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观影从景帝开始》 1. 第 1 章 汉五年,阴历二月初三。 定陶县城以北,驻扎在汜水北岸的汉军大营里一片罕见的庄重,可这氛围却不是肃穆的沉闷,在还透着些凉意的春风中,反倒是洋溢着一片浓浓喜色。 起义兵反秦七载有余,定汉家天下五年终止。 在西楚霸王的头颅被鲁县父老传看而过,举县终降之后,替他曾经最大的对手安葬好尸首,处理好项氏一族下场的汉王匆匆擦干他为政治作秀落下的眼泪。在以韩信为首的一众诸侯王的再三推请之下,终于“不情不愿”决意在定陶登基。 当然,看了一眼已然换上了一身天子祭服,长冠玄衣的庄严沉稳也压不住他脸上由内而外显出的笑意,整个人意气风发看起来甚至年轻了几岁的刘邦。韩信非常贴心地给他留了面子,只在内心默默加上了一句。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个流程……陛下在挑人带头给他上书劝进的时候,那个拼命朝他使眼色暗示的模样说实话是真的很好笑…… 但韩信内心想笑归想笑,对于带头给刘邦劝进这件事情还是当仁不让的——毕竟除了刘邦这天下还有别的谁能当皇帝啊,祈祷始皇帝死而复生把自个从坟墓里揪出来吗? 楚国出生的韩国王孙漫不经心地这么想着,和上首注意到他目光的刘邦视线碰到了一起。正得意着的准天子朝他扬了扬眉,嬉笑着对他比了比口型。 给,我,乖,乖,站,好。 读懂唇语的楚王顺从地站回到六位诸侯王之首的位置,和排在他后面的梁王彭越面面相觑。 两个因为共同商讨刘邦登基仪式才正式见上面的灭楚大将略显尴尬地对视了一阵,随后默默地转过头去,等待起祭天时辰的到来。 混迹在汉臣队列里的萧何和夏侯婴默然注视着这一场三个人的眉眼官司,接近于无奈地对视了一眼。 ——两个月前陛下才从韩信手里把军权拿走的吧?韩信这就不生气了? ——将军都已经习惯了吧……陛下又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而站在一边的张良也默然收回了视线,天下一统之后,他复杂的心绪到底平复了些许,可心底来回揣测着韩信和彭越之间的沉默,他又不免生出新的担忧。 汉灭西楚,除了最后的大战,刘邦自己率领大军在正面战场和项羽展开了长期相持,北方依仗韩信灭魏、取代、破赵、降燕、击齐,南方依靠英布叛楚助汉,后方则幸有彭越不断地游击作战骚扰项羽,断其粮道。 可以说整场战争称得上一句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了。 但是多线作战所带来的隐患,此刻却已然在韩信和彭越的陌生中显现出来了。 张良突兀地,模模糊糊地生出一个对于今日来说,太过不吉与残酷的念头。 ……韩信和彭越也算得上是相互扶持着消灭了楚国了,但他们却不曾蒙面,哪怕相处了两个月依旧形同陌路。 对于汉家天下来说,诸侯王不结朋党也许确实是一件好事…… 可是那么久的战争,不曾蒙面的又何止是韩信与彭越二人呢? 陛下在荥阳一带和项羽相互僵持,固然困住了项羽,而给予了其他路诸侯削弱楚国势力的机会…… ——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被项羽困在了一隅,与各路诸侯大将……又见过几面呢? 他突然浑身一冷,意识到这一点之时,仿佛有什么曾经模糊而朦胧的面纱此刻被冰冷的现实无情的刺破开来,以至于脊背上都有些芒刺针扎般的不安开始骚动。 但时间是不等人的,伴随着礼官的提醒,祭天的仪式即将开始,于是所有人都只得收拢了心思。 起台筑坛,告祭天地先祖。 在被刘邦嫌弃秦朝登基仪式的繁琐之后,身段灵活的博士叔孙通从善如流地大大简洁了整个仪式的流程。但这到底是一个新的帝国正式建立的伊始,于是也绝不称得上一句简陋。 当刘邦登上那万人景仰的高台临风而立,以韩信为首的六位诸侯王领头居首,以太尉卢绾为首的汉和诸侯各国的大臣、将军三百余人跟随,共同奉进皇帝尊号。 甫一叩首,是黑压压一片低垂的头颅,密密麻麻、衣袂压着衣袂,如山似林般的致敬与称臣。 ——多么让人沉醉的场景啊,何等英豪能不在如此场面之中心中豪情万丈高? 然而还来不及等刘邦为此欢欣,一片雪白到接近晃眼的光直直地压在了他们头上,缀成一块光滑细腻的幕布。 来不及过多的思考,来不及为这样的现象而惊叹与发问,所有的疑虑与惊怖都还来不及于心中升起分毫。 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那自天幕中响起的,柔和但缥缈到辨不清性别的声音。 【大家好,今天给大家带来的历史解说,是历史上大一统王朝所诞生的两个谥号为景的实权皇帝:汉景帝刘启和明景帝朱祁钰。 本期视频的主题,也许还可以叫做—— 《景帝命运与悲哀的共通之处》】 电光火石之间,这短短几句所带来的冲击还来不及被在场所有人所反应过来。 陈平——除了常年跟人心算计、情报诡计打交道的护军中尉以外还能有谁呢——就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重要的词汇,于是抢在所有人之前,来不及有任何请示地出列,果断而笃定地叩首。 “臣为陛下贺!汉朝日后能有明君以继,其艰难坎坷也有神迹早早降下,此乃天佑我汉家。” 犀利地,尖锐地,不容所有人质疑地,陈平将整件事情定义为了神迹、天佑。 多聪明的臣子啊,于是迟了一步反应过来,没来得及心惊就已经有人替他处理好了首尾的刘邦霎时平复下了心绪,再开口,替整件事情下了最终的定性。 “这必然是上天庇佑我汉家江山,”深知未知的恐怖永远比已知更令人困扰,匆匆让群臣退下只可能会在人心中造成新一波的混乱,刘邦不得不对着在场所有人高声宣告以安定人心。 “还请诸君共赏。” 于是没有一个人敢在这样的政治压力下提及那个前所未闻的明景帝来煞风景。 众人开口便是交相称颂着汉家江山后继有人,只有少许的人在心底揣测着那个悲哀,和那个闻所未闻的明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正式开始聊聊汉明景帝这两个运气不好的倒霉蛋之前,我们其实可以先来点诡异的历史巧合来暖暖场子。 按照谥法来说,“景”这个谥号是个美谥:由义而济曰景,耆意大虑曰景,布义行刚曰景,致志大图曰景,繇义而成曰景,德行可仰曰景,法义而齐曰景,明照旁周曰景。 总的而言,是一个赠给有所作为的英主的上谥,甚至在美谥中都属于高级的那种。 可是我们可以历数一下历史上比较有名气的景帝们】 — 公元前180年 刚刚定下立他目前的长子刘启为太子的刘恒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现身的光幕。 原本屏退左右打算一人独自思考未来如何执政的新任皇帝,几乎是在天幕降临的瞬间便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 纯净的白光柔和地撒遍室内的每个角落,让皇帝得以清晰地看见上面的每一个细节。当难辨雌雄的天音响起,听见自己太子名讳时的刘恒更是忍不住攥紧了手心。 哪怕以刘恒这般沉稳从容的心性,在面对这样的局面时都不由惊疑地措手不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法不传六耳,此间室内仅他一人而已。 这是神迹吗?是上天有所昭告吗?还是什么妖孽诡异之说……不,那声音口口声声都是历史二字,史是指史官所记录的事吗,那历,指的是所经历过的?也就是过去事实的记载? 他看着眼前这张不知会给这天下带来何等震撼的光幕,冷静地思索着。 这会是后世人的言论吗?被哪里作弄人心的鬼神展示在他的面前,好看看他如何应对这未来风起云涌的吗? 端坐着挺直上身的皇帝静默着,在听到对他儿子“运气不好”这一锐评,又联想到前面“悲哀”二字之后,终于忍不住动了动眉梢。 权衡了一番之后,他还是走到了门口,高声对原本被他屏退,只敢远远待着的侍从交代。 “把太子唤来,到时候你们不必一起进来,离远一点。” 让他看看他这个本来是为了稳定自己位子而立的太子,未来有什么成色。 【其中最有名的一位,当然是和他爹并称文景之治的汉景帝刘启。 他在位期间平定七国之乱,加强中央集权,开始了汉初休养生息局面的初步变革,具体功绩我们后面慢慢详解。 他是48岁的时候因病去世,某种意义上和他47岁因病去世的亲爹汉文帝是同一个死法了】 ——? 本来还风轻云淡,打算等太子来好好教育一下的刘恒沉默了。 虽然听到文景之治的时候他还是挺高兴的,毕竟刘启是景帝,那么这个文帝很显然就是自己。能被称为治世代表着自己一生的心血没有白费。 但是……刘启是他亲儿子,他根据文景之治推出来自己是汉文帝。 刘恒罕见地面无表情,无言中顿悟了那个之前依靠上下文猜出来的“倒霉蛋”一词的用法。 好家伙,47岁因病去世,倒霉蛋竟是我自己。 — 示意左右给自己搬来坐具,安坐下来的刘邦忍不住狠狠一拍大腿,疼的龇牙咧嘴都比不上心中的痛心疾首。 “好小子们啊,怎么不学学你们祖宗我,不学学我爹,我俩的命硬啊!” 刘邦今年都五十五了,这俩后世子孙,没一个起码活到刘邦登基的年纪的。 2. 第 2 章 【在继承人的选定方面,刘启的亲妈窦太后曾经想要让刘启将皇位传给他同母的亲弟弟,梁孝王刘武。 在经历了一场复杂的,并且与当时刘启的处境密不可分的,漫长的政治斗争之后,刘启才成功将梁王的实力削弱到不足以对皇位继承构成威胁,并且废掉了逐渐不合他心意的太子刘荣,改立了后来的汉武帝刘彻。 整个过程所牵扯到当时政局的方方面面,我们之后再来详解】 “之后之后……这后世人在重要的方面总是避重就轻地说是后面再详解……” 刘邦小声地跟被他喊来凑在一起议事的几人嘀嘀咕咕。 虽然一开始为了稳定局势,以陈平带头将天幕定性为神迹,但在场大多是头脑灵活的一时人物,自然也不难看出这天幕发声之人理当是后世在评说。 整个登基的流程可以说是被迫终止了,但万幸的是大家都不缺这个走走过场的名头。 为了从后世人的口中得知更多对现下有利的消息,刘邦果断令人搬来了些坐具,干脆在这空地简单地拉了个议事的班子。 张良、陈平这两位谋士自然是要有的,萧何和韩信的脑子也好使,并且万一遇到了专业性问题,当然该由他们出谋划策。 “陛下大可不必心急,”张良的言语仿佛永远都是那般平静,却总能给听众带来打动人心的信赖感。 “景帝的父亲谥号为文,儿子的谥号为武,可见汉家最起码出了三任连着的明君,所创的治世能为后世称道,已足以使人心安定。” “至于所谓后来详解,就算再后,那必然也还是会提及。能侥幸预言后世的祸福已然是蒙上天恩赐,对这般机遇指指点点难免太过苛刻。” 于是刘邦的情绪也随着他的讲述安定下来,不急反笑,喜气洋洋地附和起来:“此言甚是,是孤着相了。” 要不然为什么秦朝,项羽他们都不曾有过这样观照后世的机会呢?这确实是独一无二的幸运啊! 他看着光幕上浮现出来刘启的模样,只感觉越看越顺眼。多英朗的小子啊,有他祖宗的风范! — 刘恒不知道另一个时空里他爹的得意洋洋,只是看着光幕上变幻而出的影像,他长成的亲儿子。 所谓相由心生,眉眼间由内而外张扬着一种自信与刚强的青年在宴饮之时举起了酒杯,虽然脸上已经染上了些酒酣的薄红,但那双半敛着的眼睛依旧清醒的接近锋利。 他面色不变从容开口,道出的话语虽不曾为光幕所泄露,可是看见光幕上虽然年老,依旧看得出眼下美貌轮廓的妇人真心实意的喜悦,以及一旁面生、但与刘启颇有七分相像的青年强行压抑狂喜,却也难掩眼中野心张扬的虚伪推辞。 刘恒自然看得出来,这就是光幕口中,窦姬想要让他的好大儿把皇位传给亲弟弟的事情。 但是……厚黑的汉帝脸上的笑意不由真诚了几分,光是看见未来刘启那双眼睛,他便能知道这个孩子未来没有长歪。 【晋景帝司马师,虽然他生前没能成功当上皇帝,但是考虑到西晋多少算个大一统王朝,司马师又为司马家篡位事业做出了莫大的贡献,我们在这里还是把他当皇帝算。 毕竟就像曹老板一样,虽然他生前也没当上皇帝,但是谁又会觉得不能把他堂堂魏武帝当皇帝算呢? 司马师活着的时候能够独揽魏国大权,政治军事一把抓,其权势之重以至于能够废立魏帝,行伊霍之事,却没有伊霍忠君之心。 他最后是48岁的时候因病重去世,和刘启竟然活的是同一个岁数,虽然都是英年早逝,但成功双双喜提景帝的年龄上限】 这一句话多少就带点现代地狱笑话的特色,炸的汉初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愣是对这后世人的戏谑生出了些摸不着头脑的观感来。 连韩信听到最后那个喜提年龄上限都愣是没绷住,一向安静寡言,拘谨矜持到甚至称得上有些孤僻的大将军终于忍不住在刘邦临时召集来的议事班子里发表了第一句话,带着点茫然感叹意味着的。 “这后世人多少有点刻薄……”但是韩信到底是韩信,心细如发的兵仙话音一转便落在另一处上,“但四十八岁……虽然比起陛下和太上皇而言确实年寿不丰,到底也已经是接近知天命的年纪了。” 而这都能被后世人评价出一句英年早逝……韩信没说出最后的结论,只是又安静地沉默下去。 顺着他思路的刘邦紧跟着一语道破:“后世人普遍活得比我们久,久到这个年纪在他们看来太过平常。” 自刘邦话语脱口而出的刹那,在场几位顶顶聪明的人物都沉默了,连得出结论的刘邦都一阵神情恍惚。 岁月变迁所带来的沧海桑田,就这样不经意地,在后世人言语间泄露出了短暂的冰山一角,其重量便足以令他们这种当世顶尖的人物而瞠目结舌。 多恍惚……又多梦幻啊…… 汉初君臣相对无言着。 — 公元221年 刚刚派遣完使臣前去江东册封孙权为吴王、大将军、领荆州牧,节督荆、扬、交三州诸军事,赐九锡的曹丕看着面前的光幕,脸上一阵阴晴不定。 他刚一回到寝殿就屏退了所有人,想要再一次好好独自品味一番孙权上表称臣的在他心头酿出的滋味。 曹丕当然是骄傲着的,他是自小文武双全的人物,才华横溢的天才,心胸有城府,绣口吐文章。 但他的生命里总是作为权威立着一个男人,他的父亲,他文人情结总是避让不开的阴影,现今已被他宣布荣升为魏武帝的曹操。 他的文采不被偏好气象宽阔的曹操所欣赏,他口中总是称赞着的,是被一群人簇拥着与他敌对的弟弟曹植。 他的能力不被骄傲自矜着的丞相所满意,大败过后的灰头土脸,他所景仰着的父亲却在长吁短叹着对面吴主的意气风发。 “生子当如孙仲谋”,你听听,这是多么刺耳的评价啊,把当时就在他身边的曹丕本人又放在何处呢? 所以他在收到孙权上表的时候就感到一阵难以言明的隐秘的喜悦与报复的快感,值得他哪怕深夜都不由去细细品味这证明了什么,征服了什么,克服了什么的眩晕感。 而这光幕的降临毫不犹豫地打破了他个人的沉醉,并在他兴致缺缺的时候给了他当头一棒的震撼。 ……司马昭?废立魏帝?晋景帝? 他伸手去勾弄桌上摆放好了的蒲桃,深紫色的果实随着他指尖的发力破裂开来,深色的果汁沾染上魏帝白皙的手来。 这个季节早不是吃蒲桃的季节了……果然啊,哪怕再怎么悉心地保存着,照料着…… 比起应时的蒲桃来早已过熟而接近腐烂的果实,在他的指间被挤榨出最后的甜水,一道道曲折地沿着他的手指流淌而下,给所到之处带来一阵粘腻的恶心。 ……该腐烂的还是该腐烂掉。 他目光沉沉,略显嫌恶地取来内侍早就备好在一旁浸湿的布帛,一点点地将所有痕迹擦拭的干净。 晋,景,帝。 他一遍遍地,在心底念着这个名词。 【吴景帝孙休,这位的名气比起来应该小的多。 毕竟东吴到底只是一个割据政权,在孙权之后吴国的几任皇帝给江东、乃至于整片江南地区所带来的贡献,和孙权比起来,都称得上一句平平无奇,乃至于庸碌。 但相较于他被赶下皇位的弟弟和不干人事的侄子,孙休的执政大体上是称得上一句中和得体的。 假如他活的能更久一点,或许吴国的国运也能持续地更久一点,进而在晋蜀吴三家比烂大赛中说不准能苟到最后。 毕竟吴国灭亡是公元280年,他的好大侄孙皓是284年去的世。而晋武帝司马炎没比他多活几年,公元290年跟着走了。 之后著名的“何不食肉糜”的傻子皇帝晋惠帝司马衷继位,一年不到司马家自己就陷入了轰轰烈烈的八王之乱,司马联合司马杀了司马,激烈地开始交换物理意见。 在把整个天下搅和的一团乱麻之后,本就因为汉末连年的战乱而人口锐减,汉胡人口比例逐渐接近,急需一个平稳时代来修养生息,偏偏撞上司马家这群野心家的中原进入了第一次外族入侵的黑暗时刻——五胡乱华。 某种意义上来说,要是孙休活得久一点,再把位子成功传给太子,吴国挺得再久一点,说不定能趁着司马家的内乱,“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以慰孙权在天之灵了。 或者换一个角度,在南方依旧保持着东吴这样一大威胁的情况下,也许晋武帝就不会硬着头皮也要维护着嫡长子继承制把皇位交给司马衷,也不会因为想要保住司马家的皇位而大肆分封藩王。 或者说,在没收服东吴之前,他估计也没那个地盘和财力去分封。自己说不定也能规避掉后期好大喜功,奢华斗富的毛病,保持着前期的执政水平,将比烂大赛内卷成为竞争上位了】 刘邦:汉末! 本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把后世魏帝被权臣把持当乐子看的刘邦一下子头皮发麻。 已知后世:司马家篡了魏国的位建立了晋朝,那个东吴以及光幕里提了一嘴的蜀和晋朝曾经并列,他们家所处的时代是汉末战乱之后甚至来不及好好休养生息…… 而后世所提到的跟魏国有关的,是一个被评价和那个想要篡位的司马师差不多的曹老板:虽然生前没当上皇帝,死后被追封魏武帝…… 好家伙……刘邦幽幽地凝视着光幕,原来先被篡位的竟是我自己啊——! 但比起帝位传承、王朝延续这样敏感的话题,他议事班子里的人更多关注到的是后面那个五胡乱华的名词。 “外族入侵?黑暗时刻?” 韩信的声音很轻,但咬字却极重。明明只是几人之间才能听见的低语,所有人却都能感受到那接近咬牙切齿的,压抑着的不曾宣泄而出的怒火。 萧何尝试保持冷静:“后世人所说,是因为中原战乱人口减少,以至于汉胡人口比例趋于接近,最后才会导致那样的结果。也就是说,只要中原还保持着足够强大的优势……” 他说不下去了,抿住了唇舌,让一旁向来不吝于往人性最黑暗的方向去思考的陈平尖锐地指出关键:“但没有人能确保永恒的强大。” 周室煌煌八百年基业,周天子在春秋战国之时,遇见的却是什么情况呢? 是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大夫出!连为前任国君置办丧事都要去向自己的诸侯国鲁国借钱——甚至如果不是鲁国一向最为亲近周室,连借都有可能借不到。 秦国六世余烈,终于始皇之际一朝得统天下,兼并列国。其自认功盖三皇,德高五帝,自命始皇帝,认为秦朝能够二世、三世,乃至万世而为君。 结果始皇崩逝,二世即位,两年而天下人心尽失被以“暴秦”诛。 谁又能永远强大呢? 张良正色着,素来神色平淡的谋士罕见地深色凝重,看向了也意识到事件严重性的刘邦。 “万望陛下为后世子孙计。” 但刘邦不敢立即回复他这样的期许,他的目光自张良身上移开,继而停住在韩信的脸上。 他年轻的,意气风发,绝无仅有空前绝后震古烁今的大将军也在看着他,用着他那双黑白显得太分明的眼睛,总是静默着清澈的水潭此刻却闪着锐利的刀光。 他满头的乌发还不曾生出哪怕一根的白发,应着一身玄色的诸侯王的华服,明明是极庄重的颜色,却让他有一种被灼伤眼眸的痛。 但韩信没读懂他不敢言说的心思,或者说他故意不去弄懂。他只是郑重地一拜,叩首地坚决。 “若陛下有意,臣愿为陛下平定胡虏。”他顿了顿,进一步阐述着自己的想法,“但臣希望陛下也能为当世天下计。当今天下初定,国朝元气大伤,而对北方的了解却不够深入。” “当今之计,理当是休养生息,让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养精蓄锐之后才能有驱除胡虏的底气。与此同时暗派细作潜入匈奴,窥其内部局势,知己知彼方能一举为后世子孙计。” “像你在赵国所做的那般?”刘邦冷不丁地发问。 而韩信自然坦坦荡荡地肯定:“是。” 同样自负着自己军事能力的君主沉默了半晌,面对汉朝所有的将领,他都敢大言不惭地高声嚷嚷上一句“老子提三尺剑以安天下”,骄傲地对自己的手下人指指点点。 只有在韩信的面前他才会踌躇不定,才会自惭形秽。因为他自知比不上章邯更比不上项羽。 但那两个举世数一数二的将领都先后败倒在韩信的剑下,于是所有人都能知道这个时代该署上谁的名字,谁的名声将要压倒一个时代的英豪。 而现今韩信拜倒在他的面前,毫无保留地露出一截脆弱而颀长的脖颈,仿佛将他的身家性命交付到他的掌中,任由他左右他的命运。 刘邦难以自制的感到惶惑,注视着他面前的楚王,品鉴着他短短几句话的底下流露出来的赤心。 “那样的话,为了防备北方胡虏,我想为卿改藩。” 他语气和缓着娓娓道来,帝王深沉的眼睛凝视着臣下的一举一动。 他曾经不敢相信韩信。 因为他们的一切交情都太过急促,匆匆忙忙地登台拜将,他几乎是孤掷一注般将所有希望押注在韩信的身上,甚至能够信赖的只是萧何与夏侯婴的几次谏言,只是韩信在他面前没有实绩支撑的汉中策。 太过狂暴而急促的战争,太过短促与短暂的交流,他来不及看清韩信的为人,直到他不曾叛汉救楚选择自立,才粗略品出些许熟悉的滋味。 那是刘邦早年熟悉的游侠风范,是他早年亲历而倾慕的士为知己者死的战国门客们的风尚。 他们没去管天幕继续阐述着的什么——反正自有别人替他们去聆听,刘邦此刻全然的心神只能停留在韩信的身上,因为他无疑在逼问韩信的忠心。 而韩信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又仿佛没有。 没有丝毫的犹豫,他再拜而起,声音坚定地铿锵,让刘邦得以看见他没有丝毫动摇的眼神。 他能隐约听见隔得稍远的群臣望见这边举动而在窃窃私语,但他们肯定也不能听闻见这里一场足以震撼整个汉朝政治格局的对话。 而这些窃窃私语他此刻懒得去理会了,因为虫鸣怎有黄钟大吕的振聋发聩。 “悉听遵命。” 3. 第 3 章 【孙休是29岁暴病而卒,突发恶疾而身体状况急剧恶化,来不及做过多的布置。 临死前甚至因为口不能言,只能紧握着他信重的旧臣丞相濮阳兴的手臂,指着太子示意他辅佐太子继位。 结果他死后,他最信任的两个大臣,濮阳兴和张布合谋,以太子年幼,只有十岁为由,违背了他的遗愿,迎立他的侄子孙皓为帝。 不得不说这两个大臣也是真的傻子。也不去想想孙休为什么会把年幼的太子只托付给他们,而甚至没去找宗亲呢,真的只是因为病重吗? ——因为他自己能够上位,靠的就是他爹孙权选定的一方托孤大臣势力,宗亲势力新的领头人孙綝废掉了原来年幼的吴帝孙亮,转而迎立他。 孙綝的下场是什么呢? 是因为明面上骄横不法,实际上对皇位产生了非议,被孙休收拾了。 当然了,孙权的托孤其实是他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其利益分割与分权分化从理论上来说都干的很漂亮。 唯一可惜的是没料到宗亲代表孙峻、孙綝的脑子都有坑,哪怕卖了孙家也要跟江东士族搅到一起,从而打破了三方托孤势力的均势,我们之后有空在他个人专篇里面可以详解一下。 孙休自以为自己避开了亲爹曾经不小心掉入的坑,万万没想到选定的两个臣子的脑子也不太好使。 他们完全没意识到多年以来孙休的偏爱,对他们骄横的包庇,已经把他们两人完全捆绑在了孙休一脉的身上,还很傻白甜的干出了同样的迎立年长藩王为帝的操作。 下场就是这俩大臣,以及孙休的皇后太子,先后被孙皓找了借口或是杀了或是逼死,记好这个结果】 — 公元209年 孙权和徐玉面面相觑,尤其在听到天幕对他未来儿子下场的辛辣讽刺,和对自己临终安排的淡淡惋惜,只感觉有一种世事无常的恍惚感。 他本来处理完了一天事务,想着刚出生不久的长子被他抱养到了徐玉这里,于是满怀着慈父心肠跑来逗逗亲儿子。 结果刚刚让侍立左右的仆从们全部下去,决定和老婆孩子好好培养一下感情,就被突然出现的光幕接连不断的暴言狠狠冲击了一波。 年轻的吴主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将刚刚字少事大的剧透在心里理顺了一遍逻辑。 首先,他未来有,嗯,起步三个亲儿子掺和进了这一团乱麻里。 他本来传位给了叫做孙亮的小儿子,结果托孤对象没找好,被宗亲背叛改立了应该稍微大一点的孙休,结果孙休死的早,皇位又被传给了侄子孙皓。 孙亮既然小到没办法亲政,应该是没有儿子的,那么孙皓就应该是另一个他不知名的儿子的儿子。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啊?登儿呢?登儿去哪里了?登儿是他的长子,他怎么可能不立登儿为继承人?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孙权心下一沉,阴影悄无声息地爬上他的心头。 ……孙登没能活到他传位的时候,或者未来的孙登实在不合他的心意。 他看着徐玉怀中懵懂的,被天幕吵醒后,此刻用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眸看着他的动作,笑呵呵地朝他伸手的长子。 他在朝他笑着啊,这可是他苦苦等待,直到27岁才盼来降生的长子啊。 徐玉同样也意识到了他不曾言说出的忧虑,多么冰雪聪明的女儿啊,她身上流着和孙权相同的血,孙家人的敏锐在她身上同样也能展现出征兆来。 但孙权可以用审视的目光去看尚且还来不及和他培养起深情的孩子,徐玉不能。 孙登是孙权的长子,是徐玉的养子,考虑到孙权多年来对她的的平平,也许还会是她唯一的后半生的保障。 所以她当机立断地落下泪来,娇俏的美人垂泪靠在孙权的肩头,稚嫩的孩童被举到父亲的眼前,不知晓大人复杂交锋的幼儿只是顺从着本能,乐呵呵地向着熟悉的人影伸手。 “表叔,”她跟着自己父系的血缘关系称呼着她的丈夫,泪眼朦胧地泣声道,“孙休识人不清,孙亮年幼无知,孙皓残暴不仁……都是登儿福薄啊,没有办法继承你的大业。” 灼热的眼泪滴落到他的胸膛,于是同样情感丰富的吴主也忍不住跟着眼眶一红,在徐玉最后哀婉的“恳请表叔你多怜惜几分登儿吧”一声中,滚烫的眼泪也沾湿了衣襟。 “为我磨墨。” 他的脑海里碰撞着种种的碎片:魏国建立,晋朝代魏,晋蜀吴的三家分立,宗亲,吴国灭亡……这些语焉不详的重大事件,在政治家的思虑中被珠串成链。 他没什么心思去考虑早已作古的汉景帝,此刻也分不出心神去听听那后世的明朝又有什么样的悲哀。 “我要写信给公瑾招他回来。”他斩钉截铁地对着徐玉说,“此等大事必须同他商议。” — 【明景帝朱祁钰,这位更是重量级。 他在堡宗朱祁镇大肆举兵亲征,结果土木堡之变葬送了二十万大军,败了大明永乐仁宣三代积攒留下的家底之后临危受命,在瓦剌兵锋直指京城的危难之际登基为帝,君臣勠力同心力挽狂澜给大明续了一波命。 在在位八年,基本上年年都有天灾人祸这样的地狱开局的情况下,做到了渐有中兴之迹,一扫堡宗在位之时朝堂上奸佞横行的妖风邪气,政治清明,广开言路。 可以说大明皇帝排行榜上保四争三的水准了】 — 公元1428年 拿着册封太子的圣旨的朱瞻基:突然感觉这圣旨有点烫手。 本来在听到被后人称为景帝的皇帝不是朱祁镇的时候,他就感觉事情有点不对,谨慎地决定先静观其变,听听那个现在还没个影的儿子干的怎么样。 万万没想到甚至还没来得及细讲朱祁钰的生平,所暴露出来的信息量就已经足够把他整个人砸懵了。 从小就被全家人,尤其是他亲爷爷朱棣所宠爱的“好圣孙”只感觉自己一口气都差点没顺上来,眼前随之一花,身体跟着一软,把底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群臣吓得魂不附体,匆忙之下都顾不得君臣之礼,手忙脚乱地要去搀扶。 朱瞻基摆了摆手,扶住了龙椅的扶手,深呼吸了一口气。 “朕没事,”他恶狠狠地咬牙切齿,“让我好好看看朱祁镇那小子到底干了些什么混账事情!” 天幕不是要详解这明景帝吗?把土木堡之变也给他好好详解一波!什么叫做葬送五十万大军……败了三代家底! 什么叫做瓦剌兵锋直指京城,甚至在已有皇帝的情况下,还要另立新帝的……! 联想到靖康之耻,朱瞻基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跳又更急促了几分。 朱祁镇这混账最好是给他死在土木堡了所以才被后人讽刺是堡宗。 ——别给他当了徽钦二帝! 但可怜的朱瞻基啊,重量级的还在后面呢。 【结果29岁的时候,因为身体不适,病重卧病,对禁军失去了实时的操控权。 其膝下独子朱见济早夭,太子之位空悬,而最大的竞争者就是虽最终被废,但曾经到底被立为过太子的,朱祁镇的长子朱见深。 于是朱祁镇纠集想要从龙之功的反动力量,发动了臭名昭著的夺门之变,夺取了政权。 夺门之后下令大肆缉捕、清算景帝近臣,派人勒死了朱祁钰,将以力挽天倾的兵部尚书于谦为首的一派景泰名臣处死的处死,流放的流放,逼迫致仕的致仕。 成功做到了六部为之一空,满朝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再加上土木堡之变堡宗就已经把满朝文武,尤其是高官能臣带着送死了一波。 景泰八年的心血最终付诸东流,妃嫔被殉葬,早死的太子和皇后被废黜了尊号,甚至于坟墓都要被开掘,满朝近臣命丧黄泉。 瞧瞧这个下场眼熟不眼熟?历史有的时候还真的在循环,他和孙休并列成了景帝年龄的下限】 这下真的眼前一黑了。 朱瞻基一声不吭着地直接绝倒,把满朝文武吓得心率急剧升高。 ——要知道朱瞻基眼下就那一个未来要把在座不少大臣的命一起葬送掉的混账儿子啊!那未来的明景帝还没有个影呢!陛下这要是被气出了个好歹来…… 看着光幕上一脸阴郁与狠辣的青年人,嘴角含着狞笑地旁观着他血脉相连的兄弟躺在病床上,被他指使的宦官活活用白绫勒死,甚至还不忘语气轻快而辛辣地在一旁,告诉他那为国呕心沥血的弟弟,他所亲近信重的大臣的凄惨死讯。 再回想起土木堡之变一词出现之际,在座有些人虽苍老但也看得出熟悉的轮廓——夭寿啊,英国公和成国公他俩位老人家都折了进去! 那奸佞横行的画面更是让不少老大人们看了就心梗:堂堂大臣,竟要向一阉人卖好行贿;兵部尚书,竟会被罚跪草中;赫赫国公,竟然要向一阉人膝行面见——! 这要是让朱祁镇再上位,满朝衮衮诸公,又有谁最终能落到个好下场?! “陛下啊!陛下!万望您保重龙体啊陛下!” “太子望之不似人君啊陛下!伏惟陛下您深思啊!” “太医呢!一些个没有眼力见的,快去喊太医啊!” 朝堂之上一片混乱,吵吵嚷嚷地沸沸扬扬,于是本就只是一朝急火攻心的朱瞻基很快悠悠转醒,伸手把那道被他后来藏进衣袖的圣旨掏了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撕了个粉碎。 “太子?什么太子?我哪里说过要立太子?祖训有言有嫡立嫡,皇后虽无男息,却也诞下过子嗣,哪里有提前册封庶长子为太子的道理!” 他是真的气急了,连带着对一向放在心尖尖上的孙氏都带上恼火的忿怨。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感情,他之所以想要立朱祁镇为太子,难道是因为他对这个刚出生没多久的长子有着什么特别深厚的情感吗? 当然是因为子以母贵,他所偏爱的是这儿子的生母啊! 他本来打算借此废掉原配胡皇后,改而让孙氏为后——现在为了朱祁镇绝对不能登基,他势必不可能让孙氏再为后了,他也不情愿让孙氏为后了。 为了尚未发生的事而去杀害尚且无辜着的孩子是不可能的,但要再放任他为帝……恐怕这满朝文武的心都会先散掉。 朱瞻基转头吩咐到:“去把御医喊来。” 他真害怕自己会被气出什么好歹来了。 天幕啊天幕……他虔诚祈祷起来,你快点跟我细细说说我未来那个争气的儿子什么时候出生啊,谁生的啊? ——救救大明! 但天幕很明显听不见他的祈祷。 【最后一个有名的景帝,是清景帝光绪,这位仁兄的事迹相信学过初中历史的人都有所耳闻,这里不多加叙述了,因为有点敏感。 他最后是37岁被宣布因病去世,但真正死因很可能是被毒死,死后在掌权太后的操控下扶立了侄子溥仪即位,后来发生了什么更是众所皆知,我们更不论述】 【所以啊,我们总结一下这些景帝的人生历程,可以说各有各的悲剧,总的而言都是早死多病继承人波折的倒霉蛋。 横向对比,混的最好的果然还得是属老刘家祖传强运的刘启。 虽然他常年被人锐评:往上比不过他爷爷汉高祖,他爹汉太宗文皇帝,往下比不过他儿子汉世宗武皇帝,他曾曾孙子汉中宗宣皇帝。 成功在上下五代明君的队列中当上了西汉庙号守门员,干的比他好的有庙号,没有的就不给。 甚至因为他儿子的后代里还分别又出了汉世祖光武帝刘秀,和汉昭烈帝刘备。这两个人分别建立了东汉和蜀汉,相继给汉朝强行续命。 虽然前者时长后者时短,但到底能死灰复活两次,不得不让人调侃一句他“为国生子”。 但这些调侃的说法并不意味着刘启的政绩是不及格的,是平庸的,乃至于一些很离谱的人宣称的,完全模仿着他爹的路子在走,换谁上接手汉文帝留下的家业都能续出个文景之治来。 太可乐了,家人们!刘启之所以没拿到庙号,那是因为他的竞争对手都是些什么样的存在啊! 西汉四个能拿庙号的皇帝,基本上都是排皇帝排行榜的时候,能竞争前十五的热门选手,尤其是刘邦和刘彻,他俩甚至能基本稳定前五。 刘启这个庙号守门员的水平,那可不能叫做及格线标准,拿他来做及格线,那自古以来没多少个及格的皇帝了。 硬要说的应该是——那四个都能进前十五,他卡位第十六吧】 4. 第 4 章 “父wa——皇。” 原本注视着光幕细细品味着后世的风波和汉家几世的荣光的刘恒,在这声和光幕比起来显得有些微弱的童声中回过神来,望向了门口。 努力试图绷着一张稚嫩的小脸,但依旧难掩睡眼惺忪的孩子规规矩矩地走了进来,正是之前被他派近侍喊来的太子刘启。 年仅九岁的孩子,跟着祖母和母亲舟车劳顿、千里迢迢从代国赶到帝国的中心长安,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就被封为太子。一番周折劳心劳力,好不容易能睡个好觉,又被他精力充沛的亲爹派人从睡梦中揪起来的小孩不敢对一向很有威严的亲爹有所抱怨,但一开口差点又喊出没改口之前的称呼。 这确实是脑子还懵着的没清醒过来。 刘恒回忆了一下之前光幕放送的英朗青年,再看看眼前望着天幕,有点好奇但还有些没睡好的蔫巴的小孩,怀揣着一些难言的怀疑人生和因光幕而起的怜子之心,他伸手把孩子抱起来放在了膝上。 ……还别说,这孩子有点坠手,是实心的崽。 “好好看着,仔细听着。” 他也不知道这孩子未来怎么长成那样的,希望天幕能给他个方向,最好替他好好激励一下太子……刘恒也默默祈祷。 很明显,老刘家人的运气确实是比老朱家的要稍微好上那么一点。 【说到汉景帝,我们肯定要提的是文景之治。太著名的治世了,后世有些治世被评论时都要拿来和文景比一比——对,这里说的就是明朝的仁宣之治,被评价为如果不是这俩皇帝死的太早,说不定可以和文景比隆】 朱瞻基:……别再戳人伤疤了!我知道自己活的短了!已经在让太医负责调养了! 【但很遗憾的一点,也正在于文景之治的名声赫赫,以至于刘启整个人鲜明的个人特色都被这样的治世所掩盖,人们在提及他时,大多认为他和他爹一样,都是那种信奉黄老之学,休养生息、无为而治攒出来的治世。 这样的误解一直上溯,甚至最终能够上溯到《汉书》。 西汉最著名的史学家司马迁,虽然本人对孝景皇帝的为人不太感冒,但到底还是中肯且贴切地在《史记》的自序中论述他为“诸侯骄恣,吴首为乱,京师行诛,七国伏辜,天下翕然,大安殷富。作孝景本纪第十一”;而东汉初年的杜笃在《汉都赋》中更是直言“德隆于太宗,财衍于孝景”。也就是说,在这个时期,汉朝人对刘启的普遍认识还在于锐意进取的富国强兵的有为帝王】 虽然缺乏了开头的一些信息补充,对于突然接触的天幕信息还多少有些茫然的刘启敏锐地捕捉到了最后的关键词。 他仰头去看他爹,一双原本还带着困意的眼睛现在终于精神了,亮晶晶地闪着:“天幕在夸我吗?” 刘恒面带微笑地揉了揉他细软的头发,轻轻点头。 【但是情况到了班固开始写《汉书》的时候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儒家学说的影响已经深入人心,再加上班固本人尊汉情结的浓厚,他在为刘启作本纪的时候就大刀阔斧,简直堪称重塑了孝景皇帝的历史形象,将他改写为仁厚的有德之君,对他富国、平藩的功绩和刻削的性格缺陷一并隐去,并成功的加上了一句其实不如不加的,影响了几千年来历史对刘启评价的评语 ——“孝景遵业”】 结束了和韩信短暂的单方面心理博弈后,满脸笑意盈盈的刘邦十分自然且爽快地开始四下吆喝起来,让人给在座诸卿都上点酒食,并且很顺手地把侍从们第一波给他送上的佳肴推给了同样重新落座的韩信。 嗯——当年为了迅速增进君臣感情,解衣推食做的太过火都已经形成下意识的习惯了。 品着口美滋滋的小酒,听着萧何复述的后世人对他们五代明君的夸赞的刘邦,在听到爷爷汉高祖的时候,吞咽酒液的动作突然顿住。 刘邦:?这小子是我孙子?我儿子是那个汉文帝? 他略带狐疑地咂了咂嘴,脸上却没露出什么破绽来,依旧笑着为他的后世儿孙们拍手称赞。 刘邦:你与其让我相信刘盈能当上那个汉文帝,还不如让我相信文帝喊的是吕雉! 这份表面上的和睦最后只持续到了天幕先后道出了“儒家”“仁厚”“遵业”这几个词汇。 这个临时的议事班子里的五个人面面相觑:韩信是茫然的从众,萧何是诡异的抽搐,张良是不动如山的沉稳,陈平是深藏不露的假笑。 刘邦,刘邦才是最破功的那个,好悬没被自己一口酒呛死,干咳了半天。 他自己信奉的就是道家那一套治国理念,所以在听到文帝信黄老的时候也没什么反应。就算知道了景帝会进行改革,也没多意外——治国之术本来就该因时而变,随时而变。 但听到儒家影响之下,后世把他孙子硬往仁厚有德之君去塑造,自己就是个混不吝的游侠脾性,浑身反骨甚至敢往儒生帽子里撒尿的刘邦是真的很难去想象那是一幅什么样的画面。 并且遵什么业啊,他心底恼火地隔着几百年时光对那个这么写他孙子的史学家批驳起来,这遵业听上去就普普通通啊! 【班固的《汉书》在东汉以及魏晋之时可以说是名重一时,为世人传颂,在这样强大的舆论影响下,大家都自然而然地接受了“遵业”、“恭俭”这样的评价。 再等到唐宋之时,儒学家们进一步地重义轻利、重文治轻武功的思想观念,更使得他们对刘启富国强兵,加强中央集权的功绩加以忽视,反而在失去了班固对汉家的滤镜与美化之后,因为对君主德行修养要求的提高,进一步苛责与批判起刘启的刻薄寡恩。 比如唐代司马贞在《史记索隐》中就既称刘启“因脩静默”,又斥责他诛杀功臣,寡恩刻薄,甚至于觉得他计谋有失。宋代的儒学家就更不客气,苏辙干脆直接批判他“忌克少恩,无人君之量”,不少人直接暴论景帝不如文帝远矣。这种观念延续到现代,甚至逐步发展出来是汉文帝成就了汉景帝这样荒谬的言论。 但事实并不是如此,文景、文景,这俩父子实际上是正儿八经在相互成就的两个皇帝。而刘启作为老刘家个性鲜明的典型代表,对于班固想要为他塑造的形象估计知道了也会不屑地冷哼一声。】 “没错……!”刘恒听见了怀里实心的儿子小声的嘟囔,他垂眼去看,本来被夸的高高兴兴的小孩此刻皱起了眉头,仿佛是被后世口中“唐宋儒学家”的尖锐评价给惹恼了,以至于原本白皙的小脸都染上一层薄怒的微红。 他捏着手,攥紧了自己的衣角。整个人委屈着,但不多,更明显的是一种被冒犯的气愤。 还不错,刘恒暗地里点了点头,最起码没有被骂哭,还有点自己的思考与主见,没因为后世的批判就被打击的哭唧唧的甚至一蹶不振。 当皇帝的就该有这样的心性与坚韧。 他冷不丁地把儿子颠了颠,吓得刘启忙不迭松开拳头去挽着他的臂膀,生怕被手上没数的亲爹颠下去。 然后他就听见他爹没头没脑地跟他说了一句话:“启儿你还是太白了点,以后得继续多加锻炼。” 凭白增加了课业压力的小刘启:……我不理解,我爹为什么嫌我白? 刘恒:之前看他长大后喝点酒都上脸,现在生气脸也跟着红,这脸太白了岂不是把他心里想什么都暴露了?还是去晒黑点吧。 【因为他不需要所谓仁厚的评价。他把自己的冷酷、刻薄、寡恩、多疑,一切性格里天生尖锐而锋利的特征都摆在明面上,像永远手持着利刃,大刀阔斧又精雕细琢起手中继承的帝国。】 刘邦再度品了一口杯中的美酒,唇角静默地带上了一抹极深的笑意。他放眼望向在场群臣,脑海里闪回过的是当年他所目睹的秦始皇出巡的浩荡场面。 ——大丈夫当如是,大丈夫当如是啊! 他沉默地向地上撒下一杯美酒,最后一滴琼浆滴落在这广阔黄土之上。 【雷厉风行,厉行变革,冷酷地打压解决处理掉一切站在他敌对面的势力。】 唇角也含着笑意的青年重又站在了光幕最中央的位置,他不像他的父亲那样生性节俭到接近苛待自己,于是意气风发的皇帝盛服华冠,一派庄严高贵的气质凛然自现。 但他也绝不是什么骄奢淫逸的纨绔子弟。他立太庙,制华服,修坟墓——但最终的目的是为了重制礼仪规范,让一个光辉的帝国得到它理应得的颜面。 【哪怕面对的是自己的恩师都下得了手】 眸色沉沉的帝王笑着询问面前跪拜请罪的恩师,对于突如其来的危机又有何解?向来同样骄傲着刚烈着的臣子,在真实的兵锋将至的压力之下也终于选择了退让,垂下了高昂着的头颅,卑微地道出理当割地求和。 于是他的头颅被作为赠送给朝臣和军队的礼物,胜利的集团们欢呼雀跃着为他们“迷途知返”的陛下庆贺,撕咬下早该夺回的荣光。没看见潜在笑意下的寒意。 【哪怕面对的是自己同母的胞弟都没有怜悯】 干出了刺杀朝臣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之后,毫无反省之意的胞弟躲藏在自己府邸的深处,偏心的母亲几近大怒地在他面前为小儿子辩护与偏袒着。 顺从孝道安静聆听,微笑迎合着的皇帝点着头,转手是借此为由对诸侯王的权力大削特削,弟死而地五分。 【哪怕面对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会动摇】 被他曾经立为太子又寄托过希望的年轻人,在他面前俯首着,是在垂泣着吗?还是内心怨恨着呢? 为了他最终择定的继承人,上头有一个当过太子地位稳固还有不少势力相随的长兄,这会是什么样的困扰啊…… 所以他满怀爱子之心地下令,为了一个儿子,杀了另一个儿子。 他愧疚过吗? 【意志仿佛钢铁般坚毅的君主】 【什么叫做布义行刚?这就叫布义行刚。】 很显然他不会啊。 5. 第 5 章 天幕的声音尽管听不出来后世人的性别,但那激昂的语气,那鼓舞的腔调,很难不让人听出里面的感慨与赞叹,甚至能让人为之一颤。 刘邦只感觉自己随着那一句句的感叹,仿佛血液之中都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逐渐跟着沸腾,跟着燃烧。 是那种莫名的意志,支撑着他年少时孤身闯荡江湖,拜在张耳门下为客;支撑着他毅然决然义释囚犯,避祸芒砀;支撑着他果断以沛县为基揭竿而起,响应着陈涉张楚的旗帜踏上了七年征程的第一步。 从默默无闻的沛县小吏再到最终富有海内的天下共主。 这足够了吗?刘邦问自己,不,还不足够。 他要的不是一句共主,他想做的是“皇帝”。 有些时候你真的不由感叹起遗传的伟大,仿佛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精神上的特质真的也能随着血脉传承下去。 一代代的渴望与期许,一步步地添砖加瓦,构筑起最后的大厦。 刘邦眨了眨眼睛。 刘邦:所以说啊,刘启这好孩子才像是我亲生的啊!刘盈你小子给乃公我去学习一下啊! — 不知道自己在隔壁世界,某种意义上喜提“好圣孙”称号的刘启正在和他爹小眼对大眼。 孝文皇帝多生性节俭,严苛自律的人啊,后妃连衣服都不得拖地,维帐上面连花纹都不绣,朴素节俭到苛待自己,结果上来就给他看了一眼亲儿子美华服的模样。 至于后面什么杀恩师,削弟地,甚至为了一个儿子弄死另一个儿子的,在他看来都不如这件事来的大。 毕竟后三者的理由给出的明明白白:他的臣子希望让他割地去解决可以用另一种方式赢下的战争;他的胞弟骄横不法严重危及了皇帝的统治;他的废太子因为其本身存在就是对真正继承人的一种威胁 ——这些理由难道还不够说服他吗?难道还不够向刘恒证明未来刘启的心性吗? 所以他依旧是笑着的,如果不是眉眼弯弯间阴沉沉一阵黑气:“来,告诉父皇,是最近生活有什么不便了吗?花费难道哪里有苛刻你吗?” 怎么别的学的都挺活灵活现的,不学了他的节俭了呢! “父皇——!您,您听我解释——后人不是也说了我没有骄奢淫逸吗!也说了我那样做是为了帝国的颜面!” 虽然年纪尚小,但从小就挺爱读书,接受了良好教育的刘启脑子确实是灵活的,虽然被他爹恐吓地有点害怕,但危机之中他还是果断抓住了为自己辩护的重点。 ——虽然他也不知道帝国的颜面是个什么解释。 刘恒眯起眼睛,对着儿子的脑壳不轻不重弹了一下,看着他嗷地一声捂住额头,装作可怜兮兮地地小心看过来。 “等后人说完我们再好好来聊聊什么叫做为君者要寡欲慎行。” — 【要具体说明汉景帝的功绩,我们首先得从汉初的社会背景以及刘启的个人经历开始讲起。 我们都知道,汉高祖刘邦最初在沛县揭竿而起,响应着陈胜、吴广起义建立起的张楚政权的口号,开启了他个人的反秦生涯。 又在秦亡,被封为汉王之后,在汉初三杰的辅佐之下东出汉中,经历了五年战争最终击败了西楚霸王项羽,于汉五年登基成为了皇帝,建立了汉帝国的雏形。 那些一路上跟着他南征北战过来,对他忠心耿耿又立下了无数战功的将士们也随之锦鲤跃龙门,通过军功授爵制完成了阶级跨越,并通过高帝五年诏对战后问题的处理,成功塑造出了一个庞大而惊人的汉初军功受益阶层。 这个阶层,上至汉初的三公九卿,列侯功臣,下至地方太守,乡族豪强。以追随着刘邦的军吏卒集团为主体,通过战后丰厚的赏赐与优待,拥有着强大的政治势力和经济基础的同时,还具备了高等的社会身份。 他们通过早年亲近的社会关系以及婚姻、师徒、交友等等方式,彼此之间相互扶持,相互帮助,日渐成为了汉初朝堂的主体。 刨除掉带着这个集团开创了基业,所以比例高达96%的汉高祖,我们可以看见,在吕惠执政期间,他们在三公九卿、王国相、郡太守这样的高位上占据了81%的比例,到了文帝,这个数字依旧高达50%。 可以说,在某种意义上,汉初军功受益集团左右着汉初政治的风向。】 晴天霹雳! 原本吃吃喝喝饮酒作乐,还能拿着陛下后世子孙以及往后朝代的皇帝们看看乐子的在场诸臣傻眼了。 这不能够啊,我们本来看乐子看的正高兴的呢?怎么一会啊,很快啊,这乐子就变成我们自己了! 别说本就利益相关的汉朝臣子们,便是隔了一层的诸侯王们听了天幕这话都不由心里捏了把汗,感觉自己一阵头皮发麻,一股兔死狐悲的忧伤莫名升起。 诚惶诚恐地,不知有多少人眼前犯晕,背后直冒冷汗,对这将后世人的言论带来的天幕又不免多几份愤愤之情——这样的局势难道不算平常吗? 他们这些人,追随着皇帝出生入死,难道图的不就是一个利益财帛的问题吗?至于高官之位多为他们集团所把持?子子孙孙那么多人啊,难道他们不需要开枝散叶吗!荫庇子孙的事情,难道也要被过度苛责吗? 他们也不是没有反抗逆反之心啊,可是四下里望去——这里是哪里?是汉军的军营。刘邦他是在六十万大军的簇拥下登的基!就算有人想要用自己的威望尝试能否动摇军心…… 看看啊,看看皇帝的身边站着的是谁?那神色已然冷峻了下来,手掌已经按在了腰间佩剑,冷厉的目光无情且锋利地扫视着一片跪倒人群的将军是谁啊? 这只大军的指挥权还是刘邦大晚上地突然跑到韩信军营里面才敢收回去的,他们在韩信的手下是如何的令行禁止,恐怕在垓下的西楚霸王最有体会。 而没人想落得个一样的下场。 全场是鸦雀无声的静默,气氛是压抑着的紧绷。整个场合里,恐怕最淡定的就只有坐在最中心的五个人了吧——不,萧何和陈平也是紧张的那两个,韩信是警惕的那个。 只有刘邦和张良,只有他们俩。君臣从容地坐定,仿佛天幕聊起的是什么家常的闲话,气息都不曾有丝毫的改变。 刘邦笑着举起了酒杯。 “诸卿啊,怎么不一块痛饮?” 不是没有被那样惊人的数字所震慑住——尽管看不懂天幕写出的符号,但听见后世人称呼这为百分之多少,百分之多少,望文生义也能知晓是什么意思——但刘邦心里明白,张良心里也门清。 这对君臣当初定下的争夺天下的手段就是许之以利,连韩信都提出过相似的建议,他们怎么心里不清楚这样的后果是如何? 说白了,这就是一场互惠互利的买卖,他们给刘邦卖力,刘邦给他们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各取所需,又有什么好表现出来惊惧与失望的呢。 刘邦甚至对臣下的小心翼翼嗤之以鼻的轻蔑,他长眉一挑,高喊一声樊哙和夏侯婴。 两位在沛县时便跟他感情深厚的将领自然不在那些胆小的伏地之人当中,应着刘邦呼唤的声音瞬时起身。威风凛凛的两个壮士,身上暗红色的武官袍子,被风一吹像血一样流动起来。 “喝!” 刘邦干脆的一饮而尽,而两人也跟着豪饮一杯。沉闷的气氛就这样被这满是豪气的画面冲刷而破,说不出来的像哪里的□□老大和他手底下两个小弟在拜把子的既视感。 嗯,某种意义上,怎么不算呢? 于是众臣提着的那口气送了下来,相互又嬉笑着推杯换盏起来。坐在中心的刘邦这才满意地撂下杯子,眼神悄悄往身边瞟了几眼。 嗯……樊哙和夏侯婴这两大老粗穿红色的袍子到底是有点伤眼睛……还是他身边这几位长相周正英俊,尤其是相比较起来,那还是韩信当年穿的红色,那才叫一个英姿飒爽。 颜控的刘家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砸吧砸吧嘴回想着曾经穿着红袍的韩信,手指随性地在桌面上敲敲打打。 是啊,这确实是一场互惠互利的买卖,但只是和刘邦做的交易。 当他们依仗着自己的势力而试图凌驾于什么不该凌驾的东西之上时……没和他们做什么交易的刘家人,怎么就不可以收拾人了呢? 刘邦没什么感情意味地评价着后来的发展,对未来汉帝会采取何种的手段都不需要多加思考。 因为他相信,坐上了他这个位子的人,想做的应该都是“皇帝”,不是“共主”。 更让他疑虑地反倒是那个怪异的吕惠——不,这么一看才反而符合他的心理预期…… 刘盈那个小子,果然不是当皇帝的料子啊。 刘邦不无可惜地想着。 【而除了军功集团以外,汉初的政治格局中还存在着另外两股势力:诸侯王实力和外戚势力。 在两汉,婚姻作为“结两姓之好”的象征与仪式,在皇室内部最明显的体现就是实打实的外戚势力的能量。 这一点虽然在东汉表现的更为明显,毕竟整个东汉的政局就是一个怪圈:皇帝和宦官、外戚之间的相互合作与权力斗争,构成了东汉朝廷中央的权力结构。 但这种怪圈,不仅仅是因为东汉朝廷“皇统屡绝,权归女主,外立者四帝,临朝者六后”这样的特殊情况所导致的偶然,还因为展望前面的西汉,外戚势力同样相当壮大。 最为东汉太后与外戚们所效仿的,当然是在惠帝死后独揽大权以安定朝纲,册封自己的家族势力为侯为王以为羽翼辅弼,休养生息以稳定大汉江山的吕雉。 这位中国历史上事实上的第一位女皇帝,她连死后的坟墓都是按照皇帝的规格修建的,距离时代稍近,众臣诛灭诛吕之乱时日不远的司马迁在《史记》里面为她所写的都是吕太后本纪,后来班固修《汉书》,列的名称也是高后本纪。 可以说刘邦这皇帝的位子啊,他传给的哪里是惠帝刘盈呀……他这简直是传给的吕雉!那也就别怪东汉的太后们一个个有模有样地学起来了——毕竟东汉幼儿园嘛,大家懂的都懂】 我们不懂!我们不想懂!——这是又一次战战兢兢,这回甚至包括了不少第一次都仗着自己跟刘邦关系好觉得啥事没有的人,对,比如樊哙。 我不懂!天幕你给我说明白一点!——这是短时间之内突然接受了爆炸信息量,以至于正儿八经开始觉得事情不对起来了的刘邦。 6. 第 6 章 — 刘邦在思考。 说句老实话,如果他真的传位给刘盈,那么他一定是做好了让吕雉辅佐护翼刘盈的心理准备的。这种准备,甚至可以说他甚至接受了刘盈肯定会被吕雉架空的情况发生。 就像那后世人所说的,婚姻是“结两姓之好”,是利益与立场的捆绑。当刘邦当上皇帝之后,更是将两个家族、一个王朝的盛衰兴亡都系于一身。 所以从立场上来说,他并不担心刘盈还在的时候吕家会起什么小心思。他们会为了刘盈的皇位保驾护航,为了将自己的血脉与整个王朝融为一体一起延续而忠心耿耿。 但刘盈死了,作为一个谥号为惠帝的平庸皇帝,在他的母亲尚未去世的时候,就死了。 刘邦的目光慢慢地移向汉朝朝臣的队列,看向此刻面色铁青同样一脸恍惚甚至惊愕的两人——吕泽和吕释之,他们是吕雉的兄长,刘盈的舅舅。 他再往旁边,看见的是他的连襟,他的心腹,娶了吕雉妹妹的樊哙。原本多豪迈的壮士啊,眼下整个人都愣在了当场,傻傻地回望着他。 一阵无力感突然弥漫在在场四个和吕家关系最为密切的人心头——刘盈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他怎么能呢! 【在刘盈死后,吕后为了维护刘盈血脉地位的传承,以及作为外戚的吕家的延续,必须果断做出决断。 她选择了立惠帝幼子即位,自己临朝称制,并大肆提拔吕氏一族,甚至不惜打破了白马之盟“非刘氏不可封王”的约定,将自己兄长的子嗣分封成了诸侯王以为护翼。 可惜,这样的举动才是最后把吕家送上不归路的导火线。】 非刘氏不得封王? 在场所有异姓诸侯王猛地一个抬头,齐刷刷地盯住了这下是真的冒冷汗的刘邦了——他当然无所谓吴苪、臧荼这样的人的目光,反正都是手下败将或者墙头草;甚至英布、彭越的目光他都无所畏惧,毕竟他自信这两个正面交手起来不如他。 唯一让他冷汗都下来的是此刻就坐在他旁边的韩信——连同坐在一起的张良都保持不住冷静,脸色凝重。关系和韩信更好的萧何更是直接满头大汗,随时准备伸手去拦人了。 但是让他感到诡异的欣慰的是,哪怕是这样堪称已经点明了刘邦内心不可言说的隐秘心思的情况下,韩信依旧没有瞬时暴起。 犹犹豫豫的年轻人一会带着点被背叛的受伤感可怜兮兮地看他,把刘邦那已经被多年的阴谋诡计磋磨地没剩下多少的良心都看得一痛,一会又想着他的好,转头去帮他瞪着那些快压不住小暴脾气的异姓诸侯王们。 ……糟糕,不存在的东西真的有点痛。 异姓诸侯王们:你在干什么啊楚王!你在干什么啊!你应该是我们的领头大哥啊,领头大哥!你怎么还站在刘邦那老不羞那边啊!清醒一点啊楚王——! 【毋庸置疑的,吕雉是一个合格、冷静,乃至于老辣的政治家。 她凭借自己天生的政治敏感度和政治才能延续着汉初繁荣的景象,继承了刘邦休养生息、无为而治的政治理念,注重稳定政权、鼓励农耕、发展经济、避免战乱,维护了汉初社会安定和经济繁荣的整体环境。 但是人都是有自己的利益,自己的立场的。吕雉在刘盈还在的时候,她的立场是可以和汉初军功集团维持一致的,他们所需要的都是一个稳定延续下去的汉家王朝。 但当吕雉在刘盈死后分封诸吕,让诸吕,尤其是一些骄横不法,甚至没什么功绩的吕家人得以凌驾于军功集团之上,甚至得以封侯封王。 ——这难道不就是在开玩笑嘛! 你吕雉和刘邦当年为了汉王朝的稳定和汉帝的权威,联手先后废除了几乎所有的异姓诸侯王,用同姓诸侯王取代了他们的地位以加强对地方的统治。 这“白马之盟”大家都已经达成妥协了:朝臣以军功封侯,刘氏因血脉封王。大家都已经认可了这个游戏规则了,结果现在你自己带头打破啊? 那凭什么我们军功集团不能封王呢?地底下的异姓诸侯王们听了都得原地仰卧起坐,哭着血泪骂一句不公平。 这就严重影响了军功集团的利益,导致了两大势力关系的破裂。以至于吕雉一死,以陈平、周勃为首的汉初军功集团就开始了轰轰烈烈的诛灭诸吕之乱的行动,另外扶立了汉文帝小宗入大宗继承皇位】 死寂。 这是远比之前每一次在场所有人的沉默更压抑的死寂,以至于连刘邦这样的人物面对这样的情况都感觉棘手,痛苦,甚至于暴怒地迁怒到天幕的身上。 这真的是玩弄人心的鬼神啊!为什么这样的机密,这样的混乱,不愿意与他单独交流,面授机要呢? 异姓诸侯王、吕氏外戚、刘盈、吕雉、汉文帝,甚至于陈平、周勃这些跟着他打下天下的功臣集团…… 这难道不是让他举世为敌吗?整个朝堂上,眼下还有什么能完全站在他这一边的势力吗?他原本还可以拉一派压一派,但眼下所有的问题一并冒了出来——你这要让他怎么下手? 怎么下手啊! 长袖善舞的政治家咬紧了牙关,突然悲凉地庆幸起吕雉和刘盈好歹不在现场,没给这已经混乱不堪的局势火上浇油。 这样的绝境,他该把握住的是什么呢?他该抓住的时机是什么呢?这黑暗中的曙光是什么呢! 他的目光在朝臣的身上扫视着,最后宛如抱紧最后一根稻草一般停留在了张良的身上——眼下既愿意帮助他稳住皇位,又有足够的才智与谋略为他指明出路的人,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面色不知不觉和缓下去了的谋圣朝他歪了歪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刘邦看见了如今执着地凝视着他,等待着他一个合适的解释的韩信。 ——他明白了。 心中一下子安定下来了的刘邦平静了。 他伸出手去,一下子紧紧握住了韩信的手。不需要任何的酝酿,不需要任何的铺垫,直接回忆起方才举世皆敌的悲凉,他刷地一下潸然泪下。 ——对于韩信这样的人来说啊,真诚才是真的必杀技。 “将军何忍弃寡人乎?将军何忍弃天下乎!” 豁出去颜面的皇帝在韩信的面前接近于嚎啕大哭的狼狈,把本就心神不定的韩信冲击地手忙脚乱。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善于稳妥体贴,温言和煦,安抚君上的性子,如今面对几近哭倒在他怀里的刘邦只感觉浑身一僵,求救的目光立马转向了萧何。 韩信: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萧何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当做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这摆明了是刘邦要通过打动韩信来稳定眼下危机四伏的局势,作为汉家的臣子他当然还是要帮刘邦一把。 虽然,萧丞相在心里默默想着,其实情况眼下还没糟糕到极其危险的地步。 他看向一旁被天幕揭露了未来会干出带头废立汉帝这样张狂之举的陈平,原本有些慌乱的谋士此刻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端庄。 ——毕竟汉初的功臣们,说到底是帮助刘邦稳住了刘家的皇位,没有放任吕氏发展下去,要不然说不定有朝一日就直接改朝换代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转过弯的臣子们自然会意识到,对汉室来说这是功劳,以刘邦的性格不会因此怪罪。当然人心也不会动摇。 吕家作为外戚,纵然未来权倾朝野,权势显赫。但目前他们的危险还远称不上足以颠覆政权。 他们未来的权利,来源于作为太后的吕雉,而吕雉的权利,来源于刘盈死后皇帝权利的真空期,也就是本质还是来源于皇帝。 但现在的刘邦可还活得好好的,皇帝的权利没有被篡夺的空隙。 吕家顶多只有两位可以封侯的功臣,所能依靠刘盈与吕后的名头攫取的影响力,在天幕提前透露了吕家未来与下场的情况下,可以说被削弱得微乎其微。对于刘邦来说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他目前其实只需要搞定知道了自己未来悲惨下场的诸侯王们,或者说,他只需要搞定韩信。 因为韩信是最好搞定的那个,他身上兼具着异姓诸侯王这个对于汉朝来说“外人”的身份,和刘邦手下的大将军这个“内人”的身份。 他除了和刘邦有共同利益以外,也有着君臣之义与知己之情,是最容易被刘邦争取过来的力量。 而一旦搞定了韩信,有韩信这样天下第一的将领在手,又有着足够的兵力,将军权把握在手里——谁能反抗刘邦? 没有人。 “世人皆道秦亡于郡县,指责秦皇不舍尺寸之地以旌表其臣,可事实岂是如此啊!” “将军当年于汉中,与我商讨天下大势,其中有一条不就是建议我采纳秦军法、军制、军功授爵吗?如果秦皇真的不舍得赏赐旌表臣下,那为何以将军天授之能,亦要效法秦国呢?” 刘邦纵然是流着眼泪的,吐字也清晰得可以为韩信所听的明白,泪眼汪汪也不影响他观察着韩信的表情。当他看到一听见“汉中”二字,韩信的脸色便也柔和下来,就明白了他果然想起了两人往日的情谊。 于是他的把握又多了几分,继续说道:“周朝煌煌八百年基业,到了最后竟落得个礼崩乐坏的下场。” “细察周室旁落的原因,难道不是因为本该以藩屏周的诸侯国们,与周室的联系日渐疏远。从而乱自下起,意欲取周室而代之,于是四面征伐,混战一团吗?” “我确实不愿册封异姓的诸侯,甚至如果可以,连同姓的诸侯都不愿册封。而想要效法秦皇,行郡县于天下。” 他第一次这样直白而接近掏心掏肺地,把自己的思虑展示给了韩信去看,望着不曾想过这种念头的大将军茫然的脸,用尽了自己的真诚:“这不仅是为了汉家江山,也是为了保全将军你们啊!” “有了王的名号,便会有为王的规格与私欲,甚至哪怕没有私欲,众人也会逐利而来,便会聚集足够强大的力量。” “就算将军本人对我忠心耿耿,那将军的子嗣呢?将军的后世人呢?诸侯王们世代延续下去,终有一天会有不肖子孙犯上作乱,进而累及先祖的啊!” 他握紧韩信的双手举在胸前,含着眼泪看着已然神色变化的韩信,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一想到将军的后代竟然会连累将军的名声,使将军背上犯上作乱的名号,便心生戚戚,想要为将军避免这样的局面啊!” 【并且吕家,以及后面两汉以来大部分权势显赫的外戚家族都还有一个共同且致命的特点——他们有军权。 当皇帝自己行使着权力的时候,自然会觉得,外戚嘛,那都是自己人啊!把军权交给他们总比交给外人要来得好吧? 但对于继位的皇帝来说,这样的局面就不算太美妙了。因为外戚不仅掌握了军权,同时还因为亲戚关系,天生对继位的皇帝存在孝道的优势与压制。 关系好的那倒没事。像东汉和吕家那样,上位的不是亲生的,那简直完蛋;像刘启这个倒霉蛋,外戚不认可他执政方针,亲妈又偏心的,那也叫个痛苦地想吐血】 刘启:?我妈偏心? 刘恒:……窦姬听上去未来确实不太聪明的样子。 不知道隔壁世界线风起云涌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快乐地抱在一起叠叠乐的父子两对着天幕透露的信息一边学习熟悉着,一边欢乐吐槽着。 刘邦要是能看见,说不定会被这迥然不同的待遇给气死。 7. 第 7 章 【第三方势力,当然就是困扰汉室几十年,从刘邦开始,一直到武帝整整四代人才勉强算解决了的大头——诸侯王势力。】 刘邦石破天惊的诡辩论一出,在座无数人都忍不住侧目,为皇帝陛下独一无二的厚脸皮而自叹不如。 ……想削别人的王爵,还美名其曰不想让你背上谋逆的名声,希望对面对你感恩戴德? ——想多美啊!陛下! 异姓诸侯王们期待的目光齐齐地望向了当事人韩信。 异姓诸侯王:拜托了,楚王!为了您自己的未来(以及我们的!),对刘邦他使用暴怒吧! 但韩信没有——当然也不会有了,他毕竟是历史上独一份的兵仙神帅,与其说他是真的完全不懂政治,倒不如说他之前是在自欺欺人。 真的完全不懂自己处境的人,是不会在云梦之泽被刘邦带人一绑起来就知道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 他真的只是在心里怀揣着一点自欺欺人式的期待——万一呢?万一陛下他真的觉得分封制比郡县制好呢?万一陛下能够相信我的忠心,感动我的功绩呢? 毕竟几百年都是这样过来的,裂土封王的梦想既然都有前例,为什么偏偏不能被陛下所包容呢? 可是刘邦跟他点破了他虚妄的期望。 好吧,果然是这样的。 刘邦是他认为可以平定天下,成就大业的君主,怎么会不知道连韩信心里都隐约察觉到的差异呢? 所以,隐隐地,在听到刘邦真的承认他不愿分封的时候,他的心里却有一种诡异的,尘埃落地的,果真如此的安心感。 韩信慢吞吞地侧过脸去,看向了继续说着些什么的光幕。 于是大家都明白了他是个什么意思——反正天幕在讲诸侯王,先让他听完再表态。 异姓诸侯王们:……别太偏心了,醒醒啊,你这个举动跟直接默认只要刘邦干得好那就啥事没有有什么区别吗…… 【诸侯王势力在汉初应该主要分为两个阶段:异姓诸侯王阶段,和同姓诸侯王阶段。以刘邦立下的白马之盟为分界线,从此“非军功不得封侯,非刘氏不得为王”。 异姓诸侯王的存在,我们可以视作是一种历史的倒退,一种与旧时代的妥协与残留。 整个秦末汉初、楚汉争霸的阶段,其本质是春秋战国的一种死灰复燃,天下所呈现的是春秋战国的列国交相攻伐的局面。 一开始,是以楚国为盟主的东方六国集体伐秦,而在秦朝灭亡之后,刘邦继承了秦国的基本盘,又在楚汉战争中复现了秦国兼并六国的局面。 但汉朝一统的天下,在当时来看,还没办法完全认为是和始皇时期的帝业相一致的成果,更像是西周那种,天子作为诸侯国的共主那样的形势。 所以为了摆脱这样的尴尬现象,重现刘邦早年目睹的始皇巡视天下的浩荡帝皇之威,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皇帝,他所采取的举措是“再造帝业”,也必须是“再造帝业”。 第一步是铲灭项羽,进而得以一统天下,四海来归,韩信替他完成地相当出色。 第二步,就到了剪除异姓诸侯王。解决掉这些极为容易尾大不掉,容易在地方形成割据势力,从而对中央的权力形成挤压、反叛乃至于篡夺的,历代中央集权政权的心腹大患。】 ——“尾大不掉”“历代”“心腹大患” 被后世人三个锐评接连砸中脑壳的异姓诸侯王们:……后人你礼貌吗? 【而随着异姓诸侯王在历史进程中的消失,同姓诸侯王也随之登上历史舞台。 他们与异姓诸侯王相较起来的优势在于:和中央、皇帝存在着血缘上的联系。在古代宗族制度的影响下,皇帝作为皇室宗族的族长,对他们具有双重的控制力。 甚至由于宗族观念始终存在于古代历史进程中,其久远而深刻的影响,能够使得拱卫作为宗族族长的皇帝,对于一些同姓藩王来说,其实比维护大范围意义上的朝廷来的重要。 也就是说,在古代家国一体的架构下,朝臣是把皇帝当做自己的父亲一般去拥护,而宗室藩王们,却是把宗族的族长当做自己的君主去侍奉。】 这样君君臣臣、家国一体的理论,直接把在场的不少人给砸蒙了。许多人揣测着这一番背后的思想,狐疑的目光直接望向了一旁脸上已经不自觉笑出了花的叔孙通。 焯,这老滑头笑地这么高兴!真是儒家那套理论?! ——其实,是,也不完全是。 叔孙通在心里反复斟酌着这几句话透露出来的信息。儒家确实要求维护宗族制度,对于等级上下有着自己的一套理论要求,但是视君如父……这是孟子的想法,前提还有一句“君视臣如手足”。 但是生活嘛,为了迎合上位者的需要从而更好地发展、壮大学派,口头上作出些许的让步也有可能。 ——也就是说,后世果然选择的是儒家的学说治国!儒家的学说对后世的影响足够深远到后世人的时代! 感觉浑身精神振奋的儒生思考着,如何才能让儒家的学说更早一步被扩散开来。 【但是同姓诸侯王也不是没有弊端,它也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区别只在于到底是弊大于利还是利大于弊。 因为,既然同姓诸侯王们身上流着与皇帝同样的血,那么为什么必须得是皇帝即位呢? 如果汉朝一直严格奉行着嫡长子继承制,那么也许还没办法找到什么借口。毕竟从出生之时就已经决定了的命运,想要反抗从来不是那么容易。 但问题就在于此啊,在诛灭诸吕之乱后的汉初功臣们看着当时的皇帝,汉少帝刘弘,他身上依旧流着吕氏的血脉,他的皇后是吕氏一族的女儿。 纵然他现在年幼而没有办法造成威胁,若是等他年长之后,想起他们剿灭诸吕的事迹——他可能会放过他们吗? 要知道虽然少帝一直被吕后把持着政权,只是一个普通的傀儡。可他到底是吕后的亲孙子啊! ——于是必须换皇帝,换一个不会对他们剿灭诸吕日后算账的皇帝。 所以代王刘恒被迎立进京,做了日后的汉文帝,为汉家带来了一个新的治世,也在野心家们的心里点燃了一颗火种。 ——刘恒也是庶子,他甚至还不是长子。他原本只不过是个藩王。 凭什么他能做皇帝?我们这些同姓诸侯王不能做呢? 真正的野心家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的,可以说,只要诸侯王们依旧拥有着足够威胁到中央的政治、经济与军事实力,那么不管是同姓还是异姓,都会成为中央朝廷必须解决的对象。】 代王刘恒! 刘邦终于从天幕的口中得知了他的好大儿汉文帝的真实名姓,绞尽脑汁思考了半天,最后竟然还是韩信提醒他的。 “是薄姬去年给陛下你生的儿子吧,”想了想那位薄姬的来历,连韩信的脸色都有点微妙。 “就是臣当年灭了魏国之后,献给陛下你的,魏豹听闻她的儿子会是天子于是欣然纳了的姬妾,给你生的儿子……” 君臣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感觉有一种三观破灭的恍惚。 韩信当年为什么会把薄姬送给刘邦?他不信这种相面预言之术,甚至听到魏豹竟然因为这句话就娶了个老婆甚至洋洋得意自以为自己未来会成为天子,私底下没少嘲笑过对方。 之所以把薄姬送给刘邦,只不过是单纯地顺手讨好一下老板,毕竟虽然不信,但这玩意容易犯忌讳。 ……结果未来的汉文帝还真就是从薄姬肚子里头出来的啊???别太荒谬了!什么相面啊这么准?? “许负确实挺有本事的……等等,你刚刚是不是用的自称是——” ——臣 韩信依旧在他面前自称是臣。 年轻的大将军一脸坦然地看着他,仿佛他问出的问题是什么无足轻重的细节一般的从容。 “……楚王?”刘邦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陛下还是喊臣将军吧,既然陛下无意分封王爵的话。” 韩信说的一派云淡风轻,看都不看一眼旁边被他这句话震撼地脸部都扭曲起来的异姓诸侯王们……嗯,对面应该准确来说,是满脸写着“背叛”“可恶”“无耻”“小人”。 “臣请辞王爵号。” 平地炸起一声惊雷。 — 刘恒的笑意从脸上慢慢消退了,他注视着那句,“要诸侯王们依旧拥有着足够威胁到中央的力量,那么不管是同姓还是异姓,都会成为中央朝廷必须解决的对象”,陷入了沉思。 在天幕出现之前,他对于未来如何对待诸侯王的态度想得是克制的拉拢,甚至于偏向宽和的扶持的。 因为他自己也是诸侯王出生,在中央的权利并不算非常的牢靠。而汉初的军功集团们,对于自己这个由他们扶起的皇帝,心中也是多有居功自傲之情。 他原定的想法是通过扶持同姓诸侯王,增强山东诸侯王的势力,用以制衡朝中的军功集团。 但眼下这个想法并不能说完全的摒弃——他所面对的局势也不足以支撑着他抛去宗族这一强大的助力。 但细节处也可以继续微调一下…… 他把脑袋搁在亲儿子的头上,琢磨着如何在细节处上给同姓诸侯王们也多挖上几个坑,顺手戳了戳刘启的脸蛋,结果差点被下意识闪躲排斥的小孩咬到手指。 于是他报复性地狠搓了一把儿子,直接搓出来小孩含混的支吾声,整张脸都红通通的才收手罢休。 “你跟着好好学学,看看你未来怎么面对这局势的。” 刘恒:(忧心忡忡)我儿子现在看起来明明就像是个不太聪明的小笨蛋啊? 刘启:(在亲爹看不见的视野里鼓着脸生闷气)……(记仇)就算您是我亲爹,也不能把我当大型抱枕玩具上手揉搓啊!(记仇) 【那么我们现在可以将目光转回,聚焦到刘启个人的身上了。之前所说的三大势力,在他登基之初,都是他所必须面对的难题】 8. 第 8 章 【根据史书的记载,刘启是汉文帝刘恒的“中子”,并且原先是庶子。上面有代王后给刘恒生的三个,或者四个嫡子。 他的母亲窦姬窦漪房,本来是清河郡的平民女子,以良家子身份入宫为宫女。 吕后当政的时候,出宫女以赐诸侯王。窦姬本来想去离家乡更近的赵国,甚至为此请求侍奉的主人嘱托主事的宦官。结果宦官不慎遗忘,最终把她安排去了偏远的代国。 因为此事已经得到了吕后的首肯,不能更改。所以窦姬最后还是被迫成行,到了代国之后因为美丽得宠于刘恒。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对于前往代国确实是满心怨念,垂泣连连的。她的性格里面天生存在着对亲情的依恋和对家庭圆满的渴求,这后来正成为了景帝为之焦头烂额的一大痛点。 窦姬的亲属里面还有值得一提的一位,是她的弟弟窦广国。这位未来皇太子的亲舅舅,年少的时候竟然因为“家贫,为人所略卖”。 尽管后来有幸得以姐弟相认,跻身贵族行列,他早年的苦难经历,应当是可以为刘启所得知的。刘启执政时期的改革,有部分的举措很可能就是因为通过这一特殊视角,了解到一些社会底层劳动者的生活境况而出发的。】 刘恒挑了挑眉:原来窦姬还有个失散的弟弟? ——如果像天幕所说的那样,那么就早点下令帮她找一找,正好能给刘启多开开眼界。 — 美滋滋地和韩信有来有往地过了个推辞的流程,实际上迫不及待地收回了王爵的刘邦嬉笑着扫视了一眼其他的异姓诸侯王们。 异姓诸侯王: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您以为我们是韩信啊! 刘邦也不着急,反正迟早得收拾他们,聪明人就老老实实跟着学一学韩信,不老实的就下地下去追随西周分封呗。 嗯……这样的话,给韩信的补偿得丰富一点……他本来打算说既然韩信都封王了,功臣表就给他往后排以压一压他威望的——现在他哪敢啊! 不就是名义上要超过这小子瞧不起的那群人吗!既然他都不要诸侯王位了,那肯定给他! 盘算着封赏该怎么安排的刘邦突然听到了“中子”两个字,从鼻腔中闷出一声疑问:这……又不是长子又不是嫡子,他的好大孙怎么上位的? 【等到刘恒从代国入长安,即位皇帝后的第二天,他就下令让自己的亲舅舅薄昭前去代国迎接母亲来到长安。考虑到刘恒入长安的紧张与迅速,他理当是没有带上家小的闲暇的。年幼的刘启就应该是在这个时候,跟着祖母和母亲一起前往了长安。 西汉长安在今陕西西安西北,而代国起初都晋阳,地在今山西太原西南。又都中都,地在今山西平遥西南。 生于藩国,长于京城,八、九岁时经历了这样一场千里驰行的旅途经历,应当说是极不寻常的。两汉帝王中在儿时有这样的行旅生活经历的,可能也仅有汉景帝一人。 进了长安后的不久,刘启就被上奏请立为太子——怎么会请立刘启呢?我们之前明明说过,他是中子,还是庶子,为什么会请立他呢? ——因为代王后以及她的三个或者四个儿子,都在请立太子之前去世了。刘启当时是刘恒膝下最长的孩子。】 汉初:?不是,后世的皇家阴私难道也是我配听的吗?? 但转念想想,大家又觉得事实可能不尽如此——大家又不是没有听说过幼儿早夭的事情。 后来的汉文帝登基的时候,那位景帝都才八、九岁的年纪。那几个嫡子还不一定全是哥哥,身体不好也不是没有可能。 并且也不一定是全部突然地在文帝登基之前猝死吧……那样的话陆续有幼儿早夭好像也说的过去…… 众人在心底天人交战着混乱,但表面上依旧什么都不敢表现出来。 吕泽沉默地听着天幕的声音,从听到吕雉开始,他就难以端坐在坐席之上,而是逐渐、逐渐地,随着诸吕之乱的名声弯下了腰。 周边原本还有不少簇拥着的人群,可眼下,刘邦若是一眼扫来,恐怕会发现他们这边是如何的鹤立鸡群吧——除了他和弟弟吕释之,以及到了现在也不肯离去的樊哙以外,没有别人了。 莫名的悲凉涌上心头,他只感觉有一种无处发泄,难以解脱的迷茫,以至于快要压迫出这个性格刚强的汉子的哽咽。 他在眼下的情况只能做最坏的打算,对吕家来说最可怖的打算——既然光幕极言吕氏在妹妹在位之时权势之显赫,那么为了巩固这种地位,她会不会选家中适龄女郎以配诸侯王呢? 那那样……代王后和几个子嗣的离世…… 他闭上了眼。 【这是偶然吗?还是有人处心积虑的后果?我们谁也不敢做出定论。 这位代王后在历史上并没有留下真实的名姓,我们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出身,她膝下的几个孩子是什么品性。 ——这也很正常,毕竟历史太粗略了。挂一漏万的体例,时代的洪流冲刷之下,没有办法为这些早逝的命运留下什么具体的名声。 更何况取代他们的,是作为未来西汉正统的皇帝与太后。为了皇统延续的稳定,又何必为此大书特书呢? 不管他们的死因到底有没有什么蹊跷,最终的结果就是:在刘恒顺利地当上了皇帝之后,刘启刚好就是他的长子,顺理成章被立为了太子。 这是刘启第一次正式登上历史舞台,但他的处境依旧很尴尬:刘恒之所以选择他,既不是因为特别的宠爱,也不是出于对能力的看重,只是为了稳定自己这一脉皇位传承,让其余藩王不要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他必须在接下来的太子生涯里向刘恒证明自己的天赋,自己的才能,自己的价值,向刘恒证明他才是那个可以继承刘恒志向的存在。 毕竟老刘家的太子,从来不是什么保送途径:刘盈的地位被动摇过,刘启自己废过栗太子,刘据被迫卷入了巫蛊之祸——刘启要是没办法让刘恒认可,下场也只有被废的一条路走。 万幸的是他成功了。】 刘恒:……这可尴尬了。 被挑明了心思的皇帝带着点担忧与僵硬地去看自己怀里的儿子,心想着这天幕怎么什么都说。 他哪里不喜欢儿子了?他明明很喜欢这个未来谥号是景的儿子啊。 ——前提好像确实是因为他未来干的很不错。 但刘启的神色却很淡定,甚至有些出乎刘恒的意料。他完全没有展现出什么,被后世人点明自己的亲生父亲并不算喜爱自己的困扰,委屈,乃至于愤怒来。 他就是很平静的,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一点,天幕的说法对他来说不过是老生常谈的过耳云烟。 刘恒第一次认真地,开始正眼打量着这个儿子。 ……他好像确实忽略了。 刘启从来都是一块璞玉。 — 刘邦:(悻悻)那什么,果然后世人都知道他不满意刘盈啊。 吕泽:(痛苦)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 【我们经常因为将文景并列,联想文帝对黄老之说的推崇,从而默认刘启从小所学,未来执政所用的是黄老之术。 但很明显,事实并不是如此:崇尚道家学说的司马迁,虽然对于文景施政的记录尚且保持着公正,但对文景两帝的态度是很明显的一褒一贬。 尽管碍于皇室的权威不敢直言,他在言语中也用春秋笔法暗藏贬斥:对景帝的论赞没有褒奖之语,明贬晁错无谋,实斥景帝刻薄。 他甚至还刻意在景帝本纪里面保留了大量的天象灾异的记录——上一个得到同样待遇的,在《史记》里面,是作为汉家政治正确必须指责的“暴秦”秦始皇。 这么一说是真的奇怪,司马迁明明不信董仲舒那套,偏偏对于天人感应这种东西半信半疑,甚至不惜将这种思想表现在史记的记载中,以对天象灾异的隐显表达自己的褒贬。 害……所以说刘启怎么可能信黄老,行黄老呢?最信黄老的刘恒,在司马迁笔下是第一等的地位,赞其大德,记其诏书,隐其灾异;同样奉行黄老的刘邦、吕雉,在司马迁笔下也有个第二等称赞。 刘启……刘启他是和秦始皇一个待遇的,第三等。 ——因为他主要奉行的是汉初所迅速发展起来的,新法家学说。或者说,更准确的评价,理当是他的曾曾孙子汉宣帝在多年后发出的肺腑之言——“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 刘邦:……不是啊,好孙子,你怎么……能在汉朝的史家笔下,混的跟一定会被批判的始皇一个待遇的啊。 刘恒:……我的好大儿,你是真的能折腾啊。 隔着时空,这对亲父子的脑回路竟然碰撞到了一起,对上号了。 ——这小子未来是干了什么好事,让这“西汉著名史学家”这么膈应他啊! 他们可能没有想到,这世界上也许还有一种情况,叫做子债父偿。 刘彻:我爹爱我,怎么,有意见?(自信) — 除此之外,刘邦品味着那句霸王道杂之。 ——嗯,真不错,确实是他的真心话了,这位宣帝也是他的好子孙啊! 【他的老师当中,最为著名的一位便是刘恒为他挑选的名士,晁错。 晁错是颍川人,为人“峭直刻深”,少时追随张恢学习法家申不害、商鞅的刑名之学。后来又被朝廷派去跟随伏生,学习儒家的《尚书》,回来之后就已经能够灵活运用。可以说是儒法兼通的人物。 他儒法相济的政治思想,可以说对于年少的刘启,起到了不可估量的影响。做太子的时候,刘启就对他的政治智慧极其欣赏,经常采纳他的谏言,以他为自己的“智囊”。 但即使是儒法结合,那也到底有个轻重厚薄。 晁错是峭直刻深的人物,本性当然更为崇尚、偏向法家。作为刘启的老师,他曾经向刘恒上奏,声称“皇太子所读书多矣,而未深知术数者,不问书说也。” 他是对于刘启文化品性和政治资质最为了解的人,也是最为少年时期的刘启所考虑的人。所以在刘恒的面前,他在称赞刘启“皇太子材智高奇,驭射伎艺过人绝远”的同时,非常认真地提出了,要让皇太子多多学习“术数”的请求。 什么是术数?结合他在这一段前面的发言,我们可以简单理解为能够“临制臣下而治其众”使“众臣畏服”;“听言受事”使自己“不欺蔽矣”;能“安利万民”让“海内必从”;“忠孝事上”使“臣子之行备矣”的治国之术。 这一段看起来有点绕,但细究本质,强调的很多都是君主的权威,要能够控制臣子的尺度。 ——这就是很显然的法家思想了。】 “这晁错……”刘邦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须,看着光幕上有点眼熟的人影。 “是之前,说到恩师的时候,在光幕上显现出来的人物。” 萧何在他身边小声的提醒,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的谋算之后,对先前内容的记忆已经不算深刻的刘邦这才想起来了是谁。 那这可真的是……他的脸色有点微妙,或者说,所有认识到了这一点的人,脸色都有点奇怪。 晁错确实交出了一个好太子,一个好皇帝。教会了刘启法家对于君主的要求,让他知道了什么叫做术数,什么叫做临制臣下。 他教的太好了啊。 用自己的生命宣布了刘启完美的出师。 【当然了,除了儒法两家,从刘启的家庭教育环境来看,他对道家无为的学说应该也是相当精通的。 他的亲爹刘恒信黄老,他的亲妈窦姬也信黄老,以至于道家在文帝朝一直是知名显学,刘启作为他俩的儿子,不读不懂黄老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但在这样的一对父母的影响与教育下,《史记》对景帝对道家的态度,是这样描述的。 ——“不得不读黄帝、老子,尊其术”。 这一个“不得不”一出来,说实话,不错。有点压根不想读这种东西的少年,被逼无奈硬着头皮读书,但其实心里一团火烦得不行那味了。 毕竟精通不代表喜欢,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刘启是个从小就个性鲜明的,甚至有些刚烈暴躁的人,像他这样的性格,本身就跟“无为”的理念擦不起来火花。 他能因为吴国太子和他宴饮博戏的时候竟敢出言不逊,再加上与他争道有失恭敬,就直接震怒,顺手抄起手旁沉重的博局就朝吴国太子抛去。 ——不偏不倚,正中头部,对面脑浆迸裂,当场身亡。 从此一战成名,荣获“大汉棋圣”的名号,千年永流传。我们甚至可以开个玩笑,说不定景帝朝的大臣最害怕的,就是陛下如果有朝一日喊他们一起下棋。 毕竟谁知道他老人家是真的突然手痒想要下棋,还是看自己不爽很久了,打算再一次借下棋不恭为由杀人呢? 那就埋在长安的吴王太子的尸体,可就正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啊!】 天幕上所展现的,是尚且属于少年身姿的刘启。 比刘恒怀里还没抽条的小孩成熟了几分,身姿挺拔的皇太子在天幕口中“暴怒”的旁白声中,微笑着举起了那张沉重的博局,无视了对面原本满脸张狂的人影突然措手不及的慌乱阻止,狠狠地砸了下去。 没有眨眼。 滴滴殷红的鲜血顺着他手上博局的一角滴落在地上,下一秒被他踩着长靴,重重地碾过。 神色不变的汉太子殿下将手中的凶器递给身旁目睹了一切,却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的侍从,脸上的笑意依旧是模仿着父亲的云淡风轻。 他踩着血泊走过血亲的尸体,衣角却是不染尘埃的干净。 【以这样的性格作为一朝的君主,刘启的为政,是每一行都写满了锐意进取,敢作敢为的激昂气派】 9. 第 9 章 一滴,一滴,又一滴。 天幕的画面一向写实且精致,以至于那滴滴沿着刘启手上博局下落的血滴,其色彩都是饱和而鲜艳的,落入他们的眼中,更是带着接近妖异的肆意。 他们不知道未来的吴王是谁,但具体的身份也无关紧要。天幕之前早就交代得明白,后来的诸侯王基本都是刘氏的血脉。 也就是刘启的血亲,血脉相连的宗族。 可是吴王太子的尸体就那样瘫倒在皇太子的脚边,红红白白的颜料溅射喷洒了一地,像在地上绘制了一副极绚丽的彩绘,衬得一旁身姿挺拔的少年干干净净,白皙到晃眼。 这还是亲戚啊,他动手的时候,迟疑过吗?动摇过吗? 汉初的异姓诸侯王们把这被天幕艺术化过的场面,死死地烙进了视网膜的深处。 ——这样的君主,对于他们,又会有什么怜悯吗? 突兀沉重的压力又一次被狠狠压到他们的肩头,沉默着,没有人开口说话。 天幕却雀跃着,仿佛终于进入到了什么重要的环节一般闪动着,最后呈现出了十个莫名的大字,下一秒再转换成了隶书:汉文帝遗留的社会问题。 【汉文帝的仁政,可以说得上是名声冠绝历代,后世无数明君贤臣纷纷以之为偶像。 他的好大儿刘启在自己即位之后发出的第一道诏令,就是在重制宗庙礼仪制度的同时,狠狠地为自己亲爹总结并夸耀了那拉出来闪亮亮的政绩,成功给亲爹奉上了太宗的庙号,衍生而出著名的“德隆于太宗”。 所谓:“临天下,通关粱,不异远方。除诽谤,去肉刑,赏赐长老,收恤孤独,以育群生。减嗜欲,不受献,不私其利也。罪人不帑,不诛无罪。除肉刑,出美人,重绝人之世。”,再加上什么“此皆上古之所不及,而孝文皇帝亲行之”。 ——可以说字里行间都能看出刘启那对亲爹炽烈而真挚的爱了,跟好话不要钱的一样。 但是,我们从辩证的角度出发,刘恒黄老无为治国的观念,虽然促进了社会生产的恢复与发展,但也遗留下了许多社会问题。 本人就生活在文帝朝当时的西汉著名政论家、文学家贾谊,在自己献给文帝的《治安策》中,替我们鲜明而尖锐地指出:当今天下,“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已经是“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的危机形势了。 具体再结合历史背景替他总结并补充一下,主要的社会问题也就大概是:诸侯王势大、匈奴入侵猖獗、国库财用不足、富商豪强崛起、吏治败坏——这区区五点而已。 ……嗯,“区区”,真的是区区。 毕竟刘启登基的时候,所要面对的就是:上顶着亲爹亲妈信奉黄老之术的孝道压力,内跟着把持军队、朝政的军功集团和外戚儒吏勾心斗角,外头还要平定一个,国仇家恨一起爆发的吴国领头的七国之乱。 顺带还要在未来十几年执政中,大致解决,或者缓和这区区五个问题,给儿子留下一个“都鄙廪庾皆满,而府库余货财。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的治世以方便儿子继承他的意志打出大汉雄风来, 而已。 ……说实话,刘启真的是个好儿子,好父亲啊!他爹和他儿子之间要是没了他……感觉他爹和他儿子都会绷不住吧。 所以啊,刘恒你何必用愿不愿意面无怨色,给你吮吸毒疮这个方法来检验你儿子对你的孝心啊……就刘启这个打小养尊处优骄傲自信放光芒的张狂性格……他再爱你也控制不了自己的生理反应的吧…… 能够继承父亲的志向,发扬光大父亲的事业,使自身的名声于后世而显赫。这才是天底下对父亲真正最大的孝道啊!】 刘恒:感谢亲儿子送来的大份管饱的夸奖尊崇!知道你爱我了行了行了。 心情愉悦地搓了搓怀里已经被揉搓地放弃挣扎了的儿子,刘恒看着那个著名政论家的“贾谊”,思考着这是哪一位可以为他所用的贤臣——其实在他手上可能没办法好好被运用,但是他可以把他打包给刘启啊。 刘启却探出了个脑袋,带着疑惑与不解地问他爹:“所以,父皇为什么在天幕指出了那么多弊端之后,还不改变自己执政的方针呢?” 他此时太过稚嫩了,还没有正式开始接受严格的帝王教育的孩子,基本上完全是依靠自己的天赋和敏锐在跟着天幕走。 当听到天幕口中对法家思想的介绍的时候,刘启就能感觉得到那种接近战栗的共鸣感,满是喜悦的如遇甘霖般的醍醐灌顶。 ——他想成为这样的君主。 ……然后就被天幕口中“区区”五大社会问题,以及一堆听起来就很棘手的冲突与压力打倒了。 尤其是最后那个“而已”。 刘启:(流泪猫猫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感觉我做不到啊!爹你救救我啊! 但刘恒的面色依旧是不变的和煦,他善于驾车而磨出薄茧的手掌轻轻摩挲着刘启的发顶。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用道家黄老学说的话,眼下的局势又该如何办呢?” 刘启哽住了,哑然无言地望着他的父亲。 他当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怎么能苛求一个还没认真学习治国之道的稚童,去解决如此宏大而艰难的问题呢? 刘恒接手的局面,是刚经过第一次内乱的汉王朝。高帝,高后休养生息恢复经济,可是秦末以及匈奴相继让汉朝损失的元气还没有完全的恢复。 军功集团们依仗着自己的扶立之功,把持着军队和朝堂的高位——就算是刘恒连夜镇抚南北军以收拢军权,挑选的宋昌依旧兼具着他的近臣和军功集团之一的双重身份,本质上还是双方知根知底的一次妥协。 各地的诸侯王们野心勃勃,对他的即位满是挑剔,嫉妒,甚至愤怒与不服。积蓄着力量,时刻准备在他根基不稳的时候,发动一场狂暴而激烈的叛乱。 ——刘启接手的局面,固然是“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但刘恒所面对的,又轻松到了哪里去了吗? 政治是妥协与平衡的艺术,而刘恒是这门艺术登峰造极的玩家。没有足够的力量一击即中,那么自当将长久深自缄默。这种沉默不是软弱的妥协,而是徐徐图之——虽十世仇犹可报也的积蓄。 他抱稳了刘启,“有些事情是只有你父亲我所能做到的,而有些事情却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 “这世上从来没有完美无缺的圣人,也没有完美无缺可为万世法的制度。因时而变,随时而变——你得记住,刘启。” ——但,当然了,作为长者的前人有着自己的矜持和责任。没有做父亲的会目睹了孩子因自己遭受的困境而完全无动于衷。 只是刘恒不说。 — 【我们首先来看诸侯王势大,这个问题其实之前已经大致论述过了。 为了平衡各方势力,文帝对于同姓诸侯王们采用的态度是“建国千余,各守其地”的宽容主张。诸侯王们得以在自己的封国里享受着和皇帝同样的待遇,拥有着独立的财政权、行政权,甚至军权。 他利用同姓诸侯王们的影响力来对抗汉初军功集团们的骄横,从而达成一种微妙的均势。同时也是通过安抚怀柔的态度,能够保证国家内部政治的稳定,给经济生产一个相对平和的条件。 在文帝在位的时期,因为大国的诸侯王们基本没有长成,其权力把握在汉相的手中,文帝自身又威望甚高,这种怀柔的态度很大程度上稳定了局势。 可是,虽然此时多数诸侯们没有反叛之心,但毫无疑问已经逐渐具有了反叛的实力,为汉王朝的统治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啪”地一拍大腿,刘邦当场就拉着韩信指着天幕,“看吧,将军。我可没有随便乱说啊。” “在刘恒在位的时候,同姓的诸侯王们却是安安分分的,但是你听听嘛,就算是同姓的诸侯王,等到了刘启上台的时候,都要跟他玩造反。” “我之前所说的,为将军后世名所考虑,真的不是我在信口胡说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眼神还不忘往张耳他们那边看,看见几张此刻已然苦兮兮地有几分难色的脸,心中不免大喜。 感觉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剪灭异姓诸侯王的大业成功在望——! 【而等到刘启上位,东方诸侯王国的势力就已经发展到足够给中央王朝带来莫大压力的地步了。 其中比较强大的,要属吴、楚、赵、梁、诸齐以及淮南三国。他们根据与汉王朝之间的亲疏关系,大致可以分为两派。 亲近汉王朝的,是刘启的亲弟弟梁王刘武和淮南三国。但是,淮南三国的王位,是在上一任淮南王刘长意图勾结闽越、匈奴造反,被废为庶人之后,刘恒将其地三分,分封给了刘长的三个儿子所得来的。 ——对,勾结外敌、意图谋反这样天大的罪名,在刘恒的宽纵政策之下,刘长的儿子们竟然还能够继承王位。从这一点,你就可以看出当时的诸侯王们能有多么放肆了。 所以,淮南三国固然亲近汉朝,甚至由于刘恒的宽容,还怀揣着些许感激之情。但由于刘长当年的事情横在那边,搞得两边其实多少有点不尴不尬的感觉。 真正说得上铁杆的,还是只有梁王这个刘启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他的封地梁国,其地理位置就处在中央政府和东方诸侯国之间,成功在景帝初年成为了汉朝中央势力最重要的屏障之一。 而疏远汉王朝的诸侯王势力以吴国为首——对,就是那个太子被刘启早前干脆利落一博局下去人没了,尸体还葬在长安的吴国——包括吴国、楚国、赵国以及六分之后的齐国。 这些大多是刘邦的后裔,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汉朝中央无论是血缘还是感情上都有所疏远。又在文帝时期的宽松政策下有了长足的发展,成为汉王朝的心腹大患。】 “所以你未来才干出了传位梁王这样的一码子事?” 刘恒低头问儿子,在对面茫然的“啊”声中笑眯眯地加上一句:“把自己的亲弟弟骗的晕头转向地好好给自己卖命,挺有一套的嘛。” “——父皇,我怎么知道我未来会干什么啊!” 但是干得挺漂亮的,从结果来看。刘恒在心底夸了一句。 — 现·梁王·彭越、现·淮南王·英布:……我就知道你未来要搞我并且有了充足的证据…… 两人隐忍但愤怒的眼神狠狠地注视着刘邦,如果眼神可以具象化的话,那么想必此刻两人的眼神已经足以锋利如刀,一把把地刺进刘邦的身上,以解他们心头之恨了吧。 如果不是韩信开局就跳反站在了刘邦的身边,他们倒还愿意相信以他们的威望和能力,振臂一呼,总能和刘邦以命相搏过上几招的。甚至有了韩信的帮助,就算掀翻当前局势也不算完全没有希望。 但是韩信最先跳反了。围绕在这登基仪式周边的士兵,最精锐的部分自然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百战老兵们。对于君主,他们跟随的是刘邦;对于主帅,他们憧憬的是韩信。 在这样双重作用的加持下,就算是同样自认勇猛的彭越与英布,都感到一身本领无处可施——英布倒还好一点,他打的多少是正面战。彭越就更头疼,他是游击战的大师,可就眼下这个情况,谁允许他打游击啊! 而在气氛压抑的异姓诸侯王的队列里,此刻终于又站出了一个人物。或者说,他其实早就该站出来了,只不过为了天幕里吕家未来的前途,反倒有些迟疑了。 ——张耳。 前魏信陵君的门客,汉高祖刘邦年少时的带头大哥,跟韩信搭伙破赵的开国功臣,当过名义上的韩信的诸侯王,刘邦和吕后的亲家,鲁元公主的老丈人,未来谥号也是景的,现任赵王。 “臣张耳,亦请辞王爵之位。” 他因为上了年纪,已经有些颤抖的身躯,缓缓拜倒在地。 没办法啊,他老了,所能惦念着的事情,也就只有后世子孙的安忧了啊。 ——第二个。 10. 第 10 章 【形势等到景帝上位之后,好家伙,那可真的是新仇加旧恨,眼珠子相互一瞪绝对能给人磨出火星子出来。 吴王虽然不止太子一个儿子,但肯定是当继承人培养的那个用的心血最多啊。结果被刘启痛痛快快一博局砸下去,也就勉强保留一个全身,估计头颅面容都辨认不算太清的。 更何况吴王刘濞本来和汉室的血缘就算不上亲密。他是刘邦哥哥刘仲的儿子,在高帝十一年的时候因为年轻力壮,被膝下没有什么年龄合适儿子的刘邦无奈拉了出来,分封以镇压吴、会稽的轻悍之气。 因为给他的封地一开始就大的让人心惊,刘邦刚册封完毕就有点后悔了,说他看上去就有谋反的样子。之后更是努力地一手施压一手施恩,循循善诱地抚摸着刘濞的背对他说:“汉後五十年东南有乱者,岂若邪?然天下同姓为一家也,慎无反!” ——如果这个记载不是因为后来吴王造反了,所以司马迁附会的“预言”,那就不得不说刘邦的眼光确实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毒辣。 口头上说着不敢的刘濞,早在吕惠时期,就“招致天下亡命者铸钱,煮海水为盐,以故无赋,国用富饶”——这又是纠集不法武装力量,又是铸钱煮盐掌握住了经济命脉,甚至通过不收赋税来收买封国境内的人心。 你说他不想造反?谁信啊! 所以果不其然,在景帝二年,刘濞就联合东方诸国势力,以景帝受奸臣蛊惑竟然削藩为由,掀起了著名的吴楚七国之乱。 好一个朱棣看了拍手叫好的“奉天靖难”啊,可惜他刘濞不是朱棣,刘启更不是朱允炆那个愣头青。】 刘邦脸上笑嘻嘻,一副被天幕夸了好高兴的样子,内心重重划去了刘濞的名字。 刘邦:我就知道我那两个哥哥和他们的种都不靠谱……!(新仇旧恨大范围迁怒) 他对头顶上两个哥哥本来就称不上亲近。 大哥走得早,留下的嫂嫂当初瞧不上这个整日游手好闲的小叔子,不肯支持当年刘邦在丰县收小弟的事业,于是有一回在他带着小弟们上门蹭饭的时候装作饭已经被吃完了,来赶人走。 刘邦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到现在,已经有人劝他要给自己的亲哥封侯,大赏宗室的地步下,依旧不肯给嫂嫂一家有所恩惠。 ——这还是他自己不知道,他未来实在拗不过亲爹,勉为其难给哥哥一家封了个羹颉侯——顺带还要嘲讽嫂嫂当年敲着锅表示没饭吃的过往。 二哥倒还好一点,但作为一向勤劳能干的日子人,叛逆少年刘邦没少被亲爹拿来去和刘仲比较——现在知道未来侄子要造反,心里更不舒服了。 刘邦:(面无表情)要不然干脆一步到位,削了异姓诸侯王之后干脆不立同姓诸侯王了吧。别让后人还为这些亲戚头痛。 — 朱瞻基:?天幕,你还不说我儿子我都忍了,你怎么讲汉朝景帝还能牵扯上我们大明的? 因为一直讲的是前朝的事,所以安安分分地听着的朱瞻基警觉地抬头。 ——我爷爷那当然是真的奉天靖难!是建文不当人侄! 永乐大帝的“好圣孙”在此郑重声明。 【在传统观点里面,大家好像都认为刘启上台的第一件事,就和建文一样,那叫一个大削特削。 但事实并非如此。 刘启的脑子可比建文聪明且冷静地多啊,我都不知道建文有他这样一个模板可以抄,还怎么抄都不会抄的。 刘启即位初年,最重要的举措其实是稳定朝政,收拢权利。他甚至在景帝元年的时候,还派遣陶青前往代地安抚匈奴,约与和亲。其目的都只有一个:攘外必先安内。 攘外,说的是诸侯国和匈奴;安内,说的是从军功集团和外戚儒吏手中夺回朝政。 考察七国之乱以前,晁错为汉室制定的法律,应该包括景帝元年“郡国或硗狭……议民欲徙宽大地者,听之”和景帝二年的“男子二十而得傅”这两条。 虽然有便民与不便的差异,但品味这两条律令最后想要导向的结果:前者是想要与关外争夺民众,提高关中较低的人口密度;后者是要求中低级爵位者降低开始服役年龄。 我们不难看出,这些都是削弱军功阶层而强大国家的措施。既然如此,推测剩下那些未曾被记录的律令,大概也都是类似的效果。所以才会发生军功集团的代表,丞相申屠嘉想要借“擅穿宗庙垣为门”一事,请求诛杀晁错的斗争来。 可惜的是,刘启的屁股一开始就是歪的啊!所以这件事最后被他诡辩一通不了了之,把申屠嘉气得啊,很快就发病而死。但考虑他告状失败之后,竟然还敢怒气冲冲地对自己的长史说,早知道我就该先斩后奏,没想到竟然被一个小儿所卖,误我啊! 嗯……面对皇帝的宠臣竟然想先斩后奏,事后还痛骂对方不过是个黄毛小儿……可以看出来这群军功集团们在文帝死后,已经逐渐嚣张到一个找死的地步了。 也不怪刘启削你们啊,换我我也削!】 汉初朝臣们:什么毛病啊,这么有底气的?你们这群后辈没事吧!!! 他们都忍不住用一种看傻子的怜悯目光望着天幕上吹胡子瞪眼的老大臣:这一看就是没被生活毒打过吧,这辈子遇见的君主是不是都是好脾气的啊。没见过刘邦跟你蹬鼻子上脸的流氓作派是吧? 没事,这一辈子很快的,马上就过去了(迫真)。 【申屠嘉死后,刘启按惯例,升任原御史大夫陶青为相,又提拔晁错做御史大夫。其用意相当明显,就是想徐徐图之,任用晁错为相,进一步削弱军功集团的势力。 至于诸侯王们,刘启和晁错确实也干出了以罪削赵王、胶西王郡县之事,但主要是时机正好,因罪而削,并没有将朝政的重点放在削藩之上。 那么,既然景帝的开局是如此谨慎,为什么到了景帝二年,从我们的角度来看,刘启尚且没有真正准备好削藩的时候,他和晁错却偏要“请诸侯之罪”,“更令三十章,诸侯皆喧哗疾晁错”,甚至给出了“今削之亦反,不削之亦反”这样堪称暴躁的论断呢? ——很简单,吴王刘濞多年来贿赂朝臣以遮掩自己国内谋反行径的大事,突然地,让双方都措手不及地暴露了。 晁错就任御史大夫之后,利用自己的职权开始调查吴相袁盎受贿一事。本意其实一是为了解决旧怨,二是为了打压外戚儒吏势力。结果万万没想到,这一查,查出了吴王打算造反,贿赂朝中大臣替他遮掩这样的惊天阴谋。 于是刘启和晁错两人不得不立即停止朝政改革,转而将全部重心挪向削藩。 明代的张燧曾批判景帝君臣的贸然削藩:觉得“亟削则必反,缓削则可以不反”,认为刘濞都已经老了,再缓几年说不定他人都死了,何必那么早削藩,逼得吴王造反呢? 额……对此我只能说,真不愧是明朝文人啊,他是懂得什么叫做以今度古的,他这哪里批判的是刘启和晁错啊,他这明明骂的是建文啊! 实际上,当袁盎受贿案一爆发出来,汉吴两方必然都会受到强烈的刺激,吴国造不造反的主动权就已经不在刘启的手中,两方的矛盾也确实已经达到了不管削不削藩,刘濞一定会造反的地步。 因为吴王多年以来收买朝臣所得到的影响力,竟然已经达到了“汉廷臣方议削吴”,吴王自己就已经知道了的地步。更有甚者,在刘启打算削藩的时候,反对最大声的前吴相窦婴——他甚至还是刘启母族出身的外戚! 都这种影响力了,你说刘濞造反不是自己想的,说刘启不削他就不会造反? 别太荒谬。】 刘濞…… 刘恒的神色随着天幕的诉说,一步步地沉重了下去,在听到吴王收买朝臣所获得的影响力之后,反倒笑了起来。 但这笑的底下,实际上隐藏的是锋利的,接近于杀意的怒气。 他早就知道吴王心底肯定有点那样的小心思,但他没想到他的准备已经如此的丰富了。 ……不急,在刘恒不变的微笑之下,是冷淡的思考。 总有一天会送他上路的,不急。 【我们现在回头去看吴国的反心和造反实力,在文帝时便“以铜盐故,百姓无赋。卒践更,辄与平贾。岁时存问茂材,赏赐闾里。佗郡国吏欲来捕亡人者,讼共禁弗予。如此者四十馀年,以故能使其众”,感觉早就已经昭然若揭,所以很难理解为什么汉室不早多加警惕。 但那是因为记载这件事情的司马迁自己,都已经生活在了七国之乱之后,他所记录的时候,本身就用在用一种后世的眼光去按照时间线的逻辑排列事实。 实际上,在文景两朝的当事人眼中,吴王的谋反之心遮掩得还算巧妙:贾谊的《治安策》中,尚且将吴楚齐赵并列,并没有觉得要单独特别防备吴国。汉朝廷除了吴国表面上没办法遮掩的招揽亡命之徒、煮盐、铸钱、无赋以外,压根不知道吴国的虚实。 你当然也会问了,这几条下来,是个人难道不都该知道吴国到底有多有钱吗?逻辑推理难道推不出来它有多强大吗? ——抱歉,作为景帝之前,受黄老“藏富于民”思想影响,国库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钱的汉朝中央朝廷,他们真的不知道一个政府在有钱之后能有什么样的力量…… 这大概就叫做,被贫穷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力吧。】 汉初:……倒也,不至于吧……他们多少还是知道,没有钱粮的话,这仗肯定是打不起来的…… 一群对于实际上的经济货币政策真的没有多少具体概念的布衣将相们面面相觑。 【所以,在景帝君臣确定了必须削藩这一具体方针的同时,他们在低估了吴国的国力与其他地方藩王因削藩对中央的怨念,高估了自己对朝堂的掌控能力,这种过于乐观的揣测下干出了和后世建文帝隔了几千年差不多下饭的操作。 ——先削势力较弱的楚国,断其助力,再削势力较强的吴国,逼其反叛。 ……只能问一问建文啊,刘启这种手腕的皇帝,都险些翻车的前车之鉴就放在这呢,你们君臣难道史书都不读的吗? 哦,你们可能看不起刘启啊,那没事了,看不清自己真的挺活该的。 甚至虽然和建文的思路差不多,刘启也比他高一个段位:建文帝除去周王试图削弱朱棣的势力,可朱棣本身的势力完全没办法被周王所影响。而吴楚地盘相连,可以相为呼应,这才叫做真的断其羽翼。 但在这里辩论刘启当时削藩思路的合理性与否也没什么意义,反正无论如何,七国之乱还是在吴王刘濞带头的情况下,轰轰烈烈地爆发了。 而他们所该面对的第一道的屏障,便是刘启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对汉室,刘启的统治此刻真正忠贞不二的梁王,刘武。】 11. 第 11 章 【梁孝王刘武是刘恒养大的四个儿子里头的老二。他在文帝二年被封为代王,后来徙为淮阳王,原先的封地被全部归给了老三太原王刘参,号为代王。 他的四弟梁怀王刘胜才是原先的梁王,因为年纪最小,特别被刘恒所宠爱,贾谊就是给这位梁怀王当的太傅。后来因为坠马年少而夭,贾谊因为自责,不久之后也随之而去。 梁怀王去世之后,因为他没有儿子,本该国除。但梁地的地理位置非常优越,以之为藩国可以为中央的屏障,所以当了十年淮阳王的刘武就被丢过去当了梁王。 说句老实话,讲到这里我都要给刘启抹把眼泪。同母的弟弟虽然不被亲爹宠爱,简直活的像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但到底是亲妈窦太后的心头肉。异母的弟弟们,老三的封地竟然是亲爹潜邸,老四更是被亲爹宠爱到让人看了就害怕。 就他爹不疼娘不爱,还得当个冤种太子勤勤恳恳给汉室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地打工,也难怪总有人揣测文帝曾经是不是考虑过换太子,对刘启不满意了。 你们大一统王朝的景帝,难道都是什么天选冤种吗?】 刘恒默默捂住了儿子的耳朵,但已为时过晚。听完了天幕突如其来的情感输出的刘启,可怜兮兮地转过头,默默用着一双带点水色的眼睛仰望着他。 未来能当皇帝的苗子,基本上都是一等一的做戏好手,更何况这种突然扎心的情况,本身就很容易调动起自己内心真实的情绪。刘启当场眼眶就红了一圈,在他那张天生就白的小脸上,看着就万分明显,更添了几分可怜。 但也许是跟着天幕的剖析又长了几分心眼,又或者是诡异的天赋在奇妙的地方被开发出来了。刘启只是用着一种后世人来看了都得说一句茶香四溢的眼神,小心翼翼地瞧着刘恒,整张小脸上写满了“亲爹不爱我,想哭,但是要隐忍,不可以怪爹”。 刘恒:这儿子进化得有点太快了……遭不住。 他默默地把孩子的脸转回去,没说出什么爹以后一定爱你啊,怎么可能动摇你太子位子呢这样的甜言蜜语,颇为冷酷地回上了一句:“好好当你的太子去,你要是干得好我怎么可能换?” 这也算是在隐晦地安抚了,于是实际上本身也就没有多么委屈的刘启也就跟着收回了眼底的泪花。 原本未来的我是个大冤种,和现在的我未来会是亲爹的好大儿有什么关系? 自信叉腰。 【既然梁王的封地从地图上看,就刚刚好是抵抗在中央与吴楚之间的第一道屏障。当中央与东方诸侯国之间的关系日渐紧张起来的时候,拉拢梁王自然成为了刘启的第一选择。 于是,景帝二年的时候,就发生了我们都很熟悉的,约定千秋万岁之后传位梁王的事件。 ——对,千秋万岁这个词,听起来就很有模棱两可的微妙,让人情不自禁联想一些,比如说,啊,“太子多疾,勉之”这样奇妙的东西。 毕竟,你既可以说,是刘启死了传位给刘武,但也可以说,是千秋万年之后,皇位才传到刘武这一脉啊?反正做决定的是皇帝,他跟你耍流氓抠字眼你还能拿他怎么样? 所以这句话真的听上去就很画大饼是不是?但是窦太后和刘武就吃这套啊! 听到刘启这“兄友弟恭”的发言之后啊,窦太后立马是心生喜悦,而刘武虽然表面上坚决推辞了亲哥的“异想天开”,表示自己对亲哥忠心耿耿怎么可能有这种僭越的想法呢?——实际上老高兴了,已经把自己当皇位继承人看了。 所以,在七国之乱开始的阶段,面对吴楚联军的汹汹气焰。刘武那坚决捍卫的可不仅是亲哥的位子啊,也还有他已经默认未来会归属于自己的皇位啊! 这不得给亲哥好好打工?笑死,什么一句话拿捏一个诸侯王。】 朱瞻基眼神可疑地挪移:那什么,皇帝的话,怎么能叫画大饼呢? 虽然没有接触过画饼这个奇妙的概念,但联系上下文,诡异明白了该概念核心的明宣宗:(理不直气也壮)反正我爷爷爱我! 【关于传位梁王事件,有些学者从自己的研究方向出发,将其判定为景帝醉后的信口胡说,将之后太子得立,景帝传位儿子,归功于外戚窦婴的据理力争,觉得刘启这样做就是为人轻佻,不知道一诺千金。 我个人很不赞同这样的观点。 首先,刘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处于的是“酒酣”而非“醉酒”的状态。“酒酣”强调的是一种欢乐的心情,说明的是当时在场的气氛都被炒得很火热,很和谐,并不代表刘启整个人已经喝上头失去理智了。 其次,刘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对他个人神态的形容,叫做“从容”,也就是说,他是在一种放松的,舒缓的,经过自己理智判断的情况下说出这个约定的。并不是喝酒失智,“嬉笑”而“戏言之”。 至于传位梁王的真心——在刘启自己当时已经有亲生儿子的情况下,怎么可能有多少呢? 况且汉家的皇位传承本来已经够动荡了,好不容易到刘启这算是皇太子名正言顺登基了。要是再来一波兄终弟及,此后汉室的传承就别想真的稳定下来了。就冲这一条,不少真心为汉室着想的忠臣就绝对会带头冲锋。 并且,就算没有窦婴的据理力争。我们也可以通过七国之乱后,刘启趁着梁王的实力跟吴楚火拼消耗的差不多了,就立马立长子刘荣为太子以稳定位置,而梁王却无力正面对抗这一事件看出来,就刘武的水平,那是真的玩不过刘启。窦婴的支持,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所谓传位梁王,依我之见,其实从一开始,就是刘启为了让亲弟心甘情愿替他冲锋在削藩第一线两败俱伤的一场骗局而已。】 萧何沉默地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笑容灿烂的刘邦,在引来对面回望之后,低声凑到耳边:“真不愧是你们家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亲生的。” 说谎不打草稿,胡编不会脸红,就算是坑起自己人来,如果有需要的话,也完全不带手软的。 刘邦瞬间抗议起自己老朋友的揶揄来:“怎么到现在才一看就是亲生的呢?明明你早就该看出来这肯定是亲生的啊!” 萧何都被他这厚颜无耻的脸皮给哽住了:我原本以为你要为自己的本性辩驳几句,谁知道你纠结的点是这个啊? 【东边的梁王在养精蓄锐,跃跃欲试,誓死保卫自己亲哥以及臆想中的未来皇位的同时。西边的长安城里,也为了七国之乱的处理办法有一场激烈的交锋。 面对叛逆分子,以刘启刚烈的性格,最先想到的处理方法当然是打。正面开战,双方激烈地交流完物理意见,进一步从物理上消灭藩国对中央政权的影响。 但问题来了,行军打仗所最需要的几个要求:粮草的后勤供应,士兵的数目和武器,将领统军的能力。刘启手上有多少呢?】 谈到军事的话题,刘邦就忍不住来劲,笑着看向旁边推辞完王爵之后反倒一身轻松的韩信:“将军觉得未来这场仗,会怎么发展呢?” 韩信不答反问:“陛下想法为何?” 刘邦自信满满地开始通过先前屏幕透露出来的信息分析起来:“依朕之见,后世人既然称呼我儿和我孙子两人统治期间为文景之治,先前也论述了我汉家三代奉行黄老,休养生息。虽然可能国库钱财不足,但军粮的供应应该是不用为之发愁的。至于将领,距离开国既然不算太久,肯定尚有人才能为所用。” “此战虽有风险,但应是由于吴楚事起于突然,而中央没有所察,加上对双方力量的评估有所失衡。等到调整好态度,平定肯定是无忧的。” “但是,”韩信却不敢完全苟同,“陛下可有想过,既然国用不足,那么武器将何所出?凭白无功,而提拔近臣于众人上,若无赫赫威名,岂能服众?” 他说到最后,都难免有些唏嘘,跟着联想到当年自己突然被提拔为大将军之后,手底下各个将军看他的眼神。 他自己是有惊世的才华,甫一真正出鞘便足以让人心服口服。 可被突然提拔起来的晁错呢?看之前天幕的描述,他不过是一介文臣并无军功,却因为刘启的信重而能身居御史大夫。这对于天幕口中,“操控着汉初政治风向”的军功集团们来说,能真正咽的下这口气吗? “——此战必然凶险,稍有不慎,便是社稷易主之危。”平静而有力地,汉朝的兵仙神帅下了定论。 刘邦一时哑口无言,细细想想确实如此之后,哪怕已然知晓事情最后肯定是被平定了的,也不由替后世生出些许担忧。 刚好在他们二人议论之时也停下了论述,似乎是等待着有人回应一般的天幕也正好于此时自问自答了起来。 【答曰:没钱没人。国家完全没有办法供应军费,“长安中列侯封君行从军旅,赍贷予钱”——就连长安的列候封君们为参军而准备军事用品的时候,都得去借高利贷。】 这下轮到刘恒手抖了,但被亲爹差点颠下去的刘启也顾不得跟亲爹撒娇装可怜,露出的完全是茫然而惊恐的神色。 他们之前听天幕所说国库财用不足,尚且以为是国家运转比较艰难,不足以支撑反击匈奴而已。 ——结果是艰难到这种地步的吗??穷到连本该给发世禄的列侯封君们都得去借高利贷? 刘启这下是真情实感地想要哭了,死死抓住刘恒的衣角,眼泪真的涌出了眼眶。 爹,救救你亲儿啊! 他可以稍微穷一点,但真的不能穷成这个样子啊!! 12. 第 12 章 【我们之前说过,汉文帝刘恒信奉的是黄老学说,对经济政策的认识基本就是轻徭薄赋,藏富于民,节俭清净,不多扰民。 这样的经济政策虽然促进了民间经济的恢复,但客观来看制约了国家财富的积累。 刘恒在位期间,大量减免赋税、开山川关泽、开地方铸币之禁,对工商业的发展相当的宽容,自文帝十三年起,甚至除去了田地租税。 至后六年旱灾、蝗灾之时,国家的财富就已经相当窘迫,到了几次三番下令要求裁员,允许百姓卖爵位以换取财富的地步了。】 汉初朝臣们看着天幕上文帝的所作所为,就算是实际上对经济政策并不熟悉且敏感的他们,在天幕这样直白而简洁的论述中,也琢磨明白了弊端在哪里。 “一味的减免赋税,使得自己的收入减少,又没有新的收入来源,国库当然会越来越穷的啊!” 萧何看着那一句除去田地租税,感觉自己有一口气始终喘不上来,以至于有点眩晕的迷糊。 ——这得是多少的钱粮啊!不落入国家的口袋里,白白便宜了谁呢! 【考察文帝这些经济政策,最大的受益者其实并不是文帝治下的百姓,而是富商豪强们。 文帝的轻税制度,主要针对的是土地的收税,却还保留了大量的人头税,比如说口赋、算赋、户刍等等,形成了一种以人头税为主的收税方式。 汉初的经济形势,是少量的富商豪强占据了大量的土地,这种很明显有利于他们的收税方式,使得他们明明占有着很大的资产却只需要交很少的税收。而普通百姓们,却依旧被繁杂的人头税所困扰。 借用荀况的话来说,这就叫做“是上惠不通,威福分于豪强也”。文帝意图“屈国”,哪怕国库空缺也要爱护百姓,结果却并没有完全落实到百姓的头上,使百姓的负担大大减轻,反而“资豪强”,加速了社会的贫富分化。 同时,文帝弛山泽之禁、开关津之阻、任民冶铸,客观上确实促进了农业、手工业和商业的发展,却也使得大量冶铸者得以兴风作浪。 前两者的开放使得可以使用大批奴隶辛苦为其劳作的大工商业主纷纷进驻市场,反而压制了普通樵民和小商人以攫取财富。 而后者的开放,参与的门槛更高,只有少量的大铸造业主和诸侯王得以获利,且获利极多:吴王刘濞也正是在这样的政策下得以光明正大地累积起足以免除封国赋税的巨大财富的。 在古代是农业社会这样的先行条件下,在文帝一朝因为过于宽松的经济制度,竟然形成了商人富贵而农民贫贱这样重末轻本的危险状况。 社会上出现了“素封”这种集体:他们不是列侯封君,却拥有着远超平民的财富,“岁万息二千,百万之家则二十万,而更徭租赋出其中”,再加上文帝时期对于土地政策、吏治管理的轻视,他们便大肆兼并土地,为祸乡里,严重加剧了社会矛盾。 所以等到刘启上台,他还没来得及对亲爹的经济政策有所大改,就不得不扛起亲爹遗留下来的大山,硬着头皮用一个足够空虚的国库去平定七国之乱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也不怪有些学者一反传统文帝比景帝能耐的论点,驳斥道如果不是刘启这个亲儿子给刘恒填上了大坑,汉文帝的名声肯定会下降几个档次了。】 刘恒:……有点麻了。 他有点头痛地抓住了自己的头发,甚至干脆解开了发髻,顺滑的长发如瀑般披散下来,勉强使得头上轻松了些许。 刘恒从小学的就是黄老之言,除此之外再有涉猎,也就只有诸子百家的一些言论。人人说的都是圣贤之理,口称的都是治国大道,哪里正儿八经地学习过什么经济庶务。 他原本想的经济政策,确实无非就是天幕口中声称的那几条,却被后世人无情地批驳与指责出了缺点。就算是表面温文谦逊,实则内心固执坚定,认定的想法从不轻易改变的刘恒也难以维持自己开始的态度。 如果这般初心都是为了民众所着想的善举,到头来所造成的后果,却是白白便宜了富商豪强而损害了自己。那又该怎么做,才能真正国库充足而不伤民呢? 他的目光落在怀里的刘启身上:后世人评价,说太子替他填上了大坑…… 他默默在心底安抚了一下未来的儿子:爹就是提前抄袭一下你的做法,没什么大事,这不是给你攒有钱国库好不让你上来就那么困难了嘛!至于想法的归属权—— 咱俩谁跟谁啊,至于那么见外吗? 汉文帝丝毫不觉得自己这番想法颇有乃父之风的无赖,重新恢复了自信。 他可是未来能当治世明君的人,一定可以修改好自己的错误,对比原来的自己干得更好,给太子留下一个富足的国库以做补偿的! 【话说回七国之乱,除了没钱以外,我们还提到景帝手上也没人——懂点历史的人可能会说,怎么没人了呢? 这不是还有周亚夫的嘛!绛侯周勃的次子,根正苗红的将军苗子,未来七国之乱的主要平定者,怎么能说没人呢?】 汉初在场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朝着周勃扫视而去,有的是惊愕恭喜,有的是嫉妒羡慕,还有的是欣喜自得——这当然是刘邦,对自己的眼光更陶醉自信了几分。 但紧随而来的便是疑问:是啊,既然周勃家的小子都被评价为将军苗子,也成功平定了那七国之乱,怎么一开始会说没人呢? 他们可还记得之前讲吕家的时候,说是陈平和周勃一起带头迎奉的文帝,既然都带头迎奉了,那怎么说官位也小不了啊,这周亚夫作为他的儿子,总不可能连个军队的高官都没混到吧? 然后天幕缓缓揭秘: 【很简单啊,军功集团和外戚儒吏通通不听话啊!】 这一声可谓是地动山摇,当场把周勃这种威武的汉子都给震得跪下,不通文辞的老实人憋红了一张脸,最终也只干巴巴地挤出了几个生硬的字来:“陛下,臣并没有反叛之心……” 至于其他的?——这儿子还没从他媳妇肚子里蹦出来呢,他就是想教育都没法教育啊! “臣,臣……”他总不能说自己以后干脆就不生儿子了吧,这也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决定的啊? 刘邦倒是很宽容大度,甚至说,还对这个总是反复上演的戏码都感到有点腻歪了:“行了行了,你也别在那边请罪请罪的。朕把话就在这挑明白了,没有因为未来儿孙的事现在治你们的罪的道理!” 他也看出来周勃奇妙的犹豫了,再加上了一句:“你也别惦记着什么不生儿子以避祸的道理。有没有孩子这都是上天给的命!这样一个好的将军苗子你不和你媳妇生出来,咋的,日后要朕的儿孙没有人可用吗?” 刘邦:心累,这就是为什么他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我们之前说过,刘启重用晁错以推进自己的朝政改革,而这样行事的后果,就是被打压的军功集团和外戚儒吏势力产生了极大的怨气。 要是和平时期还好,但到了七国之乱这般的战乱时期,作为文官的晁错的作用便急剧下降,而一向掌管军队的汉初军功集团和在地方有一定势力的外戚儒吏势力却有了足够的底气对景帝进行掣肘。 在景帝平叛的初期,刘启针对调拨军用粮草这样的大事,竟然依旧是在和负责监察百官的御史大夫的晁错,而不是正经应该负责这块的丞相和太尉商量,再加上晁错“兵数百万,独属朝臣,不可信”的辛辣言论,我们其实不难看出刘启此刻的窘境:军功集团不支持他的战争筹备工作。 而作为外戚儒吏代表的窦婴,也在和晁错争辩落败之后展现了极其消极的态度。作为刘启的亲戚,他竟然在吴楚作乱刘启意欲启用这样的紧急状况下,都选择了称病固辞不肯去。 两大势力齐刷刷跟刘启甩脸色,摆谱子,反正就是表达了一个核心思想:老子不干,有本事你自己平叛去。 ——是真的自己平叛。 因为当时的情况下,晁错甚至已经提出了让景帝亲征,自己留下来镇压后方这一非常离谱的平叛政策了。 真的,也别怪苏轼都吐槽晁错,说他这个行径就是在自取灭亡,意图保全自己而已。虽然他对晁错之死的原因分析的不完全正确,但对于这句话我是真的认同:毕竟是个人听了都得问一句,到底你是领导还是刘启是领导啊! 刘启这样的小暴脾气,听完晁错的离谱发言竟然没当场发作,甚至还在袁盎后来给出的另一个方案之间考虑权衡了一下可行性和利弊,某种意义上对晁错也是真的仁至义尽的真爱了……】 张良:……没见过这样,有点脑子但不多的谋士。 陈平:?不是,这也配叫智囊? 汉高祖手底下对人心算计最熟悉最擅长的两位谋士默默对视一眼:感觉自己的格调都被跟着拉低了。 而刘邦皱紧了眉头:“等会,袁盎?我记得他不是之前那个,接受了吴王贿赂的吴相?” “他怎么这个时候还能来见刘启?” 【袁盎其实也是外戚儒吏势力的一方代表,你从他的履历和窦婴高度重合也能看出来,这俩就是一伙的。 他的到来,其实也意味着外戚儒吏势力一方向刘启递出的橄榄枝——他们此时愿意为刘启提供有限度的支持,而条件只有一个: “方今计独斩晁错,发使赦吴楚七国,复其故削地,则兵可无血刃而俱罢。” ——杀了晁错。】 血气淋淋。 13. 第 13 章 光幕之上,跪伏在地的臣子轻描淡写着开口,好一派忠心为国的诤臣模样,而刘启听了却只觉得一阵可笑。 忠心吗?为国吗?恐怕只要他们的势力在新朝也能够得以保存,坐在这个皇位上的,到底是他刘启还是吴王刘濞都不重要吧! 哦对,当然不重要了,也确实忠心了。毕竟他刘启可是才下令削了袁盎为庶民,而刘濞则是那个愿意花大价钱收买他眼前这位前吴相的存在。 袁盎竟然愿意为了他这个削他为庶民的皇帝尽忠职守,多么让人感动啊! 但,刘启只是长久的默然,一种自心底油然而生的悲凉默默弥漫——眼下他们就是挟兵自重了又如何,危机当前,刘启又能拿他们怎么办呢! 【“于是上嘿然良久,曰:‘顾诚何如,吾不爱一人以谢天下。’” 这算是隐晦地给出了愿意交换的态度了,但刘启却没有立即行动。他在观望前线的形势,如若梁王能为他抵御住吴楚的兵锋,那么晁错也就不需要死了。 而袁盎等人也并不着急——袁盎和窦婴都曾担任过吴楚两国的国相,也许他们才是远比刘启清楚对方底细的存在:以梁王的势力,尚且无法抵抗七国的联军。 事实也正是如此,摩拳擦掌的梁王,上来就被吴楚联军一通暴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吴国就已经攻到了淮西,梁王刘武只能退守雎阳,战事急转直下。 刘启的期望破灭了,但他还想再给晁错一个机会。 虽然史书上并没有正面记载晁错对刘启的谏言是如何发生了具体变化的,但是通过随后丞相陶青等人上书诛杀晁错时候的谏言中所提到的“欲以域邑予吴,亡臣子礼”,即晁错在竟然在谏事的时候说出“徐、僮之旁吴所未下者可以予吴”这样的话来,我们也可以看出:当局势急剧恶化之后,就连原本一直要求强硬削藩的晁错也终于软弱了下来。 ——他给出的最后的建议是,割地求和。 真够丧权辱国的啊,晁错怎么说得出口的。】 “纵是尺寸之地,怎可轻弃之!” 第一个暴起的当然是韩信,年轻的将军一下子站起了身,锋利的眉眼直直地睥睨向光幕上此刻已然慌乱无所适从的文臣。 而张良的脸色也是相当的不好看,面若好女长相文弱的谋士低垂着眼眸,表情是一派冷凝的淡漠,出口的话却也尖锐如刀锋。 “昔日东方六国对于秦国,难道不就是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日渐沦落到日薄西山,破国亡家的地步的吗?” 两位破落的王孙公子,此刻的感情隔着时光的长河,微妙地和后世人产生了激荡的共鸣。 — 朱瞻基敏锐察觉到了后世人的感情色彩,而后转头看向文臣前列的三杨:后世人好像对割地这种事情万般痛恨,深觉耻辱。 他心中难免有些惴惴,联想到了先前与大臣议论的安南的去留问题,一时之间只感觉头皮发麻。 ——如果他放弃了交趾,后世人该不会也对此颇有微词,甚至痛斥诟病吧……可是交趾的存在也确实给大明带来了严重的财政负担…… 很显然,作为大明文臣最顶尖的那一拨聪明人,被他望向的三杨也察觉到了这一问题。 君臣四人面面相觑,只有唯一反对放弃安南的杨溥心底里暗暗扬眉吐气——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只有他是最有长远眼光的,真好。 【而在晁错黔驴技穷的同时,军功集团也作壁上观,看刘启着急上火够了,不慌不忙地对着刘启使出了杀手锏,把晁错逼上了最后的死路。 ——军功集团的代表,“丞相青翟、中尉嘉、廷尉欧”三人联手上表了。 丞相青翟,其实也就是我们之前讲到的,在申屠嘉死后继任丞相的陶青。他是汉高祖功臣陶舍的儿子,象征的是申屠嘉死后军功集团在朝堂上的话语权。 中尉嘉具体是谁没有在史书上留下记载,但汉初这一职位一直都为军功集团所把持,即使不是,中尉这个职位也代表了长安军这只京师军队的态度。 “廷尉欧”说的是廷尉张欧,他是高祖功臣张说的儿子,也曾在刘启做太子的时候跟随他,就像文帝时期的宋昌一样,有着军功集团代表与皇帝近臣的双重身份。 这三个人联袂而来,共同上表,无疑就代表着军功集团掌控下的整个朝堂与军队此时对刘启的最后通牒: “吴王反逆亡道,欲危宗庙,天下所当共诛”,但,“错当要斩,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 ——“臣请论如法。” 这哪里是在规规矩矩地作为臣子而向皇帝请求啊,分明是在明晃晃地威胁吧! 你要是杀了晁错,那么我们就是你忠心不二的臣子,愿意为你去讨伐天下当共诛的吴王。 你要是不愿意的话…… 那谁未来是我们的皇帝,我们又是谁的臣子,那就说不定了。 这样的压力之前,刘启又能怎么办呢? “乃使中尉召错,绐载行市。错衣朝衣,斩东市。”】 曾经意气风发,为自己的学生所宠信看重的大臣啊,端端正正地穿好了自己的朝服,一丝不苟地理好了自己的仪容,迈上了门外那辆来接他的马车。 走向了自己最后凄惨却无奈的命运。 【在晁错列传的最后,史书还记述了一段刘启后来和邓公的对话,借邓公之口将晁错之死的利弊分析地淋漓尽致之后,简洁而意味深长地刻画了景帝对此的回应。 “景帝默然良久,曰:‘公言善,吾亦恨之。’” 这里的恨,很多人认为是悔恨,悔恨自己当年一定要杀了晁错的追悔莫及,大书特书景帝的失误,以为是他的一时糊涂。 但真的是悔恨吗? 晁错的死,效果是立竿见影的,两大集团迅速为景帝提供了一切本该提供的有力支持。 外戚儒吏方面,窦婴立即将自己所结实的诸如袁盎、栾布的名将名士推荐给了刘启。袁盎使吴,栾布击齐,窦婴自己更是一夜发生了医学奇迹,突然就不病了,出任了大将军“守荥阳,监齐赵兵”。 汉初军功集团方面,原本屯兵不动,裹足不前,在刘启多次下令之后依旧不肯援助被围困的梁王刘武的周亚夫也不慢慢吞吞了,立马“将三十六将军,往击吴楚,曲周侯郦寄击赵”,攻守之势立刻反转。 甚至连他的对手吴王刘濞,原本打出的讨贼锄奸清君侧的口号,也在晁错死后失去了正确性。一句“我已为东帝,尚何谁拜”,直接将自己置于谋逆的位置,彻底失去了大义的舆论。 轰轰烈烈的七国之乱,一朝衅起而剑指长安,十几天就让梁王束手无策,晁错都割地求和。结果最后虎头蛇尾地,也就持续了100天左右,就被终于联手高效运作起来的中央系统给平定了。 这确实证明了经过高帝高后文帝三代人休养生息后中央朝廷的能力,但又何尝不是让刘启咬牙切齿地恨呢? 所以啊,斩杀晁错有什么好悔恨的呢?这个“恨”,大概也只会是淡淡的遗憾吧——曾经与他师生情深的臣子,最后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而更“恨”的,在刘启心中,分明应该是威逼君上的军功集团与外戚儒吏吧。 毕竟,他们可当真是,好一个忠臣良将,好一个国家柱石啊!】 “……啊,对啊。确实是,好一个忠臣良将、国家柱石啊。” 满室是沉默的压抑,大汉名义上最尊贵的一对父子相拥在一起静默。终于在半晌后,有了刘恒一字一顿的吐词。 这算得上是咬牙切齿吗? 刘启不知道,他只是仰视着天幕上那个深夜独坐,一如在他到来之前的父亲一般,沉默着深思的自己。 已经过了而立之年,面容间带着坚毅刚强的青年,孤身之时的脸上也是一片冷峻的淡然,可是眉眼之中分明藏着不愉的怒气。 ——谁面对这样的情况不会愤怒呢?谁面对这样的形势不会痛恨呢? 这天下啊,到底是刘家的天下,还是朝臣们一手遮天的天下呢? 天幕的语气依旧是悠悠然的——当然了,后世人又不知道这样的话会被当事人所听闻,态度自然是细说的戏谑。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这两大势力在景帝一朝逐渐沦落的下场。 袁盎因为建议立太子而不是梁王,被刘武记恨而派人刺杀,身死当场。刘启却表面因为母亲窦太后的“孝道压力”而只轻描淡写,并顺势而为地处理掉了梁王身边的家臣谋士。 周亚夫因为劝谏景帝不要废黜栗太子,遭到了梁王的诋毁,而日渐被景帝“疏远”,猜忌。最后因为买卖军器,被认为“君侯纵不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而绝食五日,呕血而死。 ——听起来很悲壮对吧,梁王和景帝好像都在他们的死亡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是吧? 有的时候,我们看待历史必须得充分考虑到,那个站在历史记录背后的存在——作者。 不论是司马迁还是班固,他们对刘启的态度不论或贬或尊,其实都离不开自己的身份与立场。他们说到底都是士人,看待历史的时候总不免带着一种士本位的思想。 所以在他们的笔下,袁盎和周亚夫等人的形象与下场,都是极其高尚与壮烈的存在。景帝也就随之而成了随意迫害“忠良”,刻薄寡恩的君主。 但回首七国之乱之时众臣威逼之势,又怎么不能说……】 天幕语气轻缓且嬉笑着道出最后一句。 【他们是某种意义上在咎由自取呢?】 14. 第 14 章 最后一句,“咎由自取”的四个大字被天幕轻描淡写地砸在了汉初每个人头上。 咎由自取吗?依仗着自己的功劳,便不肯舍弃自己已然获取的利益……他们面面相觑,有什么之前被他们所忽视的东西逐渐浮上了水面,模模糊糊的并不算明晰,却足以让他们的目光下意识去找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刘邦就那样安然地坐在人群的中央,若有所思,又仿佛半带怜悯地仰望着天幕上两个人最终狂奔而向的悲剧结局。 本就是正午的天,而极夺目的光幕偏又铺设在他的头顶,于是仿佛也有光点点倾泻,流淌在刘邦的衣摆。 ——啊,汉初的臣子这才后知后觉地认识到了一件事。 汉王已经是皇帝了。 他们之间,是君臣上下的关系了。 【七国之乱之后,汉王朝的形势又一次发生了剧变:晁错之死宣布了刘启登基之初的第一次改革的失败,法家改革势力随之淡出朝堂。 军功集团保住了自己在朝堂和军队中的有利地位,而为了抗衡军功集团的势大,刘启选择扶持外戚儒吏势力,特别提拔了窦婴身居高位,从此形成两极态势。 而在地方上,借由七国之乱,刘启顺势掀起了一波没收和瓜分诸侯王封地的浪潮,对所有参与了叛乱的诸侯国们通通重拳出击。 除了由于被挟持而不算主动参与的济北王以外,其余叛乱的诸侯王均被诛杀。 吴楚等大国的封地被刘启拆分,其领土基本限于一郡或者相当于汉初一郡的大小,并被分封给刘启基本上尚未长成的亲儿子们,由他派遣的国相代为执政。其余的多数削地则被他改为直辖,成为了汉王朝可以直接约束的郡县。 这场诸侯国变动的风波到了最后,只有忠心于汉朝的城阳、淮南、梁和因为地理位置偏远没有被牵扯进来的燕、代,这五国没有被改动。整体上清除了诸侯国对中央的疏远与不满情绪。 同时,刘启也趁着梁王的势力被七国之乱削弱的时机,册封自己的长子刘荣为太子,以稳定自己的皇位传承,巩固了自己的地位。 因为在经历了七国之乱朝臣威逼,这样血淋淋的惊险场面之后,他深深地感受到了自己从父亲手中继承而来的国度,实际上还并没有被他完全操纵在自己的手里。 他眼下的首要目标,实际上不是厉行变革,而是巩固皇位。】 “记住了吗?” 沉默地看完了刘启未来的苦闷与压抑着的怒火之后,刘恒在天幕缓缓进入下一个篇章的时候 低下了头。 尚且年幼的太子乖巧地窝在他的怀里,眼神依旧有些抽离与迷茫,但在被他询问之后的下一秒就收回了心神,坚定而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想要做一件事,首先我要有能够办到这件事的能力与权力……”他回应的吐字很慢,一边说着,一边还在脑中不断地完善和阻止措辞:“这份权力一定要是被我紧紧把握在手中的。” “只有先稳定住了我的位置,让我的心意成为一种权威……我所想要办成的事,才不会那么轻易地就被阻拦……” “……是这个意思吗?父皇。” 他困惑而又夹杂着期待地望向刘恒,渴求着此刻远比他成熟的存在的认可。 于是刘恒抚摸过他的头顶,含笑地颔首。 【对于诸侯国的方面,虽然通过七国之乱的战后处理,他基本上大力扫除了对自己怀有明显反心的诸侯王势力,却也没有继续之前强硬的削藩政策。 这并不是像有些人所认为的,吸取了晁错强硬削藩的教训,而是因为政治形势的转变,中央两大势力都不符合他内心的期许,对他的统治产生了威胁。 所以,刘启通过大幅度的调整东方诸侯国,将其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与中央两大势力保持平衡,恢复了文帝时期三方鼎立的政治均势,使得三方相互牵制。继而为自己掌控朝政最重要的一步拉扯出展示手腕的余地 ——军权。】 就是这样——! 刘邦在心底一声大喝,甚至想为刘启在意识到问题所在之后立即调整方向,进而精准找到关键所在的敏锐击节称赞。 他为什么那么不放心韩信?为什么要不敢相信韩信对自己的忠心,多次趁其不备夜入军营,通过接近于偷的方式将韩信手中的虎符收归所有呢? 这总不能是他崇拜信陵君到上头的地步,好好的交接虎符都不肯,偏要效仿什么“窃符”吧? ——当然是因为,军权这种东西,一旦没办法完全掌握在最高领导的手中,就极容易生变。 所以,当刘启感觉到朝政没办法顺心如意的时候,夺取军权是真的极清醒的认识。 那他的手段呢?刘邦期待着,他想看看他的好儿孙能展现出来什么样的操作。 ——可惜,他的这一愿望,短期内还是没有办法实现的。 【刘启彻底收拢军权的过程其实说来有些漫长,并且很多是在他稳定地位之后的第二次改革时期才真正得以实施的,在这里我们先按下不表。 在我们现在所讲的这个巩固地位的过渡阶段,他其实主要就干了一件事,应该是跟亲爹学的,将中尉这个职位安排给自己和亲爹两代人的亲信卫绾来掌控——也许是之前自己自我发挥造成的后果遗留下的心理阴影实在是有点大,其实景帝这个阶段的大部分措施,或多或少都带点文帝的影子。 额,这也许能叫做某种意义上的,起初不理解亲爹,后来成为亲爹,再后来有别于亲爹? 总之,无论如何,汉王朝总算是得以安分几年了。但其内部依旧存在的矛盾重重,亟需等待着一个合理的出□□发出来。 这个出口,就是景帝七年之时的废立太子事件。在这一年,刘启选择废掉已经长成的栗太子刘荣,而改立当时年仅七岁的胶东王,后来的汉世宗孝武皇帝,刘彻。】 汉世宗孝武皇帝——! 刘启当即一个猫猫猛探头,整个人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地朝天幕望去,一双原本偏向狭长的眼睛此刻都睁圆了几分,闪着喜悦的灿烂的光。 刘启:这个庙号,这个谥号,感觉我这个儿子很棒诶!想要!喜欢——! 他看着屏幕里左右两边各自显现出来的身影:左边的栗太子虽然更为年长,但长身玉立的少年肖像刘启的脸上却没有几分父亲的凌然,反倒添了几分书生式的文弱。 而右边的刘彻尽管年纪尚幼,一看就尚且是个三头身的孩子,脸庞比起刘启的英朗更多了几分应是遗传母亲的秀气。可偏偏整张眉眼都透着一股骄傲自信的灵慧,于是那份秀气便不带分毫的脂粉柔弱,却成了一种天生贵气的神采。 刘启:高下立判啊这是。 他瞬间在没有任何前因后果的条件下理解了未来的自己,并情不自禁地感叹起他们真不愧本质上是同一个人,看人的眼光都不带怎么变的。 ——就是喜欢有脾气有个性的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理不直,气也壮。 拜托了,天幕。他默默祈祷着。刘荣其实可以不需要细讲的,但拜托一定要告诉我,我的彻儿到底是我跟谁生的——! 我可以没有别的儿子,但我现在就已经确定了,我绝对不能没有这个儿子!(猫猫流泪) 【说起来,刘荣一开始的处境其实和刘启最初差不多。 他们都是皇帝出于政治原因的考量而立下的太子,并且主要是因为他们是当时皇帝膝下最长的儿子,地位都相当的危险。 如果说,汉文帝刘恒尚且是个体面人,在册封太子的时候虽然对刘启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倒也给了他太子册封应该有的待遇。 那么到了刘启这里,他就是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对这个儿子的瞧不上眼摆在了明面上,甚至连太子册封的固定流程,“赐民为父后者爵一级”这个待遇都没有。 但刘启当年能凭借自己的天赋和努力,让亲爹看到自己出色的执政才能,进而顺利地在与兄弟的竞争上位中取胜,成功继位。 而刘荣相较起来就太平庸了,平庸到历史都证明了刘启当初瞧不上他的冷感竟然是正确的,是景帝毒辣眼光识人之明的体现——毕竟之后的刘彻出色地光芒四射,能耐到凭一己之力成为了两汉最出名的君主,让一个民族从此以汉的国号为名,直到现在都自称汉族。 有这样的弟弟作为对比,也难怪刘启升起了废太子的心思——当然,这其中所包含的大家耳熟能详的宫闱斗争甚至都不过是小小的导火索而已。 整个废立太子事件,本质上依旧是多年以来景帝和朝臣之间矛盾的一次爆发,是景帝在稳定自己位子之后,对朝臣势力的发难。】 刘邦:……? 他呆愣在原地,默默地掏了掏自己的耳朵,转头看向旁边要么神情同样恍惚,要么反应过来,已经用一种欣喜到不知如何道起的眼神回望过来的群臣。 自他孙子那位好儿子,汉世宗孝武皇帝之后,直到后世人那不知道多么久远的未来…… 他们都自称自己是汉人?是汉族? 饶是以刘邦的心性都感觉到心神的激荡,那是一种跨越了时间的长河,感受到那份历史的厚重与光辉之后,被这接近于惊天动地般绵延流传的煌煌基业,赫赫声名所灼伤般的恍惚。 从现在往上数,夏、商、周、秦。三代之人,所称呼自己,难道不都是夏人、商人、周人的吗?到了春秋战国那就更为过分,人们称呼自己都是冠以诸侯国的名称,乃至于在秦人的治下依旧念念不忘着诸如楚人、韩人的身份。 但现在光幕告诉他,未来不知道多少年后,不论朝代更迭,历经了之前讲到过的比如晋朝、明朝这样的波折之后。 ——后世人依旧称呼自己为汉人。 他的脑回路一下子就和刘启对上了线路:这样的好孙孙千万不能丢啊!天幕你快细说!细说一下他的宝贝大曾孙是他孙子和哪家的女儿生下的他们老刘家的大宝贝啊! 对,在有了武帝这样一款真正意义上的大宝贝之后,刘启在刘邦心里的地位已经没办法当上好圣孙了。 这才是他刘邦的好圣曾孙啊! 15. 第 15 章 【横向对比一下刘启对自己除了刘荣以外十三个亲儿子的待遇,虽然刘彻毫无疑问是他最为宠爱的掌上明珠,临死之前都要担心主少国疑,强撑着病重的身体给武帝提前加冠,最起码把握住能够亲政的第一条件。 但这并不代表对于其他的儿子,景帝就是冷酷的——正相反,他对于基本上所有的儿子都称得上溺爱,完美继承了一些亲妈护短的脾气。 河间献王刘德修学好古,那就允许他广交天下之士,修礼乐,藏古书。鲁恭王刘馀好治宫室,甚至胆子大到敢破坏孔子旧宅来扩大自己的宫殿。江东易王刘非好武力,于是景帝在他十五岁就给他赐将军印,又舍不得儿子受伤,不允许他往击匈奴,却允许他招四方豪杰。 胶西于王刘端因为羊尾亲近一次女人就生病几个月,最后杀了自己的男宠和儿子的母亲,最多削地。赵敬肃王彭祖靠诡辩中伤国相,自己大肆敛财,行徼邯郸中,让行商都不敢从赵国过路,最后快快活活寿终正寝。常山宪王刘舜仗着自己是景帝的小儿子,多次横行霸道,结果刘启最后每次都是宽裕了。 至于我们更为熟悉的,汉昭烈帝刘备的先祖中山靖王刘胜那好美人美色,生了一百二十多个儿子的辉煌战绩,以及汉世祖光武皇帝刘秀的先祖长沙定王刘发那平平无奇的一生,相对于他们骄横不法肆意妄为的兄弟们来说,都可以说是小巫见大巫了。 虽然这种行为我们应该极力批判,甚至不吝啬于给景帝几个白眼,大骂他一通。但是同时我们也可以得出,刘启对亲儿子是真的溺爱是常态。 所以,像刘荣这样一开始就被他指指点点,后来废了他太子之位,最后更是因为区区“坐侵庙壖地为为宫”这种,晁错犯了差不多的事都被刘启诡辩到无罪的罪行,被刘启派人带到长安审讯,最后活活逼死的倒霉蛋。 他的悲剧,真的不是完全依托于区区宫闱斗争,像一些人大肆吹嘘的因为栗姬拒绝长公主刘嫖的求婚,被长公主所怨恨,随后长公主联合王夫人陷害栗姬,多次在刘启面前诋毁太子而吹捧刘彻所导致的因爱废立。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政治博弈。 毕竟,说句不太好听的话:如果仅仅是宫廷内部的争斗,对于成长于皇宫之中,母亲窦太后后来因为目盲而失宠于文帝,肯定会受到文帝新宠们为了自己的亲子多加诋毁的刘启来说,这种事情还有谁能比他更门清的吗?】 在刘恒死亡目光的凝视下,刘启默默地一点一点低下了自己的头。 天幕每说一个他的混账儿子,他爹的眼神就更锋利一点,每说一件他儿子办的混账事,他爹的脸色就更臭几分。 刘启: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忏悔啊,父皇,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啊!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父皇……那我以后就只生三个儿子……?”嗯,一个彻儿,两个未来皇帝的祖宗,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然后就被亲爹揪着耳朵骂了。 “你以后怎么保证你就只能生三个儿子的啊?你甚至连这三个儿子的亲妈是谁都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啊?你现在能做的难道是少生儿子吗?你明明应该跟我保证的是好好教儿子!” “溺爱啊?这么溺爱你也不怕这些混账玩意给你的心肝宝贝彻儿添多少麻烦!自己未来七国之乱还不够啊?让儿子也得面对一波诸侯王叛乱?” “给我听好了!以后每个儿子都给我好好教知不知道!不说每个都像彻儿那孩子那样那么成材,最起码都给我像那个长沙定王一样,安安分分规规矩矩的不好吗?懂了没有!” ——以刘恒的风度,能被气到这种地步,也算是刘启那些个奇形怪状的儿子们给自己亲祖父好好开了个大眼了。 【我们用刘启的视角去重新看待刘荣,他是自己和初恋宠姬栗姬的长子,他的背后站着谁呢? 历史不屑于对这种平庸的失败者大加渲染,所以他在历史上留下的不过只言片语。但我们可以用历史对他被废之后的记载去反推。 刘启意欲废除栗太子刘荣,谁站出来反对了呢? 首先当然是栗太子的外戚势力,刘荣被废之后跟着被“诛栗卿之属”的栗氏一族,也是刘荣被废的第一个原因。 我们不得不说啊,一些特定的历史记忆,在特定的历史朝代所留下的阴影真的是绵延不绝的。 在刘启所处的时代环境下,他朝前看去,对于太子的担忧最显然的自然是吕氏一族的前车之鉴:他会害怕外戚掌权,重现当年吕氏专权的现象——更何况,在七国之乱之后,可再没有虎视眈眈的刘家宗亲能推翻中央,防止外戚篡位了。 而栗姬母子在刘启面前的表现,可以说完全的自取灭亡——栗姬在刘启还活着的时候就敢拒绝照顾刘启死后遗留下来的妻儿,性格又一向争强好胜。而刘荣头顶着一个强势的母亲,却没能在历史上留下什么刚强的名声。 你搁这玩什么吕惠复刻吗?甚至以栗姬的头脑,她又怎么配和吕雉比较? 刘邦敢把朝政交给吕雉,吕雉能还他一个汉初的稳定局面。刘启要是敢把朝政交给栗姬,那汉朝估计迟早要完。 所以刘荣的地位在景帝的心里第一层被动摇。】 刘恒看着屏幕里面,美貌但显而易见地任性肆意,在皇帝的面前都敢耍小脾气,看似精明实则从内而外散发着一种清澈的愚蠢的女子,沉沉的眸光移向刘启无语中又带了几分心虚的惊艳的脸上。 破案了,这小子好的就是这一口。 不无痛心疾首的文帝,深切地意识到了自己太子的一大毛病:这小子真的祖传颜控,甚至进化到了就是专好这口张扬明艳的美。 以后……给他挑个长成这种风格但是聪明多了的媳妇吧……毕竟天生审美摆在这里…… 嗯,那个听起来像是彻儿生母的王夫人应该就不错,就不知道到底是哪家的女郎。 刘恒也忍不住对天幕产生了些许的期许:栗姬这款当个普通宠姬肯定是没问题的,当太子生母就太掉价了。但他觉得那位王夫人就很可以啊! 彻儿多好。 同款对武帝滤镜亲爷爷如是评价到。 【除此之外,同样反对刘启废刘荣的是谁呢?——在七国之乱之后,共同把持着中央朝政的两大势力的代表:陶青、周亚夫为他“固争之,不得”,窦婴为他“数争不能得”。 甚至原本被刘启寄予厚望,以为这下算是完全的亲信了吧的中尉卫绾都牵扯了进去,最后勉强落得个被放归回家好歹没有身亡的下场。 其实仔细想想也很正常。 如果刘荣令刘启不满的地方是残暴昏庸,那么也许朝臣为了汉朝的延续会站在刘启的一边,毕竟朝代的延续高于皇帝个人,更不用说刘荣此时不过是个太子。 可是刘荣的品行为人,从他被废为临江王之后,百姓看见他被人带走竟然为之流涕说“吾王不反”,最后的评价是“百姓怜之”。我们大致可以推断,他也许性格不错,甚至于称得上宽仁,没有景帝很多儿子的初具人形。 他最大的罪过,在刘启的眼中叫平庸,叫软弱,叫容易被人摆布。但站在朝臣的角度上,立一个平庸的,好被他们所控制,外戚的脑子也不是很清醒也很好使的太子。这岂不美哉? 要是栗氏敢效仿吕氏,那就更加美滋滋了:他们完全可以再来一次诛栗之乱,考虑到七国之乱之后的刘氏宗亲诸侯王们已经无力对抗中央,这次说不定直接可以朝臣们把持幼主,提前不知道多少年开始“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东汉末年直呼内行啊,家人们!】 所以同姓诸侯王的设立还是有其合理性的。 刘邦在听了后世的分析之后,有点头疼地摁着自己的额角。 要是幼主即位,没有同姓宗亲为之辅弼,权臣外戚很难不趁机篡夺皇权,使得君主的地位都随之摇摇欲坠——但之前那天幕是不是也提到过什么,吴国的皇帝孙权? 他也是立下的幼主即位,按天幕所说,托孤的权利分割做的很漂亮,但最后因为识人不清被背刺了…… 刘邦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这世上啊,最不可靠的,难道不就是人心吗! 【而作为刘荣被废导火线的事件,王夫人王娡私底下派人与朝臣联络,催促大行上书劝景帝立栗姬为皇后这一招,不得不说将她的政治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因为她已经挣脱开了宫闱斗争的表象,超越了刘嫖和栗姬之间小家子气的,借由自己与景帝之间情感深浅而展开的斗争,利用自己天生敏锐的政治嗅觉,察觉到了刘启真正难以容忍的底线。 为什么刘荣都被立为太子这么久了,刘启还不肯立栗姬为后?真的是因为他和薄皇后夫妻情深,哪怕薄皇后多年无子也愿意给她一份尊荣吗? 那为什么到了景帝六年的时候,薄皇后却被刘启废去了皇后的位子呢?为什么薄皇后被废之后,刘启依旧不肯让作为太子生母的栗姬上位呢? ——因为栗姬的愚蠢与张扬啊,一个普通的蠢货是不足为惧的,但是一个手里握着大权又为所欲为没有约束的蠢货,那就将会是国家的灾难了。 王娡就是看准了刘启这种微妙的心理,做出了最狠辣地,将栗姬母子最终逼迫出局的选择。 要知道,王娡的出身可算不上多好。虽然她的母亲是汉初燕王臧荼的孙女,但是她的父亲不过是槐里一个从名字叫王仲就可以看出普通的平民。】 燕王臧荼的孙女,不对,曾孙女——! 在听到这个线索之后的刘邦一个猛回头,直直地望向诸侯王队列里面此时也一脸意外与欣喜的臧荼,远远地就春风得意地打起了招呼。 “亲家啊!” 臧荼:?不是,我靠,事情好突然,好离奇,那么有名的皇帝其实身上有我家的血脉?? 他突然地脸上一红,然后激动之下直接拜倒在地。 “陛下,臣臧荼也请辞王爵位!” 他想活!他突然莫名地非常想活!就算他看不见那样的未来,他的子孙后代如果能成皇帝的亲戚,那对此时的臧荼来说,依旧是足够大的利益了。 所以他也果断地滑跪,成为了第三个自请废除王爵的异姓诸侯王。 臧荼:背叛就背叛,搞得跟我和你们一开始就是一伙的一样,笑死。 — 在看到王娡的时候,本来还对栗姬的美貌多少有点惊艳的刘启此刻已经把栗姬抛在了脑后了。 长相极艳丽的成熟女性,眉眼间盈盈含着的都是欲说还休的风情。如果说栗姬的精明是虚假的伪装,那么她的智慧就是沉淀在眼底的眸光,是更冷静而高瞻远瞩的野心家。 但这样的野心并不足以让刘启生厌——他追求的就是这种张扬的美感,正相反,当这样的美人在光幕之上笑意真切而温和地哄着儿子,在他身边浓情蜜意的嬉笑着的时候。 年方九岁·情窦初开·还是个很嫩的,初恋都没遇上就遭到未来大老婆魅力的降维打击的孩子的刘启…… 他默默地把脑袋埋进自己的胳膊里,试图遮掩住自己已经有点发红的脸颊,却被自己已经红透了的耳朵无情的出卖了。 刘恒:懂了,这就派人去找一下,给太子定个娃娃亲行了吧。(看透一切的鄙夷目光) 真的丢人,这个纯情儿子未来怎么那么多情,生出来那么多混账儿子的。 十五岁就有了甚至不是长子的刘启的刘恒,用一种经验丰富的过来人怜悯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傻儿子。 【她在嫁给还是太子的刘启之前,甚至已经和平民金王孙成婚,并生育下了一个女儿。直到相面人告诉她们母女,说王娡是大贵之人,会生下天子。王娡的母亲才把她从金家强行抢了回去,之后送入了刘启的宫中。 这样的身份,哪怕以秦汉的世风并不介意二嫁三嫁的女子,哪怕王家姐妹都被刘启所宠爱,后期的子嗣几乎被她们联手包圆了。在刘荣还被朝臣属意的时候,她也不可能对朝政有着非常庞大的影响力。 所以她私底下派人去联络朝臣,肯定不可能用的是自己的名义。我大胆的揣测,她应该是将自己派出去的人伪装成了栗姬的手下,进而才能让大行毫无疑虑地接下了,向刘启谏言请立栗姬为皇后这样在朝臣和栗氏一族看来,都毫无问题的任务。 朝臣们想要让刘荣的太子之位更加稳固,所以他们愿意接下“太子生母栗姬”的请求,帮助栗姬更进一步,却也不敢明着说自己是受“栗姬”所托;而栗姬自己,当然也想要成为皇后。以她的性格,也自然不会去思考,自己明明没有去联络群臣,怎么会有人进谏这样的问题——她只会觉得是理所当然。 就这样,两帮势力在他们自己都糊里糊涂的情况下完成了合流——甚至不需要他们真的勾结,只要在刘启的眼中,他们站在了统一的战线就已经足够了。 前朝与后宫相勾结,栗氏一族和朝臣站在了同一边,大臣们又打算干涉皇帝的家事和皇位的传承。 刘启都不满意的两个存在,又一次干出了绝对能触动景帝敏感神经,让他回忆起七国之乱自己狼狈到绝望的形势的,威逼君上的愚蠢举措。 ……多聪明的女人啊,多敏锐的政治家啊!在这样的母亲的爱护之下,刘彻怎么可能是依靠长公主和陈皇后才能上的位啊!他的政治才能,分明是完美地继承了父母双方的才干啊! 所以事情的最后,大家都知道了,触碰到一个经历了几年时光已经稳定了自己地位的皇帝的底线的后果:刘荣被废为临江王,栗姬忧虑而死,栗氏一族的亲属被刘启悉数除去,依附于栗氏的朝臣也基本上告别了政治的中心。 丞相陶青被废,周亚夫虽然从太尉升任丞相,但从此太尉这一职位被刘启废除,军功集团的对军队的控制开始转移到刘启的手中。 在废太子之后,意图再现“兄弟之约”的窦太后遭到了群臣的反对,干出了激愤之下刺杀反对大臣袁盎等人的梁王事后被刘启疏远,自己的羽翼、势力也被刘启剪除。梁王与外戚儒吏的势力相当于同归于尽。 时为胶东王的刘彻被刘启立为了太子,而他的母亲王娡则成为了我们熟知的王皇后。 自此,回首刘启刚刚登基的局势,给他难堪的势力此时基本上都已元气大伤,他的地位反倒空前的稳固。而为了他所心仪的真正的继承人刘彻,汉景帝终于可以开始他第二次,成功的改革了。】 16. 第 16 章 【景帝的第二次改革,可以说是和当时的政治形势有着密切关系的。 在刘荣是太子的时候,因为他年纪较长,并且性格趋于保守温和,所以刘启主要整顿的是经济方面,从文帝藏富于民的经济政策转向了法家的耕战方向,主张的是富国强兵。 强兵的事我们之后和匈奴问题一起讲,这里先按下不表】 ——匈奴? 匈奴能有什么事情? 韩信直接迷惑地蹙起了眉,和循声望过来的刘邦目光交错,两个人都是丈二摸不着头脑。 就那种被始皇帝派蒙恬北却七百余里的存在?能被战国时期不少实力较弱的国家都爆锤一通的存在? 这有什么好担忧的?难道后世子孙不争气,让匈奴发展起来了吗? 两个迷之自信的人这般地想着。 【首先第一步要做的是勉农。 我们先前提到过,文帝宽和的,自十三年起免除田租的政策,给国家带来的反而是国库空缺但富商豪强崛起。 为了改变这一现象,刘启登基的元年就宣布恢复田税的征收,虽然也保持在一个放眼全封建时代都很低的三十税一的标准,但总的而言有利于国库的增长,以及更重要的是,提高了国家对于土地的控制力,打击并抑制了大地主大商人的势力。 而为了弥补田税加重的农民负担,刘启又新增加了一项政策:允许农民流动,开垦富饶土地,使国家与农民之间尽可能得到双赢。 比起文帝注重节省民力,不多加干预的消极保守的重农政策,刘启的勉农政策更进了一步:他非常注重国家行政力和市场对于经济的影响。 比如,中三年“禁酤酒”,后二年“禁内郡食马粟”,后三年“其令郡国务劝农桑,益种树”,面对自然灾害,他的态度基本是让国家强制力介入到农业生产的过程之中,以更好更合适地促进农业的发展。 除此之外,他常被一些史家批评,不如亲爹“恭俭”的一些举措:前六年“伐驰道树,殖兰池”,中四年“置德阳宫”,还有征调民力修建阳陵。听起来是不是为了享乐,很不顾百姓死活的样子? 真的是这样的吗?刘启他是这样奢侈的人吗?作为一个非常难得的,从小在富贵中长大却依旧能够做到“循古节俭,宫女不过十余,厩马百余匹”的皇帝,他是这样奢侈的人吗? 当然不是啊——刘启这些的行为,都不是按徭役算的,是工程项目啊,给钱的项目工程!并且考虑到这些工程的开展,很多在景帝本纪的记录中是和自然灾害在同一行的,我们也许可以大胆类比一下——刘启这样的行为,某种意义上不就是早期的,以工代赈吗? 在国家遇到天灾,社会产生流民的时候开展大型工程,通过钱财招募这些社会闲散人士,一方面为宫殿陵寝这样的国家级别的面子工程找到了合适的劳动力,一方面又防止了这些社会闲散人士因为日子过不下去而聚集形成民变。 不得不说,刘启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啊。】 刘恒在听到经济的时候就跟着精神一振,他还记得自己不久之前被长安列侯封君竟然都只能去借高利贷参军的震撼,之后就想着要不要提前照抄一下儿子的经济政策。 现在终于来了! “国家行政力……也就是说,法令?” 结合后面后世人所举的几个例子都是刘启下达的禁令,刘恒仔细地揣测起那几个不是很明白的词汇。 “也就是说,不能完全地放任,不能把经济全部交给到百姓的手中……朝廷在必要的时候需要进行干预?”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原来的自己没有用这一套了,毕竟这确实就不是黄老之术的路子,而是法家学说的理念。 至于更后面的征调民力,以工代赈,刘恒跟着天幕的思路走了一下:让百姓能够多有点事干,让他们不要闲着没事就形成小团伙,随时准备着干点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行的,可以的,好像确实是儿子这一套比较管用。 而刘启的关注点却不在具体这些政策上——了解未来的自己的思想就足够了,这些政策肯定会被亲爹提前实施的就不必费尽脑汁去记啦——而是关注到了对未来自己节俭的夸奖。 “父皇,你看,我真的没有骄奢淫逸——”他扯了扯刘恒的袖子,无师自通了一种后世俗称为撒娇的本领:“所谓国家级别的面子工程,儿臣觉得,应该指的是皇帝应当有着属于自己的权威和地位。” “既然诸侯王胆敢冒用天子的仪仗都是僭越,那么就证明了皇帝需要与旁人不同的权威。” “要是连皇帝住的地方都破破烂烂的,还没有大臣的来的豪华。他不会觉得说,皇帝节俭得令人感动,反而会瞧不起皇帝,觉得都没有他过得舒服吧。” 【除了农业以外,工商业的发展更是刘启改革的重点。 文帝对工商业的放任政策使得工商业迅速发展,同时也导致了农业人口的迅速减少,尽管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到底只让大臣们讨论了一番,而并没有任何实际的操作。 同时,虽然工商业经济相当繁荣,但由于废除了关税,铸币权也被放开,中央朝廷在这样的情况下,压根没从中收获什么利益。 面对这样的局势,七国之乱结束后的不久,刘启就借着加强国防的理由,“复置诸关”,从发达的商业中分了一杯羹。 此外,他在中六年“定铸钱伪黄金弃市律”,通过法律收回了国家铸币权,一方面借此充实国库,另一方面也沉重打击以铸币获利的商人地主以及诸侯王。 面对农业人口减少的现实,他选择针对商人群体中门槛较低,并且对于粮食需求量较大的卖酒商人进行有针对性的打击,通过多次禁酒,最后成功解决了“为酒醪以靡谷者多”的问题。 他还注重反对和制止生产供贵族享乐奢侈品的手工业,以身作则亲自从事农业活动,并多次下诏呼吁农民养成朴实、节俭的风俗,不要舍本逐末。 在后元三年的诏书中,他更是要求基层官吏们都要重视农业,不许官方主动引导农民从事其他职业。通过奖惩赏罚的手段,成功将自己的这些大政方针贯彻落实了下去。 这样双管齐下的经济措施和整顿吏治相结合,才有了我们日后在武帝初年能够看到的,“都鄙廪庾皆满,而府库余货财。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的国库丰盈的盛景。】 “所以,在后世人看来,社会的经济需要国家的介入与调控。在我们现在这个农业社会里面,农民是根本,要重视农业,对于工商业则要注重把握住铸币权和发展的尺度,不要让工商业的发展过度抢夺农业的人口……” 从后世人的口中勉强拼凑出了一套经济理论指导的汉初臣子们面色沉重地交流着,试图商讨出一套较为切实可行的经济政策来。 “事实证明农业挣不了几个钱。”刘邦冷不丁尖锐而直白地指出了一个大家都有所猜测的事实:“刘启收的三十税一的田税基本上也就算是个添头,大头还在于他对工商业进行的收税和收回铸币权的举措上。” “农业是根本,它的存在本身就不是为了挣钱,是为了让百姓能够活下去,所以田税一定要轻。”他轻描淡写而又极其简洁地定下了汉初的第一个经济纲领,“允许工商业的发展,但是要对其收重税。铸币权则更是不能轻舍,必须把握在朝廷的手中。” “就这样简单着来办吧,别把事情弄得太复杂。” 他对着先前已经开始为了细枝末节之处而争论起来的朝臣这么说道。 ——汉初多是布衣将相,贩夫走徒之辈,因陋就简,反倒才是最适合眼下的制度。 【但事情等刘荣被废,而武帝得立为太子的时候,就又发生了变化了】 天幕上,老刘家目前的心肝大宝贝又一次出现了身影,年仅七岁的小太子神采奕奕的一张稚嫩小脸,成功把在座不少家长的心都给看柔软了。 ——尽管他的亲爹现在也才九岁,也不过是个三头身的孩子。 【刘彻是真的年幼,而当时的刘启却已经三十八了。 虽然从现代的眼光去看,他这个年纪还能称得上一句青年人。虽然他从小是文武双全的人物,骑射驾车无一不能,年轻的时候甚至身体好到晁错这个当老师的敢建议他去御驾亲征。 但时间和岁月对他并不宽裕,甚至称得上一句苛刻。】 天幕上慢慢浮现出来的是三十八岁的刘启,他的黑发依旧不曾沾染上银白,他的面容甚至还没有皱纹风霜的侵染。青年的帝皇明明应该是正英俊潇洒的年纪,可此刻英朗的脸庞却带着病重的苍白。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 【我们先前提到过,栗姬拒绝过刘启关于在他死后能否照顾好他留下的妻小的询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疑问呢?为什么栗姬敢这么嚣张呢? 因为早在这时,刘启的身体就已经慢慢走上了下坡路,他是在病重的时候询问作为太子生母的栗姬的。 尽管因为王娡在他病榻前的那句“如果你就这么死了,就等着我和彻儿之后下去一起陪你吧”这样强烈的刺激,景帝最后还是挺过了那场大病,垂死病中惊坐起,起身又是帝国打工人。】 艳丽的美人跪坐在他的病榻面前,明明她才应该是那个即将失去依靠的存在,整张脸上却是接近冷酷的强硬。 在一向刚烈的皇帝难得的示弱,迷茫,乃至于悲观地落下泪来,握住她的手,希望她能够好好照顾好彻儿的时候,这个极聪明的女人却一滴眼泪都没跟着掉。 正相反,她用最直白,最刺激人心,最能够让刘启动摇的言语,击破了他因为不适的身体状态而产生的最软弱的心态,引出了他极强烈的求生欲。 刘启不想死,他不敢死啊,为了汉朝的江山,他不敢把皇帝的位置就这样交付给刘荣啊! 【但这样生死之间走了一遭的遭遇,以及父亲同样英年早逝的阴影,使得刘启难以再对自己的健康状况产生什么,也许他比较像母亲的,乐观的看法了。 太子才七岁,他必须得为刘彻位置的稳定好好谋划考虑。 所以,他又将改革的重心转到了朝堂之上。而这一次他的目标更加坚定了: ——削弱军功集团的影响力,让刘彻不用再面对他即位之时那样,权臣威逼的状况。】 眸光沉沉的皇帝坐在上首,用一种冰冷的眼光看着这满朝堂的臣子。 17. 第 17 章 【第二次的朝政改革,刘启吸取了第一次失败的经验,选择摒弃晁错的原教旨主义法家改革派,法令先行的做法,改用权术为主,法令为辅的手段徐徐推进。 他对军功集团的削弱,主要可以分为三个部分。 首先是解除军功集团对三公地位的垄断。 刘启借助废栗太子之事出手,罢免了丞相陶青,让太尉周亚夫接任。随后罢去太尉官,使得之后的三公九卿制度才逐渐成为了我们所熟悉的,初高中学习到的太尉一职是虚授的局面。这样的做法表面上是提高了周亚夫的地位,实质上是剥夺了他的军权。 等到中元三年,周亚夫出于军功集团以军功封侯的政治立场,为匈奴来附是否应该被封侯的问题与刘启争辩,坚决不同意刘启用封侯的手段来使归附的匈奴人忠心于汉朝,最终彻底丧失了刘启的信任,被罢官,以御史大夫刘舍为丞相,以卫绾为御史大夫。 啊,对,就是那个之前因为牵扯到栗氏一族身上,被刘启放归乡里的卫绾。他最后到底舍不得这个臣子,因为他的廉洁,“忠实无它肠”,再把他喊了回来。 等到后元元年,周亚夫因为“君侯纵不反地上,即欲反地下”绝食而死,汉初军功集团最后一位有力领袖就此被景帝除去。随后他又迅速废除了刘舍的丞相之位,升任卫绾为丞相,而选用了平乱功臣直不疑为御史大夫,彻底解除了军功集团对三公职位的掌控。】 刘恒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怀里嘀嘀咕咕的儿子:“怎么,这么喜欢卫绾?” 刘启:……他爹这话说得好有歧义…… 想到亲爹那荤素不忌,男女通吃的爱好,他浑身一个激灵,慌忙摇头。 刘启:我觉得我挺直的,不想被亲爹用这方面调侃。 — 刘邦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按理来说,匈奴这种外人来依附,如果是两方处于自身强大而对面弱小的情况,能允许他们内附已经是莫大的仁慈了。 可是现在刘启竟然打算给那群匈奴人封侯? 这就代表着……沉重的阴影浮上刘邦的心头,汉匈势力的对比,竟然是在刘启的时候,就已经是匈奴更为强大了吗? 【其次,就是削弱军功集团对军队的控制。 我们之前讲过,刘启为了掌握军权,首先是将中尉的位置交给卫绾。随后又授予郅都、宁成, 在景帝其后的十四年中,三人掌中尉时间共十一年。 如果说卫绾还勉强属于外臣的身份,只是由于自己的品行而被文景两代人所亲近重用。那么后两者就更近一步,完全是属于只忠于刘启一人的酷吏了。 三人轮流执掌中尉一职,不仅有力地压制了京城贵族飞扬跋扈的风气,也削弱了汉初军功集团对军队的控制,使得刘启对于内史军队的掌控得到增强。 同时,在诸郡太守的任用之上,刘启也注重规避汉初军功集团出身的臣子。与惠吕时期十分之六,文帝时期十分之四的比例比起来,在刘启的手上,这个比例是零。】 汉初的朝臣们欲哭无泪地面面相觑:懂了,天幕,不用再把他们未来嚣张跋扈的下场给他们细细分析了。 反正就是,低调谦逊可以活命,高调自满居功自傲就是死路一条是吧! 他们已经懂了…… 【最后,是进一步打击汉初军功受益阶层。 汉初的军功受益阶层大致通过爵位的高低和世袭方式的不同分为两类:完全世袭阶层和不完全世袭阶层。 对于高位的完全世袭阶层,刘启选择任用酷吏进行打击。司马迁在《史记》中认为,汉初诸彻侯阶层“子孙骄逸”,到了最后竟然只有五家成功得以保全,其余全部因为犯罪殒命而耗尽了。 他将这个过程看得很漫长,放在了刘邦死后到武帝太初年的百年之间,但是我们仔细地分阶段考察一下这些彻侯殒命的时机: 吕惠加起来在位十五年,以罪除国十次,平均每年0.67次;文帝在位二十三年,以罪除国十四次,平均每年0.61次。武帝已经以削藩而闻名了,结果建元到元丰六年的时候在位三十六年,以罪除国不过四十三次,平均每年1.19次。】 刘邦在看到那个三十六年之后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好啊,真不愧是他的好圣曾孙! 这个岁数才看起来比较像他啊!哪像刘恒和刘启这俩小子,一个个连乃公登基的岁数都没活到! ——等会,他突然算了一下。刘启三十八的时候彻儿才七岁,刘启是四十八去的…… 彻儿是十七岁登的基?那在位三十六年…… 他突然又眼前一黑。 大宝贝啊,你最好这三十六年不是全部在位时期…… 不然乃公受不了这打击啊! 【而刘启在位不过十六年,以罪除国就多达三十五次,以平均每年2.19次的成绩在老刘家排行榜上一骑绝尘,甚至超过了儿子一个单位级。 并且其中大多数都是轻罪重罚,其活用酷吏的手腕,只能说果然是武帝的亲爹,父子俩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真不愧是凭本事挣来一个布义行刚谥号的您啊,景门!】 刘恒看着那个在位十六年,再想到之前在天幕上看见的,面色苍白满是病色的儿子,感觉心里一阵不知该怎么说的滋味。 难受吗?怎么会不难受呢? 眼下小小一只,但也身体结实,健康活泼到甚至让他开始刚抱起来的时候,都觉得这孩子实心地坠手。 又打小聪明机灵,虽然天幕一直觉得他对刘启没什么特别的宠爱,可是人对于自家聪明伶俐的亲生孩子,又有谁能不心生几分喜爱的呢? 而这样的孩子,就那样,在一个现在看来都得说上一句不过而立的年纪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因为病重而甚至冥冥生出了自己将要离世的悲观之意。 当父亲的看了这样的场面,怎么会不跟着心痛呢! ——还好儿媳妇比儿子聪明,刘恒心下不由戚戚,把这傻儿子好歹气清醒了,多活了十年。 可是细细想了想自己病逝的岁数,他又忍不住郁闷。 他甚至比这傻儿子活的还短啊,在这担心什么儿子呢! 先打算打算自己吧! 【而对于非完全世袭阶层,刘启选择滥赐爵位的方式予以打击。 这些阶层包括第一级爵公士到第十八级爵大庶长,而以《二年律令·置后律》,这些 爵位的获得者在经过一次传承之后,都会降低至第八级爵位公乘以下,且不能通过赐爵方式进一步提高。 而景帝在位时期却总计连续赐爵八次,除了两次是赐给“后父者”的,其余都是给全民的。 这就使得全国出现了大量低爵位拥有者,非完全世袭阶层的军功集团因此失去了特权地位,与普通平民无异。 至此,汉初军功集团的整体实力遭到了极大的削弱,从此走下了政治舞台,以至于景帝晚年选择“省彻侯之国”,也是出于觉得其已无什么反抗力量。 事实也确实如此,汉武帝初年,军功集团第三代的许昌、严青翟在窦太后的支持下任丞相、御史大夫,但已无力左右朝局,根本做不到像景帝初年的周亚夫、陶青这些人的威逼君上,在窦太后离世之后就被刘彻驱逐出了朝堂。 从这个角度来看,不得不说刘启对刘彻是真的满怀着一颗慈父之心啊,武帝的绝世好爹真的不是随便说说的。】 窦太后的支持? 刘恒当场皱紧了眉头:他之前看老婆犯浑,偏要儿子兄终弟及的时候就感觉很不满意了,结果没想到她甚至活过了儿子,还给孙子找事了? 他压着火气,暂时按下不表——这毕竟是怀里这好大儿的亲生母亲,不管是出于母子感情还是孝道压力,都不可能支持他对窦漪房做些什么的。 这不仅是天性,更是一种政治正确。汉朝以孝道治天下,皇帝有一条很重要的标准就是要“孝”,如果他在刘启面前表露出来对他生母的不满,那么刘启就别无选择。 他必须得为窦漪房说话,力请刘恒放过自己的生母,因为他已经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儿,不配拥有因为不知情而无辜的权利,这就是汉朝的正确。 这件事只能他自己私底下去办。 【当然,汉初军功集团们也别太难过,他们毕竟还有好兄弟好对手诸侯国势力一起陪着走向衰亡。 我们可能一直觉得削藩,加强中央集权主要发生在的都是刘彻的手上,但是这里我必须为刘启说句话: 孝武皇帝的功绩何其伟大,在位期间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化无为之政而为有为之政,作礼乐,定律历,通河渠,行平准。 北击匈奴、南征百越,将汉王朝的疆域扩张如斯,一雪汉家自白登之围之后不得不和亲以求安宁的百年耻辱,虽十世仇犹可报也。 “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悬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这样的武德昌昌,这样的基业煌煌,这样的磅礴气象,使得直到汉朝灭亡都有一句“国恒以弱灭,独汉以强亡”的回音,直到两千多年后的今天依旧有华夏衣冠的敬仰,一个民族的名字从此以汉的国号为名,一个皇帝的称号成了千古一帝的辉煌。 于是大家都默认了,孝武皇帝所有的政策都仿佛是浑然天授,都仿佛是从无到有,用着自己天底下独一无二的自信与骄傲劈开阻挡之前的一切浓云迷雾。 割裂开了他和汉初所有皇帝的联系,仿佛一切都是在他的手中突然扭转了整个帝国的方向。】 天幕默然了一会,叹出了一口气。 【有的时候总是难免为像刘启这些承前启后的皇帝而心酸,他们的手上明明已经出现了变革的种子,却总是被人所忽视。 刘彻其余的功绩我们暂且不说,但削藩与加强中央集权,我个人的意见是,实际上是在刘启的质变之上发生的量变。 汉朝能从汉王国蜕变而成汉帝国,最重要的一步发生在刘启的手上。 是他正式通过剥夺诸侯王的置吏权,剥夺了诸侯王大多数政治权力,从此“诸侯唯得衣食租税,贫者或乘牛车”,从此“今或无罪,为臣下所侵辱,有司吹毛求疵,笞服其臣,使证其君,多自以侵冤”。 ——从此改变了一种统治的形式,从共天下走向了私天下,从王国走向了帝国。 当刘彻之时衡山、淮南二王预谋反叛,却最终因为起事时被汉吏多方掣肘,事不能成而失败的时候。他会想起自己已经离世的父亲吗?会想起他为了自己地位的稳固而耗尽心思的安排吗? 应该会的吧,毕竟他说:“章先帝之洪业休德”。】 18. 第 18 章 全场又是一片鸦雀无声般的寂静,可这次却不是因为惶恐或者悲愤,汉初的臣子们只是抬头仰望着天幕上随着话音逐渐浮现的一幕幕画面。 那是英年正盛的华服天子,骄傲到不可一世的意气风发,拔剑出鞘,寒芒剑锋上是锐不可当的盛世风华。 所有的沉郁与顿挫,所有的积蓄与隐忍,汉初近百年的压抑和退让,最终才等来了一个盖世的天骄,用鲜血洗刷耻辱,让光芒普照天下四方,使威加海内八方仰望,真正抵达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尚且没有经历过白登之围之类匈奴屈辱的汉初人,其实还没能完全体会到那份雪耻的快感,但是当皇帝的军队顺着他的剑尖抵达遥远的彼方,辽阔的领土被插上汉朝的旗帜。 那种来源于人最根本的渴望得到了最直白的刺激,以至于每个人都能感觉到那份油然而生自血液深处迸发而出的狂热。 于是每个人都心神随之激荡,每个人都血脉偾张,面红耳赤的汉初臣子们仰望着这一切的光辉,感到有一种神圣而庞大的力量覆盖在自己所有人的身上。 那叫历史。 刘邦感觉自己心跳如擂鼓般激荡,连续不断地颤击着肺腑,于是他压抑不住那种恍惚而骄傲的自纵,一跃而起。 “大汉千秋。” 他站在天幕之下张开双臂。 于是群臣跟随——不管他们此时是汉朝的臣子还是归属于诸侯国的麾下——共同嚷出了一样的心声。 “大汉千秋!” 人心归汉,无外乎如是。 — 刘恒同样为着孙子的功绩而恍惚,而惊喜,感觉到一阵热血沸腾和后继有人的喜悦。但他到底是更自持内敛的人物,况且,不在眼前的孙子虽然让人听起来就喜欢,但他怀里还有个被天幕可怜着的儿子呢! 回过神来的父亲低下头去,悄悄地去瞥刘启的神色。作为自家亲儿子“承前启后”中“承前”的对象,多少在儿子面前有点心虚。 可是刘启的状态出乎他意料的好,或者说,很看重自己名声的体面人刘恒都诧异他眼下的振奋。 刘启漂亮的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天幕上长身玉立着的青年帝王,仿佛被天幕所可惜的人并不是他一般的淡漠,却为了未来儿子的功绩而心向往之。 “父皇——!”刘启握住了他的衣袖,“我儿子是不是很棒!” “他甚至还说我是洪业休德!” 不在乎自己的光芒是否被父亲和儿子分夺而走的孩子此刻满眼映着星芒般的璀璨。 “真好啊,父皇。我选对了一个继承人。” 他笑起来,像含住了一口蜜糖一般甘美。 【好的,话题稍微扯远了一点。我们继续回到刘启的第二次改革,除了我们先前提到过的那些,主要还有的是加强吏治和军事政策的变化。 我们先从加强吏治讲起,依旧是先替刘启批判一下很靠谱,但没完全靠谱的亲爹给留下的小尾巴。】 刘恒:哽住,懂了,天幕又是让我自省的一天。 【班固在《汉书》中曾赞美文帝中后期,觉得“断狱数百,几致刑措”,但这样的情况并不能说明文帝时期的犯罪率低下,社会安定。 正相反,这主要是由于文帝时期朝廷主要施行黄老治国之术,而黄老学派对于法律刑法的态度,我们可以通过代表人物曹参得知一二。 对,就是那个著名的“萧规曹随”的主人公,虽然他本人是惠帝时期的丞相,但也秉持的是黄老之术,具体的思路是贯彻一致的。】 曹参:?萧规曹随?那个萧是谁,萧何吗? 他的脸色突然有些古怪。 他明明才知道了陛下有意让萧何位列功臣第一,目前正看不顺眼萧何呢……结果后来他是萧何的继任者? 有点,微妙。 【他对继任者的嘱托是“以齐狱市为寄,慎勿扰也”“夫狱市者,所以并容也,今君扰之,奸人安所容乎?吾是以先之”。 这里多次提到的所谓“狱市”,其实就是流氓、不法分子鱼龙混杂的地方。面对这种小团体丛生的混乱地带,秉持着“少文多质,惩恶亡秦之政,论议务在宽厚,耻言人之过失”这样治国思想的汉王朝并没有选择重拳出击,反而是放任自流,让罪恶多在此滋长。 从后世的眼光去看当时的状况,毫无疑问,这是上层的宽容政策导致了基层官吏的懒政、怠政,有所可为却不作为,有法不依,执法不严,以至于到了景帝的手上,“吏或不奉法令”的现实已经极其严峻。 更有甚者,因为吏治的败坏,乃至于在汉初极其宽松的赋税制度的面前,民间依旧出现了“急政暴虐,赋敛不时”的暴/政。 刘恒听了都得从坟墓里爬出来,砰砰给这些基层官吏们尝一尝什么叫做专/制/主/义的铁拳。】 刘恒默默地咬住了自己的后牙:暴虐?暴/政? 见过像他这样穷这么节俭,这么努力给百姓减少负担的暴君吗?? 出重拳,必须出重拳了!不出重拳以为我们黄老道家是什么好脾气的吗? 法家都是从我们道家分化出去的,你以为谁才是老子啊! 【但没关系,虽然刘恒死了,刘启这不是还在嘛。 小暴脾气的景帝陛下果断的重拳出击,多次颁布诏令对官吏做出了更为严格的要求。 比如元年七月加重官吏“受财物,贱买贵卖”之罪,严惩贪赃枉法的官员。同时为了防止出现正常的官员交往反倒被污蔑的情况,他还针对具体情况做出了严格规定: 官吏接受下属的招待,能够计其所费而支付钱款的,免于治罪;官吏针对下属故意为之的,财物上的贱买贵卖,一律以贪赃盗窃论处,财物由官府没收;官吏职务变动时接受下属的财物馈赠,削夺官爵,贬为士卒。 在后元二年他又下令“二千石各修其职;不事官职耗乱者,丞相以闻,请其罪”,强调要严格考察官吏的品行和履职情况。凡有贪贿不法、侵夺百姓、尸位素餐等行为的,责成丞相查实禀报,依法治罪,加强了对官吏的监督。 这一套组合拳砰砰砸下去,再加上刘启性格和手段的震慑力,使得景帝时期的吏治状况很快有了极大的好转,吏治之风终于回归了正常的状态。】 被天幕一通刺激而炸毛了的刘恒现在恢复了平静,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天幕上展现的惩治贪官的画面,扭头向刘启发问:“记下来了吗?” “记住了。”刘启很老实的回复到,看了看亲爹的脸,不由有几丝忐忑。 “那就帮我来写诏书吧。”刘恒轻轻地笑了起来,“刚好考验一下你书念的怎么样。” 汉帝多自作诏,大部分诏书的行文与书写基本上要出自皇帝本人之手。可以说一份汉朝诏书的文理是否通顺,思想是否深刻,可以直接折射出下诏书的皇帝本人的文学与政治素养。 刘恒依旧是微笑着,但那温言细语此刻在刘启听来简直如同什么蛊惑人心的邪祟:“没关系,最后父皇会帮你进行修改的。” “这只不过是让你提前适应一下,你就把它当做今天太傅给你布置的日课就行。” “未来的你不是都给你写出来几句了吗?具体措施后世人也为你总结了啊,你只需要把它组织好言辞就行了。” “实在没写好的话……”刘恒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朕只不过会把它留存着,等日后给我儿媳妇和好孙子看看而已。” 他看着刘启被这最后一句震撼到迷茫空白的脸,语气和缓地给出了最后一击:“你也不想让那王家女儿以及你的彻儿,未来看到你现在写的狗屁不通的诏书吧。” 刘启:……我写!我好好写!(悲) 【但是整肃吏治并不代表严刑峻法,正相反,从小学习的是比较正统的法家学说的刘启,对于刑法却是相当审慎的。 在文帝时期,刘恒觉得肉刑残酷,并容易给人留下终生残疾,不便继续从事农业生产而难以糊口,于是废除了肉刑。改原本犯法应受劓刑者笞三百,应受斩左趾刑法者笞五百。 但是由于笞刑太重,好多人受刑时被笞死。因此,“外有轻刑之名,内实杀人。”。】 刘恒:我不生气我不生气我不生气…… 一切都还没开始做呢,怎么能因为他还没犯的错误责骂自己呢。 默默在自己未来要做的施政条例中增加需要修改的部分。 【刘启针对这种情况,对笞刑的量刑数目和笞的大小重量进行了修改和严格的标准。改笞五百为二百,笞三百为一百,“箠长五尺,其本大一寸,其竹也,末薄半寸,皆平其节”,并且只允许笞打臀部,最终才使得受笞刑的人得以保全。 等到了中元二年的时候,他又下诏“改磔为弃世,勿复磔”,废除了寸磔的酷刑,总体上维持了一种约法慎刑的态度。 除了对法律的修改,刘启也针对法制建设,法律制度尤其是审判程序和量刑标准进行了更进一步的系列改革。 他确立了夏审制,准许受审者上诉,对确实受冤者给予平反的待遇。同时,为了防止原审者因为畏罪对复审环节而进行阻挠与干涉,他还特别强调复审之时,原审者如有错误不予追究。 等到了后元三年,他又下诏,要求审判和裁决过程中要对老人和妇孺儿童进行关照:“宽容之,不桎梏”,在坚持法制的同时体现了些许人道主义的温情,充分展现了法律惩罚和教化的双重性,可以说是社会进步的一种标志。】 刘邦看向了议事班子里的智囊们:“后世人好像对法律很注重的样子。” “但是后世人眼中,法律具有的是双重的性质。一方面要对犯错的予以惩罚——刑法可以审慎,但不可以放纵,一方面给要体现教化……景帝陛下对贪赃枉法的官员的打击,应该算是法律的教化作用的体现了。” 萧何对这方面是最敏感的那个,当年一入关中便去收集秦朝的地图书籍的汉朝丞相,品味着刘启施行的法律的思想,慢慢琢磨着该如何更好地修改到适应眼下的条件。 ——刘启所处的年代,毕竟已经距离秦朝有一段时间了。安定的社会,法律的完备是很重要与正常的事情。 可是汉初距离秦末还不过几年,百姓还难以忘记秦二世统治下的暴秦,难以忘记那些逐渐变得扭曲,可怖,连秦国自己人都逐渐陌生的“秦法”。 所以眼下必须要考虑到百姓的情感,尽可能的简洁,直白和宽和。 他忍不住想要苦笑:怎么都建立新的朝代了,他们这些人还得为秦二世捅出来的篓子加以弥补呢? 【所谓,“民朴而归本,吏廉而自重,殷殷屯屯,人衍而富”,这段《盐铁论》中对于文景之治直至建元之始社会状况的描述,其实从我个人的角度来看,更准确的定位其实应该就是在景帝的治下。 但是内部虽然稳定了,刘启的目光却依旧不能只困在内部的局势。他的目光要向北,望向帝国的北境。 ——匈奴。 汉王朝自打汉高祖刘邦白登山战败被围,不得不许诺和亲联姻之后,多年以来无法解决,不得不忍气吞声的心腹大患。】 19. 第 19 章 刘邦:……? 什么白登山战败被围?哪个人战败被围?什么许诺和亲?? ——??? 他呆滞着目光傻傻地望着天幕上,被围困在小小一隅,旁边还被后世人戏谑地标注了七天七夜标志的自己,天寒地冻缺兵少粮…… 刘邦:不是……我都打不赢?这匈奴得是多猛啊! ——将军救我! 他当场一个猛回头拉住了韩信的手,汉初官方唯一指定天下第一打仗作弊器韩大将军也在天幕说出了这番话的时候皱起了眉头。 他原本还以为匈奴猖獗可能是后世子孙的事情,而那五胡乱华更是在汉朝之后才出现的危机,眼下北方的匈奴人应该尚且不需要多加顾虑——但既然刘邦都被匈奴人打败而围困过的话,事情可就不是他一开始所说的,那么简单能够解决得了的了。 “臣会竭尽全力,以图北事。”韩信一脸正色,向刘邦郑重地承诺下来。 【其实嘲笑白登山归嘲笑白登山,汉初被迫和亲的政策也确实屈辱。但我们首先得明确一个事实:刘邦白登山打输了,并不全是因为他菜。 事实上,如果将秦末楚汉时期的所有将领拉出来排个排行榜。 韩信当然是无可动摇一骑绝尘的榜一大哥。作为中国历史上公认的兵仙神帅级别的人物,基本成功保送历史八大名将,“孙吴韩白,卫霍李岳”的名头烁古震今,行军打仗的风格也是海纳百川式的综合性大师级人物。 既可以打出背水一战、拔旗易帜这样把敌人和己方的心理玩弄于掌中,极险极妙的将“兵行诡道”四个大字发挥地淋漓尽致的战绩,又可以连百万之军,正面对抗,布下十面埋伏这样的巨型军阵而不混乱,令行禁止,证明了自己统帅大军的能力。 甚至长于淮阴水乡,天性对水的依赖与亲近,更让他荣获“水系大魔法师”的称号,将天时地利人和这三个条件完美地玩弄在手中。 所谓“国士无双”,真的要感叹一句萧何的识人之明——太精确,太独特,太完美地形容尽韩信了,名副其实的国士。】 韩信:…… 他原本还在认真聆听着天幕,打算从后世人口中分析出一点匈奴人此时的情报与信息,好弥补汉朝目前对匈奴接近完全没有了解的短板。 结果没想到,天幕突兀话题一转,就那么突然地开始给他夸夸了! 脸皮很薄的大将军一下子听红了耳朵,只勉强绷着一张冷淡的脸。可是两只漂亮的眼睛里已经溢满了闪亮亮的光,让人一看就能看出其内心的喜悦。 萧何:可爱…… 韩某人真正的伯乐,一手发掘出了这颗璀璨生辉的宝石的丞相默默掩面,遮住了自己忍不住跟着上扬的唇角。 夸韩信厉害,和夸他有眼光,这不就是一件事吗?(理直气壮) 【再往下数,第二应该是项羽,一些很有点“既生羽,何生信”意味在的西楚霸王。 我相信大家应该都曾听说过“羽之神勇,千古无二”这句评价,知道霸王的武力之强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般的威慑力,带着三万人马就能在彭城薄纱刘邦六十万大军。 但是项羽的本事,并不仅在于个人的武力——虽然我知道他跟韩信对比起来,有些人会觉得他就是个莽夫,甚至因为那句“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学”,很多人觉得他对兵法不算精通。 毕竟,要是一个兵法等级点的够高的人,不说像韩信这样已经超凡脱俗级别的人物,最起码你也得跟李左车一个眼光,懂得韩信有多能耐啊! 而不是像项羽那样,白白放跑了韩信,成功把自己混成了汉朝人才输送物流市场。】 刘邦:……很想笑,但是不能破功——! 项羽刚死没多久呢还,尸骨未寒啊!这天幕都有了,说不定项羽现在就在他旁边当着个鬼魂瞧着呢,要是让人家看见了他太过放肆的笑容,到了地底下跟他真人快打怎么办啊! 他悄咪咪看了一眼现在更加满脸通红,乖巧地跪坐着的韩信:就算是他的大将军,跟项羽单枪匹马打起来肯定也干不过对面啊! 【但是实话实说的是,项羽并不算是一个完全的莽夫。 一个完全的莽夫,是干不出来破釜沉舟这种跟韩信背水一战思路如出一辙的做法的。是打不赢巨鹿之战这种,一日之内连续交战九次,双方血流成河,敌方二十万大军几乎损失殆尽,堪称强行夺取了最后战争胜利的高强度高烈度的血腥战争的。 他之所以难以完全理解韩信的才华,直到自己在韩信身上栽了大跟头,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派使者去挽回跑了的将军,主要是因为他偏科,偏科的部分还刚好是韩信最擅长的。 他擅长的是以少胜多,奇兵速决,以精锐突击取胜。配合他无双的武力,堪称一招鲜,吃遍天。 这说起来并不算丢人,毕竟回首一下在此之前的战争史,所参战国家能够动员的军队数量受限于国力和制度,都显得有些可怜巴巴的:周灭商的牧野之战,是殷商时期最大规模的战争,周武王的麾下也不过五万人;春秋时期最有名的大战之一,城濮之战,以楚国为首的联军数量还不到十万人。 只有秦始皇的灭楚之战,才终于达到战国时期的最大规模,也是差不多是古代战争军队数目的极限:六十万人。 在古代战争通讯靠旗帜金鼓,补给靠人畜车船,交通靠土路步行这般朴实的条件之下,指挥六十万的大军而能打出极其精彩风范的,无一不是不世出的军事天才。 秦汉时代能完成这个成就的也就两位:王翦灭楚和韩信灭楚。连卫霍都因为没有尝试的机会,遗憾地没能向历史证明,自己也许也是能够获得这一成就的玩家。 嘶……这么说起来好像有点奇怪,楚国是不是跟六十万这个数字不太对付啊。】 刘邦笑眯眯地:“诶呀,这不是始皇帝喜欢六这个数字嘛——” 他这个时候不为自己当年六十万打三万还打输了而生气了,毕竟他仔细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水平,确实不如韩信。而听天幕这口风,后世人估计也觉得项羽恐怕也玩不转这种大军团作战。 那就没事了,四舍五入他和项羽一个水平。不过是当年项羽那小子带的兵是他擅长的,他刘邦刚好玩不转这非盖世天才不能玩的六十万而已! 而那卫霍,不就是天幕说的保送历史前八的名将?哦豁?这也是他们汉朝的? 刘邦:承让承让,不过是运气好了那么亿点点而已—— 【咳咳,话扯回来。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项羽依靠擅长的以少胜多,其实就已经足以薄纱秦末楚汉时期除了韩信以外的所有人了。 所以,也就不要责怪巨鹿之战之后,那群原本作壁上观的诸侯们,穿过血气森森的战场,迈过层层累积的尸身,呼吸着浮动的战尘,目视见闪亮的刀光,最后选择颤颤巍巍地拜倒在项羽面前,无人胆敢直视于他了。 因为在大家大都是没办法玩转几十万大军的水平的前提下,项羽活生生把少数精锐作战这项点到了几近满级,甚至能因此力压罕见能玩转军团的章邯,确实是凭本事当上韩信正式参战之前的秦末第一人的。】 韩信:所以在我参战之后就不是了。 被夸得神清气爽的大将军瞬间觉得这什么王爵还是侯爵都无所谓了——这不过是生前的富贵云烟,哪里比得上后世人眼中独一无二来的舒爽。 ——历史证明他就是汉初最厉害的将军,没有人能比得上他,没有人配看不起他。 这就足够了,这对于韩信渴求的心理来说已经太足够了。 所以他餍足地跪坐在原地,像一只饱腹的大猫慵懒地休憩着一般,漫不经心地看着天幕上曾经最大的对手。 【项羽之下应该是章邯,也就是我们之前讲到的那个罕见能玩转军团的狠角色。 他原本是秦朝的少府,在秦灭韩、赵的战争中得立军功,后来受到始皇帝的器重,作为新锐的少壮派人士被任命为少府,在秦末之前主要负责主持骊山陵园的修建工程。 作为真正参与过始皇时期秦军作战的狠人,章邯估计是从始皇手底下的大将们身上学到了不少真本事。 最起码他肯定继承了秦朝自白起以来的用兵传统:首先示敌以弱以麻痹对手,等待敌军出现懈怠的空隙,突然以优势兵力做大规模的奇袭,一举获胜。 如果说韩信是没有弱点的大师,项羽展现的是兵行诡道的奇兵艺术,那么章邯得以身居第三位,依仗的就是这份秦将的传统,中正碾压流的代表。 他存世的记载里面,没有什么像韩信、项羽那般精彩到可以演化成成语的奇谋妙计,但是每一步都是秦人朴实的作风:扎扎实实,大军推进,不掀起任何波澜地平定了张楚,逼降了魏国,杀了项梁,包围巨鹿。 ——可以说,如果他遇上的对手不是项羽这种才华横溢到,硬是凭本事靠一项的出神入化能反过来克制他的军团作战的军事天才的话,他到头来应该也不至于落入无奈投降,故国憎恨的可悲下场。 如果他更后来遇到的对手,不是韩信这样更为难得,除了薛定谔的个人武力值以外,堪称没有弱点的六边形战士,战神级别的人物的话,他也不会沦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背景板,最后堪称极其落寞的下场。】 “章邯确实也是一员将才,甚至称得上半个帅才了。” 一向骄傲的韩信如是评价说,虽然言词依旧审慎地苛刻,但考虑到刘邦在他口中都只配委婉的“陛下能将十万兵耳”,这样的认可已经是相当稀奇的存在了。 他还记得自己当年和章邯之间的包围与对峙。虽然陛下的初衷是尚且不信任他的能力,于是带走了主力,想要靠自己和项羽一决胜负,便命令他留下包围已经避而不战的章邯。 但是那样的对峙对他来说也是相当稀奇的经历,考虑到对手是章邯,甚至也算不上多么的讨厌。 毕竟韩信喜欢有本事的人。 “就是什么叫做薛定谔的个人武力值?薛定谔是谁?怎么用他的名字来做一种武力值的形容的?” 难道是一个后世看起来很猛的武将吗?他在心底暗暗想着。可是那“孙吴韩白,卫霍李岳”里面也没有他啊?个人武力值很猛吗?但是感觉我单打独斗也打不过项羽啊? 能在定陶战败那样的残局之中存活下来,能跟着项羽在巨鹿城外一日九战九捷,作为亲卫队跟着冲锋在最前面并成功活下来,却不知道为什么愣是没有什么赫赫战功,没被看重壮士的项羽重视,个人武力值堪称迷的韩大将军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自我认知。 【这样顺着排下来,其实就该到刘邦了。 ——对,在秦末这些将领的战绩里面,跟韩信并列“汉初三名将”的彭越和英布实际上都不适合排在刘邦的前面,更不太适合和韩信并列。 之所以这么排,大概是因为刘邦最后成了皇帝,不好把他归入将领的行列,而这三人是刨除刘邦以外,对灭楚的出力最大的三个,所以才会并排。 但实际上,刘邦虽然带不动六十万的大军,可到底军事素养确实放在那里。 他能够和项羽在荥阳一带僵持那么长的时间,尽管基本上都在挨揍,完全被西楚把握住了战略进攻的态势,但也争取到了足以让韩信能够取代破赵,胁燕击齐,最后回来跟他一起灭楚的时间。 ——你以为这很容易吗? 英布同样试图抗了:他在项羽南边背楚投汉,结果只抗住了半年。主要来和他作战的甚至还不是项羽本人,而是龙且和项声。 彭越虽然值得项羽亲自出手了,但他是游击战的大师,玩的压根不是正规军那套。主打的就是一个敌进我退:在项羽来清缴他的时候迅速仗着地形跑路。 而他俩在刘邦执政后期也被收拾了:如果说彭越被抓基本上没有正面对抗,还比不出来高低的话。那么英布可是实打实的起兵造反了,结果除了运气好,流矢给刘邦留下了重创以外,实际上没打得过刘邦。 当然,如果从最后结局来看,英布好歹能比彭越来的体面一点——毕竟那根流矢可是实打实地让刘邦重病一场,甚至药石无医,最终于汉十二年四月憾然离世。】 这可真正是字少事大。 原本以为这个篇章只有匈奴问题的汉初臣子都跟着看傻眼了:彭越被抓,英布造反。这是我可以听的吗? 原本满心欢喜地听着天幕对自己“天下第四”这样评价的刘邦也跟着懵住了:汉十二年?我记得现在应该是汉五年了对吧?我还有七年能活? 他心下一阵五味杂陈,模糊的天命突然那样具体地展现在他的面前,让他得以多少带着点从容地提前安排起后事——七年之后,刘恒纵是按大了算也只有九岁啊! 但是不立刘恒又能立谁呢?在看过了他祖孙三代的功绩之后,不立刘恒,他真的能够甘心吗? 多恍惚,多怅然啊!人的生死那样的难以预知,可偏偏提前预知了死期,又给刘邦带来了新的痛苦。 但是刘邦没能很长时间沉浸在这样的氛围之中,他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人牵扯住了力道,转头看见的是韩信泛红的眼眶和不敢相信的眼神。 青年人的执拗,在一旁同样悲戚,却因为年岁的增长,对生死之事更为从容且有所预料的萧何、张良的对比之下,显得格外纯粹的赤忱。 “陛下不可能七年之后就逝世的。” 他的大将军啊,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几个压抑着怒气和悲伤的字眼,冒着青筋的手已经按在了腰侧的剑鞘之上。 韩信好像从来没有预设过刘邦会比他死在前面的情况,也好像从来没有意识到,刘邦是那样的比他年长。年长到如果没有任何的意外,他此生注定是要送走刘邦的。 但是天幕那样冰冷地戳破了这个虚幻的泡影,将韩信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摆在了他的面前。 ——刘邦是会死的。 刘邦死后,韩信又该去追随谁呢? “陛下是因为被流矢所中,重伤不治病重身亡的……” 他不敢去想,他不想去想,他想不明白也拒绝去思考那样的可能性。 ——所以,解决掉这个,他目前能够看得到的引子。不就行了吗? 他突然恍然大悟。 “那么只要没有那场流矢就好了。” 于是随着字词的吐露,将军的情绪却逐渐平缓了下来。极平静地,他说出了最后的结论。 可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韩信的怒火从来不是杀人的前兆。眼前这般无情到仿佛万事万物都握于掌中的冷静,才是他真正动杀心的表现。 ——英布完了。 “臣愿为陛下执刀。” 汉朝的大将军握住了剑柄,俯身垂首是悉听君命的忠诚。只要刘邦那样轻轻地一颔首,这柄出鞘就是一剑霜寒十四州的绝世利刃便能让造成他死亡的罪魁祸首血溅五步,命丧当场。 英布没机会反抗的,他哪里有机会反抗呢? 纵然不论在刘邦面前的韩信,那左右围过来的汉朝臣子又是哪些啊:樊哙、夏侯婴、曹参、灌婴…… 就连他身旁,本来为了自己的下场而满腹怨气,说不定可以和他同声相应的彭越都紧缩了回去,不敢表露自己真实的情绪。深怕被这群汉朝的臣子给顺手一起处理掉,或者被很明显已经气疯了的兵仙无差别送去地府。 英布突然凄凉又嘲讽地冷笑起来:这纵是项羽再世,面对这样的阵容都会觉得双拳难敌四手般的棘手吧……而他到底不如项羽。 “动手吧,反正你不是想要削藩?” 他极嚣张地望向一切危险的来源,那历史上被他无心置于死地的帝皇。再冷面的杀手面对这样的形势都不由多嘴了几分——临死的关头了,还在乎什么惜字如金的沉稳。 “临死之前能知道我原来历史上能拉了个皇帝一起去死,也算值了。” 他看着难以忍受他这般语气,半抬起头向他投来凌厉眼神的韩信,咧开了嘴。 “楚王啊,你也别以为这样忠心耿耿,你最后能落得个什么好的下场……” “就算刘邦不杀你,你迟早得死在下一任皇帝手上。” 他那样直白而恶毒,极尽辛辣地诅咒到。 20. 第 20 章 多千钧一发的局势啊,一人的生死,完全取决于刘邦一人的心意。可他已经不是当年初出茅庐的沛公了,这般的形状也不过是他最常见的几种画面。 他没为自己日后的生死而暴怒,平静的皇帝只是看着这般诅咒之后,被本就崇敬韩信的樊哙狠狠揍上了一拳的英布。 樊哙是性情中人,他为韩信天授的军事才华而倾倒,自然是对他王爵的地位心服口服。历史上哪怕是韩信被徙为淮阴侯之后,面对韩信他都能跪倒在地,感慨出一句“大王乃肯临臣”。 更何况现在,韩信在他面前愿意为了刘邦而放弃自己的王爵之位,这样的赤胆忠心,已经足以让这个古道热肠的汉子正儿八经把他当自己人看了。哪里忍得下去英布这样的发言? 或者说,对于刘邦真正的核心集团丰沛故人集团来说,他们眼下差不多都是这个想法,只不过樊哙最先付诸于实践了而已。 曹参更是在一旁跟着摩拳擦掌——他是和韩信在齐国共事的人物,对于韩信的感情比起樊哙来还要更深几分。要不是性格更沉稳些,早就先一巴掌呼过去了。 可别太小看这些人并肩作战培养出来的感情:刘邦当年鸿门宴能顺利脱身,除了张良和项伯的相助,他和项羽携手击章邯,破成阳,攻定陶,杀李由,往来于外黄、陈留之间,最后共同撤回彭城楚都一带的几个月的风雨同舟培养出来的约为兄弟的情谊,也是重要的情感因素。 刘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突然觉得有点奇妙的好笑,天幕固然为他带来了不少的麻烦,却也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最起码韩信能够最终顺利地融入进这些人的行列,就是他一开始都不敢想的。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该处理的是英布。 他看着被樊哙揍了一拳都懒得回手,摆明了一副任杀任剐模样的淮南王,冷不丁地发问。 “你为什么要造反?” 历史上对这个问题的回复,是毫不过脑般只想激怒刘邦的“想要做皇帝”的英布,此刻白了他一眼。 “你既然都擒了彭越,我哪里能得以保全。”被迫心平气和地和刘邦交谈的他继续说着,“我之所以背楚投汉,不就是因为我想要荣华富贵,却不愿意再刀口舔血,为项羽卖命。从而被项羽猜忌,又被你派来的说客随何出卖,不得不投汉吗?”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都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悲愤来——他原本只是有所动摇,留下了那说客而已。谁知道在项羽的使者到来的时候,随何害怕他出尔反尔,直接冲到项羽使者的面前说他已经投汉,直接把这事在项羽面前坐实了! 这下不反还能怎么办呢?这下不反还有活命的可能吗? 于是他又不得不给刘邦卖命以换自己活命,刀口上舔血、风里雨里一路打拼到最后。好不容易恢复了自己的王爵,结果却知道自己将来会被刘邦收拾。 而那群天杀的汉臣,又完全不管是刘邦薄情寡义在前,就像疯狗一般,听到刘邦日后的死讯与自己有关就恨不得冲上来让他给刘邦赔命。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他想着想着就忍不住仰天长叹,一时之间情难自已,差点老泪纵横:他和刘邦又不是什么过命的交情,大家不过利益所向各取所需而已。他英布英雄一世,所求也只不过是功名利禄这四个大字而已,他刘邦何德何能让他甘愿放弃这些唾手可得的东西? 凭什么啊! “你也别跟我装模作样,假惺惺掩面而泣再来几个宽恕了。”他干脆直接地对刘邦说,“我算是看透你这个人了。当年我来投汉,你偏要在我面前洗脚来羞辱我,前倨后恭、先压再捧,不就是想让我归心于汉吗?不就是你沛公习惯的用人之术吗?” “陛下才没有这样——他明明一直很礼贤下士!” 在座唯一一个既没有见过刘邦早年无赖模样,也没受到过刘邦先羞辱后优待这样的“用人之道”打压的韩大将军第一个跳出来,满脸愤愤不平地提出异议,然后就被一旁脸色尴尬的萧何捂住了嘴。 萧何:我的大将军啊,您可少说几句吧。要不是我当年在陛下面前,就差没有指着他的鼻子跟他明说你这种人,不适合这种先辱后重的操作的话。你当年也别想着一上来就登台拜将解衣推食的,刘邦不先跟你玩一套羞辱挫折那就不是刘邦了! 英布显然也懒得理会这个异姓诸侯王队伍里头的叛徒,继续看着刘邦说道。 “你今日要是放了我,改日我必然还是要造反的。” “你要杀,就现在杀了我——大丈夫从不苟活于世,与其让我在此刻再被你羞辱一通,日后还不知身家性命如何,倒不如就在此让我作为一个王爵痛快地去死!” 透着薄凉的春风阵阵地在汜水北岸吹拂着,头顶着正午刺目的日光和天幕一片纯粹的白亮,头顶着黔面的汉子就那样直直地站在他面前。 “——好!” 于是刘邦沉默了一会,高声喝出了一句好。举手制止了其余人的蠢蠢欲动,拦住了韩信拔剑的手,他自己抽出韩信腰间那柄长剑,居高临下地看着鄙夷卑躬屈膝的英布。 “那么,请淮南王自裁吧。” 宝剑被保持着警戒的汉臣们接过去,继而落入了英布的手中。单手持剑,欣赏着这把韩信不爱外传的宝剑,英布大笑起来。 “算你多少还有几分良心。我在项羽手下和韩信那小子共事那么久,他从来没肯把这柄剑给旁人看过。” 他没理会韩信带着怨念与不满的瞪视,指腹轻轻压上宝剑的剑锋。真不愧是吹毛断发的利刃,血液瞬间染红了雪白的刃身。 “真不错啊,能让天幕盛赞的兵仙神帅的宝剑送我一程。我又何尝不是和项王一种待遇啊!又何尝不算英雄啊!” 长笑出最后一声的壮烈,他毅然下了最后的狠手,给漫天的苍白和满地的黄土多添了一笔艳红。 呼吸着带着血腥的空气,刘邦的目光移向了一旁仅剩的几位异姓的诸侯王。 “各位呢?又意下如何呢?” 作为英布亲家的吴苪第一个的开口,仿佛与他有姻亲的不是英布而是刘邦一般的平和:“陛下想要四海臣服,臣自当从。” 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灵活变通的梁王彭越踌躇了一会,然后乖顺地低头:“臣本就没有反心,陛下所愿,不敢违。” 只有作为六国王族的韩王信静默着,没有多言。沉默而忧郁着的目光朝向刘邦身旁的张良,可五世相韩的谋士却侧过了脸去,凝神注视着不知何时停下了播放的天幕。 刘邦也没有逼他表态,只是接过了汉臣又递回他手上的宝剑和贴心奉上的布帛,顶着韩信委屈的目光,很顺手地就帮他擦拭起剑刃来。 “为淮南王好好收殓尸身吧,葬礼规格按诸侯王的待遇。至于王爵位,因为淮南王没有嫡子,身死国除吧。” 他望向天幕,原本停住的后世人才继续开始讲起匈奴来——太奇怪了,他之前和韩信交流的时候怎么没这待遇。 【所以说啊,刘邦满打满算算是个当时的天下第四,并不像很多人以为的人菜瘾还大。 他之所以白登山之围那么凄惨,主要分析来看,主要有这么几个原因。 本该和他并肩作战的韩王信因为他一向傲慢无礼的态度,害怕刘邦怀疑自己造反,被活生生逼的临时跳反,作为内应让匈奴在韩地来去自由。 先后派了两批探子侦查,结果在两方结果大相径庭的情况下,轻信了对自己更为有利的一种。 秦末战乱对中原力量的严重削弱,中原内乱给了匈奴发展的时间与空间,可中原地区却对匈奴的真实情报完全两眼一抹黑,依旧用落后的眼光去看待匈奴。 匈奴此时降生了一位天骄级别的人物,冒顿可汗。 而刘邦失去了韩信。】 韩信:中原内乱给了匈奴发展的时间与空间?落后的眼光? 他当即眉头紧锁,而后转头便是对刘邦的谏言:“臣原以为匈奴问题,虽重而不急。但观后世人口风,此必当为眼下危急之祸,不可缓待之。” “臣请速择军中精锐,诡诈踪迹,潜入匈奴,一窥真相。” 刘邦的面色也跟着凝重,询问的眼神望向负责这一方面的陈平。而老谋深算的阴谋家也没让他失望,果断地应承了下来。 本以为天下已定,可以稍微松懈几分的汉初君臣各个神色凛然,望着这建国之后突然爆发出来的涌动的暗流。 — 刘恒只是叹息:“天幕此言正是。” 甚至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既不是刘邦的战略失误,也不是失去了韩信这样的天才将领。 满是心酸的,未来常因为不修武德被人可惜的汉文帝在心底感叹起来。 最重要的,是汉匈的国力,在秦末的破坏之后已经没办法达成平衡。汉朝的国力,已经被匈奴所超过了啊! 而天幕也跟着肯定了他的思考。 【这其中最根本的,当然是双方国力的对比。 西汉朝廷的初期,是建立在秦末极度残破废墟之上的。 政治上被诸侯王所牵制着,经济则被几年残暴的战争摧毁了大半,朝廷的在籍户口仅占秦代的百分之二三十,朝廷所能征收的直辖郡县的赋税徭役,范围及额度也都很低小。 而匈奴呢?秦末战乱,为了平定内乱,秦二世抽调走了帝国北部驻守的士兵,给予了匈奴喘息之机以及更为可怖的“复稍度河南与中国界於故塞”。 ——他们得到了秦将蒙恬“因河为塞,筑四十四县城临河”,筑造好的,按照中原标准建设和发展好了的,四十四座县城。 在这样堪称鲸吞了帝国的部分遗产之后,趁着中原内乱,自相残杀,匈奴在冒顿弑父自立之后抓住了这个时机,不断地东征西战而扩张自己的地盘。 冒顿还凭借自己的能力,把原来处于分散状态的部落联盟统一成为一个庞大的奴隶制的游牧军事国家,制定了一套政治军事制度。从这个角度来看,他甚至不只是一个杰出的将领,还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 于是等到高祖白登山之围之时,匈奴已经成为了一个“东接秽貉、朝鲜”,南与西汉对峙于河南地故塞、阴山漠南地区,北服丁令诸国,西“定楼兰、乌孙、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国”,拥有三十余万控弦之士的庞大帝国。 方兴未艾的汉帝国,怎么和这样的势力做抵抗呢?】 21. 第 21 章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白登山之围之后,汉朝无奈只能提出了耻辱的和亲政策,也是被迫之下的形势之举。 这种耻辱的和亲政策,耻辱在哪里? 很多人以为和亲,就是单纯嫁出去被冠以公主之名的宫女,把和亲界定为舍一人而安大局。 所以对此的议论才会分成两派:一方确实看见了这些女子的血泪,觉得“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极尽辛辣,甚至于偏激者觉得汉初这几位皇帝不过是懦弱而已。 而另一方看见了汉初的艰难,不乏哀怜地为汉初辩护,觉得这是无奈的必要的牺牲,汉初确实没有能够与匈奴反抗的力量。 这两种观点都有其合理性,在此我不多做评价,我只想对和亲的实质在此做出更进一步的阐明。 ——汉朝同匈奴的和亲,主要是通过双方统治者之间的联姻来建立一种罢战言和的政治关系,它并非建立在民族平等的基础之上,而只是建立在双方统治阶级的利害关系之上。 它的初衷是以长久的时间,用军兵以外的方法,逐渐臣服匈奴——“以计久远,子孙为臣,兵可无战以渐臣”。 但事实证明的是,没办法用武力在正面战场上所赢得的尊重,通过邪门歪道也是不可能得到的。 所以和亲的实质,其实是一种带有强烈而浓重的政治军事意图的纳贡:随着汉朝“公主”而去的,更为匈奴人所看重觊觎的,哪里是这薄命的红颜呢? 是中原源源不断的物资,是匈奴人完全没办法自给的谷物、丝织品、酒桑、铜铁制器件等等,这些战略性的必需品啊! 这才是真正的耻辱啊!这才是隐藏在美人的背后,汉朝人为之咬牙切齿近百年,觉得汉匈血海深仇虽十世犹可报也的真谛——连孝文皇帝给匈奴单于的外交国书,都要开头口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 称臣纳贡,你以为他们是完颜臣构吗? 这是强汉啊!是奉行着彻头彻尾的大复仇主义,为了复仇当场杀人都能为人称颂的,民风彪悍的强汉啊!】 “锵”的一声,在偌大的军营里缓缓萦绕着,盘旋着落入了每个人的脑海,配合着天幕一句句直白而痛心疾首的话语,仿若是什么雷鸣在耳畔炸响,又仿佛是什么警钟在脑中余韵不歇。 这是刘邦失神之中弹击剑刃发出的响声,而或许亦能反映出所有人心下此时的波澜跌宕吧。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这是将军们咬紧后牙的羞愧,攥紧的拳头,压抑的怒火自肺腑直冲上头脑。 “源源不断的物资”“战略性的必需品”? ——这是文臣们深呼吸着的心痛,阴沉的脸色,滴血的心酸自咽喉直坠入胃部。 “敬问”“称臣纳贡”? ——这是刘邦头晕目眩,茫然失神,被过大的冲击影响到完全没办法思考的空白。 沉默的底下,实际上是满腔压抑的义愤填膺,是被这过于庞大而无所预料的耻辱压在了头顶之上,骄傲被摧折,自尊被刺痛的苦楚。 没有人能开口说得出话,所有人傻愣愣地望着天幕。 — 刘恒同样捏紧了手,稍薄的指甲刺痛了手指的皮肤,掐紫掐青的痕迹,在白皙的手上一片触目惊心。 这确实是耻辱,而刘恒……他不确定自己能否洗刷这份耻辱。 多羞愧啊,多狼狈啊! 这个足够坚韧,心性足够坚强的皇帝没有掩面而泣,他也不觉得自己配得上掩面而泣。 骂得好吗?后世人明明骂得好啊! 他们这样不是懦弱又是什么呢?边境的百姓在哭泣啊,流水般送往匈奴的财物,哪一份的身上,不是沾满了百姓的血汗? ——后世人可以为他们叹息,但作为没能亲手复仇的人物,他们自己怎么能觍着脸为自己开脱呢?! 刘启沉默着,早在天幕开始讲匈奴之时,他就自然地从父亲的怀抱中挣脱了下来,此时安分地跪坐在一旁,没有去打扰刘恒一人的痛苦。 他仰着脸看着光幕,心里回想的是未来两个儿子可以作为对比的脸。 他突然又一层理解了未来的自己。 他不想对匈奴卑躬屈膝,他不想对匈奴称臣纳贡。他想要雪耻,想要让汉朝成为比匈奴更为强悍与不朽的存在。 所以他不可能把帝国交给刘荣,交给一个平庸的,肉眼可见不可能对匈奴发起反攻,只会继续安分地求和的人。 他需要的是一个同样骄傲到桀骜不驯,甚至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驱除胡虏,将汉朝的威名彻彻底底地压制在匈奴的头上,哪怕手段接近狂暴与疯狂,也要这样去做的继承人。 ——这个人必须是刘彻。 【所以,在汉初表面稳定的和亲政策之下,是几代统治者难以甘心,坐立难安,咬牙切齿也想要雪耻的暗流涌动。 高帝高后的手上,汉朝还是无力反抗匈奴。那就只能忍辱负重,吕雉那样的人物,被冒顿单于来信调戏,都只能忍下气性,说自己年老色衰,不堪相配。】 樊哙整个人已经快爆炸了:刘邦是他大哥,结果大哥被侮辱了。吕雉不仅是他大嫂,还是他老婆的姐姐,竟然被北方的匈奴人调戏羞辱——! 樊哙:这口气能忍下去我就不是个汉子。 吕泽、吕释之:谁给他胆子调戏我们妹妹的?这口气能忍下去的都不是人! 气氛在压抑中逐渐沸腾。 【事情到了刘恒的手上愈演愈烈,匈奴对汉朝的侵袭在文帝手上达到了汉初的巅峰。总计三次大规模的深入侵扰,“匈奴日已骄,岁入边,杀略人民畜产甚多,云中、辽东最甚,至代郡万余人”,以至于“烽火通於甘泉、长安”。 皇帝竟然还要在都城长安周边的细柳、渭北棘门、霸上布防“以备胡”,想要亲征击胡都被群臣劝谏乃至于皇太后力阻而拦下,汉军驱除入寇的匈奴竟然还因为缺少战马,缺少骑兵而不得不“逐出塞即还,不能有所杀”。 说实话,讲到这里我都要替刘恒抹把眼泪了……文景真不愧是相互成就的父子,就连倒霉这一点都有点不相上下的意思在了。】 刘邦的胸腔跟着天幕的叙述起起伏伏地上下,看着后世匈奴的嚣张之景,怀疑自己之前那么久因为后世儿孙的争气而生出的喜悦都是得给现在的火气还回去的。 他这样被气得几乎快背过气的状况也吓到了周围的几人——更准确一点,吓到了萧何和韩信。 萧丞相到底不像刘邦那样与后世子孙达成了隔着时光的共情,站在局外看还能多保持几分冷静,更为关注刘邦身体状况的他几乎安抚的,在刘邦背后的轻拍就没停下过。 而韩信就更为直白,整个人其实本来不是外放类型的将军,看了刘邦这副模样都害怕,罕见地在没有多少谋算的前提下开始给刘邦打包票:“这回有臣在,臣不会打输给匈奴的。” “陛下确实不用过于忧心,汉匈国力虽然此刻已经无法立即扭转,但到底名将尚在,兵戈未罢。沉稳应对尚且无妨。” 就连张良都不由出言,就怕这五十几岁的老头了,一口气没上得来又把自己气短命了。 刘邦强行逼迫自己闭了闭眼,缓缓才放松下来,吐出一口气:“朕知道了。朕没事。” 【当然,文帝不愧是文帝,面对这样的状况他也不是束手就擒。 他选择听从晁错贾谊等人的劝谏,“募民徙塞下”“入粟拜爵”,通过行政命令鼓励人口和粮食向边境流动,并鼓励养马,通过增加边境防卫力量继而努力保持边境和平。 总体而言,虽然依旧有憋屈的地方,也没办法大举反攻,但大体上是一种积极防御的态度。 这样的措施虽然在文帝时期还看不出来什么特别有效的成果——因为采取的时候已经是文帝后期了,却为景帝时期汉朝对匈奴政策的初步变化奠定了基础。】 刘恒:……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没关系,早点知道匈奴在我手上会这么嚣张,可以早点预备预防——“募民徙塞下”“入粟拜爵”还有鼓励养马是吧。 默默在预备施政记录本上加上几笔。 【我们之前讲过,景帝初年的时候,他奉行的是“攘外必先安内”,所以在初期一直沿用的是和亲政策。 可是我们刘启陛下那小暴脾气,布义行刚的皇帝怎么能真的一直忍气吞声忍到最后啊? 随着文帝给他留下的家底通过他的税制改革逐渐回流进国库,对朝政的控制力也逐渐加强,终于兜里有钱,手里有人的刘启果断选择对匈奴发难。 ——自中元二年匈奴入燕之后,“遂不和亲”。 对,汉初终于支棱起来了!汉初也不是一直都在和亲的! 这一次断绝和亲的时间将近十年,从景帝中元二年一直延续到了刘启去世,刘彻登基初年。一直到刘彻因年幼无法亲政,朝政为窦太后和军功集团第三代所把持,才复谈和亲之事。 不得不说,看到这里我就忍不住再感叹一句启哥的识人之明啊。 他一死,失去了一个强硬领导,又没有一个新的硬骨头顶上的汉王朝会发展成为什么样子?——窦太后主政那几年就可以看出来了。 这还是刘彻正常继位,只不过是没办法亲政而已,就已经有软骨头再行和亲了。要是刘荣继位……那估计一辈子都别想再像他爹那样拒不和亲,更别提像武帝那样一雪前耻了。 这十年也是汉匈实力对比扭转的重要转折点。】 遂不和亲?遂不和亲! 一雪前耻?一雪前耻! 刘邦当场表演了一个老泪纵横:“好啊!刘启你干得好啊!脾气暴一点怎么了?对待匈奴人就不该和他们客气!彻儿你干得更好啊!!你爹选你就是老天保佑我们老刘家,上天厚汉啊!!!” “——这种耻辱就不该存在!” 他说的杀气森森。 — 刘恒比他爹更幸运一点,可以夸夸的对象之一就在自己手边。 于是他又把亲儿子抱了起来,这一回是真的破功了,沉稳如他都把儿子抱的死紧,言词间带上了哽咽:“干得不错啊,挑的继承人更是真的不错啊!!” 王娡是吧,他记住了,视频放完他就去找王家下聘礼。窦姬日后搞事是吧,放心他会把一切打理好的。 绝对不会让好大儿被孝道束缚,更不会让宝贝孙子受委屈! 能打匈奴的就是好子孙啊! 【司马迁在匈奴列传中对景帝时期匈奴的入寇情况,简单的概括为“终孝景时,时小入盗边,无大寇”,并将这样的功劳归功于“如故约”。 这话说的其实挺搞笑的,考虑到司马迁毕竟是个文官,我们要原谅他对军事战略的生疏。 实际上,景帝初年“如故约”所带来的结果。就是七国之乱的时候,赵国勾结匈奴打算一起造反,而匈奴也为之心动,只不过是七国败的太快,纠集起来的兵力还没来得及加入一起搞事,这才不得不悻悻然离去了。 而往前去看文帝时期,更是明晰:和亲的最后结果往往都会以匈奴一方的背信弃义而结束。因为游牧民族甚至比农耕民族还要“看天吃饭”,强烈的不稳定性使得他们必须逐水草而居,必须时不时南下劫掠一番。 这是不可避免的生存之争,不是你有所退让就能换回和平的。有些人现在屁股坐歪,批判武帝,说他想把匈奴赶尽杀绝又有何必呢? ——你把这句话去和当时的汉朝人说去,对面不被你气的当场拔剑要跟你拼个你死他活算我输。 文明之间的生存之战,哪里来的那么多没必要的温情?】 【所以,景帝一朝匈奴无大寇,本质上依靠的还是刘启采取了武力的方式来保卫边境。 史书对于景帝“遂绝和亲”之后,匈奴入寇的记录只有三条,其中战况最为惨烈的应当要属中六年:“匈奴入雁门,至武泉,入上郡,取苑马。吏卒战死者二千人”。 但这次战争所记载的士卒战死的数目,也不过两千人,对比文帝时期“万余人”的数目已经减少很多了。 而匈奴入寇甚至只为了取苑马,这一点也可以与景帝在西北边疆广设马苑,改汉初鼓励民间养马的政策,为官方机构直接养马的措施相对照,说明当时马政的繁荣。 这样官方下场养马的措施,使得管理力度大增的同时,马匹的数量、质量也得到大幅度的提升。至此,西汉国家的军马生产才初具规模,足以支撑起景帝对匈奴的战略反击,和武帝时期与匈奴之间简直堪称不死不休的狂暴的战争。】 “官方机构直接养马比鼓励民间养马会更好?” 萧何捕捉到了这一点论断,但还没来得及兴奋起来,就被残酷的现实所戳破了。 ——就现在国家这个财政状况,哪里供得起官方机构养马啊? 他和韩信面面相觑,虽然也很想要骑兵的将军都忍痛闭上了眼。 刘启靠爹靠自己手上是富裕不少了,但他们依旧穷啊,穷到甚至抄不了作业! — 刘恒:保留一下,不确定能学,先看看经济能发展到什么地步。 【是的,是反击,也是景帝。 虽然对于景帝时期主动攻打匈奴的事迹,《史记》、《汉书》中均未花大笔墨记载,也未见有因击匈奴而封侯的人才,但这并不代表刘启没有对匈奴展开报复反击行动。 实际上,在李广的传记里面就有提到,景帝曾“使中贵人从广勒习兵击匈奴”,而后二年“郅将军击匈奴。酺五日”更是罕见的点明了是汉朝主动前去“击”匈奴的,甚至考虑到刘启竟然高兴到下令酺五日,这场战争的结果应该还是胜利的。 此外,根据《李广苏建传》,李广应该也多次进入过草原出击匈奴,而与之齐名的程不识亦当有不少出击行动。 结合一下这两种认识,我们大概可以推断:景帝中后期,汉匈之间的关系,处于一种微妙的战略相持的状态,汉匈战争进入了攻守平衡的阶段。 除去武力支撑使得的匈奴入寇次数的减少,刘启在断绝和亲之后也恍然发现了之前和亲政策所带来的一个客观后果。 ——西汉朝廷通过和亲、贡纳以及关市,在很大程度上逐渐控制了匈奴政权的经济命脉。】 “那么在我们弱小之际,虽然和亲纳贡这种耻辱之事不足以效仿,却也可以学习关市。一方面安抚匈奴,减少其南下的频率,一方面甚至可以借此暗中挑动匈奴内部的矛盾!” 陈平灵光一现,脱口而出便是极尖锐的阳谋。 “虽然这样的前提,是我们能够在匈奴面前,起码能保住平等相谈的地位。” 但——他转头去看同样反应过来的韩信。 汉朝的兵仙神帅露出了一个安抚且自信的微笑。 ——有韩信在,没有人会觉得他们甚至连一个平衡都办不到。 【南下劫掠的次数大大减少,同时也断绝了和亲这一经济来源,匈奴的经济因此收到了较大的打击,随之而来的是汉匈心态逐渐发生了变化。 汉人面对匈奴的入侵,在景帝中后期到武帝初期,已经不再因为畏惧而忍气吞声,而是建议“举兵击之”,乃至于一个商贾也敢献计歼灭匈奴主力。 匈奴人对于汉人的轻视也开始消失,曾经“日已骄,岁入边”的匈奴人,竟然会被李广利用畏惧汉军的心态而得以吓走匈奴千余骑。 但也仅此而已了,我们不得不可惜地承认。 尽管有心和匈奴真刀实枪地继续干下去,但景帝到底只是景帝而不是武帝。他还没能做好与匈奴展开大战的心理准备,手头上也不具备能够完成这一历史使命的顶级人物。 但没有关系,他已经为自己的理想,为自己的事业,为自己的使命找到了最合适最贴切最完美的继承人。 有些特定的历史责任只能交给特定的人选,比如汉世宗孝武皇帝刘彻,比如他手下的帝国双壁。 景帝后三年正月甲寅,尚在病重的孝景皇帝强撑起虚弱的病体,为年仅十六岁的皇太子刘彻提前加冠。】 尚未长成的少年,还带着点因为长高带来的瘦削,以至于精致的礼服在他身上都显得宽大了几分。 而这种本该喜悦的事情,他的眼眶却是一片哀戚的通红。 年长的父亲此刻却没有像往常那般将他揽入怀中,满带着慈爱与关怀地安抚他的情绪,没有替他擦拭起已经忍不住溢出的眼泪。 他只是一脸庄重且肃穆地,为自己的珍宝戴上了冠冕。 【景帝后三年正月甲子,帝崩。遗诏赐诸侯王以下至民为父后爵一级,天下户百钱。出宫人归其家,复无所与。】 【太子即位,是为孝武皇帝。】 太阳落山了,但无所谓。 他燃尽之后所有的余晖,都在等待着一轮更新的红日腾空而起。 璀璨到极致地,照耀着他留下的帝国。 ——多耀眼啊…… 刘启喟叹着。 22. 第 22 章 众人仰望着,看着天幕上的画面如水波般一幕幕浮现。 终于得以亲政的孝武皇帝立于朝堂之上,挺直的脊梁,骄傲到仿佛永远不会被摧折一般的屹立着。 他的目光略过长安宫阙的遮拦,遥遥望向那目光难以企及的,北庭的荒芜。那是汉初近百年的耻辱所在,无数百姓的血泪和将士的鲜血播种抛洒在那片动荡不安的土地。 他没办法再忍耐下去了,他的骄傲不允许他继续忍耐下去。 所以,“孝武之世,图制匈奴,患其兼从西国,结党南羌。列四郡,开玉门,通西域,以断匈奴右臂” 所以,“金城、河西西并南山至盐泽空无匈奴。匈奴时有候者到,而希矣” 所以, ——“匈奴远遁,而漠南无王庭” 天汉的旗帜临风飘摇着,如烈火翻腾,似日光灼灼。鲜衣烈马的将军们交错着乘马驰骋而过,温润的青年指挥若定,骄傲的少年意气风发。 卫霍的名号写在他们背后翩跹的帅旗之上,原本陌生的小字下一秒转换而成了汉初任所熟悉的秦隶。 奇袭龙城,七战七胜,收河朔,复河套,破单于。 直曲塞,广河南,破祁连,通西国,靡北胡。 饮马翰海,封狼居胥。 一行行多么简短的记录,每一行都是让人热血沸腾的荣光。 ——韩信举起了酒杯。 他不是热衷于酒色的将军,一向自持到近乎寡欲。可如今却倒满了酒盅,遥向着下一个时代的双骄以敬,仰首饮尽了满杯。 这是一个划时代的天才,对于另外两位天生的将星帅才,不用言说的惺惺相惜。 【我想了很久,到了最后要给刘启一个什么样的评价去形容他。 给他一个后世已经烂大街基本上每个皇帝都有的庙号吗?太掉价了吧,他估计也不屑于吧。 给他写一篇颂文吗?我倒是找到了别人写的,感觉自己的文采相较起来过于贫瘠了。 在那边思考了半天,最后还是觉得,果然还是刘彻这个亲儿子懂他啊……】 天幕突然再放出一阵耀眼的白光,一瞬间仿若天上降下了新的一轮白日,让所有目睹的人都不由半眯住眼,随着光芒的减弱,才逐渐辨清那上面的轮廓。 从他们眼熟的战国文字一步步演化,变更,简洁下去,最后成为的字体竟然依旧是他们直白的能够看懂的模样。 ——景。 【景,形声字,从日,京声,本义是日光】 侧着身的青年人,玄色的冕服衣袂翻飞的翩跹,十二旒的珠串半遮住他眼眸,却遮掩不住那份外露的锋芒。锋利尖锐的刚烈之主啊,他的目光遥望向不知名的远方,手握住剑柄正要长剑出鞘。 “日”的字样在他身后一如朝阳曜曜,夺目的光芒却极柔和地铺满了角落。 【而刘家的皇帝,尤其是西汉这几代的明君啊。难道不正像太阳一般吗? 汉朝的正朔,从刘邦定下的水德,再到刘彻定下的土德,直到最后刘向刘歆这对帮助王莽篡汉的父子,竟然才定下我觉得真正最合适他们的火德。 如火焰般极尽地燃烧至绚烂,如太阳般极尽璀璨地普照天下四方。 对于因他们的功绩而受益的百姓来说,他们的宏大与荣光,难道不正如烈阳撕裂了黑暗般耀眼吗?对于因他们的锋利而受损的人来说,他们的刻薄与寡恩,难道不也正如烈阳一般无法接近、触之即死的暴烈吗?】 刘邦的思虑应该停留在那王莽篡汉的身上的。可是在这样逐渐激昂起来的气氛之中,他却没有抽出什么心神,只期待着天幕的继续。 【所以最合适他的赞美,确实是景啊。一如太阳般普照万民,柔和与精明并存,刚烈与委婉同在,高高在上的,无法接近的皇帝。 但同时也那么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景因光而生”——景就是影啊。 ——被父祖和子孙的荣光所遮蔽住的影子。】 刘恒忍不住去觅儿子的眼,可见到的依旧如同他上次因为那句“承前启后”而忧虑之时一样,是刘启满不在乎的冷静乃至于淡漠。 天幕也应和着他这份平静。 【但他又怎么会在乎呢?他又怎么会顾惜这在他眼中毫无必要的名声呢? 以他的能力,以他的手腕。他如果真的想在历史上流芳百世,又何苦将自己的刚强与敏锐直白地外露,又何苦将自己的寡恩与刻薄坦率地表现? ——事实就是他不在乎。 他确实是新法家最出色的信徒,与其给他无谓的美名,他恐怕更希望,也更满意的是后来子孙功业煌煌远超于他,踩着他所奠基的台阶拾级而上,建造那不朽的辉煌伟业。 布义行刚,致志大图,无外乎是。】 — 公元前141年 病重中的孝景皇帝强撑起已经虚弱的躯体,他年少的太子侍奉在一旁,眼见父皇将要有所动作,忙不迭伸手去扶。 手指刚刚搀扶上皇帝臂膀的刹那,无声无息地,一道光幕如水波般在这对大汉目前最为尊贵的父子之前缓缓展开。 还来不及为之惊诧,还来不及有什么反应,他们就敏锐地注意到了这诡异的宁静——室内所有侍奉着的内官宫女,竟然没有一个对这突然出现的东西表示出惊惧。 他们淡然地站在原地,仿佛看不见这面光幕一般的维持着常态。 然后原本空白的光幕被分割成两块,左边的光幕闪烁着皇帝陛下这一生的功绩,成功勾引住了太子殿下的眼神,多瞅了几眼,更仿佛命中注定一般望见并记住了卫霍的名号。 可孝景皇帝的眼神却没落在那一块上面——他自己心知肚明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至于后世?他估计是已经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他只是怔怔地望着右边那块被分割出来的光幕,上面是只存在于他记忆之中,随着时间的流逝,甚至已经模糊的面孔。 尚且年轻英俊着的孝文皇帝啊,墨黑的长发披散在脑后,为他本就因性格显出温润来的脸庞更添上几分,孝景皇帝努力在记忆中搜索,好像都不曾怎么见过的柔和。 他抱住了怀中的幼儿。那长着一张自己年幼之时脸庞的孩子,被他的父亲用足够宽厚的臂膀拥在了怀里。 而后他听见,他年轻时候的父亲开口:“你做的足够好了。” “你不是我们遮蔽住的影子。” “你是我的儿子,我的继承者……” 刘恒没说得出口,但不像视线受阻没看见口型的孩子,孝景皇帝目睹读出了那无声的褒奖。 ——他的骄傲。 眼泪突然地夺眶而出,回过头来关心着父亲身体的刘彻都被吓了一跳,可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被刘启一下拥进了怀里。 他感受到了肩膀之上点点的湿意,于是所有的问句被吞了回去,帝国的皇太子,未来的孝武皇帝伸手反揽住父亲的肩。 ……刘启不会在意后世人的风评。 但他确实会为了刘恒的认可而动容。 — 朱瞻基若有所感地抬头,在跟着天幕走完了一边孝景皇帝的一生之后,他隐隐感觉到了一种尾声的余韵,和另起新篇的开端。 天幕上的画面缓缓开始向下移动。 随着“日”的字样逐渐上移,他们才看见它的下面是个“京”的字符,也就是说,连贯来看,其实是个“景”的合体。 而背靠着“京”,和刘启分列于“景”的两旁,同样侧身没有面对着他们的青年,露出的半张容颜,是一张让明朝君臣有点眼熟但更多陌生的面庞。 他其实长得不是很像朱瞻基,比起敢于亲身上阵的宣宗皇帝来更多了几分温润的内敛。文质彬彬的青年,脸上还带着点年少的稚气,身板也不是什么硬朗的体型。 他看起来就仿佛更像个文人,好似更适合吟风赏月,写诗作画,清风明月竹林幽幽,轻松自在地过完悠游闲逸的一生。 ——这样的人物,为什么谥号也会是景那样的字眼? 满腹的疑惑,随着那低垂眼眸的青年抬头转身的刹那,如阳光照耀之下的残雪一般消融了。他们之前淡忘的记忆又从脑海的深处被翻了出来。 啊,对,他是能在临危受命,年年都有天灾人祸的情况下,也能干出“渐有中兴之迹”这样成就的皇帝啊。 那“京”的字体,在他们回想起这位景帝陛下的功绩的下一秒,突然在烈火焚烧般的转场中解体,继而如泼墨重构般化成一座真真切切巍峨庄严的宫城,汉朝的观众还不曾认得,明朝的君臣却能一眼认出。 北京啊,明朝自太宗文皇帝起确定的都城,在仁宣之治两代人的发展之后逐渐繁荣,经历了三杨等人的心血,甚至远比现在看起来更为繁华大气,璀璨的明珠啊。 它矗立在青年的身后,或者说,是青年捍卫在它的身前。 明帝明黄色的龙袍映着这不知真假的火光,一片翻飞的明明煌煌,满朝文武的目光忍不住落在他的手中,比起刘启甚至还要更为直接,他干脆已然长剑出鞘,寒芒照着天光。 可朱瞻基望进青年人的眼睛,那是一双对方脸上最和他相像的眼睛。 平静的宁和,温润的沉静, 以及坚毅的果决,无法被打垮的刚强。 【而由义而济,德行可仰。 说的就该是明代宗景皇帝朱祁钰了吧】 钰,宝也,坚金也。 “……是个好名字啊。”朱瞻基低低地感慨了一声。 外柔内刚,怎么不是一块宝玉呢? 23. 第 23 章 — 刘邦收回了自己望向天幕的视线。 接下来的评述应该全部是关于那个明景帝的功绩了,他虽然对于后世确实还有些兴趣,但眼下更为重要的应该是现在。 他的目光停住在了等待着自己最后命运的吕家两人的身上。 他需要和吕家,或者说,吕雉好好谈一谈。 — 【正式开始朱祁钰的篇章之前,我们依旧是来点比较欢乐的小趣事调节一下气氛。 你以为的朱祁钰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小可怜?懦弱?平庸?自己对朝政不是很熟悉,所以主要靠垂拱而治放权给于谦?】 “怎么可能啊……” 对于谥法更为精通的文臣忍不住暗地里默默反驳。 一个谥号为景的皇帝?觉得他懦弱? ……惠、让、献、恭听了都觉得离谱啊。 “于谦?”朱瞻基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己熟悉的人名。 他记得那是曾经跟着他一起亲征汉王的御史,当时正色严词细数批判汉王的神态,至今他仍记忆犹新。 听起来他应该之后会和祁钰君臣相和的样子——等等! 他半带着懊恼地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之前天幕不是说过,力挽天倾的兵部尚书于谦啊! 【——太天真了。要真是这样,明人为什么给他的谥号是景,而不是什么更为柔和的和啊,恭啊?这样还不容易惹忌讳呢。 我们在这里引用两段明朝人自己对景泰的描述。 明朝万历生人的朱国祯,在自己的著作《涌幢小品》中是这么说的: “然景皇刚决雄猜”,和“(于谦)柔事景皇” ……很颠覆对不对,这个形象多少还是有点让人恍惚了。 考虑到朱国祯运用这段材料是为了讲君臣相处之道,可能有所夸张。所以我们来看下一段,独领文坛二十多年的嘉隆万年间著名的文学家、史学家王世贞是怎么说景泰的呢? “太/祖之后而功者孰不知成祖乎,德者孰不知孝宗乎,盖犹有景帝焉。己庚之际,徵帝吾等披发左袵矣。其德如何,曰在知人,在安民。其不复辟者,理也。易太子者,情也。” ——就连明朝人自己,都认为景泰在“功”和“德”这两个方面都有着非常突出的表现,认为没有他明朝现在就是个披发左衽的下场,对他不复辟、易太子的行为表现出了高度的宽容。 有的时候真的很想问问那些揪着这些点骂的人,是怎么做到比古人还更保守封建的。】 “己庚之际,徵帝吾等披发左袵矣”…… 位列武臣之首的张辅肃穆着一张惯常不苟言笑的脸,但此刻的沉郁却多少带着点压抑的火气。 披发左衽,上一次神州陆沉是什么时候? 蒙元灭宋,此后汉人的苦楚被紧掐住咽喉,无人俯下身去倾听他们吐露的只言片语。直到太/祖高皇帝横空出世,平定了元末动荡的天下,重建了汉人社稷,恢复了华夏衣冠。 可以说,大明的法统从一开始甚至就不是来源于元——这也是为什么会有朱元璋与刘邦得位最正的说法——打从一开始,他就宣布自己继承的是宋的法统,是在光复华夏,恢复神州。 尽管后来为了合法继承元朝的疆域,重塑大一统的华夏观念,朱元璋到底还是不情不愿地承认了元的法统,但是对于明初人来说,他们依旧最认可的还是那句驱逐胡虏,救济斯民。 这也正是为什么明朝一开始就要和蒙元真刀实枪地杠上,拒绝承认北元的政权合理性——因为这本身就是无法容忍与退让的底线问题。 可是此后不过短短几十年时间,那土木堡之变,竟然差点重现蒙元南下光景——? 他规矩地站在原地,没有将自己的心情明面上表露出来,安分守礼着目光甚至没有直视光幕。 只在心里为朱祁镇的名字之上打上了竖子不足与谋的痕迹。 【朱祁钰,更为众人所熟悉的称呼应该是“景泰帝”,比较正式的称呼应该喊他明代宗景皇帝。于宣德三年八月初三作为明宣宗朱瞻基的次子,也是最后一个儿子诞生于北京城。】 宣德三年八月初三…… 算了算日子,确认了这个儿子应该是后宫中目前唯一怀着的贤妃肚子里的,朱瞻基自从被天幕点明了原本想立的太子昏庸之后提心吊胆的心绪终于能够稍稍平复下来。 但是最后一个儿子——他不由带点苦涩的缄默,看来他到底子嗣不丰。 【首先要为他强调的一点是这个庙号,代宗。 很多人误把这个称号是从字面上去理解,以为是代替的意思,结合景泰尴尬的上位背景,从而在脑海中强化了朱祁钰不过是个平庸皇帝的观念。 但其实不是,我们先不考虑是不是南明朝廷文盲而导致的疏漏,往上去追溯历史。 上一个被称为代宗的皇帝和朱祁钰也挺有点诡异的缘分,他是唐代宗李豫,曾被册封为成王,唐人觉得他有功于社稷,于是决定给他上庙号世宗。 但由于大唐白月光太宗皇帝名字里面那个世字,出于避讳,文官们取了“世世代代”之意,从此让世宗多出了一个别称“代宗”。 也就是说,从客观角度来看,代宗这个庙号的含金量确实算不上一句低。 就算南明朝廷是真的像被当时读书人耻笑的那样文盲:明明已经有世宗皇帝嘉靖了,结果还要再搞出一个实际上就是世宗的代宗出来。从先例是李豫这一点来看,南明对朱祁钰的评价也算不上很低。 更何况从后世人的角度出发。同样是藩王称帝,嘉靖皇帝虽然称得上一句天底下绝顶聪明的人物,天生搞权谋的一把好手,搞政治斗争的水平绝对能蔑视景泰。但是后期慕道修仙,所谓“嘉靖嘉靖,家家干净”,对天下百姓的关怀又能反过来被景泰蔑视。 所以,如果这样横向对比来看,也许景泰才是更为适合被称为世宗的那个存在。】 “诡异的缘分?”朱瞻基的目光望向时任礼部尚书的胡濙,礼部的人应该对于这种弯弯绕绕更为明白。 可胡濙的脸色却算不上好看,在朱瞻基的目光中沉默了一会,方才开口。 “后世人应当是觉得皇子的名讳与唐朝代宗皇帝的读音相同,还要特意提一嘴‘成王’,臣猜测应是皇子后来封王的名号也有音近成字……” 他顿了顿,将唐代宗李豫一生中最大的功绩缓缓道来。 “并且唐朝代宗皇帝平生,最为人所称道的成就,莫过于即位二年而平复了安史之乱。” ——这就是极委婉地表达了。按照胡濙自朱棣去后就惯于明哲保身不温不火的性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属实也是被这隐隐的言下之意给震住了心神,颇有几分不吐不快的意味。 “……所以,在后世人眼中,那所谓土木堡之变,竟和唐朝安史不相上下吗。” 真正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朱瞻基诡异地感觉到了一阵巨石落地的果然之感,所以连开口道出之时,竟然都带着几分早有预料的平静。 ——谁又能猜不到呢? 那天幕简洁的葬送二十万大军,瓦剌兵锋直指京城的叙述,不早就已经让他们君臣为之戚戚了吗? 那满屏奸宦欺人的影像,以及后来的什么夺门之变,满朝人头滚滚,血流成河的惨状,不也早为他们所知了吗? 更有甚者,那句披发左衽,甚至不都将土木堡战败的对象,都委婉地通告于他们了吗? 眼下不过是终于盖棺定论罢了。他的长子,他深爱的女人的儿子,他曾经想要立为太子,甚至不惜打算废后换后的孩子。 ——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 【虽然是宣宗最小的孩子,贵为皇子出身,但景泰早年的处境却是彻底的尴尬。 他的父亲宣宗皇帝偏爱孙氏和长子,对于他的态度只能算得上一句平平。 作为生母的吴贤妃不受宠爱,多年来默默无闻;作为嫡母的孙皇后嚣张跋扈,并且多年盛宠,自然瞧不上他一个庶子。 而长兄位居嫡长手握礼法大义,早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经确立了太子的位置。 可以说,如果朱祁镇不出现什么意外的话,朱祁钰这一辈子注定是和皇位没什么关系的。】 自己因爱废立的打算就那样直白地被后世人昭示在光幕上,就算是早就有所暗示的朱瞻基都不由尴尬地咳了几声,进而再联想到,如果不是光幕的出现,自己早就顺畅的立了朱祁镇为太子,这份尴尬又成了欷歔的怅然与后怕。 朝中众臣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绝口不提立太子一事。 【所以作为庶幼子,朱祁钰早年一直对自己的身份地位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他从来不试图去和兄长争夺所谓的重视与宠爱,而是安安静静地当着朝廷和后宫中双重意义的小透明。 这种境遇一直持续到了宣德十年。宣宗驾崩,朱祁镇作为太子合法即位。 朝廷为了向天下展现新君应有的气度,按照惯例进行了礼仪性的政治作秀,才让朱祁钰得以提前加冠。作为宣宗除了堡宗之外的独子被封为郕王,许奉藩京城】 宣德十年,宣宗驾崩。 虽然早就因为天幕先前那句“早死”而有所预料的朱瞻基都不由再度痛苦地皱紧了眉。 朱瞻基:这天幕说死的早那是真的死的早啊,宣德十年我三十刚出头吧! 转头虚弱地看着满脸恍惚的大臣们,他只能哽咽着保证:“朕以后会更加注意身体的。” 少玩蛐蛐多养生,短命的Janky也许能活久一点呢? 【在这里要反驳一个经常被拿来攻击景泰的论点:朱祁镇和朱祁钰早年关系很好,景泰后来不做人囚禁亲哥哥对堡宗万分残酷,不念旧情把以为弟弟爱他的堡宗伤的很深,简直被权利扭曲了真心,变得残酷多疑等等等等。 对,这里指名道姓《明朝那X事儿》。 景泰后来对堡宗的态度如何我们后面再来分析,在这里主要来驳斥他俩早年关系很好这条传言。 说景泰和堡宗关系好的理由无非就那么几条:给朱祁钰封王;让朱祁钰留在京城不让他就藩;给朱祁钰赏赐;让朝臣在大节的时候去“朝王”;以及完全没有史料支撑的,想象出来的,哎呀朱瞻基膝下就这两个儿子,没有皇位之争年龄又相仿,玩得好不是很正常的吗? ——就都很让人无语。 一条条来分析。给朱祁钰封王,让他留在京城不必就藩,这真的是舍不得吗? 我们之前说过,景泰的郕王之位是在宣宗过世之后得封的,被许奉京城。 他能够封王的理由,本质上就是完全的政治作秀,是一项宣告皇帝正统名义,划开君臣上下之分的政治仪式。 由朱祁镇作为皇帝去册封同样作为宣宗血脉的朱祁钰。从此正式宣告了朱祁镇作为大宗的存在,朱祁钰一脉只能是小宗身份,断绝了朱祁钰除了意外途径以外所有的即位合理性。 而景泰在年幼之时所得到的可以不之国的优待。一方面是出于传统,明朝之前那么多藩王,就藩的年纪最小的也有十七八岁。而朱祁钰当时年方七岁,怎么想也不可能让他就藩。 另一方面,其实更当归功于几位宣宗的托孤重臣和尚且在世的张太皇太后,归功于他是宣宗除了堡宗以外的独苗。 因为作为宣宗亲妈的张太皇太后和被宣宗厚待优待过的老臣们,他们也不会忍心看见宣宗本就稀少的子嗣,因为年幼奉藩且失去母亲照顾而可能早夭,使得宣宗的血脉有断绝的风险。 可是这份恩典,等到了朱祁钰逐渐长成,乃至于年过二十,堡宗依旧不肯放他就藩的时候,其实却反而成为了景泰身上的枷锁。】 24. 第 24 章 【为什么会说是枷锁与桎梏?首先我们要明白的一点是,经过建文、永乐、宣德三朝的削藩,以及正统年间对藩王约束力度的加大,在正统朝做藩王其实并不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藩王们虽然有自己的封地,但是已经丧失了大部分的权力。自永乐年间开始,官员对藩王的监视力度就大大加强,常有告发检举乃至于诬告的现象发生。 严格的藩禁政策也随之出台:按照朱元璋在洪武十九年的规定,亲王建国之处,凡正旦、冬至和千秋节,本国官员都应该前去朝见庆贺——这也正是朱祁镇会让京城官员前去“朝王”的理由,因为某种意义上这是传统。堡宗只不过为了彰显所谓“亲亲之谊”,难得大方了一回而已。 但是,在允许朝见的同时,正统一朝还出台了官员朝王必须“一见即退”的限制,禁止王府之人擅出宫门,严禁官军旗校及妇女等人非公事擅入王府。 出城扫墓需要提前向皇帝申请,要不然就会被严厉斥责;禁止出城行香和游览,基本上除了送葬和扫墓以外,压根再也不能出城,甚至是出府;禁止外地市物,缺啥想买都得给皇帝打报告…… 救命啊,这简直就是坐牢一般的待遇了! 甚至,如果人在封地上,这些藩王还可以仗着自己最无可动摇的法律特权,犯了什么事情都要直达天听,基本上就是被训斥一通。出去晃悠晃悠,自己王府的属官要是关系比较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混过去了。 但是朱祁钰没有就藩啊,他就在堡宗眼皮子底下。要是想要出门,就算王府属官不举报,在京城路上随便晃悠一圈说不定都能碰见好几个认识他的官员。 然后立马弹劾举报一条龙,堡宗上午收到的消息,都不要到中午,斥责他的敕令就能发到他的王府门口。说不定因为距离过近,他还要下午亲自跑去请罪。 ……这叫什么日子啊。 所以也难怪他在正统十四年之前活的宛若一个透明人一样,所有的记录基本上都是被堡宗拿来作为展示自己多么“兄友弟恭”的工具,结果还抠门到赏赐都不愿意多给几分。 这也就是很多人误以为的郕王懦弱的名声由来了——但是,在这样严格的约束之下,朱祁钰选择蛰伏下去、保持着谨小慎微以求无过,这又有什么好苛责的呢?】 朱瞻基是默然的。对于一个皇帝来说,严格控制地方藩王以防他们心怀反心打算造反,这算是错吗? 当然不是,人都是有自己立场的。而皇帝的立场,天然就决定了他们一定会对能够威胁自己政权的藩王产生敌对情绪。 但是——他心里夹着根刺。 作为父亲,没有看见仅有的两个子嗣能够和睦共处。作为皇帝,他又没有看见长子成熟稳重的政治手腕——就像天幕先前所说的那样,两人之间完全没有皇位之争啊! 没有这样的矛盾,又是新君唯一的兄弟。可以说换了别的皇帝,借厚待朱祁钰以展现天家和睦可以说是完全不用多加思考的手段。 不就是一个庶弟吗?多给他点钱,多给他丰厚的赏赐。让他得以好好生活享尽荣华富贵,这难道对于大明的财政来说是什么不可承担的重负吗? 寡恩刻薄,这个词竟然也能够用来形容他的长子——不,孝景皇帝的寡恩,尚且还没对准什么僭越之事都没犯下的梁王呢。 ——自私自利。 【话讲到这里,大家应该已经对景帝的身世和处境有了初步了解了。 他是庶幼子出生,上不得亲父慈爱,生母护佑,嫡母宽厚;下没有长兄爱护,封地自保,礼法大义。 在命运迎来那个出人意料的转折点之前,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荒谬与可笑。 也许,如果没有土木堡,朱祁钰的一生不过就是透明而庸碌的一生,在他抠门的兄长终于意识到这个庶弟可以放出去了之后,在自己的封地上安静而无闻地活着直到老去。 但随着那个宿命般的夜晚来临,他注定要在历史上写下泣血的一页残章,用不算完美的八年,给他心爱的一片日月山河续上溢满血泪的注脚。】 天幕的画面缓缓流动着,终于浮现出了那让宣宗君臣已经听闻了无数次相关名头的字眼——土木堡之变。 朱瞻基望着那行云流水一般飘逸的行书,恍惚却感觉那泼洒而出的不是墨迹。 是肆意喷溅的血迹。 【宣德十年,明宣宗章皇帝朱瞻基去世。他的太子朱祁镇年少登基,却因稚嫩不被认为可以亲政,朝政主要掌握在张太皇太后和辅政大臣三杨手中。 我们首先要认识到的一点,是明朝政治体制的运转模式本身就决定了,大明就是一个天下大权系于皇帝一身的特点。 后期不管是内阁坐大,还是内宦专权,本质上都是皇权由于皇帝的懒政怠政或者想要压制文官而出现了真空期,为内阁或者宦官篡夺。】 ——内阁坐大?宦官专权? 明·宣宗·开创了票拟批红制度·设学堂让太监读书·皇帝朱瞻基:怎么回事?内阁不就是顾问机构吗?宦官不是不允许干涉朝政的吗? 怎么就突然内阁坐大,宦官专权了呢! 完全不知道自己未来干出了什么操作的宣宗皇帝头疼地倒吸一口冷气,强行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个系统决定了,他的最高点一定是要有一个领导来维系运转,才能畅通无阻的。 堡宗早年不能亲政,三杨作为辅政大臣,虽然尽可能勉力维系着明朝的稳定——但也仅此而已了,他们谁也不敢真正僭越,代行皇帝的职权。 毕竟虽然他们没办法看到,可是代行皇帝职权的下场,后面的张居正其实已经演示给我们后世人看了。 这样君位空悬,辅臣不敢过多作为所带来的后果,就是正统一朝早期在政治上逐渐因循守旧、不思进取,军政日趋废弛,屯田被破坏,土地兼并越来越严重。 而随着张太皇太后和三杨的接连离世,得以亲政的朱祁镇却并没有将自己的目光投入进这些,大明亟待着他以一个皇帝的身份才能解决的问题。 他选择重用亲近的内宦王振,使得当时的朝政更加的黑暗。】 朱瞻基:……不生气不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面容扭曲)你看我情绪平和根本没生气啊!.jpg 他重重地将手砸在龙椅扶手凹凸雕花坚硬的表面,刺骨的疼痛霎时从神经末梢传导到脑海的深处,仿佛整条手臂都跟着余震的波动刺痛着,强行压下心中的不解与火气。 他知道三杨已经尽力了——他怎么能苛责他们为了大明这朱家的江山搭上自己的性命? 僭越的下场是什么?后世人没有多言,语焉不详的张居正更是他们之后的例子。可是朱瞻基是个头脑灵活的合格的皇帝,他又怎么不知道这样的臣子,下场往往只会有死路一条可走,若是不想为之,那更是只能铤而走险篡权夺位。 他怎么能强行要求三杨为这样的局面担责——这样的局势分明是朱祁镇的错误啊! 【在政治上,王振掌控住了明朝皇帝的臂膀与利器锦衣卫,对正直的大臣进行大肆的政治迫害,以至于朝堂上奸佞横行,风气败坏。群臣或多或少不得不对王振进行谄媚讨好,实在过不去良心的,要么被下狱,要么就默然无语,保持中立。 在军事上,因为三杨都是文臣,更是败坏得彻底。据时人叶盛的笔记记载,光在正统十四年之前,五军都督府并锦衣等卫官旗人,逃兵人数就多达一半以上,并且军队缺乏训练,战斗力低下。 考虑到叶盛的文官立场和对堡宗君父身份的尊重,他对将领的记录与认知,我们暂且持保留态度,不太确定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将帅互为仇仇”。 但可以肯定的是,在这样军政已现糜烂迹象的时候,堡宗选择的是先发起麓川之役,劳民伤财使得本就土地兼并严重,社会矛盾尖锐的南方社会进一步动荡,在正统九年和正统十三年相继爆发了农民起义,其广泛甚至牵连到了浙、闽、赣三省。 而在这样内部危机重重的情况之下,我们“雄才大略”的英总睿皇帝朱祁镇在干什么呢?他有看到这治世之下的危机吗?他有尝试去解决这些问题,去延续大明王朝的生命了吗? ——哦对,堡宗可是有辛辛苦苦派人前去镇压农民起义了呢,怎么能说他没努力了呢?】 “虚假的努力,短浅的眼光!” “傻子!我怎么生出这样一个傻子!” 朱瞻基直接再度被光幕破防,对着天幕上显现出来很明显讽刺意味的,得意洋洋的长子接近于破口大骂的狂怒。 “你光去镇压起义有什么用?你知道他们为什么造反吗?不解决根源光去镇压、镇压,镇压个什么鬼东西!” “再镇压也还会有人继续起来造反!” 可天幕才没听见他的破防,慢吞吞地有一种“哦,原来他干了这些事情啊”的语气说出了下面几句。 【哦,他为了表示自己有父祖之风,再建父祖的功名。 在瓦剌大举冦边的时候,不顾大臣们的强势阻拦,硬是带上宣称五十万,实际二十万的大军和五十余位的大臣,前去御驾亲征了啊。 哦,原来他八月一日进驻大同,在目睹了血迹斑斑,尸首累累的真实的战场之后,“心生豪情”,向南进攻,十三日到土木堡被也先包围了啊。 哦,原来他十五日全军覆没,五十万大军死伤过半,太监王振以及扈从大臣英国公张辅等五十余人几乎全部罹难了啊。 哦……】 天幕冰冷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原来他北狩被俘,做了蒙古人的阶下囚了啊】 25. 第 25 章 北狩被俘……做了蒙古人的阶下囚…… 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翻涌着,刺激着脆弱的喉口。仿佛是吞下了数千只振翅的蝴蝶一般,朱瞻基感觉到了那种,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的不适。 他慢慢地,随着天幕一句句的讽刺,弯下了腰。单手捂住的是自己不自觉张大的口腔,挣扎着喘息起仿佛都稀薄了几分的空气。 他想吐,哪怕什么东西都吐不出来,也难以压抑这种反胃的恶心与痛苦。 杨士奇心颤着低声询问起他的身体来,头发都白了的老臣啊,温和守正的,对他何尝不算满怀关怀着的,看着他长大的,如同长辈一般的人物呢? 眼下却小心翼翼地探问着他的安好,哪怕依旧不敢逾矩地直接上前,但向来谨慎的语气都带着颤抖。 朱瞻基一瞬间潸然泪下。 “上天何弃我大明耶?为何降生下此子,使我大明不幸要复现两宋靖康之耻啊!” 朱瞻基是什么样的人物? 如果说明仁宗朱高炽到底还品尝过被父亲不甚满意的挑剔,被弟弟蠢蠢欲动的威逼的滋味,那他就好像从来都是顺风顺水的存在。 他是父亲的嫡长子,是爷爷的好圣孙。满被偏爱中成长起来的天潢贵胄,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挫折,却在自己子嗣的未来上面跌了重重的一个跟头。 他怎么能接受?他怎么能接受啊! 但是张辅平静地出列,稳重老成的武将行了一个足够规矩,足够庄重到朱瞻基也下意识投去目光的拜礼。 “陛下,一切尚未发生。而且尚有景帝殿下在。” 他已然将对那尚未降生的皇嗣的称呼改换,恭恭敬敬喊出了一声“景帝殿下”。 ——对,他还有一个儿子。天幕之前说过,他临危受命…… 拯救了大明。 朱瞻基恍惚又无措地抬头,急切地望向天幕。 二十出头的青年,平静而宁和地看着他。 【土木堡之变,使得明朝的统治陷入了崩溃的边缘。 皇帝被俘,大军溃败,京城内“羸马疲卒不足十万”,守备力量极度不足。而瓦剌大军的兵锋却已压境,目的也肯定就只有一个——北京,或者说,元大都。 以翰林侍讲徐珵为首的大臣,拼命鼓吹天命星象,极力提议南迁,试图用这样的退让的政策得以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 而当众议纷纷之际,兵部侍郎于谦站了出来,用一句慷慨激昂的“言南迁者可斩也”打断了所有悲观的喧嚣。】 一身绯袍,面容清瘦的臣子站了出来,挺直的脊梁,那是文臣铮铮的风骨。 “独不见宋南渡事乎!” 不算激昂到痛心疾首,声嘶力竭的怒吼,于谦只是冷静地用目光扫视过所有提议南迁的人,然后在一片被他口出狂言后制造出来的寂静中,缓缓厉声问出了对于大明人来说,最尖锐的问题。 而后在陈循、王直等人的先后出言赞同之中,他的目光望向了上首唯二可以做主的人选。 年轻的郕王,向来在百官口中有着懦弱内敛之名的郕王,此刻却没有半分犹豫地下了决断。 “留守北京。” 他在孙太后茫然失措,六神无主的关头,毅然决然站了出来。 【尽管已经确立了留守北京,抗击瓦剌的大计,但是明朝政治特点的弊端,也在堡宗北狩之后彻底暴露出来——朝堂群龙无首。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明朝必须需要一个领头人,需要一个可以代替真空的最高权力层,从而使得大明整个国家机器得以高效运作起来的人物。 选谁呢?】 ——当然选祁钰这孩子了啊! 一点点擦拭掉自己难以释然之间落下的泪滴,在天幕发问之际,已经被朱祁钰的态度安抚下心神的朱瞻基如是在心里不假思索地回复。 祁钰是他除了堡宗以外唯一的儿子,在这样的危机时候国赖长君,他看起来都不过弱冠之年,那堡宗哪怕是长子都应该年纪不大,不立他又能立谁呢? 他现在已经完全把天幕中那个未来的长子视作陌生的存在了,别扭地不知如何称呼,于是干脆随着天幕喊一句堡宗。 【从朝臣的角度出发,那肯定是目前的郕王朱祁钰:正经的宣宗血脉,好歹已经成年的年纪,比起孙太后看来好像更为清醒一点的头脑。 更何况,明朝针对这种皇帝外出征战的情况其实早有备案。朱棣当年出征,就留太子监国;朱瞻基早年出征,没有亲儿子就干脆让弟弟监国。 这些都是有先例可循的,就怕皇帝要是有个什么万一,能确保有合适的人选顶上。 而堡宗出征的时候,他留下的就是朱祁钰。虽然依旧贯彻了他对感情平平的庶弟抠门的作风,给的头衔甚至只不过是个“居守”,是个负责“朝百官”的政治摆设。 但是这不是天有不测风云,意外不幸降临了嘛。那不得按照潜规则先例,扶郕王上位吗? ——孙太后说我不。】 朱瞻基:…… 别气了,朱瞻基。他咬着牙对自己说。孙氏就是这样一个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 【十五日土木堡之变爆发,十六日消息传到京城,十七日群臣集议坚守北京。 十八日,孙太后下旨,轻描淡写地宣布皇帝“尚未班师”,试图隐瞒堡宗北狩的消息,命令郕王“暂总百官”。同时搜集金银财宝送给瓦剌,意图赎回堡宗。 二十日,司礼监太监金英传孙太后令,立堡宗庶长子朱见深为皇太子。 二十二日,孙太后因为无法遮掩消息,终于表示皇帝因为虏贼犯边,“恐祸连宗社”,“不得已”御驾亲征,“不意”被留北庭。极力为堡宗粉饰的同时,宣布考虑到天下臣民不可无主,于是立皇太子正位中宫,而命郕王为辅,“代总国政”。 可以说,直到此时,所有的明眼人都能看出孙太后在寻找一种,既保证了皇位在堡宗一脉传承,又能有人负责处理朝政以抵御瓦剌的方式,试图形成一种“周公辅成王”的局势。 但是很可惜,在这样的生死关头之际,正常人都会对她这种既要还要的态度感到无语。 都说“天无二日”,眼下大明需要的是一个真正上下同心可以高效运转的行政系统。这又有皇太子又有太后摄政的,郕王虽然当上了监国,但是却缺乏了皇帝的权威,政令无法通畅,掣肘颇多,很难完美进行战时的部署和动员。 这使得朝臣们对孙太后的不满情绪逐步地累加——够了,跟这样大难临头还看不清形势的短见之人共事,怎么能拯救得了大明呢!】 “臣冒犯,”沉默到现在的杨荣终于眉梢微动,出列向朱瞻基行了一礼:“臣深知陛下爱幸贵妃。” 杨荣也是被朱瞻基提前召见暗示过自己打算废后换后之事的臣子。他之前觉得虽然因爱废立不是什么好事,但到底孙氏确实是陛下长子之母。 立长子为太子,立其生母为皇后,虽然对于胡皇后来说有点残酷,但也不是什么完全悖逆的事情,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他所以默然不谏。 但是在看完那未来堡宗之事,和孙氏当上太后之后依旧以个人私利为重的举措,对边防之事颇为擅长,骨子里也带着点烈性的杨荣这下是真的坐不住了。 “但以后世观之,贵妃没有为后的眼界啊!” “伏惟陛下深思。” ——稍有不慎就是国破家亡的下场在眼前,孙氏竟然还忙着争权夺利? 这种人要是当上皇后了,谁都不敢想象她日后要是手握孝道压力,会给那位景帝殿下造成什么样的压力啊! 他们已经默认朱祁镇被退出了继承人的序列,将那尚未降生的皇嗣当成了正经的太子去看了。 【而作为对比组的朱祁钰,在孙太后忙着争权夺利,保住自家皇位的时候又在干些什么呢? 答曰:稳定军心,积极备战。 十九日,朱祁钰下令赏赐目前北京所有守备力量,从官军到匠人伙夫都有所收获,以此凝聚人心,振奋士气。宣布所该供给百官的粮食都由通州仓支取,将京城所余粮食悉数充作军粮,为战争预备。 同时下令让南北直隶卫所的官兵和于福建剿贼的陈懋回京操练,为大局计,他拒绝了兵部让作为王振同党的于贵州讨贼的王骥一起回京的谏言,防止其怕与王振的牵扯会招来祸患,使得局势更加动荡。 二十日,孙太后忙着立太子的时候,他下令委派石亨掌管大营操练,焦敬负责神机营,赵荣分管三千营,给九门守卫官军盔甲,嘉纳户科给事中李侃关于战备的意见,在孙斌请求治罪逃将的时候选择宽宥,命令他们戴罪立功协助孙斌守备居庸关。 二十一日,当堡宗极其丢人的在大同城下高声叫门,为瓦剌索取金银财宝,表示自己“将骄卒惰,朕为所误”为自己被俘虏的丢人事实极力辩解之时。 他本该不用为天下万民担负起如此沉重责任,可以在藩国封地无闻终老的弟弟如是下令。 “并许直言无隐,毋徒事虚文。” 他直白且强硬地点破了碍于他没有皇帝的权威,而迟迟不敢完全高效运作的文官系统的疑虑。 “令升兵部左侍郎于谦为本部尚书” 他果断擢拔了主战派大臣主政,使得朝堂上只有一个强而有力的声音。 “所有御用器物,并龙旗御马驾牌旗号等物,俱为虏贼所获” 他否认了堡宗御用物品的合理性,将其定义为瓦剌欺诈,否认了大明皇帝竟然会如此丢人地被人俘虏。 “胁尔开关,切勿轻听,堕其奸计。即运谋奋勇,相机出奇剿杀。” 他直接替边将担下了沉重的压力,告诉他们不要为堡宗丢人无耻的行径而摇摆不定。 二十二日,当孙太后还在极力弱化堡宗被俘这件事的恶劣影响之时,他赦免了南逃之军的罪过,抚恤死伤,安抚军心,对他们说“忠正之士,莫展其志;至有此失,于尔何罪?” ——是啊,国家到了这种地步,真正该罪过的哪里是这些被击溃而为保全自己性命南逃的士兵呢? 当堡宗丧权辱国,身为堂堂正统天子,竟然为敌人驱使而意图侵害明朝自己的百姓与天下之时。 在朱祁钰的心中,他就已经是罪魁祸首,就已然死去了。 或者说——他还不如去死!】 年轻的藩王手侧还放着那份,孙太后几乎撕破脸皮一般,耍无赖也要让皇位留在堡宗一脉的诏书,可他不算轻松的目光却没留给它半分的余光。 堆积的军报,烽火狼烟的危险,尊上亲为叫门的行径。 他接近于愤怒与不齿地抽动了唇角。 为什么在这样耻辱的情况下,他的皇兄竟然还能“忍辱负重”地活下去啊…… 为什么他还不以死以谢天下啊! 【对于文臣来说,有一条最大的政治正确,叫做政权高于皇帝个人。 当堡宗母子丢人现眼,堪称国难临头而不知耻之时,面对尚是郕王的朱祁钰这样一个,虽然才刚刚接手朝政,却已经展现出来了难能可贵的果断,刚烈,坚毅的,可以继承皇位且存在合法性的选项。 选择谁是一个不用多想的问题。】 26. 第 26 章 “可是不对啊,他们这个时候有什么办法呢……” 最为心细的杨溥蹙起了眉,他将天幕目前所展现出来的局势细细在心中分析。 虽然朝臣的心意在这样的对比之下肯定属意郕王,但是孙太后毕竟是太后,是尊长,那位匆促立下的皇太子也确实是正经的皇帝长子,论继承合法性,不是他们当臣子的可以动摇的。 难道是国有诤臣?在这样的危机时刻挺身而出,不顾自身,宁可背上犯上的名号,也极力推荐郕王为帝? 那这位诤臣……应该就是先前被天幕特意提到了的,被提拔为兵部尚书的于谦了吧。 做出这样论断的杨溥还是保守了,毕竟在转机到来之前,谁都没想到文臣集团多年来积攒下来的怒气与怨气,竟有如此之深。 天幕继续说着。 【但是这人选也不是他们想选谁就选谁的,就算不顾尊卑以下议上,朝臣们首先要面对的甚至不是孙太后本人,而是堡宗绝对的铁杆——王振一党。】 是了——突然被点醒的杨溥一惊,他到底还没有经历过这种权宦专.政的局面,此刻才有如拨云见月,找到了自己忽略的地方。 王振既已误国,那么他的同党必然会死死追随着堡宗。因为他们知晓,一旦不是堡宗一脉上位,新君一定会对他们展开政治清算。 所以,如果郕王想要上位…… 【在这样的情况下,正统时期文官集团在以宦官为核心,锦衣卫等为辅助的内廷势力压制下,所产生的压抑、愤怒、乃至于仇恨的情绪,借由土木堡之变这样的国难为出口,爆发出了一种强烈的清洗内廷势力的政治诉求与潮流。 大明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左顺门事件爆发了。】 ——只能先击溃这些庞大的,簇拥在孙太后和皇太子身边的力量。 【八月二十三日,以都察院左都御史陈镒为首的言官势力次第宣劾王振一党,郕王公事公办地回复了一句“朝廷自有处置”,随后成功激起了百官心中多年积攒的怨气,廷中但听见痛苦呼号声一片,“不辨人声”。 而后郕王府长史仪铭率先膝行向前,想要再度劝谏,却反被王振同党锦衣卫指挥同知马顺叱退。 考虑到马顺是王振的同党,又掌管着锦衣卫这样的机构,面对大臣们想要将他贬斥的局面,他的叱退想必也是相当的嚣张跋扈的,这无疑是对文管集团的第二重刺激。 于是,户科给事中王竑第一个一跃而起,热血沸腾的青年人振臂一呼,“此奸党也!”。直直地一拳把马顺打倒了在地,上去扯住他的头发,死死的咬住了他的肉。 这样的场面深深刺激到了大明文臣这几年来对王振一党卑躬屈膝的痛苦心理,于是场面随之一发而不可收拾。 百官争相上前捶打马顺,活生生把他打死。随后又把宦官毛贵、王长随两人相继打死。直到火气稍稍泄了,才将最后一人王山打到还能留下一口气,送去凌/迟处死了。】 武将们:……(傻眼) 他们默默地,静静地,小心翼翼地将目光挪移到身旁的文臣身上:不是,你们原来这么能耐的吗…… 虽然不是在皇帝面前,但是当着摄政亲王的面,活生生把逆党锤死?! 大明文臣,恐怖如斯。 而更高一层次的人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天幕话语中的关键词。 “最先想要再度劝谏的,是郕王府的长史?” 这些心眼多多的精明人相互看了几眼,确认了其他人也是这样的想法。 ——怎么感觉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呢? 而朱瞻基看着那个名字,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 “仪铭——”他的目光望向了给事中的队伍中,一个神色也很诧异古怪的年轻人:“朕记得你是仪先生的儿子。” 这个姓氏太罕见了,想不记住都有点困难。 仪智曾是他的老师,结果仪智的儿子后来做了他儿子的长史,那个儿子最后还登上了帝位…… 两代帝师啊,多么奇妙的巧合。 【在传统的认知里面,景泰在左顺门事件中的表现,就仿佛是一个被群臣威逼柔弱可怜又无助的新手藩王:被群臣当众打死人给吓到想要躲起来,多亏于谦站了出来拉住了他的衣服,提醒他要安抚臣子的情绪,他才敢于做出最后的决断,甚至有说法称他快把于谦的袖子给拽断了。 但是我们细细去品味这一段事情的经过,再引入一些新的史料之后,却会发现一些很有意思的点。 比如,最先带头开始痛哭,膝行上前希望郕王可以处置王振一党,反而被马顺贬斥以至激起群情激奋的人,是郕王府长史仪铭。一个和朱祁钰从正统三年起就相当于利益共同体,有着深厚感情,被时人认为有“从龙之功”的存在。 比如,第一个带头开始打人的王竑,据《万历野获编》的记载,他也是郕王府故人。 虽然并无其他史料佐证,但是考察他为官的经历,自正统四年进士,到正统十一年正式为官,中间有长达七年的空白。 而在这段空白期,王竑所担任的职位应该是“观政”,一个为了便于进士熟悉政务,在其正式为官之前,命于王府、中央机构中观察政事的职务。 尽管观政一般时间都比较短暂,但是正统早年,由于皇帝年幼,行政系统不够流畅,像王竑这样观政七年的事情并不罕见。比如他的同年章纶,甚至比他还要晚上两个月才得以授官。 再结合王竑日后的升迁路,他在北京保卫战中便被景泰倚任甚重,很快便升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提督守备直接关系京师安危之居庸关。 之后出任巡抚,遇见天灾未经请示通过就直接放粮赈灾,自我都弹劾擅权了,结果还能被景泰夸夸说“贤哉都御史,活我百姓也”。 这么看来,《万历野获编》说他是郕王府故人,也确实颇有几分可信度。事情也就随之更加玩味了。 再比如说,虽然包括明史,明实录等史书,对这段的记载,都写的是郕王在看见大家伙把马顺打死之后起身想走。 可是时任翰林院侍讲的当事人刘定之,在他的著作《否泰录》里对这段过往的记述,写的却是郕王在大臣们弹劾王振之后,尚未开始激烈地表达物理意见的时候,就已经起身离开,甚至还命人把门关上。 结果门还没完全关上,众人就跟着一起进去,在足够封闭的环境里打死了马顺。 ……这可就真的很有意思了啊,实不相瞒,我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叫做景泰派人关门竟然关的这么慢?慢到竟然能让一群大臣跟着进来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打死马顺? 笑死,不知道大家知不知道有一个和关门有关的成语啊。】 那种微妙的预感此刻在天幕给出了进一步的信息之后竟然成真了。 朱瞻基半是诧异,半是骄傲地笑了起来,而后有点激动的眼神和三杨对上了号,四个心里全是这种弯弯绕绕存在的人看到这种场面,甚至还有点老怀欣慰。 很好,虽然长子被养废了,但是小儿子的脑子还是很好使的! 不过这样看来。他又忍不住在心里琢磨:要不等祁钰出生之后,到了可以出阁读书的年纪,把仪铭调过去给他当个老师吧?听起来祁钰能被养成那样,和仪铭的教导应该也有一些关系。 仪铭都是郕王府的长史了,郕王要是想搞什么大事,怎么不可能和他有所商量? 他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郕王对待王振同党实际上应该是个什么态度,在郕王表示搁置处理的时候依旧强行要去劝谏? 他为什么会被人认为有从龙之功? ——倘若左顺门本身就是一起郕王实力暗中鼓动,策划,和想要捧郕王上位的朝臣暗中达成了默契的事件的话。这一切不就能够解释的通了吗? 只不过……朱瞻基又摇了摇头。这件事最后能闹得这么大应该也不是祁钰所想要的。他若是策划,完全不必这么声势浩大。 看来应该主要是因势利导,却没想到文官的火气最后大到了这种地步。 【不管左顺门事件的真相究竟为何,它表面上的经过就是文官集团因为对王振一党的极度痛恨,激发了他们的政治义愤,又因为无法以下议上,便将国难归咎于内廷反对派,干出了这样一件超越常理、违背朝廷正常秩序的事情。 结果最后,他们却得到了执政者的谅解与支持,继而掌握了政治舆论,清除了反对派势力,从而成为主导“土木之变”后政局之决定性政治势力。 而郕王,这位文官势力此时属意的皇位备选人,在事情发生之后,又进一步展现出来了他仿佛天生的执政能力: 他在朝臣犯下了这样的僭越之举之后,选择对朝臣进行宽大处理,不若唐玄宗面对马嵬驿之变的徒有泪流,反而“迹浑机圆”,当机立断宣布对王振一党主要人物进行清算与抄家处理,极显转移人心之妙诀。 可是在这样的果断的同时,即便是满朝怒火都向着王振一党清算,哪怕他顺势打压得再过分也名正言顺,他却也依旧不忘自己执政的底线与限度。 当有人提议将上文所提到的毛贵、王长随这两个王振一党但是地位较低的存在一同抄家的时候,他却认为这些人罪不至此,拒绝了将其抄家这样激烈的手段。 这样集果断刚毅和宽厚仁爱于一体的存在,毫无意外地使得他在文臣群体心中上了大分。 但这样的性格可不是他为了上位而有所伪饰,实际上,终景泰帝执政的时期,我们都可以看见这样的风范与理念始终影响着他的政策,他的大政方针。 甚至他的人生际遇。】 27. 第 27 章 — 公元1392年 天已然黑压压的一片,但是大明最高的掌权者尚且一如既往地没有入眠。 点着烛火,将前来朝见的燕王喊来询问北平最近详细情况和边境状况的老人沉默着听着儿子的报告,间或着再插问上几句细节,不时点点头或是沉吟一会。 燕王朱棣注意着父亲的神色,在看见朱元璋虽然依旧不怒自怒,威势自出的模样,两鬓却比起先前多出了不少白发,心里也不由有几分五味杂陈的心酸。 朱元璋曾经是怎样的英雄人物啊,从最底层一步步走上权力的巅峰,遇山劈山,遇水断流,仿佛永远都无法被打倒一般的存在。 结果在朱标死后,眼下却显出了其实早该有的老态。沧桑与衰老一瞬间击败了不肯屈服时间的男人,让朱棣看了都不由戚戚。 “很好,你在北平干得不错。” 听完了朱棣详细的报告之后,微微颔首以示认可的朱元璋不知道儿子心里复杂的心理活动,有些老怀欣慰的他舒了口气。 察言观色到朱元璋那藏在眼底的疲惫,朱棣谢过了父皇的夸奖,很自然地决定告退。 然后一道纯白突然在两人面前撕开空气,慢慢如水波荡漾着抖出一副画面。 两人正惊疑着这种不明所以的情况,就听见这光幕开口便是一句: “朱祁钰,更为人所知的称呼应该是景泰帝,比较正式的称呼应该喊他明代宗景皇帝……” 朱棣:?等会,我没记错的话。高瞻祁见佑——这是我曾孙吧! 我曾孙是皇帝,那我? 想起不久之前去世安葬的大哥,以及父皇这几个月来对继承人的诡异沉默。尽管在此之前尚且还没有生出什么心思的燕王,联想方才父子二人之间的对话和夸奖,都不由有几分心绪浮动。 难道……难道太子大哥去了之后,父皇属意立我为太子吗! 他半是惊诧半是惊喜地微微转过了头,悄咪咪地瞥一眼亲爹。 可朱元璋甚至比他还要茫然。 朱元璋:?什么玩意,怎么是老四家的? 朱·因为二儿子不干人事不太想传儿子·元·已经隐隐有想过让太孙继位·璋:……未来发生了什么啊。 虽然对这光幕的来历还不甚明晰,但是丈二摸不着头脑的父子俩,在混乱之中还是准确的把握了重要的关键词——这好像讲的是他们大明未来发生的事情。 迟疑与不敢置信地将天幕周围探索了一遍,确信了这确实是无中生有冒出来的东西,和什么方士弄虚作假的东西迥然不同,父子俩这才半信半疑听了下去。 ——建文、永乐、宣德三朝的削藩?这刚好是三代诶! 朱棣: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选了建文这么一个奇奇怪怪不符合我气质的年号,但是既然我曾孙前面有三朝,这不就是我了嘛!(自信) 然后就被自己另一个曾孙堡宗的神奇操作给气到,如果不是人还在老爹面前,恐怕已经痛骂出声。 而朱元璋没管儿子的小心思。虽然同样被堡宗给气得牙痒痒,但是到底他还是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从来没想过把帝位交给四儿子的他,尚且还能用一种局外人的态度去看这不知真假的未来发展。 然后看着看着,他却隐隐感觉到了这玄孙身上有一种熟悉,且亲切的气质。在听到天幕那句“集果断刚毅和宽厚仁爱于一体”之后,才恍然将对方的身影和已然离世的太子模糊地重合上身影。 朱祁钰像朱标吗? 客观来讲,当然是不像的。毕竟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早就疏远了,朱祁钰连亲爹朱瞻基都不是很像,怎么会长得像伯曾祖父。 就连气质,比起文武双全的朱标,他也少了几分太子殿下多年来为弟弟们遮风避雨养出的外向舒朗,和自小在精心关怀中长成的自信。 但是啊,朱元璋看见的是那种本质,那种隔着时代和血缘,却巧合地出现了相像的施政风格。 ——集果断刚毅和宽厚仁爱于一体,难道朱标不也正是这样吗?难道他选定继承人的时候,所考虑所欣慰的,不就是这一点吗! 可是朱标就这样先他一步的走了啊……想到这里,他眼前又隐隐都带上了闪烁的水光。 【在左顺门事件之后,王振一党遭到了政治清算,而围绕在孙太后和皇太子身边的政治力量此刻已然大大衰落,朱祁钰已经逐渐能够把持住朝政。 所以,在二十三日之后,朱祁钰对待瓦剌的态度终于可以变得更为强硬,从而大力打击也先利用堡宗诱占边城,所要金银的不利于国家社稷的行径。 二十六日,他将边将送来的堡宗所写的黄纸文书斥为伪作,命令边将以后复有文书,不论真伪,一律拒绝,不要堕入也先的奸计。否认了堡宗作为皇帝的敕令的有效性。 二十八日,广宁伯刘安上奏,承认自己出城与堡宗相见。代堡宗表达了也先愿意把妹妹嫁给他联姻,送他回归京城“仍复正位”的意愿,顺带还向孙太后要了不少的金银财宝。 这封奏折最后肯定都没落到孙太后的手上,就被主政的朱祁钰直接一封敕令骂了回去,内容相当的精彩且颠覆固有认识,真实展现了一些景帝特色。 我大概概括并翻译一下:】 朱瞻基:?等会,什么景帝特色? 他突然想起来上一位景帝那不停被天幕调侃的“小暴脾气”。 ……哈哈哈哈,不会吧,应该不会吧。祁钰这孩子看上去就很文静乖巧啊? 然后天幕给他来了个开幕雷击。 【你们是傻子吗!(没有这么粗俗和狂野,我根据语气补充一下)】 朱瞻基:(吸气)(闭眼)不,天幕你可以不用补充的。 【贼子包围着一人口称是至尊,你们就不假思索出门相见,还把城内本就不多的金银财宝赏赐给虏贼? 这肯定是虏贼设计欺诈你们啊!(就算不是也不能承认,堡宗这玩意说的话太丢人了)】 朱元璋:(心情复杂)突然感觉这孩子更眼熟了,标儿也是这样,平时和和气气的,真生气起来…… 【“尔等无知如此,朝廷用尔何为?” 话先放在这里,我觉得朝廷不养傻子,你们给我好好想想。 “中国惟知社稷为重,今后但有此等不分真伪,尔等绝不可听信,以误国家。” 社稷为重君为轻,只要对社稷不利就是假的,你们要是敢给我再听他废话试试看。 “近者虏寇诈诱杨洪三次,洪皆不听” 能不能跟人家杨洪好好学习一下,三次都说自己不在,不肯出城啊? “如尔等再听诈诱,罪不容诛。” 再给我玩这一出,不利于我维护社稷,你们就下去给土木堡死难官兵赔罪吧。】 朱棣:?怎么回事,这个写信风格,怎么这么眼熟? 【……这种脾气,真难怪他和于谦君臣相和的,你们君臣就好骂人这口是吧。】 朱瞻基:于卿(欲言又止)……确实也很擅长骂人…… 隔着时空的间隔,明初四代人(三缺一版本)达成了奇妙的一致:怎么说,就挺,人不可貌相吧。 【都能说出这样颠覆百官印象的话来,某种意义上也是侧面反映了朱祁钰的权威在百官之中已经初步建立,时机也就差不多成熟了。 ——该劝进了。 二十九日,文武百官具本伏文华门,以宗庙社稷大计为言,请郕王即位。】 文华门。朱瞻基的脑海中瞬间定位到了这道门所该在的地方:它有甬路直通文华殿。 ——它象征的是太子,是皇位最正统的继承人。 而文武百官的身影拜倒在屹立于文华门之前的郕王面前,年轻的藩王口称不敢,谦逊地表示自己无才无德,最后更是问出了“皇太子在,卿等敢乱法邪?”这样的诛心之言。 但是这样的惊慌、无措,乃至于惶恐的表面之下,是他极平静的眼睛,转身斥责的时候,目光望向了他身后的文华殿。 这是在问朝臣吗?——还是在问他自己呢? 他看着那熠熠闪光的绿色琉璃瓦。 【后世史书,为了凸显宪宗的正统性,往往都会论述说众臣是先去取得了皇太后的同意,再前去劝进郕王的。 这样的说法发展到后来,就成了景泰得以登基,实际上是和孙太后达成了合作:他立朱见深为太子,作为交换,孙太后愿意让他登基。继而进一步被人拿来攻讦景泰,认为他易太子是不守承诺,最后人心尽失,罪有应得。 ——这不搞笑嘛】 朱元璋听了就从鼻腔深处闷哼出一声耻笑,“这世上哪有老虎向猎物妥协的道理在。” 这玄孙,既然都已经初步掌握了朝政,使得那太后与太子势力大减,又何必在此时做出让步与退让? 【实际上,在当事人彭时的笔记《彭文宪公笔记》中,他对这件事情的记录是这样的: “是日文武百官,具本伏文华门,请郕王即位,王再三辞让,尚书王直、于谦、陈循等咸以宗庙社稷大计为言,力请不退。会太后命亦下,乃许以九月初六日即位。” 看出差别来了吗?太后的命令是“会亦下”,恰好、适逢传来的。 这也就是说,朝臣完全是在没有真正得到孙太后首肯的情况下,干脆直接先举行劝进仪式,决定把景泰为帝的局面先确定下来,说他们先斩后奏都可以了。 孙太后的同意,与其说是决定性的因素,倒不如说是权衡力量,考虑局势之后无奈地妥协——她到底还是要依靠景泰来保全自己,迎回堡宗的——充其量也就算是个锦上添花。】 那封也许他在等待,又或许没抱有期望的懿旨最后还是到了手中。所谓天时地利人和,一切的准备都已经完善。 “皇太子在,卿等敢乱法邪?” 文武百官齐拜,“皇太后有命,殿下岂可固违。” 文臣的序列里,走出了一个表面清瘦,却仿佛凝聚着无穷的力量,无法被击倒也无法被摧毁信念的人。 于谦向他稳稳拜了下去。 【“愿殿下弘济艰难,以安宗社,以慰人心。”】 【王始受命】 第 28 章 ——“愿殿下弘济艰难,以安宗社,以慰人心。” 于谦语气淡淡的话语,抬头眼神中却满是庄重。他向这位文臣们钟意的大明未来的皇帝陛下行了最郑重的礼节,脊梁却依旧是绷直的□□。 朱祁钰看着他的眼睛,一双足够执拗,足够固执的眼睛。 然后他点头,没有笑,神色仿佛祭天一般的肃穆。 【九月初六,朱祁钰正式登基,遥尊堡宗为太上皇帝,改明年为景泰元年】 朱瞻基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这一通对比下来,他都快没办法说服自己,先别为还没发生的事把朱祁镇贬为庶人了。 朱瞻基:尊什么尊?尊什么尊?堡宗你怎么还不以死以谢天下人! 【而在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最先破防的其实还并不是堡宗。 而是手握堡宗这一人质,打算借机扶持傀儡政权的也先。这板上钉钉的饭票啊,怎么还没来得及兑换就过期了?这不能够啊! 没关系,你们大明不肯给,我自己去拿就好了。】 朱元璋看着屏幕上眼底闪着野心的精光的瓦剌首领,原本被景泰的表现安抚了些许的情绪再一次糟糕起来。他不屑且杀气森森地睥睨了也先一样,但到底是冷静着的。 ——这都是他玄孙时候的故事了,哪里有他能帮忙宰了那说不准尚未出生的小子的道理。 所以他只是扭头看向同样面露轻蔑的燕王,轻描淡写地询问着这嘴角同样半挂着淡淡杀气的儿子。 “你怎么看啊?” 朱棣平静地看着他。 “虏贼也,畏威而不怀德。” 【在得知了景泰登基这一消息之后,也先随即在瓦剌为堡宗举办了复位大典,并打出了“送上皇正位”的旗号,预备南下进攻北京城。 而此时的景泰君臣比起土木堡之变之后的手足无措,已然进化了不少:另立新君之后的大明终于能够成功高效运作起来。 经过两个月的准备,此刻京城的守备力量得到了大大的增强,城墙得到了加固,赶造了战车器械,调来了南京武备库里三分之二的武器以重新武装京军,最后实行坚壁清野的政策,将通州仓的粮食悉数运往北京。 此时的北京,比起土木堡之变之后的一片混乱,其实已然好上了不少。可是面对也先南下,稍不留神便有亡国灭家的压力,同样不通军事的朱祁钰,在此时展现出了他惊人的魄力。 什么魄力?清代袁枚曾经就这一点,联想两宋之际靖康之耻而感叹道: “吾读《宋史》而叹明之不亡,非谦贤,实景泰之贤也。宋南渡时,有相如李纲,将如宗、岳而不能用,终于二圣不归。景泰用一于谦,遂使社稷人民危而复安。” 于谦在景泰升任他为兵部尚书之前,难道一开始就是力挽天倾的社稷之臣吗? 从文官的角度来看,他不过是一个兵部侍郎,上头顶着明朝素有“天官”之称的吏部尚书王文,永乐时期便被留给仁宗当做辅政之臣、更是宣宗托孤重臣的礼部尚书大宗伯胡瀅……各个都是拎出来响当当的人物。 从武官的角度来看,就更难以服众。就算他在兵部任职,可本质上不依旧是一个文官吗?他怎么能以文驭武指挥军队呢?这不是僭越吗? 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朱祁钰选择毫无保留地,给予了于谦最大的信任:他让于谦一个文官“以大司马即为总督”,统帅京营,有关京师守备的事情,“有请即奏,不必复奏”。 有人以为于谦的权利过重,上谏景泰,却得到了他“于谦总督,即将权也”的回复。乃至于被时人认为“专任如此”“安危视所任”“成败以谋”。 某种意义上,这也算得上是孤掷一注般的赌/博吧,可是事实证明了景泰的眼光,证明了他有说出这样一句话的底气。 “死则君臣同死”】 “天子守国门,岂有轻易退缩的道理在。” 朱棣继续跟着自己的想法说着。 这对父子都是能征善战的统帅,自然能从天幕的字里行间品味出它对军事的生疏,接近照本宣科的念书。 而既然是尚未发生之事,景泰之后又有什么宪宗的存在,那这场仗肯定是打的赢的。他们也就不跟着天幕去推演那后事的战争,探讨起眼下所能做的事情来。 “你是天子守国门了,却没想过后世子孙有堡宗这个囊种!” 老朱哼哼着,现在还是南京当着京城,到了那玄孙手上却是北平成为了北京,他随便一想就能明白必是这家底在北平的儿子后来迁的都。 倒也不差。他琢磨着北平的位置。它比起南京最大的优势当然是位于北方,多少能防范那群南方的臣子沆瀣一气,让他老朱家的朝堂上只能听见他们一个派系的声音。 其次,它到底曾经也是元朝的大都,各种京城的基本条件还是有被蒙古人弄好的。 但弊端也很明显,堡宗身在北京,离边境也就那么近,所以这个囊种想御驾亲征就这么轻松容易。打输了之后,那瓦剌想要南下也就直接威逼京城,稍不留神就直接被打下首都,群龙无首了。 这边朱元璋考虑着北京为首都的利弊,那边的朱棣却被亲爹一句“囊种”给弄破防了。他恶狠狠地在心中又把堡宗这鳖孙揍了一遍,对未来的自己干了什么发自内心的疑惑。 怎么回事,后来的他迁都北平,结果却没把家门口收拾干净吗?难不成真的选了个“建文”的年号,他就收敛武功,专心文治了吗?不能够啊! 百思不得其解的燕王挠了挠脑袋:还是说他只是把北境上残余的北元势力收拾干净了,把这瓦剌之属收为藩属就收手了? ——那要不让他们更加沐浴王化,仰望而归一点吧。 【十月八日,于谦得知也先南下,奏准列阵于九门前,自己亲身督战,守德胜门,“泣以忠义谕三军”下令“临阵将不顾军者,斩其将;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 十月十一日,瓦剌破了紫荆关后,又令宣府守将杨洪率兵二万、辽东守将焦礼、施聚率兵三万入援京师。 瓦剌兵临京师之后,又企图用堡宗为诱饵,要求明朝派大臣出去议和,订立城下之盟。而被景泰断然拒绝。 他在十四日针对瓦剌假惺惺的借口,极尽文雅又暗藏阴阳怪气地写了两封信,分别给堡宗和也先回复了差不多的内容:“若太师也先果欲送大兄回,是能上顺天道、下顺人心,真大丈夫所为,岂不名扬千古?” 但是吧,你想送我那没什么用的哥哥回来,派四五个骑兵就行了,难道我还敢拒收吗?太师你这几万骑兵压阵的,刀剑无眼又想要干什么呢? 他透过也先裹挟堡宗的表象,看出了许多臣子也许看出却不敢道破的事实。给也先不过是一堆相互冠冕堂皇的拉扯话,给堡宗的末尾才真叫一个绵中藏针。 “伏望大兄深念祖宗、社稷、生灵为重,善为一辞,天地鬼神必加保佑。临楮惓惓,不胜痛恨,伏惟大兄亮之。” 也先固然是以送堡宗正位为借口想要建立傀儡政权,作为俘虏的堡宗,在知道景泰登基之后,难道心里也真的没有什么想法吗? 他作为正统天子,御驾亲征反倒沦为了蒙古人的阶下囚;他瞧不上眼的庶弟,结果却反过来当上了皇帝。 在这种情况之下,不管也先到底是什么身份,好歹给了他一个重登皇位的机会。 以他敢于叫门的自私自利,谁说他不会枉顾天下百姓的性命,愿意配合也先的行动呢? 都说喜宁是叛徒,一被俘虏就成为了瓦剌的走狗,为也先马前卒。可袁彬作为那个因为一直陪侍堡宗身边的“忠义人”,都干出过以头触门同样为堡宗叫门的操作来。 ——那么喜宁到底为的是谁呢?堡宗真的像甚至不在他身边的人所写的实录那样,听到景泰即位反倒高兴吗? 景泰没说别的,他只是说,希望堡宗以社稷为重。】 “——” 朱瞻基咬住了后牙。 而后他看向这满朝文武,他们同样一言难尽的表情,眼神中带着不小的希冀望向了他。 他们这些当臣子的,就算满腹意见,也不好以下议上。这堡宗到底是朱瞻基的儿子,他自己可以骂,自己可以收拾,他们跳出来要求朱瞻基大义灭亲…… 额,这不是陛下对这个儿子有多少感情的问题了,是他们在冒犯君权的问题了。 但万幸朱瞻基比他们想象得狠得下心。 “孙氏为谋皇后之位,阴取宫人子为己子,寄希望以长子贵。结果事发被觉,命免去贵妃之位,出居长安宫静修。” “子祁镇不堪为嗣。” 【十三日,双方发生了激战。于谦、石亨大败瓦刺于德胜门,击毙了也先之弟学罗、平章卯那孩儿。接着又败瓦剌于西直门。 经过五天的交锋,瓦剌屡战屡败,人困马乏,又恐其退路被截,就于十五日由良乡西撒,一路劫掠而去,十七日退出了紫荆关。 京师保住了。 尽管瓦剌此刻依旧还保持着不少实力,不肯放归堡宗,双方针对如何迎回堡宗还有一番掰扯。但那些都是一些很无聊的礼法争论、利益交换和政治正确而已,充分展现了一些大明文官群体自欺欺人的水平。 我们这里只需要知道,由于景泰君臣合理地主战政策和防御措施,使得瓦剌的掠夺战争连续受挫,又失去了和明朝通贡的利益,瓦剌内部的矛盾日渐突出。 而景泰君臣的鼓动与挑拨,又使得可汗脱脱不花与太师也先之间的矛盾得以激化,瓦剌人民经过了连年的战争,也产生了不小的厌战情绪。 在这样内外交困的条件之下,同时想要借送回堡宗来扰动中原□□势,瓦剌主动遣使,于景泰元年八月送回了堡宗。 但那些都是后话了,朱祁钰的重心在守住北京之后已然转移到了这大明的四处。 他要接手并努力治理好的,是一个被他哥糟蹋了十几年的,到处都有坑的天下。 比如黄萧养起义。】 — 公元1450年 坐在上首的景泰帝将自己的目光从光幕上收回,继而看向眼前被他召集来议事的群臣。 被迫回顾了一遍堡、啊不,上皇的耻辱史,还被天幕阴阳怪气“自欺欺人”的臣子们默然不语,不少支持迎回上皇的人都被皇帝陛下似笑非笑的戏谑眼神看的老脸一红,撑不住想咳嗽几声。 只有前不久才被景泰征召进京执掌都察院事务的王文扬眉吐气——他是彻底的,堪称离经叛道一般的景泰的支持者,巴不得上、堡宗在土木堡之变被俘虏之后就自杀身亡,完全没办法支持这种昏君继续在位的强硬派。 “看来后世人对上皇的评价彻底的糟糕啊。” 他意有所指地评判,明明是堪称犯上的语气了,可是却没有人敢站出来批判他一句——毕竟陛下可还依旧笑着,笑地都让人有点头皮发麻,再想到天幕言语间流露出的信息与情感,背后更是忍不住冒出冷汗。 “后世人所称述瓦剌愿意奉还上皇的理由,每一条都直指我大明与瓦剌力量对比。” “可见若非我大明守住边疆,使得瓦剌无利可图,而瓦剌内部又矛盾重重,安能使得瓦剌主动遣使而来请求送还?” 脾气很差的都察院掌事当场开始大声地指指点点。 “陛下先前不愿急切迎奉上皇,也正是出于这种理由,不愿再见两宋徽钦故事啊!结果却有小人,散播谣言以诋毁陛下的名声,明明有上书直言的道路,却偏要用张贴揭帖这种阴私的手段。” 两宋徽钦故事……王大人你也真的不客气,直接把上皇比作徽钦二宗了是吧。不少人听着他这句暴言,都不由在心里为他捏了把汗。 而王文可才不管他们心里在嘀嘀咕咕些什么,继续指点江山、意气激昂地表达着自己的意见——后世人骂的太好了!像堡宗这样的昏君,有什么颜面还替他粉饰! “陛下!”他转头,对着上首面容和煦,唇角含笑望着他的景泰重重拜了下去:“后世人所说,瓦剌意欲通过奉还上皇来扰动我朝政局。” “上皇迤北,对于我大明确实是奇耻大辱,不可容忍。但上皇归来之后该如何处置——” 面容严冷的臣子,严峻下神色来,竟然还颇有几分金刚怒目的感觉。 “伏惟陛下深思,勿拘于孝悌小节,而弃天下黎庶,社稷江山。” 第 29 章 勿拘于孝悌小节……而弃天下黎庶,社稷江山……? 这话说得太重,隐含着的喻义也太尖锐,当场震住了不少老臣,只觉得心跳都跟着停跳了半拍。 这王简斋!这种诛心之言难道也是能够随意说得出口的吗! 侍立一旁的大珰金英就忍不住最先开口,身家性命都和皇权绑定最深的宦官话语间都带着些微的颤抖和尖厉。 “住口——怎可以下议上,信口胡言,有伤陛下与上皇棠棣之情!” 王文只是轻蔑地一哼,甚至懒得搭理他的问话,抬起头注视着景泰的神情。 而皇帝陛下果然没让他受委屈,云淡风轻地开口,眼皮子都不带抬上一下。 “王卿不过是心直口快,忠心体国而已。昔日宋昌代孝文皇帝答周勃之言,不就曾说过‘王者无私’一语?既是国事,又是众议之时,哪里有因言获罪的道理。” 话锋一转,他又顺势斥责了几句王文:“但王卿此言确实有御前失言之嫌,暂免你一月俸禄。” 得,陛下这一番话下去,又是护住了王文没让他当场下狱,又是轻轻处罚将这件事盖棺定论,完全替王文处理好了首尾。 王直一时苦涩的默然,然而回首想要看看同为老臣的胡灐有何意见之时,却只看见这滑不溜秋的官场老油条半阖着眼,竟是一副年老体衰精力不济的作态。 行吧,在太宗皇帝去后,有事你是真不能指望胡灐上啊。 — 朱棣:啊——嚏!谁说我?(警惕) — 【黄萧养起义,一个在初高中历史书上知名不具的存在,一场在大众眼里基本上没有什么名声的起义,但它却是我们对当时时局分析以及景泰执政风格的一个有力抓手。 它于正统十四年爆发于广东一带,揭竿而起之后便得到云集响应,一度声势浩大到水陆并举围攻广州城数月之久。讨伐的官军屡屡失败,其领袖黄萧养甚至建立起了东阳政权。最后却在朱祁钰采取了正确的措施与政策之后,于景泰元年被迅速平定。 它爆发的具体原因,牵扯到正景之际经济、政治、社会,甚至军事的背景,堪称方方面面都能挨上点边边。 众所皆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经济原因才是社会矛盾发展的根本原因。我们首先并着重入手的肯定是经济。 历史上所有朝代发展到中后期,基本上都会爆发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归根到底都是因为经济条件的每况愈下,土地的大规模兼并使得自耕农群体数目大量减少,动摇了王朝的统治基础。 而黄萧养起义的经济背景,就要追溯到明初立国之时的土地政策。】 “?咱的土地政策怎么了?” 朱元璋原本还在琢磨着迁都和继承人的事情,突然被后世人一句听上去略带批判的话给点到,敏锐地抬起了头。 他不是没有为那一段朴实无华却直指本质的关于经济和王朝命运的论述而侧目,但到底是已经掌舵一个帝国不短时间的存在,或多或少都有些类似的感悟。 尽管不似这般一针见血,但既然这后世人都可以点评皇帝了,说不定就是哪里来的师从大贤的弟子文人,时代总在进步,老朱自然也不算太过惊愕。 可这突然讲到与他息息相关的政策,老朱就瞬时敏感起来了——后世者观今世,固然会有记录差异的偏颇,但到底能够从更为广泛且有所照应的角度去剖析。 这对于他们来说,毫无疑问是能够查漏补缺的绝佳机会。 【明初,为了回报追随自己的开国功臣,朱元璋选择将官有土地作为封赏赐予臣下,开了封赏土地的先例。 但到底太/祖皇帝对贪官污吏的憎恶和残酷以及后来太宗文皇帝的文治武功放在那里,面对这两位积威甚重,严整吏治的皇帝,臣下还不敢干出什么小动作。 到了仁宣时期,因为仁宣二宗的性格更为宽和,整体的政治风气和吏治管理趋向松弛。大臣们已经进化到敢于向皇帝请求将官有土地赐予自己,并最终能有所得。 再到了正统年间,由于早年皇权的缺位和后来堡宗的风气败坏,朝廷上下更是掀起了兼并官私土地的狂潮,土地兼并已然成为困扰明王朝的顽疾,并在之后的时期不断恶化。 黄萧养起义的根本原因,就是由于土地兼并。 他们的元老成员,不管是被当地势族兼并沙田,为人佣耕的佃农;还是常年居于水上,没有官方认可良民户籍的蜑户,归根到底都缺乏农业社会最重要的生产资料——土地。】 “胡闹!” 朱元璋一听见吏治管理的松弛就忍不住青筋突突直跳,刚想要为着那儿孙的错失把朱棣说上一通,想到后世人那句太宗文皇帝的文治武功,又觉得这儿子还算得上一句争气。 这本来急躁的火气也就压了下去一点,可到底还是有所恼火,于是还是低低呵斥一声:“你怎么自己能耐了,儿孙却没教好呢!” 与其说是诟病,倒不如说是恨铁不成钢的训导了。 朱棣听了也不觉得他爹骂他骂得冤枉,而是跟着难受,只感觉一口闷气堵在心口:“高炽这孩子,就是性格太软了!” 朱元璋张了张嘴,他对这大胖孙子的印象还挺不错,笑呵呵的白面团子一样的孩子,性格是真的仁厚,却也还敢跑过来向他请教星象之学。 但转念一想,这些性格当他的好孙子,燕王的好世子当然是足够的,当上皇帝却确实有点…… 他叹了口气:“也难怪文臣给他定的庙号是仁宗。” — 朱瞻基:?之前不是还夸我和我爹说是假如活得久能和文景比隆的吗? ——他还不知道复述官修史书的评价和实际评价有什么区别。 但,虽然自小被养出来点,类似富家公子哥出手阔绰而不自知,可到底是被永乐大帝看重过的“好圣孙”的宣德皇帝皱起了眉。 后世人觉得对官员要求宽松一点不好吗——听起来确实不太行。看来虽然要给他们一定的福利来安抚臣子,但也不能过度……要有底线,是这个意思吗? 土地,在后世人眼中,就是我们这个时代,不能随便允诺的底线吗? — 朱祁钰和他平行时空的爹得出了差不多的结论,于是眼神就落在于谦的身上。 君臣二人眼神交错之间,都能体会到彼此想到的共同的问题。 ——军屯。 【而自唐两税法以来,历代王朝开始放弃利用赋役制度以抑制兼并的政策,这固然客观上促进了商业经济的发展和社会的转型,使得国家的总体经济发展得到了提高。 但同时,明朝这种某种意义上接近于不抑兼并的政策,也导致了当地势族肆意兼并贫苦百姓迫于生计而开垦的沙田;又因缴纳赋税而得到官府认可,致使许多百姓沦为失地流民。 除此之外,根据《天下郡国利病书》所写,明朝的赋役制度还规定了,在京的官员可以免除均徭杂役,在外的官员半之,给予了官员群体一定的经济特权。 所以,庞大的官员及其家属群体,再加上越来越多的,由于被剥夺了政治权力而得到了大量经济补偿的明代宗室,按法律只需要缴纳极少的税款,在实际上可能完全被优免。 再结合仁宣以来,正统时期尤甚的官员侵占土地的狂潮,一个往往在王朝末期最为突出,隔了近百年又在崇祯手上继续复现的情况出现了: 官员和高级宗室拥有最多的土地,却只缴纳极少的税款。而承担明王朝大量财政支出的,却是挣扎在温饱线的百姓。 进而发生了更加荒谬的怪圈: 明朝为了让百姓活得下去不会造反不敢加税,可百姓却依旧活的艰难。 而一旦明朝的国库由于过于空虚害怕统治不稳试图加税,被进一步煎熬到活不下去的百姓就会揭竿而起。 ——或者说,这到底也说不上一句荒谬。毕竟多少的王朝走到最后,都是差不多的下场,只不过明朝格外的典型而已。】 “……”朱元璋没有说话,他只是攥着拳,盯着那句“挣扎在温饱线上的百姓”。 朱棣也不敢打扰他这份压抑着的沉默,他猜测他的父亲也许想到了早年的经历,起义之时的风波,却没办法揣测他眼下到底是一份什么样的心绪。 他只好同样看着天幕思考:宗室为什么也要被天幕拉出来说?后面还特意强调高层宗室? 该不会——?联想到经济补偿那个词汇,他的脸色一下子僵住了。 他,的子孙,该不会为了削藩,给的钱太多了,让大明出现财政负担了吧。 不会吧! 而更可怕的也许还不在这里,朝廷也不是什么傻子,付不起的东西肯定是真的不会付的。自己现在就是藩王身份的燕王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为什么一定要强调是高层宗室?怕是低层宗室的日子也不好过,却碍于高层宗室这些既得利益者而无法得到一条生路吧! 【为什么明朝会这么典型?我们拿在它之前,虽然武德不昌但到底经济拿出来绝对算得上一手的宋朝进行一个对比。 宋朝的土地兼并严重吗?很严重,最早的“不抑兼并”就是从宋朝手上开始的。 宋朝大大小小的农民起义也不少,可是宋朝最起码国库有钱,就算丢了半壁江山也足够有钱。而有钱就代表国家最起码能有行动力,能应对农民起义进行合适的安抚措施。 那为什么宋朝有钱而明朝有钱呢? 答曰:宋朝收商业税那是真的不手软。在宋朝,商税成功成为了政府的重要财源 我们知道失地流民如果没有稳定收入,活不下去的他们就容易成为社会不稳定因素。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们也同样失去了土地对他们人身自由的束缚,成为了工商业所需要的一大要素:自由劳动力。 这也某种意义上是宋以后商品经济逐渐繁荣的一个客观原因。 不管中央王朝到底是像宋朝那般鼓励商业经济的发展,还是像明朝那样坚持重农抑商政策,南方地区都出现了不少大富商和大手工业主。 如果说,宋朝在这方面的敛财,还颇有唐末五代十国各地节度使盘/剥的风范,以至于就算只留下半壁江山国库依旧支持得起每年要给北方的岁币。 那么明朝对于商税的征收,就很有明太/祖农民出身的淳朴和一种因为不够理解带来的清澈】 朱元璋:…… 朱棣:…… 朱瞻基:…… 朱祁钰:…… 增加了一人的明初五代人,同样达成了跨越时间的统一:后世人,你自己听听,这话像样吗? 【朱元璋对商业的薄税,永不加赋的政策固然在元末民生凋敝的环境之下,给予了民间经济恢复与发展的条件。 可是随着时间的发展,明朝的税收制度和税收机构的僵化变质就给了有心人可乘之机,商业经济发展的成果很大一部分被官员和大商人、大手工业主攫取。 而农业税方面,明朝早在洪武年间,便有“官给牛及农具者,乃收其税,额外垦荒者永不超科”的承诺,再加上农业社会农业税也不可能高到一定程度,所以也收不上来钱。 尽管有朱棣这样一个历史上罕见具有海权意识的皇帝,郑和下西洋以及其他海洋贸易的衍生影响,给祖孙三代带来了不小的财富收益。 但随着堡宗的不加重视,海贸给明朝廷所带来的泼天财富,最后也只是昙花一现,更多不过落入了沿海地区/官/商/勾结的群体手中。 这样,有钱的收不上税,没钱的不敢收税。 明末的财政问题,哪怕在此之前有张居正的改革续了一波命,也到底积重难返,最后落得个国库空空,崇祯朝自己岳父借钱都借不到的下场,某种意义上也真让人欷歔。】 第 30 章 明末积重难返?国库空空?一代皇帝,向自己岳父都借不到钱? 一连串的词汇被不间断地砸入朱元璋和朱棣的脑海之中,让他们紧跟着一片大脑空白。 “这后世人的意思是——大明亡了?亡在这所谓,财政问题上?” 朱棣喃喃开口,吐词之间都带着几分轻飘的恍惚——他们不是没有见过朝代的兴亡更替,这世上哪有亘古不灭之国? 但是,他老爹朱元璋才刚刚收拾好旧山河,明初一片勃勃生机万物竞发。他才知道这样的帝国,之后将会交到他的手上,他正思考着自己将要如何带领大明走向更高的繁华…… 结果话锋一转,灭国亡家的结局就砸到了他的头上。那被称为崇祯的他的不知道第几世孙披发覆面,以示无颜见祖宗在天之灵,毅然决然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了。 单看这行为,好像还确实保留住了最后一丝骨气,君王死社稷和他说的天子守国门还挺搭的是吧——但是就是心痛啊!心痛! 朱棣霎时虎目含泪:“爹!咱多找几个懂这‘经济’的人好好讨论一下吧!” — 宣德景泰两朝的臣子尚且还能保持着一种冷静:后来的官员群体贪污腐败关他们什么事? 他们头顶上的两位皇帝,不管性格如何,都能称得上一句想要有所作为的英主明君,朝政的风气还没有堕落败坏地彻底,此刻也就没有满朝嚷嚷为自己辩驳澄清的混乱。 而朱瞻基和朱祁钰心里也清楚这一点,这对身处平行时空的父子几乎同时在心里下了差不多的决心:对官员的宽严,需要重新调整一下限度。 他们都是对看重的优秀臣子不吝于关怀与偏爱的人,但尚且能够保持着足够的冷静,可是他们的后世皇帝呢?他们能够不随心所欲,不肆意妄为吗? 同时户部尚书们齐刷刷被加了重任:经济这种东西,应该和你们有关吧。 【当然,明朝的灭亡,原因相当复杂。我们不在这里多掰扯,回到黄萧养起义上来。 除了经济原因之外,堡宗的用人问题也很突出:当时的广东官员贪暴,“广东右参政商惠,守已不廉,怠于抚字。”“宥内使张斌罪,时斌在广东,典守珠池,擅作威福,扰害生民” 可接到这些弹劾的堡宗却不以为然,看惯了仁宣之治承平之后吏治逐渐败坏局面的他并没有将这些垃圾官员明正典刑,反而放纵不管。 而自仁宣时期起,广东就时有发生水旱蝗灾,天灾不断,到了宣德十年更是以至于“广东肇庆、雷州二府,去年春旱田苗枯槁,秋田又被飓风涌潮渰没,禾稼无收,人民饥窘”。 这些都是隐藏在王振弄权之下的暗刺,正统早年就是一个看似强大实则暗流涌动的时局,可是堡宗没有意向去处理这些问题。 黄萧养一朝事起,最该前去平叛的广东官军,因为还有大部分在正统十三年被调去了广西平叛,所以时任广东左参议的杨信民数次奏请“调回在广西的官兵”,可是竟然均未获准。 此外,多年来的不修武备,使得广东守军此时不仅人数稀少,武器装备也落后老旧,所谓的装备更新,也基本上“多不堪用”。 守军的将领也“怠弃兵政,挟诈饰非”,面对反叛者只想着推卸责任、甚至弹劾夜巡官兵。 可以说,这一场起义,早年广东官军的应对将堡宗年间地方军队空虚、军械无用、官军组织失当所有的错误展现得淋漓尽致。 考虑到当时四面起火一般的起义形势,我有时真的觉得堡宗非正常人也:这大明天下到处都是火星子啊,你怎么做到不管内地愣是要亲征北伐的? ——只能说,在他眼中,起义是叛贼,反贼,是需要被清除的污点,不配被他看见的东西。而亲征北伐,是他足以夸耀的功绩吧。】 天幕对朱祁镇堪称辛辣的批判一字一句敲打在景泰臣子的心尖上,连心底其实趋向正统的老臣都哑然无语——说到底,最无法反驳的从来不是抹黑,而是确确实实的事实。 可是景泰没有进一步借着天幕的道理给他们施压,他的注意力放在后世人对地方守军的描述上。 “看来军事的改革,不仅要着手在京营与边军,还要加强对地方守军的关注。”他对同样正色聆听着的于谦这么说着。 景泰:(平静)骂垃圾能让他干得更好吗?我还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品种的垃圾?与其生气不如好好建设大明。 【黄萧养自正统十三年九月揭竿而起后,到正统十四年八月,因为朝廷始终没有采取正确的平叛措施,发展到了能够裹挟威逼百姓十余万,乃至于甚至有“船三百余艘”的地步。 正统十四年八月,起义军击败了张安、王清二人率领的援军。前者在战事开展之时,尚且醉卧舟中,最后身死;后者战败被俘,结果为起义军驱使,让广州城内的人为起义军开门。 啊这……你们正统君臣可真是臭味相投了……黄萧养起义虽然是农民起义,但是这伙人也不是什么好鸟啊! ——打家劫舍,胁迫百姓,“所过杀掠,污及妇女”,“所过之地屠戮殆尽”。可以说是一群吸纳了大量盗贼匪徒的无组织无纪律的暴徒。 结果你为他们叫门……可真不愧是叫门天子的臣子啊。 虽然城中的官员们到底是清醒的,没给开门让这群暴徒进广州城烧杀抢掠,可是也已经无力反抗起义军的攻势了:驰援军队为敌所溃,大将为敌所俘。 同一个八月,堡宗在北边土木堡之变,当上了叫门天子;而广州在南边,成为了一座孤城。 它被围了三月之久,当地官员求援无路只能“相顾涕泣”,城中“米价腾涌,军民缺食”以至于“饥死者如叠”。】 天幕说话的语气很平静,但朱祁钰在这份平静之下听出了那份淡淡的哀悯,他几近怔怔望着屏幕所显示出来的画面——那不惨烈,没有他想象的血腥白骨。 只有一轮依旧高悬在八月广州城天空之上的骄阳,路边层层堆积起来的瘦骨嶙峋的躯体没有被它具体刻画模样,它的画面追随着那纷扰的苍蝇蚊虫,对准着过路人的表情。 衣着富贵一点的人还有心情用衣摆捂住口鼻。而更多的却是麻木,任由追寻异臭之物的飞虫停留在他们的头上,脸上…… 没有人有什么多余的反应。他们已经习惯了。 已经平定了这黄萧养起义的皇帝突然被这一幕幕的画面刺激到近乎反胃,更多的还是刺痛。 再如何的默默无闻不被重视,他到底是天潢贵胄的皇子,不曾亲眼见过人间的疾苦。而今众生百态被放在他的面前,撕破了他对一切治世的幻想。 这些人从来不是递给他的奏折上几句单薄的报告,无机质冰冷的数字。 ——是一个个人。 【万幸的是景泰远比堡宗来的清醒。 正统十四年,在面对北京告急这样局势的同时,他依旧下诏宣布免除流亡民众赋税,通过免除三年赋税徭役鼓励这些流民回归本业;从本就捉襟见肘的粮食中拨出不小的分量,要求赈济各地灾情之下的受难的百姓,使其不用流离失所。 他通过土木堡之变认识到了明军素质、后勤补给、系统性贪腐等所存在的一系列重大问题,下令整改,派遣御史对各地官军的整体与细节状况进行视察。 不久之后,他继续敕令百官,要求他们“务秉公廉,恪勤乃职,治民者悉心爱民,治军者悉心爱军”。同时对营救被掠百姓成功的军人大加封赏,鼓励军队向其学习与效仿。 面对广东官员素质普遍堪忧的状况,他果断选择听取了于谦的推荐,破格提拔了曾在广东素有善政“军民信服”、现今镇守雷廉的前左参议杨信民为一省巡抚“督其军,巡抚广东”。 选用一个这样一个双方都有所认同的政治人物,景泰的本意其实就是缓和矛盾,抚境安民。 此后再加上发放官粮,旌表向广东捐献粮食的士绅民众,罢黜为官暴虐的姚麟、黄翰、韦广等一批军政官员等措施,使得官场贪虐之风暂止,革新军器有之,作训士卒有之,更使得广州民心逐渐归附。 杨信民最后是在任上殉职而死,“广人手香灯吊,哭者数日”,“广东耆民,相率赴京,乞立祠祀之”。在他死后,他的副手兵部侍郎孟鉴“乃益加招徕”,配合都督董兴的军事行动,黄萧养起义最终失败。 除了黄萧养起义之外,景泰元年还有一场起义的首尾需要朱祁钰来收拾。 正统七年,浙江福建叶宗留、邓茂七等人因政府煎熬过度,偷采银矿仍然不能维持生计而爆发起义。起义军先后持续了八年之久,陆续有同样难以生存的百姓加入,流窜于浙闽赣地区,使其不得安宁。 直到景泰继位,下诏“今后并听闸办御史,从实酌量奏减”,使得浙南闽北银矿工人参与起义的必要性大大减少,继而才于景泰元年彻底平定。 整个景泰元年,可以说就是在不断地平乱之中兵荒马乱地度过的。但我们回首这一年所发生的事情,确实可以评价一句: 以“彼此人民,皆天之赤子”为念的景泰帝,以“生民为忧”的少保于谦,完成着拨正统之乱,反安民之正的历史性任务】 天幕给出了它的第一个评价: ——挽狂澜于既倒。 第 31 章 这六个足够分量的大字一字一顿地轻轻敲击在景泰君臣的头上,后世人不吝褒美的评价,字里行间洋溢着是对君臣二人的讴歌。 陈循只感觉自己脑海中一片轻飘飘的恍惚,不假思索着,眼神就飘到了一旁于谦的身上。 陛下作为总揽朝纲的人物,被特意褒奖不算稀奇,可是于谦还特意被后世人加上与陛下并列。这就值得让他们为之心底有些五味杂陈了。 陈循:虽然我肯定是没有于谦功劳那么大的……但是……我爱陛下(酸)可是陛下不够爱我啊! 被天幕特意点出来的少保大人表面依旧是沉得住气的稳重,但朱祁钰抬眼望去,脸上就忍不住浮现出一层真实的笑意。 于谦没有看他,注视着天幕对他的评价,明亮的白光照得那双眼睛一片清澈的透亮。 ——他在高兴啊。 于是同样也觉得欢欣的皇帝陛下笑着出声:“于卿。” 他对着回过神来与他眼神交错的于谦,语气温文而柔和:“共勉啊。” 【很多人会受于谦的声名影响,过分夸大了于谦在景泰一朝的作用,甚至于觉得不论大小事宜皆出自于他,对于朱祁钰因为不够了解而产生了误解,以为他是个垂拱而治的放权君主。 实际上,于谦确实大权在握。但是他主要掌握的是由于他兵部尚书身份而来的军权,以及部分因为景泰对他的信任所得到的人事权而已。】 听到这里,原本正为这好儿孙平定内乱而略感欣慰的老朱父子怔住了。 “胡闹,军权这种大事,哪里是能完全托付于一外人而不加制衡的!” 这俩位都是精通军事,能征善战的人物,就算下放军权都能自信以自己在军队心中的威望,没人敢来造反。 可是他们也清楚,这后世的儿孙估计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什么能马上征战的人物——那堡宗亲征的下场可还历历在目。 在自己没办法亲自统帅军队的前提下,将军权完全托付给一个外人? 这已经不仅是皇帝会不会担心臣子造反的问题了啊,是臣子自己都要怀疑自己人身安全的地步了! “不,应该……不至于。这孩子之前的种种举措,看起来就像是个脑子清醒的。应该不至于会干出这种事来……” 朱棣勉强使自己冷静下来,为自己的曾孙多少辩驳一句。 “后世人只说了,那于谦掌握着军权,没说全部都在他手上啊。” 这理由确实有几分说服力,于是父子俩也就怀揣着些许的不安,继续看了下去。 【景泰时期,大权依旧掌握在皇帝的手中。朱祁钰一人负责总揽朝纲,统摄政事,而六部只负责分理庶务。至于后来权倾朝野的内阁,此时失去了三杨作为辅政大臣带来的特权,不过是个普通的顾问秘书机构而已。 放权臣下确有其事,但此放权非彼放权。 景泰的放权,主要是在具体事务之上,对于负责主管的官员给予充分的信任与爱护。不会因为他人的非议与弹劾而阻碍、约束有意进取的官员的手脚,使他们能够充分有所作为。 比如大同总兵郭登。他和曾经的大同镇守太监陈公不合,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相互中伤,关系恶劣到参谋大同军事左都御史沈固不得不向上请求调离一人。】 朱元璋捕捉到了那个理当不该存在的词汇:“什么镇守太监?咱不是说过太监不得预事吗!” 他锋利的目光瞬间扫向了一旁,冷汗都随着这一声暴喝冒了出来的朱棣:不管是不是他未来干的好事,总归是他那一脉子孙有人这么干的。 “老四!你给咱好好解释解释,怎么咱说过的太监不能干政,最后到了你那曾孙的时候,连什么镇守太监都出来了?太监怎么都能监控军权了啊?” 朱棣:……这,这,这未来的事我哪里知道啊——(唯唯)(有点悲愤)(但不敢说) 老朱给了他一个眼刀子:等天幕说完咱再来好好算算账。 【在宦官们天然拥有着与皇帝亲近的立场,且陈公率先发难攻讦郭登的前提下,连于谦这种景泰近臣想为郭登说话,都只能委婉地提请派遣御史调查两人之间攻讦的情况是否属实。 结果朱祁钰本人却直接干脆利落地表达了自己对郭登的信任,表示大同是机要之地,如果将郭登这样不可多得的人才调离,如何守卫边界,加强国防?果断把陈公调了回来。 之后郭登更是干出了一件说起来有点惊天动地的事情:弹劾上面提到的那位左都御史沈固在边年久,不行法令,贪污腐败。希望由礼部尚书杨宁或者河南左布政年富替代他。】 张辅听见了都没绷住这几年下来的养气功夫,为光幕上那多少沾点憨憨的后辈侧目:这可真是不知道什么叫做忌讳啊! 你一个武将,怎么敢插手官员的任命起来的?这未来的景帝殿下看起来也不是多好的性子啊,你怎么敢的? 可是天幕在赞同他的同时,也无情地告诉他,事情就是能这么离奇发展的。 【救命啊!一个边将,竟然敢直接跟皇帝请求,希望由谁谁谁来担任负责监督他的御史。 这要是换了其他任何一个稍微敏感一点的皇帝,不勃然大怒给你扣上一顶僭越结党,意图谋反的帽子都说不过去。 可是景泰却很痛快地答应了,真的用郭登推荐的年富替代了沈固,完美体现了什么叫做“用人不疑”的气度和胸襟。 而郭登也没有让他失望,证明了景泰在识人用人上面堪称毒辣的眼光: 在他刚到大同城的时候,大同“士可战者才数百,马百余匹”;而在经过了景泰的人事调动之后,上下同心的大同城在郭登的手上,最终发展到了“马至万五千,精卒数万”的地步,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边境重镇,为后来弘治年间九边重镇体系的最终确立奠定了基础。】 “好!郭登确实是个人才,朕没看错他!” 朱祁钰的笑意更鲜明了几分,在天幕的夸赞下尚且能保持风度的皇帝这下的喜悦却溢于言表,恳切的目光直直地看向于谦。 “于卿觉得,这弘治年间的九边重镇体系,除了已经知道的大同以外,又该是哪八座城池?” ——是的,比起自己已经做过的功绩被天幕夸夸。皇帝陛下眼下真的高兴的,是可以抄袭自己未来,乃至于后世明朝皇帝们都干了什么。 【而他所推荐的年富,在景泰面前也受到了差不多的厚遇。 他被提拔为左副都御史,巡抚大同,提督军务之后,就大刀阔斧地清理积弊,处理边务,陆续弹劾了新兴权贵如石亨,郑宏等。 甚至连老朱家的人都没放过,削了襄垣王的菜户,惹得襄垣王跟他一个小小的御史斤斤计较,以至于捏造罪状也要以宗室之尊弹劾起他来了。 可在这种内外分明的情况之下,景泰可以说半点面子都没给襄垣王,极其严厉地斥责了他,反而压根都没派人去审问年富是否做过这些不法事情。把襄垣王气得扬言要干掉年富,又招来景泰好一顿臭骂。 与年富有旧怨,曾被他弹劾过的山西参政林厚之后也愤愤不平,上书弹劾他的不法事。但景泰这次更干脆:上次襄垣王的弹劾,看在宗室的面子上,他到底还是派了个御史去调查真假的(虽然甚至没问年富本人)。 结果这次一拿到奏折,他就表示这一定是林厚怨恨年富而诬告他,派遣的御史直接奔着调查林厚干了什么亏心事去了——最后还真被他查出来是个贪污受贿的。 ……有一说一,挺魔幻的。再考虑到拿到奏折景泰就能反应过来这两个人之间的过往恩怨,某种意义上深思一下,真的很难不觉得,怪不得他能当个中兴之主。】 朱祁钰:……你这话虽然在夸我,但是怎么有一种毛毛的感觉。 原本等待着于谦思考完毕回话的景泰,措手不及又被天幕掀了老底。 他看着面前朝臣们掺杂着感动与复杂的神色,不由跟着尴尬起来——他自己能够把朝堂上这些弯弯绕绕放在心上,叫做帝王心术,而一旦被朝臣们知道…… 总有一种自己好像干了亏心事的感觉…… 多亏商辂是个细腻善言的人,才思敏捷的阁臣轻轻地给皇帝陛下递了个台阶:“陛下心怀天下,将群臣功过谨记于心,赏罚分明,大善也。” 【年富最后干出的成绩也很可观,时人称颂他为“除积年之宿弊,举既废之屯田,贪徒不得骋其奸,豪滑不得肆其志”。 而能在权贵们接连不断的弹劾攻讦的情况下干出这样斐然的成就,也就不得不肯定于谦在其中为之周转的努力,以及景泰始终不曾动摇的决心与信任。】 【如果说,景泰的放权至少还有迹可循,那么垂拱而治就是真的无从谈起了。 因为朱祁钰实际上真的是一个很有政治追求与治世理想的皇帝。 比如景泰二年,瓦剌在奉还堡宗之后曾经多次遣使,希望能够和明朝恢复通好,但他都没有给予回复。 直到瓦剌进一步骚扰边城,朝中保守派势力害怕再起战争,于是上书恳请恢复通好,朱祁钰才在大臣面前表达了自己真正的心迹: “朝廷自祖宗开创以来,丑虏远遁,不敢窥伺中国者,以绝其往来故也。” 太/祖高皇帝驱除胡虏,光复中华,灭亡北元;太宗文皇帝五次北征,六师屡出,漠北尘清。 “正统之时,奸臣用事,欲图小利,始遣使通好,遂使引寇入犯京师,宗社几危。” 土木之败,多少忠魂埋骨他乡甚至尸骨无存。他曾派项文耀代他前去土木堡祭祀英灵,年轻官员回来之后向他报告的所见所闻,每一寸的土地都沾染满了戚戚黯然凄清之情。 “今朕嗣承大统,拳拳欲富国强兵,以报仇雪耻,思与虏绝” 大军覆灭,天子北狩,京师告急。这样的耻辱难道不足以为之掩面吗?这样的羞辱难道不会让人觉得苦痛吗?难道不该富国强兵,以求报仇雪恨告祭太庙吗! “而卿等累言复欲如前遣使,非朕本心,不允所请” “咨尔大小文武群臣,其共议长策,明具以闻。勿事空言,图保身家而已。” 国家的长治久安之策,从来不在遣使通好的一时之利,而在“广议备边御寇、复仇雪耻之长策”。】 朱祁钰跟着天幕一句句复述,此时已经在他心中有所模糊大纲的句子。面对着肃穆正色的群臣,道出了天幕没有言道,自己补充上的最后一句。 “请诸君为朕辅弼。” 【而以这样的发言为景泰执政的纲要,群臣纷纷上言,从政治、经济、军事等多个方面展开了改革,致力于解决前代留下的积弊。 我们从影响相对较小,因为后来堡宗复辟而多半遗憾付诸东流的政治改革讲起。】 原本君臣和睦,孜孜图治一片和谐的景泰朝,气氛突然冷峻了下来。 朱祁钰:?等会,我好像,刚刚才意气风发打算励精图治让大明过得更好的?结果告诉我我哥复辟了? 王文最难以接受得满脸黑气,那种被恶心到接近想吐的情感,促使着他差点没忍住再跟朱祁钰当场再上谏一次——他原本以为堡宗最多不过是借着自己正统身份搅风搅雨吧。 谁知道他竟然还能复辟? 严管,必须严管! 就连相对比较偏向朱祁镇的老臣,王直和胡灐都不由一惊:他们最多只是想要让皇位留在上皇一脉,至于让朱祁镇继续回来做皇帝? 额……那就大可不必了……给自己挑领导为什么不要好的要个烂的…… 默默无言之间,君臣相对却心下默契地定下了一条共识:等那边朱祁镇回来之后,绝对要对他严加控制了。 — 如果说景泰那边的气氛是平静之下的波涛汹涌,朱元璋这边就是突然被炸开了锅。 朱元璋:什么复辟?怎么复辟的?堡宗那混账玩意怎么还没被弄死? 朱棣的思维和亲爹擦出了同样激进的火花:乖孙啊,你怎么没把这混账弄死的? 你怎么没弄死啊——! — 朱瞻基:……不要再一次提醒我这个好儿子被弄死了啊……(痛苦扭曲) 【正统之时吏治败坏之严重,使得时人都称之为“在官既无廉耻之心,莅政唯肆贪淫之志,酿成污浊之风”。可以景泰的性格,他却是看不下去这样乌烟瘴气的朝廷的。 他认为“国家以民生为重,君臣以政理为先。政失其理,民生何由而遂?”,所以政治改革的第一步就是澄清吏治,加强对官员的监督与约束。 永乐原本定下的由吏部主管官员选补的制度,在宣宗年间因为大臣会保情况的出现,被官员逐渐破坏,以至于官场上奔竞请托之风盛行。】 朱瞻基一惊:“等会?怎么又在朕手上发生问题了?” 一些高位官员们半是尴尬,半是遗憾地私下看了几眼:这样的事情现在还没发生过,之后估计也不会再发生了。虽然澄清吏治固然是好事,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被后世人嫌弃的羞愧。 【于是景泰先是下令停止保举之法,恢复洪武、永乐年间的旧例。之后又听从吏部给出的修改意见,综合考虑了吏部公推的公正性和大臣保举的广泛性,进一步将官员选拔制度进行了调整。 除了吏部正常补缺以外,要求布政使和按察使这两个特殊的职位,必须要由三品以上的官员联名推荐作保,以提高官员的质量。】 朱棣发现了不太对劲的地方:“为什么后世人要把爹你的年号和永乐并列?” 如果按照他之前的推断,这个永乐的年号应该是他儿子的啊? 那他呢?他去哪儿了? 该不会……他心里突然一咯噔,难道他身体不好,不幸早逝吗? 但是不对啊!天幕不是还夸他“五次北征,六师屡出,漠北尘清”的吗?北征既然都能有了五次,他在位肯定不会短啊! 朱元璋也有点慌。他之前才因为那句对太宗文皇帝的夸赞,在心里为这确实干得不错有他亲爹风范的儿子加了不少的分,觉得虽然之前没考虑过,但现在培养一下老四也不是不行。 结果现在告诉他这儿子可能命寿不丰?联想到之前朱棣由于贪嘴,吃多了生芹大病一场的经历,饶是坚毅如朱元璋都觉得自己可能受不了这份打击。 “没事,没事,你都能五次北征了,一定活的不算短……之前那什么三朝的,可能把年号的顺序说反了!你才是那永乐皇帝,建文是高炽那孩子!” 他越说反而觉得越有点道理,“啪”地一声拍在自己腿上:“没错,肯定是天幕把顺序说反了。就你这性格,哪里像是想得出建文这种年号的人?肯定是高炽那孩子,他那么爱看书,他才是建文!” 父子俩短暂达成了共识,坚决拒绝考虑朱棣短命这个想想就荒谬的可能。 为您提供大神 浮笙闲 的《历史观影从景帝开始》最快更新 第 31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32 章 【调整了官员选拔的条例,再加上朱祁钰本人对选贤举能的重视以及官员风气建设的关注,景泰一朝涌现出了不少贤臣能臣,被人称为“朝多直臣”。】 朱祁钰强行使自己从对垃圾哥哥的诟病中挣脱出来,关注的目光落在天幕上。 能预言未来的大好的事情,别完全被一个晦气的家伙困住。 朱祁钰:让我看看我未来挑了哪些贤臣能臣。 【最为出名的当然是于谦。他和景泰之间的关系,真的能够称得上一句,是明朝罕见的正面双向奔赴的君臣和睦。 土木堡之变之后,五十一岁的于谦由于当时硝烟四起的危机局势,堪称破格地,以一个相对年轻的年纪位列九卿高位,步入中枢系统,甚至管理的还是兵部这样足够敏感与关键的部门。 而在北京保卫战之后,于谦力挽天倾的功劳和他过往不畏权贵,中正清肃的品行,成功使得他的威望达到了顶点,甚至连作为吏部尚书的王直都甘愿退居二线,以之为文官之首。 可是这样的赫赫声名,随之而来的就是过于庞大的压力——于谦是熟读经史的人物,他深知鸟尽弓藏的故事,早在景泰给予他丰富赏赐的时候就进行了推辞,之后更是多次上书请求退休以颐养天年。】 朱祁钰:……?于卿想要退休? 本来欢乐的心跳突然有种猝停的冲动,他忍不住转过头去看被天幕揭露了心中所想的于谦,而于少保欲言又止的神情十分有说服力地佐证了天幕这一论点。 朱祁钰一下子头疼了起来。本来这种人数不多的重臣议政,他体恤他手底下这些年纪大半不算年轻的老臣,基本都是让他们得以坐下议事,君臣之间的距离也不算太远。 于是他就干脆握住了于谦的手,在对面还没能反应过来他用意的时候,满怀恳切地开口:“于卿确实是朕的股肱之臣,是朕绝不会猜忌的对象。于卿自己又何必自寻烦恼?” “再者,于卿就算不信朕的肺腑之言,也当信任后世人所言的君臣相得吧。” “——!陛下此言,言重了。” 于谦正色着,没接下景泰这番某种意义上自黑的话茬:“陛下是英明社稷之主,臣怎敢辜负。” 在场其余人:…… 那什么,你们君臣相得我们当然是很感动了啊,但是,我们呢? 【这样的小心谨慎我们自然不能多加指摘,但是景泰用他的实际行动证明了他对于谦八年如一日的恩宠与信任。】 朱棣感觉,自己本来因为那句复辟没缓过来的那口气更加喘不上来了。 八年如一日,而听那天幕的口吻,他曾孙又没和这臣子分道扬镳。那也就是说…… “爹——!” 燕王被这几次三番的打击真弄得有些哽咽伤心了:“儿子这曾孙,怎么也跟着不长命呢!” “呸呸呸,什么叫跟着不长命!” 朱元璋一连唾了好几口,虎目怒睁,一巴掌不轻不重拍在这傻儿子的脑壳上,试图让他清醒点。 “你命硬着呢,哪有跟着这种说法!” 想了想又觉得这句话说的不好,他改口继续:“这一切都还没发生呢。你回去就好好教高炽那孩子,让他好好锻炼身体,以后的儿子、孙子,每一代都给咱健健康康的!” 【凡有军事相关的问题,尤其是边境问题,景泰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会招来于谦一起商议。君臣二人的意见一旦定下,敕令谕旨也就算拟好了,直接就能派发下去。 为了使军事方面的改革能够顺利进行,景泰更是给于谦大开方便之门:“前后命将将兵,皆出谦旨”;兵部在改革时期的官员,基本上都和于谦关系不错,可谓上下同心。 宿旧勋臣们因为于谦身为一介文臣,竟然以军功地位居于他们之上而有所不满,甚至还没做出什么过大的反抗,只是“小不中程”,就成功收到了皇帝陛下严厉的切责。 原兵部右侍郎王伟偏不信邪,以为于谦“功高盖主”,景泰没收拾他只不过是没找到借口,于是搜集于谦的过失上奏景泰。 最后得到的结果,竟然是朱祁钰直接把他上奏的奏本拿给了于谦本人看,还要安慰他说:“吾自知卿,卿无憾也”,而知道了谁在背后打小报告的于谦,这位其实脾气也算不上太好的暴躁老哥,回去就直接和王伟当面对质,尽显阴阳怪气的功底,可以说不愧是景泰的名臣。 这样堪称明晃晃地毫不遮掩的偏爱,不仅是我们后世人看了都为之感叹,当时的朝臣就已经酸溜溜地评价这对君臣的关系,说景泰简直就是“宠谦太过”。 结果,朱祁钰信任的中官兴安听到了大臣的这些酸言酸语,不假思索地就下场替皇帝陛下找补起来:“为国分忧如于公者,宁有二人!” 你们这些人难道比得上于谦吗?像于谦这样不可多得的人才,陛下信任他,难道是陛下的过错吗? ——但言下之意却是已然默认了那句恩宠了。 除了这些公事以外,这对君臣私底下相处的和睦细节也不少: 像什么景泰想吃野菜和小鱼干,结果被于谦劝一劝就停止了啊;于谦生病了,景泰为了他的身体甚至亲自跑去伐竹取沥啊;景泰想要任用一个人,一定会先问问于谦觉得这个人怎么样啊…… 等等等等,这些老生常谈的话题这里就不多赘述了。我们来举一个不怎么知名,但是能够同时突出反映景泰与于谦的君臣情和他识人之明的例子。 ——徐有贞。】 朱祁钰的眼神随着天幕一句句的道来变得更加的温和,到最后甚至称得上接近委屈——不论是真情还是假意,为人正直的于少保面对着后世人的剧透,已然陷入了一种羞愧的自责之中,辨认不出这份委屈的虚实。 陛下对他确实是真情实意的看重啊!他怎么能用自己的猜测而揣度陛下的心意,误会陛下的一片赤诚呢? 他结结实实地打算下拜请罪,被朱祁钰忙不迭拦下了动作,于是便老实地低下了头。 “是臣愚钝,辜负了陛下好意。” “于卿何必自责?” 朱祁钰很懂得安抚臣下的情绪——历史上于谦想要急流勇退的时候都能被他稳住,更何况是眼下这种小小的情况。 “于卿想要告老还乡,难道是于卿你的错误吗?分明是于卿的一片公心,不想复现权臣威逼君上之事,为我大明朝之天下稳定着想。朕又何来怪罪?” “至于推心置腹,优待于卿这般忠诚体国之士,本就是朕分内之事啊!” 于是君臣相顾,半是欣然,半是感动。成功让一旁围观的景泰朝臣提前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酸溜溜的滋味。 【徐有贞这个人真的挺有意思,相信大家应该对他都有所了解——他本名徐珵,那个率先开始鼓吹星象之说,大力上谏南迁之事,结果被于谦一句“当斩”弄懵的男人。 但要是从力主南迁这一事就认定这个人胆子很小,那就大错特错——这可是夺门之变的主要谋划者之一啊,敢趁着景泰病重押宝堡宗复位,这种魄力就不是一般的小人。 与其说他胆小,不如说他是个玩命的赌徒。】 这算是又提到未来朱祁镇复辟的事宜了,但比起一开始上来的冲击,此时的景泰君臣却已然冷静不少。 “天幕既然称呼上皇复辟一事为‘夺门之变’,又论述当时条件,说陛下重病在身。” 王文是分析最为热切的一个,此时倒不仅仅是为了景泰的位置——他想明白了,就凭自己的个性,他的政治主张肯定不会有所隐瞒,那么朝堂上下估计都能知道他对堡宗的厌恶。 既然如此,堡宗一旦复辟,他势必不会有活路可走。此时自然竭尽全力。 “臣大胆揣测,复辟之时并未发生近似唐宗玄武门旧事一般的冲突。而是赶在陛下有所反应之前,使得上皇复辟一事已成定局。” 这事细思起来又有点微妙——如何在朱祁钰尚且在世的时候,让朱祁镇复辟成为事实?谁又会为朱祁镇的复辟添砖加瓦? ……文臣,只可能是文臣。甚至还是在座这些最核心圈层里面,能够拟定旨意的文臣。 气氛古怪地压抑着。 【徐有贞当时之所以力主南迁,主要是觉得主政的两个人,一个是久在深宫之中的皇太后,一个是素有懦弱之名的郕王。 这两人都不像是什么敢于直面锋芒的存在,南迁也许正合他们心意。于是果断出手,想要讨好一下高位者的欢心。 谁知道冒出来了个于谦,郕王又展现出了与往日不同的果断刚决。好好的政治投机变成了一手烂棋。 可是他天生不是什么安逸的人物,自然不会因为一次的失败而甘心。于是之后多次运用自己在翰林院中的人脉,试图继续往上爬。 可是他得罪的又不是别人,是作为最高权力的皇帝——哪怕他改了名字,试图淡忘自己留在景泰心中的不良印象,朱祁钰其实依旧认得出来他——想要出人头地,必须得找个足够分量的人物替他说话。 什么样的人物,能够让景泰动摇自己的看法呢?——于谦。 于是,在有一次碰上国子监祭酒空缺的时候,他就通过自己与于谦有姻亲关系的门人杨宜向于谦请托。 这人情世故不得不说是自古至今最让人头疼的关系,连于少保这样的人物都推辞不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跟景泰推荐去了。】 于谦对比自己之前受到的礼遇,默默叹息一声:他以后必须对陛下更好一点。 【而景泰的回复就很有意思。 他接到于谦的推荐之后就立马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于谦一人跟他讲悄悄话:徐有贞这个人啊,才学是有的,可是品性不好啊,让他担任国子监祭酒,我怕他带坏了学风。 ——老实话啊,朱祁钰你觉得这个推荐的人选不是很合适,那就正常驳回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屏蔽左右啊,害怕被人知道你拒绝了于谦的推荐,以为于谦不受你信任了? 于谦其实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是什么真心推荐。景泰这样一拒绝,他就果断跟着同意了。 但景泰却对自己不是很满意——这样拒绝于卿是不是不太好啊?这个徐有贞,能不能稍加利用一下啊? 秉持着“其圣智贤否之殊,其情可予可夺可亲可疏”这样的用人理念,等到景泰四年,黄河决口久修不成,颇有治水之才的徐有贞就被他提溜了出来,升任左佥都御史,派去治黄河了。 而徐有贞也用实力证明了,虽然他是个小人,但是也确实是有点本事在的:他花了两年的时间,成功使得十年之间反复决堤的沙湾恢复了正常,使得山东之地不必再被水患所困扰。】 “黄河依旧反复决堤?” 朱祁钰和于谦异口同声,质疑的目光挪向了工部尚书石璞。 他刷得一下,冷汗直冒。 为您提供大神 浮笙闲 的《历史观影从景帝开始》最快更新 第 32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33 章 不管这黄河沙湾他有没有直接插手,作为工部尚书,黄河反复决口本身就和他脱不开关系。 深知自己在具体工程方面算不上多精深的石璞当机立断地跪了下去请罪:“是臣无能。” 但这精通水利的人才哪里是那么好找的?好不容易天幕点明了一个人选,结果偏偏又和未来上皇复辟一事牵扯上干系…… 朱祁钰看了他一眼,算是明白了他的顾虑在哪,暂时按下不表——等后世人详细说一说那夺门之变,之后再来决断。 【而除了于谦以外,其实景泰一朝还有不少的名臣与贤臣,以至于某种意义上甚至做到了惠及成化年间。 在这里我们举两个新生代的例子:前文提到的王竑,以及明朝官方最认可的名正言顺的三元及第选手,商辂。】 商辂由于刚好身处当场,成功吸引了大众目光,可是天幕很显然又是按照自己的顺序发展。 【先来说王竑,他之前干过什么事情我们大致论述过一些,这里具体来聊聊他赈灾的故事,顺带发散一点明朝离奇命运的感慨。 我国著名气象学家竺可桢,曾经研究我国古代气候变化和王朝兴衰的关系,写过一篇叫做《中国近五千年来气候变迁的初步研究》的文章。 文中总体的大意是,中国历史朝代的变迁大多与气候变化息息相关。 处于间冰期时的朝代,因为气候温暖,农业条件比较可观,大多为统一稳定的大一统王朝。比如秦朝春初物候要比清早上三个星期,汉朝亚热带植物的北界比现今还北。 尽管也会因此诞生出强大的外敌:比如匈奴之于汉,吐蕃突厥之于唐。但只要中原王朝能够稳住自己的实力,国运总体上算是比较长久的。 而处于冰期时期的朝代,由于气候转冷,400毫米等降水量线南移,北方的农业生产就会遭到严重的打击,而游牧民族与此同时往往南下逐水草而居。 于是战争就会被挑动,如果中原王朝的实力有所衰退,进而多半会演化成动荡的乱世。 比如东汉末年的气温可以低到长江淮河都能够封冻,晋朝渤海湾从昌黎到营口连续三年冰冻到冰上甚至能够来往车马军队。 所以汉末群雄并起,西晋亡于五胡。之后更有北宋的靖康耻,元朝的骤起骤落。这些动荡的时代多半伴随着是转冷的气候。 那我们去看明朝,就会觉得它是真的挺神奇的了,因为它虽然延续的时间算不上一句短,可是气候却也是真的冷。】 “怎么气候就转冷了?” 朱元璋感觉自己脑海中的那根因为后世人的剧透而不断绷紧的神经更加敏感了起来。 后世所说的,不管是突蒙国难还是政治危机,老朱虽然跟着天幕的情绪时或有所警觉与愤怒,但到底心里还是有点,自信能够掌握政局的从容的。 可是这天时气候,难道也是能够凭人力去扭转的吗?朱元璋也无能为力啊! — 同样的忧虑也出现在宣德一朝,面色难堪的朱瞻基正襟危坐着注视着天幕揭露的消息。 他原本以为自己在知道了夺门之变的下场之后,已经没办法再为怎样爆炸性的消息而动容了,结果却在天幕发散性的话题中又一次破了防。 【终明朝始末,它的气候最温暖之时依旧没有达到汉唐的高度,明初和明中期的回温都有点过于的短促,明末更是撞小冰河期,成为了五百年间最冷的存在。 总体上称得上是一个寒冷期竟然比温暖期来的长的朝代,结果两百多年的国祚,比起西晋和元来已经说得上一句稀奇了。 这背后的原因可以探讨的当然存在很多,最经典的应该是高产作物流入说:来自美洲的高产农作物玉米、土豆、番薯等的流入,它们兼带的好养活的优点大大提高了明朝应对气候变化的适应能力。】 ——美洲是哪里? 农耕社会多年来对填饱肚子的渴求与执着在霎时支配住了所有光幕收看者的内心,那被后世人拿来举例的几张图片,上面闻所未闻的几种作物一瞬间占据了他们全部的心神。 高产作物?有多高产?有多好养活? 汉初的人停止了嬉戏的打趣,文景父子放下了手中的事情,曹丕对着那句长江封冻咬牙暗恨,孙权想着自家的水军蠢蠢欲动,朱家父子的欣喜溢于言表,明朝君臣眼神相对,全然是难以压抑的激动。 一种接近于狂热的冲动瞬间填满了肺腑,目光期盼着,他们望向光幕。 但后世人又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似是感觉无趣一般跳过了这个一时兴起聊到的话题。 【我们的重点不在这里,话说回去。 当气候变冷的时候,各种天灾也就很容易同时发生。从宣德到天顺年间,朱家父子两代人三个皇帝四个年号,在位时期的天灾都挺多的。】 仿佛有一盆冷水从天而降,将他们浑身一激,活像淋成了个落汤鸡一般的狼狈。 也是啊,他们能够听到后世人的言说,都已经是接近于神鬼作弄的意外与馈赠了。怎么还能进一步奢求更多呢…… 可是不甘心的意志在每个人心中埋藏下种子,等待着有朝一日合适的土壤得以生根发芽。 ——孤的水军是不是可以再进一步地发展起来了?陆上向西边的道路被堵住了,那么东边呢?走海路呢? ——如果集王朝之力,吸取当年陈友谅张士诚他们的造船技术…… ——果然,接续着皇爷爷他的政策是个正确的选择,下一次的航海该挑谁去呢? …… 朱祁钰:(胃疼)细说天灾,多谢。 【景泰在位时期,除了前两年年景比较好(但依旧有天灾,不过是程度比较轻)以外,此后由于气象异常,各地灾异不断——是真的多到离谱的地步。 再结合古代“天人感应”观念盛行的条件,我个人曾经怀疑过,朱祁钰最后被夺权那么顺利,也许也有部分这方面的原因。 比如,光是包括山东、河南以及南直隶徐州、淮安、凤阳等地的徐淮一带,就曾经爆发过接连几年的天灾: 景泰三年,开春就出现了很严重的春寒,“正月大雪异常”。 景泰三年夏初,由于雨水较多,粮食产量收到了严重影响,随后引起黄河在沙湾处再次决口,掀起的惊涛骇浪瞬间冲垮房屋,人畜漂流。 灾区普遍缺少粮食,大量流民出现,而国家赋税没有着落,南北运输艰难。 景泰四年开春,依旧是寒冷和风雨交加,阴雨连绵,麦苗被淹死,春田至今不能耕种。 景泰四年夏季,在绵绵春雨远去之后,夏季的大雨依旧不肯放过这片土地,继续淹没禾稼,使得二麦无收。 景泰五年的开春,继续是严重的春寒,大雪弥漫,淮河和东海冰封了四十余里,夏季播种的麦苗再度被天寒地冻摧毁了生机,百姓人畜被冻死者不计其数。 这样的记录已经足够让人破口大骂一句老天了是吧?而实际上,被天灾波及的还远远不止徐淮一带:北直隶水旱交替,江西水疫相继,湖广大雨成灾,山西旱灾暴烈。 特别是河南,由于降雨和黄河决口,灾害更是十分严重,以至于“民皆荡析离居,老稚不相保聚,或死或徙,或聚为盗”,偏偏还是和徐淮、山东两个地区的水灾同时发生的。 这偌大的天下,竟愣是没有一片安生之地,谁看了不得眼前一黑说一句老天不佑呢?】 别人看了眼前有没有一黑朱祁钰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心确实跟着天幕一字字的播报痛到滴血,眼前接近于发黑的晕眩感。 后世人说怀疑他被推翻有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连年天灾? ——他自己现在都在怀疑,他是不是不受上天待见了! 但朝堂上的老臣们却比新上任的皇帝陛下来得更淡定一点,对天幕的揣测反倒有点嗤之以鼻了:以他们对这些年大明的认识来看,当今陛下未来遇到的事情压根不至于上升到朝臣批判的地步。 毕竟—— 【可是我后来翻了一下他爹和他哥在位时期天灾的记录——行吧,这两代人遇见天灾的频率都挺高的。就算真要用天人感应来批判哪一个皇帝,那理当也是堡宗首当其冲。 宣德到天顺这四朝短短37年的时间,压根就不存在哪一年不是灾年的说法,以总共发生了大约687次天灾的数字,占据了明朝277年国祚发生过的大约3952次天灾的17.2% 听上去不算很多?那我们这样来对比—— 宣德以前的明朝总计58年,平均每年发灾9.1次;天顺以后的明朝180年,在包括了明末小冰河期的前提下平均每年发灾15.2次。 而这37年里,平均每年发灾的次数是17.6次。正统时期平均21次,宣德20.2次,景泰相较起来都算普通,不过16.3次而已。 哦对,吐槽个冷笑话,天顺年间“国泰民安”——那是因为老天爷罕见地终于不作妖,又恢复了和明初差不多的天灾频率,每年大约9.6次。 结果在这样不得不让人悲愤堡宗奇妙运气的开局之下,堡宗成功继续把天顺玩成了一个半个国家都在起义的局面,还得让成化来收拾他的烂摊子,其能力是真的没办法拯救了。】 景泰老臣们:所以说啊,陛下你别太破防了,之前也是经常天灾人祸的,我们已经习惯了不会因此真的打心眼里批判你说你不配当皇帝的啊——要不然宣宗皇帝怎么办? 被安抚下来的朱祁钰坐直了身子,询问的目光看向在座赈灾方面很显然比他有经验多了的臣子:“诸卿怎么看?” 还是于谦最先接住他的话头,微微一躬身:“朝廷多年赈灾已有定程,若要进一步完善,不妨先听后世是否有何可取之处。” 着什么急呢?就这一会的功夫,再着急也没用。 被连年天灾捶打好心态的臣子们尽管同样哀叹生民疾苦,面露不忍之色,心怀悲悯苦痛,却也已然能够保持住冷静了。 — 可是还没经历过毒打的朱瞻基破防了。 “平均每年二十次天灾……?” 他恍惚地抬头,重复着自己的问题:“是朕听错了吗?” 那堡宗被上天惩罚厌弃不就行了吗?怎么还带牵扯我的?怎么还带牵扯我的! ——这天人感应的学说肯定不靠谱。 为您提供大神 浮笙闲 的《历史观影从景帝开始》最快更新 第 33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34 章 【由于这样离谱的天灾频率,虽然在明朝尚未出现专门应对灾荒的专门机构或官员,但在宣德以后逐渐开始形成一套相对完整的赈济体系。 比如灾情的上报。明朝自洪武年间就确立了有灾立报的原则,只要发生天灾,不管什么时候都必须立即上达天听。这一原则在后来得到了内容上的扩展,根本却始终不曾改变。 但具体上报的流程,在宣德之前却依旧尚显混乱,主要依托的是地方官员。 而随着宣宗确立了巡抚制度,中央外派的巡抚官员逐渐参与进了包括应对灾荒的军政事务之中。 接着,巡抚制度在景泰朝得到了进一步的完善,巡抚加宪衔成为了定制。 巡抚们作为外派地方的中央官员,成为了明朝中央朝廷与地方联系的枢纽,继而从程序上保证了明政府对灾情的及时了解,有助于接下来的勘灾救灾工作顺利合理展开。 这样的流程发展到了后面万历年间,最终完善成为了一种,百姓——地方官——抚按(巡抚、巡按)——朝廷,这样类型的基本的、垂直型的报灾程序。】 “巡抚?” 朱元璋听着这个词先是皱起了眉,细想了一番这才舒展开来——他确实安排过巡抚这项差事,但那是专事专用,派标儿去陕西考察那里能不能当都城的,并不能算是个官。 这后世儿孙倒是把它确立成了一种制度……嗯,作为中央官员,却也负责处理地方事务。后世人怎么说的,枢纽?确实有点意思…… — 朱瞻基回想着那句制度的确立:我后来怎么干的?既然是制度,那就意味着不像皇爷爷那样,只是单纯的暂时差役? 也就是派遣官员常驻? 【而参与进了地方赈灾的各级御史们也充分发挥着自己的作用: 比如根据受灾程度的不同,给极贫者赈粮,次贫者赈钱,稍贫者赈贷;减免对受灾地区的税收徭役;施舍医药、赎还妻子、掩埋裸露的遗骸,每年到了祭祀的时候还不忘去给这些往往没有后人的坟墓祭扫等等等等。 这些御史所采取的多样化的赈济方式为解决灾情提供了重要的帮助,他们身上监察职能的存在,也使得赈灾措施得以充分落实下去。 再加上他们与中央密切的联系,使得地方灾情的具体情况很容易被中央得知,其事后的安排也得以更加完善。 但是这样的制度也有一个缺点所在:御史不管为赈灾做出什么行动,首先必须需要得到作为最高统治者的皇帝的同意或者授权。 而古代落后的交通条件,使得信息的传递成为了一大痛点,在申请授权的流程中,无疑会有不少百姓继续饱受痛苦。 于是,能不能承担起没有事先申请就赈济灾难的责任,就成为了对一个御史官员品性和魄力的极大考验。 而王竑就是那种不算很多的,能够当机立断,不管事后会不会被皇帝责罚,也甘愿立即采取赈灾措施的官员。】 “王卿当年于左顺门之前,果敢刚毅,能率众锤击马顺等人,其心性魄力自是一等流的水平。” 朱祁钰的面容和煦下来,笑意盈盈地和在座重臣们议论起来。 左顺门那样的大事,估计哪怕等到他们都老了,记忆力衰退的时候都能记忆犹新。大臣们自然对王竑这个名字很有印象。只不过他的所作所为说出来到底显得僭越冒犯,在朱祁钰提起之前没什么人发言。 可既然顶头上司都夸起这件事来,那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王文就跟着表达了对这位年轻官员的欣赏,顺带不忘再夸夸一下自己的好老板: “王公度忠心体国,正色敢言。也正是因为陛下虚怀若谷,能察纳雅言,才敢尽力施展而不怕苛责啊!” 【王竑当时任右佥都御史,实际上官职不算很高,不过是正四品。但他的实权却很大,一看就知道是简在帝心的人物: 他从景泰元年就开始总督漕运,是明朝第一位以文官身份总督漕运的人物;景泰二年,兼任淮安、扬州、庐州三府并徐、和二州巡抚;景泰三年,巡抚的地区增加了直隶凤阳府和滁州,甚至还被任命兼管两淮盐课。 从以上那些地名我们可以看出来,他所管辖的地区,就是我们之前提到的,从景泰三年一直到景泰五年,反复被各路天灾折磨的徐淮一带。】 漕运、盐科,两大肥缺齐刷刷地被景泰皇帝塞到了王竑手中,管辖的区域素以富庶闻名,甚至后来还把凤阳这样的皇帝祖籍的地方都交给了他…… 宣德臣子一时之间都不由失语,小心翼翼地,将目光挪向了上首没发现被注视着的朱瞻基。 虽然陛下也很好啦,但是,陛下都不至于像这样明晃晃地偏爱与看重的吧。 小朱老板真的大气,说看重那是真的看重,信任实打实的不掺水啊! 得亏看人眼神还算是好使,要不然换个贪官上去,别说赈济安民,不把这一片区域祸害干净就算不错了。 朱瞻基:……这儿子虽然比堡宗好上不少,但是好像多少也沾点怪怪的意思在…… 就,一看就知道不是正统继位的。 【其实徐淮一带在景泰三年天灾初步爆发之时,并没被中央朝廷太过重视,主要是地方政府在运用常规手段赈灾。 但我们也没办法太过苛责,毕竟我们之前讲过,宣德以来每年的天灾太多了,景泰三年的天灾也是各地开花,明朝廷说不定都快被摧折得麻木了。 而在这样的前提下,景泰三年,中央朝廷对徐淮灾区依旧果断大规模免除了赋税徭役,罢一切不急之务,允许开仓赈济,其实说不上一句失职。 甚至,估计是景泰还没被连年的天灾磨平心态,他还陆续派遣了户部郎中汪浒到山东,主事何统到淮安,方便灾区赈济需要。 在景泰三年九月,他甚至还把他最忠实的铁杆,“素有干济之才”的太子太保兼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文派往灾区,允许他便宜行事。 总的而言,如果不是老天太不给面子,谁在这种情况之下,都不会想到这场天灾能从景泰三年一直延续到景泰五年。】 景泰朝大臣的神色终于随着天幕的讲述暗沉严肃起来了——他们原本都被早几年的天灾捶打到平和了,所以尽管知道了连年天灾,也没觉得事情会严重到哪里去。 毕竟就像后世人替他们可怜的一句:朝廷对赈灾的章程自有安排,一套流程走下去,基本上大部分的灾荒也就安定下去了。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连被天幕特意点出来,说是景泰最忠实的簇拥的王文都没生出什么欣喜来,紧蹙着眉看着灾区一片的生灵涂炭。 ——民生多艰啊。 【可是事实就是这样离谱,随着灾情因为上天不给面子而持续恶化,常规的赈济已经没办法控制住灾区的情况了。 在这种形势面前,王竑体现出了他为何会被景泰看重的才干本质。 在预备仓的粮食发放完毕之后,他不等朝廷的回复,就直接利用自己总督漕运的身份,下令开徐州广运仓官粮赈济。一边自己弹劾自己专权,一边又提出了很多创新的赈灾之举。 比如允许犯了死罪以下的人输纳粮食到灾区以赎罪,通过纳粟给予旌奖冠带、纳粟入国子监读书等措施鼓励富户帮助官府赈济。 甚至他还要求沿淮上下的商船,根据船只大小出米助赈,减免官员俸粮、生员的廪米、驿站过往使客的供给等。 当时刚好出差到徐淮一带,就被景泰下令留在当地,运用中央派发的三万两白银帮助赈灾的南京户部尚书沈翼,在发放完五千两之后觉得灾情已然有所恢复,国家财政艰难,请求将剩下的两万五千两收回国库,以做他用。 朱祁钰本来都同意了这样虽然有点抠门,但说不上太错的措施。结果王竑知道之后,直接一本奏疏就弹劾沈翼赈灾不够用心,愣是把景泰说得回心转意,将那两万五千两留在了徐淮。 尽管总体的行事风格相当的激进,创新的措施后来也被人有所批评,但在这样接近于没有其他办法的条件之下,王竑的所作所为毫无疑问是为百姓着想的善举。 他光是景泰四年一年,就救活了一百八十五万多人,劝富民出米二十五万余石,银三千多两,铜钱、绵布半之,赈给饥民五十五万七千家。 他拨给耕牛和种子七万四千余,使五千五百家百姓得以复业,安抚了从别的地方流入的饥民一万六千余家。 他给病者药,备死者棺,帮饥民把他们所出卖的子女全部赎回,对前来就食最后却想返回原籍的人依旧帮忙提供路费。 而面对这样的臣子,景泰对他的偏爱也自然是不假思索,完全没有怪罪他的擅自行动,称他是“贤哉都御史,活我百姓”,最后官升左副都御史。】 “非常时候,必须用非常之法。” 朱瞻基叹了一口气。 王竑的做法激进吗?那可太激进了! 为了赈济百姓,他可是真的堪称连底子都不要了,锱铢必较变着法地试图从大户富商身上刮下粮食和银子来。 这些措施有弊病吗?有不良影响吗?——犯了罪结果出点粮食就能解决,想进国子监只要出点粮食就行。这些措施你放在平常时候看,简直就是犯了大病。 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在灾区灾情糜烂,生民疾苦之际,你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上天是平等的,没有感情的。能拯救黎庶的,从来只有人类本身。 — 朱祁钰仰头望着天幕上意气风发着的青年臣子,看着接到奏章之后脸上露出欢喜神色的自己,柔和的白光映着他的眼眸。 这是他器重的,选中的贤臣。 那么…… 一种难言的苦涩堵塞在喉口,他几近艰难地思索起那个之前尚未意识到的问题。 如果朱祁镇复辟了,他的下场会是什么样呢? 或者说,他所有近臣的下场,都会是什么样呢? 【结果这样肉眼可见能力可嘉前途无量的官员,在堡宗复辟之后被迅速打压下去,由于当年杀了马顺的事情被堡宗记恨,最后甚至去职还乡。 明史甚至还要为堡宗粉饰,说堡宗在看到他写的奏章之后被感动,派人把他从官职上撸下来送回家乡,要求地方善待他。 ——剥夺了他的官职,最后说一句“善待”?这难道不是实打实的厌弃吗? 如果不是后来的李贤到底还是有能力在,在天顺五年孛来入侵的时候,向堡宗推荐起复王竑,可能这辈子王竑注定就会默默无闻下去吧。 他在天顺年间,最后因为功绩回到了曾经总督漕运,巡抚淮安和扬州的位置之上。淮人为之欣喜若狂,欢呼迎拜,数百里不绝。 可是望向这熟悉的景象,他会不会有物是人非之感呢?】 年已半百的臣子终于在多年阔别之后,重返了他仕途光明的起点。蒙受过他恩惠的百姓欢呼雀跃着朝他宣泄着自己美好的,纯粹的,令人动容的情感。 他该欣慰的,当个好官最后能得到这样的待遇怎么能不欣慰呢? 他把自己的身影与名声铭刻进了一方土地,得到了一片山河最真挚的感念。 但是啊, 【张廷玉修《明史》时评价说,“天顺、成化间,六部最称得人。”,可是他后面所举的例子一个个的都是谁啊? 王翺、李秉、年富、王竑、林聪、叶盛…… 这些哪里是堡宗选出来的臣子啊……这些人大多都是在景泰年间绽放出光彩,被朱祁钰信重看重的臣子啊。 结果到头来,反倒要被说上一句天顺“六部最称得人”了。 有点荒谬。】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为您提供大神 浮笙闲 的《历史观影从景帝开始》最快更新 第 34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35章 第 35 章 为您提供大神 浮笙闲 的《历史观影从景帝开始》最快更新 第35章 第 35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36章 第 36 章 为您提供大神 浮笙闲 的《历史观影从景帝开始》最快更新 第36章 第 36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37章 第 37 章 为您提供大神 浮笙闲 的《历史观影从景帝开始》最快更新 第37章 第 37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38章 第 38 章 为您提供大神 浮笙闲 的《历史观影从景帝开始》最快更新 第38章 第 38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39章 第 39 章 为您提供大神 浮笙闲 的《历史观影从景帝开始》最快更新 第39章 第 39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40章 第 40 章(修) 为您提供大神 浮笙闲 的《历史观影从景帝开始》最快更新 第40章 第 40 章(修)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41章 第 41 章 为您提供大神 浮笙闲 的《历史观影从景帝开始》最快更新 第41章 第 41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42章 第 42 章 为您提供大神 浮笙闲 的《历史观影从景帝开始》最快更新 第42章 第 42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43章 第 43 章 为您提供大神 浮笙闲 的《历史观影从景帝开始》最快更新 第43章 第 43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44章 第 44 章 为您提供大神 浮笙闲 的《历史观影从景帝开始》最快更新 第44章 第 44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45章 第 45 章 为您提供大神 浮笙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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