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了不要男妈妈》 1. 真想退货 游戏面板的右下方,代表着群聊消息的图标正不断闪烁。 【野崎梅太郎:为什么我会在这个角色扮演全息游戏里抽到自行车厂厂长的身份卡?】 【佐仓千代:!野崎同学抽到的身份卡是厂长吗!好巧好巧,我抽到的身份卡是自行车厂的会计!】 【野崎梅太郎:……不过当厂长的经历说不定能给三郎设置个自行车厂的家庭背景,能当作一部分漫画素材。噢,佐仓你抽到的身份卡是会计?】 【佐仓千代:对,这次公测只能抽一张身份卡,我真的没想到会这么巧!我和野崎同学应该在一个自行车厂吧?】 【野崎梅太郎:对,会计可以设置成三郎的妈妈,佐仓到到时候可以告诉我感想吗?】 【佐仓千代:……好的。】 【野崎梅太郎:话说回来,御子柴呢?他抽到了什么身份卡?】 【御子柴実琴:……】 【野崎梅太郎:怎么了?】 【御子柴実琴:……我抽到了儿子。】 【佐仓千代:儿子……?儿子要怎么通关啊?】 【御子柴実琴:……是给不同的人扮演儿子,只要让那个人对我说一句真心的我爱你就能通关一个副本,但是为什么这个游戏里会有这种身份卡啊?!】 【野崎梅太郎:请务必提供一下扮演儿子的感想,染山呢?】 【染山遥:。】 【染山遥:我和御子柴差不多。】 【御子柴実琴:!染山!你也得给人当儿子吗!】 ……那不是。 染山遥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望向天空。游戏世界初始空间与现实世界的区别只是多了一块半透明的虚拟面板。铅灰色的天色阴沉沉的,乌云笼罩在城市上空,一如染山遥此时的心情。 与他的心情截然相反的是,耳边系统的电子提示音正在欢快活泼地庆祝:【修补Bug成功,玩家染山遥,性别男,身份卡[妈妈]已经可以使用啦!游戏通关条件宽松,只要在不同的副本世界扮演妈妈,让你的孩子发自内心地对你说出一句“妈妈我爱你”,即可通关!】 染山遥:“……” 这游戏为什么只能抽卡,不能抽策划抽系统? 其实之前在他得知这游戏扮演什么角色全靠抽卡的时候,已经用这句话问候一遍策划了。不过那时本着买都买了的原则,染山遥还特地去洗了好几遍手,郑重地躺进全息舱里,上线抽卡。 结果他抽到了张[妈妈]。 不仅如此,因为[妈妈]是张稀有的SSR级别身份卡,抽出来自带金光特效,所以系统还在不停恭喜他运气好。 染山遥:“……” 我恭喜你今天出殡快乐? 抽到SSR卡证明染山遥之前的洗手是有效果的,但这效果不太对劲。染山遥今年十七岁,不至于不清楚自己的性别,而且确定全息游戏舱没变动他的性别,就算进入游戏,他还是个货真价实的男生。 男生抽到[妈妈]身份卡肯定是个游戏BUG,染山遥边真诚地祝系统出殡快乐,边将这个BUG提交上去了。 修复是修复了,速度还很快,但是…… 为什么会修复成让男生也能用[妈妈]身份卡啊? “你们的全息游戏舱能换绑吗?能卖给别人吗?”染山遥关闭群聊消息窗口,冷冷地问。 系统:【可以哒,七天之内无条件退货。不过,“游戏之王”绝版称号的获取渠道仅在第一次公测的时候开启,之后就不会再复刻,您确定要将这款有公测资格的全息游戏舱退货吗?】 染山遥抿了抿唇。 他平时打的都是格斗射击MOBA游戏,对角色扮演游戏基本没什么兴趣。只是这款游戏不但有着全息的噱头,野崎梅太郎还告诉他通关所有副本会得到一个“游戏之王”的称号。 虽然很中二,但是……他真的没法拒绝这个称号的诱惑。 所以染山遥才会破天荒地斥巨资购买了全息游戏舱,谁知道这个游戏策划不当人,系统也多少有点神经。幸好能退货,也没什么损失,只是这样的话,他就要和“游戏之王”说再见了。 可让他去打怪去经营都可以,当妈真不行。 染山遥重新打开群聊消息窗口,准备退货之前在群里和朋友们说一声。 只是他刚看了眼群里的消息,整个人就一顿。 【御子柴実琴:路过.jpg】 【御子柴実琴:路过.jpg】 【佐仓千代:……御子柴同学,你难道要通关副本了?】 【御子柴実琴:像我这样的人,玩游戏怎么可能不厉害呢?当儿子而已,这不是很简单吗?我觉得我马上就要通关这个副本,明天就能拿到“游戏之王”!】 【御子柴実琴:这下说不定我还比经常玩游戏的染山快!对了,染山呢?】 “……” 明天,就能拿到,比染山快。 染山遥的脸色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尽管他仍然冷着一张脸,可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却像是蓦地燃起了熊熊大火。 他纵横游戏界十七年,还真没在这件事上输给谁过。 染山遥默不作声地盯着御子柴実琴的那几句话看了两秒,果断关闭系统刚才弹出的退货界面,在群聊里打字: 【染山遥:我比你快。】 不就是当个妈吗?不就是当个妈吗? 御子柴连儿子都当了,给人当妈最起码比给人当儿子强吧? 染山遥撂下这句狠话,就要开始游戏。不过,他清楚做点准备再开始游戏会顺利很多。虽然这类角色扮演肯定不会有什么具体攻略,但也可以问问别人,毕竟御子柴実琴当儿子还能说有经验,他当妈是完全没经验。 于是染山遥沉吟两秒,还是没选择直接开始游戏。他直接忽略在群里炸毛的御子柴実琴,打字向目前这个群聊里唯一的女生请教。 【染山遥:佐仓,有空吗?】 【佐仓千代:染山同学,怎么了?】 【染山遥:我有一个朋友,抽到了一张身份卡。】 【佐仓千代:诶?是身份卡有什么问题吗?】 【染山遥:……没什么问题,就是有点特别。】 【野崎梅太郎:怎么特别?】 【染山遥:抽到的身份卡是妈妈。】 【佐仓千代:等等?这个游戏的身份卡原来不止有儿子,还有妈妈?】 【染山遥:但他没当过妈妈,不知道该怎么当,佐仓有什么建议吗?】 【佐仓千代:再等等,他?这、这也行?】 【染山遥:……】 【染山遥:是的。】 【佐仓千代:…………】 【佐仓千代:那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既然是妈妈,那应该是比较温柔的吧?】 温柔? 染山遥抬起眼,目光扫过半透明面板上映出的自己。 全息游戏主打的就是真实,能将玩家在现实中的样貌和体型完美复刻到游戏世界里。不过游戏方没那么死板,当然会提供修改容貌的功能,只是染山遥懒得折腾,干脆一点都没改,甚至连名字都懒得想,直接用的真名。 染山遥身上穿的是黑色衬衣和黑色长裤,愈发衬得他身材修长,衬衣最上面两个纽扣没系,露出深陷精致的锁骨,一条简单的银饰项链搭在修长的脖颈上,耳边还打了几个耳钉,漆黑的短发中挑染了几撮红。长相很出挑,然而一张脸怎么看怎么臭,从打扮到脸都自带不好惹的气场,特别像那种会给人从背后来一棍的坏人。 染山遥:“……” 总而言之,温柔和他简直是对反义词。 染山遥静默了一瞬,现在设置都设置完了,亡羊补牢都为时已晚。 他决定挣扎挣扎,不死心地继续问佐仓千代:【他看起来不太温柔,还有没有别的建议?】 【佐仓千代:……】 【佐仓千代:看、看起来不太温柔没有关系,温柔不是只看外表的。而且第一个副本是新手副本,难度肯定比较低,小孩应该也会比较好带!】 【野崎梅太郎:对了,染山,能不能麻烦提供一下你朋友扮演妈妈的感想?】 【染山遥:……好的。】 【御子柴実琴:?等下,你们在说染山的哪个朋友?谁啊?是男的,崛吗?还是若松?】 染山遥果断退出群聊,看着面板上那偌大的“开始游戏”,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凝重。他有一种预感,只要按下这个按钮,他就会迎来人生中最大的挑战。 但他不会畏惧任何挑战,即便是当妈。 全息游戏的BGM可以自己设置,染山遥干脆换成了大悲咒。在大悲咒的海洋里徜徉了七分四十五秒后,他感觉自己灵魂得到了升华,心灵得到了净化,一边不停在心里默念“要温柔要温柔”,一边正式开始游戏。 开始游戏的瞬间,染山遥周围的一切开始扭曲。乌云、天空和城市在他眼前化为数不清的碎片远去,世界陷入无声无形的黑暗,仿佛被一张漆黑的幕布所笼罩。但是连一秒都不到,就有光刺了进来,仿佛是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而来的矛。再等几秒,黑暗的幕布被无数光芒的矛彻底撕碎,却轻柔地吻过染山遥的发旋,为他映出了副本世界的模样。 光脚尖轻点,落在一座普通日式小楼红色的屋顶。接着又调皮地跳至小楼边郁郁葱葱的树梢上,悠哉游哉地欣赏树下那条鹅卵石小路,接着它发现少了什么,提笔勾画了蔚蓝的天空和鲜活的太阳,又随意涂抹了周围的其他小楼,最后翩然远去,躲进了太阳里。 太阳映照在小楼门口一辆红色轿车的后视镜上,发出柔和的反光,与染山遥的目光撞个正着。 这倒不像是科技,像是施了什么奇妙的魔法。 染山遥觉得单是冲这个加载地图的特效,他硬着头皮用[妈妈]身份卡玩下去都不算亏,幸好没退货。他原本一直提着的心也稍微放下来了点,有这样一个温馨的开场,新手世界的小孩也不会很难带,估计没什么问题吧? 然而这个想法还没在他心里挺过一分钟,就已经灰飞烟灭了。因为染山遥顺着新手指引找到了这个副本世界里自己的小孩,看着那个叫夏油杰的小孩扎着个丸子头,身上披着不知哪里扯来的碎花被单,脚下踩着个篮球,也不知怎么的就认出来了他,板着脸,手上拿着衣叉唰地往他这一指,虽然只有八岁但是眼神已经有几分狠厉: “试问,你就是我的妈妈吗?” 在这一刻,院子里所有NPC的目光都落在了染山遥的身上,连变化都非常整齐划一,先是疑问后是难以置信。 染山遥:“……” 他想退货。 2. 新手任务 “杰,你说他是你的妈妈?”其中一个NPC问夏油杰,表情看上去有那么点复杂。 夏油杰没有挪开那根遥遥指着染山遥的衣叉,继续保持着之前的POSE,点了点头:“对啊。” 这个NPC转头望向染山遥,目光在那张臭臭的脸、突出的喉结和平坦的胸膛上来回晃了好几下,表情看起来更复杂了:“问题是,他看起来不是个男的吗?” 夏油杰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说:“对,我妈妈就是男的啊。” NPC:“……” “请先不要插嘴,我还没有完成我的仪式。”夏油杰重新看着染山遥,晃了晃衣叉,板着一张脸问:“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是我的mother吗?” 染山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先是回想起御子柴実琴说他快通关了,又记起来不久前自己在群里撂下的那句狠话。胜负欲和要面子两大宗师同时给他传功,终于让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是。” 他的声音不高,不过整了这么一出,院子里算是鸦雀无声。所以夏油杰听清了,却没马上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似乎正在找什么。 染山遥任夏油杰打量,在心里松了口气。甭管顶着别人异样的目光承认自己是妈妈这件事有多社死,可这关最难,只要这关挺过去,后面应该就没什么难度了,毕竟新手副本,接下来按照游戏提示把夏油杰带走就可以。 只是夏油杰在他身上找什么? 染山遥低头看了下自己,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最多只能把原因归结于衣着的风格。他刚动了动唇,想问夏油杰,但发现夏油杰幽幽地盯着他,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摇摇头说:“你没有。” 染山遥头上钻出了个问号:“我没有什么?” “虽然你是我的mother,”夏油杰朝着空气挥动了几下衣叉,语气沉重,“但你身上没有令咒。” “令咒?”染山遥忽然明白了什么,嘴角抽了抽,“什么令咒?” “因为你没有令咒,所以我是不会和你走的。” 染山遥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下夏油杰身上的装扮,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什么,有点窒息:“所以你现在是在cosplay那位saber?阿尔托莉雅?” 夏油杰:“对啊。” “对个……”后面没说完的被染山遥给憋了回去,他惨不忍睹地闭上眼睛,整个人更窒息了:“人家那问的是master,不是mother。” 夏油杰:“……” 看他疑惑的模样,估摸着要七八岁的小孩子来分辨master和mother这两个单词,还是有点难度的,更别提日式英语的口音还从中捣乱。 夏油杰握了握自己的“誓约胜利之衣叉”,语气坚定地重复了一遍:“反正我是不会和你走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你自己偷偷画令咒也不行。” 染山遥:“……” 你怎么知道我想偷偷画? 染山遥刚想和夏油杰再说几句,就看见他忽然弯下身,左手抱起篮球,右手拎着衣叉,还不忘拽着披风,头也不回地跑进小楼里去了,门砰地一声在所有人面前关上。 夏油杰走了,院子里的其他NPC似乎也随之松弛下来,开始低声交谈,还时不时地偷觑染山遥一眼。NPC们的话题不用猜都知道,八成都是同他这个“妈妈”有关。 妈妈就妈妈吧,染山遥认了。可问题来了,看样子夏油杰明明知道他是妈妈,为什么说自己不会和他走? 染山遥拧了下眉,打开虚拟的游戏面板。现在新手教程还没宣告结束,他打算看看这奇葩游戏会不会给什么提示。 只不过,他这个举动落在不知内情的NPC们眼里,就是在瞪着空气了。之前那个出声问过夏油杰的NPC看着他,目光越来越好奇,实在没忍住走过来搭话,先帮夏油杰解释说:“他父母葬礼结束后,他的脾气就变了挺多。” 染山遥愣了下,没想到这个:“葬礼?” “对啊,他父母葬礼上没看到你,这些天你也没来。” “葬礼”似乎是个触发剧情的关键词,话音刚落,染山遥眼前的游戏面板就出现了一行新的提示。 【夏油杰的父母因为要去执行秘密卧底任务,不得不选择假死,临走前,他们将孩子托付给了值得信赖的你,委托你成为夏油杰新的妈妈,并请你对夏油杰保守他们没有死亡这个秘密。】 染山遥:“……” 他看到假死,拧着的眉松开了点,然而越看到后面脸越臭。 就不能换一换?既然他值得信赖,那他去当卧底,你们自己回来照顾你们儿子行不行? 游戏面板用实际行动回答了染山遥的问题,面板上跳出了几行新的字: 【新手任务:带夏油杰回家。】 【任务难度:简单。】 【任务要求:身为一个妈妈,当然得带自己的孩子回家,请说服夏油杰,让他自愿和你回家。】 【任务奖励:包含神秘奖励的新手福利大礼包,大礼包内包含副本世界的房、车、手机和身份证件。】 染山遥:“……” 可恶,有新手礼包,礼包里还有神秘奖励。 但凡是个游戏玩家,基本上都没办法拒绝奖励和礼包这两样东西,更别说染山遥。而且染山遥玩什么游戏都是顺风顺水的,现在如果在新手任务这败北,他自己心里也过不去这一关。 连夏油杰喊他妈他都答应了,不就个新手任务吗?还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任务要求里写的是说服夏油杰,染山遥只得把自己最擅长的武力制服这条路给暂时封印了。他转过头,尝试从来和他搭话的NPC这儿打听夏油杰的消息:“那天我有点事,你说他脾气变了?” “变化挺大的,以前挺乖,现在对谁都要顶一句。”NPC没在意染山遥迟了几秒才回答他,因为他更在意别的,挺纳闷地问:“我听说过杰的爸爸妈妈把杰托付给了你。但是,为什么杰会认为你是他的妈妈?这孩子怎么想的?” 染山遥沉默了两秒,总不能告诉NPC是[妈妈]这张身份卡的作用——在奇葩系统修复bug后,夏油杰会接受他有一个男妈妈的设定。毕竟是角色扮演游戏,不知道说出来会不会有什么影响,于是他随便搪塞过去,只说:“谁知道。” NPC倒是帮他找好了理由:“小孩子的世界,比较难理解。” “……” 那也不至于,主要还是这奇葩得世界上绝无二例的系统和游戏。 染山遥盘算着继续和这个NPC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知道夏油杰的更多事。结果他刚组织好语言,眼角的余光便猝不及防地捕捉到了从小楼二层偷偷探出头的夏油杰。 夏油杰人小,推开窗户的动作不大,还知道用窗帘给自己打掩护,照理说一眼扫过去是很难发现的。只是染山遥现在还在新手教程里,夏油杰又是他在这个副本世界的任务目标,有个大大的红色箭头指着夏油杰的脑袋,染山遥不想注意到都难。 染山遥正打算装作没发现,就这么掠过去,结果没想到,夏油杰居然在下一秒就意识到自己被染山遥看见了,唰地缩回了窗帘后面,连带着红色的大箭头也消失了。 ——夏油杰发现的速度实在太快,仿佛就是想特地来偷偷看一眼他。 这个念头刚从染山遥的脑袋里跳出来,结果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后,夏油杰又从窗帘布后重新钻了出来。 染山遥:“?” 这小孩是要干什么? 紧接着,夏油杰就像是隔着这么远听见了他心里的疑问,将窗户又拉开了一点,将自己的衣叉亮了出来。染山遥目光里的疑惑太明显,NPC也沿着他的视线一起往楼上看去:“你在看……” 结果就听见夏油杰破音了的一声喊: “——Excalibur!” “……” 光喊还不够,夏油杰举着他那把“誓约胜利之衣叉”,仿佛这衣叉真能发出光炮,把院子从左到右都扫射了一遍。 “扫射”完他还没结束,将衣叉竖起来往窗台上一杵,给院子里的所有人都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衣叉,像是在示威。接着他示威结束,十分冷酷地丢下了一句:“我是不会和你走的!” 说完这句话,夏油杰连人带衣叉瞬间消失了,窗户砰的一声关上。 “…………” 院子里所有的交谈声在夏油杰喊出“Excalibur”就停止了,现在更是迎来了死一般的凝固。所有NPC的视线又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染山遥身上,谁都知道夏油杰那句话是对染山遥说的,出来估计也是确认染山遥走没走。 染山遥面无表情地双手插兜站在那儿,额角青筋直跳,一张脸臭得不行。他盯着紧紧闭着的窗户,从一点弧度都没的嘴角里蹦出这么一句:“这他妈——” 他本想来句“这他妈的中二病不轻”,但开头几个字刚蹦出来,佐仓千代的那两句建议就从他脑里飞了过去。 【不过既然是妈妈,那应该是比较温柔的吧?】 【看、看起来不太温柔没有关系,温柔不是只看外表的。】 “……” 进入游戏前的大悲咒没白听,染山遥瞬间刹住了车,又在心里默念了几十遍“要温柔”“要温柔”,最起码得温柔到把小孩子领回家。想到这里,他硬生生地将后面的词语给咽了回去,语气平静地继续道:“……这他妈妈把他托付给我,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3. 乐不出来 二楼窗边,夏油杰脊背紧紧贴着墙壁,怀里抱着衣叉。有刚才的例子,他没敢贸然探出头,生怕又被发现,只是将耳朵竖了起来,凝神细听院落里的动静。 但他窗户关得紧,染山遥说话的声音本来也不大,所以夏油杰什么动静都没听着。 夏油杰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什么都没听见,头顶上不由得钻出了一个问号。 不应该啊?还没走吗?Excalibur都没有用吗? 他其实平常是不会随便对人乱放Excalibur的。首先这不太礼貌,其次因为这是绝招,当然不是能轻易拿出来的。可现在他实在不想跟这个突然出现的“妈妈”走,没想到那样过后染山遥还没离开,所以发动绝招了。 但绝招似乎没什么用。 夏油杰垂下脑袋,慢吞吞地从墙上滑了下来,坐在了地板上。他头上的丸子头是自己对着电视扎的,皮筋绷得极紧,经这么一出,皮筋发出很轻的啪嗒一声,绷断了,在空气中翻了几圈,蔫蔫地趴在他盘着的腿边。 夏油杰不想离开家。 他才刚上小学二年级,还不明白葬礼的具体含义,也不清楚死亡到底是什么。 但夏油杰知道爸爸妈妈把自己托付给了染山遥,说染山遥也是他的妈妈。哪怕染山遥看起来和别的大人很不一样,他心里仍然对新家和染山遥有着潜意识的抗拒。如果是别的大人,估计看到他的装扮脸色就变差,紧接着会斥责他胡闹;而染山遥的脸色不管见没见到他,一直都很臭,夏油杰也不清楚是为什么。 可就算这样,他还是不想跟染山遥走。 楼下的门是关着的,染山遥没有钥匙肯定进不来。虽然真的不太好,但如果他不给染山遥开门,就让染山遥呆在外面……染山遥一定会不喜欢他吧? 然后他再多放几个绝招……说不定,染山遥就会觉得他是个不听话的小孩,就有可能会离开。 夏油杰说干就干,转眼就给自己来了个大变身。他将原本的碎花床单披风往前一转,勉强当成了个盔甲;发型是个问题,他沉思两秒,噔噔蹬地跑进卫生间,把自己落下来的头发全部抓了上去,发现手松了头发就会垂下来后,干脆给自己扎了个冲天辫。他对镜子欣赏了下自己,挺了挺胸膛,觉得有几分吉尔伽美什的模样了。 于是他气势汹汹地走出了卫生间,抄起衣叉直奔窗前,一把推开窗户,对着院子里就是一声:“Enuma——” 他没能继续喊完宝具名,因为读条被一声“夏油同学?”给打断了。 这声音非常熟悉,夏油杰动作一僵,往下望去,就看见他的班导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休闲服,手里拎着个包,正站在染山遥的身边,疑惑地看着他。 夏油杰:“……” 糟糕,没算周末,好像有挺多天没去上学了。 即便惨遭打断,夏油杰仍然倔强地读完了条:“——Elish!” “……” 班导满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下意识转头询问染山遥:“您好,我是夏油同学的班导,请问夏油同学他现在是在……?” 距离不远,染山遥看得一清二楚,夏油杰那摆POSE一半被班导KO的表情实在太精彩,尤其是最后还不服输地挣扎着喊完宝具台词,又自闭去了,反正是给他看乐了。 染山遥心说不愧是班导,就算现在我因为要装温柔治不了你小子,班导还治不了你?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随口回答班导:“学英语。” 班导显然不是个二次元,还没反应过来,只是觉着有哪里不对:“学英语?” 染山遥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对。” “……那夏油同学的学习方式比较特别。”不得不说染山遥这张冷酷的脸十分有欺骗性,班导尽管将信将疑,但也没继续追问下去,转而阐述了自己来的目的:“我知道夏油同学家里出事了,不过他挺久没来上学,也没有请假,所以想来家访。” 说完,班导顿了顿,问道:“请问您知道夏油同学现在的监护人是哪位吗?” 染山遥:“……” 他乐不出来了。 刹那间他脑海里闪过无数幕曾经在老师办公室看到的场景——老师唾沫如飞,家长被训得双目无神唯唯诺诺。被老师喊去办公室都这样,更别说老师来家访了。染山遥没想到自己十七岁就要提前体验这样的痛苦,闭了闭眼睛,木着脸回答:“……我是。” 班导怔愣了一下,没想到会这么巧:“您就是?您看起来很年轻,是夏油同学的哥哥吗?” 染山遥:“…………” 不,我是他妈。 只是染山遥嘴唇动了好几次,也没能鼓起勇气成功说出这句话,整个人麻了。好在这时候旁边的NPC站了出来,替染山遥解释道:“不是哥哥,染山是杰现在的家长,收养了杰。” “……” 这么说也没错。 染山遥刚要点头,就听见班导惊讶地出声:“不好意思,原来您是夏油同学的叔叔?” “……” 他这头点到一半,是点不下去了。 明明班导的家访还没开始,染山遥出于某个原因,已经提前戴上了痛苦面具,胜负欲和面子在心里大乱斗,导致整个人看起来都有点恍惚。不过,戴痛苦面具的不止他一位,还有不得不下楼给来家访的班导开门的夏油杰。给二年级小学生夏油杰再大的胆子,他也不敢把班导关在门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染山遥不但没走,还和班导一起进来了。 所以当这对新鲜出炉的母子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时,神情居然有点微妙的相似——都是如出一辙的窒息。 其他NPC见班导来家访都离开了,会客室里只有他们三个。 班导从手提包里取出了一沓作业本和卷子,放在茶几上,往夏油杰的方向推了推,温声开口:“你这几天没来上学,这里是最近的家庭作业和考试试卷,我给你带过来了。” 夏油杰放下刚吃完的晚饭——其他亲戚带给他的,下意识伸手要接过,但手刚伸出去的时候,又忽然想起了自己现在要让染山遥放弃带自己走,要做个麻烦的小孩,手僵在了半空中,和那堆作业试卷面面相觑,保持了一定距离。 班导:“夏油同学?” 夏油杰深吸一口气,勇敢地直视班导的眼睛:“老师,作业都在这里了吗?” “?”班导不明所以:“……都在这里了啊。” 夏油杰猛地伸手——因为衣叉之前收起来了,大力拍了一下作业本,字字铿锵有力:“还不够,这些作业满足不了我!” “……” 会客室内迎来了可怕的寂静。 班导的嘴角一抽一抽,被夏油杰这句话惊得一时失去了语言功能。还是染山遥以一种你是不是在梦游的目光看着他,下意识地蹦出了一句:“草……” 话说出口,另外两人的目光落在染山遥身上,染山遥瞬间意识到不对,想起了自己的温柔可亲人设。 他只能在心里吐槽草你这个小孩是不是故意和老师顶嘴的,嘴上却硬生生地临时刹车拐弯:“——草长莺飞二月天,春天来了,作业是做不完的,出去看一看风景,好吗?” “……”夏油杰惊呆了。 他本来以为染山遥的脾气会和看上去一样暴躁,结果没想到染山遥居然连说都没说他一句。他有点愧疚,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杠了下去:“我不要出去看风景,我就要一直在家里写作业,不去上学!我就喜欢写作业!” 染山遥:“……” 你神经病啊? 他额角青筋直跳,暴脾气险些没压住,最后还是该死的胜负欲胜了一筹,面无表情地将快脱口而出的脏话给咽了回去:“你喜欢就好,都可以的。” 班导旁听这两人无比神奇的对话,越听越恍惚。 她忍了很久,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所以,夏油同学和夏油同学的叔叔现在是打算?” 叔叔? 夏油杰有点莫名其妙,反驳:“他不是我叔叔。” 染山遥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深吸一口气,也否认道:“我不是他叔叔。” “啊?”班导被这两人的反驳给整得更恍惚了,没想到夏油杰什么时候去上学的问题还没解决,又跳出来一个新的疑问,纳闷地开口:“抱歉抱歉,那请问两位是……?” 夏油杰要继续保持自己的人设,决定说话带个英文,听起来比较拽,但再一次记错了单词:“他是我的master——” 染山遥闭了闭眼,心一横牙一咬,终于战胜了自己的心理障碍,不过语气听起来十分沉重:“……我是他没血缘关系的妈。” 两人同时开口,班导愣了:“?” 不止班导愣了,夏油杰和染山遥也都呆了。 夏油杰意识到自己又记错单词了,再加上之前他那么杠染山遥,染山遥都没发脾气,心中累积的愧疚一时涌了上来,于是临时改口:“他——” 染山遥心想这小孩的英语和中二病是没得救了,不过没关系,说master总比mother不那么羞耻点,也马上改口:“我——” “他是我妈妈。” “我是他的master。” “……” 两道声音再次同时落下,会客室里的空气彻彻底底地凝固了,班导看起来真傻了。 4. 个人爱好 这是班导任教以来最难用语言来形容的一次家访。 会客室依旧无比安静,夏油杰虽然还是站着,但仔细看,人其实已经僵住了。而染山遥抱着双臂靠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那叠作业本,看表情恨不得踹时间一脚,让时间倒流。班导左看一眼夏油杰,右看一眼染山遥,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对眼下的情况发表什么看法,憋了半天还是没憋出一句话。 人们的闲谈来得快,又因为同自己无关,去得也快。但对当事人来说,闲谈中的每一件事是不会云消雾散的,甚至可能会变成附骨之疽,躲藏在当事人背后漆黑的影子里,就这样伴随一生。 夏油杰父母的事情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葬礼都办完好多天,早就不是什么秘密。这个年纪的小孩或许还无法深刻地体会死亡一词的意义,但不意味着就能轻松蒙混过关,因为总有一天会明白。现在这个阶段很重要,夏油杰的抚养更是个问题,本来班导以为夏油杰会被自己的长辈收养,可没想到,夏油杰的父母会选择将夏油杰托付给一个这么年轻的人。 不光年轻,从外表上看,脾气似乎也不太好。 这已经很神奇了,但是更神奇的还在后面,班导被两人给彻底搞得云里雾里,压根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因为不论染山遥是夏油杰的master还是妈妈,这两个答案都不太正常。 ……不对,岂止是不正常,是都很恐怖。 班导嘴唇动了动,下意识地看向夏油杰,想问个前因后果。正常情况下其实是该问大人的,但班导今天和染山遥第一次见面,还是更偏向于自己的学生:“夏油同学,他到底是……?” 夏油杰刚想回答父母离开了并把自己交给染山遥的事,这个问题最近已经被无数人问过,他早就已经熟练得根本不用思考,甚至都有些麻木了。不过这时,一直沉默的染山遥却忽然开口解释了:“是妈妈,也是master。” “……” 班导:“?” 没等班导提出疑问,染山遥已经继续面无表情地破罐子破摔到底:“……我知道我长得不太像,但我真不是他爸爸,也不是他哥哥,也不是他叔叔伯伯。” 班导:“……” 等等,这是长得不太像的问题吗? 她的世界观摇摇欲坠,半晌才找回组织语言的能力:“染山先生,为什么您会是master……?” 染山遥沉默片刻,说:“之前您看到他在学英语,这是为他创造英文学习环境,培养语感。” 班导:“……” 这也行? 她艰难地消化了这个理由,顿了顿,问更费解的那个称呼:“那另一个?为什么您说您是夏油同学的妈妈?” “……” 我也想知道我一个十七岁男高中生为什么会给人来当妈啊。 染山遥闭了闭眼睛,深深地觉得自己不是来玩游戏的,是特地跑来坐牢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狱。而且别人坐牢是受苦受难,他坐牢是受死。 他顿了顿,语气没有丝毫波动地回答道:“个人爱好,比较喜欢当妈。” 班导张口结舌:“…………” 会客室内第三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班导望向染山遥,只见这位哥现在拉着张死人脸瘫在沙发上,耳垂上的几个耳钉闪闪发光——酷得不能再酷了。没想到这样一个男人内心的爱好是想当妈,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他还如此体贴地为孩子创造英语学习环境。想到这里,她看向染山遥的目光都带了点尊敬。 性别算什么!真男人就要勇敢说出自己的爱好!爱当妈怎么了! 夏油杰也一同看向染山遥,表情有一点讶异。他是小孩子,但他从来都不笨,知道染山遥刚才忽然出声替他打圆场是什么意思。夏油杰不用再对别人重复一遍自己被父母抛下的事实,也不用费劲地和别人解释自己的那点说不出口的心思,哪怕对象是他的班导。 事到如今,夏油杰终于确认——虽然染山遥看起来长得不是很热情,但染山遥真的是个好人啊,而且很温柔。 不过奇怪的是,老师为什么对染山遥当妈妈这件事反应这么大?当妈妈怎么了? 可不管其余两人望向染山遥的目光多么复杂,染山遥仍然保持着仰望天花板的姿势一动不动,全然无视,冷着的脸下是崩溃的心。他简直把这辈子所有的忍耐都用在此时此刻,才忍住没和这傻逼游戏同归于尽。 话都说出去了,现在他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反正等新手任务做完,看他怎么收拾这八岁小孩。 至此,夏油杰在染山遥心里的印象是彻底和省心的小孩无缘了。 过了会儿,班导意识到自己盯着染山遥的时间太长,讪讪地收回了敬佩的目光,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自己是来家访的。她看了夏油杰一眼,仔细地观察他的气色和神态,感觉夏油杰的状态比自己来之前要好,于是说道:“照理说,没请假不来上课是要按照旷课算的。” 染山遥蹙了下眉,夏油杰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身上披着的被单。 “不过夏油同学有特殊情况,这点能理解。”班导深谙打一个棍子给一颗甜枣的道理,继续说:“但一直不来上课也是个问题,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不说别的,功课也要落下来不少,社团考勤也会有麻烦。” “……” 班导:“我想问一下,夏油同学大概什么时候会回来上课?” 这确实是个问题,但染山遥现在连人都没带回家,说这事有点早。更何况,他往夏油杰那边瞥了一眼,果然见不省心的小孩又开始出来刷存在感了:“老师,我不回去上课,我要呆在家里做作业!” “……” 他真是料事如神。 “夏油同学,”班导猜不出夏油杰的心思,只得问:“上课有同学和老师一起,这不好吗?” 夏油杰心里疯狂默念我不能当乖孩子,同时也有点愧疚,最终还是不想离开家的心占了上风。他深吸一口气,喊:“因为上课没办法写作业!我就要写作业!!没有人能拦着我写作业!!!” 班导:“……” 并且,似乎是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夏油杰的声音比喊宝具名时还响,会客室的气氛一下子有点尴尬。染山遥啧了一声,问夏油杰:“你真的想在家里写作业?” 夏油杰对上染山遥的目光,有一瞬间的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语气坚定:“我就在家里,哪里都不去!” 这话说得意有所指。不过染山遥经历了好几次,现在已经进步了,能够不动声色地将脏话憋回去,在心里默念我是他妈我是他妈,成功扼制了自己动手的念头。 他转头看向班导,心平气和地:“那先帮他请一段时间的假,功课的话我会帮——” “不用!”夏油杰瞬间意识到这是个让染山遥讨厌自己的机会,一边在心里和染山遥不停说对不起,一边毅然而然地站在了染山遥的对立面:“你肯定不会做我的作业,好多题目我都不会做!” 染山遥这个人,别的不说,胜负欲是很可怕的。为了御子柴実琴无意中的一句“我比染山快”,他甚至都能克服比珠穆朗玛峰还高的心理障碍,进游戏认真当妈。哪怕他看着真不像个好学生,可从小到大考试全是第一,拿第一还不够,还致力于拉出第二几十分。 他活了十七年,被质疑过很多东西,但从来没有被质疑过成绩。 染山遥瞬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脏话脱口而出:“妈——” 等等。 不行。 现在发脾气就功亏一篑了。 前面都忍了,自己都说自己是妈了,还差这一回吗? 事实证明,能战胜胜负欲的只有胜负欲。染山遥想到游戏失败的后果,浑身一僵,立刻回过神,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洪荒之力,透支了下辈子、下下辈子的忍耐,成功硬生生地将脏话给憋了回去, 染山遥缓慢地转过头,望向夏油杰,一字一句格外清晰,语气也格外平静:“……妈妈肯定会做你的作业,” “……” 夏油杰幼小的心灵被深深地震撼了,这下是真的目瞪口呆了。 染山遥这都不生气的吗?但他生气自己好像也看不出来,因为他的脸色一直很臭……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可他既然说出这种话,也没有走人没有揍人甚至没有骂人…… 他脾气也太好了吧? 染山遥忍住了脏话,忍住了原地下线,忍住了把这游戏砸烂的冲动,可他最终偏偏没忍住那点胜负欲——他深吸一口气,问道:“不然,我们比一下做作业?” 夏油杰:“……” 夏油杰怀疑地看向染山遥,一时不能确定染山遥是不是在逞强——毕竟从前,他的爸爸都拿他试卷的附加题束手无策。他本来不想顺着染山遥的话,但忽地灵机一动,想到了别的主意:“如果你的分数比我低,那你就离开。” 染山遥干脆应下:“行。” 他心说你一个小学生居然看小觑我这个高中生,转头问班导:“您这应该有多的试卷吧?等下能帮忙算分计时吗?” 基本每个老师在复印试卷的时候,以防万一,都会多复印几份,班导包里当然有。问题是,当她在沙发边上坐下,看着一大一小在那奋笔疾书,忽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不对啊?她不是来家访的吗?怎么来监考了? 5. 真的不信 会客室里只有笔尖与纸张擦出的“沙沙”声,那一大一小分别在茶几的两端,低头认真写着试卷。茶几不高,夏油杰从沙发边上搬了张长鼻子的小象板凳过来,他人小个子矮,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然而相同高度的茶几,对于一米八的染山遥来说,就实在有点别扭了,两条大长腿无处安放,整个人只能委委屈屈地蹲在沙发与茶几之间狭窄的过道里。 夏油杰刚做完选择题,抬头看到这一幕,握着铅笔的手顿了顿,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房间里还有把小凳子。 他犹豫了下,纠结着要不要去楼上给染山遥搬个凳子下来,或者干脆将自己的小象给他,自己将就将就坐在沙发上。 但夏油杰没忘记自己要做的事——让染山遥放弃带他离开,自己在家里等爸爸妈妈回来。可不说别的,单从之前来看,染山遥的确不是个坏人,脾气挺好,没有打着他父母托付的名义采取强硬的措施。 其实说着不想走,但在一开始的时候,他是打算听父母的话,等染山遥带自己走的。可自从父母离开以后,无论是相熟还是陌生的那些亲戚朋友,看到他大多都先叹气,听到他说父母的嘱托时又都摇头。 哪怕这些人认为自己什么都没提,实则一切尽在不言中。夏油杰问了许多人,没有人肯给他一个确定的父母归期,都是三言两语便岔开。他心里莫名有一种预感——爸爸妈妈可能会离开很久,甚至有可能不会回来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也不知道和染山遥离开以后,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自己的家里,又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父母。 所以他改了主意,使尽浑身解数都不想离开,想等人回家,但他这样给染山遥添麻烦确实很不好,可也不知道该怎么弥补。 走神不过几秒钟,夏油杰想起自己和染山遥打的赌,收回四散的思绪,正要低下头继续做题。可就在他视线从染山遥身上挪开的下一刻,会客室里多了声轻响。 笔躺在纸上,懒懒地喊了句“啪嗒”。 听到这声,夏油杰意识到了什么,错愕地向染山遥看去。 染山遥站了起来,蹲的时间有几分钟,腿稍微有点麻,随意活动了下后便拎起卷子递给班导,说:“能麻烦您批改一下吗?” 班导愣了下才伸手接过试卷,显然没想到染山遥这会儿功夫就做完了。现在多的是对这些题目束手无策的家长,染山遥这样的已经算属于特例了。试卷的答案她早就倒背如流,拿到卷子粗粗扫了一眼,就知道没有失分点。 班导说了句“都对的”,便要放下卷子,但动作做了一半停了,改为扶了扶眼镜,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到夏油杰身上。接下来的话在嘴边逛了几圈,像是找不到路了,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夏油杰还怔在那儿,握着笔一动不动,只抬着脑袋呆呆地看染山遥。半晌后他垂下眼,脸色苍白了些,抓着铅笔的手紧了又紧,说:“你赢了。” 他顿了顿,心沉了下去,连带着声音也慌了起来:“我……” 夏油杰本来以为染山遥要趁这个机会利用赌注带他离开——纵然他们打赌的时候,只假设了夏油杰赢了的情况,但输了不是该反过来么?谁知他刚开口,就见染山遥往沙发上一坐,还跷起了二郎腿,看上去压根没有要带夏油杰离开的意思,还莫名其妙地问了句:“你什么?” 夏油杰:“……?” 班导在心里松了口气,这些年的经验让她知道这时候该给染山遥和夏油杰留出单独谈话的空间,而不是趁机逼迫夏油杰去上学。再加上亲眼确认过夏油杰的状态,以及和染山遥的相处后,她也放了点心,于是没达到让夏油杰回来上学的目的也不慌,随便找了个理由起身告辞。 染山遥意思意思地送了一下班导,转身人还没回到沙发上坐着,就被夏油杰喊住了。 “我们刚才打了赌。”夏油杰抱着自己的小象凳子挪了个方向,正对着染山遥,迟疑了下,还是问:“……你不要求我履行赌注吗?” 染山遥单手插兜,转过头来,脸上依旧是那副臭臭的表情,却说:“又没说好。” “当初只有你提赌注,我没提。”染山遥只在意赢没赢,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你要履行什么?” “……” 夏油杰看着他,彻彻底底地愣住了,不知所措。 “你不是来带我走的吗?”半天后夏油杰才出声,试探地问:“爸爸妈妈说过,他们走之后,你就是我的‘新妈妈’,你会照顾我,让我跟你回你家……” 听到夏油杰说他是“新妈妈”的时候,染山遥在心里友善地撕了这傻逼游戏策划和系统八百遍。撕完他才啧了一声,抬了下眼皮,拧起眉:“我什么时候说要带你回我家了?” 染山遥确实没说,夏油杰眼巴巴地望着他,急不可耐地问:“你肯让我呆在自己家里?” “你呆不呆在家里和我没关系。”染山遥看了夏油杰一眼,语气没什么起伏地:“但我要去找你父母,你就在这等着,不想去?” “……找我爸爸妈妈?”夏油杰的眼睛亮了下,随即又黯了下去。 他第一时间怀疑染山遥是在说谎,可接着又想到之前的作业——染山遥确实如他所说,会做连他爸爸都无计可施的题目。他咽下了反驳,沉默了一会儿,将信将疑地说:“可是好多人都说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说我找不到也去不了。” 毕竟从表面上看,夏油杰的父母已经死亡,但实际上这傻逼游戏给出的提示里写得清清楚楚,夏油杰的亲生父母不知跑到哪里当卧底去了,压根活得好好的,还让染山遥瞒着夏油杰。 妈的,瞒个头。 他是来玩游戏还是来锻炼自己脾气的?走那种用爱和耐心感化的路线,他嫌自己命长? 不能直说就带夏油杰去找——夏油杰怎么可能不会去找自己爸妈,那不就乐意跟他走了,新手任务不就完成了?至于通关要求,找到人家爸妈以后,让夏油杰真心对他说一句我爱你也不难吧? 就算找夏油杰爸妈再难,也比让他走温柔爱心路线简单省时省力。刚才这点时间染山遥都要绷不住了,听一声妈妈想暴走一次,更别说继续。他现在连一秒都不想在这游戏多呆下去了,只想早日听夏油杰说一句妈妈我爱你,早日结束这比坐牢还惨的日子。 “所以不是现在,但不会很久。”染山遥又问了一遍:“你去不去?” 他的那张脸好像永远都是冷着的,哪怕对小孩子说话,语气也不会柔和半分。那双漆黑的眼扫了犹豫不定的夏油杰一眼,见夏油杰还站在原地,染山遥连等都没等,转身就迈开步子走了。 听到门砰的一声关上,夏油杰才反应过来。 来不及再想这想那,夏油杰猛地站起身,连小象凳子倒了都顾不上,唰地旋风一样跑了出去。可染山遥个高腿长,夏油杰年纪小,等他冲出门的时候,染山遥都已经快走出院子了。 夏油杰心里的天平无意识中更加偏向染山遥。他知道自己真要追肯定是追不上染山遥的,手扶着门框,涨红了脸,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声喊: “等等我!我和你去!!” 染山遥:“……” 终于来了,再不来他就要编个狗屁借口回头了。 夏油杰见他停下,立刻就要动身追过来,唯恐错失找到父母的机会。 但染山遥拧了下眉,抛下一句:“回去。” 夏油杰身形一顿,心重重地沉入懊恼与悔恨织成的黑暗里。他飞快地吸了一下鼻子:“我……” 染山遥不理解:“干什么?你不收拾东西吗?” 夏油杰:“……” 等夏油杰将衣物玩具作业都塞进小黄鸭书包里,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了。夏油杰一边收拾,一边时不时要从楼上的窗户看院子里一眼,确定染山遥没走才肯继续。 他背起书包,抱着父母的照片噔噔蹬下楼,顺便将小楼的所有灯都关了。当夏油杰踏出家门的那一刻,染山遥那保持沉默是金的游戏面板终于震了震,提示染山遥新手任务完成。 染山遥看了一眼,领了新手大礼包,发现那神秘奖励是个什么签到系统。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自己插在裤兜的手里多出了一把车钥匙、两把家门钥匙和手机。 “……” 幸好他去年在美国考了驾照,否则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无证驾驶。 染山遥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按了下车钥匙的解锁键,不意外地看到路边一辆停着的红色小轿车车灯闪了闪,抬脚上了车。夏油杰也跟着上了车,抱着自己的小黄鸭书包坐在后座,系好安全带后看着染山遥,张了张嘴,似乎有话想对染山遥说。 巧的是,染山遥也有话想对夏油杰说。 不过还是夏油杰抢先一步,开了口:“我们要怎么去找他们?” 所有会开的交通工具都在染山遥的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个接一个被他划掉。假如随便扯个常见的交通工具,反而可能会给夏油杰太多不必要的希望。 他翻了半天,终于从不知哪个角落里翻出了一样绝对不那么常见的,抿了下唇,面无表情地回答:“拖拉机。” “……” “我开拖拉机带你去。” 夏油杰的脑袋上冒出了一个问号,他从小在东京长大,还真没亲眼见过拖拉机。 他将这个答案默默记在了心里,同时接下去说:“还有,其实我——” “对了,其实我——” 两道声音在空气中猝不及防地撞上,都刹了车,车内陷入安静。染山遥抬了下眼,心说你这小孩又要搞什么名堂,扔出一句:“你先。” “……”夏油杰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小黄鸭书包,深吸一口气:“对不起!” 染山遥:“?” “我之前是故意和你作对的,也是故意对你用绝招的。”夏油杰语速飞快,显然早就提前打好了腹稿,“因为我不想离开家,所以我做了很多不礼貌的事。其实我……挺乖的,对不起。” 他说着说着,觉得有点干巴巴,又补了一句:“妈妈。” “……” 染山遥听到这个称呼就血压飙升,闭了闭眼。 “没什么,我也要说对不起。”染山遥开口:“其实我之前没发火都是装的,我脾气很不好,经常会骂人打人。” 他想到夏油杰是个小孩,顿了顿,还是补充道:“但不会无缘无故骂人打人。” 如果一个人说还好,但两个人同时说自己是装的,那就很容易被误会成别的了。哪怕这真的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车里两人都不信对方的话。 夏油杰心说染山遥真的是个好人,居然还会安慰我他脾气不好,他是不是在安慰我不要太愧疚? 染山遥心说夏油杰如果会乖,那他就在这游戏里给人当一辈子妈,永远都出不去。 染山遥强调:“我说的是真的。” 夏油杰也强调:“我说的是真的。” “……” 车内静了静,染山遥发动了汽车,夏油杰抱着书包坐好。此时此刻,他们俩的心声终于同步了一回—— 我信你个鬼。 6. 签到道具 这游戏虽然傻逼,但在某些东西上还是做得挺好的。浮空的系统面板上出现了一张地图,还特意标注新手大礼包里附赠房子在哪儿,实时提供导航服务。 染山遥发动汽车,汽车转眼便从安静的居民区驶入繁华的街道,汇入各色车辆组成的汪洋大海之中。路边摩肩擦踵的人群像是在大海里游动的鱼群,点缀着霓虹的高楼大厦宛如五颜六色的珊瑚礁,鲜活又绚烂。他在红灯时仔细盯着这些看了许久,也没分辨出副本里的繁华都市和现实世界有什么差别。 然而就算外面的繁华都要涌入云霄,车子里依然一片沉默。 夏油杰和染山遥虽然各持己见,但在有件事上的看法是一致的——对方刚才肯定是在说谎,沉默不过是不戳穿。汽车向前行驶了一段距离,眼见着就要驶入另一处地价较高的居民区,车辆随之减少,夏油杰终于斟酌完了台词,又在心中演练了一遍,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喊:“妈妈。” ……艹。 染山遥做了个深呼吸,抓着方向盘的手快爆出了青筋。 要拿到“游戏之王”称号,需要通关的不止一个副本,被喊妈妈才不过是个开始,与其纠正夏油杰不如现在就尝试习惯自己的身份。 就是习惯被人叫妈妈这事,怎么听怎么诡异。染山遥的喉结滚了滚,应答的声音总算从齿缝里挤出来:“嗯。” “……之前我父母说您是他们信赖的朋友。”夏油杰悄悄地将“父母”和“妈妈”分开,以免混淆,接着他又问,“请问,您是他们的同事吗?” 说同事不是,但要说毫无关系,肯定也不是。 染山遥抬眼看了下系统面板,伸手在面板上一处隔空一点,目前的身份资料跳了出来。夏油杰父母是去卧底的公安,安全起见,托付孩子的对象自然同公安不会没联系。 这点染山遥在刚开始浏览提示的时候就想到了,否则也不会随便对夏油杰打包票。他如今身份是夏油杰父母长官的遗孤,不过因为防止被某个组织报复的保护计划而隐姓埋名,没有进入公安系统,幼年时曾被夏油夫妇保护过,还被救了一命。 当然,染山遥所继承的遗产是不会随着保护计划而消失的,即便称不上亿万富翁,也算得上一辈子衣食无忧。同时,他也继承了不少人脉,所以这个身份的背景绝对称得上一句雄厚,是公安保护计划中的重要对象。 或许也有这个缘故,夏油杰父母才会将自己的孩子托付给他。 染山遥关上身份资料的窗口,往后视镜瞟了一眼,就见夏油杰正有些不安地垂着眼,似乎是因为他看资料那会儿的沉默。 “不算是同事,应该也不算朋友。”染山遥想了想,先将车倒入停车位,才说:“有点像现在的我们。当然,你父母还是你父母,他们不是我爸妈,你也没多一个异父异母的兄弟。” “我多了一个新妈妈,我知道。”夏油杰说。 还是一个很温柔的新妈妈。 染山遥:“……” 他眼皮跳了跳,忍住了想把方向盘卸下来堵夏油杰嘴里的冲动。尽管已经不断告诉自己要习惯,但听到夏油杰喊妈妈还是浑身上下都不对劲。现在他看夏油杰,不说别的,单这时不时来一句“妈妈”就令他头疼。 幸好他在聊天群里问的时候没忘记披了个“我朋友”的马甲,暂时也没人知道他在游戏里喜当妈。染山遥拉起手刹,关了转向灯,熄火,拔下车钥匙后下了车,还没忘记锁门:“走了。” 系统面板的导航没有因为车子到达目的地结束,而是贴心地由驾驶导航转成了步行导航。其实都到这里,不用导航也能认出新手大礼包里的住所是哪幢,因为周边的其他宅子都像散落在树丛里的萤火虫,在漆黑的夜里发出柔和而不刺眼的微光,只有一座格格不入。 那座格格不入的别墅单论外表上和其他的没什么区别,只是占地面积要比旁的大一些——因为花园起码是别的两倍。在这寸土寸金的都市,房地产建造商恨不得把一平米的地当成一万平米来规划,像这样的实属个例,更别说还处于繁华地段。 位于繁华地段自然是少不了喧嚣的,这附近却很少。尤其是到了他们住所边上,那些沸沸扬扬都自顾自地远去了,就像是鱼群循着洋流远行,但没傻到会一头撞上杵在海水中央的岛屿,选择绕开游走。 只是有人绕开,也有人登岸。 染山遥领着夏油杰在雕花的铁门前站定,借着路边昏黄的路灯研究门锁。系统给他的钥匙有两把,应该是一把开外面的铁门一把开里面房子的门。只是花园里的树霸道得很,用影子将门锁蛮不讲理地掩住,哪怕借着路边昏黄的路灯,也不算看得太清楚,他干脆拿着钥匙插进锁孔瞎试。 左转几下右转几下,估摸着门锁也觉得这么转下去不是个事,发出不情不愿的“咯噔”一声,自己打开了。染山遥拉开铁门,和夏油杰一起走了进去,回头将门锁好。 只是等他抬起头时,却发现夏油杰仍然背着书包乖乖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像是在等他。房子里自然是漆黑一片,暗得不行,连路的轮廓都分辨不清。 染山遥往夏油杰身后望了一眼,顿了顿,没马上动身跟上去,转而在铁门附近借系统面板那点光摸索着开关。好在这不难,很轻的一声,院子里的灯亮了起来,将夏油杰身后的路映得一清二楚。 夏油杰愣了愣,看见染山遥从自己面前经过,抓了抓书包带,忙不迭地跟上。 外面的钥匙试出来了,里面的钥匙也不需要再试。单从外面看还看不出来,一进门才知道这家有多冷清,压根没什么人气。想来也是,游戏系统安排的房子,又不是什么个性化设置,自然不可能有什么风格。 虽然冷清,但生活用品倒是一应俱全。染山遥从玄关的鞋柜里找出两双最简单的灰色拖鞋,放在地上,自己先换好。他垂眼看着夏油杰在地上换鞋,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现在人拐回来了,新手任务完成了,进度条向前挪了点,就是不知道御子柴现在什么进度…… 等等,完成新手任务的礼包里是不是还有个签到系统来着? 染山遥踩着拖鞋走到客厅,开了客厅的灯,吊顶柔和的光勾出黑白相间沙发的轮廓。 他随便挑了张沙发坐下,重新拉开系统面板,点开那左上角新增的“每日登录礼包”,翻了下说明。这玩意不罕见,大多游戏都有,就算放到全息里也没什么太大差别。正中央是个数字“1”,代表着他今天登录游戏第一天,下面还有行小字——连续登录游戏1天。 每天登录都能获得个随机道具,道具级别从D到C级不等,然后连续登录天数长会得到B级以上的随机道具奖励。就算不知道随机道具指的是什么,但有总比没有强,免费比什么都强。 那么这就意味着,哪怕染山遥没空玩也要上来签个到,怎么着也不能断签。 染山遥在心里记下了这件事,顺手点下了今天的签到,余光瞥到站在门口的夏油杰。夏油杰没四处走,仍然站在玄关处。但他正悄悄地观察着别墅内的布置,脸上的好奇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怎么看怎么乖。 如果这是个陌生的小孩,染山遥可能还会觉得是个难得听话不乱跑的。但夏油杰给之前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他要看登录礼包的动作一顿,心里不由先升起了几分警惕。 谁知道现在的乖是不是暂时的,后面是不是有什么在等着他? 小心为上。 幸好他和夏油杰摊牌过,提前表示过自己的脾气不太好,在夏油杰家没发火都是装的,现在也不用再继续装温柔下去。至于夏油杰信不信,那是夏油杰的事,他已经预警了。 想到这里,染山遥安心了点,但还没完全放下警惕,决定来一出先发制人。他开口问:“在那儿干什么?” 夏油杰正偷偷打量着沙发,突然被点名,愣了愣。 “妈妈。”他抓着自己的书包带,看向没什么表情的染山遥,默默地告诉自己妈妈只是看着凶,其实很温柔,才没被染山遥那张冷脸吓跑,鼓起了点勇气:“我晚上可以睡在沙发上吗……我有带毯子,不会生病的。” 染山遥拧了下眉:“睡沙发干什么?你喜欢?” 夏油杰攥了攥自己的书包带,犹豫着点了点头。 染山遥盯着夏油杰看了一会儿,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夏油杰这么做的原因,总不能是夏油杰想在沙发上玩蹦蹦床。他伸手按了按沙发,觉得弹性不算很好。 “如果你想跳沙发,明天买个蹦蹦床回来。”染山遥看了眼沙发,说:“这个不好跳,去睡床。” “……诶?”夏油杰反应过来染山遥说的什么,急忙摇了摇头,冲天辫甩得飞快:“不用不用,不用给我买蹦蹦床。” 他一连用了三个“不用”来表达自己的态度,染山遥更不解了,语气不太好:“不要蹦蹦床,你是就想跳沙发?” 夏油杰:“啊?” “那行。”染山遥不耐烦地抓了把头发,“明天给你买个沙发回来专门让你跳,这几个归我,那个归你。” 夏油杰:“……” 再这样被误会下去肯定不行。 夏油杰抿了抿唇,终于还是说了实话:“睡沙发的话,不用麻烦妈妈给我收拾房间……”他说完垂下头,又飞快地补了一句:“……我之前说谎了。” 客厅里陷入安静,旁的什么声音都没有。染山遥隔着朦胧的灯光和家具摆设,远远地看着夏油杰,皱了下眉,一时不能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在说真话。 如果说真话,那么同夏油杰先前留给他的印象有很大冲突;如果没说真话,看夏油杰的表情又不像是在撒谎。 染山遥心里关于夏油杰的印象动摇了一瞬,但很快就被他忽略了。毕竟不管夏油杰是个怎么样的小孩,其实跟他无关,这不过是个游戏,他们也不过是临时凑合的一对……母子。 “知道了。”染山遥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趿拉着拖鞋走到夏油杰跟前。他接过夏油杰一直背着的书包,单手拎在背后,另一只手插在兜里,语气冷淡:“没什么麻烦的,因为要你自己收拾。” 书包被染山遥猝不及防地提走,又听见这么一句,夏油杰望着染山遥,人有点懵。 染山遥拎着夏油杰的书包往楼梯口走:“这房子我也刚来,还没挑房间。你挑一个我挑一个,你收拾你的,我收拾我的。” “……” “干什么?在门口当雕塑?” 这声刚落,夏油杰立刻小跑跟上了,跟在染山遥的身后上了二楼。他看见他的小黄鸭书包搭在染山遥的肩上,随着染山遥行走间的动作一晃一晃。 他盯着小黄鸭书包看了好一会儿,垂下眼睛,视线无意间碰到了染山遥脚上的拖鞋。两人脚上的拖鞋是同一款式,只不过一大一小——染山遥的显然要大点,而他的要小许多。 小拖鞋顿了顿,学着大拖鞋走路。 染山遥没注意到两人脚步声由错乱变成微妙的同步,随便打开二楼一个房间的门,往里头看了眼。房间装修和楼下客厅的风格是一模一样的,走的是极简风,设计装修都很出色,就是没什么人气。他毕竟不会真在全息游戏里睡觉,对住哪个房间无所谓,决定就这个了。 夏油杰看他定下来,也紧随其后,决定住在他对面的那间。 说是要收拾,其实房间里的东西都是一应俱全的,最多也不过整理下衣物。染山遥将夏油杰的小黄鸭书包放在他房间里,打算等会儿下线去喝口水再吃个夜宵,忽然记起自己还没看今天的登陆奖励。 这游戏会给个什么?能不能给个那种天眼?这样他就不用费尽心思找夏油杰爸妈跑哪儿去卧底了。 系统面板经过刚才那会儿待机已经自动缩小了,染山遥重新拉开,点了下领取每日登录奖励。只见面板中央跳出来一个四四方方的礼盒——别的不说,还挺有仪式感。 然而点开礼盒,跳出来的不是染山遥想象中的金光,而是再普通不过的白光。 染山遥:“……” 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在这傻逼游戏里的运气,不会都用在了那张[妈妈]身份卡上吧? 紧接着,白光褪去,道具露出了真容,染山遥定睛一看。 【恭喜您获得道具:妈妈的锅铲。】 【道具品质:D级。】 【道具用途:您还为做不出好菜苦恼吗?您还在担心自己是厨房杀手吗?您还在研究一点盐到底是多少克吗?妈妈的锅铲为您解决以上所有烦恼,只要使用本道具,您就能做出一份完美的英国菜。不过请注意,本道具是一次性的。】 【道具备注:此道具只限[妈妈]身份卡持有者使用。】 染山遥:“……” 你再说一遍,什么菜??? 7. 意想不到 夏油杰拉开小黄鸭书包的拉链,将里面叠成方块的小毯子抱了出来,整整齐齐地铺在床上,还没忘捋平毯子上的褶皱。这条毯子是他出生时父母就给他买的,年纪只会比他大不会比他小,正中央的绿色小恐龙图案已经被洗得有些褪色了。 可当那只褪色的小恐龙躺在那张白得连一点人气都没有的床上时,好像施了什么魔法,让这个房间忽然变得不那么冷清了。 旁边静悄悄的,染山遥没有说话,夏油杰以为他是在看自己能不能收拾好房间的,愈发卖力了,踩着拖鞋又开始整理衣服。 他带来的衣服不多,主要是书包装不下——里面还装了他的课本和班导带过来的作业,不过换洗足够,到时候他可以自己洗衣服,不用麻烦染山遥。他的亲生父母是公安,平时工作忙碌,因此夏油杰的自理能力要比许多同龄人都强。 夏油杰拉开衣橱门,里面有许多崭新的衣架,便将T恤衬衫和校服外套都挂好,裤子和内衣也分门别类地叠好。紧接着,他又把书包里的作业拿出来放在书桌上,打算今晚赶赶,试着创造下奇迹。染山遥帮他找父母,他不知道自己能帮染山遥什么,目前看来只能做到照顾好自己,不给染山遥带来其他麻烦。 只是……他拉开椅子的手一顿。 染山遥为什么一直没说话? 半晌后,染山遥终于舍得从道具用途上的“英国菜”上挪开目光,背往后一靠,抵上了门。 有道具比没有强,哪怕道具使用有限制也一样。谁知道这傻逼游戏别出心裁,给了个做饭道具,可给的是做英国菜的。英国菜的大名世界皆知,染山遥当然也听说过。这菜出名的方式和其他菜不太一样,不是因为美味,而是因为黑暗。那这奇葩道具有什么用呢? 摆着占储存格,真用其实也行,英国菜虽然黑暗,但也不至于没有一道菜不能吃。可这道具只能做一道菜,说自己只会做一道菜有那么点丢人,他那比天还高的自尊心不允许;如果做其他菜系,他那和珠穆朗玛峰肩并肩的强迫症又不答应。 染山遥想了想,忽地有了个主意,开口问:“你吃过英国菜吗?” 夏油杰头顶上冒出一个问号:“……啊?” 他记忆里的英国菜只有土豆泥,土豆泥夏油杰当然还是吃过的。他犹豫了下,不知道染山遥要干什么,回答道:“不多?” 染山遥抱着手臂看夏油杰,心说一切进展得很顺利,不动声色地继续问:“你最想吃哪一道英国菜?明天早上我做。” 他想的很好,无论夏油杰给出多么刁钻的答案,只要不是随便,“妈妈的锅铲”能解决一切问题。 说自己只会做一道菜是有点丢人,但如果运用一下语言的艺术,先问一声——无论这小孩准备用什么千奇百怪的东西来挑战他那为数不多的耐性,都无所谓。 因为那不就变成了夏油杰说什么他都会做了吗?这含金量不就立刻高了吗? 之前在作业上成功KO不服的夏油杰,做菜这事夏油杰估摸着也会不服,说什么“你肯定不会做我最想吃的那道菜”之类的话,而他这回提前预判了夏油杰,还能在做菜上KO一次,那这小孩怎么也得安分一阵子。 他怎么能这么料事如神? 染山遥心里这样打着算盘,又忽然想起夏油杰刚刚说不用麻烦他收拾房间的样子。相隔甚远,染山遥只能看见他垂着眼,抿着唇,声音挺低的,背着书包站在陌生的房子里,看着挺乖,和之前那副中二病的难搞模样几乎判若两人。 他记起夏油杰在车上的保证,很轻地拧了一下眉。 难道夏油杰也和他一样,之前真的都是故意装的?可有这么巧吗? “……英国菜?”夏油杰迟疑了一下,没想到染山遥居然会问他这个。 这问题在他脑中散了圈步,散着散着,被一个突然出现的猜测绊了跤,猜测开始和他喋喋不休地讲道理。 染山遥在车上时说自己脾气暴躁……但那应该不是真的,夏油杰觉得他脾气很好。说不准他就是想拐弯抹角地安慰和他道歉的夏油杰呢?那他问英国菜是不是也在拐弯抹角地暗示着什么?比如想问夏油杰喜欢吃什么? 不过看染山遥面上表情不太好,会不会是夏油杰理解错了? 但染山遥一直这样。 夏油杰被成功说服,猜测火速升职成问题的答案。 不过他在吃的这件事上是真没有什么忌口,和同龄人差不多,比起正餐更喜欢零食甜点,但他不想麻烦染山遥太多。更别说,大人们都不喜欢他吃这些,看到时候总是会说教。就算染山遥和那些大人都不一样,万一在这件事上是达成一致的呢? 染山遥对他很好,夏油杰其实不想做被染山遥讨厌的小孩,还想帮染山遥的忙。 他在心里悄悄地记下了做饭这件事。 “都可以,”夏油杰说,紧跟着补了一句:“我不挑食的。” 话音刚落,就见染山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不挑食?”染山遥磨了磨牙,不死心地:“真的?” 夏油杰点了点头,怕他觉得自己没说真话,头还点得尤其用力。 染山遥:“……” 染山遥盯着夏油杰脑袋上顶着的冲天辫看了几秒,非常想拎一拎,看看能不能抖出来夏油杰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他绝望地闭了闭眼睛,心想自己真是脑子进水了,居然会觉得夏油杰真有可能是个乖小孩。夏油杰的确没有说“随便”,但问题是,“都可以”和“随便”有什么区别? 两者当然没区别,都板上钉钉地告诉染山遥预判错了。错了也就错了,染山遥长这么大当然不可能从来没出过纰漏,但他这人的胜负欲都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不想着在哪里找回场子是不可能的。 而且他话都放出去要给夏油杰做早饭了,随便食言也不是他的风格。那么得想办法在明天的早饭上亮一手,就算夏油杰“都可以”也不能退缩,等下就去谷歌一下最难的英国菜是什么。 但是“妈妈的锅铲”这个道具只能做一道菜,要做其他的菜需要他亲自动手。 那就做一道?染山遥立刻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就像是回答两道不同的题目。如果夏油杰点菜,那就是单选题,他只需要给出一个答案就满分;但夏油杰说都可以,那就成了多选题,一个答案能得分,只是不能得满分。 他当然要得满分,亲自动手就亲自动手。 染山遥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眼系统面板上显示的现实世界时间,觉得是时候去下线去为这顿早饭奋斗了。 他在全息游戏舱到货的时候就看过说明,游戏世界和现实世界的时间是不同步的。玩家在线的时候,游戏里时间会过得比现实里快,比如游戏里呆了一天,现实可能才过去几个小时。而玩家下线的时候,在游戏中的身体不会消失,会进入睡眠状态,并且为了不耽误进度,游戏里的时间流速会重新调整,比如现实里过去一天,游戏里才过去半天。 所以染山遥还算有点时间来为这顿早饭做准备。他立刻和夏油杰道别,关上了门,还没忘下楼去冰箱里检查了下食材,确认五花八门的都有,才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刚准备下线的时候,他无意中瞄到放在储物格里的手机。 ——他看过了身份证件,开了车子也到了房子,每日登录奖励也领了,但没看过手机。 染山遥从储物格中取出手机,开机看了一眼。手机的款式是现实中很流行的,没想到这傻逼游戏在某些地方的还原格外认真。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染山遥点了几下,没什么太特别的东西。他打开通讯录,意外地发现里面居然不是空空如也,当然或许是这个副本他背景的特殊性,也没几个名字。染山遥的手指跳过了几个“XX长官”和“XX叔叔”的备注,停留在了“工藤优作”这个名字上。 同其他的联系人不一样,这位后面没跟着什么头衔,似乎并不是公安系统的一员。 但要说和公安系统完全没关系,那压根不可能,因为现在“染山遥”实际上仍然被公安保护,人际交往肯定是有限制的。既然工藤优作能出现在他的通讯录里,虽然不是公安,但身份也一定有点特殊。 如果要找夏油杰那对去卧底的亲生父母,走正常流程打申请那是肯定行不通的,得剑走偏锋。或许,工藤优作就是撬开蚌壳的那柄刀? 得尽快找工藤优作见一面。 染山遥理清了思路,没有犹豫,直接发了条约定见面的短信过去,顺便提了下自己可能会带个小孩一起前往。不知道这个叫做工藤优作的NPC此时在干什么,回消息的速度飞快,一分钟不到就约定好了时间和地点。时间是游戏里的第二天,地点正好是家商场,染山遥还能带上夏油杰买点东西,说不定能买张小型的蹦蹦床。然后他将手机放回储物格里,就下线退出游戏了。 全息游戏舱的金属盖缓缓打开,染山遥坐了起来,大长腿一跨,轻轻松松地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晚上九点半,不算太迟。便坐到了书桌的电脑前,打开谷歌,搜索英国菜的教学视频。 他知道做菜这事光有理论知识是不够的,纸上得来终觉浅。虽然他家里有一部分食材,但是英国菜需要的没有柠檬橄榄,也没有什么香料,这个点超市已经关门了。如果非要实践,最多也只能摸索个大致的火候和时间,上游戏试验又怕被夏油杰逮个正着。既然实践有欠缺,那就用成吨的理论来补上,结果一看就是大半夜,险些通宵。 染山遥能在只睡两个多小时的情况下从床上爬起来去上学,全靠意志力。 然而意志力能支撑他离开被窝,却无法避免迟到。染山遥火速洗漱换完衣服,只来得及拿了几片面包便飞上自行车,一只手拿着面包时不时来一口,另外一只手握着自行车车把,在路上风驰电掣。等他赶到学校的时候,第一堂课的上课铃正好打响。 染山遥:“……” 染山遥翻了个白眼。 事已至此,可这还不算惨的,更惨的是今天教导主任刚好来点过名,迟到的人放学得留堂。染山遥一被留堂,就意味着要耽误社团活动,上游戏的时间也会随之延后。而且教导主任在学校里一直走的铁血无情风,成绩再好的人在他那儿也不能被宽容。 以至于染山遥一整天都心如死灰,就连野崎梅太郎来戳他都懒得动一下。 放学的时候,染山遥准时到了教导主任办公室,第一句话是问能不能申请改天再留堂。 教导主任外号“盆地海”,一天到晚把“我现在发型变成地中海就是被你们这群人给气的”挂在嘴边,然而他头型比较特殊,脑门中间凹下去一块,因为秃,这凹下去的一块还特别明显,非常像盆地,所以得了个“盆地海”的外号。 “染山同学,你有什么急事吗?”盆地海问。 染山遥抓了抓书包带:“我和人有约。” “和谁?你父母回来了?” “……”染山遥沉默了一下,盆地海认识他爸妈,不好撒谎,如实说:“我儿子。” “……” 这身份太劲爆,见多识广的盆地海都愣了下:“你有儿子?” 话说出口,他意识到了什么,摇摇头说:“是你朋友吧?你们现在这些小同学,就喜欢父子相称,差点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真捣鼓了个儿子出来。” 染山遥:“……” 不,他确实有个儿子,只不过不是亲生的。 听盆地海的口气,染山遥就知道自己挣扎失败了。他大致算了下时间,觉得如果紧赶慢赶应该来得及,便没再费嘴皮子和盆地海扯皮,捋起袖子开始帮盆地海干活。 留堂的任务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就是帮盆地海改作业。改作业这事是越改越熟的,染山遥的速度本来就不慢,到后面更是飞快,花了比别人少得多的时间改完。任务完成了,盆地海一翻,确定染山遥也没敷衍,便没再强留,只是叮嘱了句下次别迟到了,就放他走人了。 但染山遥还得去参加社团活动,等他做完篮球社今天的训练,再走出校园的时候,已经比平常晚了约莫大半个小时。他在便利店解决了晚饭,刚到家就忙不迭地钻进了全息游戏舱上线。 等染山遥再睁开眼睛,已经在别墅的卧室里了。 他从床上坐起,看了眼游戏时间才早上八点,不由松了口气。别墅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声响,染山遥下了床打开门,看见对面卧室的门是关着的。 夏油杰估计还没有起床。 染山遥从二楼走到一楼,路上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于是愈发肯定夏油杰还在睡觉。不过这个年龄的小孩子,贪睡似乎也正常,只是等下还得叫人起床。 不过那都是做好早餐之后的事。 染山遥这么想着,走到了餐厅,脚步忽然停住了。 夏油杰正安安静静地坐在餐桌旁写作业,然而黑色大理石的餐桌上不止堆着夏油杰的作业和文具,正中央还有一个象牙白的瓷盘,盘子里摆着几片烤过的面包。 夏油杰的座位对面还摆着一杯牛奶,隐隐冒着热气,明显不是他热给自己的。 染山遥昨晚检查过厨房,知道牛奶和面包是冰箱里现成的。但看夏油杰写完的作业纸厚度就知道,他坐在这里的时间绝对不短,牛奶到现在还能隐隐冒着热气,就证明他时不时地会去热一下。 夏油杰听见脚步声,放下手中的笔,有些拘束地打招呼:“早上好。” “……” “面包和牛奶是给妈妈的。因为我想能帮上妈妈一点忙,最起码让妈妈不用饿着肚子给我做饭。”夏油杰说着说着,不知怎么的,越发紧张了:“……牛奶是用微波炉热的,面包是用面包机烤的,我没有开火。” “还有,”夏油杰小声地说,“等下您做早饭的时候,我能帮您打下手。” 8. 谢谢你啊 清晨的微风从敞开的落地窗钻了进来,和窗前的窗帘玩起了荡秋千的游戏。窗帘的裙摆在空中晃出一道道无形的波浪,推着新鲜出炉的阳光向前走,望着阳光在空气里漂浮的尘埃上旋转跳跃起舞,还不忘给摆在餐桌上的面包镀了一层浅浅的金。 染山遥望着那面包和牛奶看了一会儿,面上的表情一时有点微妙。 他本来做好了今天早上和厨房大战的准备,也做好了要和不知道有没有起床气的夏油杰大战的准备,总之今天早上必定四处起硝烟。但现在这情况,显得他脑补出的硝烟都像是臆想。 染山遥嘴唇动了动,有点怀疑夏油杰想帮自己打下手,是不是打算先麻痹自己,让自己掉以轻心再趁不备下手。但夏油杰又没这个大费周章的必要,更何况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确实一直很乖,甚至乖得已经到了小心翼翼的地步。 等等,小心翼翼? 染山遥拧了一下眉。 可是夏油杰为什么要这么小心翼翼?他现在又没有偷偷做什么小动作? 难道是因为他之前摊牌自己脾气挺不好的?但当时在车上,夏油杰也不像是很害怕的模样,总不能害怕还会延迟发作的?更何况他也没发火,肯定不是这方面的原因。 那是什么? 染山遥目光扫过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面包,发现数量似乎有点少。他若有所思地抬起眼,视线落到夏油杰脸上,注意到夏油杰时不时自以为隐蔽地去看一眼那些面包,忽然明白了什么,出声问道:“那你自己吃过了吗?” “……” 夏油杰无措地攥了攥自己的衣角,脑袋也耷拉了下来。 他吃过了,吃了其实也没什么,但他偷吃的是专门为染山遥烤的面包,忍不住有点心虚。只是这么一盘烤面包摆在饥肠辘辘的他面前,夏油杰边写作业边咽口水,最终没控制住自己的手,东张西望了下,还是拿了一片。 没想到还是被染山遥发现了。 夏油杰今天没扎冲天辫也没扎丸子头,柔顺的黑发披了下来,恰好挡住变红的耳朵。他翻来覆去地纠结了一会儿,还是不能再对染山遥撒谎占了上风,老老实实地招了:“偷吃了一片。” 染山遥嗯了一声。 “我知道今天早上妈妈会做早饭,知道应该留着肚子等你。”夏油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语气听起来有点沮丧,“但我很饿,面包又很香,我就吃了一小片——” 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个还没米粒宽的缝隙,强调道:“是最小的一片。” 老实招完后,夏油杰无声地呼了口气,抬起了一点眼,想看看染山遥的表情。 但他没成功,因为被一片喷香的面包挡住了视线。 面包本来好好地躺在桌上,当然不会自己长翅膀飞过来,除非被人强行送上了飞行器。 飞行器是染山遥的手,他腿长手也长,都不需要往餐桌边上走一步,随手往桌上一捞,就能轻轻松松地将面包捞进手里。染山遥见夏油杰没接,问:“不是饿吗?” 夏油杰饿是当然饿的,但他觉得这些面包是烤给染山遥的,他已经偷吃过一片了。 于是夏油杰闭一闭眼,果断狠下心拒绝了:“我不饿。” “你不饿?”染山遥没把手收回来,垂眼看着他,意味不明地哼笑了声:“那我也不饿。” 眼见着染山遥和夏油杰正要因为饿不饿这件事展开一番辩论,餐厅里忽然同时多了两声“咕噜”。这两声一个来自于夏油杰,一个来自于染山遥,顺便把两人的话匣子全关上了,非常公平。 夏油杰:“……” 肚子啊肚子,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拆我的台? 染山遥:“……” 他明明吃过饭了——不对,等下,这不是个游戏吗?夏油杰肚子叫也就算了,为什么他这个玩家的肚子也会叫?至于那么逼真吗? 染山遥有点纳闷,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划拉出了游戏面板。结果他定睛一看,发现任务那栏的标题上方,那一直被他当成是个装饰的红色长条末端变成了黑色,碰了下那点黑,一行提示跳了出来。 【检测到玩家处于饥饿状态,生命值持续下跌,请玩家尽快进食。】 肚子叫估计是游戏里对玩家状态的提醒,这红色长条应该就是所谓的生命值,也就是他如今的血条,而尾端的黑色部分就是他被扣除的生命值。按常理来说,这是个角色扮演游戏,做个玩家的血条功能其实有点多此一举,但考虑到这个游戏身份卡的多种多样性,染山遥觉得可能也会有那种杀手刺客之类的身份卡。 想到这儿,染山遥皱起眉——所以为什么不能让他去当杀手刺客,让他当妈妈? 但事到如今,再纠结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染山遥没继续想下去,盯着血条上的那点黑色看了几秒,常年打游戏的强迫症发作了。 ——看没满的血条和血条底下的不利状态,就不顺眼。 不扯来扯去了,满足强迫症要紧。染山遥干脆将所有面包从中撕开,还拿了个新的杯子,将牛奶也一分为二,将一半的牛奶面包分给夏油杰,另一半给自己,随便几口解决了:“这样可以?你一半我一半?” 面包是夏油杰特意烤给要做早饭的染山遥的,更何况他之前已经偷吃过了一片。要夏油杰就这么接受染山遥让给他的面包,他很难做到心安理得。但一人一半就没那么难接受了,夏油杰自己也的确有点馋。 毕竟偷吃这种事,有第一次,就很难没有第二次,刚才的拒绝已经花费了夏油杰全身上下的自制力。 夏油杰接过了剩下的面包,小口小口地开始吃。这个年纪的小孩正是胃口好的时候,几片面包吃下去也没什么饱意,但肚子好歹安分了一些,还有空地能塞下早饭。 他咽下最后一口面包,将牛奶一饮而尽,开口:“妈妈,今天早饭吃什么?我能帮你做什么?” 帮自己做什么? 听到那句“妈妈”,染山遥沉默了两秒。不得不说习惯成自然,被夏油杰这么“妈妈”“妈妈”地喊了两天,染山遥也没像一开始那样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了,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有会对这个称呼彻底麻木,胜利就在前方。 所以染山遥语气毫无波动地:“那你多喊我几声妈妈吧。” 夏油杰:“……” 夏油杰顿了顿,迷茫地:“妈妈?” “……”染山遥面无表情的模样好像灵魂已经出窍,没有感情地回应了一声:“嗯。” “我等下可以帮妈妈洗菜,”夏油杰望向厨房,主动给自己安排任务,“我还会卷寿司,也会捏饭团!” 染山遥捏了捏眉心:“寿司和饭团不是英国菜。” 夏油杰愣了愣,低低地噢了声,垂下了头。 或许是因为夏油杰今天早上在餐厅提前给他烤面包的举动,或许也是因为夏油杰现在的模样不怎么神气,甚至不如他犯中二病的时候有精神,或许还是因为染山遥对于英国菜空有理论,没什么实践经验,说不定做出来会很糟糕。 总之,染山遥的目光碰了下夏油杰的后脑勺,很快就挪开了,改口说:“但也不是和英国菜完全没有共同点。” 夏油杰抬起了头,眼睛亮了起来:“?” “你说你吃过土豆泥。”染山遥刻意避开他的视线,语气冷静:“捏饭团和捏土豆泥没什么区别。” “??” 夏油杰迟疑地问:“土豆泥需要捏吗?” 染山遥反问:“不能捏吗?” 夏油杰:“……” 夏油杰知道自己能帮上忙了,不太好意思地低下头,但还是没忍住,踮了踮脚尖:“能捏的。” 他的动作和音量其实和之前都没什么区别,但看起来听起来却有很大不同。如果说之前的夏油杰像棵被暴雨打得蔫蔫的小草,现在像是被沉甸甸稻穗压弯了腰的稻谷。 前者伶仃落寞,而后者连每一片绿叶都泛着光,是怎么藏都藏不住的。 染山遥眼角的余光瞥过稻谷的绿叶,嘴角很轻地扬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表情,面上立刻闪过一丝不怎么自在的僵硬。等夏油杰抬起头时,染山遥又恢复了本来那张臭脸,双手插兜转身走进厨房了,不过步子有些刻意地放慢,不太自然。 夏油杰紧紧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尾巴吊着,也进了厨房。 土豆泥是个很简单的菜,上手难度非常低。非要说个详细步骤,那就只有处理土豆、蒸土豆、将土豆捣烂、洒上酱汁几个步骤。 染山遥从冰箱里翻了几个大小刚好的土豆出来,将洗土豆的任务交给了夏油杰。土豆是要削皮的,但夏油杰并没有因为这个就洗得不认真。 料理台对现在的夏油杰来说太高,于是他就自己从餐厅搬了把椅子过来,迈开小短腿爬上去洗土豆。染山遥背靠在料理台上,看似随意地伸了条胳膊搭在椅子边,以防夏油杰不小心摔下来。 夏油杰仔仔细细地将所有土豆洗了三遍以上,才关上水龙头,把土豆递给染山遥。 染山遥接过土豆,转头去找了把水果刀。他削土豆很快也很熟练,甚至每个土豆的皮都没断。 下一步就是将土豆切成小块,毕竟大块的土豆没有那么好熟。这不是什么技术活,只要注意点别切到手指就可以,然而染山遥刚洗了下刀,拿起刀要将土豆切块,注意到夏油杰一直在好奇并专注地看着自己。 染山遥动作一顿。 孔雀不会闲着没事干开屏,开屏当然得有观众。染山遥之前费尽心思研究英国菜,就是想在夏油杰面前亮一手,镇一镇小孩,让小孩知道自己有多厉害。虽然菜肴变成了没什么发挥空间的土豆泥,但也不是不能从其他方面弥补。 染山遥拿起土豆,观察了下,心里有了主意。 窗外阳光明媚,蝴蝶正拥抱花蕊,微风裹挟着植物特有的清新气息自远方而来,仔细听还能听到几只鸟在扑棱着翅膀,皆是岁月静好。 但在这岁月静好中,阳光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菜刀冰冷的刀面,折射出反光后立刻就跑。 染山遥掂了掂菜刀,还将菜刀在砧板上装模做样地磨了磨。在夏油杰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染山遥抬起了冷酷的眼睛——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手起刀落,对着那颗遭受无妄之灾的土豆就是一顿操作,快得夏油杰看不清,只看见无数土豆条土豆丝土豆片前仆后继地摔在了砧板上。 过了大约一分钟后,染山遥清了清嗓子,特意往旁边挪开了一步,让夏油杰能欣赏自己的成果。 夏油杰的视线越过染山遥卷起袖子的小臂,越过那被迫营业的菜刀,越过无数土豆的残骸,抵达了终点——那是一朵土豆花。 对,是一朵用土豆雕成的花。 花蕊花瓣和叶子都被染山遥雕了出来,不可谓不精致。 虽然染山遥面上仍然维持着那副酷酷的表情,嘴角也是紧紧绷着,没有泄露一丝情绪,但他略抬起的下巴和没从土豆花上挪开的目光,证明了他心里正在疯狂孔雀开屏。 他甚至还没忘调整了一下土豆花的角度,让它能完整地暴露在夏油杰眼底下,接着便心满意足地往后一靠,等待夏油杰评价这副一分钟内打造出的艺术作品。 先不说别的,土豆花的的确确让夏油杰眼前一亮:“哇——好漂亮的花!我也想学!” 小孩子的崇拜令人心情愉悦,染山遥差点没掩饰好表情,好在及时刹车。他咳了咳,控制住了自己,只矜持地一点头,说:“随便雕着玩的,等你大点就教你。” 可正当他享受这份美妙心情的时候,就听夏油杰问:“但妈妈,我们不是要做土豆泥吗?土豆花还得被捣成泥,那妈妈为什么要削土豆花呢?” 染山遥:“……” 为了装逼。 夏油杰:“难道是土豆花捣成土豆泥会特别好吃一点吗?” 染山遥:“…………是的。” 夏油杰的脑袋上多了个问号,虚心请教道:“为什么呢?” 妈的。 怎么那么多为什么? 染山遥闭了下眼,随口开扯:“有一句古诗,‘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意思就是土豆花变成土豆泥,虽然形状没了,但是会保持原本花的香味。” 夏油杰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妈妈好厉害!” 染山遥:“……谢谢你,继续做土豆泥吧。” 夏油杰还没忘记提醒他:“妈妈记得先雕土豆花!” 染山遥深吸一口气,抬手一刀砍在砧板上,面无表情地:“…………好的。” 9. 多亏了你 土豆泥的制作十分顺利。 那几朵精致的土豆花出生只用了一分钟,但在蒸锅里活了十分钟以上。染山遥掀开蒸锅的锅盖,土豆的香气瞬间涌入厨房。他拿了根筷子戳了几下,确定熟了,结果本来就艰难保持形状的土豆花立刻花落成泥,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夏油杰趴在料理台上,看着染山遥麻利地关火,将蒸锅中熟了的土豆用勺子压扁成泥,接着倒在熟食专用的砧板上均匀铺开,摊在砧板上晾凉。做完这一切,染山遥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制止了伸出手指想碰一碰土豆泥的夏油杰,说:“现在太烫了。” “真的好烫……”夏油杰被染山遥拦了下来,但还是碰到了点土豆泥散发的热气,连忙缩回手,小口小口地吹着手指上被热气烫得发红的地方。他吹着吹着,忽然想到受伤了可能就不能捏土豆泥,顿了顿,试探地问:“那要等多久能捏?” “几分钟吧,现在这样凉得挺快。”染山遥看到他的手指皱了下眉,很轻地“草”了一声,不过夏油杰没听见。 他垂眼,视线在夏油杰手上的伤口转了一圈,确定不算严重,但小孩子的皮肤要比大人更细嫩,不好说等下伤势会不会变得严重起来。想到这,伸手叩了叩料理台的桌面。 夏油杰抬头看了过来。 染山遥往水龙头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去洗手,否则……” 他触到夏油杰眼底那点担忧和慌张,话说到一半,硬生生地截住了,改口道:“否则等下捏土豆泥,手上没水的话,容易粘手。” “可是我手指受伤了。”夏油杰垂下头,有点不安地:“好像不能捏土豆泥了……” “没这回事,去洗手。”染山遥拍了拍夏油杰垂下的脑袋,从储物格那取出了“妈妈的锅铲”,丢进炒锅里,说:“洗半个小时,刚好我也有其他事要做。” 夏油杰瞪大眼睛:“洗、洗半个小时?” 他被这件事吸引了注意力,那点刚萌芽的消极情绪荡然无存,甚至也没发现锅里突然多了个……粉色的锅铲。 “读条时间越长招数越牛逼不知道?越要捏棒的土豆泥,越要准备充分。”染山遥嫌弃地打量着锅铲,心说为什么不能是个黑金色,那样多酷啊,当然黑红也行。他边盘算着找点什么事给自己做,边随口扯:“阿尔托莉雅在放Excalibur之前都要念一串话,她也要读条。” 夏油杰:“但是妈妈,阿尔托莉雅她可以瞬发Excalibur的,征服王就以为她不能瞬发,被她轰没了马车。” 染山遥:“……” 妈的,他上次看Fate系列的动漫都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记错不是很正常? 染山遥面无表情地盯着厨房墙壁的瓷砖,捏着锅铲的手紧了紧,冷冷地问:“那你是阿尔托莉雅?” 夏油杰挺起胸膛:“我可以是。” 染山遥:“……” “起码你现在不是。”染山遥闭了闭眼,拿着锅铲敲了敲锅:“去洗手。” 夏油杰:“……噢,好的。” 夏油杰再次爬上椅子,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掩盖了他小小的记秒声。染山遥一只手扶着他的椅子,目光在厨房里扫了一圈。他说的有别的事当然是扯淡,和工藤优作约的时间是中午,不差等夏油杰这么一会儿。 哪怕有只能做英国菜的限制,但“妈妈的锅铲”道具不用是浪费,干脆把它给用了。但要真做太复杂太华丽的菜式,和土豆泥不搭,染山遥的强迫症不允许一张餐桌上出现风格迥然不同的菜。 可是如果做太家常太普通的菜,又有点可惜。 染山遥将锅铲扔回锅里,习惯性地拿了个围裙系好——系好后他才想起这里不过是个全息游戏,不是他家,哪怕游戏做得再逼真,炒菜的油烟味也不可能残留在他如今由数据组成的衣服上。但系都系了,再解下来更多此一举。 他打开冰箱,对着琳琅满目的食材调料酱料沉思了会儿,最后只拿了两个鸡蛋和一颗西兰花。 关冰箱门的声音不小,夏油杰被吸引了过去。他自己本来在通过数数给自己计时,但半个小时换算成秒是1800秒,要八岁的小学生能好好数到1800实在太难,数着数着就迷糊了。 说到底,其实他还是害怕帮染山遥不成,结果还给染山遥添麻烦。哪怕染山遥告诉他有别的事要做,夏油杰也没办法完完全全地放下心,但如果再继续追问,又怪拧巴的,更何况说再多也不如亲眼看。所以夏油杰干脆任由手被水冲着,悄悄侧过一点身体看染山遥在干什么。 染山遥好像是在……做菜? 染山遥开了火,等锅里水烧开的功夫去洗了下西兰花,切成小块,水滚起来后丢进去焯水,还没忘洒了点盐。翠绿的西兰花在沸水里起起伏伏,染山遥强迫症又犯了,给所有四处乱游的小块西兰花分配领地。西兰花当然不听他的话,自顾自地乱游,尽管他抿着唇,看上去有点不高兴,却还是不厌其烦地一遍遍重复着这个过程。 夏油杰:“……” 这强迫症的确有点严重。 直到大概过去两分钟,染山遥才停了下来,将火关了,把西兰花捞出过凉水后装盘。他站在料理台前,垂眼盯着乱七八糟的西兰花打量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不过没一会儿,他就低下头用筷子拨弄西兰花了。 夏油杰伸长了脖子想看,但被染山遥的手臂挡住了视线。 过了几分钟,染山遥从料理台前走开,拎着锅去洗了,那盘西兰花暴露在夏油杰的眼皮子底下。 盘子上,安静地躺着一个由许多大小不一西兰花摆成的爱心。 夏油杰:“……” 他不由想到了那朵土豆花,在感慨染山遥刀工和摆盘技术精湛的同时,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可能外表十分冷酷的染山遥不止脾气特别好,还挺偏爱这种……可爱东西的。 刚开屏完的某孔雀忽然背后一凉,好像有什么莫名的锅落到了他背上,洗锅的动作顿了一下。 染山遥估计这是自己的错觉,绷着一张酷哥脸将锅放在灶上,等锅烧热后倒油,等油也烧热后单手打了两个鸡蛋下去,提着那“妈妈的锅铲”开始煎鸡蛋。 不过,当然不是煎普通的鸡蛋。 过了几分钟,染山遥关了火,将煎好的鸡蛋倒出装盘。 夏油杰一看,鸡蛋煎得刚刚好,只有最外面的蛋白一圈泛着点焦色,蛋清白嫩,蛋黄金灿,再配上扑鼻的香气,看起来好不诱人,是两个完美的煎蛋。但这还不是煎蛋最特殊的地方,最主要的是,这煎蛋居然是花朵形状的,蛋黄摆在花瓣形状的蛋白中间,恰好成了花蕊。 夏油杰:“……” 他被深深地震撼了,也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染山遥没想到这“妈妈的锅铲”居然真能在没有模具的前提下煎出这样的鸡蛋来,挑了挑眉。 “鸡蛋加西兰花,蛋白质和维生素……”染山遥的目光落到早就凉了的土豆泥上:“还有碳水化合物。” 三大营养成分都有了,染山遥看了眼系统面板上的时间,觉得半个小时差不多了,转头招呼夏油杰过来捏土豆泥。先将手沾点水再捏土豆泥还真不是他忽悠,确实是个防止粘手的小技巧。他用余光瞥了下夏油杰的手指,那点红已经全然消失不见了,才放下心,开始捏土豆泥,边回忆相当久远的记忆,边捏了把小型的誓约胜利之剑,还用小刀刻了下花纹。 染山遥刚要给夏油杰展示自己的成果,看见夏油杰手里土豆泥的形状,眉一挑,有点纳闷。 怎么是朵花?难不成这小男孩有颗少女心? 孔雀还不知道自己随便开屏的后果,也不知道自己的“新爱好”。他手撑着桌面,正想着要不要临时再做朵花,只是这时候夏油杰捏完了。 夏油杰看到了染山遥捏的小型誓约胜利之剑,眼睛就是一亮:“哇——!” 小男孩对这样的东西根本没有任何抵抗力,只是土豆泥终究不是橡皮泥,不能捧起来打量,但不妨碍夏油杰绕着它来回打转。看到他眼角眉梢浮现的喜悦,染山遥顿了顿,抱着手臂靠在料理台上,问:“喜欢?” 夏油杰拼命地点头。 他点完头,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做的那朵土豆泥花挪到染山遥面前。 染山遥以为他想被夸,垂眼看了几秒:“挺好看的。” 夏油杰又将这朵花往染山遥这挪了挪。 染山遥这才反应过来:“给我的?” 夏油杰:“对!” 染山遥:“……” 他看着那朵花,眼皮跳了跳。 妈的,夏油杰为什么会把这朵花送他? 他又不喜欢花,送他干什么? 难道不是夏油杰自己喜欢花吗? 想到这里,染山遥默了默。 他在心里啧了声,还是把那句“我不要”给憋了回去:“谢谢。” 两人交换了土豆泥手工,染山遥用锅铲将“花”和“誓约胜利之剑”给铲到两个碗里——“妈妈的锅铲”煎完花形煎蛋后倒是没有消失,变成了个普通的粉色锅铲,染山遥拿着还挺顺手。他还往里面洒了点黑胡椒和椒盐,交给夏油杰让他捧到餐厅里,自己则一手托着一个盘紧随其后。这些食物的分量不算多,一大一小轻而易举地解决了,接着便收拾东西准备出门。毕竟从这到和工藤优作约定的地点开车要一个小时,按照这座城市不乐观的交通情况,还不知道路上要堵多久,当然得提前前往。 染山遥告诉了夏油杰自己要去和一个叔叔吃饭,但没强求夏油杰和自己一起去。不过比起在家里无聊地写作业,夏油杰还是更青睐和染山遥一起出门,毕竟这个房子对他来说太大也太陌生。 于是两人便一起上了车,在路上堵了两个小时后,终于到了商场。 开两个小时车还好,但在路上开像蜗牛爬的车两个小时,染山遥的状态显然就没那么好了,一路上的脸臭得不能再臭,直到下车时才如获新生。 他转了转脖子,调整了一下状态,一想到等下要进行找夏油杰父母第一步,和那位工藤优作先生见面,不由得郑重了起来。 找夏油杰父母的进度关系到他还要在这个副本里当夏油杰多久的妈,早结束这个副本他就能早日追上御子柴的进度甚至反超,染山遥无论如何都得郑重。 夏油杰跟在染山遥的身后,只觉得染山遥看上去不像是吃饭,像是去打仗的。 结果染山遥刚到餐厅门口,就郑重不下去了。 因为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刚看到他就快步走来,尽管步伐优雅,但速度一点都不慢。染山遥下意识地伸出一只胳膊将夏油杰护在身后,另一只胳膊横在胸前,浑身上下都警惕了起来,不善地打量着这个男人。 根据他多年来打架的经验,这个男人到他面前要做的事,绝对不简单。 染山遥僵住了,缓缓地低下头。 这个男人目标是他没错,是他的手也没错,但不是来打架的,而是来…… 握手的。 染山遥:“……” 染山遥:“?” 什么毛病?谁家这样握手的? 于是他仍然没有放下警惕,眯起眼睛,语气冷淡:“你是……” 男人问:“你为什么才请我吃饭?” 染山遥:“……” 染山遥怀疑地:“你是工藤优作?” “我当然是。”工藤优作点了点头,略微压低了一点声音:“你不知道,编辑催稿已经催到天天蹲在我家门口了,说如果我写不完就在我家门口前上吊。假设我没有告诉他,我不出来和你吃饭你就会找上门打人,他根本不会让我出门。” “现在就在那个盆栽后面呢。”工藤优作向餐厅门口的盆栽使了个眼神,顺便感慨道:“幸好你长得凶。” 染山遥:“……” 10. 像是美梦 工藤优作出现的那一刻,系统面板检测到重要NPC,主动跳了出来。 他身边跟着几行简短的小字:你的朋友,是一名私人侦探,也是刚出道的推理小说家,智商天花板,未来的儿子自带死神buff。 “……” 事实证明,天花板也怕催稿。 染山遥面无表情地看着工藤优作,看到那“死神buff”眼皮跳了跳,还没说些什么,就听见夏油杰居然主动上前一步,认真地辩驳:“我妈妈他只是长得凶,其实人很好。” 工藤优作早就注意到染山遥身后跟着的小尾巴了。他蹲下身,视线与夏油杰的平行,语气温和:“是的,我知道你妈妈很好,我拜托他帮我个小忙。” 话说出口,工藤优作嘴边扬起的弧度忽然僵住了。 工藤优作察觉到有哪里不对,视线缓缓地往上挪,落在了一脸麻木的染山遥身上:“……” “?” 染山遥好不容易才接受了私下相处时被夏油杰喊妈妈,可现在难度骤然升高,变成了大庭广众之下,是个人一下子都迈不过这个坎。他抱着手臂站在那儿,额角青筋直跳,一张脸臭得不能再臭,有点想死。 工藤优作闭了下眼重新睁开,又扶了扶眼镜,目光在染山遥的喉结上特意停留了几秒,试探地问:“……他喊你妈妈?你什么时候去过泰国了?” 染山遥:“……” 染山遥心如死灰,很想打人:“……没有。” 他虽然脾气不好,但也不至于动不动想打人。只是自从进入这个游戏后,他血液中流淌的暴力因子每时每刻都在以相当恐怖的速度增加,现在还没爆发出来,一是因为被胜负欲这个结实的盖子死死堵住,二是因为夏油杰。 其实小孩在这位酷哥这里是得不到很多优待的,不论对小孩还是大人,他从来都一视同仁,比如和八岁小学生比拼写作业,丝毫没有欺负小孩子的自觉。但夏油杰喊他“妈妈”这件事得让这傻逼身份卡负责,也要让傻逼系统傻逼游戏傻逼策划负责,所以为了这个事去迁怒夏油杰很没有必要,酷哥也不屑这么做。 更何况,这是他自己抽的卡。 ……但还是这傻逼游戏的问题,没得洗。 工藤优作得到他的答复,脑袋上缓缓冒出了一个问号。哪怕是有名气的推理小说家,也的确是第一回遇到这种神奇的情况,还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估摸着以后会把这件事和自己的儿子讲,成为工藤家的奇妙经历之一,但那是后话了。 夏油杰现在还不知道泰国和某种特别技术挂钩,左看看工藤优作,右看看染山遥,发现没人主动解答。他在初次见面的工藤优作面前放得没那么开,等大家一起进了餐厅,工藤优作走在前头的时候,才悄悄地拽了下染山遥的衣袖。 染山遥停下脚步,垂眼看他:“?” 夏油杰抬头望着他,很小声地问:“那个叔叔的意思是,我的父母在泰国吗?” 夏油杰的脑回路很简单,既然工藤优作怀疑染山遥去过泰国后变成了他妈,那么他就得出了一个奇怪的等式——去过泰国等于他妈,那他的亲生母亲是不是就在泰国呢? 染山遥:“……” 他和夏油杰大眼蹬小眼站在原地半天,看着夏油杰清澈的眼睛,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他不是这个意思。”染山遥半天才憋出一句,但看见夏油杰有点失落的表情,静了片刻,又补充道:“泰国太远了。” 这回轮到夏油杰不明白他的意思了:“诶?” 工藤优作已经到提前预定的座位上坐好,向他们这边看来,染山遥顿了顿:“他们就算暂时离开,也不会离你太远。” 夏油杰愣了一下,刚想说什么,但染山遥已经重新迈开步伐,向前走去。 大概是因为从小到大就没安慰过几次别人的缘故——就连佐仓千代表白失败,染山遥也只会干巴巴地递过纸巾,勉强挤出一句“尽力就好”,他在这种事上很不熟练,再温情的一句话也被他说得冷冰冰的,不过倒也不刺人,像一颗薄荷糖。 夏油杰的视线落到玻璃窗边的餐桌上,染山遥腿长,这点路没走几步就到了。 他连忙追了上去。 工藤优作选择的这家餐厅档次不低,水晶灯灯光璀璨,钢琴师和小提琴手正站在雪白大理石砌成的舞台上,两种乐器声相得益彰。不管出来吃饭是为了什么目的,但吃饭第一件事肯定不是欣赏音乐,而是点菜。 染山遥点菜积极性尤其高,与其说他是对这家餐厅的食物感兴趣,倒不如说他是对这个游戏的食物感兴趣。之前他亲手做的土豆泥、西兰花和煎蛋,说穿了口感其实都不算太难模拟,逼真也正常,但如果是更复杂的菜,口感也能模拟得同现实里一模一样吗? 而工藤优作是为了逃催稿才来赴约的,点菜兴致一般般。夏油杰也一般般,因为这些听上去很高大上的菜品对小孩子实在没什么吸引力,恐怕还不如路边的炸鸡薯条更馋他些。 染山遥合上菜单,递给服务员,问工藤优作:“最近怎么样?” “……刚谈恋爱。”工藤优作面上仍然是那副温和的表情,但提到自己的恋人时,眼角眉梢自然而然流露了笑意。他说:“她最近比较忙,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 染山遥想起刚才看到的“死神buff”,心里对这位未曾谋面的女士莫名多了几分敬意,毕竟是死神的母亲。他本来还想多问几句,酷哥对八卦也有好奇心,但通关第一。 “有机会的话。”染山遥在看到人物介绍里的“智商天花板”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没有找错人:“我最近有点事,想要麻烦你。”他顿了片刻,补充道:“报酬我会尽力而为。” 工藤优作目光不动声色地往夏油杰那边瞥了一眼,挑了一下眉。 虽然在游戏里工藤优作是他的朋友,但这游戏做得太逼真,染山遥时常有种对面是真人的错觉。是个很少开口拜托人的性子,然而胜负欲可以解决一切不可能。 染山遥抬起眼,看了一眼夏油杰才说:“他爸妈暂时把他托付给了我之后就失去了联系,我想帮他找到他的亲生父母。” 工藤优作“唔”了一声,倒是没问“既然是暂时托付为什么会喊你妈妈”,而是询问:“有什么线索吗?” 染山遥喉结很轻地滚了一下。他目前手上唯一的线索就是夏油杰的亲生父母去当卧底了,然而游戏要求他不能告诉夏油杰这件事,只不过没有对工藤优作规定……但当下夏油杰也在。 可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极快地打了一行字发送给工藤优作。发完消息染山遥就把手机放下,说:“他叫夏油杰,父母是公安,大约一个月前刚离开。” 这时服务生上了菜,染山遥和工藤优作等到服务生走了,一边继续交流自己知道的信息一边用餐。 夏油杰知道他们是在谈自己的父母去哪儿了,刚开始提着耳朵专注地听了会儿,但没多久就蔫了,因为听不懂。少了最关键一条“卧底”的信息,夏油杰听他们扯“最近有什么风声吗”“可能会不太乐观”“我有个猜测,但是需要更多资料确定,给我点时间”之类的话,越听越晕,垂下眼用叉子戳自己盘里的食物。 染山遥给他点的是儿童餐,这家餐厅的儿童餐绝对说不上难吃,可以说是非常美味。他叉了块牛肉放在嘴里,牛肉煮得很嫩,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溅,但他没有继续,放下了叉子,目光越过玻璃,落到了商场楼下的麦当劳招牌上。 他不是不知道这家餐厅的价格要比麦当劳高出许多,但他不习惯用刀叉,对于炸鸡薯条的兴趣也要远远胜于这份儿童餐,甚至比起坐在这儿听音乐,他还是更想去麦当劳里的儿童乐园听假面超人的主题曲。 夏油杰很清楚,不是这家餐厅的问题,不是刀叉的问题,不是儿童餐的问题,更不是钢琴师和小提琴手的问题—— 只是他没什么兴趣。 就像是公文包和书包,哪怕公文包的价格后面跟了一串零,他还是更喜欢自己的小黄鸭书包。 但染山遥来之前询问过他的意见,是他自己想出来玩所以答应的,现在很难开口说要离开。更何况染山遥点单很积极,说不定是很喜欢这家餐厅;而且大人们在谈非常重要的事情,还是找他的父母,如果现在他说自己坐不住……怎么都说不过去吧,哪怕他听不懂。 他不但听不懂,而且还帮不上什么忙。明明是找他的父母,但他连父母的照片都放在了小黄鸭书包里,没有带出来。 实际上这并不怪夏油杰,染山遥一直认为不要随便给他希望,不然可能会失望。他来找工藤优作是赌一把,在结果没出来之前自然也不会交代自己的目的。 夏油杰有一下没一下地拿叉子拨弄着餐盘里的食物,其实他并不饿,于是再没动过。他又抬起眼望向窗外,忽然发现那家麦当劳旁边有一家皮卡丘周边店。 周边店门口站着一个大大的皮卡丘,正在向来往的路人发传单。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抓着叉子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但又很快收回了视线,不再多看一眼。没办法,无论是麦当劳还是皮卡丘周边店,他现在都不能去,还不如不看。 大人们还在谈话,夏油杰继续看着自己面前的盘子,努力让耳朵把他们说话的内容记录下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他正在回忆父母离开之前说过的话,忽然身边的染山遥开口说了一句:“我去下厕所。” 说完后,大人们两三秒没有继续开口,这时夏油杰终于从自己的思绪中醒了过来,终于意识到染山遥这句话是对他说的。 夏油杰愣了愣,将椅子往前挪了挪:“好。” 染山遥上一秒还在和工藤优作谈得投入,下一秒突然说自己要上厕所,这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夏油杰觉得话题转得太快,有点突然,可真要顺又没什么问题。 应该是他想多了。 只是染山遥这趟厕所去得似乎有点久,夏油杰等了一会儿也没见他回来。尽管工藤优作很体贴,没有开口找这个忐忑不安的小孩聊天,加剧他的紧张,但夏油杰即使只听着钢琴和小提琴共奏的奏鸣曲,也有点坐立不安。 周围太安静了,只有音乐如流水缓缓流淌,衬得一些声音格外突兀,比如窗户轻轻的敲击声,以及人们小小的吸气声。 夏油杰疑惑地抬起头,却愣住了。 窗外周遭的一切和之前没有太大不同,各个店铺前排了长长的队,电梯在不同楼层间穿行,远处的天桥在灼灼烈日底下反着刺眼的光,商场的繁华和喧嚣涌上了高空。但和之前他所看见的一切截然不同的是,多了只隔着一层透明玻璃站在餐厅外的皮卡丘。 皮卡丘看到他注意到自己,对他拍了拍手,又指了指他的餐盘,最后指了指楼下的麦当劳,微微弯腰,向他做了个请的动作。 夏油杰呆呆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尽管还没明白皮卡丘是什么意思,却好像知道了皮卡丘到底是谁。 就在这时,在染山遥离开后一直没开口的工藤优作忽然笑了声。 他看了过去,只见工藤优作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温声提醒他说: “皮卡丘在等你吃完这里面的蔬菜和牛肉,想邀请你去吃麦当劳呢。” 11. 找个洞钻 众所周知,染山遥是个每天都拉着一张臭脸的酷哥。 但他其实每天都板着脸,纯粹是因为这样能省很多事,因为纵然他脾气消得快,但来得也快,避免了很多不三不四的人找麻烦。更关键的是,他十七年的人生一直都在践行一个宗旨——酷。 基本上是只要他觉得酷的事情,染山遥都会去学一下。他父母不在国内,他相当自由,又不缺钱,自然是想学什么就学什么。而他很清楚,自己挑起眉抿着唇的样子,相当酷。 所以正常情况下,要染山遥这么一个践行酷哥宗旨的人去穿皮卡丘的毛绒衣服……这要求提出来,是御子柴実琴都会骂脑子有什么毛病的程度。 但染山遥今天还真的穿了。 幸好皮卡丘的头套挡住了染山遥的脸,不然就暴露了这哥哪儿都僵硬的表情,那看起来确实是一点都不酷,但现在也没酷到哪儿去,相当不自在。 他仔细地观察着夏油杰的表情,看到夏油杰听完工藤优作的话后呆呆地转回头来看他,一动不动的模样,一时间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推断错了,还是说夏油杰其实不喜欢看皮卡丘,那时候在看别的? 染山遥之前留意到夏油杰时不时眼巴巴地要看一眼楼下的肯德基和皮卡丘周边店,才意识到这家餐厅恐怕不算太适合小孩子,而他在来前别说考虑到这一点,路上都没怎么想夏油杰的事,光想着和工藤优作见面后怎么办了。本来他还能说服自己夏油杰不过是个游戏里的NPC,但看到小孩耷拉下来的脑袋,还是鬼使神差地起身下楼找皮卡丘周边店的工作人员沟通了。他没想太多,只是觉得染山遥请夏油杰吃过饭了,那就以皮卡丘的身份去请好了。 可如果是他自作多情的话…… 那未免也太尴尬了。 染山遥想抬手抓把头发,但想起自己现在裹着层皮卡丘的壳,手抬到一半又放了下来。他已经开始绞尽脑汁怎么打圆场了,夏油杰却好像突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猛地转回身去,拿起叉子开始飞速解决自己盘中的食物。 染山遥:“……” 心重新放了回去,头脑运转的风暴停止了,染山遥盯着夏油杰吃饭,发现他越吃越快,微微皱起了眉。 他冷冷地看了夏油杰几秒,发现夏油杰丝毫没有受他这冻得吓人的目光影响,刚想说些什么,接着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和夏油杰之间不但隔着一层玻璃,还隔着个毛茸茸的皮卡丘头套。 ……那就算夏油杰接受得到,这杀伤力恐怕也得打个一折。 好在工藤优作真的是个人精,不负他智商天花板的人物介绍,隔着皮卡丘头套也成功地读出了染山遥的心思。 工藤优作伸手轻轻敲了敲餐桌:“慢点没关系。” 夏油杰顿了顿,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他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垂下头放慢了吞咽的速度。工藤优作见状,抱着双臂往椅背上一靠,对窗外的皮卡丘挥了挥手机,开始给染山遥发消息。 皮卡丘的毛绒套装里有个隐秘的口袋,染山遥的手机在那儿震了一下。其实他本来是把手机放在系统的储物格里的,但因为现代人哪儿都离不开手机的习惯,到了和现实世界几乎没什么去别的全息游戏里,染山遥还是把手机放口袋里要更安心。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消息。 工藤优作:【我怎么觉得小孩挺拘谨的?】 染山遥:【……可能因为对这家餐厅没什么兴趣,更想玩吧。】 工藤优作:【不是这个,他不是喊你妈妈吗?】 染山遥的手被裹在毛绒爪子里,打字很不方便,只能用爪子一下一下地戳着键盘,还经常按错。他按着按着就皱起了眉头,看到工藤优作这句话眉头皱得更深了。 ……每次当别人面承认自己是夏油杰暂时的妈妈,都需要一种勇气。 工藤优作:【他都喊你妈妈了,为什么还这么拘谨?】 染山遥看到这句话,打字的动作停住了。 答案其实很简单,都不需要怎么思索,因为夏油杰喊他妈妈只是身份卡的作用。事实上他们认识的时间,在游戏里还没有超过24个小时,尴尬从来没缺席过。身份卡让夏油杰接受了自己多出来一个男妈妈这件事,但接受不意味着认可,更别提夏油杰显然不是什么自来熟的性格。 如果抛去身份卡的表面,他们实质上不过是相识一天的陌生人,夏油杰在他面前拘谨放不开实在很正常。 染山遥顿了顿,想回复“没关系”。 他来玩这个游戏的目标一直很明确,那就是获得那个“游戏之王”的称号,还要比御子柴実琴提前通关。这里只是第一个副本,夏油杰也只是一个NPC而已,让夏油杰说“妈妈我爱你”的计划已经制定好,温柔路线真的不适合他,那么夏油杰如何……似乎不太重要。 但毛绒爪子迟迟没有落下。 皮卡丘的毛绒套装很热,特别还是在大太阳底下站着,可染山遥浑身上下没出一滴汗,甚至没有感觉到一点不适。仔细想想,全息游戏将一切模拟得那么真实,这点或许是唯一的不真实——就像他之前感觉不到饥饿一样,所有的状态都通过生命值来反应。而现在穿着皮卡丘套装显然不足以影响到生命值,现实里也不会有人目睹这一幕,对他什么影响都没有,但对夏油杰不一样。 对他而言的顺手之劳,对夏油杰……不知道是什么,可小孩看起来不是不高兴的。 更何况,除了一开始表现出来的中二病以外,夏油杰真没给他惹什么麻烦……在父母离开后,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怎么说都被夏油杰喊一声妈妈,考虑下他、对他好点也没什么。 这个想法刚钻出来,染山遥脸瞬间黑得不能再黑,觉得自己大概有病,“妈妈”只是身份卡,他又不是夏油杰真的妈,难道是被夏油杰喊多了成功催眠了? 似乎是个好事,也似乎是个坏事。 他额角青筋直跳,攥了下拳头,结果没有手指支撑的毛绒爪子耷拉下来一段,毫无气势。 染山遥:“……” 染山遥沉默地将手指伸了回去,板着脸继续自己的打字大业,回复道:【我知道了。】 他熄灭屏幕,将手机丢回口袋里,看到夏油杰吃完饭还没忘记和工藤优作礼貌地说声再见,风一般地跑出了餐厅。染山遥在之前就给这桌菜结了账,工藤优作也答应下来帮忙查询夏油杰父母的下落。他领着夏油杰和工藤优作道别,就领着夏油杰去了楼下的麦当劳。 皮卡丘吸引了商场里不少人的注意力,尽管知道这些人都是NPC,但染山遥还是不自在。可他余光瞥见了身边的夏油杰,从餐厅出来后就走两步跳两步,脸上像开了朵太阳花。 染山遥偏过头看了夏油杰一会儿,在夏油杰抬起头之前火速收回了视线。 可下一秒,他慢吞吞地向夏油杰递去了毛绒爪子,夏油杰眼睛瞬间亮了,手搭了上来。 隔着毛茸茸的皮卡丘外壳,染山遥蜷缩了一下手指,心想也没那么难。 电梯往下就是麦当劳的门,染山遥拉开门,抬腿就要往里走。 但他抬起腿后,整个人僵住了。 皮卡丘当然从上到下都是圆滚滚的,染山遥个子高,穿的皮卡丘也是最大码的那套,为了视觉效果……所以这套也是最圆滚滚的一套皮卡丘。而麦当劳二楼的门,是一扇小门。 当最圆滚滚的皮卡丘遇上一扇小门,结果就是……上半身进了门,下半身卡在了门外。 染山遥:“……” 他沉默了两秒,决定放弃这扇门,去找别的门。 但问题是……他尝试向后退,依旧没有成功,彻彻底底地卡在了门上。 染山遥:“…………” 他默然片刻,想找个洞钻下去。 12. 终于发作 在任何地方,比许多人还高的大只皮卡丘都会是焦点,哪怕在基本不缺热闹的麦当劳也不例外。 所以染山遥刚推开门就引起了麦当劳里大部分人的关注,甚至有不少小孩趴在儿童乐园的栏杆上,亮晶晶地探出脑袋看着这位意外之喜。可看皮卡丘的人越多,也就证明着越多人看到扮作皮卡丘的染山遥被门卡住这一幕。 有小孩问:“爸爸,皮卡丘怎么啦?它为什么不进来?” “因为这个门对皮卡丘来说太小了,就卡住了。” “那该怎么办?” “……呃,你给他加油试试?” 染山遥:“……” 别加油了,要不他直接下线吧? 但现在下线不会是解决问题的办法,等他重新上线,依然还是卡在这里,不会自己出来。染山遥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决定暂时装作自己暂时失去了听觉,将身体侧了侧,重新尝试往里挤。 染山遥从三岁时就开始在幼稚园当霸王,打架这事目前为止还没在他的人生中缺席过,力气自然不小,只是别的地方勉强勉强也就过去了,偏偏皮卡丘那最圆润的……屁股,依旧卡在那儿,纹丝不动。 染山遥:“……” 曾几何时,他觉得接受承认自己给人当妈就已经是这个游戏对他最难的挑战。但事实证明,一山更比一山高,没有最难只有更难,他面无表情地想,不然看看今天签到能不能抽根撬棍,把这门给拆了吧?不然难道要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屁股卡住的皮卡丘毛绒玩偶服里钻出来? ……救命,那也太社死了。 如果这些NPC没做得那么逼真还行,但这个游戏的真实程度确实牛逼,牛逼到染山遥现在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些目光像是X射线,动也不自在,不动也不自在。 如果不是他现在的身体不会出汗,玩偶服的内侧估计已经被汗水给浸透了。 染山遥正郁闷着,却忽然见本来在自己身后的夏油杰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自己面前来,愣了愣问:“怎么了?” 话说出口他更觉烦躁——也许是计划得好好的却被意外打乱,也许是在小孩子面前丢人,所以声音有点低,但没什么戾气。这么低的一句从皮卡丘口中冒出来,和皮卡丘很不搭,颇有几分反差萌,但夏油杰居然第一时间没想到这点。 麦当劳的这扇门被皮卡丘给卡住了,夏油杰绕了一圈找到另个门进来的。跑得太快,以至于他到染山遥面前的时候,还微微地喘着气。他听到染山遥这声问句,不知怎的,心里首先勾勒出来的轮廓不是皮卡丘,而是染山遥本人。 他忍不住想,染山遥平常就把不高兴写在了脸上,现在是连声音里都写着不高兴。 但这想法也不过就在夏油杰脑里跑了个龙套,没两秒就无影无踪了。麦当劳里灯光明亮,将皮卡丘此时的样子照得一清二楚,夏油杰拉住皮卡丘毛茸茸的手掌,深吸了一口气,想将皮卡丘往里拽。 夏油杰的力气能有多大? 染山遥垂着眼,隔着玩偶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毫不意外地发现夏油杰的努力没起到一点作用。他正要开口,让夏油杰别再白费功夫,结果不知怎的—— 大概是看到夏油杰过来帮皮卡丘的忙,原本还三三两两分散在麦当劳各处好奇打量着皮卡丘的小孩子们,看到有领头羊出现,纷纷跑了过来,甚至都不用人指挥,就一个个自觉地抓住了皮卡丘玩偶服边上的一角,学着夏油杰的模样齐心协力将皮卡丘往里拽。 小孩子们用尽了浑身力气,脸都涨红了,染山遥垂眼望过去,竟然有种自己是在被一堆红彤彤的苹果拔着的错觉。 不过别人是拔萝卜,苹果们是拔皮卡丘。 只是说实话,真的没什么效果,就是单纯在浪费时间而已,还不如想别的办法。但染山遥注意到这一堆苹果在拽着自己的时候,竟然都小心翼翼地只拉着衣服,没拉他的手臂,他压根就没感觉到什么被强行拉扯的疼痛;他再看着这堆苹果中最红润的那个夏油杰苹果,顿了顿,将拒绝的话咽了回去,没开口。 ……等他们没力气了再说吧,染山遥想。 左右也不差这么一会儿,要真这会儿时间被御子柴超了更多进度,大不了想办法开夜车补回来。 但是这么大一个皮卡丘和一堆小孩聚集在麦当劳小门的门口,大多数人看到这幕都停下来围观拍照发INS,将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很快就成了商场一景。可商场里人这么多,总有人挑刺,一句骂骂咧咧的“都堵在这里干什么,神经病啊”钻了出来。 染山遥听力相当灵敏,闻声望去,只见有个戴着帽子留着一圈胡茬的矮小男人从麦当劳的厕所走了出来,不知道是彩票中奖了还是怎样,明明穿着一身几天没洗的衣服,却大摇大摆地走着,眉眼里皆是得意洋洋。 看到人群时,矮小男人拧起眉,眼里那份得意洋洋迅速变成了不满,这份不满还特地绕过了许多大人和比他要高大出一截的皮卡丘,直直落在了拔皮卡丘的小孩们身上,嘴里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想来也不会好听到哪里去。 染山遥在皮卡丘头套后眯了眯眼睛。 矮小男人的目光在小孩们身上转了一圈,顿了一下,心里的不满愈发多了。 他不满大家的关注点都在这些小孩身上,而不在刚刚做了大事的他身上,眼珠子一转,便借助自己瘦小的身影挤进了围在小孩外面的人,叉着腰往夏油杰面前一站,把来找麻烦挂在脸上,开口骂道:“你们这些小孩堵在这里干什么?一个个都没长眼睛?在这儿玩过家家?” 这话一出,围着皮卡丘的大多数人沉默了,各色目光落在了矮小男人身上。 哪怕他个子再矮,也是个大人,在小孩子面前耍威风还是有那么点威慑力的。小孩们都怔怔地停手抬起头,多少都有点懵。夏油杰垂下了头,双手在背后不安地绞着。 尽管他还有点不清楚面前的大人为什么发火,但他下意识地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毕竟是他最先开始拉皮卡丘的。他开口,声音低落:“……对不起。” 小孩子们的声音一个接一个地响起:“对不起。” “叔叔,对不起。” “……对不起。” 染山遥看着夏油杰垂下的后脑勺,蹙起了眉,那份戾气浮了上来。 虽然是小孩子们在这里拉他,但真正卡住门的不是小孩子,而是他这个大号皮卡丘。那为什么不找他这个皮卡丘的麻烦,要去找小孩子们的茬? 而且,他不耐地闭了下眼,他好不容易才把夏油杰哄高兴。 矮小男人看着小孩子们被吓到的模样,又被众人关注,满意了,于是又忍不住嘴贱几句:“连对不起都说得这么小声,你们不会没爸没妈吧?草,难道这里都是一群爸妈不要的孤儿?如果这样的话,那叔叔原谅你们了。” 听到“爸妈不要”这几个字,夏油杰的脸骤然白了。 矮小男人不知道夏油杰的经历,但看夏油杰的反应,觉得自己很高大,重重地呵了声:“怎么——” 但他话没说完,眼前忽然天旋地转,帽子摔在了小孩们的脚边,头骨和地面撞出清晰的响。矮小男人被这一摔搞得愣了一下,发现自己居然还是倒着的,一条腿被人拎住了。 矮小男人往上面看,刚要骂人,看清那人的脸,下意识地缩了缩。 就见染山遥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下了皮卡丘的头套,露出一张不善的恶人脸。 他皮卡丘衣服的拉链还没解,也就没脱,显然是听到矮小男人骂夏油杰时候实在忍不住,顾不得那么多,直接伸出了一条手臂把矮小男人摔了。 矮小男人好歹也有一百多斤,染山遥居然就这么单手拎着,手臂上薄薄的肌肉分外明显,矮小男人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 “堵路的是我,”染山遥慢条斯理地开口,“你怎么不让我说对不起呢?” “……我,”矮小男人怂了:“因为我没要走这条路,所以我没让你……” “那垃圾站还没让垃圾长腿跑出来呢,”染山遥冷冷地问,“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13. 绷不住了 矮小男人敢当着家长们和皮卡丘的面去欺负小孩,一是因为他本来打算撂几句话出个风头就走,而且不怕家长们找自己麻烦——等会儿家长活不活着还不知道。 二是因为皮卡丘虽然大只,但会扮演皮卡丘的大多是温和友善的打工人,怎么看都是个软柿子,怕惹得投诉也不会为小孩子们站出来。软柿子当然好捏,小孩子又好欺负。 但他没想到…… 皮卡丘里的是个恶徒。 哪怕穿着毛绒玩偶服,也没法柔和一分染山遥那张不善的脸。染山遥拧着眉,将矮小男人往上拎了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垃圾都会自己长腿跑了,不会讲话?” 染山遥在这游戏里憋了这么久,总算能找到个人骂几句,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舒坦了。 但失重感让矮小男人头晕目眩,憋出断断续续的一句:“草……那你要我说什么?” “道歉。”染山遥问,“会吗?” 矮小男人顿了顿,还没说什么,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忽然往下落,头骨砰地撞到地上。 “……” 矮小男人拼命告诉自己,等下这个皮卡丘也会死于自己亲手做的炸弹里。抱着这样扭曲的心情,他僵着脸,不情不愿地吐出一句:“……对不起。” 可染山遥仍然没把他放下来,垂着眼,语气很凉:“和我道什么歉?” 矮小男人:“那你——?” “向他们道歉。”染山遥说,“听懂了吗?” 要矮小男人向染山遥屈服,矮小男人根本不需要什么心理挣扎就能做到。但小孩子在矮小男人心里从来都是能够随便起伏的,不说别的,他面子上无论如何都觉得过不去。 矮小男人正这么想着,身体忽然又被染山遥往上拎了拎。矮小男人吃了教训,赶紧抱住自己的脑袋,又急忙捂住自己的裤袋,听见染山遥的声音像冰锥从他手指缝隙里刺进来:“差点忘了,孩子在看,我得友善点先道歉,对不起。” 矮小男人一愣。 结果还没等他开口,染山遥的抬起条腿,干脆利落地踹了他后背一脚。 在打架这件事上染山遥实在很有经验,砸脑袋需要收敛力道,但踹后背这种地方用点技巧,甚至能不留下淤青,可疼痛只会多不会少。 果不其然,矮小男人惨叫一声,脏话在看到染山遥时又咽了回去。他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就这么转过头,看向夏油杰以及另外的那些小孩,从嗓子中挤出一句:“……对不起。” 他现在对染山遥抬手这个动作有PTSD,染山遥刚抬起点手臂,矮小男人就吓得心一跳,急忙补了一句:“……你们没有做错,是我不对。” 夏油杰低头看着他,移开目光,抬头看向染山遥,似乎是想说什么。 染山遥:“?” 他的面上依旧写满了不耐烦,那几缕嚣张的红挑染更添几分不好惹,因为今天发生的事实在有点扫兴,他没能太好地控制情绪,眼睛向夏油杰瞥过来的时候尽管有意识地收敛,但还是很冷。 正如他提前预警的一样,染山遥确实脾气暴躁,无论打人骂人都很熟练也很厉害。 染山遥现在的模样就像动画片里的反派BOSS,莫名让夏油杰联想到了奥特曼里的怪兽们,论凶恶程度真的不相上下。但就是这样一个能把皮卡丘玩偶服穿得像怪兽的人,之前从来没有用这面对着他过,从来没有凶他过。 怪兽还特地扮作皮卡丘,想满足他一个小小的、没说出口的愿望。 受惊的孩子们散开,一个一个如乳燕回巢,回到了自己父母的怀里,有人小声抽泣,有人不满地碎碎念,有人瑟瑟发抖。夏油杰站在原地没有动,因为他知道自己和其他小孩不一样,他的亲生父母不在这里。 但不知是哪个小孩的声音飘入他的耳朵:“……爸爸爸爸,皮卡丘好厉害,他让那个叔叔给我们道歉了……” 细细碎碎的话语紧跟着多了起来,都是在讨论皮卡丘,像是乳燕回到巢后站在树上叽叽喳喳,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的意外经历。可对于其他人来说的意外,却是陪夏油杰来麦当劳、也会陪他回家的存在。 夏油杰愣了一下。 再过几秒,迎着染山遥疑惑的眼神,夏油杰伸出手,很轻地扯了一下染山遥空着的那只手。 染山遥保持着姿势没动,但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硬,顿了顿才开口:“怎么了?要他再说一遍?” 他刚又要踹矮小男人一脚,然而夏油杰开口了:“……不用。” “……我不想原谅他,”夏油杰飞快地说,“所以他说几遍都没用。” 矮小男人的表情看上去想骂人,只不过碍于染山遥的存在,充其量也就是嘴巴动了动。染山遥有点意外,盯着夏油杰看了几秒,说:“那就不原谅。” 夏油杰眨了眨眼睛。 “道歉是他应该做的,但原谅不是你应该做的。”染山遥终于松开了手,任矮小男人摔在了地上,面上依然没什么表情,“没必要……这是什么?” 矮小男人被染山遥这么倒着提在空中半天,一直没忘捂着自己裤袋里的东西,而他没想到染山遥突然就这么松了手。之前裤袋里的东西没掉出来只能说他是幸运,而这一下,矮小男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一个粗制滥造的遥控器从矮小男人的裤袋中滑了出来,啪嗒一声,在地上滚了两圈。 矮小男人摔到地上后的第一时间不是叫疼,而是立刻伸手去拿滚落在边上的遥控器。但遥控器刚好落在夏油杰脚边,夏油杰疑惑地弯下腰,伸手捡了起来。 “还给我,”矮小男人压下心中掀起的巨浪,重复了一遍,语气尽量放缓:“来,还给我。” 夏油杰不明缘由,但他从小被教育捡到别人的东西要还给别人,哪怕对方是他再讨厌的人也一样。他噢了一声,没打算占为己有,伸手递给他。 矮小男人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打量了染山遥一眼,发现他没什么异样,应该是默许了,正要接过。 但这时麦当劳的男厕所里忽然冲出来了个人,表情慌乱,手颤颤地指向厕所:“里、里面有……” 矮小男人低下了一点头,嘴角很快地闪过一点笑。 染山遥本来就在盯着这矮小男人,防止矮小男人又整什么幺蛾子,看到这一幕尽管还没想到什么,却直觉有点不对。他伸手将夏油杰揽到边上,提高了点声音问指着男厕所的那个人:“里面有什么?” “——厕所里面有炸弹!” 炸弹二字瞬间在人群中引起轩然大波,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尽管矮小男人的表情里也带着点慌乱,但目光一直锁在夏油杰手里的遥控器上,甚至听到炸弹都没有回头。 他还来得及再次向夏油杰索要引爆炸弹的遥控器,忽然那种天翻地覆的感觉有来了,只见染山遥再次将他拎了起来,皱着眉问道:“你知道有炸弹?” 矮小男人,也就是炸弹犯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解,就听夏油杰问:“妈妈,真的有炸弹吗?” 炸弹犯:“……” 等等,妈妈??? 他一时震惊到失语,而在听到染山遥那声“可能有”的时候,心里陡然冒出一个猜测,难不成…… “那个,”炸弹犯硬着头皮开口,“能不能先把遥控器还给我,那是我的东西,这位……女士?” “……” 染山遥正低头报警,脸唰地就黑了,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你瞎?你眉毛下长那两个窟窿是为了提醒别人你脑子有坑?” 炸弹犯:“???” 他不是喊你妈妈吗? 虽然有炸弹,但幸好的是,还没有开始倒计时,大家还有时间。 而炸弹犯不管怎么挣扎,在染山遥心里都盖上了有嫌疑的戳,甚至因为某种私人情绪,多盖了几个上去。总之,在等警察赶到的这会儿,炸弹犯一直保持着被染山遥拎着的状态——一只手酸了就换另一只拎。大概是看染山遥没什么特别的情绪,面上始终淡淡的,听到有炸弹变得紧张了的夏油杰居然也放松了下来。 染山遥也脱下了皮卡丘的玩偶服,成功从麦当劳的门边解脱了,顺带着把瘪下去的玩偶服也拽了出来。 他本来想干脆不穿了,但看见夏油杰眼巴巴地望着那圆滚滚的皮卡丘玩偶服,沉默了两秒,绷着张脸又回去套上了,还记得从大门走,于是这次没卡住。 接到消息的商场开始组织人们有序撤离,正在餐厅里和有希子煲电话粥的工藤优作当然也知道了这件事。 他和有希子解释了下现在的状况,挂了电话,刚要迈开步伐往出口走,却意外接到了警视厅的来电。工藤优作被警视厅委托是常事,接起电话:“这里是工藤优作,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紧紧地绷着:“工藤先生?您现在有空吗?警视厅今天早上收到了一封炸弹犯预告信,我们正在破译的时候收到了报警电话,说米花町有家商场发现了炸弹……” “……很巧,”工藤优作顿了顿,说:“我现在就在这家商场。” 警官:“……” 警官依然绷着声音,心说这是您“很巧”在现场的第几个案子了,继续道:“那您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我们这边马上出警,不会放过犯人……” 工藤优作看了眼手机上新鲜收到来自染山遥的短讯:“……犯人好像被抓起来了。” 警官:“?发生了什么?” “犯人被人一路倒着拎,实在扛不住,就招了,而且那人身上还有个遥控器。”工藤优作往楼下瞟了一眼,果不其然找到了那只正一手拎着炸弹犯一手牵着夏油杰的皮卡丘,“应该就是炸弹的开关,不过以防万一,你们还是尽快赶来吧。” 警官:“……?倒着拎?能问一下,是哪位把犯人抓起来了吗?” 工藤优作:“皮卡丘。” 警官:“…………” 警官这次声音终于绷不住了:“皮卡丘???” 14. 身兼多职 今天天气很好,太阳故意挡住云朵,在高空上四处张望,目光落在商场外密密麻麻的车顶上,折射出的反光无比刺眼,在那儿刷存在感。但染山遥面前黑压压的一片,别说太阳,除了人什么都看不见。 按理来说这不应该,因为染山遥的个子无论在哪儿都不矮,可是他周边实在围了太多人,好像他成了新鲜出炉的网红景点,每个人都要跑过来打卡。 可打卡也是人之常情,INS上照片早就传遍了,没人能在得知商场这边出了只逮捕炸弹犯的皮卡丘之后还能无动于衷,哪怕不在商场附近也千里迢迢开车过来要看一眼。 更别提,尽管染山遥摘下头套露出真容的照片没有传出去——公安因为染山遥的身份悄悄地压了一手消息,可看过的人也知道皮卡丘底下的那位是个板着脸的大帅哥,消息还是悄悄地游入了人海。 好在警察终于赶到,哪怕他们在这次案件中没发挥什么作用,维持秩序多多少少还是能做到的。经过一番挣扎,终于把人群中央的染山遥给解救了出来。 为首的警官正是给工藤优作打电话的那一位,将皮卡丘解救出来后,他找到商场的会议室将皮卡丘和夏油杰往里一塞,在开始做笔录之前,盯着皮卡丘看了两秒,小心翼翼地问:“……你好,这位皮卡丘君,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从来没被那么多人围着说喜欢你的染山遥生无可恋地坐在桌子上——因为皮卡丘太大只了,椅子坐不下。染山遥手扶着头,没什么精神地应了一声:“问。” 警官立刻:“请问你会发电吗?” 染山遥:“……哈?” “我听说您是一路把嫌疑人倒拎着,嫌疑人受不了才交代的。”警官正襟危坐,满脸严肃。 染山遥:“……确实。” 谁能想到那眉毛底下长窟窿的这么不经晃?他才公报私仇晃了几百下,甚至连个四位数都没到。 警官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我觉得,您是把他给电晕的。” 染山遥:“…………?” “虽然法律上不允许这样做,但我觉得法律不保护人渣,当然,我会为皮卡丘君保守这个秘密的。”警官说,“对了,能问下您身边的孩子是?” 夏油杰对上警官艳羡的目光,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 他还没回答,就听警官继续:“是您的宝可梦大师吗?” 夏油杰:“……” 他愣了愣,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染山遥。 隔着一层皮卡丘的玩偶服,夏油杰看不见染山遥此时的表情,也不知道染山遥怎么想的。他有点紧张,连眨眼睛的速度都变快了。 “……我还挺身兼多职。”染山遥嘀咕了一句,不耐地伸手敲了敲桌面,“不是做笔录吗?” 警官回神,老老实实地掏出了自己的笔录本,开始走流程。自从工藤优作来帮助警视厅破案以后,他做笔录越来越熟练,不需要多久就能搞定。更别提炸弹犯已经被确认身份,炸弹被拆除,事情尘埃落定,就算询问染山遥,也只不过是询问染山遥怎么发现炸弹饭的不对劲,以及怎么出手的。 警官让染山遥复述了一遍当时的过程,完成了采访皮卡丘的心愿,接着继续走流程——流程是永远都走不完的,哪怕夏油杰只是个小孩子,可当时他就在事发地点的中心,不能忽略。只不过警官也没想忽略,很主动地蹲在宝可梦大师前:“你好?你好?小朋友?大师?” “……” 直到警官伸手在夏油杰眼前晃了晃,夏油杰才从“我居然是有自己皮卡丘的宝可梦大师”这句话中回神,收回看向皮卡丘的目光后没忍住又瞥了一眼,小声说:“对不起,叔叔。” 警官倒是不在意,摆了摆手:“没事,正常正常,换我来,在我和皮卡丘超人之间,我也喜欢看皮卡丘超人。” “……”染山遥确定自己刚刚又听见了什么新名词,“皮卡丘超人?” 警官点头:“对啊,推特上的新词条,用来区分你和其他皮卡丘的,热度还挺高。”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皮卡丘超人这词在警官和染山遥这过去了,但在夏油杰心里扎了根。夏油杰一边做着笔录,一边心已经飞到了外边去。对炸弹犯的危险,碍于年龄,他的认知还没很深刻,不知道染山遥做的事在别人看来是什么样的,可是能通过别人的称呼多少明白一点,肯定是值得表扬的。 在学校里的时候,如果有人做了什么好事或者进步了,会被老师点名表扬,有时候还会给一些奖励。夏油杰觉得,染山遥应该也得到奖励。 但奖励给什么呢? 夏油杰思来想去,终于记起来之前做饭时候,他送给染山遥的那朵土豆花。当时收到土豆花的时候,就算染山遥没有多说什么,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太大变化——可是夏油杰能从细枝末节里敏感地察觉到,染山遥那时心情似乎挺好的,应该是喜欢花。 送超人花,听起来也挺合适的,这回可以送一束真的鲜花当惊喜。 笔录总算做完。 染山遥最后还是摘下了皮卡丘的头套,在警官遗憾的视线中证明了自己是个人。他象征性地留了联系方式,顺便还借这个机会刷了下手机,发现这会儿过去了,“皮卡丘超人”的词条并没有因为他的消失而降低热度,甚至升得更高了。他拉开了一点窗帘往外望,商场外依旧围了不少人。 他不由蹙起了眉,这样的情况下,继续穿皮卡丘出去肯定不实际,别说出去买汉堡,出去被围观还差不多。染山遥合上窗帘,忽然想到了什么,动作一顿。 等下,有这么一出,商场还营业吗? 商场如果不营业,那开在商场里的麦当劳……? 答案很明显,染山遥有点懊悔,随手揉了把头发。但当时的情况也不容许他先买汉堡再把炸弹犯拎出去,事情有轻重缓急,不过到这一步,也不是无计可施。既然开在商场的这家麦当劳不营业,他去别的分店买也可以。 就是……麦当劳汉堡种类还挺多,不知道夏油杰会喜欢哪一种,到时候万一再来一句“都行”怎么办? 但如果那样,倒是比英国菜好解决得多,大不了就把麦当劳所有品种的汉堡买一个。哪怕当场吃不完,回家放冰箱的速冻层里,至少能放一个礼拜,需要吃的时候拿出来解冻加热就好,也不会浪费。 染山遥将皮卡丘玩偶服脱下,打开手机的相机,调整到自拍模式整理了下被头套压得凌乱的发型,对着相机里非常酷的自己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他打开手机地图,找到了附近最近一家麦当劳在哪儿,还研究了下路线,发现不用开车,走路就行,只用走个十几分钟就到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染山遥将玩偶服收拾好,手机放在口袋里,双手插兜靠在墙上,问夏油杰:“这家商场的麦当劳关门了,我们去另一家?” 他本来已经在心里提前组织语言,想着万一小孩问他为什么不穿皮卡丘去麦当劳,他该怎么回答了。但染山遥没想到的是,夏油杰抬起头,声音听起来有点绷着,像是在掩饰着什么,飞快地说了一句:“我可以在这里等你回来吗?” 说完,夏油杰又补充道:“我自己就行,警官叔叔在,不会让你找不到的。” 室内的气氛一时有点微妙。 过于强烈的灯光映在染山遥的眼底,刺得他眨了几下眼,垂下了眸子。他仍然保持着那个双手插兜倚墙的姿势没变,但看起来好像没之前那么自然了,看起来有点僵硬,没说什么,只抿了下唇。 他想起工藤优作的话,觉得好像也不意外,夏油杰和他在一起一直挺拘谨的,想放松下也是情理之中。 染山遥又抬起眼看了夏油杰几秒,再次垂下眼的时候,终于开口了,声线依然是之前的冷淡:“嗯,警官同意吗?” 警官:“……啊,没问题。” 染山遥点点头,迈开长腿越过夏油杰和警官,出门前鬼使神差地用余光瞥了一眼夏油杰,发现夏油杰的表情有点怔愣,迈开腿好像想追上来,但不知为什么又迟迟没有动。染山遥沉默了两秒,调出系统面板给夏油杰设了个标记。 新手教程早就结束,当初夏油杰头顶上那个红色箭头早就无影无踪了,但设了标记以后,箭头会重新出现,这样染山遥回来以后就不会找不到。 设完标记后,染山遥重新迈开脚步,穿过走廊,在电梯门前站定等电梯。 他正板着张脸在心里骂这电梯慢得像蜗牛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脚步声,染山遥没有回头,但眸光在地上打了个转,瞥到一双成人皮鞋时,才没什么意思地收回了视线,也没兴趣去追究远处似乎还有别的脚步声了。 结果来人是他认识的,甚至不久前还在一起吃饭。工藤优作在他身旁站定,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总算赶上了。” 染山遥:“?” “刚才打你电话你没接。”工藤优作顿了顿,染山遥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因为刷了会儿推特,偷偷摸摸看了会儿别人怎么夸皮卡丘超人,把手机调了静音。 “我家那位听说我和皮卡丘超人是朋友,今天还和皮卡丘超人吃了饭。”工藤优作无力地扶了下额头,比了个数字,“刚才打了三通电话过来重复说自己很好奇,想和你见一面,真的没办法。不然约个时间,你什么时候有空,顺便到时候我还能和你说下调查的情况,资料应该这几天就有了?” 于公,调查夏油杰父母去向很重要。于私,工藤优作是染山遥现在的朋友,他女朋友的邀请,怎么也得给个面子。所以染山遥根本没怎么纠结,点了点头:“行,看你们时间。” 工藤优作得到答复后就给女朋友汇报去了,发讯息的功夫,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那个小孩呢?你怎么自己出来了?” “在玩,”染山遥看着电梯顶上的数字,“估计和警官聊天吧。” “那你?” 染山遥:“我出来给他买个汉堡,这家商场现在关门了。” 工藤优作打字的动作一停,转头看着染山遥,似乎回忆了下什么,然后开口确认道:“那你是要去离这边最近的一家麦当劳买?” 染山遥:“?对啊。” “……这边电梯下去是C门,C门正对的是条河,”工藤优作有点意外,“你是要从河里游到麦当劳吗?” 染山遥:“……” 他有个毛病,一到陌生的地方,如果不盯着地图导航走,十有八九会迷路。 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 染山遥沉默了两秒,语气坚定:“导航出问题了。” 隐藏任务 知道自己走错路了也没用。 这家商场很大,东边一座天桥西边一个隧道,岔口多得人猝不及防,稍有不慎就容易原地打转,导航没细致到连商场里的每一个岔口都告诉怎么走,只能跟着挂着的指示牌和大致的方向走,自己在这儿摸索道路显然不是什么高效率的做法。染山遥盯着手机上的导航两秒,恨不得用目光把手机冻死。 然后他转头问还在和女朋友甜甜蜜蜜发讯息的工藤优作:“现在方便么?” 工藤优作挥了挥手机:“……如果你不介意我得回她消息的话。” 这当然没什么可介意的,染山遥对当电灯泡这事很习惯,哪怕工藤优作的女主角如今都不在场。更不用说他找工藤优作只是单纯拜托人家领他走出这个迷宫般的商场,工藤优作回女朋友信息也不耽误。 工藤优作的方向感没得说,左弯右拐就领着染山遥走出了迷宫。到了大门外,染山遥扫了一眼围在商场外的人群,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他转头正要和工藤优作道别,却见工藤优作似乎是回完了女朋友的消息,问他:“你和那孩子闹矛盾了?” 矛盾肯定谈不上,但落差多少还是有的。 这事其实很明显,夏油杰在染山遥面前那样拘谨,当然不可能做出让染山遥跑一趟帮他买汉堡,而他自己玩乐的这种事。工藤优作之前没追问,只不过是因为暂时分心回复女朋友。而他们从商场里出来后,夹在因为好奇皮卡丘从四面八方而来的人潮里,那种突兀感就更明显了。 谁都想看一眼那位皮卡丘超人,但为什么夏油杰偏偏和皮卡丘超人分开了? “……不是。”染山遥飞快地否认,“他难得说个想做的事。” 工藤优作对这句不置可否,让别人查资料也不用他时时刻刻盯着,暂时也不用给女朋友继续发短讯,干脆和染山遥一起走去麦当劳。他的双手插在上衣的口袋里,步伐不急不缓:“你怎么会突然接受这个小孩?还答应帮他找父母?” 染山遥正琢磨着该如何回答,结果没想到工藤优作自己猜到了个可能:“难道这小孩的父母和你父亲的目标是一样的?” “……” 我父亲什么目标? 染山遥想了两秒,才想起来自己在这个副本里的身份设定——父亲被某个组织害死,所以他加入了公安保护计划。但是具体那个组织是什么组织,染山遥还真不知道。 “也许吧。”染山遥含糊地说,“不排除这个可能。” 他明显感觉到工藤优作看他的目光兜变得复杂了起来,充满了欲言又止,知道自己大概在工藤优作心里多了个情天恨海的标签。不过这样没什么坏处,工藤优作也不再问他为什么收养夏油杰这件事。 ——这位初出茅庐的推理小说家显然自己已经脑补出了答案。 人潮依旧在涌向商场,工藤优作和染山遥绕开人最多的地方,尽量走没那么拥挤的路。 在进麦当劳之前,染山遥的余光瞥到远处人群中似乎有一点隐隐的红,推门的动作顿了一下。他侧过头,想再看一眼,但看到的只是人山人海,人群和建筑挡住了他的视线,那个红箭头仿佛是他的错觉。 验证是不是错觉还有一种方法,就是拉开系统面板的小地图,看眼标记位置就知道了。 可好像又没有验证的必要,毕竟夏油杰出来干什么呢?数人头吗?而且夏油杰身边有警官,就算他真的出来了,警官也不会让小孩子一个人跑出来,不需要染山遥关心安全问题。 染山遥扶着玻璃门的手绷了一瞬,下一刻便走进了麦当劳,站在餐台前点餐。 或许是都去凑热闹的缘故,麦当劳里没什么人,队也不用排很久。不过现在不是饭点,再加上像染山遥这样把所有汉堡点一遍的顾客实在是少数,有几个汉堡需要现做,要等一会儿。 等一会儿就等一会儿,染山遥和工藤优作找了个位置坐下,还都没忘给自己点了杯饮料。 工藤优作捧着杯冰美式,喝了一口,看着正搅弄杯中冰块的染山遥,忽然开口:“等找到那孩子的父母,你打算自己和那个组织正面对上吗?” “我没那么傻。”染山遥随口说了一句,继续拨弄着可乐里的冰块:“找到他的父母,告诉他们自己的孩子自己养,然后把孩子送回去……接下来就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他说的是真话。 夏油杰回到了自己亲生父母的身边,对他真心说句“我爱你”,想来这就是这个副本结束。副本结束以后,他第一时间当然是进下一个副本,继续为自己的游戏之王称号奋斗。 至于这个副本会不会存在,还是会停止,那都和他没有关系。 但工藤优作看起来显然不信,先不说染山遥之前的“情天恨海”标签,再加上染山遥嘴巴比石头还硬,这话还真没什么说服力。工藤优作的语气里带着一点郑重:“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一个人去面对那个组织。” 他话语中的情绪听起来不像作伪,染山遥隐隐约约意识到,那个组织似乎真的很危险。 染山遥虽然是个刺头,但并不是不听劝。再说了,直面那个组织又对他的游戏进度没好处,真这么干纯粹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他随口应付过去,工藤优作还想多叮嘱几句,但工藤优作的手机又震了下,有短讯进来了。 工藤优作看了眼来人的名字,腰板立刻挺得笔直。 染山遥一看这模样,就知道来人铁定是工藤优作的那位女朋友。因为工藤优作现在和佐仓千代收到野崎梅太郎消息时候很有几分相像——哪怕两人长相身高性格截然不同,但也许是心情一样,倏然变亮的眼睛十分相似。 “不好意思,是我女朋友。她最近在和一个魔术师上课,每天都会和我说自己学到了什么,然后非要我点评一下……”工藤优作解释着解释着,无奈地笑了笑,“话说回来,染山你是不是也会魔术来着?” 染山遥给冰块安排座位的手一顿:“对。” 他说完又觉得单单一个“对”似乎有点低估自己,特地补充了个形容词:“还可以。” 魔术相当炫酷华丽,所以染山遥当年在这上面下过苦功夫。他那手削土豆花的技巧能如此娴熟,离不开当年练魔术练出来分外灵敏的十指。染山遥会魔术也不是什么秘密,孔雀学魔术是为了开屏,又不是为了藏着掖着,去年校庆的表演视频还在学校的Youtube官方账号上放着呢。 话到这里,染山遥忽然意识到,工藤优作是怎么知道他会魔术的? 他刚想问出口,结果系统面板在这个时候主动跳出来刷存在感,任务栏里多了几行新字。染山遥瞥了一眼,发现是触发了隐藏任务的提醒。 【隐藏任务:学习高深魔术。】 【任务难度:困难。】 【任务要求:看任务名。】 【任务奖励:隐藏称号“魔术师”,说不定对你接下来的副本有帮助?】 染山遥:“……” 谁能告诉他,魔术师和当妈有什么关系?啊?有什么关系? 染山遥怎么也没想出两者之间的关联,但他强迫症着实不轻,看到个隐藏称号放在那儿不去拿,根本不是染山遥的风格,更何况“魔术师”听起来确实挺酷的,学习高深魔术也挺好。 他顺便回去翻了下自己的人物资料,发现果然多了个特长——在魔术上得心应手。 那这应该是个巧合?只是隐藏支线是当魔术师,而他刚好会魔术? 回头问问野崎梅太郎他们有没有遇见这种事吧。 染山遥拿定了主意,刚好这时候麦当劳的服务员通知他去拿汉堡。染山遥提着一大袋汉堡出了麦当劳,顿了顿,往和商场相反的方向走。 工藤优作见他没有回去的意思,有点意外:“你不回去吗?” “暂时先不回去。”染山遥这次还给自己点了个麦旋风,边吃麦旋风边拐弯进了家咖啡厅:“让他自己多玩一会儿。” 如果他一回去,那么夏油杰肯定又要开始拘谨了,晚点回去夏油杰还要更自在点。 染山遥点了一堆甜点,尝了口,觉得没自己做的好吃。于是他拿着手机继续欣赏推特上“皮卡丘超人”话题里夸他的语句,被夸得很满意,不由感叹这全息游戏真是什么都做得相当逼真,连夸人的话都这么好听,一点都不像NPC夸的。只是他看着看着,面容渐渐凝固了。 ……为什么连他卡在门里的视频都有?为什么那么多哈哈哈? 特么的,这些回复的人有考虑过皮卡丘超人的感受吗? ……哦,对了,哈哈哈的那些都不是人,是NPC。 染山遥沉默地放下手机,开始琢磨怎么完成隐藏任务。只是琢磨来琢磨去,和魔术相关的线索也就一条——工藤优作的女朋友。托皮卡丘超人的福,这条线索看起来还有点盼头,不用染山遥绞尽脑汁地想怎么问人家女朋友。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染山遥瞥了一眼,是个通话。他等了两秒,看到手机屏幕还亮着,想开口提醒工藤优作。 结果他刚抬起眼,就见工藤优作指了指他的手机。 染山遥:“……”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工藤优作的手机模式是震动,他自己的手机模式是静音。 只是染山遥没想过游戏里会有NPC给自己打电话,第一时间当然没联想到自己。他拿起手机,发现是个没备注的陌生号码,不由困惑了,接起电话:“这里是染山,请问?” “请问是染山遥先生吗?这里是刚给您做过笔录的警官。” 染山遥:“怎么了?” “您的孩子说自己的妈妈离开很久,想找妈妈,但不知道他的妈妈在哪里,目前正向我求助……呃,他说他的妈妈是您?这中间有什么……?” 染山遥:“……没误会,就是我。” 是否羡慕 商场外,等不到皮卡丘的人们已经离开了一些,人潮渐渐褪去,只留下三三两两的还在门前驻足。本来这个点的商场,不说最热闹,但也绝对不萧条,然而今天运气不好,碰着了个炸弹犯。商场老板觉得晦气,也为了配合警方工作,干脆提前歇业。 可其实夏油杰等着的这间办公室楼层挺高,远离人群,无论商场外人多还是人少,对办公室都不会有太大影响,墙上钟表的指针依旧滴滴答答地走着。但警官打电话的声音轻而易举地盖过了指针的脚步声,也轻而易举地吸引了夏油杰的所有心神。 “……啊,好,我没想到您就是。对,他还在之前的那间办公室等您,染山君直接回来就好。等您过来我就直接回警局了,您还要一会儿是吗?不麻烦不麻烦,您的孩子很乖巧。” 警官先生挂了电话,一转头瞅见夏油杰听完后整个人都蔫了,垂着头坐在沙发上,模样瞧着有点可怜。警官将手机收好,蹲在他面前,安慰道:“染山君说了,最多再等半个小时,他就回来了。” 半个小时。 警官不打电话,办公室里只剩下秒针的声音。夏油杰抬起头看了一眼时钟,视线在触碰到时针指着数字的时候又飞快地撤走。 可从夏油杰拜托警官带他出去买花回来以后,已经过了好几个半个小时。 等待的时间难熬,但最难熬的往往不是等待,而是在等待中一点一滴堆积起来的情绪。但如果要说夏油杰对染山遥没回来这件事很失落,那倒不是这样,他早就已经习惯了等待,无论是从前等加班到深夜的父母回家,还是在葬礼之后等染山遥出现。他知道大人不回来肯定是有自己的理由,知道不该无理取闹。 可他会害怕。 他害怕会和之前一样,有人突然推开门,告诉他父母出了意外。其实他在那天来临的前一晚上,从父母突然温柔的陪伴中隐隐约约地抓住了点什么,可他想不明白,只知道第二天早上在父母床上睁开眼睛的时候,听到的是父母离开的消息。那张床那么大,可除了他以外的地方那么整齐,什么痕迹都没有。 皮卡丘就像是那天晚上父母突然温柔的陪伴,太好所以太不真实。他在很高兴的时候也会害怕,害怕皮卡丘也会离开,皮卡丘一直牵着他的手,但他不知道该怎么留住皮卡丘,只能尝试用笨办法,想用染山遥最喜欢的东西来留下,甚至拜托警官打电话。如果染山遥离开了,他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个大人带他去找父母,还会不会有个大人为他做土豆花扮皮卡丘。 他觉得应该不会再有,但他好像又搞砸了。 夏油杰看着自己手上抱着的那束鲜花,每一朵都是他仔细挑选的。花店老板娘一听他是要送给自己妈妈的,给他介绍了康乃馨,夏油杰想到染山遥头上那几挫红挑染,没犹豫,全挑的红色康乃馨。康乃馨开得热烈,花瓣上还洒着几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可如果送不出去,似乎也没什么意义,就如同他所做的一切。 可他还是想留住皮卡丘。 夏油杰忽然抱着康乃馨站了起来。 警官愣了下:“怎么了?” “警官叔叔,我不想在这里继续等……我不想只能等着。”夏油杰抱紧了花束,还不忘注意别压到花苞,“他是为我去买汉堡的,我想去接他。叔叔,刚才妈妈在电话里的时候,有说过他在哪里吗?” 哪怕不是第一次,警官听到“妈妈”,眼角还是抽了抽。警官回忆了下通话内容:“他倒是没说他在哪里,但听背景音乐,大概是咖啡厅之类的。” “不过,我答应过你家……大人,说你还在这间办公室里等他。”警官摇了摇头,说:“所以我不能带你去找他,万一到时候两边都扑了个空,那就糟糕了。” 夏油杰很低地应了一声,但没有坐回去。 警官想了想,提议道:“我带你去大门门口等他怎么样?” “大门门口?”夏油杰眼睛亮了一下,又有点犹豫,反驳说:“可是警官叔叔,这里有很多门,就算在门口等着,也不一定能等到妈妈。” 警官拍了拍夏油杰的肩膀:“放心,这倒不是什么问题。” 夏油杰:“?” “当时拔皮卡丘的其他孩子也想再见皮卡丘本人一面,哪怕听说染山君给你去买麦当劳了,也不肯离开,说一定要等皮卡丘回来。”警官说,“那些孩子不知道皮卡丘会走哪个大门,于是每个大门都有孩子守着——甚至那个正对着河的C门都有。只要皮卡丘走其中一扇门,他们就会立刻奔走相告。” 商场已经停业,里头那些星罗棋布的店铺都关门落锁,但孩子们的声音在各处飞越,还带着回音,给这空荡荡的商场架了一座无形的彩虹桥。 这座彩虹桥上有很多路口,每个路口都通往不同的终点,夏油杰和两个孩子站在其中的一处终点。刚开始孩子们还能忍住不交头接耳,当彼此交流信息的时候知道皮卡丘还没出现,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开始窃窃私语了。 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当然不会没有共同语言,所谈的大多都是学校、动画片和游戏之类,再不然就是不久前见过的皮卡丘超人。夏油杰虽然眼睛一直盯着外边瞧,但耳朵在跟着他们的聊天内容走。 “你说皮卡丘超人平时都在抓坏人拯救世界吗?” 不,夏油杰在心里默默地想,皮卡丘超人只是偶尔兼职抓坏人,今天早上还在给他做土豆泥煎鸡蛋。 “皮卡丘超人可能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抓坏人,比如大晚上在坏人家里从天而降,执行正义,感觉好酷的样子,他长得也很酷,等下会不会不给我们签名?” 染山遥晚上是不是在执行正义,夏油杰不清楚,毕竟他们才相处一晚上。 “他不是皮卡丘超人的小孩吗?听说还是宝可梦大师,我们去问问他不就行了?” 皮卡丘超人的小孩和宝可梦大师是……等下,这不是说的他吗? 夏油杰愣了一下的功夫,那两个小孩已经主动上前来和他搭话了。 其中的男孩上来就开门见山:“你好,请问你知道皮卡丘超人平时有给人签名过吗?” “签名?”夏油杰转过头,顿了顿,说,“这个我不知道,等皮卡丘超人回来你们可以问他本人。” 男孩噢了声,然后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皮卡丘超人平时是不是很酷呀?” 夏油杰:“是很酷。” 但夏油杰想了想,又认真地补充道:“可是他只是看着很凶,人其实很好的。” “皮卡丘超人当然很好。”另一个女孩说着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叹了口气,小大人似的:“好羡慕你有皮卡丘超人啊……我也想有。” 男孩也跟着叹了口气,插了句嘴:“谁不想有啊?” 其他孩子们对皮卡丘超人的喜欢显而易见,对夏油杰的羡慕更是一目了然。夏油杰站在那儿,难得有点手足无措,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然而纵使他手足无措,居然也没有想躲避。 其他孩子的话语仿佛被谱成了一首安眠曲,重复的旋律不断地向他复述着他和染山遥的关系,先前的那点害怕不知不觉地溜走了。但他越听,往外看的次数越多,焦躁紧跟着浮了上来。 染山遥怎么还没回来? 夏油杰现在没有钟表,不能判断具体的时间,更不知道半个小时有没有过去,只能望着慢慢黯淡下来的天空。 突然,商场的一处传来了孩子们兴奋的呼喊声。 这仿佛是个信号弹,不单单夏油杰,其他等待的孩子和大人们都同时抬头,追溯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在判断了大致的方向之后,夏油杰立刻抱着康乃馨,离弦箭似的冲了过去。 他几乎跑过了大半个商场,想要见的人才终于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染山遥的红挑染实在很显眼,更别提此时他正被一堆小孩子围着,像是棵被草丛围着的大树。他脸有点臭,主要是不好往前走,而且也不好硬着来,脸就更臭了。 他眯了眯眼睛,盯着小孩们:“干什么?” 但小孩们没被吓跑:“想要皮卡丘超人的签名!” 签名?什么鬼? 染山遥不明所以,拧了下眉。他将右手提着的袋子归到左手,左手拎着两个袋子,腾出右手来调出系统面板看半个小时到了没,语气有点僵硬地拒绝:“抱歉,我有点事。” 半个小时还没到,染山遥把系统面板缩小,抬头随便瞥了一眼,就见自己的“事”正站在不远处,抱着束康乃馨望着他。“事”站在那儿倒也不是一动不动,只是总刚迈出腿又收回,来回重复几次,看上去像是在原地踏步。 天色已经暗了,落日的余晖从商场顶部的玻璃透进来,给所有的一切染上了层淡淡的暖黄。 染山遥拧着的眉不自觉地松了点,一边说着“等下麻烦让让”,一边拨开人群,走进那片余晖里。他站定,垂眼看着夏油杰,问:“怎么出来了?” 夏油杰见到人,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抿了抿唇,抬头解释说:“我想来接你。” “你是帮我买汉堡才出去的,我不想一直等着,我想来接你,还有……”夏油杰将康乃馨往前递了递,小声地说:“我没和你一起去是因为我想给你买花。今天你为我扮皮卡丘,还抓住了炸弹犯,很厉害,特别厉害,超级厉害,我想送你花。” “汉堡是我喜欢的东西,花是你喜欢的东西。” 落日熔金,将他手里捧着的花束的每一片花瓣都镶了金色的边,衬得鲜红的花朵愈发明亮,熠熠生辉。染山遥扫了一眼康乃馨,他其实对花真没什么兴趣,选择花作为雕刻的对象也只是因为难度高,更何况,这委实不太酷。 但他的目光分明已经从康乃馨上移开,又不知怎么的,挪了回来,最终还是接过了康乃馨,顺便拎了下两个塑料袋,说:“你的汉堡在这里,另一个塑料袋也是你的。” 麦当劳的标识好认,只是这汉堡未免也太多了点。夏油杰接过了麦当劳的袋子,发现触感生温,视线对上和袋子钉在一起的小票,愣了下:“热的?” 热汉堡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小票上显示的购买时间是在几个小时前,麦当劳的袋子又没保温功能,早该凉了。早该凉了的汉堡现在还是热的,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染山遥找地方加热过了。 而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袋子。 难不成是礼物? 想到这,夏油杰眼睛唰地亮了,探头往另个袋子里一瞧。然而他这一探头,染山遥手却下意识地一顿,看起来有点想把这个袋子藏到后面去,又想想未免多此一举,手指攥紧又松开。 所以夏油杰成功看清了这个袋子里装的是什么,而看清的那一刻,他就僵住了。 “……昨天你说不想去上学,我答应了你们班导,保证你的功课不会落下。”染山遥咳了咳,还是按着原本打好的腹稿说了下去:“你不是之前说喜欢写作业?这里的辅导书是我根据你这学期的内容挑的。” 话说出口,染山遥看着夏油杰凝固的表情,想了下还是试着安慰道:“只要把这十几本学完,我保证就算你以后不去上课,你们班导都不会念叨一句。” 夏油杰:“……” 这是重点吗? 不远处,跟着夏油杰一起跑过来的男孩和女孩看见这一幕,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过了几秒,男孩开口:“……我现在不太羡慕他了。” 女孩点头:“确实。” 歪理邪说 虽然染山遥和夏油杰现在是“母子”,但两人在长相上是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的,甚至是截然不同的类型,比如一个大眼睛一个小眼睛。 可此时此刻,如果说他们没有关系,恐怕都不会有人信,因为两人脸上全是麻木。 商场A门门口,染山遥左手抱着那束红色的康乃馨,右手机械地在小孩子们不知从哪儿捣腾来的纸上大笔一挥,签下“皮卡丘超人”的大名,还得木着脸应付小孩子们层出不穷的各种问题。 “皮卡丘超人叔叔,”有小孩问,“你是不是超级喜欢康乃馨?” 染山遥被问太多次了,语气毫无波动:“是的,哥哥很喜欢康乃馨。” 说喜欢比说不喜欢省事,小孩子最起码不会继续追问他到底喜欢什么,只会问他:“那皮卡丘超人叔叔为什么喜欢康乃馨呢?” “是哥哥,”染山遥磨了磨牙,“因为康乃馨是哥哥家小孩送的。” 小孩:“原来是这样,谢谢皮卡丘超人叔叔!” 染山遥:“……” 染山遥:“?” 染山遥的目光冷得能冻死人,一句脏话就要脱口而出,但要完签名问完问题的小孩很懂事,有不占用皮卡丘超人太多时间的自觉,转头已经奔向了新的目标,接受不到染山遥的视线。 小孩唰地冲到了夏油杰面前,及时刹车,转过头刚想开口,却被夏油杰手上的东西吸引了所有注意力:“哇!你有好多辅导书!” 夏油杰继续保持着仰望天……天花板的姿势,点了点头,语气幽幽:“……是的。” 小孩数了数,更惊讶了:“国文数学英语生物化学物理地理历史,每门两本,一共十四本。” 夏油杰越听越悲从中来:“……是的。” 小孩很好奇:“那皮卡丘超人为什么要送这么多辅导书给你呢?” 出于自尊心,夏油杰当然不可能在同龄人面前扯自己成绩很差之类的谎话,但如果细说其中渊源,那更是要扯到他在班导面前大放阙词自己就爱写作业的黑历史。所以千言万语,都化成了夏油杰口中的一句:“因为我喜欢。” “……”小孩有点懵,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来回打量了夏油杰好几遍,惊叹道:“你和皮卡丘超人叔叔的理由一模一样,你说你喜欢辅导书,他说他喜欢康乃馨。” 夏油杰一愣,就听小孩继续问:“皮卡丘超人叔叔是你爸爸吗?” “不是。”夏油杰纠正,“他是我的妈妈。” “……” 小孩张大了嘴巴,半晌后敬佩地鼓了鼓掌:“不愧是皮卡丘超人!居然能当妈妈!” “那是,”夏油杰不由得挺了挺胸,语气有点骄傲,“我已经发现了,世界上只有我的妈妈是男的。” 分了点注意力过来的染山遥:“……” 他差点徒手捏断手中的笔。 小孩子的三观尚未塑造完,对于新事物的接受能力强,反而要比大人更加容易接受染山遥是夏油杰的妈妈这件事。 惊叹完之后,小孩挠了挠头:“不过你和皮卡丘超人长得不像,我一开始都没有看出来,还以为他是你的叔叔。” 又听到的染山遥:“……” 这特么的,当然不能长得像了。 夏油杰又不是他亲生的,真要长得像那不就是医学奇迹了? 只是染山遥光听声音,眼睛还盯着纸,忙着给人签名,自然没注意到夏油杰抿了抿嘴,偷偷看了他一眼。 小孩说得没错,其实夏油杰自己也清楚这件事。因为他和染山遥没血缘关系,也长得不像,哪怕说染山遥是他的妈妈,很多人的反应第一时间也都是不信。夏油杰之前拜托警官的时候,费了好多口舌才让警官勉强相信。这和他之前的经历完完全全的不一样,夏油杰和亲生父母长得非常像,像到有亲生父母的同事路过,哪怕没见过他,都能一眼认出来这是他亲生父母的孩子。 可亲生父母离开他了。 幸运的是,夏油杰有染山遥,有新的妈妈。只是亲生父母离开他总是有理由的,夏油杰经常想,会不会是因为他不够乖,不够聪明,不够厉害。但染山遥要离开他,理由似乎比亲生父母还要充足。 那么乖还不够,聪明还不够,厉害也还不够——如果他努力和染山遥变得像那么一些,最起码在染山遥不见的时候,他是不是就能名正言顺地打着染山遥小孩的旗号去找人? 如果他努力做到了这些,染山遥离开他的概率会不会小一点? 小孩子们拿到签名终于散了,染山遥掰了几下手指,骨骼发出清脆的响声。他随手拎起汉堡袋,转过头正要喊夏油杰回家,却没想到夏油杰先喊住了他。 “妈妈,”夏油杰的目光在染山遥额前的头发上一晃而过,说:“我想去剪头发。” 染山遥拎过他手里的辅导书,有点莫名其妙:“?” 染山遥在发型上有点研究,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夏油杰的发型,没看出哪里不对:“觉得长?” 夏油杰纠结了一下,给出了个绝对能说服染山遥的理由:“觉得不酷。” “……”染山遥果然成功被说服了,啧了声:“那行吧。” - 商场尽管已经因为意外歇业,但一般都选址在繁华地段,周围有好几条步行街,各种服务产业都有,称得上一条龙,当然少不了发廊。 剪头发是个技术活,遇到手艺差的理发师傅没地哭,因为剪头发这事还真不能重来。染山遥看重自己的头发大过天,这方面当然注意,哪怕要剪头发的不是他本人,这里也只是个游戏,他还是出于习惯,领着夏油杰在步行街走了好几个来回,才选定了一家干净整洁规模大的发廊,还在几个发型师里选了最贵的那位。 有钱当然就是爸爸,更别提给小孩子剪头发其实算省心的,发型师赚钱的热情尤其高。眼见着学徒领夏油杰洗发完回来,发型师领着人坐到镜子前,温声开口询问:“想剪个什么样的?” 夏油杰指了指身后跷二郎腿坐沙发上的染山遥。 发型师:“是要问你哥哥吗?” 染山遥翻报纸的手一顿,木着脸想,又来了。 次数多了,他连傻逼游戏都要懒得骂了,不过趁现在想起来,还是可以多骂几句的。 有机会打几顿就更好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夏油杰再次主动纠正:“他是我妈妈。” “……”理发师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男人,接待过无数顾客,面对这种情况,靠着金钱的力量没有第一时间吐槽,而是继续保持着营业的微笑:“好的,小朋友,那我去问问你妈妈?” 染山遥总算从报纸后抬起了眼,看了看镜子,想了想夏油杰适合什么比较酷的发型。 他还没想好,就听夏油杰又开口了:“不是,我想剪和我妈妈一样的。” 理发师:“……” 理发师回头看了下染山遥的发型,那绝对不是随便摸鱼就能剪完的,眼前瞬间一黑,营业笑容终于有点绷不住的趋势。但想到染发能赚另外的钱,理发师坚持住了:“小朋友,你确定吗?” 夏油杰坚定地点了点头:“确定!” 染山遥倒有点意外。 他记得很清楚,夏油杰刚刚想来剪头发的理由是因为认为现在自己的发型不酷。那夏油杰想按他的发型剪,这不是就意味着,在夏油杰心里,他的发型很酷吗? 虽然这是事实,但被小孩子认可,染山遥还是挺有成就感的。他往后一靠,靠在沙发上,忽然觉得养个小孩也挺不错,尤其是这个小孩如此有眼光,年纪小小就有这么棒的审美。他本来还以为夏油杰真的喜欢写作业,买了一堆辅导书。不过那时看到夏油杰的表情,他就知道真相了,只是辅导书买都买了,看在这件事的份上,夏油杰的作业也可以酌情减少那么一点点…… 夏油杰强调:“要和我妈妈一样的刘海。” 染山遥心想,夏油杰的作业可以再少一点。 夏油杰又强调:“还要和我妈妈一样的挑染。” 染山遥心想,不然夏油杰的作业可以少几门学科,有些学科对于二年级小学生来说还挺早的。 夏油杰没忘记补充:“但是挑染不要和我妈妈一样的红色。” “……”理发师问:“那你想要什么颜色的挑染呢?” 染山遥眼皮一跳,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夏油杰:“我想染成绿的!” 染山遥:“…………”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夏油杰看了半晌,默不作声地撤回了自己刚才对夏油杰所有关于审美能力的夸赞,深刻地觉得夏油杰的作业千万不能少,只能多,还得再加几门——比如艺术赏析和美术入门,顺便抽空再带夏油杰去检查检查视力。 这个年纪,中二病还不算什么太大的问题,但审美必须救。 理发师艰难地找回了声音:“不过,为什么是绿的呢?你不想和你妈妈一样染成红色的吗?” “因为我听说红色要配绿色,”夏油杰比划了一下,“这样别人一看就知道我和妈妈是同款发型,是亲子头。” 染山遥:“……” 你这是从哪听来的歪理邪说???? 稻香 十八 染山遥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他努力了好几次,是真的做不到。 被别人夸发型酷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如果这个夸奖的人是个要往自己头上染绿色的……那么这份夸奖听起来就不是那么舒心了。 夏油杰看起来是真的想染成绿色,在这样审美的夏油杰看来,他的发型是真的很酷,那么在别人看来呢?非主流? 妈的,难不成他自己的审美也出问题了? 这一刻起,染山遥那长达十几年早就根深蒂固的“我很酷”观念被动摇了,想到这个假设成立的后果他就眼前发黑,连喜当妈都没能给他这样致命的打击,瞳孔不断震颤。 理发师被小孩子异想天开的脑回路震住了,嘴唇动了动,试图找回组织语言的能力。而他还没开口的时候,就听见身后传来“砰”一声,绵密的“咔嚓”声紧随其后。 理发师艰难地一点点回头看,只见始作俑者本来捏着报纸的右手不知何时一拳砸在了发廊的茶几上,蛛网状的裂纹迅速爬满了白色大理石的桌角,碎屑正簌簌往下落。 似乎是注意到理发师的目光,染山遥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准确地说,是看理发师旁边的夏油杰,理发师算是被波及的。 但理发师还是觉得,如果眼神能够杀人,自己也被顺带凌迟千万遍。 眼神凌迟还不是最可怕的,理发师目光缓缓往下挪,挪到了染山遥那陷进茶几里的拳头上。他闭上眼睛又睁开,给了自己左脸一巴掌又给右脸来一下,瞪大眼睛盯了十秒钟,终于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 染山遥揍茶几,染山遥的人和手完全没事,连滴血都没流,受伤的只有茶几。 理发师:“……” 理发师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搓了搓手问:“您、您揍得爽吗?” “……” 理发师:“不、不爽的话,要不要多来几下?” 如果多来几下就要出人命了。 染山遥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脸色很沉,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他不动声色地调整着呼吸,保持着姿势,尽量让自己不要太在意那骨头几乎都快碎了的右手。 但有些事,拼命让自己不在意,其实越在意,具体表现在染山遥的目光越发吓人了。 染山遥伸出小拇指,戳了下系统面板,眼尾一扫,果然看见自己的生命条掉了一小截。 从之前大热天穿皮卡丘玩偶服却不流汗的经历中,染山遥知道,如果他生命值没掉,身体是不会给出什么反应的。而就算生命值掉了,身体给出的反应也不怎么明显——比如当时饥饿状态都能影响生命值了,也就肚子咕噜一声。 所以他刚才在听到亲子头的时候干脆就没收力,一拳揍了下去,想着最多也就痛一下。 为了装逼,值。 但谁知道,这回的不明显是手没流血,痛觉上压根没减缓几分。 他脸还绷着,心里却被一个弹幕反复来回刷屏。 为什么会这么痛啊??? 染山遥板着张脸,在心里把傻逼游戏骂来骂去打来打去起码二十回。他又伸出小拇指戳了戳客服按钮,周遭的一切仿佛被按下了静止键,就连桌角的碎石都停滞在半空中。 【客服:您好,很高兴为您服务,请问有什么需要咨询的吗?】 染山遥单手噼里啪啦地打字:【这游戏的身体都不会流血,为什么痛觉这么真实?】 【客服:亲,你知道我们是一个面向全世界的16+游戏。】 【染山遥:面向全世界表现你们策划的脑瘫症状?我17。】 【客服:如果流血,我们得打马赛克,难道您希望看到自己手上流了一堆不明马赛克液体吗?】 【染山遥:……】 【染山遥:那和痛觉有什么关系?】 【客服:目前游戏正处于公测期间,为了在测试卡池和卡牌的同时最大保障玩家利益,游戏暂时不开放氪金抽卡项目,也不会开放能直接影响副本进度的氪金选项,可供玩家氪金的只有部分功能……】 【染山遥:……说人话。】 【客服:痛觉屏蔽功能需要氪金,亲,我们是面向全世界的游戏,支持人民币美元英镑港币日元泰铢瑞士法郎卢布等货币,也支持储蓄卡信用卡扫码paypal等支付方式,请问您需要哪一种?】 【染山遥:每日充值有上限吗?】 【客服:……可以没有。】 【染山遥:。】 【染山遥:我绑张卡,所有能氪金的都来一份。】 难怪系统面板上那么单调,原来狗策划在这里等着。痛觉屏蔽功能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和游戏进度无关,但说实话,买了的体验感比没买的要强太多。而且因为父母常年在海外经商,染山遥根本不缺钱。 他冷着脸看到系统面板上跳出了痛觉屏蔽的选项,毫不犹豫地直接拉到最大,右手的痛感迅速消失。顺便再喝了一瓶刚买的HP药,看着生命值恢复满值,染山遥才动了动手,关闭了客服的对话框。 副本恢复正常,听到动静的夏油杰从椅子上一跃而下,唰地向染山遥这边冲了过来。 染山遥还没想好接下来该放什么狠话,怀里就冲进了个小炮弹。他搭在膝盖上的右手被夏油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连碰都不敢多碰一下。 这个放言要把自己头发染成绿色的小炮弹转头看向理发师,声音中染上了焦急:“能不能帮我把我妈妈送医院——” “行了。”染山遥开口,语气很凉,“没事。” 夏油杰愣了几秒:“可是?” 染山遥面不改色:“我是皮卡丘超人,刀枪不入。” 只要刀枪入了就立马喝红药补回生命值,也算刀枪不入。 夏油杰:“……” 理发师:“……” 夏油杰低下头,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染山遥的右手,确定无论怎么戳染山遥都是一脸淡淡的,也没摸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甚至戳着戳着,染山遥还拧起了眉,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你是不是有病”,他才确认染山遥是真的没事。 “不过,妈妈,”夏油杰问,“你刚才为什么要打茶几?不痛吗?” 染山遥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这位让他怀疑自己审美的始作俑者,而始作俑者显然毫无自觉,满脸担心地同他小眼对大眼。 过了几秒,染山遥:“不痛,测试皮肤和骨骼硬度。” 夏油杰:“?” “你知道我是皮卡丘超人,”染山遥特地补充,“当然需要测试自己的能力,当然,我等下会赔偿的。” 夏油杰:“……” 夏油杰:“原、原来是这样。” “不然呢?我吃饱了没事干揍茶几一顿?”染山遥换了条腿跷着,在夏油杰和理发师“好厉害”的眼神中终于找回了自信——毕竟有些动作,非主流做出来绝对不会有这种效果。更何况,他也想通了,假如他的审美真的糟糕到那个地步,他那些朋友早就吐槽了。 可能是夏油杰其他地方的审美还是正常的,只有颜色方面……? 染山遥这么想着,就听到夏油杰问:“妈妈,我可以把头发染成绿的吗?” 染山遥:“…………?” 你怎么还记得这茬? “……我觉得红没必要一定配绿。”染山遥面无表情地开口:“在计算机里所有颜色都由红绿蓝三种基色组成,它们三种基色能够随机配对生成新的颜色,格局要大,红绿蓝都不能忽视。” 夏油杰若有所思:“所以红绿蓝组成了一个圆满的家庭?” 染山遥:“……可以这么说。” 谁能想到夏油杰下一秒就拍板:“那我都要!” 染山遥:“……” 啊? 他嘴角抽了抽,语气复杂:“同时染三种颜色很考验理发师……” “顾客给我们的考验是上帝的恩赐,我们发廊建立的宗旨就是满足顾客的所有要求,只要您想,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们都能做到,更不用说只是同时上红蓝绿三种颜色。”被质疑的理发师突然钻了出来,顿了顿,又说:“只是孩子还小,贸然染发可能会伤发质,不过您不用担心,我们这边提供一项新的服务,保证也能满足您的要求。” 染山遥靠着沙发没开口,意思是让夏油杰自己决定。 夏油杰:“……那试试?” 过了一会儿,全新发型的夏油杰出炉了。 理发师的确没忽悠人,他先给夏油杰理好了头发,接着不知从哪变出来了几根红绿蓝三色的blingbling彩条,再仔细地将彩条编进辫子里。不但和丑完全没关系,也不存在违反校纪校规的风险,而且看起来还莫名的挺和谐。 夏油杰对着镜子照了半天,发现理发师确实做到了完美还原,高高兴兴地一路小跑回到了染山遥的身边。 “……”染山遥垂眼,看向夏油杰的眼睛。 大约是发廊里灯太亮的缘故,当夏油杰抬头专注地看着他的时候,连眼底都闪着光,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很轻地拉了一下。 “挺好看的。”他终于说。 夏油杰听到这,高兴得差点原地跳起来。可他还没高兴完,就被理发师泼了盆冷水:“这个发型最多能保持一周,到时候肯定会松散。” “会松?”夏油杰转过头。 “对,编的头发嘛。”理发师本来就打算发展长期客户,说:“不过你还想再编的话,可以继续来找我,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来之前和我说声就行,对了我们还有充值卡,充10万日元打九折……” 理发师说着说着,就从口袋里摸出了张名片,递给夏油杰。 但夏油杰没马上接过,他盯着那张名片,有点犹豫。染山遥肯定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大人都是很忙的,不可能带他很频繁地出来,尤其是为了编头发这种小事。而他自己出门,不用多说,肯定是不被允许的。 尽管心情有点低落,夏油杰还是开口准备拒绝。 只是在夏油杰开口之前,染山遥忽然伸手将名片推了回去。 这样的结果,夏油杰刚刚已经想过,谈不上有多意外,只是垂下了眼睛:“我不用……” “不用。”染山遥开口,“他想编的话,这个不难。” 夏油杰愣了愣,才意识到染山遥说的“不用”,和他自己以为的“不用”完全是两码事。 “刚刚你给他编过,我看了全程。”染山遥语气很平静,“看一遍就会了,他想编的话我能给他编。” “……” “哪里结账?” 理发师也愣了,主要是因为染山遥看上去完全不像是有耐心会给小孩子编头发的那种人,扯头发还差不多。他抬手给染山遥指了个方向,染山遥嗯了声,抬脚就走。 夏油杰站在原地出神了好一会儿,才跑着跟了上去,踮起脚看染山遥在前台签下两份账单刷了卡。付完钱,他们正要走出发廊的门,却听到理发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等一下等一下!” 夏油杰听到声音回头,就见理发师气喘吁吁地拎着个眼熟的塑料袋跑了过来,在他面前站定,往前一递:“这是你的辅导书吧?别忘了啊。” 夏油杰:“……” 任他刚才多高兴,此时也像一条脱了水的鱼,僵在了原地。 夏油杰接过了沉重的辅导书,心情也很沉重:“……谢谢。” 染山遥抱着手臂正在边上旁观,欣赏夏油杰脸上的表情,就见理发师忽然转向他,语气激动:“我刚刚就说,为什么皮卡丘超人听着这么耳熟……” 染山遥:“?” “您就是这个视频上的皮卡丘超人吗?” 下一秒,理发师将手机屏幕递到了染山遥眼前。 染山遥随便瞥了眼,好巧不巧,理发师的手机上正播放着他之前在麦当劳门口卡住的那段视频。 视频播放量,已经破了100W。 染山遥:“…………” 他的心情同样很沉重。 这些NPC闲着没事情干吗???? 稻香 十九 如果时间能倒退,如果一切能重来,如果saber能召唤。 夏油杰一定不会在自己家的客厅里,往班导带来的作业上用力一拍,大放阙词说自己就爱写作业。说这话不要钱,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要命。 老实交代说自己其实不喜欢写作业,首先承认自己撒谎需要勇气,而夏油杰之前已经鼓起过一次承认撒谎,连24小时都没到。他和染山遥认识的时间本就不长,染山遥会不会给他盖个经常撒谎的印章? 再说,不管怎么样,辅导书都是染山遥买给他的礼物。他在惹染山遥有点不高兴的时候,染山遥居然还记得给他买“喜欢的东西”当礼物,这时候跳出来说自己不喜欢做作业,说得过去吗?答案是否定的,无论是出于愧疚还是出于一些还不分明的东西,夏油杰都说不出口。 夏油杰盘腿坐在自己的小恐龙毯子上,手撑着下巴,望着堆在书桌上像座小山的辅导书们,尝试让自己的双眼发出热射线,这样就能完美制造一场意外,将辅导书全烧没。到时候的说辞他都想好了,就说自己想学皮卡丘超人测试一下自己的超能力。 然而他等啊等,意外还是没来,反而有位特地把辅导书拎到他房间的大爷来了。 幸好大爷进夏油杰房间很有礼貌,先敲了敲门。在听到敲门声的一刹那,说时迟那时快,夏油杰立刻翻身下床拉开椅子坐正拿笔拿书一条龙,动作相当流畅,前后不超过三秒钟。 等做完这一切,夏油杰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点:“……请进。” 门吱呀一声开了,染山遥拿着个板烧鸡腿堡和冰可乐进来,往桌上一放,瞥了眼空白辅导书上那唯一一个填了的填空题:“不会做?” 夏油杰艰难地将自己的视线从诱人的汉堡可乐上挪开,重归辅导书冰冷无情的怀抱。 “没有不会做。”他生怕染山遥在这亲眼看着他做辅导书习题,让他不懂就问,强调:“我都会做。” 染山遥拧起眉:“原来4×5=4+5?” 夏油杰:“……” 夏油杰握着笔沉默了一会儿,将“=”改成了“>”。他改完后,努力回忆着染山遥之前揍茶几后的表情,装得一脸淡定:“失误,我看错了。” 染山遥:“……” 染山遥盯着那道数学题看了几秒,觉得如果这鬼扯是真的,那么夏油杰看题目左边中间那个“×”的时候,估计脖子临时歪了,才能看成“+”,而之后脖子就好了,否则说不通。 “谢谢妈妈,等下我做完几页辅导书再吃。” 食物的香气萦绕在夏油杰的鼻尖,他暂时屏住呼吸,尝试抵御诱惑。比起现在吃汉堡,他更希望让染山遥快点离开,这样他就不用在辅导书前坐牢。屏住呼吸确实有用,起码香气被隔绝在外,然而夏油杰看不到的是,他的脸因为闭气涨得通红,早就将他的所作所为暴露无遗。 “可以。”染山遥收回目光,挑了下眉,“那我不打扰你用功。” 夏油杰听到染山遥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门被轻轻地合上,这才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他转着笔发愁,脸像个小大人板着,分明美味佳肴就在手边,但他还是很愁。一个谎言是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弥补的,用做功课的借口将染山遥支走,以防万一,他得真的做一些,不然又得想方设法编借口。 如果是昨天刚见面——甚至是昨天跟着染山遥回家的时候,夏油杰都不会有这么多顾虑。尽管那时候对染山遥撒谎他也会愧疚,可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想东想西,因为皮卡丘超人只有一个,会编头发、会买汉堡、会打坏蛋和还会买辅导书的皮卡丘超人也只有一个。 短短两天时间,一切就开始不一样了。 只是愁归愁,馋归馋,夏油杰将笔往空白的辅导书上一扔,逃避可耻但是有用,决定将辅导书留给吃饱喝足的自己,伸手去拿汉堡可乐。他拉开易拉罐的拉环,先喝了口可乐,再打开汉堡的包装纸,一口咬了下去,面包生菜和鸡肉谱写成复杂但美味的曲谱,舌尖兴冲冲地演奏—— 然而这演奏还没进行到一半,房门又被敲响了。 夏油杰手一抖,慌张地把汉堡咽下去,将没吃的汉堡重新包好,然后盯着已经拉开拉环的可乐沉默两秒,在可乐上压了一本辅导书,试图减少可乐的存在感,殊不知这样只会欲盖弥彰。 他拿笔匆匆忙忙地挑了道计算题,先写了个“解”,才喊:“请进!” 房门再度被打开,夏油杰转头看了一眼,就见染山遥提着一袋新的书走进来,并将那些书放在他的桌上。 夏油杰当场僵住。 辅导书还没少几本,又来新的了,新书还一本比一本厚,全是大块头。夏油杰眼睁睁地看着书越堆越高,勉强从嘴角挤出一句,声音都在打颤:“……妈妈,这些是?” 听到妈妈的时候,染山遥堆书的手一顿。 他瞥了眼汉堡和被夏油杰藏在辅导书底下的可乐,板着张脸,语气一如既往的冷,听起来一点没夹带私货:“送给你的新礼物。” 夏油杰:“……?” 旧的还没旧,怎么就来新的了??? 大概是夏油杰此时的表情实在有点没绷住,结合前因后果,染山遥轻而易举地看穿这背后藏着的崩溃,欣赏了几秒钟,嘴角很轻地勾了一下。他随手拿起一本最厚的硬皮书,说:“我觉得那些现在还不太适合你,所以路上买了新的,送货上门还挺快。” 夏油杰:“……” 那这些更厚的就适合了? “别呆,”染山遥垂眼问他:“不看?” 夏油杰做了个深呼吸,鼓起勇气抬头看去,就见染山遥手里拿着那本厚皮书的书名是——《艺术赏析:从入门到入土》。 夏油杰:“……” 夏油杰:“?” 他愣了一下,看向染山遥这次带来的其他书——《培养审美最重要的是童年时期》、《在时尚潮流最前线》、《会打扮自己的帅哥才有益于社会》和《看你72变》等等…… 夏油杰敬畏地看着那些都快比山还高的书,仿佛提前看见了自己接下来在书海挣扎暗无天日的时光。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觉得学校生活是如此美好。 “妈妈,”夏油杰耷拉着脑袋,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去学校啊?” 染山遥没什么表情地瞥了他一眼:“自己想去就去,我有不让你去学校?” 夏油杰:“!!!” “自己上下学,自己带钥匙,”染山遥强调,“我不会接送你,也不会来给你开门,没带钥匙就自己想办法翻墙,清楚了?” 这样的要求对于很小就开始一个人上下学的夏油杰根本不算什么,逃脱书海才是要紧的。他背挺得笔直,大声:“清楚了!” 正当他因为成功逃脱辅导书和艺术书联手打造的地狱而高兴时,就听到染山遥又不咸不淡地补了一句:“但还是要记得看这些艺术书。” 夏油杰:“……” 他刚迈出地狱,一条腿又被拖了回去。 好赖还出去一条腿呢,夏油杰这样安慰自己。接着他就见染山遥想起了什么,伸头看了一眼他没收起来的那些作业纸,作业纸他做了一些,但大多数还是空白的。 “如果你要去上课的话,”染山遥提醒他,“这些作业得做完吧?” 夏油杰:“…………” 他张了张嘴,双目无神,另外一条腿也被拖回了地狱里。 染山遥逗完小孩,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但看别人热闹这事,还真不能高兴得太早,因为说不准下一秒就得看自己的热闹——染山遥回到卧室,顺手签了个到,在一些花里胡哨的特效过后,第二天的签到道具终于浮现了真容。 【恭喜您获得道具:宝石变身器。】 【道具品质:C级。】 【道具用途:您对艺术有兴趣吗?您对宝藏有兴趣吗?如果您对前两者都有兴趣,想必您一定对价值连城的宝石很有兴趣。为了满足玩家,我们特地推出了宝石变身器,获得该道具后,您能变身为宝石,时效为一天。】 染山遥:“……” 别的游戏满足对艺术和宝石有兴趣的玩家,要么是给宝石,要么是给出获得宝石的任务,为什么这傻逼游戏给了个宝石变身器?? 这游戏策划得多脑瘫啊??? 系统面板仿佛知道自己策划骂了,忽地又跳出来一行字: 【检测到玩家已经开启隐藏称号[魔术师]任务,同时获得[宝石变身器]道具,任务第一步自动触发——请玩家做好准备,[宝石变身器]道具将于游戏时间次日零点开始生效。】 染山遥:“……” 他看了这几行文字两三秒,才反应过来,几个小时后,他就要变成颗宝石了。他喉结滚了滚,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又骂策划和游戏一顿,开始分析变宝石和任务之间的关联。 变宝石总不能就是变成一颗普通的宝石吧?不然和任务有什么关系? 【道具备注:宝石变身器被评为C级,全靠宝石长得好看,请玩家不要想太多。】 染山遥:“…………” 6。 - 次日清晨,夏油杰背着书包站在了学校校门口,意外地发现校门口人有点少。尽管他因为不熟悉路耽误了一会儿,但他早就想到了这点,提前了一会儿出门,和以前到校的时间差不多,人怎么会这么少? 甚至还都是一路跑进校门的。 夏油杰低头看了看手表,明明没迟到啊。 他往肩上提了提书包带,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了摸胸前口袋里的那颗宝石,确定还在。这颗宝石是昨天晚上染山遥叮嘱夏油杰到他房间里去拿,今天要带着的,而且宝石很贵,无论如何都不能丢了。 虽然夏油杰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他带着。 变成一块红宝石的染山遥一动不动地躺在夏油杰的口袋里——当然,主要是现在他也动不了。 这游戏是真神经病,染山遥这次留了一手,在没变成宝石之前和夏油杰说了声,让他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带着宝石走,为的就是防止触发第一步后游戏没声。放别的游戏肯定不会,但谁知道这个游戏抽风起来能抽到什么地步。假如变成宝石后游戏没动静,染山遥总不能就这么浪费一天的游戏时间,自己不能动,就让夏油杰带着他走。 果然,他的假设是真的,在他变成宝石后,系统面板像死了一样。 夏油杰走进校门,想了想,还是走到门卫前问道:“你好,叔叔,今天学校里是有什么活动吗?” 门卫大叔惊讶地开口:“你怎么还在这里?” “?”夏油杰一头雾水,“可我不是还没迟到吗?” “是没迟到,但今天期中考试,要提前二十分钟到。”门卫大叔说,“好像是要发卷和听那什么英语听力吧,现在还剩两分钟就开始了。” 夏油杰:“……” 夏油杰:“?” 原来他美好的校园生活,是从期中考试开始的吗??? “……妈妈,皮卡丘超人,”夏油杰喃喃:“救救我。” 染山遥:“……” 这真的爱莫能助,他现在是颗宝石,总不能让宝石帮你考试吧? 稻香 二十 两分钟时间绝对不够夏油杰从校门口跑到教室,除非现在给他脚上安一双风火轮,但他还是跑了起来。不为别的,今天考试他不知道,考试考什么内容他也不知道,但他知道根据学校惯例,期中考试后就是家长会。按现在的情况,来给他开家长会的肯定是染山遥,考试成绩太糟糕……总说不过去。 所以能争一分钟是一分钟,万一就能多做道题呢? 班导正站在讲台后数剩下的卷子呢,就听见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她秀眉一挑,目光往教室里一扫,在经过夏油杰的座位时下意识地掠过,毕竟夏油杰一直没来,总不能这么巧,期中考试的时候来学校了。 她没找出是谁迟到,走到教室门前,拉开门正要看看是哪个班的学生,这周是她记二年级的考勤,然后—— 一眼看到了夏油杰。 班导:“……” 居然真的会有人,一来学校就撞上期中考试的吗? 总不能是专门为了期中考试来的?班导想了想,回忆起夏油杰那句“我就爱写作业”,忽然觉得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班导教书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学生,震惊到一时失语,就在门口这么杵着。但夏油杰是真急着考试,见班导没让开,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下口袋里的那颗红宝石。 按照以前,夏油杰可能就会这么和班导面对面当雕塑,比谁站得久,半天也不吭一句。但摸到红宝石的那瞬间,夏油杰莫名出了声,不再当哑巴了:“老师您好,能先让我进去考试吗?” 班导侧身让开,看到夏油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拿出笔盒后望着她,似乎是准备向她要卷子。她这才反应过来,将这场要考的数学试卷抽了张出来,然后又拿了张草稿纸,一起递给了夏油杰。 “慢慢来,”她轻声说,“卷子不难。” 这话只能听听。 夏油杰大致扫了一眼,抿了抿嘴,觉得这不是张试卷,是张天书。他这么久没来学校上课,课程进度落了别人一截,而期中考试当然不会考虑到这点。包含了一部分夏油杰根本没学的内容。尽管昨天晚上夏油杰试着自学了点,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今天会考试,自学的那些内容基本派不上什么用场。 夏油杰抓着头发挠了挠,想叹口气。 ……如果染山遥在就好了,或者,如果昨天晚上找他补下课就好了。 想是一回事,时间正在悄然流逝,夏油杰认命地拿起笔,先挑自己会做的题开始做。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染山遥真的在,而且就在看着他考试。 染山遥虽然外表变成了宝石,但不意味着他对外界一无所知。宝石里是一个空白的系统空间,他现在就坐在地上看着系统面板,系统面板正在实时给他放映外面的世界,甚至还能自由拉远拉近镜头——这游戏总在一些地方很贴心,可也不能掩盖神经病的本质。 几乎在试卷发到夏油杰手上的那一刻,染山遥就拉近了镜头,研究了下上面的题目。 他是个高中生,小学生的题目对他当然没什么难度,所以看一眼就拉远了,没想再看下去。只是当夏油杰提起笔的时候,这颗宝石无聊到只能刷网页,干脆又拉近了镜头,看看夏油杰考得怎么样。 昨天晚上的临时抱佛脚还是有点成效的,别的不说,夏油杰最起码找回了点做题的手感,以至于做会做的题目时,速度甚至比之前在班导面前比做题时还要快,而且全对。 染山遥边看边满意地点头,顺带在心里给夏油杰算分。 可是夏油杰做会做的题目飞快,是因为他想尽量留给那些没把握和看不懂的题多点时间。十分钟刚过,夏油杰将试卷翻回了第一面,开始试着做第一道没把握的题。 染山遥等了半天,也不见他落笔写答案,只看到他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 怎么回事? 刚才不是做挺快的? 过去了好一会儿,夏油杰终于在答题纸上写下这道题的答案,染山遥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在看到夏油杰写出来的答案是什么,又吸了回去—— 因为答案是错的。 染山遥:“……” 国小的数学试卷,满分一百分,而这道题有十分。 答案错,过程也错,十分就这么没了。 问题是,这只是个开始。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染山遥亲眼目睹了夏油杰做了七道没把握的题,七道题里就对了两道。 染山遥:“……” 他冷冷地瞪着系统面板,血压一路飙升,把这面板砸了的心都有了。 在没人看到的口袋里,红宝石的颜色变得愈发深了。 染山遥其实多少能明白,夏油杰为什么能考成这样。他扫一眼就知道,夏油杰不会做或者做错的题目考的知识点就那么几个。看夏油杰做别的题目速度不慢,证明夏油杰的成绩不差,这几个知识点不会,估计也是因为没来上课,没听当然不会。 但明白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夏油杰写下错误的答案,并且考试铃响,看到他把答题纸交了上去,这又是另一回事。染山遥面无表情地看着夏油杰考完数学,抬手挡住眼睛,额角青筋疯狂地跳。 ……看来还是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能让夏油杰不做辅导书。 搞不好以后又来这么一出,反正这傻逼游戏天天嫌他的血压太低。 染山遥平复了下心情,重新看向系统面板,突然发现,系统面板最下方有个很小的操作杆。他点了下操作杆,旁边跳出一串说明——这是一根能掌控宝石行动的操作杆。 他一直都是个有气当场出的性格,盯着那操作杆看了两秒,忽然计上心来。现在打人打不了,骂人骂不了,他决定用别的方式表达一下自己的愤怒。 与此同时,教室里,夏油杰交了卷就趴在桌上一动不动。这班里的其他同学多少都知道点他家里的情况,见他这样,都犹豫着不敢围上来,夏油杰成功自闭了一会儿。不过他也没自闭多久,数学考试让他意识到一件事——接下来还有好几门科目要考,就这么自闭下去只会一门比一门更糟糕。 他重新坐直,从书包里拿出课本,转过身就想找后桌看看现在学到哪儿了。然而他刚转过身,看到后桌时人懵了:“你怎么坐在这儿……?” 夏油杰进教室的时候一直挂念着考试,看都没往后面看一眼,根本没注意到后桌换人了。换人还好说,他也不至于懵,但问题是,换了个他根本不认识的。 新后桌收拾文具的手一顿,抬起头,解释说:“我前两天刚转来。” 那难怪不认识。 夏油杰不太好意思地抓了把头发。他现在有点急,考试像把火,一直跟在他身后烧,他得拼命往前跑。虽然新后桌是转学生,但转学生也上了几天课,肯定知道课上到哪里了。 只是说实话,向陌生人求助,他未免还是有点局促。 他正局促着,忽地察觉到口袋里的宝石跳了一下。 夏油杰整个人都僵住了,几乎要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直到他清晰地感觉到,口袋里的那颗红宝石又重重地跳了两下。 夏油杰:“!!” 这颗宝石是染山遥让他去房间拿的,难道染山遥在宝石上施加了什么魔法?用来鼓励他? 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染山遥是皮卡丘超人,在理发店的时候揍茶几都毫发无伤……会点魔法也很正常吧? 想到这里,夏油杰不禁隔着口袋摸了下红宝石。 空间里的染山遥一头雾水:“?” 他有感受到我的愤怒吗? 教室里,新后桌看夏油杰沉默了好一会儿,主动开口问:“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是有。”夏油杰回神,将课本往前推了推,“我好久没来上课,不知道现在学到哪里了,能帮我看一下吗?”他看到新后桌点了点头,想起自己还没问别人名字:“我叫夏油杰,你是?” 新后桌翻开夏油杰的课本:“赤司征十郎。” “刚刚当上班长,”赤司征十郎说,“如果还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夏油同学可以说。” ……不知道为什么,夏油杰感受到了同类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