌现,强烈的阴冷刺进骨血,即便游暄只是站在城门口,也觉得不寒而栗。 这城中的阴气好似深海,能将人生生溺毙,曲长意警觉地将他紧紧抓住,手指蔓延的热度侵袭,很快让游暄从冰冷之中挣脱而出。 这才是人口中名副其实的鬼城。 然而游暄却有种强烈的直觉,这城里还有些被遗漏的线索,能揭开隐藏在时间里的真相。 曲长意还是缠着他抓紧不放,尾巴一摇一晃,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游暄转头看他道:“师尊,我想再进去看看,确认些事情。” 面前的人动了动耳朵,良久之后点点头,一副乖巧的模样,游暄心里叹口气,便一头扎了进去。 虽说他信任师尊,也不知那女人是何来历,但她说的不一定全是假话,而这城中幻境也不定是真,真相不会全藏在幻境里,也许这就是幻境存在的意义——误导他人,才能将真相掩盖。 如此强大的幻境,光靠怨气是不可能生成的,游暄心里已经冷静下来,正要刺破指尖,却被曲长意按住。 心知他想做什么,曲长意抖抖耳朵把指尖刺破,将血点在他眉心。 先前注下的血契翻滚,瞬间让游暄的神识清明,不再受幻境的影响,就连周遭的阴冷之气也退避,让一方天地变得不再那么可怖。 夜雨城在潇水上游,群山环绕,本就是灵宝之地,如今却成了滋养邪物的温床,期内魑魅不少,所共生的气场便由清灵变得邪气冲天。 然而如此邪祟之地,却有道细微的魂灵气息在飘摇。 就连那女人也未曾发觉,幻境之中,这道气息曾许多次想将游暄拉出去。 不仅是今天,早前在夜雨城陷入幻境时,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游暄之前以为是师尊在寻找自己,后来却发觉并不是这样。 这道气息纯粹,却又饱含怨气,又隐约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直走到城隍庙前,游暄的脚步才骤然停下。 在这里。 游暄的神情彻底平和下来,因为他察觉出那道魂灵也在欢迎他们。 然而身边的人却依然懵懂,只知道用白绒绒的狼尾巴缠紧自己手臂。游暄叹口气,牵着曲长意走进去。 这城隍庙已经残破的不成样子,然而有这道灵的存在,竟守住了夜雨城最后一处灵眼。 天上落下了雨,冷冽的水打在优选的眉骨,有种烙印在灵魂上的刺痛,这城隍庙已经没了遮掩,就连细雨也抵挡不住,却坚定地护住一抹魂灵。 城中传来鬼魅的诡谲悲鸣,如今听来却并不恐怖了,游暄靠近那力量方位,寻了许久,才在碎裂的砖石下,看到一株纯浅青色的八仙花。 繁华时,夜雨城随处可见的八仙花。 然而这花与以往见到的八仙花不同,小的可怜,只在石板的遮挡下盛开着,与周 遭格格不入,长在这仅剩的灵眼上,极近倔强的生长着。 而那一抹魂灵的气息,便来自花朵上。 游暄蹲下身仔细看,不知何时头顶多了一把伞,抬起头才发觉师尊正撑着伞,替他和这小小的八仙花遮挡。 他盯着那伞沿,视线转到师尊的脸上,仰头看着,忽而福至心灵,明悟了什么,低头将灵力注入进那小小的花朵中。 花朵便开始生长,从拳头大的苗芽长高,顶开了石板,慢慢抽条,化成树一样高,花朵一簇接一簇地开,逸散出柔和的灵气,竟引得破庙都亮起来。 庙里早就没了神像,只剩被打碎的根底,然而那花生长的时候,只剩不到半截的神像竟也化成灵力汇入。 游暄心生敬畏,鼻头竟然一酸,感知那最后的神力消散,化成花朵生长的沃土。 夜雨城的人消失多年,城隍无人供奉,也许仅剩这点力量,很快那半截神像也化成了灰,消散了雨中。 而花得到了神灵的滋养,慢慢在他们面前化成了人形,竟与花不似,却是满身裹着宣纸,上面写满了诗句的孩童。 他身上隐约能看到彩色的画,身体被诗句包裹着,其中的字竟在流淌,游暄看过去,竟在那字句里看到了文生的字迹,心中不由得一颤。 孩童并不说话,墨色的长发披散直到脚踝,眼珠是墨一样的黑沉。 曲长意没有防备的意思,只是静静替游暄撑伞,那孩童看着只有四五岁的模样,赤着脚走过来,一言不发的对两人鞠躬拜礼。 游暄才蹲下身看他问:“你叫什么?” 孩童不说话,只是身上的纸上显出字来:夜雨。 游暄哑然,自夜雨的身上感知到了天地之力,方才恍悟面前的孩子是城灵。 他便是这座城的化身,这座残破空城。 夜雨不会说话,也没有表情,墨色的眼睛却看得人心痛,游暄牵他小小的手,让他站到伞下来。 “夜雨,你是城灵对吗?” 夜雨点头,接着看他,像是想说什么,身上的墨迹又开始翻滚,最后写出道:谢谢。 游暄本以为这话是对自己说的,正想说话,却见夜雨看向的是师尊,紧接着,小孩便跪在了地上,对着曲长意叩拜。 曲长意没有反应,他想不起面前的城灵为什么这样做,便奇怪的皱起眉,尾巴悄悄缠紧游暄的手腕,不知道该怎么办。 游暄感知到城中的阵法破碎消散,所有的灵汇进夜雨的身体里,那些幽怨的悲泣的灵魂,像是终于等来了真正的归处。 夜雨的瞳孔不断变幻,墨色时而扩散,时而消失变成全白的眼珠,似乎在努力承载这些无处可去的灵魂。 游暄正想要帮忙,却被曲长意拦住。 直到最后的力量飞涌而归,钻进了曲长意的身体里。 游暄心中的猜测被彻底验证。 如果这世上真有人能做到,用强大的幻境护住这座空城,护住当年尚为弱小无法化形,又唯一能为整个夜雨城的百姓鸣冤的证据,整整五十年。 那么这个人,只会是师尊。! 第四十二章 愿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每年新春,游暄总会看到师尊在祈福的灯上这样写,年年如此,半字不差。 幼时他还听师兄师姐偷偷议论,说师尊偷懒,总是那么一句,也不想个新鲜的词,可后来越长大,这一群孩子才明白了这轻飘飘的九个字,究竟有多难实现。 凡人许愿,大多是为自己或为身边人,即便心里清楚并不会有什么变化,可心里总是期望着,万一能得老天些许垂怜呢。 所以游暄从来清楚师尊是怎样的人,他为止战献出神魂,行走世间中降恶除邪,是因为肩头的责任与柔软内心中的仁慈。 可为什么偏偏是他,身上总扛着数不清必须要做的事呢。 星移宗需要师尊,因为只有他在,各宗派才不敢轻举妄动。段师叔需要师尊,因为有他在,首宗之位才固若金汤。那只狐狸需要他,也是因为要让师尊完成任务。 就连现在,师尊又浑浑噩噩起来,却依然撑伞给自己。 曲长意总是那个撑伞的人,却没人能为他撑一把伞。 游暄突然觉得难过,因为夜雨,也因为师尊,他情绪微变,曲长意就敏锐的察觉了,冲他微微侧头作问:怎么了? 他这样看过去,夜雨就也仰头看他,一大一小的动作表情都相似,在这雨中竟有些喜感,瞬间将游暄逗笑了,一手牵着一个,跑到破落的屋中躲雨。 右侧房子四处漏风,好在还有个屋顶,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游暄燃了个火堆取暖,气愤道:“那女人果然是骗我的,竟敢诬陷师尊与师叔。” 夜雨眨眨眼,身上的墨迹翻滚,回答道:没有说谎。 游暄一愣,接着见夜雨小心翼翼地凑到曲长意身边,谨慎地捏住他的衣角,才看向自己。 曲长意嫌弃地看他,白色的狼尾烦躁地晃来晃去,却没有动。 游暄心脏又沉下去,明白了夜雨的意思。 也许那女人并没有说谎,只是说出了在她视角中所理解的真相。 她并不知道师尊救下了夜雨城灵,自然会认为,师尊对夜雨城不管不顾,包庇段师叔。 可若真的是师叔替离火月宫遮掩,难道要他去揭发吗? 游暄心中揪成一团,脑袋里也乱糟糟的。 段师叔于他有恩,若不是当年将他带回了星移宗,恐怕他现如今还不知在哪里等死。 可若是隐瞒,岂不是对不起这一城枉死的百姓。 他不自觉地看向曲长意,就像是每次遇到了麻烦,忍不住会祈望师尊来救命。曲长意本就一直看着他,见他目光殷切,立刻就凑过去,暖融融的尾巴缠上去,黏人得像只大狗。 游暄发愁地问他:“如果是师尊,会怎么做?” 可是现在的曲长意并不记得那些烦心事,满心只想叼着他回草原撒欢。 游暄没有得到回答,想想又觉得欣慰,大逆不道地想,如果师尊能一直这样无忧无虑 ,其实傻一点也很好。 这毛病如果不会危害到身体,就是常常忘记事情,倒也没什么。 游暄盯着他看看,忽然叹口气,挥着小树枝点点地上。 他很想迅速下定决心,大义凛然地对夜雨说:夜雨,我们带你回星移宗去,将事情真相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清楚。 然而他所将控诉之人,却是对他恩重如山的师叔。 游暄脑袋里只浮现四个字。 忘恩负义。 见他面露犹豫之色,夜雨着急起来,身上的纸上急匆匆的显出字迹:他们是坏人! 活了二十几年,游暄头一次如此清楚的体会到什么叫做进退两难。 他忍不住去想,万一都是假的呢。 为什么要如此轻易的相信他人,如果师叔没有做那种事呢,岂不是中了别人的圈套…… 他从前以为,自己也算是明辨是非的君子,如今却清晰地看到了内心深处的卑劣怯懦。 雨声加重,杂乱地砸在大地上,云层堆积压下来,传来阵阵雷响,游暄早不怕这声音了,如今却再次畏惧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平静的生活被撕开了一条黑色的裂口,蔓延到他身边,比这雷声更可怕,比直面杀戮更让人毛骨悚然。 游暄忍不住打了个颤,直到被曲长意握住手腕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抖得厉害。 曲长意只是静静看着他,将他近来越发细瘦的手腕攥紧,好像无声地告诉他,不要怕。 然而此时的游暄难以直视师尊的双眼。 偏偏正在此时,夜雨又写好字问:你们会帮我吗? 游暄迅速低下头,假装没有看见,夜雨抱着腿坐在地上等,等了一阵,渐渐明白了。 面前的这个人,可能并不打算帮他。 男孩的眼睛翻涌出墨色,花了很久才拥有了正常人一样的眼珠,他休息够了,站起身来打算往外走。 游暄被他的突然离开惊住,忙追着去拦住他:“你要去哪?” 夜雨直直地看向他,忽然发出了声音说:“找,帮我的人。” 汹涌的哀戚瞬间浇灌了游暄满身,瞬间冰寒,他缓缓蹲下身,艰难地对夜雨解释:“对不起,我需要一点时间……” 可夜雨却好像笃定了他不会再管这事一样,墨光微闪便入了雨中。 游暄急忙追去,却见夜雨越走越快,忽而起身飞向远处,化成一道墨光。 然而正待那道墨光飞舞之时,红光大盛,破开雨水而来,尖锐锋利——是一支极为眼熟的剑。 顷刻间,迫人的威慑扑面而来,游暄心头剧震,瞬间飞身而去,想要护住夜雨,却来不及闪躲那支箭。 眼见那箭矢就要穿透他心口,曲长意瞬间化出法像,白光刺眼,巨大的狼张口咆哮,咬碎那箭矢,逼退红光。 而在狼神法像注视的方向,全身漆黑鳞甲的男人正手执赤红的弓箭,神色狠厉地看着他们。 游暄怀抱一空,原本被圈住的墨光眨眼间不知去向,却来不及寻找,抬头便看到那人的脸,脑海中直觉般的浮现一个名字——辛律耶。! 第 43 章 四十三章 只是眼前的人,显然比游暄想象中看起来更年轻。 在过往听到的描述中,辛律耶是个专注修炼的武痴怪人,不修边幅,生着一副阴桀的老人像。 然而眼前挽弓的男人虽满眼狠厉,却是副少年模样,额间绘着红纹,嚣张跋扈,火一样炽烈,那重逾百斤的赤红弯弓,也被他轻松驾驭。 辛律耶不可能不认得曲长意,然而他却没有对峙强者的胆怯,游暄甚至能在他眼中看到兴味,似乎期待已久。 此人也的确有着狂妄的资格,方才那一瞬的威慑,已经让游暄几乎僵死在原地,半分动弹不得,直到被曲长意化解才有所缓解。 很快辛律耶也发觉了夜雨已经消失不见,面上显出几分烦躁,缓缓放下手中的赤红弓箭。 他应是有几次想要直接射杀游暄的,可有曲长意在,他的箭必定无法穿透对方的头颅,于是转身便要离开。 曲长意便是在这时动作,如风如雾般攻上去,身影闪烁便绕到了辛律耶身后。 辛律耶也并非等闲之辈,迅速地躲闪,丝毫不显狼狈,在瞬间收回赤弓,幻出一把金黑色的剑。 那剑眼熟得很,竟与曲长意的那柄剑极为相似,只是色彩截然不同,游暄蹙起眉,反应过来这剑应该就是依照这师尊的剑铸造的。 这个认知让他心底生出烦躁的怒意,对辛律耶这人更厌恶了。 于是很快游暄注意到了辛律耶的剑招,竟也隐隐有种师尊的意境,或者说是仿照偷学的招式,只是此人的天赋极高,虽然未曾得到曲长意的教导,却竟比他更像是师尊的弟子。 真讨厌。 游暄在心里恶狠狠的骂道,眼见曲长意赤手空拳,心里不平,想了想,发上灵蛇飞出,化作灵光奔过去,还未等化作武器,就被曲长意攥在手里。 那灵蛇乖顺的用尾巴缠着他手腕,曲长意的眼神一变,神智瞬间清醒了许多,抬手将辛律耶击飞数丈远,拧眉斥责游暄道:“胡闹!” 游暄心脏一紧,立刻反应过来师尊是又清明了。 辛律耶与他对招许久,先前还以为曲长意伤了脑子连修为也不济了,却不想他忽然提升修为,逼得他气海翻涌,血意瞬间灌到了嗓子里,竟想也不想,化作只猫跑走了。 游暄心说不好,夜雨也不知去了哪里,万一被辛律耶找到只怕不妙,心底懊恼起来,为何方才不先稳住他,慢慢商议对策。 他正要追上去,却被曲长意拦住,慌忙道:“师尊,夜雨恐怕会……” 可游暄话还未说完,竟见曲长意脸色骤变,竟侧身吐出口血来。 游暄愣住,忙将他抱住:“师尊!” 他心说莫不是那辛律耶用了什么邪法,不然怎么会伤到师尊,然后抬手去探脉才发觉,师尊的修为竟不知何时逸散了许多,只剩一片微薄的灵雾游走在身体里。 游暄头一次慌乱成这样,连声音都在发抖:“这是怎么回事?师尊,你现在觉 得怎么样?” 曲长意抹去唇上的血痕,将他冰冷的手握住,轻轻摇头:“无妨。” 游暄心急,缠在曲长意手腕上的灵蛇游走,竟由实化虚钻进了曲长意的血肉中,随着经脉游走,却寻不到根由。 眼看他着急的发颤,倒是曲长意本人更淡然,安安静静地被他拉着坐在石阶上探查,也不吭声不反抗,他心知比起说,让游暄自己来看会更好。 直到灵蛇归位,曲长意才扬起个笑问:“可是探出什么了?” 游暄才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竟不打声招呼就做这等冒犯僭越之事,又羞愧于自己什么都没看出,只能摇摇头:“师尊内府无恙,修为却散尽,肺腑也被那辛律耶所伤,为何……” 曲长意轻轻拍着他手背缓解忧虑:“你还当真以为师尊是神明,轻轻松松就能助城灵化形吗?” 游暄错愕,才想起不久前他才帮夜雨化人,神魂又有损伤,那辛律耶又是个厉害角色,看起来轻巧,实则每一次都是杀招。 他心底稍安,曲长意道:“精灵本应是天地自然化生,如今拔苗助长,自然违背天道,好在我不久前才被打的七荤八素丢下来,也算与那天道认识了一番,有点交情,不然早该罚天雷劈死我,不得往生。” 前面的话倒是正经,游暄听得一脸严肃,听到后面的时候才发觉古怪了,抬眼看曲长意,竟是满脸笑意,才惊觉师尊在与自己说笑逗趣。 雨不知是何时停下的,金色的阳光破开云雾,洋洋洒洒地落在他们身上,此时的曲长意并不整洁,满身狼狈,污泥沾染衣摆,雨水将他的发稍打湿,唇侧衣衫上尽是血迹,内里空虚灵力也只剩下个底,足够他勉强维持几分体面。 然而这样笑着打趣着鲜活气却是少见的,足以叫人穿越时间窥见些许少年意气,仍然夺目耀眼,游暄似乎又活过来,并不觉得心慌了。 曲长意顺着阳光一点点靠近着,轻声问:“不怕了?” 游暄摇摇头,境况未变,却如此轻松就觉得心安起来,曲长意垂眼去,正人君子般松开手,道:“这情况我也曾预料,只是如今看来局势骤变,恐怕我们不能再与宗内联系。” 这话一出,游暄又想到正事:“要在辛律耶之前找到夜雨才行,方才也不知为何,我明明察觉他在怀中,再一转眼却凭空消失了。” 曲长意摇头:“也不算消失。” 说罢他抬起手,两指之间竟夹着一片赤红的花瓣。 这花瓣上的气息熟悉,正是此前将夜雨城之事透露给他们的红衣女子。 游暄讶然:“是她带走了夜雨。” 曲长意点头:“以她先前的行为来看,应该并不会伤害夜雨,只是此人深不可测,亦不知是敌是友,还是要找到他们才行。” 游暄闻言放心了不少,沉默片刻,忍不住问:“师尊此番会护住城灵,就连失忆的时候也是奔着夜雨城,难道许久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此事?” 曲长意沉默片刻, 道:“并未,我也只是想知道真相。” 游暄心底抗拒,明知事实摆在眼前,仍然抱着一丝期冀,祈祷这事能彻底查明,是与师叔无关的。 可理智也催骂着他的三魂七魄。 离岛上的那支毒箭,似乎便已经为真相的揭晓拉开序幕了。 游暄忍不住愧疚:“可您苦心留下的证据,却被我搞砸了,若是我能坚定些,夜雨也不会失望离开。” 曲长意抬手拍拍他的脑袋:“人之常情,况且这样的抉择,本就不该压在你一人身上,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先顺着这花上的灵气追踪,看看那女人究竟想引我们去什么地方。” 游暄瞬间安定下来,心里叹了口气。 师尊这话的意思,便是不叫他多想这些为难之事,可所有的事情终究要有个人做决断,这人不会是其他人,就只有曲长意能做。 似乎能者多劳,能力多大责任多大成了默认的俗约,即便此时的他已经灵力枯竭,却还是轻描淡写的将事情拦下接过。 游暄才能再一次埋头躲进师尊的护佑中,做纯良温和的后辈。 只是还有人替他遮挡风雨罢了。 雨路泥泞,跟着曲长意身后走,游暄悄悄伸手扯着他袖口,小声说道:“还好师尊清醒过来,不然我真是要没主意了,其实我方才甚至生出些不好的念头……” 曲长意感觉到他贴的近,许是出了事端更加依赖,语气也比以往更亲昵,颇有种撒娇抱怨的意味,轻笑着将他手腕捉住,拉着他走,附和回答:“你不会的。” 游暄悄悄往前凑,与他并肩走:“师尊怎么知道……” 曲长意摇摇头:“你不会。” 若是真的会,最后又怎么能落得那样的结局。 曲长意严重的笑意散去,满心酸楚,他不敢想当初没有自己在,游暄该是有多艰难做这种决定。 游暄是重情重义的人,段鹤风曾救下他的命,将他带回了星移宗,是天大的恩德。他会坚守心底的正义,也会因此甘心付出代价,哪怕是要他去殉命。 曲长意如今才明白,自己曾经轻描淡写种下的因,原来最后是游暄承接了这酸涩的果。 他自以为的周全,留下游暄面对一切,本就是将他逼上了绝路。! 第四十四章 秋雨一落,天地都写满了清冷色,融成风打在人脸颊,覆上层厚厚的霜。 哪怕曲长意成神再重回凡间,仍是抵不过连日来的耗损,终是凡胎□□,又接连的伤痕叠加,竟在这秋风里与普通人一般的病了。 开始游暄并没有察觉,因这十几年里他从未见过他师尊病过一次,直到曲长意整张脸都红透成闷熟透的虾,他才伸手贴过去,烫得吓人。 曲长意似乎连反应都慢了起来,即便先前受伤,这人也没有过于常人般的发热畏寒,此时却裹得厚实,丝毫顾不得风度了。 游暄如临大敌,心说不好,怕是透支了最后的力气,想想也是应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太多,师尊又经历雷劫不久,哪有人能承受得住呢。 两人离开了夜雨城便低调起来,顺着那女人留下的方向走,也只是偏远小路,寻了个客栈停歇休息。 偏僻的县城没有什么好医馆,曲长意只说无妨,自己写了个方子,叫游暄抓来药煮。 游暄心觉不妥,想说还是先回宗内,曲长意只摇摇头,最后什么也没说。 是了,如今再回去,怕也多事。 药炉蒸腾出滚滚的雾,打着转在空气里,变幻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游暄本来也是高挑的个子,不知怎么坐在小炉子前面就缩成了小小一团,他换上普通人家的衣裳,头发扎成个粗辫子束着,看起来年龄小了许多。 曲长意倒是穿得富贵,只是病恹恹地拢住袖子,又消瘦几分,看起来与传闻里战无不胜的第一人毫不相干,倒像是闲散人家里的病弱公子。 他慢悠悠剥着松子,一粒粒地存在小碗里,松香与药气混在一起,和庭院里的雨水相融,安逸的让人昏昏欲睡。 曲长意也打瞌睡,他许多年没病过了,这一病却似乎连同先前受过的旧伤也勾起,身上没一处舒服,心里却安定,只剥个松子也能稳稳坐几个时辰。 他坐的住,游暄却焦躁得厉害,一时站起身走动,一时盯着水雾发呆,欲言又止。 曲长意看了会,推着小碗问他:“吃松子吗?” 这松子是游暄买药材时带回来的,曲长意以为他是喜欢,却没想到游暄是买来给他去药苦味的,见他摇摇头,还有点失望,固执的用食指推着小碗边沿,抬头冲游暄看。 不想游暄却没注意到。 这情况是很少见的,曲长意不免有些失落,仔细看过去想从他背影里看出什么。 以游暄对他的在意程度,那句话多讲了几个字也听得出来,今天却冷淡的出奇,叫曲长意有种被忽略的不适。 大抵是病中的人更矫情,曲长意久违的竟觉得委屈,翻来覆去想不通哪里出了问题,也猜不透游暄究竟在烦恼什么。 也许他也并不是那么了解游暄。 这念头一起,沉稳如曲长意也难免生出几分慌乱,思来想去,走过去将人按住,直截了当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游暄被他一只手覆在头顶 去,也就只能面对着他看,也不敢胡乱说,许久后才如实道:“师尊,我们真的不能回星移宗吗?” 曲长意沉默了瞬,问:“你很想回去?” 游暄神情犹豫,放缓声音对他说:“生病了,就要回家才对。” 他也心知夜雨下落重要,可如今曲长意的身体出了问题,就叫他什么都想不到了。 万般事端,师尊总要排在第一位的。 而人就是这般,无风无浪的时候总爱在外闯荡,病了痛了伤了才会念着回家。 游暄也与常人无异,父母健在时他一家和乐,连远门也没怎么出过,后来到了星移宗,虽说总要出去历练,可最后都要回到九云峰去。 曲长意对外物并不多关心,游暄小小年纪便成了真正管事的那个人,哪里被雪压坏了他学着修补,若是修补不成,便翻书寻册找花样,叫工匠来修葺,一砖一瓦都在这十几年里被他小心呵护着,自然会想念。 可对于曲长意来说,那小小的九云峰,只是如同此时的客栈般,是他漫长旅途中停靠时间略长的落脚点。 他总要走的,不用心才不会怀念,那些旁人赞叹心境高深的漠然随性多少带着些刻意的遗忘。 习惯遗忘所见所知,才不会被留恋牵绊住前进的意志。 漂泊的时间太久,曲长意早就不清楚家是什么含义了,却在此刻听着他的话,也莫名生出了几分想念,可想起的并不是九云峰的草木房屋,而是眼前人。 于是他斟酌很久才说:“等这些事情解决,我们就回家去,但现在还不能。”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珍而重之地开口:“除了你,我谁都信不过。” 这下游暄双眼都亮起来,万分欣喜地笑起来,冲曲长意保证道:“师尊信我,那我一定可以保护好你的!” 曲长意指指那冒气的药锅:“可现在给为师治病的药都要煎过了,小英雄。” 游暄忙不迭去看火,曲长意捻着松子咬,忍不住勾唇笑。 这么好哄的小徒弟,怎么以前会总叫他伤心呢。 过午后,游暄正昏沉睡在小塌,便被曲长意点点额头叫醒,他迷迷糊糊起来,见眼前的却是师尊戴着斗笠,从未有过的打扮。 他神情迷惑,曲长意撩开眼前碍事的纱帘:“本不想喊你的,可是来了个麻烦,只好扰你清梦了。” 说的无辜,面色又惨兮兮的白,游暄没有什么起床气,眼神一变瞬间坐起身来:“什么人?” “皇城来的探子。” 曲长意在他头上点了点,游暄眼看着化成了女相,身材娇小了一圈,衣衫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开口竟也是女音:“皇城?” 游暄说罢捂住嘴,对于师尊浪费灵力做这伪装的把戏有些不高兴:“也不至于这样……” 曲长意却忽然捂住他的嘴,做了个噤声的眼神,待安静下来,游暄还真感知到了几分不对劲,这小小的客栈周遭,怎么会多出了这许多的内敛气息。 他连灵力都不敢再调动,生怕被发觉,只好扯着曲长意在手心写:出事了? 曲长意摇摇头,牵着他的手起身,替他重新系好衣裳,兜里也扣到他头上去,捂了个严实,两人手牵手,像是住房路过的夫妻。 他面容稍有变动,看起来阴柔许多,分明也不算变化太大,可偏偏就是与先前毫不相干,尤其是他笑着看身边人时,满像刚娶到了心上人的公子哥。 也不会有人想到,曲长意会不用蛮力,和人耍起心眼来伪装。 世人总觉得他最坦荡,必定不会藏头露尾,偏他其实是个演惯了的人,却无人知。 游暄就这么被牵手扯到了街上,见真无人追来,松了气拍拍心口:“我们现在去哪?” “自然去寻夜雨。” 曲长意倒是放的开,再不理他去和马商寒暄,看着是个病弱之人,底气却足的与人讲马车的买卖,有来有往地砍价,倒是不输。 游暄心说真是惊奇,有天竟然能看得到师尊一副市井商人的模样,看那马商面红耳赤,旁边的小童不敢吭声,也觉得好玩,添油加醋地扯曲长意,偷偷说:“他卖得贵上许多,故意诓骗我们的。” 这人眼中闪着狡猾颜色,许是当他们是富户不懂,故意将价格抬到了天上,将这普通的马匹当成精饲马卖。 游暄没想到师尊竟然理会,只是看着也觉得好玩,想想这可是脑子清楚的师尊,更觉得梦幻了。 好像不知觉看到了师尊以往十几年也未曾见过的另一面,新鲜得很。 于是他躲到一边去,看那小童冷风里通红渗血的脚趾,那马商光鲜,喂马的小童却很可怜,一双鞋几乎要穿漏。 这样的孩子不算少见,脸颊落上烙印便是家奴,一辈子逃不脱。 眼前的小童让他想起一位故人,也是与他同辈的修者中,相当厉害的一位。那人便是家奴出身,却硬生生修炼着被人看不上的野路子冲到了试剑台上,打败了所有对手。 说来惭愧,游暄记得这样清楚,全因为他也是被打败的人之一。 那年万宗试剑,游暄方才十九,他修行起来艰难,比旁人慢些,总会听得刺讥讽,这样的钝材哪里配做长意仙尊的弟子。 青年一剑斩碎纷扰之言,赢过了游暄也不骄不躁,更没有出言不逊,木着张脸道:“剑意不足,你心中优柔,似乎总想着退路,不够坚毅。” 游暄惭愧地收起剑,却听青年又道:“你的剑是用来救人的,不是用来伤人的,所以并不合适比武。” 这话落下,旁侧有人笑:“刘十二,想不到你一张木头脸,还会恭维人呢。” 这时游暄才知道这位青年的名字,正要开口,却听他冷言那人说:“急功近利,必不长久。” 说罢收起了剑便走,任人跳脚咒骂,骂他是全家都是家奴。 刘十二并不理会,也不遮掩脸上的烙印,坦坦荡荡,用最破烂的铁剑多了魁首。 游暄后来再没见过他,也不知道那游侠般的人又去了哪里,只知道许多宗派对他邀请,都被拒绝了。 再见这烙印,难免就想到了那么特别的人,便跑去附近买了双鞋,递给小童。 小童没敢伸手,而是先去看马商,那马商正被曲长意砍价说的脸色涨红,自然注意不到。 游暄扬扬手道:“是送你的,先换上。” 小童犹豫了续集,最后点点头,快速地伸出双手去接,喃喃道:“多谢夫人。” 游暄怔愣,接着便听得身边噗嗤一声,转头去看,脸颊慢慢红透。 砍价的那位仙尊正偷笑。! 第四十五章 街市吵闹,小童看看崭新的鞋子,又看自己脏污的脚趾,无措地低了低头。 大概是舍不得穿,生怕糟蹋了这么好的一双鞋子,游暄也不催促。 那马商倒是转了转眼珠,嘿嘿一笑道:“公子夫人行的是远路,出门是朋友,有缘我们还会再见,不妨我买个人情,价格降下一成,这家奴也赠与二位。” 见游暄眼神瞬变,他忙说道:“二位别看这娃年纪小,却是个驾车的好手,从小就住在马背上,有他在您二位哪里都去得。” 游暄看那孩子瘦小,心说这怎么行,况且他们还要深藏身份,带个孩子走算怎么回事。 却没想到曲长意竟然一口就应下来,与那马商交付了银子去,不多时就抱着小孩的身契回来。 小童也不多话,只是皱着脸,似乎并不算高兴,游暄心想,被当做物品随意置换也当是难以忍受的,便叫他穿上了鞋,一起去将马套在车子上。 游暄本来还要帮忙,见这半大孩子动作的确比自己利索,摸摸鼻子退后,也不帮这个倒忙了,随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开口答:“阿诀。” 游暄道:“姓呢?” 阿诀摇摇头说没有。 名字对于常人来说,是承载父母希望与爱的寄托,有人会为了给孩子取名提前三五年计划,挑挑拣拣,还要去道观佛堂里拜一拜,问问诸天神佛这名字吉不吉利。 可对于家奴来说只是个代号,是最无足轻重的东西,今天叫阿猫,明天也可能就被叫成阿狗。 阿诀已经是个挺好听的名字,比刘十三好听上些。 游暄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无奈,对于家奴的存在也有着难以逾越的恶感。明明生下来都是人,却有人天生高贵,有人天生低贱,这算什么道理? 想着的功夫,阿诀已经套好了马,想了想还是换上了新鞋,坐在车辕上低头看马耳朵。 曲长意晃到他面前,推开车门跳上去,转头向他伸手去接:“夫人上车。” 游暄瞬间面红耳赤,正想说话,却发觉几道隐藏的气息若隐若现,便抬手去,被人扯上了车。 他后知后觉的明白,现下怕是各方势力都在盯着他们,辛律耶在夜雨城里看见了他们,怕是现在已经传到了师叔的耳朵里,师尊才会隐姓埋名的躲藏。 人总有缺点,游暄总爱将事情往好处想,这时候却不适合了,凡事都要往坏里打算才稳妥。 阿诀的车不算快,想必是怕颠簸到二位贵人,游暄心里本是有些急,想要催促,却被曲长意按下劝说:“急什么,我们只是出来游山玩水将养身体。” 走到城门需要路引,游暄紧张得很,却见曲长意变戏法似得翻出七八份,排着队叫他选。 游暄惊奇:“这又是哪里来的?” 曲长意入了戏似得,装得一副纨绔像,嗤着笑用文书敲敲他脑袋:“出门在外,就要多学着点。” 游暄摸摸脑袋, 看他拿出两份给守城的护卫看,大咧咧地晃出了城,忍不住辩解说:“我从前也没藏过。” 说完又觉得不对,好像他总在外面以长意仙尊徒弟的身份招摇撞骗一样,皱眉思索,曲长意抱着手臂看他:“光明磊落,又不是坏事,烦恼什么?” 游暄张了张口,曲长意拉开车窗透气,笑说:“本也该是师父教的,现在也不迟。” 这话说得游暄又害臊起来,他也不算小了,总想在师尊面前表现,显示自己已经长进了许多,可终究过得顺风顺水,以往历练对付的大都是妖魔鬼怪,吃了没真正混过江湖的亏。 想想也该是,他坐在这位置上,也不会有人多做为难,顶多是私下嚼舌根,也没吃过什么苦。 更别说是被追踪了。 游暄又想起狐狸的事,戳戳曲长意的手腕问:“师尊,你哪只狐狸怎么许久不见了?” 他可还记得那只狐狸追踪的本事,简直要将人吓死,曲长意眼色冷了些,对于那狐狸在游暄面前揭老底的行为十分记恨,便道:“他追不过来,放心。” 以往曲长意浑浑噩噩,两人甚少好好谈一谈,如今起了话头,游暄隔绝了声音,不叫阿诀听到,趁机追问:“师尊并非此间之人,是真的吗?” 他胆子大了,竟敢打听起师尊的事,曲长意不大想说,只是难得游暄问出口,不敢不答,斟酌道:“你还知道多少?” 这是默认了,游暄眼睛亮起来,忽然觉得自己与师尊的距离没那么远,认真回答道:“狐狸说,你其实经过了许多世,如今便是最后一世,以后会成神的。” 人都有慕强的心理,游暄对于曲长意却已经不是慕强那样浅薄,他简直觉得自己师尊无所不能,早已是神明,所以成神这两个字说的理所当然,十分轻巧。 曲长意看他眼睛明亮,沉默一阵,忽然开口:“成神,以后你会再也见不到我。” 游暄怔住,被这一句话说得冷静下来,他又想起自己刚出关时见不得师尊的空落感,隐秘地被抛弃的失望,那是真切存在过,被他体会过的。 可人总有自己的路要走,师尊也是一样,这些年来,师尊教导过他最多的就是独立自立,一切行为都在教导他,修行注定是孤独的。 游暄缓下情绪,浅笑道:“可那也是师尊千辛万苦求得的,您早说过,分离并不是多大不了的事,只要我们各自好好的生活,向着心中的道走,就是圆满。” 曲长意以前的确是这样说的,只是现在却耍赖不想认了。 说这话的人是个王八蛋,是他自己也一样。 于是他不看游暄了,眯起眼道:“我无法再成神了。” 游暄瞬间炸了毛,着急起来:“怎么会呢!” 曲长意抬手去,撩开袖子给他看自己被雷劫劈过未愈的伤口:“你看,我也算试过了,这神我做不得。” 游暄几乎整个人都要晕厥过去,捧着他胳膊眼泪都要掉下来。 这话什么意思,师尊再不 能成神了? 那这些年的苦岂不是白受,以后又该怎么办?原来那雷劫的伤害如此之深,竟损坏了师尊的根基,怪不得他记忆错乱,整个人浑浑噩噩,如今越来越像变了个人,怕不是自暴自弃,已经没什么期望了…… 他心里的想法越来越多,乱七八糟的堵在喉咙里,最后没绷住,哭了。 这下将曲长意吓到,没想到反应会这么大,他忙抽回手,去替游暄擦眼泪。 他忘记了,自己这个修界第一人对着一个修士说没法成神,简直是毁天灭地,几乎能动摇道心。 好在游暄修行从来不是为了成神,而是苟活于世,若换成别的人,当面自刎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游暄没这样孩子似得哭过,伤心地好像当年爹娘下葬,曲长意一时间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不能成神还是已经死了,连忙哄劝:“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哭什么?” 他不哄说还好,哄了一句游暄更难过了,明明该难过的人是师尊,他还要来劝说自己。 哪有这么没用的徒弟。 而如今他是女相,哭起来更可怜,曲长意想去拍拍他头顶,却被一把抱住。 好,哭就哭吧。 早十几年前就该在他怀里哭的,生生晚了这么些年。 曲长意也不嫌弃他的眼泪,等到游暄自己躲开了,转过身不说话,才问:“好些了?” 男子汉大丈夫,遇到事情哭算什么本事,可现在游暄也没心思觉得丢人了,倒堵着气,固执起来:“可是狐狸说你可以成神的。” 曲长意觉得头疼,这封建礼教下的修真界能将人洗脑,可力量至上说法又的确是自己教给游暄的。 原本他也的确是这样想的,可轮到他自己走了一遭,如今却转改了想法。 他只好去正游暄的肩膀,叫他看自己,温声道:“成神也未必好,能安安静静的活着,未尝不是件幸事。” 游暄睁大眼,师尊原来不是这样说的啊。 曲长意不想叫他知道那些糟心事,也不想让认觉得自己回来是因为他,又再胡思乱想,便继续劝说:“其实是我自己放弃的。” 游暄更惊诧了,惊异的看向曲长意,欲言又止问:“为何?” 曲长意勾唇道:“我只是忽然想起,活了这么多辈子,好像还没娶过媳妇。” 游暄眼睛睁的更大,曲长意继续开口:“所以我回来了。” 结果游暄推开他,整整半日再没有理人。 曲长意叹口气,心说这是又把他当成傻了。 也怪他之前太不着调,现在说什么都不被信了,这可不是好事。 他好好地做了十几年的端正师尊,忽然就上了徒弟心里的失信名单,太不应该。 游暄的确就是这样想,他觉得曲长意的脑袋还糊涂着,说什么都不作数。 被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游暄逐渐开始学会了屏蔽那些没用的说辞,比如师尊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不听不信不回答,就是 最好的对策。 还是要想个办法彻底治好师尊才行。 也许正是因为脑子糊涂了,才会说出不想成神这样的话,他太清楚曲长意对于力量的执着,这样的人怎么会放弃飞升呢。 这世上谁都能放弃成神,唯独他家师尊不会。 曲长意察觉他想法,暗自发愁,不知道该怎么让游暄理解,自己如今是真的不想成神,只想叫他好好的在身边。 两人沉默了一路,下车的时候已经是夜半,饶是他们能撑,阿诀也只是凡胎□□的孩子,总该休息。 受那花瓣指引,马车一路往西南去,游暄也担忧过夜雨的状况,曲长意叫他放宽心,夜雨在那女人身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如今却是他们被那女人牵引着,刻意得很。 游暄晚饭吃了不少,饱得在房屋里走来走去,不安的猜测:“她心系夜雨旧事,又对我们没有恶意,一定会好好安置夜雨,可又偏给我们留下线索,怕也没揣着什么好心肠。” 曲长意对着苦涩的药苦大仇深,先吃了一颗糖准备,又吃了一颗糖准备,应和道:“且先看看她想做什么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游暄晃到他对面:“那这药呢?” 曲长意抿唇不语。 游暄逼迫:“就快要凉了。” 曲长意只好一饮而下。 这神情很好玩,游暄渐渐发掘出了师尊更多的鲜活气,忍不住感叹:“师尊原来总是滴水不漏,我还以为您真的什么都不怕,原是还怕苦。” 曲长意咬碎糖豆:“我味觉尚且正常,也仍是肉体凡胎,哪有人会喜欢吃苦。” 游暄听着想笑。 曲长意又道:“常人会有的反应我也会有,病痛悲愁,自己心里清楚,只是常常被他人忘记罢了。” 游暄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曲长意在他眼前装了个可怜,心满意足,转身抱着被子去榻上睡。 两人在外演成是夫妻,自然要住一间,曲长意却不想再被游暄当成那等贪色之徒,乖乖的避嫌。 游暄看了一会,以为他困倦,也没再说话,换了厚被子给他,自己跑去睡了。 曲长意等了半宿没听到人喊自己到床上去,只能将就凑合。 失策。 第二日早早起来,游暄已经神清气爽,曲长意却哈欠连天。 等到早饭时也没见阿诀出来,游暄心觉不对,跑到楼上去看,却见屋内空空,满地的被褥散落,杯盏里的水早就凉透。 阿诀这孩子竟不见了!! 第四十六章 搜找了客栈与附近,都不见阿诀的身影,游暄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一个念头升起,让他背脊发冷。 ——阿诀丢了! 他以往也曾经短暂的看护过一些小孩子,或是有缘遇到,或是宗门内的小师弟,可都没有发生过这种丢孩子的情况。 阿诀过完年节才十一岁,几乎没离开过那小城镇,是大户家里送给那马商的,马商心里嫌弃多张嘴,面上不敢显露,待他并不好。 这样长大的孩子敏感多疑,胆小谨慎,是绝对不会自己乱跑的,也没人看过他出门去,游暄心里越来越不安稳,攥着曲长意的衣袖问:“会不会是被人拐走了?” 以往游历时他便见过这样的事,现今看起来天下太平,可实际上却有许多掩盖着繁华景下的腌臜事,小孩与女人便是一些组织的目标,专门将人拐走,转卖与各个地方。 却不想这事情竟叫他们撞上。 曲长意低头去看,拍拍他头顶去,将昨日阿诀换下的旧衣服翻找到,随手画了张符放上去。 这并不是星移宗的追踪术,更接近道家,可曲长意是个什么都会的奇人,游暄也曾学过一二,便知这是寻人的法子。 可偏这符咒纹丝不动。 游暄惊诧地看过去,他从未见过师尊的术法失灵,脑海里瞬间涌出个最坏的念头来。 难道阿诀已经死了? 心脏猛地收紧,正要开口说话,却见那符纸颤颤巍巍地飘起来,似乎十分费力地往外飞去。 曲长意道:“跟着。” 两人跟着走去,符纸晃晃荡荡的飞着,引来不少人看。 客栈掌柜也跟在后面,心里记挂着孩子是从他店里丢的,又见那符纸飞得慢又不稳,心想这夫妻二人应该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修士,便十分不安,追问:“不然我们还是去报官。” 他这话说着,那符纸不争气的吧嗒一声掉在地上,迅速燃烧殆尽。 掌柜满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游暄也惊诧得很,与曲长意对视片刻,正摇头要拒绝,却听他回答道:“此事蹊跷,确实应该报官。” 这话一出,掌柜的忙给他们指了路去,待他先行回了客栈,游暄才压低声音道:“怎么会找不到人,莫非事情不好?” 曲长意盯着地上的灰烬,眼中难得显出几分费解,却仍斩钉截铁道:“人还活着。” 若是人死,符咒便会原地化成暗红色的灰烬,可如今地上随风飞走的灰烬却是灰黑色。 然而到了衙门,衙役却说时间不足一日,不能帮忙寻人。 游暄心生怒气,与那衙役辩驳,却被拦下。 曲长意不慌不忙地翻出块碎银子,避开旁人递给那衙役,道:“内子甚少出门,不明白此中规矩,官爷莫怪,全因那小童是他一手带大,才会如此心急。” 衙役见二人衣着华贵,又给了个台阶下,方才面上的不悦消退,点点头又通情达理起来,叹口气道:“也是人之 常情,只是衙内却是有规矩,若是任谁家孩子丢上一个时辰就来报官,这衙门早都要变成幼儿学堂了。” 曲长意连连称是,游暄心想师尊原来也很圆滑,竟还知道要给银子疏通。 衙役见他们态度好,便多说了几句:“这丢孩子的确是大事,看您二位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家,我就也多嘴些,其实我们这近来失踪案不少,每次来报官的人都说,是一清早起来孩子就丢了。” 他面色凝重不少,游暄立刻追问:“那后来呢,那些孩子你们找到了吗?” 女相的游暄看起来娇柔精致,那衙役语气也跟着更缓和了些:“别提了,这事邪门的很,怎么查也查不到缘由,倒也有孩子回来,只是……并不是我们找回来的。” 曲长意问:“难道是他们自己回来的?” 衙役却摇摇头:“哪能是呢,全靠神女娘娘们显灵,回来的那些孩子,尽是在神女庙附近的山中找见的。” “神女庙?” 游暄不解,正要细说,却有人在喊衙役,衙役不敢怠慢,语速加快道:“往东走去,神女庙就在印城之外!” 说罢飞也似的跑了,生怕被人看到闲聊,揪住了小辫子。 游暄蹙眉:“印城之外,神女庙?” 曲长意却毫不意外般:“十二浮罗游神女。” 游暄听到这话,像是被猜中了尾巴的猫,惊诧道:“原来这离不远就是印城,师尊可还记得!” 曲长意其实并不想记得,却记的十分清晰。 当初他疯疯癫癫,以为自己是狼的时候,便是在印城之外的山上被游暄找见的。 游暄很快也想起那山上开盖子的棺材,漫山的人头阵,打不死毁不灭的黑影怪物,以及那土洞里阴森恐怖的神女像。 当时他心急于师尊,后面也是稀里糊涂的出来,没来得及多想,没想到现在绕了一圈,竟不知不觉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看来当真是要去探一探这神女庙。 所谓十二浮罗游神女,是古往今来的十二位奇女子,大多有着令人的大功绩,才会被人供奉,尊为神女。 然而毕竟是人神,比起其他神祇要少许多香火,神庙也不是哪里都有的。可在印城却不是这样,十二浮罗游神女便是百姓心里分量最重的尊神,是以就是阴雨天,庙前也是人来人往。 这雨下起来不停,越下越大,曲长意撑起了伞,将游暄拉到身边,雨点焦急地打在伞面上,叫人心烦意乱。 感知到游暄的烦躁,曲长意捏了捏手腕道:“凝神。” 他手指冰凉凉的,冷得游暄瞬间静下心,想起师尊还未病愈,下意识反握住他的手想要捂暖,问:“师尊冷吗?” 曲长意摇摇头,任他握着手。 两人站在神女庙前,游暄却不知如何是好了,那衙役只说孩子是在附近找到的,可如何找到只字未提。 正发愁着,两人便被人喊住,游暄循着声音转身看去,竟是个白胡子的老道 士。 “二位来神女庙却不拜神,驻足于此,心中可有疑惑?” 老道士坐在破屋檐下,面前摆着龟壳铜钱,看起来有几分仙风道骨。 游暄看眼曲长意,见他点头,走过去问:“道长能替我解惑?” 雨顺着屋檐淌下,老道士的声音混杂其中,有种听不真切的朦胧,摸了摸胡子开口:“鄙人不才,出身玄道,今日你我有缘。夫人不如摇上一卦,再说不迟。” 这玄道乃是当今第一道宗,名号响亮的很,这话一出,便是游暄也正色起来,转头看了看曲长意。 传闻中玄道的开创者玄境道人,是此界少有能与曲长意一战而不落败的人物。 这话不假,游暄曾经在曲长意口中证实过,当年他能顺利封印魔族,也多亏有玄境道人这样厉害的帮手。就连曲长意现今所会的许多道术,也是早年时与之对战学来。 可惜胜负未分,与魔族的争斗便开始了。 所以对于玄道弟子,游暄心里总是有几分好奇与尊敬的。 他抬手摇了摇龟壳,晃出铜钱来,那老道人看了眼,深思道:“您可是来寻人?” 游暄点头,老道士又问:“我看这孩子是个男孩?” 当真灵验! 游暄忙追问:“您知道他现下在哪?” 却不想老道士重重叹口气:“此事不妙,这孩子……哎,二位还是放弃吧。” 这话出口,游暄心脏猛地一跳,僵硬问:“您这是什么意思?” 曲长意只站在他身后也不说话,游暄心里担忧的很,听到这话更着急,却听那老道士接着说:“不过也有转机。” “何为转机!” 老道士开口:“您与这娃娃母子缘分似断未断,全因这孩子冲撞了煞气,二位自别处来,又带着个孩子,难免损伤元气,才有此祸事。” 母子缘分? 游暄神色一变,听出事情不对劲了。 老道士继续叹气:“我这倒是有个主意,只是这法子难免破财……” 话没说完,游暄便眼睁睁见个苹果核正中红心的砸在老道士脸上,叫他捂着脸哎哟哎哟地叫喊起来。 “我呸!你个缺大德的东西,以为下了雨小爷不来在这装神弄鬼,敢打着我玄道弟子的旗号招摇撞骗。” 那老头连忙要跑,却又被一只破鞋打中了后脑勺,摔在雨水里,却连声也不敢吭,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游暄转头去看,身穿道袍的年轻人正低头去捡鞋,迅速的跑到屋檐下,冲他笑了笑,恭敬道:“抱歉了,这本是贫道的摊子,只是今日下雨来得晚,才被那老东西偷用了。” 这人样貌清秀,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自成贫道,看上去却一点都不贫,虽说穿着道袍,却看起来精致的很,衣服料子金贵,做工上好。 看着比那老头还像假道士。 然而很快游暄就打消了心里的疑虑,这小道士随手点了点他身前的铜钱,便笑起来:“二位来寻人,也算是来对了地方,这孩子今晨失踪,得人指点寻来神女庙,倒是还有机会将人寻回。” 游暄抬眼看他,小道士笑得灿烂,伸手出来。 “兄台既然伪成女相,怕是在躲人,想必不好大张旗鼓的找人,贫道倒是可以帮忙,承惠十两,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第四十七章 雨声渐渐消失,曲长意收了伞,立在桌前,手指轻点那龟壳问:“玄道弟子何时落魄至此,要出门来摆台子骗人。” 游暄左右看看,心说这人虽然油腔滑调,怎么看怎么不靠谱,却能看破他是伪相,应该也有些真本事,师尊会这样说,想来是想试探一下这小道士。 小道士闻言果然变了脸色,提高音调着急道:您这话可是说得难听,就是玄道弟子也要吃饭的,况且我又不是开善堂,十两银子换一条人命,总也不算狮子大开口吧?∵” 游暄正要开口打圆场,却被曲长意拉着要走,低声道:“方才那人也说出我们丢了孩子,谁知道你与他是不是一伙……” 小道士急忙忙地将二人拦住:“这又不难想,最近来神女庙的十个里有九个都是找人,他就是猜也能猜到了,我却不是胡说八道,罢了罢了,就算你们捡了便宜,我就做回善人,不要钱就是了。” 这话说出口便引得游暄怀疑:“刚刚你还说自己不开善堂,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道士面上露出囧色,叫两人坐稳才说出实情:“我刚刚也说了,这最近丢孩子的人家太多,来找我救人也多得是,我查了此事许久,也算有了些苗头,是因为修为不济,才不敢轻易涉险,可是钱都收了,总不能不办事,要是真被当成骗子,我哪还有脸回玄道啊。” 曲长意不说话了,只定定看他,看得道士浑身不自在,摸了摸耳朵继续开口:“忘了自我介绍,在下张天仪,乃是玄道外门弟子,此番下山历练路经此地,调查最近的失踪案已有月余,也算是有猜测了,只是修为不济,若在追查下去,怕也要折在里面。我见二位既然会使用伪相之术,想来是很厉害的修者,而且既然大家都是要找人,不如合作一回?” 他这会儿说话正经起来,倒真有了几l分修道之人的样子,这话说也确实不假,玄道弟子需入世修行,像他这样的也不算少数。 曲长意打量他片刻才问:“此地频繁有人失踪,你现在都查到了什么?” 听他终于开了口,张天仪放松许多,颇为头疼地回答问题:“二位既然来此,也应该是猜到,这事情与这神女庙脱不了干系。” 话开了个头,混着潮湿空气中交缠的香火气,很快他们就从张天仪的口中了解到他探查后所猜测的部分。 很久之前,大概有百年前那么久,印城还是较为落后的地方,妖邪肆虐,却因是魔族与人族交战的区域,百姓逃不脱走不掉,只能在此等候,听天由命。 贫穷与饥荒侵袭,不知从谁口中得知了个流言,说拜十二浮罗游神女,就能驱魔除恶,获得平安。 人走投无路的时候就会变得无比虔诚,不管这流言是真是假,拜神的习惯也开始了,然而他们缺衣少粮,哪来的祭品呢? 有人便提议道,神女孤单,自然会想收下几l个娃娃童子陪伴,将孩子献给神女,能获得去往蓬莱仙岛的机会。 这提议放在别处本是无稽之谈,可 偏偏印城自古便有现蓬莱的传说,一来二去,这话传成了神女们住在蓬莱仙岛,每隔一段时间便来收些小童做弟子,是天大的好事。 那时的人太饿太穷了,每日担忧战火临头,明天死的就是自己,所以哪怕一点点希望都不愿意放弃,最后还是选出了十二个孩子送到了草木搭建的神女庙里。 彼时的神女像还只是泥巴捏成,一场大雨淋下来,就几l乎将神女像冲毁,像是摔进河流里,连自己也保不住的泥菩萨。 大家见状又赶紧将神像揉捏复原,慌乱之下,那本是慈悲面目变得狰狞恐怖,可无人关心。 人们都在用虔诚的心祈祷,整个城池的人围着神女庙整整一夜,将孩子们活活用泥封住,搬进庙里。 孩子的父母们哭喊着,也有不挣扎的,似乎已经痴傻了,又哭又笑,最后不知道跑到哪里。 或许也有人觉得残忍,可一夜之后,庙中的童子像也都消失不见,终于让所有人相信了。 ——神女们将童子带到了蓬莱,从此会保护印城的。 说来神奇,自这日起,城中的瘟疫竟然真的渐渐消退,死去的人越来越少,很快又传来消息,魔族也被传闻里的仙尊封印,战乱彻底结束了。 祭祀便也再没有停止。 连行十六年,直到新生儿的数量减少,才被新上任的城主禁止,却还有人偷偷的供奉祭祀,许多年才将这风气除去。 恶俗被禁,可十二浮罗游神女却成了印城子民最重要的信仰。 那原本破败扭曲的神女像们被抬进了崭新华丽的庙宇里,狰狞的面容被金粉重新刷的慈祥美丽,姿态各异地供奉在神庙中,享受着万家香火,盛极一时,就连当时某位皇子也曾经前来参拜过。 话说至此,神女庙的撞钟声铛地响起,天光穿透阴云,终于逐渐露出湛蓝的天幕。 木鱼声混着钟声传来,不算明显却异常清晰,游暄心中奇怪,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却只看到神女庙口,阳光映在金灿灿的牌匾上。 那金色漆磨掉了些,露出乌黑的木底,看起来有些脏兮兮。 神女庙怎么会有木鱼声? 游暄没寻到,很快钟声停止,那隐约的木鱼声也消失不见了。 曲长意疑惑地看过来,用眼神问他在找什么,游暄晃了晃头,对张天仪问道:“那后来呢?” 张天仪也看向神女庙去,忽然开口道:“后面的事先不论,现在过去,我们应该还能蹭一口饭。” 游暄蹙眉:“话不说清楚,还想去吃饭?” 张天仪眼神不明地盯着庙宇道:“有些事说不清楚,眼见才为真,放心,你家那小孩暂时还不会有危险。” 说罢他走向庙门去,游暄犹豫一瞬,曲长意却动了,拉着一同跟上去。 “师尊不怕有诈?” 游暄转头问他,曲长意露出些笑意,低声说安心。 神女庙内人来人往,香火缭绕在庭院里,似 乎并没有因为上那场雨冲淡半分热闹。 神女像于正殿,比起最初的立像?_[(,如今的形态呈环抱状,或高或低地放置,活灵活现的雕刻技艺让神女们像是真的飞在天上,而这庙宇便是蓬莱仙宫。 巧夺天工的塑造,让整个庙宇更像是立体的壁画。其中神女们为主体,或执剑英武或手持如意莲花,飞舞在天,正中的神女闭目,伸手向世人,悲悯慈爱。而她们身后的墙壁上刻画着色彩斑斓的仙山,美轮美奂,无数童子游戏其中,面容可爱,足以看出信奉者的用心至深。 檀香袅袅,随着门外的风飘摇仿若仙雾,让人身临其境,不自觉的静下心。 怪不得能引来皇室之人前来观赏,印城虽不富裕,却是子啊侍奉神明的时候毫不吝啬。 曲长意盯着那神女像许久,道:“这神像崭新,背后的壁画却样式古旧,为何如此?” 游暄这才看出,这神女们穿着打扮竟是最近流行的款式,可换做前些年,这种样子压根不受喜爱,身上涂抹的色彩也更明艳,果真是崭新的。 张天仪未开口,本跪在蒲团上的老者站起身来解答:“神女们备受爱戴,所以每隔段时间,百姓们都会主动捐香火,用来给神像重塑,时常会换上些新鲜事物,也便当做供奉。” 游暄绕到侧边看,就发现神像与墙壁并不是链接的,若是脱离开,用掩人耳目的方式摆放好,卡在凹槽里。 那老者看了看张天仪,叹了口气:“看来这也是你带来的帮手。” 张天仪嬉皮笑脸地打诨:“掌灯见谅,我们只是来寻顿午饭。” 掌灯想了想,点点头:“随我来吧。” 这人便是神庙中的管事陈京华,被百姓们称为掌灯,他带着二人走到后面的内院,开口致歉:“我身为掌灯向来茹素,庙里没有荤食,还请诸位担待。” 张天仪顺口道:“这不打紧,能混得一口饭已是不易,您别嫌弃才是。” 陈京华满头花白,眼睛却很亮,看人的时候总会让人无端的紧张,像是能看透魂灵,说话也是滴水不漏,叫人抓不到破绽。 曲长意也不再说话,谢过后认认真真吃起饭,叫游暄也不好着急多嘴。 张天仪带来的两人却叫陈京华有种看不破的危机感,待几l人吃的差不多,才正色问:“几l位前来,想必不是简单吃顿饭这么简单,是为了近日来的失踪案吧?” 游暄点头:“不瞒掌灯,今晨我家小童在客栈里无缘无故的消失不见,去报官也无济于事,听闻神女庙灵验才来了此处。” 陈京华笑着摇摇头:“若真觉得灵验,便该在殿前跪拜,而不是来找我了,在你们之前,这位张道长其实早已经来寻求过答案。” 张天仪也不说话,游暄惦记着阿诀的安危,看着这两人故弄玄虚,心中烦躁。 陈京华大概也看出他不耐,深叹口气,起身道:“如今既然用过了膳食,时间也差不多,几l位便随我来吧。” 游暄满眼疑惑地跟在他身后,曲长意轻点他指骨,小声说:“山。” 这神女庙后面便是高耸的印山,游暄终于想到当初在山上看到的怪诞场面,心脏不自觉的收紧,仰头看向高高的日头,也隐约明白了陈京华所谓的时间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再不出半刻,便是正午,阳气最盛的时辰。! 人间蜜糖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四十八章 后山阴寒,茂盛的树丛随风摇晃,持续地将热气吹散,天上刚下了雨,树叶沾了无数的水珠往下掉,就像雨还未停一般。 游暄抬手放在头顶遮挡,抹掉落在额头的水珠轻碾,那水珠里竟然散出微弱的灵气,叫他有些惊讶,这印山怎么看都是个风水宝地。 山间的路不好走,好在这里看起来时常有人走动,不算狭窄,阳光隐隐约约地透进来,并不会让人觉得阴森压抑。 可这感觉又实在奇特,这林中的阴气不少,地上喜爱阴气的草木才会疯长,然而此时又像惧怕阳光一般畏缩,似乎都悄悄地退隐到了不知名的地方窥视。 没错,就是窥视。 那种被注视观察的感觉一直存在着,然而任由游暄怎么探查,也寻不到一丝灵气或是能量。 甚至连点生气也没有。 深山之中寂静,可常常住在山林的人都知道,山是永远不会安静的,过分的安静,就预兆着不详。 陈京华像是猜到他的疑惑,一边往前走着一边开口讲道:“这印山与其他地方不同,素日里见惯的山都热闹,这里却没什么活气。我小时候就听祖父说过,这里曾经并不叫印山,而是叫做阴山,就是因为这林子没动静,后来觉得不吉利,才改成了印,也有结印定安宁的寓意。” 这话说着,远处的树林里乍然响起一声嘶哑的鸟叫,游暄没分的出来是什么,但总是不大舒服。 陈京华继续说:“诸位小心脚下,免得踩了毒蛇,这山里只是听起来安静,却和其他的山林一样,多生毒蛇鸟兽。只是不管什么东西,来了这边似乎白天都会更为安静些,但到了晚上就会知道,山里的东西并不少,我自住在神女庙,常常被吵得睡不着。” 只是动物昼伏夜出也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游暄游历时还曾到过一处强制让人发不出声响的地界,只要进了那地界,不管是人还是动物,纷纷发不出声音来,引得许多人曾好奇去探查过,最后也没个结论说是怎么回事。 游暄心不在焉想着,没想到陈京华刚说完,他脚下就趴着一条五彩斑斓的长蛇,与之对视的瞬间,差点忍不住变幻了瞳孔将蛇驱走,生生克制住了。 倒是张天仪眼疾手快,随手捡了树枝将蛇挑走,打趣道:“刚说过小心毒蛇,这位公子,还要多多照顾小夫人才是啊。” 他话是对着曲长意说的,游暄脸上一红,就听曲长意竟应下,将他拉到身前拦着肩膀,低声嘱咐:“小心些。” 游暄连连点头,陈京华浅笑道:“二位神仙眷侣羡煞旁人,若我夫人还在,如今也该与我四处游历吧。” 这话说罢,几人也到了目的地,游暄心中虽然早有猜测,但看到面前巨大坟冢的时候,也不由得惊了惊。 不是他见识少,而是这墓门实在华美,巧夺天工,显然里面葬着的并不是普通人,而更奇怪的是,这墓石上竟然并没有任何字迹,只是如此富丽堂皇的伫立着,透出苍冷的气息。 陈京华转身道:“实不相瞒,这里就是传说中十二位神女的坟冢_[(,诸位想想探究的事情,也许在里面可以得到答案。” 那墓门并没有完全封死,还有近期打开过得痕迹,如此疑点游暄自然没有放过,问道:“这既是十二神女的埋骨之地,因何墓门却没有封死,难道经常有人进出?” 没成想陈京华竟是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这可是坏了规矩,若是新坟有人进出还说得过,这十二位神女,最近的也少说死了上千年,墓碑却被破开,简直是大不敬。 然而如今再次进进出出的人却是神女庙的掌灯,蹊跷的很,曲长意捏捏他指尖,示意他稍安勿躁,牵着手将人拉进去,与陈京华一同进了墓道。 其实想想也该是个墓,并不让人意外。 上次他们进入土洞里,显然也不是正门,应该是那个不长眼的盗墓贼开了口子,破了风水局,才会让此地怪事连连,然而想想那头骨林海,与那遍地开了盖子的棺材,还是叫人想不透。 这墓道里还摆放着许多灯柱,蜡烛也是不久前换上的,显然陈京华常常过来,游暄更不理解,还是忍不住偷偷问张天仪:“哪有掌灯没事进出神冢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了此处,张天仪也不再含糊,直言道:“你知道为何最近丢了孩子的人家都来拜神女吗?” 游暄点点头:“据说神女会将孩子找回来……难道就是在这里?” 张天仪点头,陈京华轻车熟路,不多时就到了最外侧的耳室,对着摆放其中的那尊棺材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说罢又起身来,伸手要将那石棺盖子打开。 “来帮把手,若是孩子回来了,里面憋闷,会闷坏的。” 陈京华说着,脸色涨红地用力推,游暄正要帮忙,却被曲长意握紧了手腕按住。只见张天仪掏出枚铜钱以指弹去,正撞到石棺盖上,那百十来斤的棺材盖子就开了。 游暄这才正色看这道士,竟没有从他身上察觉一丝一毫的灵气波动,好似这双手,本就有无穷的力气,可偏偏这人手脚显而易见的孱弱,压根不是练硬派功夫的料。 这真是奇怪,此人到底不同寻常,有些意思。 陈京华抹掉了汗,游暄好奇地去看有没有失踪的孩子在里面,万一阿诀就在呢。然而却是空欢喜,那棺材里只有具男童骸骨与陪葬,并没有阿诀的身影。 张天仪摇摇头:“看来今天是没有了。” 游暄着急,问:“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这棺材一天只能打开一次,还要看运气不成?” 陈京华终于喘匀了气,叹气道:“虽说这话荒唐,可的确如此,本月从初一开始,城内周遭丢了十几个孩子,如今已经初九,却才求回了两个。” 这话落到人耳朵里实在离谱。 曲长意上前查看这棺材,静静凝视着其中的骸骨,那是一具还算完整的尸体,头骨不知被什么时候撞歪了些,腿骨奇怪,似乎生前就被打碎过,四肢纤细,乍一看的确是个孩子 。 然而仔细观察才会发现,这压根是个畸形的成年人,而这棺材的制式也并不是葬小孩子的,看起来怪异得很,棺内刻着七扭八歪的符文,也不知道是哪一族的文字。 ?想看人间蜜糖的《师尊人设每天都不一样》吗?请记住[]的域名[( 游暄见他看得出神,便也来查看,曲长意给他让了位置,转头问陈京华:“按你的话说,是神女们将孩子们安然无恙送回来,那只需要等待便是,为何又唉声叹气。” 张天仪冷言道:“如果真的都能回来,自然不愁,只是五个月之前印城的孩子开始丢失,唯一的方法便是来拜神女,若没在一月之内回来,后面怕是也回不来了。我曾算过他们的方位,若是月内丢失,虽寻不到正位,却还能感应到气息,可一过了中旬,这气息就越来越淡,直到消失不见。” 游暄还趴在那棺材边看内里,曲长意问:“山上也都找过?” 陈京华道:“是找过,只是当时确实没有寻到踪迹,这些求回来的孩子怎么钻到棺材里的,谁也不清楚。罢了,这山上阴气重,日头快要过了,我们回去说……” “等一下。” 游暄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半身子都要爬进棺材里,曲长意蹙眉看着,却没阻止,只轻声问:“看出什么了?” 张天仪显然也知道那棺材里刻着字,瞬间打起精神:“莫非小夫人认得这里面的的字不成?” 游暄与那骸骨空洞的眼眶对视片刻,胸膛里的心脏跳得猛烈,站直了身体,眨了眨眼后摇头:“不认得,但里面刻着个阵法,好像是一种邪术。” 张天仪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这阵法先前我也看过,也托人询问过,的确是一种邪术,是封印怨气深重的僵尸,这石棺中的原本应该并不是个普通人,而是死后已经化作僵尸魑魅,被人封死在里面,所以才刻上了压制的法阵,又用如此沉重的石棺。” 游暄眼神垂落,不知在想什么,几人跟着陈京华回了庙后的院子,这位掌灯派人拿来庙中的记册。 “不瞒诸位,其实百年之前,这掌灯的位置我是没资格坐的,据说只有天生灵眼的人才有资格成为掌灯。只是时间久远大家没了顾忌,印城再没有天生灵眼的人出现,百姓们不再信仰神女,直到那场战乱来临,印城才重新拥护起这十二位神女。” 陈京华眼神晦暗地看着那册子,伸手抚摸着,语气温和地讲述张天仪之前没有讲完的故事。 神女临世,这让印城的百姓们兴奋不已,而在神女庙重建的那一年,陈京华的祖父陈盼生忽然做了个奇异的梦。 梦中他落到了一片黑色的海,那海水黏腻腥臭,像是每滴都是只鬼手,要生生将人扯到海底去,就在他差点溺水而亡时,天空飞来十二位神女,正是他们所供奉着的十二浮罗游神女。 神女们将他救下,并将他带到了海上的岛屿,陈盼生当时尚且年轻,只见那岛上仙雾缭绕,童子遍布其中嬉戏,竟还有先前被人献祭的孩子。 他瞬间遍体生寒,仿佛被人钉在了原地。 那些孩子被泥水硬生生浇灌的哀嚎 还在耳边,他当时虽然并没有动手,可却也未曾阻拦,如今梦到这些孩子,自然怕的要命,嘴里喊着别来找我,别来找我,几乎转头就跑,不管不顾地要回到那诡谲的海水里。 然而一只小手将他轻轻扯住了,陈盼生回头,扯着他的竟是个他熟悉的女娃娃。 ?本作者人间蜜糖提醒您《师尊人设每天都不一样》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这娃娃没穿着当日被泥封住时的破袄子,而是换了条漂亮的裙子,头发被梳得整齐,脸上也干干净净,见他看过来,握住他手去奶声奶气说:“陈伯,您不要难过,也别害怕,我没有死,是被神女们带到了仙岛上享福,大舅他们都没骗我,大家是送我们来享福的。” 陈盼生听她声音眼泪瞬间滚烫地砸下来,再跑不动了,蹲下身来将小娃娃抱住痛哭:“妞妞,是我们对不住你……对不起,对不起!” 他心里的恐惧几乎被愧疚逼退了,从小看着这孩子长大,如今见到却是这般离奇的场景,就算是恶鬼索命也认了。 反正这世道如此,也许他早就该死。 然而没有他想象中的疼痛,或是死亡到来,妞妞的怀抱是温暖的,轻轻拍着他的小手也是。 陈盼生许久才放开她,妞妞替他擦眼泪,笑眯眯地牵着他往岛上走。 随后又有许多眼熟的孩子走出来,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他在哭,问道:“陈伯为啥要哭呢?” 妞妞捂着嘴笑:“因为陈伯想我们了。” 树上趴着个孩子,是从前陶家最调皮的那个小子,这下似乎没人再管束他了,叫他无法无天,大声喊:“陈伯,你是来给我们讲故事的吗?” 陈盼生抬头看着那孩子,愣了好久,才点头说:“是,陈伯来给你们讲故事。” 于是一大群孩子又像原来似得,围着他眼巴巴看着。 陈盼生看着黑色的海,说了个精卫的故事,心里忽然有种悲怆的感觉,他发现了自己也许是在做梦。 只是微风吹去,落下的花瓣如此芬芳,妞妞爬到他腿上,将折来的花枝塞进他手里。 陈盼生问:“你们在这里过得好吗?” 孩子们点头,争前恐后地说,这里可好了,不冷也不热,哪里都可以玩,不用怕挨骂,神女姐姐们会带来许多美食,他们在这里从来没饿过肚子。 陈盼生紧紧握着花枝,流着泪点头:“好,好,不用挨饿受冻就好。” 妞妞抬手抹掉他的眼泪,似乎不明白:“陈伯,你怎么又哭了?” 等这场梦醒来,陈盼生发现自己竟然睡在了神庙里,趴在冰冷的地上,他又冷又饿,与在梦中全然不同,心想自己果然是做了场梦。 然而正要起身时,一只桃花却从他身上掉落。 那是寒冬腊月的印城,从不会开花的季节,庙门外有雪唰唰地落下,而在他的身上却逸散着花香。 陈盼生发了疯一般跑出去,怀抱着花枝挨家挨户地敲门。 “……没有骗人,那不是梦!你们没有骗我!他们还活着,妞妞他们还活着!” 陈盼生将他去到仙境的事情说给印城的百姓听,百姓们看着那花枝,感激涕零地在雪地里冲着神女庙跪拜。 而经此事后,陈盼生被推拒为神女庙的掌灯,也成了十二浮罗游神女最忠诚的信徒,他将那根花枝小心的种在花盆里,养活后又移到神女庙中,当做神树供养。 “我祖父是个十分严谨的人,既是做了掌灯受人尊敬,便自觉地将以前的事情记录在册,包括当时人们口头上流传的,为数不多关于十二浮罗游神女的传闻,所有他所听过的见过的事情,全都被写在这上面。” 陈京华说到此时忽然抬眼,用一种更加微妙的语气说:“而我在这个册子上,看到最让人在意的字眼,叫做神启之梦,也由此得知,原来我的祖父不是第一个进入那个仙境的人,同样,也不是最后一个。”! 第四十九章 神启之梦。 这个具象的词汇出现在陈盼生成为掌灯的第十三年。 战火消退,百废待兴,天地重归安宁,那年的印城终于有了足以过个暖冬的资源。 虽又是寒冬腊月,可到了年关,家家户户都喜气洋洋的贴上了窗花,走在街道上,空气里都飘洒着食物的香味。 整个印城焕然一新,大家在新年当天就自发地送祭品给神女庙,陈盼生忙得不可开交,脸上却挂着红润的喜气。 人人都在这片安详中感到幸福,那是没有战火没有灾难病痛,劫后重生的庆幸,就连官府的城主老爷与将士们也纷纷前来,在已经初长成的桃树前叩拜。 那是的城主是个羸弱的书生,印城地处偏远,当初又是交战区,他一个朝中不受重视的小官,硬生生被推来做了这朝不保夕的城主,瘟病来袭时他差点死掉,现下苦尽甘来,自然对十二神女也万分敬重。 陈盼生因此与城主交好,这城主十分爱来听他讲述当年梦中入蓬莱仙境的事,百听不厌,这天更是带着他刚出生的小儿子一起来,希望受到神女的洗礼。 自陈盼生的神奇经历后,印城的子民并不在排斥将孩子献给神女,甚至以此为荣耀,争先抢后地想要得到这个机会。 而就在新年的祥和里,一个年轻的和尚走进了城里。 他径直来到神女庙,凝视着庙前的桃树看了很久,而后走到神像前,看着壁画被新刻上去的童子像,忽然叹息声阿弥陀佛,随后对陈盼生说:“原来此处才是阿鼻地狱。” 这话惹得许多人不满,有火气旺盛的已经要来打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和尚了,陈盼生平息下众人的愤怒,转头对和尚问:“小师父此话唐突,我乃是神女庙里的掌灯,若有不满可与我说,万万不能在神女面前胡言乱语。” 那小和尚果然不说话了,大家以为他怕了,也算知趣,并没再理睬,不想这小和尚竟原地坐了下去,铛铛铛地敲起木鱼来。 “你这疯和尚!找打不成!” 说罢这汉子就要伸手去拽和尚的衣领,然而刚要触碰到他身上,便见小和尚身边散出金色的光芒,那光柔和地将汉子推开,并不伤人,只是软软柔柔地笼罩,保护着正在念着佛咒的和尚。 这下大家都慌了神,印城苦寒,少有修士会来,可城主却算见多识广,犹豫问道:“小师父可是正德寺的佛修?” 那小和尚睁开眼,随后用力的敲了木鱼,咚地一声,所有人都陷入了昏沉的黑暗里,一个个地倒了下去。 正如十几l年前的陈盼生一样,这次在场的所有人都进入了一个金色的幻境里。 陈盼生傻愣愣地看着面前似曾相识的黑海,一个浪头打来,就将所有的人卷到了空地上,顿时各种惊叫响起,等大家发现自己安然无恙地站在仙境般的岛屿时,才松了口气。 而在岛屿的深处,一颗桃花树下,小和尚正静静地看着所有人。 随着一声阿弥陀佛, 所有人的手中都多了一支桃花,再一眨眼,那小和尚消失无踪,很快那黑色的海水翻滚,将所有人都淹没了。 等众人从悠久的梦境中醒来,却不是在神女庙里,而是各自不知何时回到了家中,只是在场所有人的手中都多了一支桃花。 这就如同当年陈盼生所说的梦境一样,可没人知道小和尚是如何做到的,也再没见过那小和尚的身影。 自此之后,终于有人起了疑心,不敢再将自己的孩子送去献祭,这风气抑制了许多,却仍不抵神女在他们心中的地位。 直到一个月后天地复苏时,陈盼生再次见到了那个小和尚。 那场梦境对于陈盼生的打击不小,几l乎动摇了他心底的信念,再次见到小和尚,瞬间白了脸。 然而小和尚的状态似乎比他还差,陈盼生看着他苍白的脸色,问他要不要喝一杯热茶。 小和尚点点头,向他道了谢,说:“得知印城之事我便开始翻阅典籍,此术名为神启,并非寻常术法。” 修行之人都明白,这世上最难控制的就是别人的精神,所以入人梦境是极其危险的术法,而在精神之外又创造出梦境之物于现实,更难于登天。 可这小和尚看起来年纪轻轻又瘦弱无比,却能将那么多人带进同一个幻梦里,已经是超乎常人的能力了。 陈盼生这几l日苍老了许多,此时与小和尚面对面,竟慌乱的流汗,小心翼翼地问:“小师父此举是为何?” 小和尚说:“你已经明白了,我能做的事,其他人也可以,当日你种下的桃花,与那天我赠你的桃花没有不同,神女本无错,你也一样,只是怕被有心之人利用,行妖邪之事。” 陈盼生手里的水杯骨碌碌地滚到地上,对这和尚几l乎起了杀心。 人就是如此,面对突如其来的提醒,要么承认自己的错,推翻以往的认知,要么会怒不可遏,即便心里怀疑,也会显出暴怒之相。 然而这只是掩饰不安的一种办法。 这一个月里,陈盼生早就心有所感,每每看着那神像都会有种毛骨悚人的惧怕,然而此时他却还是猛地站起身来,向小和尚下了逐客令。 小和尚放下茶盏,站起身说:“谢谢你的茶,我今夜要去往你所说的蓬莱救人,如果不能回来,还请将这木鱼交还给我的师父。” 陈盼生并不想伸手去接,然而看着小和尚的眼睛,却还是将木鱼收在了怀里。 小和尚离开了神女庙,陈盼生回到神像前,看着神女们的面容,奇异地没有再感到恐惧,终于叹了口气,抱着那木鱼跪下来。 又过了半月,正是二月十五,天上的月亮圆圆的挂在天上,陈盼生在睡梦中听到动静,跑到后山查看,却看见了让他震惊的一幕。 这后山之中竟显现出个墓,小和尚浑身脏污地倒在墓碑前,早已经没了先前的洁净,而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孩子。 陈盼生提着灯过去,惊诧地发现那正是年前被带到神女庙献祭的孩子之 一,而此时那孩子睁着眼睛,却傻呆呆地看着天上的月亮,眨也不眨。 像是没了魂魄一般。 陈盼生这还是头一回看到被献祭的孩子回来,当下的恐惧叫他想转深深逃跑,然而良心却逼着他上前将孩子从和尚怀里抱过来。 这孩子气息安稳,看起来还算完好,只是痴痴傻傻似乎被吓疯了,陈盼生颤抖着问:“其他人呢?” 小和尚艰难地爬起来,抬眼看不远处的坟墓说:只有他了。⑵[(” 陈盼生如遭雷击,然而小和尚没给他悲痛的时间,叫他跟上去,走进了山林深处。 在坟墓后的林中,不知何时出现了许多尸体,又腐烂的,也有刚刚死去的,其中大多是老人,面容安详,应该也算寿终正寝。 然而小和尚却说这些尸体阴怨之气太重,无法入土,叫陈盼生买来棺材却不合棺,叫尸体受日晒雨淋,防止尸变。 隔日又从乱葬坑搬来大量的头骨,挂在林中布阵,免得内出外进。 “以后若是那坟前出现尸体,便如此法将之放入棺中,不可遗漏。” 小和尚再三嘱咐后,终于打算离开了。 陈盼生心里不安,可自从小和尚回来以后,便自苦于没法救下那些孩子,消沉了许多,身体似乎也受到极大的损伤。 这让陈盼生无法说出挽留的话,只能点头道:“若是以后出事,我能去正德寺找您吗?” 小和尚想了想,摇摇头,道:“不必,从今以后无需献祭,你是神女庙的掌灯,大家会信服你。” 经这些时日,陈盼生竟然有种离别的怅然,他心里有种直觉,与眼前的小和尚不会再见了。 说完,小和尚转身离开庙门,走出几l步之外,被陈盼生追来叫住。 “小师父,您的木鱼还在我这里!” 小和尚转过身,垂眼看着那木鱼,又摇了摇头,道:“就让它留在这儿吧。” 此离别后,陈盼生至死也没再见过那个和尚。 两年后,新官上任,彻底禁止了献祭孩童的习俗,印城至今平安无事。 游暄听着陈京华讲述这些往事,回想起在庙门前听到的木鱼声,待他讲完喝茶时发问:“那木鱼如今还在吗?” 陈京华点头:“自然,只是佛门之物摆在庙中怪异,就被我祖父移到了陈家的祠堂里。” 他话里没有错落,也解释了为什么印山上会有那么个诡异的人头阵。 张天仪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愣了半响忽而开口:“那尸体后来还出现过吗?” 陈京华点点头:“这些年来陈家一直守在这庙里,也是因为此事,那后山每隔段时间都会出现尸体,大多是老人,寻仵作查探也都说是寿终正寝,并无异常。可一旦超过三天没有按老规矩放进阵法里,就会生出些不寻常的异变,只好照做。” 这就奇怪,一般来说,寿终正寝的灵魂最为纯净超然,尸体也不会有怨气,进而起尸,可这里出现的尸体却不一样,实在 叫人想不透。 印城的怪事实在难解,而如今最要紧的,仍是那些孩子的下落。游暄想起陈京华说,当年的小和尚曾经救出一个孩子,忙问其下落,有没有什么信息透露出来。 陈京华遗憾地摇摇头。 “当年的确救出了一个孩子,只是自从回来之后,那孩子便痴痴傻傻,口不能言,就连吃喝拉撒也要人伺候。起初有家人照料还好,可他爹娘去世的那年冬天,再无人看管,竟让他跑了出去,等找到的时候,已经冻得没了气。” 这下更没人知道,当年他被带到了什么地方,又遇到了怎样的状况。 事情至此似乎就没了进展,下人前来请陈京华,说是有人来找,三人再也不便多留,只好出门去。 那颗传闻中的桃树早就死去,连根茎都没有留下,百年过去,所有能捕捉查探的事物都已经消亡。 游暄被这些强塞进脑袋里的事情搅得一头雾水,总算明白了张天仪为什么一定要拉着他们帮忙,这根本就是无从下手的事情。 然而等出了庙宇,曲长意却突然问:“你打算怎么进去?” 游暄疑惑地抬起头,被曲长意拍了拍头顶才明白这话是问张天仪,便也看过去。 那道士吊儿郎当地正眯眼看抬眼,乍一回头见两人齐刷刷地看自己,不由愣住:“倒是有些想法,不过还需要证实些事。” 游暄奇怪:“什么事?” 曲长意却似乎明白,主动和他解释:“陈京华的话有纰漏。” 张天仪摸着下巴狠声道:“那孙子肯定还有事瞒着我们。” 这些游暄也看出了一点,便问:“所以呢?” 张天仪坏笑起来:“所以我们晚上去挖他祖坟!” 游暄:??? 饶是游暄惊诧,但见曲长意竟然没异议,心里苦闷是不是自己太蠢,一时间没好意思当着张天仪的面问出来。心里却痒得很,看着两人打哑谜似得说话,竟察觉到了种莫名其妙的默契。 这让他看着张天仪开始不大顺眼了。 两人跟着到了张天仪的住处,也不知道这道士究竟多有钱,只是短暂的在印城住下,竟在城郊买了处庭院。 这院子不大,内里却精致别有洞天。 张天仪正丢掉沾了泥的脏鞋子,万分嫌弃,仿佛那鞋子再穿就要脏了他的灵魂,随口说:“刚买的院子还没改好,但安全性绝对高,你们随便挑个院子住,我住在正庭的房间里。” 游暄盯着院子里灵石堆砌造出的水天之境,仙雾缭绕,深吸口气都是灵力的味道:“现在的道士都这么有钱吗?” 张天仪想了想:“也不算是,只是我比较有钱而已。” 说罢这人就走了,倒是对他们俩信任的很。 想起张天仪要死要活的在外面收银子,游暄似乎也知道他是怎么富起来的了,心里还有话想问,便随便拖着曲长意进了间房。 他施了术法隔绝声音,迫不及待地看向曲长意: “师尊,我们真要去挖陈家祖坟吗?” 曲长意看他好奇宝宝似得凑过来,忍不住逗他:“原来你不知道?” 游暄愣住,眼里露出点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连日来被打压的心脏又受一击,叫他有些恼火暗生。 若是换做他人,他自然不会理,也不会恼怒,但换做师尊却让他觉得无法接受,游暄自己没察觉,对于师尊的要求总比旁人高许多,皱眉看去。 他这样子却没什么巨大的威慑力,在曲长意眼里看就像只气鼓鼓的小猫,可就是再生气也不会对他亮起爪子。 是一只非常乖巧的小猫咪。 游暄不知道曲长意竟然这样想,故意不说话坐在一边,也不追问了。 曲长意戳戳他:“不问了?” 游暄倒是气定神闲起来:“师尊想说自然会说,弟子愚钝,追问下去没完没了,怕会惹师尊厌烦。” 说罢游暄站起身走,曲长意没想到他不亮爪子却发了脾气,追过去问:“去哪?” 游暄头也不回:“去休息。” 说罢就去了隔壁的房间,也不出声了。 曲长意却觉得有趣,游暄以前很少对他发脾气,如今能这样也不错,只是惹着了还要人哄才是,不然怕是要伤了心又生疏他,便追过去敲门。 游暄对着师尊甩脸色,想想也觉得自己胆子不小,哪敢让曲长意在门口等自己,没敲几l下就开了门,趴在门缝看他:“师尊又想说了?” 曲长意伸手去戳他脸颊:“是来给你赔不是,惹你不高兴了。” 本来游暄拿腔作调,一听这话顿时站直了打开门:“师尊,我不是这个意思……” 曲长意的手指停在原处,看他因为一句话而惶恐的模样发愁。 曾经花费十几l年刻意保持的距离让他们明确地站在各自的位置上,在游暄心里,自己一直都高高在上,而他站在对岸的天堑之外,从不敢逾越走近。 师尊。 曲长意忽然厌恶起这个称谓。! 第五十章 游暄并不知道此时曲长意在想什么,很快就忘记了方才的小脾气,将人带进房间里。 “我知道陈京华定然有所隐瞒,可张天仪说要挖坟,究竟什么意思?” 曲长意隐藏下心中的失落,道:“陈京华说出的应该都是真话,可这里面的漏洞太多。陈盼生身为掌灯,他的话自然代表神女的意思,若是说出实情带头禁止献祭,自然不会有人将孩子往火坑里推,可偏偏却屡禁不止,直到新城主上任才终结,其中定是大有文章。” “其二是那神女墓,今天我们在墓中时,陈京华有意引我们直接去了耳室,很快就以时辰为由催促出去,而且在他的故事里,也并未提起过我们以前在洞中看过的神女像。” 游暄点点头,看着他的眼睛张了张口,忽然道:“师尊果然还记得。” 曲长意沉默。 见他如此,游暄不再打乱,压着笑意催:“您继续说。” 往日丢人的回忆再次闪过,曲长意不看他了,垂下眼逃避:“考考你,你觉得那洞中的怪物都是怎么回事?” 游暄正色回忆。 那天的事情发生的太过混乱,加上被师尊搞得莫名,其实他已经忘记不少细节,只是仍然记得他们躲避那黑影怪物到了洞中,挖着挖着就挖到面铜镜。 而那洞穴就刻着十二浮罗游神女像,当时他还觉得诧异,想来那原本就是修建墓室时留下的,可再往下看那铜镜,才发现是个穹顶,其下竟然封着水源,水底尽是雕刻的神女像。 只是水里的神女像染上了怨气竟然发生异变,后来乱糟糟地出去,也没来得及多想。 现在看来,那些神女像也不简单。 “那些异变的神女像,应该不是墓穴里的东西,而是被人后来刻意封在水源里的。” 曲长意露出几分笑意:“为何如此猜测?” 游暄道:“衣衫不同,若是千年前的制式,神女像多素净,表达对神明的敬畏,不会穿一些繁华异彩的衣裳,可我在水下看到的神女像,却大多身穿斑斓色彩的服饰,且各有不同。” 曲长意点头:“今日在神女庙中,你应该也发现了,那些神像是定期更换的,随意寻了个理由搪塞外界,实则是掩藏内里的东西。” 游暄肃然:“师尊的意思是,神像里有东西?” 这话说完,他便倒吸了一口冷气,若真如此,那平日里百姓拜的那是什么神女,而是些来路不明的东西。 曲长意手指点着桌子:“说是神的气息没错,只是有些区别。” 游暄愣住:“神的气息?” 曲长意才看向他,犹豫片刻,简单解释道:“神像是有不通气息的,代表不同的神灵,这件事其实也是自我渡劫之后明白。” 这话不宜多说,但只是简单提及,曲长意便略过,继续开口:“张天仪也察到了,而且他知道的事情显然比我们更多。陈京华的故事里,那和尚曾经去了个地方,想必神女庙便 是连接的入口。” 游暄忽然明白了,惊讶道:“你们怀疑,陈盼生也去了那个地方?” 曲长意起身去煮茶:“那地方看来只进不出,陈盼生如果去了,那陈家的祖坟里必定没有他的尸骨。” 虽说缺德,但那陈京华自己不说实话,也不能怪他们亲自去看了。 然而说到那些神女像,游暄又想起些重要的事,跟过去看曲长意燃起碳火煮茶:“那师尊当时又为什么要来这里,还如此精确的找到了神女墓?” 说起这些曲长意就闪躲,满身都不自在,又不好含糊过去,只好回答:“来找魂魄。” 游暄愣住,瞬间严肃了起来,他知道师尊的魂魄四散,所以意识不清的时候才会乱跑,只是现在看来事情比他想的还要严重许多。 “师尊的魂魄怎么会在神女墓中呢?” 曲长意没有回答,其实很多问题他自己也没弄清楚答案,这个世界似乎不如同他所想的那般平和。 可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 这让他开始追思回忆当初站在时间神面前逆转时间的画面,然而让人感到意外的是,那些画面竟然变得异常模糊,甚至连之前轻而易举能想出来的细节也消失无踪。 曲长意额间冒出了冷汗,针刺般的痛楚袭来,像在直击他的灵魂,他惊恐地发现,成神后的记忆正在慢慢褪去,似乎回到凡胎□□的他,已经失去了记得那些事情的资格。 作为神时那些简单的法咒,如今他似乎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个认知让曲长意觉得惶恐,夹起的炭块几乎要掉到身上。 他忽然明白,世界在修正他的记忆,可能不久之后,他就会忘记自己究竟为什么回来,忘记游暄命里的死劫,变回当初那个一心飞升,不问他事的曲长意。 这种预测让曲长意瞬间变了脸色,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游暄忙走过来,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炭火夹子丢到一边。 “师尊,你怎么了?” 曲长意紧张地将他双手抓住,或许力气有些大,让游暄的眉头都皱起,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越想记住,越是觉得灵魂刺痛,痛到浑身颤抖。 他的眼前开始模糊,声音也变得遥远,反倒是碳火燃烧的细微声响钻进身体里,好像在烧灼五脏六腑。 直到很久之后,曲长意才意识到自己被人抱紧,安抚地拍着背脊,一下两下,用轻柔的声音呼唤他。 “游暄。” 又过了很久,游暄听到师尊用微小颤抖的声音喊自己的名字,快速回答:“师尊,我在呢。” 曲长意的背弓下去,却紧紧抓着他的手腕,蜷缩在他怀里:“冷,游暄,我觉得冷……” 游暄急忙将他搀扶到床上,用被子将人围绕起来,看着曲长意几乎涣散的瞳孔,眉头紧蹙。 他有些后悔问了那句话,似乎有关魂魄的事,总会触及到师尊脆弱的精神,而曲长意的反应越是剧烈,游暄也就更加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而此中关键,似乎正与那次飞升有关。 曲长意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_[(,游暄终于松了口气,却听有人推门问:“需要帮忙吗?” 游暄眼神瞬变,看向张天仪的眼神如同藏着带着杀意的冷刀,张天仪换了身新道袍,见此举起双手道:“我没有恶意的,别这样看我。” 张天仪只以为他是个乖乖的小修士,没想到会这么凶,继续游说:“我只是察觉到不对劲,过来看看,你不需要对我有敌意,我对你们的事也并不感兴趣,甚至到现在连你们的名字都没问,够信任你们了吧?” 游暄终于松懈下来,看了看睡着的曲长意,示意张天仪闭上嘴,轻手轻脚的退出了房间去。 张天仪松了口气:“真是吓人,还以为你要打我呢,不是我说,你男人还行不行啊,晚上还要去干正事。” “少乱说话,那是我师父。”游暄瞪着他:“等等,你这么着急,怕也不是为了单纯那些银子吧?” 张天仪扬起下巴:“道爷我自然是善心大……” 游暄挑眉看他,张天仪低回了头,吐出口气来:“我徒弟丢了。” “你徒弟?” 不怪游暄如此质疑,这个张天仪虽然看起来也有点能耐,但体内的修为丝丝缕缕地飘荡着,比他还不如。 这样的人去教徒弟,岂不是误人子弟? 张天仪横眉竖眼起来:“瞧不起谁呢!道爷我厉害着呢,虽说硬功夫差了些,可这占卜之术却灵验至极,一双阴阳真眼能预见未来。” 游暄自然不信,张天仪哼笑:“就比如说,我一眼就能知道你们俩化了伪相,也一眼就能看透,你男人他神魂破碎,怕是受过重创,若不找到方法修补,恐怕会有大麻烦。” 这话说出口,游暄才正色看他:“你如何……” 张天仪怕他又胡乱猜,忙道:“别多想啊你,我真的是能看到,虽说模模糊糊吧,但也能看个大概。这样吧,若是你们能将我徒弟救回来,我就告诉你,怎么救你男人,如何?” 游暄怀疑地看着他,连星移宗的长老们都束手无策的事情,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小道士怎么可能解决? 可他说的信誓旦旦,又引得游暄想要相信,故而犹豫不决,许久才点点头问:“你徒弟多大,什么时候丢的,也是来了这里之后突然消失了吗。” 张天仪眼睛亮起来:“他今年二十八,是前月丢的,据我的卦象看就是在这里消失不假。” 游暄愣住:“他多大?” 张天仪道:“二十八啊。” 两人面面相觑,游暄皱着眉头要走开。 张天仪忙将人拽住:“怎么说走就走。” 游暄无奈的看他:“我见你不过也才二十出头,哪来的那么大的徒弟,你若是闲了就出去转转,诓骗我有什么意思。” 没想到张天仪噗呲地笑了,指着自己的脸问:“你说觉得我多大?” 游暄眨眨眼不说话。 张天仪笑眯眯说:“没骗你,我那徒弟年纪虽大了些,却天赋好,根骨绝佳,若是认真修行,怕是以后比我还要厉害。” 游暄喃喃道:“比你厉害不是很正常。” 没说完就被一枚铜钱砸了脑袋,游暄摸摸头捏起铜钱,就见张天仪一脸坏笑:“还这样觉得吗?” 说实话,这次砸下来的是铜钱,若是刀刃已经刺中他头骨了。 游暄愣了一瞬,心知是自己过于自负,小瞧了张天仪,又言语不当冲撞了对方,将铜钱递过去道:“抱歉,是我冒犯了。” 张天仪拿回铜钱说:“看来只要不涉及到你男人,脾气倒是也挺好。” 游暄皱起眉:“是师父。” 张天仪耸耸肩,游暄追问:“你真有办法治好我师父?” “完全治好不敢说,但总能缓解,不会叫他的魂魄再乱成一团。” 游暄心说也好,点头说:“好,我会帮你找徒弟的,你记得这话,对了,你徒弟叫什么名字?” 张天仪不知道从哪翻出包糖豆,正往嘴里丢,口齿不清地说:“他姓刘,名十三。” 游暄一听这名字,当场傻住。! 第五十一章 “你说,你徒弟叫刘十三?” 张天仪躺在树下的摇椅上乘凉:“对啊。” 游暄好久才缓过神来,不确定地问:数字的那个十三? 张天仪翘起腿摇晃??[,奇怪地说:“不然呢。” 游暄缓了缓神:“他脸上是不是有个记号?” 这下张天仪来了精神:“你认得我徒弟!” 他瞬间坐直身体看游暄:“怎么认识的,说来听听。” 游暄道:“曾经比过一场,不算熟悉,可是……他怎么会拜你为师。” 张天仪神采飞扬地嚼着糖豆:“我厉害咯~” 虽说游暄对他微有改观,可还是觉得这人不大正经,懒散又松懈,全然不像他见过的那些规矩严谨的道士。 刘十三那样的性格,怎么会拜这种人为师?这道士会使剑吗? 饶是心里如此想着,游暄却没再说话,多说便是失礼了,况且这本身也与他无关,只是前不久他还想起这人,乍又听到,心里有种亲切感罢了。 张天仪听他不说话了,抬手将袋子递给他:“吃糖豆吗?” 游暄伸手拿了一颗,坐在他身边问:“刘十三不见了,你不担心吗?” 张天仪说:“担心有什么用,况且我算过,这小子现在还活着,只是再等段时间,怕就要麻烦了。” 游暄不说话了,静静和他坐着晒太阳,不知道是太阳暖还是张天仪这人身上的懒散会传染,竟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等他再睁开眼,身上正披着张天仪的道袍,散着淡淡的香气,闻起来就觉得贵。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拢着衣服不爱动,心想张天仪这人似乎也挺有趣的,看似不着调,却深不可测,着实叫人看不透。 游暄收着衣裳去还给张天仪,房间里却没有那道士的身影,也不知跑到哪去了,才回房间里去看曲长意。 曲长意已经醒了,只是靠着床边静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游暄担忧地过去看,探了脉象平和,病症也没有加深才放心。 而曲长意却盯着他手里那件道袍看个不停,游暄却没注意,心里有些后悔了答应张天仪的事。 师尊的状态并不好,现下插手这些事情怕会有些其他影响,此事他应该先与师尊商量才对,竟是自作主张的应下了。 思来想去,游暄决定和师尊商量,道:“师尊现在神魂不稳,还是暂且修养,这件事情让我与张天仪去查探就好,您可以先……” 曲长意开口打断他的话:“不行。” 他语气有些冷硬,神情也肃然,让游暄不由自主地想到从前的师尊,便是心里想再多话,也不敢说了。 曲长意后知后觉发现游暄的拘谨,软下语气说:“你自己去,我不放心。” 游暄闻言抬眼说:“还有张天仪在。” 曲长意定定看他,眼里闪过不赞同:“他不算。” 不算 ?不算人吗? 游暄觉得他家师尊好像在暗搓搓的骂人,一时间有些想笑,还没说话,手边的道袍就被曲长意丢到一边去,嫌弃道:“难闻死了。” “不好闻吗。” 游暄说着,却老老实实地将那道袍拿得远了去,又开了窗子通风:“这样好些没?” 曲长意心里好受了许多,不自觉地扬起唇角,点点头。 张天仪也不知跑到哪里去,游暄出门买来馄饨,边吃边与曲长意讲起张天仪下午的那些话。 说起刘十三的事情,游暄仍是满眼不可置信。 “我其实还是想不通,刘十三那样傲气的人,向来不屑与宗派为伍,怎么会加入了玄道,又拜了这样的师父呢?” 说完他又摇摇头,咬着馄饨说:“不过想想也是,旁人也想不到,师尊竟然会收我做徒弟。” 曲长意听不得他说这样的话,立刻反驳道:“为什么要这样说,你很好,不要理会旁人的话。” 游暄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其实我也想知道,师尊当时怎么会收下我做徒弟。” 为什么会收下游暄呢? 曲长意其实也想过,明知飞升在即,他却还是收下了游暄,让自己有了牵绊,放慢前进的步伐。 待他咽下最后一颗馄饨,才慢悠悠说:“如果我不收你,你就会死,但我知道,你想活下去。” 游暄想破了头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师尊收下我,就因为我想活下去?” 曲长意点头,道:“前来拜师的人,总有自己的理由,或是为了变强,或是为了仇恨,或是为求名利,可这世上的所有人,都不会因为拜了其他人为师而死。” “但你不同,你没有退路,只是纯粹地想要活着而已。我也曾濒死过,知道那是种怎样的恐惧,活下去,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 夜幕降临,暖色的烛光落在曲长意的身上,像是拢着浅金色的光晕。他其实只是回答问题,并没有深思什么,可说起来很奇怪,游暄却在这直白简单的话中体会到温柔。 或者换个说法,曲长意本就是个温柔的人。 游暄看了好一阵,见曲长意的视线投回来才闪躲,道:“对了,白日里有件事忘记与您说,神女墓中棺材里的字,其实我认得。” 曲长意意识到什么:“那是摩诃族的文字?” 游暄点头:“如果没有猜错,那棺材里被砸断腿的应该也是摩诃族人。” 他语气失落几分,又忍不住说:“师尊知道千年之前,各族都是怎样对待摩诃族人的吗?” 曲长意抬眼看他:“我知道。” 那时的摩诃族尚且有遗留,却被各族当做昂贵些的奴隶对待,像是珍奇异兽一般。 活人将之入药,死掉便用之陪葬,以摩诃族人陪葬是件常见的事,就好像陪葬着牛羊或是珠宝。 总之不能算是人。 后来更是在历史上抹除了摩诃族的存在,直到千年后的今天,就是有人跑到大街上喊摩诃二字,大家也只会觉得是在发疯。 这两个字失去了固有的意义,所有压抑的痛楚悲伤都会随着游暄的死去而烟消云散。 游暄很难说清楚这种感觉。 他常常会有种无法言说的孤独,也正因此,他才会对半妖出身的齐怀另眼相待。 只是游暄并不是个容易伤感的人,饶是如此,在今天看到那具尸体的时候,仍然不可抑止的生出几分惧怕与悲哀。 幼时他总会因此而感到恐惧,所以并不爱出门,显得有些孤僻,后来跟在曲长意身边,才渐渐重拾了坦荡的勇气,很难有人跟在曲长意身后的时候觉得害怕,所以在各种意义里,师尊这两个字都是游暄力量的源泉。 今日也是一样,在他见到那具尸体感到害怕时,转头看到师尊,似乎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好担心了。 曲长意仿佛察觉到他的情绪,将手放在他头顶,温柔的揉了揉。 “放心,有我在。” 游暄笑起来,点头:“我知道,我没有怕。”! 人间蜜糖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五十二章 月亮升起的时候,张天仪终于带着一身酒气回来。 游暄见他面颊微红,心说原来这道士还是个酒鬼,侧头问:“你竟去吃酒了,到底靠不靠谱?” 张天仪这厮酒喝得不少,竟有了几l分醉意,笑眯眯地将带回来的酒放好,宝贝的很,才转头说:“不去交些朋友,怎么知道陈家祖坟的位置?” 游暄愣神:“我还以为你会算呢。” 张天仪白他一眼:“你也是个铁骨头哦,什么事都要算上一卦,我还要不要命。” 算卦这种事情也是有讲究的,若是什么都能算,什么都能说,道士早就称霸天下了,哪还轮得上别的宗派。 游暄摸摸鼻子,问:“那你打听出了,陈家的祖坟在哪?” 张天仪得意洋洋的勾手指:“跟我走。” 人说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挖人祖坟也是一样。 游暄以前从没干过这种缺德事,心里总不大舒坦,去的路上也心虚的很,说来就是陈京华发现也只是麻烦了一点,敲晕就是,可总还是觉得理亏,祈祷还是不要被发现为好。 这一点上曲长意与张天仪就十分淡然了,坦荡的仿佛是逛自家的后花园,那张天仪出门的时候还捎上了半坛子酒,十分悠闲。 游暄不解:“你还没喝够?” 张天仪嗤他一声:“小屁孩懂什么,这酒可是有大用处的。” 等到了位置,张天仪就将酒打开,又从口袋里翻出酒杯纸钱,再抖抖,竟又掉出几l颗水果。 也不知道这人究竟带了多少东西,最后摆好了贡品,烧了纸钱,竟然又点了两根香烛来。 只见他伸手四处拜拜,口中念念有词,游暄碰他肩膀:“你不是道士,怎么还怕鬼啊?” 张天仪瞪他,拉着他一起拜:“这叫先礼后兵,这样咱们就是挖错了,再给他埋回去就是。” 幽幽的烛火在风中摇晃,他话音刚落,忽然两根香烛都被吹灭了。 俗语说人点烛鬼吹灯,这灯灭了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游暄双手刚刚合十放在身前,沉默了一瞬,问:“还拜吗?” 张天仪凶相毕露,抢走了贡果吃起来:“还拜他大爷,来,挖坟!” 已经挖了有一阵的曲长意不理会他们胡闹,三人合力,不多时就将陈家三代族谱都挖了出来。 这下张天仪不再作妖,倒是真的讲究了起来,人说死者为大,好歹对于棺材,他还是有作为修道之人的敬畏在。 只见他取了四枚铜钱,抬手排进棺盖的缝隙里,再稍稍一发力,这棺材就开了个缝隙,而后口中念了几l句话,对着棺材正中拍了张黄符纸,那棺材盖子就飘起来,轻轻落到了一边。 三人围上去,看向期内。 里面空空如也,哪有什么陈盼生的尸体在。 张天仪眯起了眼,心说果然,看向旁侧的诸多棺材。 而没等他费劲地开 棺材,就见曲长意一抬手??[,十几l口棺材的盖子就齐刷刷地开了。 “你有这本事,还叫我费什么劲。” 张天仪拍拍手,嘟囔着上前查看,果然陈家的祖坟里没有一口棺材葬着尸体。 游暄心里觉得怪异:“这陈家葬的为何都是空棺,尸体呢?” 曲长意想了想,道:“不埋在祖坟里,也许是在别的地方。” 所谓别的地方,就只能是神女墓后面的阵法里了。 游暄恍然:“可那阵法里的尸体皆是怨气深重,日晒雨淋,陈京华为什么要将先人放在那里?” 张天仪从其中一口棺材里拿出个陪葬的坠子,显然是死者生前佩戴之物,道:“是为的什么,去看看不就知道。” 这倒是正理。 只是走到一半,大雨又是说来就来,下的山中起了雾,看起来阴恻恻的。 游暄心说又是这倒霉的鬼天气,翻出伞来撑,往前几l步先将曲长意遮得严严实实,嘱咐说:“师……师父还病这,山雨清寒,小心淋湿着凉。” 曲长意抬头看看伞沿,抬手要接过伞,游暄却没放手,有些固执的说:“我来撑伞。” 山林里的声音果然到了夜里就斑杂起来,张天仪走的快,见他们慢悠悠的撑一把伞在后面晃,嫌弃道:“你们俩是来郊游的,快些不行吗?” 曲长意抬眼看过去,张天仪被他视线锁住了声音,忽然说不出话了,悻悻道:“好好好,你们随意就是。” 说罢独自加快了脚步往前。 紫蓝色的雷电炸在天空,引得山林回震,游暄心中竟升起种强烈的不安,这不安似乎来自与山林深处,仿佛那暗处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叫人毛骨悚然。 他想起林中那些挂在树上数不清的头骨,就对这地方的排斥越加强烈,总觉得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又说不清究竟是哪里来的预感。 大概看出游暄的焦虑,曲长意忽然将他的手握住,侧头问:“怎么了?” 那温度自指尖泛开,很快让游暄的心安定下来,只是雨水砸在伞面上的声音叫他仍旧烦闷,也许是雾气的原因,竟有些窒息感。 山中的雾气渐浓,神女墓的影子渐渐显现,白日里看起来辉煌的墓葬,夜晚看起来阴森恐怖,游暄盯着那黑漆漆的墓门,总觉得像是要有邪祟从里面爬出。 然而什么都没有,直到他们从墓门经过,也没有什么异常发生。 直到越过神女墓,游暄还是忍不住时不时回头去看,后颈空落落地似乎被人注视,那种感觉并不好。 可是师尊却似乎没有什么察觉,按理说如果有问题,该先发现的事师尊才对。 游暄奇怪自己怎么胆子变得小起来,却是走了很久都没看见人头阵的影子,也全然没了张天仪的身影。 那道士也不知急什么,非要跑的那么快,游暄心里念着,竟看到前面雾气里,隐隐约约出现一块石碑。 这石碑的样子古怪,通体漆黑,看 着不像是普通的石头,游暄走上前看了看,曲长意开口道:“是磁石。” 游暄心中的怪异再次涌起,蹲下身仔细查看。 曲长意继续说:“神女墓在附近,这里有磁石并不奇怪,上面的字你可认得?” 磁石碑上面的确刻着字画,画着是复杂的图腾,说是鸟兽不像,神灵也不大相同,游暄一时间想不到这是种什么图腾,只能去看这上面的文字。 这一看倒是让他愣住,抚摸着石碑道:“是摩诃文。” 与人族的字体不同,摩诃族的文字是一种没有来由,也没有规律,却是每个摩诃族人天生就能看懂的文字。 在旁人看来,这些只是乱七八糟的划痕,像是什么疯子的创作,然而对于游暄来说,上面却清晰的记录着古旧的往事。 可等看完这些文字,游暄却又迷惑了。 曲长意见他不说话,又问:“这上面写了什么?” 游暄的眼中露出困惑,那种萦绕心头的不安感越加深刻,回答道:“这是个路标,跟着指示的方向走,就能到传说中的蓬莱仙境。” 他深吸口气,回头看曲长意:“难道这里真的有进入蓬莱的入口?” 曲长意问:“你信这世上有蓬莱吗。” 游暄犹豫了瞬间,最后看向曲长意,竟点了点头。 “其实关于蓬莱这个地方,我自幼就听过,却不是传说中的事情,我父亲曾说过,千年前摩诃一族受尽奴役屈辱,曾有任族长便被族人合力送入了蓬莱,乞求他带着摩诃的希望能逃过此劫。” 曲长意问:“他来了这里?” 游暄摇摇头:“我不知道,后来再没有人见过那位族长,经过那次叛逃之乱,摩诃的族人越来越少,不久后便只剩下些残余,连族群之名都被抹去了。” 所以这样的故事只能当做传说来听,不能深究。 只是这石碑叫人在意,曲长意凝实许久,道:“跟着走。” 游暄惊讶,却还是乖乖照做,两人顺着石碑指示的方向走,不多时就看见又一块黑色的石碑立在地上。 这块石碑与先前的一般无一,也是指明了方向,游暄看过去,隐约能看到群山的影子,虽然不懂风水堪舆之术,却也能看得出走势极好,是块风水宝地。 这样的地方,按理说该是富饶无比的,然而偏偏老天似乎也并不太眷顾印城,怪事连连。 游暄心里感叹,便跟着石碑继续走,许久竟看到地上散落着些巨大的石块,而石块上面竟然还刻着带有色彩的壁画。 这就很奇怪了。 荒野里这些壁画碎块散落着,隐约能看到上面绘着神仙踏行的彩云,这般带有宗教色彩,显然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当年修建神女墓时的遗留,一便是从山下的神女庙运过来。 可神女庙在山下的印城,就是有废弃的石料,也不该丢到这里来,顺着穿流印城的小涟河就是,何必大费周章。 如此看来,这石料定是出自神女墓。 游暄眼皮一跳,这壁画上面不知道涂了什么颜料,日晒雨淋之下这么多年,竟然仍然留有艳丽的色彩,其上的红乍一看如血般赤红,大晚上看着怪不吉利的。 然而这也不是什么怪事,怪就怪在,那上面画着的本该是彩云,对应的应该是腿脚,可在这块壁画里彩云之上竟画出一只眼睛,怨毒地看着天空。 游暄说不上来自己是如何在一只画着的眼睛里看出怨毒的,可就是浑身都不自在,本已经走出了几l步,偏偏又退了回来,用树枝挖了块泥涂上去。 直到将这眼睛完全遮着,那种怪异的感觉才彻底消散。 曲长意似乎笑了一声,等游暄回头看又收起表情,说:“走吧。” 游暄心里轻快了不少,点点头跟上去,却忍不住回头看,总觉得那只眼睛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地方当真是邪门,怎么哪里都叫人觉得诡异。 他心里想着,回头看到曲长意的时候又心安不少,察觉师尊的手指随着山雨冷下来,反握住他的指尖。 这事情最好快点解决,他当真是担忧师尊的身体。 然而这次走了许久,既没有再看到石碑,也没有找到人头林。 雨滴更响亮地拍在伞面上,游暄抬头看去,水滴映出黑影,仿佛下了一场黑色的雨。 寒气刺骨,游暄心里的不安简直要到达巅峰,而就在这时,他抬眼竟正前方的杂草中,显现出巨大的石块。 而在那石块上,赫然画着彩云,以及方才见过的一模一样的怨毒眼睛,就在那眼睛下面,还有着残余的,未被雨水完全冲刷干净的泥土。 这个地方,分明就是他们刚刚走过的位置。! 第五十三章 鬼打墙。 游暄脑袋里瞬间浮现这几三个字,也不只是冷的还是被骇到,不自觉的打了个颤。 说实话,这不是他第一次遇到如此诡谲的事,年少时他出门历练,最难以启齿的一次,就是被鬼打墙困了两天两夜。 然而这次还是叫他感到不由自主的胆颤,因为往常遇到那些情况,他都是孤身一人,可这次不同,他是与师尊一起的。 这就很让人崩溃了。 敢问这世上那只不长眼的鬼敢来困住曲长意呢?但偏偏今天就遇到了,还是在印城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 游暄沉默一瞬,正想说话,却被曲长意捂住了嘴。 他本来还奇怪,却见那石头上的眼睛竟然似乎动了起来,以为是自己盯得太久晃眼,再眨眨眼,才看清了。 原来是那眼睛后面蹲这个人。 且还是个眼熟的人。 这下奇怪的诡谲氛围瞬间散掉了,游暄捡了石头扔过去,石块后面瞬间传来一声惨叫,张天仪捂着脑袋喊:“你是不是有毛病啊你!” 他这下才站起来,游暄走过去,问:“我还想问你呢,你不是说先走,怎么在这里蹲着,吓唬谁呢?” 张天仪身上的酒气彻底散掉了,气愤道:“我吓唬你干什么,别和我说你们没发现,我们被困在这了。” 这话说完,他拍拍身边的石块:“这东西邪的很,我一看见就觉得不自在,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凑到一块,说说你们来的时候看见什么了。” 曲长意默不吭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游暄只好说:“我们是被石碑引来的,你看见了吗?” 张天仪摸摸下巴:“石碑……我倒是没看见,只是我看到了别的东西。” 游暄好奇:“你看到了什么?” 张天仪夸张地比划:“我看见了个那么那么大一枚的铜钱滚着走,都快惊奇死了,赶紧追着过来,结果就出不去了,绕了好几圈都只看见这只邪门的破眼睛。” 游暄愣住,他们倒也算正常,看到的只是引路石碑,可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被巨大的铜钱带跑呢? 张天仪见他们不说话,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罢了,你们看着眼睛,什么感觉?” 曲长意摇了摇头,道:“感觉不到。” 游暄思索:“我也只是觉得不自在。” 说罢他看向曲长意,心说这么明显的恶意,师尊怎么会感觉不到呢? 然而没等他想出来,曲长意就接着说:“这石头上面,根本就什么都没有。” 张天仪想了想,道:“看来我们看到的不太一样,既然有人不受影响,那好说,我们跟着他再走一遍就是。” 游暄上下打量他:“你们玄道弟子,难道连鬼打墙也解决不了吗?” 张天仪瞪眼:“我是道士又不是神仙,而且你怎么确定这是鬼打墙。” 游暄奇怪:“不是鬼打墙,那是什 么?” 曲长意忽然看着那石块道:“幻阵。” 张天仪露出就几分得意:“你看看,自然有识得真东西的人,你个小屁孩还嫩着呢,少打岔。” 游暄才后知后觉明白,自己是被这里的恐怖氛围误导了,正如张天仪所言,这并不是什么鬼打墙,而是幻阵,这块石头放置的地方是阵眼,所以他们才会绕着石头打转。 然而又绕了一圈,三人竟然再次回到原地。 张天仪表情微妙:“还真是很久没见到这么缠人的幻阵。” 游暄心说是啊,就连师尊也被牵着走,心里不由得生出烦闷感。 一来二去,这雨倒是停了,游暄收起伞,才发现伞面上沾满了黑色痕迹,连同他的衣裳淋了雨的地方,也有着污黑的水痕。 原来刚刚并不是错觉,而是天上真的下起了黑色的雨,这印山未免也太过奇怪,总是不按常理出牌。 他下意识仰起头看天空,忽然察觉出些异常,转头又看向那石块,有了些想法,就见张天仪似乎也想到,蹲回那石头后面,顺着眼睛的方向看去。 张天仪喃喃道:“方才就有些想到了,被你一石头打跑,这破阵的法子还是要从阵眼看,来,小屁孩,一起看看,说不定有什么新发现。” 游暄看看曲长意,不想和张天仪一样没形象地蹲在一起,画面极其不雅,摇头说:“你自己看。” 张天仪却恼了:“你还想不想给你男人治病了,磨叽什么,赶紧过来,别耽误时间!” 他这话虽不着调,可身上的气势却陡然一变,竟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架势,游暄本不会听从他人的命令,可心口猛地一跳,下意识就过去了。 等走到他身边,就被张天仪按着蹲下去,仰头去看天上。 从这个角度看去,天上竟然有一条七扭八歪的线,像是许多星星连在一起,游暄正要说看到了,却被张天仪使劲捏了捏手臂。 他吃痛地看过去,就见张天仪冲自己眨了眨眼,问:“看清了吗?” 游暄应了一声,张天仪笑了笑。 “我就说道爷厉害吧,你之前还不信,现在总该相信我说的话,以后乖乖跟和我混,有你一口饭吃,我说……跑!” 说罢抬腿就跑,游暄下意识跟上去,速度竟也不慢。 他正想回头去看,张天仪在前面大喊:“想活命就别看,赶紧跑——” 哪还用得上回头看啊,游暄方才就已经觉得不对劲,张天仪将他拽过去的时候手上沾了道符咒,叫他瞬间双目清明。 站在他身边的哪是师尊,分明是个邪气冲天的魑魅。 这东西少见,比僵尸还要高级上许多,就是十个游暄也打不过,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而他们顺着方才看到天幕上的路线跑,任脚下出现什么东西也拦不住,却不想那魑魅已经反应过来追着。 游暄还没想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和师尊走散的,就见张天仪不要钱似得往 后面扔道符,后面就噼里啪啦的炸雷般响。 刺激的要命。 可那东西也是结实,眼看地上的石头都炸碎了,硬是只炸坏了丁点皮肉,游暄抽空回头看了一眼,顿时遍体生寒,不敢多看,一心逃命。 眼看魑魅要追上,这条星路终于走到了头,眼前竟是万丈悬崖。 魑魅总该不会御剑吧? 张天仪抬手丢出只纸鹤,也不知这人法力有多不济,这纸鹤竟是摇摇晃晃,一副要散架的样子。 游暄幻出灵剑,伸手将张天仪拎上去,那魑魅踩空,而他们却浮在悬崖之上。 张天仪颤颤巍巍地收回纸鹤,擦了擦汗说:“谢谢,谢谢恩人,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然而没等他们松口气,周遭的画面陡然一变,竟瞬间叫他们回到原点,那块画着怪异眼睛的石头旁边。 而那方才已经掉下了‘悬崖’魑魅,竟长着血盆大口,正站在他们面前。 游暄心脏一紧,正要催动灵力上前,便听一声破空的刃响。 银色的剑光瞬间斩碎幻阵,微光于上空亮起,曲长意身前化出万千剑影,瞬间刺向那魑魅的身体。 方才将他们逼得四处奔逃的怪物,顷刻间被刺破,斩碎成无数黑影,浓稠的流淌逃走。 游暄一瞬间没了紧张的压迫感,他看向地面的草叶,半点雨水也没见影子,才明白了自自己看到雨落的那一刻起,便与师尊分道扬镳,走进了幻境。 曲长意如仙人般轻盈地落在他面前,正要问他有没有受伤,却见游暄惭愧地低下头,无比愧疚的认错。 “弟子学艺不精,抱歉,又给您丢脸了。” 关切的话尽数哽在喉咙里,曲长意忍了又忍,终是没压下血气,染脏在游暄浅色的衣衫上。! 第五十四章 恍惚间,曲长意回到了九云峰去,竟看到了游暄与自己往日的身影。 白雪覆盖的山峰上总有美景,然而在此游暄面对的并不是洁白的雪,而是由灵气凝聚的寒冰。 那是某次游暄出门受伤之后,曲长意特意建造的练武场。 这里的冰会幻化成各种各样的怪物,与游暄对抗,后来每每他犯了错误,这变成是惩罚他的地方。 曲长意很多次听到这句话,最多的就是在那个冰天雪地的练武场里。 而他每每只是看着游暄遍体鳞伤,一次次爬起来,若是察觉自己在看着了,就会低下头来,仿佛做错了什么事,小声地说:弟子愚钝,给师尊丢脸了。 曲长意没有回复过这句话,只是心里期盼着,游暄能长大些,再长大一点,变得更强大,才不会在这个恃强凌弱的世界里受欺负。 可后来他又觉得,明明欺负游暄最多的就是自己。 游暄说对不起。 他从不偷懒,认真刻苦,只是比别的孩子学的慢些,怎么一直都在道歉呢。 他思绪似乎飘了好一阵,现实里却仅仅过了一瞬间。 游暄将他搀扶住,担忧地替他输入灵力,却发觉曲长意的灵力运转似乎有些破开了,才放下心。 这一口血反倒是让他的淤堵之气散开,经脉重新舒展。 游暄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他,虽说是好事,却没想到是被自己气得。 他懊恼的并不是自己不敌那怪物,而是没有早些发现端倪,还要靠张天仪来提醒,想必师尊在外面看着一清二楚。 丢脸死了。 游暄不大高兴,转移话题地看向周围,直到看见熟悉的人头林才松了口气。 张天仪倒也没太担心,反倒颇为高兴地看了看曲长意:“之前就发现你不大对劲,这一口血吐出来,看来你的灵力也能恢复运转了。” 他说完便琢磨林中那百十口棺材去了,倒是没察觉曲长意看着他的眼神越发凝重。 游暄察觉他的视线,低声问道:师尊,有什么不对吗??_[(” 曲长意摇摇头,咽下血腥气,转头说:“不要道歉。” 游暄没明白他的意思。 曲长意叹息:“你从来都没有让我丢脸,世上强大的事物太多,这并不是你的错,而是我没有护好你,所以不要道歉。” 游暄愣了一会儿,直到曲长意温柔问他记住了吗,才点点头,说记住了。 而那边张天仪正翻出了陈盼生的遗物,鬼叫道:“在这里!你们来看!” 当初地上被挖出的洞倒是不见了,想来早就被填平复原,而方才被万剑砍碎的黑影,想来就是之前他们看到的怪物。 黑影虽说不好对付,可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曲长意这一剑至刚至阳,足够那东西喝上一壶,不敢轻易来找他们麻烦。 折腾了半宿,总算找到了陈家人的尸体,张天仪上前查看,拧眉道 :“果然棘手,这些人看上去都是寿终正寝??[,并没有外力死因,可是尸身上却有着极其深重的怨气,奇怪。” 曲长意扫视周遭:“少了一个人。” 游暄奇怪:“少了谁?” 张天仪跟着玉佩的指示数了数,惊讶:“还真是少了一个,陈家的空棺材足有二十三口,这里却只有二十二具尸体是属于陈家的。” 曲长意抬眼道:“不用想了,少的那个是陈京华的夫人。” 游暄恍悟,白日里他们跟着陈京华走,那人还调侃了句,若是他夫人还在,定也是神仙眷侣。而方才在陈家祖坟也的确看见了陈夫人的墓碑,如今却凭空说了具年轻女尸。 说来这也是疑点,这人头林里似乎没有一具尸体是年轻身亡的。 游暄感到怪异:“难道印城的人头林里还有规定,年轻身死的人不许进?” 他这样猜测着,却不想张天仪却喃喃道:“假如陈夫人一直都没有下葬呢?” 游暄不明白他的意思,张天仪接着猜道:“你们发现了吗,以陈京华的表现来看,他应该是很爱自己夫人的,以至于多年都没再娶,看到了旁人恩爱,也会第一时间想到自己的爱人。” “可这不对劲啊,据说他夫人是因为儿子染病身亡悲痛而去的,陈京华这么爱她,妻子双亡,就算恢复的再好,他也不该每每提起来都一脸幸福的模样,半点悲伤也没有吧?” “难道他夫人孩子还活着?” 游暄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可既然活着,为何不回来团聚,还要对外声称已经死去?” 他说完立刻想到了一个可能,倒吸口气。 张天仪见他也想到,点头说:“我们想到的应该一样,既然他夫人孩子尚在,不回来团聚,一定就是在一个回不来,他也去不了的地方。” 游暄睁大眼:“蓬莱仙境!” 这番推测让在场的三人都沉默了许久,直到曲长意伸手探向陈盼生的躯体,冷冷开口:“这人是不久前才死的。” “难道真有蓬莱?” 游暄只觉背脊爬上一股寒意。 张天仪倒是有些明白了:“是不是蓬莱仙境难说,但现在看来,在印城里,的确存在一个入口,那应该是个独立于世界之外的空间。正因如此,我才会占卜到刘十三虽然活着,却不在世界里的异像。” 这话乍一听觉得荒唐,游暄回头看向曲长意,却看他点点头:“确实有这种可能。” 如此匪夷所思,简直是颠覆常人认知的事情。 曲长意看向山下,道:“看来还是要找陈京华问问,恐怕这世上,现在只有他知道真相为何。” 这荒谬的一夜总算过去,几人打道回府先做休整,游暄浅浅地睡了个早上,便再没了睡意,再睁开眼睛,就看曲长意正躺在他身边,闭着眼酣睡。 许是本就没睡好,游暄睁眼不久,曲长意便也醒了,仿若无事般起身,询问他想要吃些什么。 游暄懵懵地 坐起身来,想想说小笼包,曲长意便点头出去买了。 屋内只剩下游暄自己,怎么也没想明白,分明进了两个房间,怎么睁眼看来竟然和师尊躺在一张床上。 然而曲长意淡然得好像天经地义,叫游暄也不好意思再纠结着问,一顿包子吃进肚子里,就忘到脑袋后面了。 张天仪倒是勤快,许是着急去找刘十三的下落,等他们吃完饭过去,这人已经将陈盼生的尸体绑着丢到了陈京华的院子里。 陈京华推门就看见自己爷爷被捆成粽子,吓得魂都要飞走,转身要跑,却被一张黄符纸贴在脑门上,定住动弹不得。 他这样子滑稽的很,早就没了昨日的温文尔雅,三人一排挡在他门口,脚下还躺着他爷爷的尸体,陈京华几乎要哭出来,画面怎么看怎么好笑。 张天仪想起什么似乎,点了点他喉咙:“不好意思,忘记解开你的声音了,来来来,陈掌灯,好好解释一下,你英年早逝的善良爷爷,怎么又活到了一百多岁才死啊?” 陈京华显然想狡辩:“那不是……” 张天仪哦了一声:“看来我认错了,罢了,这尸体怨气深重,既然无人认领,便叫我带回玄道去研究研究。” “别!道爷!” 陈京华见他粗鲁地去扯尸体,眼中的恐惧增加了几分怒气,咬牙开口:“是,这的确是我祖父,您行行好,别动他的尸体。” 张天仪这才回头。 “人死为大,我们也无意冒犯尸体,只是你满口谎话,不得不出此下策。” 游暄直言道:“陈京华,你只有一次机会说实话,城中失踪的孩子,是不是与神女庙有关,你的夫人儿子究竟去了哪里,陈盼生又为何死而复生,沾染满身怨气。” 陈京华眼珠动了动,似乎犹豫纠结,眼神不住地看向神女庙正殿。 曲长意不耐烦了,冷声道:“我的耐心不多,再不说,无论神女庙还是神女墓,都会被夷为平地。” 他如此说着,一边释放骇人的威压逼近,瞬间击碎道符,叫陈京华伏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然而殃及池鱼,张天仪也咣铛一声个跪下,膝盖骨嗑得生疼,唯独在他身边的游暄安然无恙。 张天仪回头骂他:“你有病吧!管我屁事!” 眼看陈京华两眼泛白几乎要晕过去,曲长意收回气息,走上前去,弯下腰凝视道:“回答。” 陈京华浑身抽搐,然而对上眼前之人的目光,却有种比死更可怕的恐惧,忙捂着脖子嘶喊着:“我说,我告诉……你们……” 曲长意完成了自己的作用,终于退回原处,却眼巴巴的看着游暄,眼中带了点期待。 游暄莫名觉得师尊像是在和自己邀功一般,很快又在心里打消念头。 这都是乱七八糟的想法啊。 没得到回应,曲长意显得有点不大高兴,可游暄的注意力却不在他这边,接着去唱白脸。 “所以我的问题有答案了吗?” “是,长……长生……” 陈京华仍颤抖着,却终于顺开了气,艰难的开口,好半天才说出剧完整的话: “我祖父真的去过蓬莱,陈家没有作恶,我们将那些孩子也带去了仙境!” 他眼中爆出血丝,眼底的灼热难以压制:“而在仙境里,我们找到了长生的方法!”! 人间蜜糖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五十五章 长生这两个字对于人的诱惑究竟有多大,游暄从此时陈京华的表情里似乎能探知一二。 陈京华并不是个硬骨头的人,但也不见得多卑怯,他自以为所知的东西比其他普通人要多得多,这种特别是人无法抵御的至高感。 更何况他是这里的掌灯。 在信徒的眼中,掌灯无疑是神女的使者,是他们链接心灵与神之间的传递者,最重要的桥梁。 而这样的身份与所知信息的糅杂下,高高在上的感觉让他多了几分自信,这种自信在常人看来是一种高人的不寻常,也是他看人能够平静慈和的重要原因。 可提到长生这两个字的时候,那层属于人的皮囊似乎被顷刻间剥离了,其内里的欲望浓郁浑浊,陈京华的双眼透着诡谲迷蒙炽热,这种眼神游暄曾经也见过,是在一名邪灵信徒身上。 这种人是很难对付的,因为他有着自己的所谓信仰,且坚定相信,即便做着旁人会嗤之以鼻的傻子动作,他们自己也会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因为他们会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快乐。 游暄无法理解这种感觉,却能感知到这种情绪的强大与可怕,他能让一个人好端端的从好父亲好老师或是好女人,瞬间变得癫狂无比,像是思维被控制的傀儡。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样的人实际上非常脆弱,但游暄总是会打心底里畏惧这些人。 因为你永远也想不到,眼前的人会为了他心中的目标做出什么。 游暄曾经目睹过一对夫妇活生生的将自己女儿的皮剥下来,献给自己心中的神灵能赐给他们一个儿子。 而对比起生儿子,长生的诱惑更加可怕,也更加让人无法抗拒。 在摩诃族内部,也曾流传这样的说法,可对于他们来说却是赤裸裸的恐怖故事,这大陆上曾有传谣,生吃掉摩诃族人,再加上特定的功法,就能得到长生,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摩诃族人被当做猎物一样捕捉享用,被做成食物端上餐桌。 这也是母亲用来告诫自己不能透露身份的重要一环,深深扎根在小时候的游暄心里,长生一度成为他心里的一块腐烂伤疤,是不能碰不能提,看一眼都觉得天旋地转的恐怖字眼。 游暄如今已经不再是孩子了,可却不知道自己还是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他联想起神女墓中那具摩诃族人的骸骨,一种寒冷的刺痛就从头到脚的侵袭,像是要将他扯进冰寒刺骨的腐水里。 这样细微的变化,却被曲长意尽数收进眼底,他抬手拦住游暄的肩膀,从后面靠在他背上,贴的近了些,在他耳朵后面说:“怎么了。” 游暄摇摇头,对于这样亲昵举止,平日里他大概会有所反应,躲避或是胡思乱想,可现下却似乎成为他吐出口气的出口。 这个怀抱来的太及时也太温暖了,而他理所当然的知道,身后这个人,是他勇气的来源。 张天仪嗤了一声,终于完好地站起身来,恢复他的高贵矜持:“长生?这种鬼话用来糊弄小孩子 还差不多,竟真有人信?” 他语气不收敛,果然刺激了陈京华,方才还一滩烂泥般趴在地上的人,忽然炸起,又因为体力不济被张天仪按在地上:“说话就说话,干什么这么激动呢?” 陈京华的眼珠乱颤,看起来给人有种即将要变成妖怪的错觉,然而他游暄神游般这么想着,然而看着一会,才发现他是没力气再说出句话,好半天才从喉咙里咳嗽出声,许久后道:“你们是不会懂的,那些传说,全都是真的……” 游暄缓下心神,问道:“你说陈家没有害人,所以那些孩子,当真是你搞的鬼,你将他们送去哪了?” 陈京华不知道是咬到了哪里,嘴里竟然流了血,表情痛苦,眼看他眼珠也开始爆血丝,张天仪眼疾手快地将他打晕,沉重的身躯重重一声倒在地上。 “是禁制。” 张天仪探他鼻息,松了口:“看来他方才想说什么,是被这禁制阻拦了,若是强行说出口,哪怕只一个字,他也会瞬间爆体而亡。” 这事情突然就又到了瓶颈上,游暄心里的不安泛滥,眼睛不住地往后面的山上看。 总觉得那神女墓中会有什么。 曲长意见他不说话,吹了吹他耳朵:“有什么想法?” 游暄若有所思:“那墓……” 曲长意问:“嗯。” 这俩人打哑谜一样讲话,叫人听得一头雾水,张天仪这才转头,看到俩人几乎要黏在一起了,骂骂咧咧地踢了踢陈京华:“这人怎么办啊?” 曲长意想了想,道:“他身上的禁制,我也许能破。” 张天仪点点头,将人当球踢到他脚下:“那就赶紧破,别搂搂抱抱的,我还急着找人呢。” 游暄这才惊醒,从师尊的怀里钻出来,曲长意等了张天仪一眼,叫他不住地缩脖子。 然而他也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蹲下身去看那陈京华的眼睛,试着将灵力注入。 可曲长意是全能不错,全因他历经多世见多识广,但也不是真的百科全书什么都懂。 比如这次,他就在这小小的印城连续栽了跟头。 先是让个小孩子在眼皮子底下丢失,如今又遇到了个他破不开的禁制。 游暄看他蹙眉,终于察觉到了什么,犹豫问:“师父,也破不开吗?” 曲长意愣住一阵,好半天才站起身,摇了摇头。 真是奇了怪按理说,破出禁制也不算复杂,解法无异就是两种,一种是知道原理来由,找到方法,第二种就是破除之人的精神力量强大,强过下这禁制的人,自然也就能破坏禁制。 然而这种法子都行不通。 游暄心脏收紧,这岂不是说明,对方实力莫测,连师尊也不是对手? 可这世上怎么会有曲长意打不赢的人呢! 简直荒谬! 但很快游暄又想到,师尊如今受伤生病,灵力微弱,敌不过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样想来,他也便 松了口气,然而曲长意却看向他们说:“这不是普通的禁制,我的意思是,这不是人的禁制。” 张天仪凑过来看猴子一样看陈京华:不是人的,那还能是什么,妖族?灵族?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邪祟? ⑻想看人间蜜糖写的《师尊人设每天都不一样》第五十五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曲长意垂眼,道:“这是神的禁制。” 游暄瞬间愣住,张天仪也愣住,两人都搞不清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好半天张天仪才正色问:“你不是开玩笑吧?什么意思,你是说真有蓬莱,陈京华说的都是真的?什么长生之类的,难道也是真的?” 游暄听这话心里有些怪异,他自然对曲长意的话能毫不犹豫的相信,可如此荒唐的话说出来,张天仪为何也没有质疑,一副完全信任师尊的模样? 他心里怀疑,再看张天仪难免就有些警惕,却没有当场发作,暗自记下后也看向曲长意,希望能够得到一个答案。 曲长意眼中似乎也很疑惑。 这的确是神的气息。 若是飞升之前的他,大概体会不到这道力量的究竟,但如今虽还是捉摸不透,却能清晰的感知到,这是真正属于神的力量。 而陈京华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凡人,体内怎么会被神下了如此严重的禁制? 所谓蓬莱,又会是什么地方。 见游暄看来,曲长意耐心回答:“长生自然是假,若真有此法,各宗各派早该察觉,不会无动于衷。只是其中必有蹊跷,也许我们还真要借陈京华的手,去看看这蓬莱,究竟是什么地方。” 他眼神转向陈京华,其中威势显露,叫常人不敢直视。 游暄下意识看向张天仪,却见这道士视若无睹,还在对陈京华动手动脚地查看,试图找出些什么破绽。 这人绝不简单。 或许是禁制所致,陈京华迟迟不醒,几人只好将人搬到卧房里,张天仪嫌弃院子里那干尸晦气,扯着又送回去山中。 庙内的下人倒是不惊慌,见是昨日与掌灯谈话的客人,生怕惊吓到,反对他们解释:“掌灯也是可怜人,自从夫人孩子去世后,便烙下了了个毛病,总会时不时的晕厥。只是倒也无妨,有神女保佑,每次他都会被神女带到仙境去,等再醒来,心情也会好上许多。” 这话听得游暄心里疑惑,抓住了下人问:“他之前多久会晕倒一次,有这么久吗?” 下人如实道:“都是有可能的,最长的一次,掌灯一连睡了四天,再醒来也没什么大碍。” 说罢下人便说去给他们准备吃食离开,游暄戳戳曲长意的手背凑近问:“师尊所说,当真?” 不是他质疑曲长意,而是说什么神的禁制,这话实在太过骇人。 岂不是坐实了真有神女召唤童子去仙境,而非残害无辜。 曲长意沉吟一瞬,想了想开口说:“确实如此,但……” 他自探到了这个禁制后神情就变得十分严肃,整个人的状态都发生了变化,这让游暄不由得也觉得紧张,忙追问:“但如何? ” 曲长意道:并不是此界的神。” 这说法多少有些突破游暄的认知了。 并不是此界的神?难道神还要分这界那界,各有地盘规划,互不干扰? 曲长意想在说话与他解释,却觉一阵威势从天而降,几乎直击的灵魂,瞬间什么也说不出。 他抬眼看了看屋顶,试图穿透这屋顶看到更远处,视线却终究被房梁所遮挡,无法看破。 见游暄看来,曲长意默默咽下口中的血气,道:“无妨,现下我不知该怎么和你解释,你只听话跟在我身边,从现在开始,不要离开。” 游暄立刻乖乖点头说自己绝对不拖后腿,眼睛亮亮地可爱极,曲长意胸膛里的郁气悄悄散开,很像伸手去摸摸他的脸颊。 这样的欲望蠢动,迫切又急躁,叫人难以抵抗,曲长意正想抬手,游暄却想起什么似得,忽然按住他的手抓紧,压低声音说:“师尊,我发现了一件事。” 曲长意没摸到脸颊,被抓住手也开心的很,笑着问:“什么事?” 游暄严肃说:“我总觉得张天仪不对劲。” 曲长意嗯了一声。 游暄晃他手腕:“师尊知道?” 曲长意想了想,说:“他大概是认得我。” 这话出口,游暄的脸色瞬间不好了,心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都是什么事啊,忍不住着急:“那怎么办?” 曲长意倒水给他,叫他平静下俩:“安心,张天仪另有所图,我猜他并不会透露我们的行踪。” 游暄不放心那人:“可万一呢。” 曲长意看着眼前的严肃小狗,作势也认真保证:“万一他说出去,直接弄死。” 游暄想想也是,瞬间放心了很多,点点头:“好,就这么定了。” 他竟丝毫察觉不到这话哪里不对劲,游小狗的道德观在师尊的安危面前彻底粉碎,脑袋里只知道一件事,所有会对师尊产生威胁的人,都得死。! 第五十六章 顶着大太阳搬运干尸的张天仪狠狠打了个喷嚏。 他揉揉鼻子,将尸体丢回原位的棺材里,或许是白天的日头足,这地方看着并没有晚上那么恐怖,也没有黑影的攻击。 只是这些棺材开着盖子摆在这里,的确不雅,张天仪看着心里烦,又废了些力气将乱七八糟的棺材摆得规矩。 老子真是个好人啊。 张天仪自我陶醉,若有人看见,就会看到他并没亲自动手,只是几个石子一排,那地上的棺材就跟着动起来变换位置。 昨完这些,他似乎觉得还不够,跑去观察那些挂在树上的人头。 说实话,人头其实没什么好看的,但如此之多的人头挂在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这些人头大多不是后来的,而是很早之前的尸体,若不是阴气维护,如此日晒雨淋早化成灰,可根据张天仪的判断,这些人头似乎与那神女墓一般年纪。 他看了很久,这才转身离开,离开之前,将这地方想下了个新的禁制,不知从何处传出一声哀嚎,一抹黑色的雾腾空而起,化散在热烈的太阳光下。 张天仪整了整身上的道袍,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嘴巴里不忘记碎碎念:“晦气东西。” 等他回到了庙里陈京华竟然还在沉睡。 游暄看着他回来,忍不住的上下打量,张天仪被他看得奇怪,吞了吞口水道:“我没打算找道侣的,你矜持些,再这样看我,我怕是活不过今晚。” 他是个嘴上没把门的,游暄很少被这样调侃,立刻反驳道:“我又看不上你。” 这话说完,张天仪却又觉得不中听了。 “道爷我有钱有颜又有潜力,怎么就这么招人嫌弃了?”张天仪不高兴:“你怕不是眼神不好。” 游暄撇嘴,说来奇怪,明知道这人一身秘密又不着调,但他其实也并不讨厌张天仪,甚至觉得张天仪有些特别。 与他以往见过的道士都不一样,可又说不出是什么不一样。 这种感觉过于强烈,游暄将它归置于张天仪的秘密太多,却又总忍不住被张天仪的话勾着跑。 他并不是个多话的人,可在张天仪面前却不由自主的说很多,甚至多得让曲长意都觉得吃味。 他心知游暄也是该交朋友的年纪,自然不会像他这样沉闷,但是听着游暄与张天仪两人你来我往的逗趣,心中烦躁的很。 甚至忍不住想,也不见游暄与自己这样多话。 这话题不能再继续,眼看张天仪说起来要给游暄看手相,爪子都伸过去,曲长意啪地一声打过去,张天仪眼里瞬间冒出泪珠来。 曲长意瞥他一眼:“不能等了,去把陈京华叫起来。” 张天仪用被打红的手指了指自己:“我去,凭什么?” 曲长意也不说话,张天仪也没动,游暄想了想,转身默默去了院子里,打来一桶冰寒的深井水,哗啦啦地倒在陈京华身上。 这下陈 京华倒是瞬间醒了。 只是他一睁眼,就看着这三人站在自己床头,实在惊悚,一口气抽过去就要接着晕,张天仪揪住他头发,瞬间让他又清醒了。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我要喊人了!” 陈京华作势大喊大叫,却不见有人来,声音渐渐弱下去了。 游暄看着他眼睛说:“陈掌灯,不会有人听得到,我知道有些话你是不能说的,所以现在是想来问问你,能说的事情。” 陈京华冷的直哆嗦,倒是不晕了,抖着嘴唇道:“我能说的都已经说了,你们不敬神明,这是要逼我去死!” 张天仪忍不住插嘴:“你可是不想死,你还想长生呢,但如果再偷奸耍滑,今天就让你死在你的神面前。” 陈京华不确定他们会不会真的敢在神女庙杀人,可看他们出入自如的样子,倒也不想吃这个眼前亏。许久才点头,算是同意配合了。 游暄眼睛一亮,问:“那些孩子现在在哪?” 陈京华道:“他们很好,正在神女的怀抱中。” 这什么鬼回答,游暄想了想,问:“他们就在神女墓里面,对不对?” 陈京华不说话,可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在,这点不自在很快被张天仪捕捉到,替他点头回答:“不错嘛,你猜对了。” 知道了地方,也好先去救人。 陈京华肉眼可见的害怕了起来:“你们不能,不能去,他们都是被神女眷顾的孩子!” 游暄直接将软刀子送到他脖子上,语气却依旧温柔客气:“陈掌灯,你之后还要帮我们一个忙。” 陈京华怒视着他:“我死也不会帮你们的!” 游暄摇头:“你会帮我们,我猜你的妻儿此时就在你所谓的蓬莱里吧?” 陈京华浑身僵硬,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冲出眼眶:“你们想干什么?” 游暄心说又猜对了,接着道:“我们不想做什么,只是修道之人,难免也对你所谓的长生感兴趣。若是真的,你送我们去蓬莱,你的妻儿也多几个人照顾,我们会感念你的恩德,若是假的,我们将你的妻儿救回来,你们已经很久没见过了吧?” 陈京华愣住,他被戳中了隐秘的期盼,注视游暄许久,身上慢慢放松下来,低笑道:“我就知道,没有人能抵抗长生的力量,就像我的祖父,还有我。” 他似乎信服了游暄的说辞,摆摆手让他们出去,他要换个干净衣裳。 几人出门去,游暄摸不准问曲长意:“师父,你说他真的信我们的话吗?” 曲长意道:“半信半疑。” 见他一脸凝重,张天仪开解道:“他就是不信也没办法,小命都捏在我们手里。” 游暄的脸色却更凝重:“只是,你们记不记得那小厮说过,他每每在晕厥时都会进入仙境,与神女沟通,若是他方才又与那神女聊天了,一股脑把我们交代出去,我们岂不是自投罗网?” 曲长意按按他的脑袋,说:“先不管,去救人 。” 游暄犹豫着看那禁闭的房门:“那他……” 张天仪摆摆手:“放心,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是不会走的。” 话的确是这样说没错,三人便丢下陈京华又向神女庙走去。 说来奇怪,这神女庙总让游暄有种奇怪的感觉,大概是因为里面发现了摩诃族人的尸体,越是靠近,一种天然的威胁感便随之而来。 这感觉不知该如何形容,就像神女墓天生就能克制他体内的血统,可按理来说实在不该。 毕竟他小时候并没听说过摩诃族还有什么天敌。 若是这么重要的信息,爹娘一定会提早告知自己的,他们二人很早就预知了自己的死亡,所以不会想寻常父母一样,总是和孩子说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摩诃族人没有等待的时间,他们短暂的存在于这个尘世,又会匆匆而去,所以游暄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他的人生只能依靠自己,更努力的活下去。 而这个理念在曲长意的教育方式上再次被印证加强,所以对于很多事情,游暄都有着自己的判断。 比如眼前的神女墓。 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这种本能是一种天赋,游暄很多次都是靠着这种直觉躲过危险,而此时他藏在发间的灵蛇乱舞,几乎要掉到地上去。 曲长意将那小蛇接住,揣在袖子里,游暄才觉得安全了很多,张天仪只觉眼前一晃过什么,却并没有发现灵蛇。 灵蛇老老实实的缠在曲长意手腕上,像是冰冷的装饰品。 这是游暄依赖亲近的意识体现,曲长意心情好了许多,对着面前的墓门也不知道鼓捣了什么,轻而易举的打开了。 这道墓门却不是最外面随进随出的那扇,比起外面那扇门,显然这门更加古老,也更加沉重,上面画着许多神兽异宠,说不出的怪异感冲击这人的视觉。 这是一种很混乱的画法,不是传统殉葬规矩里的任何一种,倒像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来修墓,让这本来风水极好的地方,瞬间邪气冲天。 张天仪叹为观止:“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乱糟糟的墓,这都画的什么啊,好好的神女墓,最后搞得四不像,浪费了这等好风水。” 大概道门的人都会更加关注这一点,张天仪眼中的可惜显而易见,语气说出来,好像恨不得将这墓砸烂重新建一座自己躺进去一样。 游暄忍不住笑,推着他进去,而这几人一进来,那厚重的石门就又关上了,发出重重的一声,震荡很深,像是里面的空间无限大,大的人无法想象。 这里面是一片漆黑,张天仪燃起张符纸,却发觉这地方不知道涂了什么吸光的物质,这燃起来的符咒竟然只能照亮巴掌大的地方。 张天仪深吸口气:“这是来考验道爷眼力的?我们还是靠近点,谁知道这里有什么……” 他说话的时候就伸手过去,试图抓到个人来,好巧不巧,就抓到了曲长意与游暄紧握的手。 张天仪:…… 半响,他轻咳一声,将手抽了回去。 心里疯狂谩骂。 他大爷的,和小情侣出门就是烦。! 人间蜜糖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五十七章 曲长意早在进门的瞬间就将游暄好好的抓住了,生怕游暄这一片黑暗里有个磕磕碰碰。 游暄习惯了触碰,并没有觉得不妥,甚至主动靠的近些,似乎这样就能驱散掉心里的不安感。 没有光源,三个人只能靠神识往前走,依靠本能回避前面的障碍物,三个人里走的最快的反倒是张天仪,还要回头等等他们。 游暄忍不住奇怪:“你看得见?” 张天仪还不放弃地试图让面前的小火苗长大,烦躁说:“看得见个屁,最烦这种鬼地方,难道这神女长得乌漆嘛黑见不得光吗?那得是什么玩意,黑炭女神?” 游暄被他的说辞逗笑,曲长意提醒他主意脚下,不说还好一点,这一提醒,游暄直接踩到了脚上。 这让游暄连连道歉,心里也惶恐的很,却听曲长意笑了一声,毫不费力地直接将他抱起来,却是竖着抱起来,叫他手脚并用地扒着,不要乱动。 游暄脸上烧红,虽说不好意思,但隐藏在这黑乎乎地地方,似乎能让人的自尊心降低一点,于是照做。 察觉到曲长意的脚步加快,很快走到了张天仪身边去,他才反应过来师尊走得慢,原来是在等自己。 游暄干脆也试着翻出灯笼,努力查看周围,光依然散不远,可好歹也能看看眼前。 然而他刚掏出灯来照着前方,就看到了一张被灯映照的怨毒鬼脸,与他贴的极近,几乎也要贴在曲长意后背上来。 游暄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忍不住更加抱紧了曲长意,想要开口说话,可那东西直直地盯着他,一双只有眼白的眼睛没有瞳孔,却能让人感觉到这股视线的存在。 游暄几乎僵硬了,曲长意察觉什么,脚步顿下,游暄瞬间将脸埋在他肩膀上,生怕与那张怪脸撞上。 然而曲长意似乎并没有察觉,只是停住脚步,拍拍他的后背问怎么了。 游暄闷在他肩膀说有东西。 然而曲长意回头去看,却什么都没有。 游暄心跳的剧烈,张天仪闻声也停住,想了想在地上扔了张符咒,这符咒一落地,淡青色的火就蔓延开来,倒是让周围短暂的亮了一下。 结果鬼怪邪灵倒是没看见,却看见了游暄这幅手脚并用被人抱在怀里的样子。 说实话,一个大男人被这样抱着,实在是有些不好看,张天仪又缺了大德,原地开笑。 游暄瞪他,可见周围真的什么都没有,心里也疑惑起来,想了想问张天仪:“你这个火,能不能再一次?” 张天仪提高音调:“你当我是灯笼啊,我这符咒写起来很耗费精力的,想什么呢你?” 游暄忙解释:“我刚才好像看到了什么。” 曲长意问:“下面?” 游暄点头,明白师尊一定也看到了,深吸口气说:“能不能再放一次。” 这次张天仪倒是没有犹豫,直接了当地放了符咒,直接放在脚下来。 游暄低头看去,之间他们脚下的并不是岩石活着泥土,而是一种呈现出青灰色的浅白材质。 正要再仔细看,这火光又熄灭了。 张天仪却也看出门道,蹲下身去直接又丢了一张符出去,只见他脚下踩着的东西,竟有种特殊的纹路。 而等他反应过来什么以后,几乎是倒吸着冷气一连丢出了十几张道符。 这下将他们周围照的彻底亮起来,也叫他们看清楚了自己身在何处,不由得头皮头皮发麻。 那纹路,分明就是人类皮肤的纹路,而他们此时,竟是踩在一具巨大的尸体上,不远处就是巨尸的眼睛。 诡异的是,这尸体的眼睛竟然是睁着的,距离太近,那眼珠的晶体还栩栩如生,像是没有腐烂的样子,却十分骇人。 他们竟踩在一具巨大尸体的脸上! 这种颠覆认知的画面让三人都沉默了起来,即便曲长意,也意识到了这件事情有多匪夷所思。 这神女墓里葬着的不是什么神女,而是一具巨大的尸体。 尸体是谁?又是谁将之葬在这里,这究竟和蓬莱又有什么关系? 显然,这些问题一下子冲击这游暄的灵魂,让他整个人都动弹不得,只能挂在曲长意的身上。 他心里甚至有一瞬间在想,幸好师尊正抱着他,不然恐怕他会更丢人。 人对于巨大物体总有种天然的恐惧感,那种恐惧或是来自于力量,或是来自于未知。 譬如大多数人不害怕蚂蚁,却畏惧大象,因为蚂蚁实在对于人来说没有什么威慑力,可是大象却能轻而易举的将人踩死在脚下。 或是更庞大匪夷所思的怪物,可那些以往见到的所有怪物,却没有一个能让游暄如此恐惧的东西。 这究竟是什么? 是人吗? 这种困惑会先占据他的大脑,既然衍生出更多恐怖骇人的想象。 然而事实是他们站在这巨尸上面,却没有任何异常,甚至没有察觉。 恐怖的是,连曲长意都没有察觉。 奇怪的是,连曲长意都没有察觉。 张天仪缓了很久,才深吸口气,说了个出家人不该说出来的脏字。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张天仪简直要道心不稳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冷汗直流的感觉,此刻却觉得脚下的触感变得绵密起来,那肌肤纹理都在活动游走,想要将他活活吃进去。 然而并没有,周围重归黑暗,什么都没有发生。 巨大的尸体没有活过来,也没有什么东西动,游暄甚至没有再看到那张怪脸。 可他还是不动,似乎只有在曲长意怀里,才能让他勉强思考了,这个时候他开始安慰自己赖在师父的怀里并不丢人,这也是情有可原的。 然而实际上他们三个已经算是心理状态很好的人,换做旁人来,怕是直接就被吓得疯掉。 恐惧这种东西却还有个好处 ,有的人会被吓得呆滞,而有的人会激发什么特殊指令,疯狂思考。 游暄属于后者,他很快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突然放开手,从曲长意的怀里跳下去。 曲长意倒是没有被吓到,只是在这个世界他还没从见过什么巨人,也从没听说过还有这样的种族存在。 见他跳下去,曲长意下意识的跟随,虚握着他的手腕以免分开,游暄就轻声和他说:“不是一张。” 这地方太安静,悄悄话也变成大喇叭,张天仪只觉得头发都竖起来,极其需要和人说说话,快速的搭话:“什么不是一张?你想到什么了?” 显然比起师尊,张天仪更需要交流,游暄也需要,便不吝啬,叫他也错过来,把灯笼贴在地上,伸手去摸。 张天仪浑身不自在:“你厉害,你还敢摸。” 游暄的脑袋已经自动过滤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话,道:“好像有接口。” 一语点醒梦中人,那种巨尸带来的视觉冲击感随着这句话慢慢消散了。 张天仪有点理解了他的意思,眼睛亮起来:“对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人,他大爷的。” 说完胆子也大了起来,趴在地上和游暄一起摸着找。 这画面看起来怪异十足,若是在亮的地方,一定很好笑,然而大家此时都隐藏在黑暗里,又被如此恐怖的画面攻击眼睛,谁又会嫌弃谁。 很快他们摸到了接口,这接口很隐蔽,如果不是眼神非常好的人是看不到的,更别说刚才的光只亮了一瞬间。 但这样也证实了游暄的想法,他们脚下的不是什么巨人,而是由人皮缝制起来的‘巨人’假象,等他们走近那眼球附近,伸手一摸就能感觉到,这根本不是眼睛,而是一种晶体,透亮冰寒。 张天仪一口一个脏字,完全不顾规矩了:“这他大爷的谁设计的墓,心真他娘的脏。” 游暄摇摇头:“你一个道士还怕墓。” 张天仪梗着脖子跟他辩论:“谁说道士不能怕?这是道士的问题吗,这是个人进来都会疯吧?我没原地打一套太极已经很厉害了。” 说笑一番,那种恐怖的气愤也随之散去,游暄心想着那些孩子,问:“可是没见有孩子在。” 张天仪觉得头疼:“这里太黑了,不过看来我们是从‘人头’进来的,现在我们在眼睛旁边,陈京华说孩子们在神女的怀抱里,会不会是指我们脚下的这个,就是神女?” 这样就好解释这个怀抱的方位了,只是这被拼凑的尸体实在庞大,似乎整个场地都被铺满。 张天仪一边走一边骂:“这里当年究竟杀了多少人?” 游暄忽然明白了那人头林的来历,心底寒凉,而他的脚下也许也有人皮来自于他的同族,那是摩诃族千年前最悲惨的时候。 这让他每一步都走的极其艰难,好像每走一步都能听到人的悲痛哀嚎,这种想象让他几乎忍不住发抖。 即便再见惯了杀戮的人,也无法直视这样的惨状,所以张天仪才会咬着牙往前走,一边骂着发泄。 像是察觉到游暄的情绪,曲长意再次停了下来,先拍拍他的头,又捏了捏他的脸颊,而后将人抱紧。 待他情绪缓和,才伸手将他又抱起来,接着向前走。 游暄小声说:“师尊,我自己走。” 曲长意轻笑,拍拍他背脊,轻按住他后颈安抚说:“怕什么,让师父抱着,不丢人。”! 第五十八章 顺着人体的结构走,他们碰到了一个巨大而丑陋的嘴唇,这画面除了恶心他们一下之外,还告诉了他们这条路走的不错。 更让人好奇的是,那嘴唇上是一具特殊玉质的棺材。 内里看不清楚,这并不是什么透明的玉石,而看到这里,张天仪也终于明白了什么,道:“原来是按着人的灵穴葬棺。” 游暄好奇:“灵穴?” 张天仪点头,想起来他们看不见,只好说:“这是一种少见的葬法,大多不是用来葬人的,也不是常规的殉葬方式,如果我没猜错,这只是第一口棺材,剩下十一口,还在前面。” 游暄了悟,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十二神女了。 这是十二神女都不是空虚而来,而是历史上确有其人,却并不是合葬。 想想着十二位奇女子大概也没想过,自己死后还要叫人这么折腾一番,搞到这里来。 游暄摇摇头,心说这样死后还不如一把火烧掉,免得被人这样翻来覆去的糟蹋。 这念头出现的可笑,他心里想着多管闲事,又觉得不自在,果然走到人体喉咙的时候,又见到了具棺材。 方才他们都没有好好看过,这下看这棺材果然是葬神女的品级,只是那里面的究竟是生前爱世人的神女,还是一具干巴巴的尸体,谁都不好再说,所谓拜神拜神,人多拜的不是神,而是自己的欲望罢了。 再向前走,是隐约可见的弧度,模拟出女性的躯体弧度,双峰之处又是两口对应的棺材,他们走在中间,所以并没有碰到。 直到腹部的位置,张天仪才气喘吁吁地骂:“这到底还有多远,早知道道爷我骑马进来。” 这次倒是在丹田位置又看到了棺材,只是孩子呢? 难道都放在在这棺材里? 游暄不犹豫,跳下去救准备打开棺材,却被曲长意拦下,指了指张天仪说:“你来。” 张天仪刚骂完最后一口气,这下骂都骂不出了,拍着棺材喘气说:“歇会儿。” 游暄有点着急,伸手去给他扇风,然而周围太黑,倒是啪啪给了张天仪两个嘴巴,忙说对不起。 张天仪心力交瘁:“得了,我现在就开,别扇了祖宗。” 游暄知道,师尊不让自己开棺材自然会有道理,见一道光落在棺材上,才隐约明白是为什么。 因为这棺材压根没有盖子,而是一整块玉。 这怎么可能呢,没有盖子,尸体又要怎么放进去?小孩呢,小孩难道不在里面? 可那里面就是有着若隐若现的影子,甚至在动,游暄心里祈望那就是孩子们,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张天仪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这周围终于有了持续的光亮。 然而游暄的眼睛在黑暗里太久,乍一亮起光来还不适应,几滴眼泪瞬间涌出来,看起来水汪汪的。 曲长意伸手去替他抹眼泪,而后开口解释:“这不是棺材,而是封棺石, 真正的棺材在下面。” 游暄奇怪:“下面?” 曲长意点头:“这种封法很少见,我也是偶然见过一次,哪里也是以动物皮为底子,不让棺材接触到土地,有着被血肉之躯托起飞升成神的寓意。” 但那也是用动物皮,用人皮铺路,还是如此大规模的用人皮铺路,简直是丧心病狂。 何其讽刺,人们表达敬仰的方式竟是如此血腥残忍的献祭,血肉之躯托起飞升,却是用一条条人命来换。 如此大规模的屠杀,以及外面葬着摩诃人的棺材,都让游暄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就是父亲曾说过的,摩诃族人为护住某一任族长而抵抗发起的战争。 在那之后摩诃族人大规模的消失,具体消失去了什么地方,似乎与这个地方隐隐约约有着联系。 游暄本来早就该想到的,但他并不愿意如此想,直到现在仍旧逃避这这个可能。 两人说话的时候,张天仪已经将那封棺石移走。那下面漏出个黑色的大洞,隐约的光亮照不明。 而这亮晶晶的东西张天仪似乎宝贝的很,一直用手去护着。 那是个盘子一样的透明盏,里面亮着的不知道是什么光,竟然可以无视这里的原则,游暄终于忍不住问了:“有这种好东西,刚才怎么不拿出来?” 张天仪却小气吧啦的又收回去了,道:“祖宗,你不认得就问问你男人,我这可是万年不遇的好东西,脆弱的很。” 游暄求知地看向曲长意,曲长意总是很喜欢游暄这样看着自己,又听他默认了这称呼不反驳,忍不住高兴起来,笑着解释道:“这是螭詀,传说上古之物,火神遗留,若说金贵也确实金贵,不过只是因为稀少,没什么用处。” 张天仪却不高兴了:“怎么叫没什么用?这不就派上了用场,而且这可是宝贝,漂亮的很。” 方才那盘子里游着的亮光,游暄的确没有仔细观察,但也能感觉到柔和绚烂的色彩与力量,的确漂亮。 曲长意继续道:“况且那东西吃的多,气性大又挑嘴,一个不小心就会把自己气死,没见过哪个傻子会去养的。” 张天仪气得头晕,扶了扶自己的脑袋说:“你这个……等我……” 然而话没说完,他就察觉了不对劲,他这晕乎乎的感觉,似乎并不是被气得。 张天仪眼神一变,厉声道:“迷药!” 然后没等他说完,游暄早晕过去,曲长意一把没抓住,就叫他掉进了那黑坑里去,瞬间也跟着跳了下去。 张天仪正想叫住他,却听身边的人已经跳了,心说不好,只能咬咬牙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 游暄只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幻梦里,而且明确的知道,自己进入的是一个梦境。 梦里昏昏沉沉,周遭的事物都在漂浮,只有他自己,是真实的。 然而在梦中的其他人看来,游暄才是看不见的那个。 很快画面清晰起来,游暄坐在树上,看着山林中一大长龙的队伍行走着,他们其中一些穿成士兵的样子,一部分头顶竟然还生着魔族的犄角,或是妖族般的诡谲模样。 当真诡异,人竟与妖魔混在一起。 但最特殊的是这群人正在驱赶的队伍。 那些人浑身□□,无论男女老少,身上都被烙下奴隶的印记,满身脏污。 这些奴隶很多,他们颤颤巍巍地往前走,被统一拴在一条铁链上,一些男性被穿透了琵琶骨,走不动了就硬生生的拖拽着。 然而就在他们的身上头上,却有许多奴隶都拥有着灵体化相,那些化相与他们本人一样,疲惫不堪摇摇欲坠。 游暄浑身冰寒。 他瞬间意识到,眼前画面里的奴隶们,正是千年之前受尽苦难折磨的摩诃族人。! 人间蜜糖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五十九章 天空是昏暗的橙红色。 深绿的草木张牙舞爪地攀爬着,企图吞噬凡尘,地上的队伍如蚂蚁般排列着,在这山间穿梭。 空气清冽,山林中鸟虫啼鸣,与落日混合,将大地染透颜色,其中的生灵皆如蝼蚁。 游暄刚要走近,却被一阵强光刺目,抬手遮挡时,眼前已经换了副景象。 山林环伺,火焰冲天而起,祭祀的乐曲震得人头晕眼花,层层阵法落在地面上,人妖魔都混杂在一起,让这山林无比诡谲。 只有摩诃族是被禁锢的,大量的摩诃族人被关在笼子里,像是牲畜般丢在火堆旁,而在祭台之上,体型庞大的熊妖手下压制着一个红衣女人。 游暄离得太远,隔着火光迟迟没有看清女人的面容,而且很快他就没办法再顾忌那个人了。 妖族打开了笼子,将一个摩诃男人扯着头发拖行到闸刀前,干脆利落地将男人推下去。 然而闸刀迟迟没有降落,有人拿着些奇怪的刑具走过来,将男人的手脚割开口子,在皮肤下注入水银。 游暄猛地吸了口气,凄厉的惨叫声让他浑身发抖,他没想到会看见这样的酷刑,巨大的荒谬与悲哀刺进他的心脏里。 他亲眼见证了一张人皮是如何剥下来,血淋淋的人体留在地上,最后奄奄一息,不停地抽搐,血液流淌到土地里。 最后那妖族将闸刀落下,男人的头颅被切掉,随意地丢到一边,剥了皮的身体也被拖走。 接着第二个摩诃族人被拖出来,祭台上的女人疯狂地嘶吼大叫,游暄不敢再看了,他知道了墓室里那一张张人皮是怎样制成,也明白了千年之前,他的族人收到了怎样的折磨与屠戮。 血腥气弥漫在山林里,所有的哭泣哀嚎混在一处,诅咒与绝望融合,不停地钻进游暄的耳朵里,他浑身颤抖,最后只能趴在地上,捂着耳朵逃避。 这里是幻境,可以墓穴里的人皮告诉他这些真实发生过的,游暄的肺腑都涌起阵痛,不记得什么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起初他可以忍耐,可随着一声孩童的哭叫,就再也克制不住,站起身往外跑,疯狂的想要逃离这片地狱。 然而他越想逃离,就离那祭台越近,甚至看清了女人的样子,站在女人的面前,甚至代替了那个红衣女人,跪在了祭台的位置,眼看着族人被残忍的剥皮剔骨。 剧烈的绝望侵占他的大脑,女人的诅咒与哭嚎钻进他身体里,游暄就连想要闭上眼睛也做不到,只能被幻境裹挟着,被迫看着这场杀戮。 他这一刻很想曲长意,很想有人来救救自己,眼泪几乎打湿了他的脸,灌进他的衣领里,最后无力地颤抖。 “师尊……” 救命,救救我。 游暄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此时恐惧却到达了顶峰,他几乎要撑不住再看这些画面,眼睁睁看着人皮是怎样与血肉剥离,而死去的人,每一个都向自己投来求救的眼神。 可他 连自己都救不了。 游暄知道自己被幻境影响了,他几乎能听到女人的心声,那些恨意滔天的诅咒,那些绝望与哀求,却没有神迹降临,给她一丁点的光亮。 ?想看人间蜜糖的《师尊人设每天都不一样》吗?请记住[]的域名[( 就是这个时候,他才想起自己究竟在哪里见过她。 因为与他重合跪在一处的,便是先前在夜雨城中见过的那个红衣女子。 游暄的瞳孔骤缩,那不是幻境,他亲眼见过女人的存在,她竟然也是摩诃族人! 然而不等他多想,脑内就传来强烈的刺痛,游暄闷哼出声,忍不住的喊了出来,直到眼前一黑,眼前的幻境也跟着消散了。 他晕了过去,看不见自己眉心的金光闪烁,灵犀焦急转了个圈,才又消失。 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阵阵香气飘到游暄的鼻子里。 他睁不开眼,头还刺痛着,浑身无力,像是被下了药一般,只能嗅到味道,隐约听到些声音。 直到许久之后,游暄才慢慢恢复过来,只是身上依然没有力气,软软塌塌的撑着身子起来。 光晕晃得他看不清眼前,刚睁开眼睛差点落泪,女相的模样娇柔,游暄不知道自己此时看起来是何等风情。 他正在个小院子里,身下硬邦邦的是块大石头,暖是因为被光照的,打量了一圈,才见到个墨衣男子,靠在院门口正盯着自己。 游暄抬眼看过去,本能的防备着对方,那男子笑眯眯的走过来,将食盒摆在他面前道:“可算是醒了,饿了没,先吃东西。” 他看起来和善,不像是什么恶人,游暄的鼻子动了动,原来那香味就是从这飘出来的,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陌生人给的东西他那敢吃。 况且他浑身酸软,身上的灵力消散了个干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到这里来。 游暄不说话,男人温柔地解释:“别怕,在下名唤沐天,只是恰巧碰到你昏迷不醒,家中小童又说见过你,才将你带回来。” 见过我? 游暄心念一动:“他叫什么?” 他女相的声音清脆,像是一颗颗珍珠滚到了人心坎里,沐天听到了眼底一亮,露出几分倾慕神情,温声说:“也是我前些日子救下的孩子,他是他叫阿诀,你们是不是认识。” “阿诀在这里?” 游暄着急的环视四周,沐天将食盒往前推了推,说:“他正给姑娘打扫屋子,难道你是追着阿诀来这里的?” 果然他话音落下,阿诀就抱着木盆跑出来,看向沐天说:“先生,屋子已经打扫好了。” 见到游暄,阿诀眨了眨眼,说:“外面风大,不如姑娘与先生进屋说话。” 游暄上下打量,见是阿诀没错,心里落定了几分,可看看四周,总觉得怪异,自能先顺从地跟着进屋才问:“你们是从哪儿遇到了我,除了我还有其他人吗?” 阿诀摇摇头,沐天眼神一动,问:“姑娘是与人一同来寻阿诀的?” 游暄正想说话,阿诀却先开口了:“我知道,肯 定是姑娘的兄长,先前就是姑娘和大少爷一起将我从马商手里救下的。” 他这样说,沐天的脸色瞬间好了起来,将食盒中的吃食拿出来,亲切地说身体要紧,先吃点东西。 游暄心里一紧,在阿诀眼里,自己与师尊分明是夫妻,怎么却要说成兄妹,一定是有问题。 又见阿诀对自己轻轻点头,谨慎地尝了尝面前的食物,没发觉有毒性才认真吃东西。 他的确饿了,腹中空空,活像是饿了几天几夜,于是吃的慢条斯理,沐天眼看着,更确定了这是位大家闺秀,心里满意的很。 游暄再迟钝也能反应过来这人是个色胚,吃完东西才缓声道:“阿诀失踪许久都不回来,如今终于找到了,要多谢沐先生,如今已经找到了人,我们就不打扰,想必兄长也等急了,这就告辞。” 却不想沐天竟然笑了笑:“姑娘怕是走不了。” 游暄眼神一变:“你这话什么意思。” 沐天忙摆手:“并非恶意为难,只是姑娘寻了阿诀多日都未寻到,不觉得奇怪吗?你是如何到这里的,还记不记得?” 游暄心念一动,佯装出疑惑:“我听闻神女庙灵验,便去拜了拜,结果眼前一黑睡了过去,再醒来就到了这里,果然大家说的不错,神庙当真灵验。” “非也非也。” 沐天露出遗憾的神情:“姑娘有所不知,并非是你寻到了阿诀,而是神女将你送来此处,你们先前遍寻不到阿诀,如今也是一样,此处有进无出,你那兄长怕是再寻不到你了。” 游暄抬眼看过去:“只进不出?这是什么地方,无故扣押百姓,还有没有王法。” “姑娘说中了,这里还真的还有王法,也不受人间管制。” 沐天轻笑了声,看向游暄一字一句道:“只因这里已非人间,而是蓬莱。”! 人间蜜糖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