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珠》 1. 第 1 章 太阳刚升至头顶,官道上便行来一队人马,城门上的守卫见了便朝下面守门的侍卫叫了一声。 “这马车瞧着真贵气,头儿,是哪家贵人的?”说话的小兵才调来,只瞧得出这马车宽敞贵气,只那拉车的马就瞧着油光水滑,是难得的好马。 侍卫统领只看了一眼便转头低声呵斥道:“那位大人你也敢问,好好给我站端正了,一根汗毛都别动。” 守卫小兵连忙站端正,紧张地吞咽着唾液。他可是听兄弟们说过,若是被那位沈大人发现言行不端,那可是要按律法来惩治的。 待到马车近了,小兵瞧见驾车之人跳下来快步而来,他立刻挺直背脊,按照平日那般询问。 玄风拿出腰牌示意,侍卫统领连忙恭敬行礼,这才放行。 马车经过,侍卫统领忽然僵住了身体,只听里面沉沉的声音威严无比,道:“做得不错。” 一阵若有似无的檀香从车厢里传出,侍卫回神才发现,他被沈大人夸奖了。 “谢大人夸奖,属下一定尽忠职守。”得了沈大人夸奖,侍卫欣喜若狂,却又生生忍住,只等马车走远才大笑出声。 小兵连道恭喜,又循着马车后面看去,目露惊叹和羡慕,喃喃道:“沈大人竟然亲自带人追捕逃犯,我以为贵人们只会吩咐便是。” “别的大人是如此,可沈大人从来遵从律法,若是有人胆敢不遵律法,那大人便会亲自审问。”侍卫统领心有戚戚,“自从沈大人修改律法以来,我朝内安定了许多。” 小兵撇撇嘴,低声反驳道:“可有些律法实在过于严苛无情。” 马车一路往刑部行去,侍卫伸手在小兵头上敲了一下,“闭嘴站好,这些是你我能妄议的?不要命了你!遵纪守法便是。” 顿了顿他又道:“若非有这些律法,咱们平头老百姓即便是受了害没处说,只要遵纪守法,那些严苛的律法也不会落在你身上。” - 沈府里一早便接到了沈肃今日回京的消息,老夫人让人通报了沈府主母王氏,王氏带着丫鬟进了禄和院,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笑着让她起身,道:“阿肃让人传回了消息,今日要在衙门处理公务,是以明日才回府,你瞧着安排。” 王氏不过四十岁,保养得宜,体态富裕,瞧着是个有福气的。 过来走得急了,她饮了口茶水,这才对婆母林氏道:“老夫人放心,我都吩咐下去了,大爷的院子都让人仔细打扫过了。” 老夫人满头银发,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簪了一支通体莹润的玉簪,耳上坠着碧绿的玉耳坠。 她点头道:“你做事一向仔细,我放心得很。对了,记得跟文珠嘱咐一声,我怕到时候阿肃吓到她了。” 提起文珠,老夫人脸上便露出几分喜爱之情,王氏笑道:“还是老夫人想得周到,文珠那丫头能得老夫人的喜欢是她的福气。” 老夫人道:“进退得宜、不谄不媚、举止端庄,还能陪我这老太婆礼佛,如今哪里去寻这般能耐得住性子的姑娘,更重要的是,容貌娇美,瞧着也赏心悦目。” 王氏笑着附和,心下为文珠高兴。既然能得老夫人眼,往后能常伴老夫人左右也是一件好事,觅得佳婿的机会也多些。再来毕竟是她收留的人,能让老夫人喜欢,总比招人厌烦强。 一直忙到傍晚王氏才得空派人去俞文姝的小院,丹露送走王氏那边的人,这才推门进屋。 俞文姝单手撑着脸侧卧在小榻上,衣袖滑落露出莹白的一截手臂,头发散着只用一根绸带绑着,整个人在朦胧天色中好似在发光,犹如夜里绽放的白昙。 她闭着眼,仿佛出尘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丹露微微屏住了呼吸,没再上前一步。 俞文姝听到动静睁开眼,恍惚见丹露站着,问道:“怎么了,是姨母让人来说什么了?” 她的声音好似山间清泉,清清冷冷的,此刻却夹杂着几分慵懒,带着一丝媚意。 丹露笑着上前递了茶水过去,道:“是,夫人派人来说明日大爷就要回府了,提前知会你一声。” 俞文姝撑坐起身,接过白瓷杯喝了一口,“还是姨母想得周到。” 她的手指白净细嫩,仿佛与白瓷融为一体,衬得她淡淡的唇也饱满莹润。 丹露打量了她一番,建议道:“姑娘今日似乎有些风寒,不如今日再去泡一回去去寒气,明日大爷回来了便不能再去浴池了。” 俞文姝所住的小院在沈府的偏僻处,而旁边便是沈肃的院子,他喜静,院子便地处偏僻不受人打扰。在他的院子里有一个大浴池,也不知从哪里引来的热水,从不间断。 来到沈府那日沈肃刚巧出门办差,姨母瞧她风尘仆仆,便与她说可以去那浴池沐浴解乏,只是待沈肃回来之后便不能再去了。 她们所在的小院不过两间房,还有一间小耳房,想到往后便只能在耳房擦洗,俞文姝便觉遗憾,那浴池不仅大而且水温合适,还有股淡淡的香气。 “那我一会儿便去。” 月上枝头,俞文姝便循着小径往浴池房走去。 沈肃处理完公务便独自回府,并未让门房惊动任何人,他便往僻静小院走去。路过挽棠小院时瞧见里面有灯火,这才想起自己离京那日,似乎继母王氏的远房亲戚来投靠,远远瞧了眼,是个身形纤细的姑娘,只是侧着脸并未看清容貌。 脚步未顿,沈肃便朝正房走去,他身形高大不似文官,又喜穿黑色衣衫,更显得刀刻一般的五官肃穆,指尖捏着一串珠子捻动。 珠子乃是黑檀木,因为长时间的捻动而圆润莹华,小小一颗珠子在修长的掌指间滑动。 沈肃入了内室,便解下外衫只穿着中衣往内室一旁而去,隔着一道暗门,那头便是他日日要沐浴的浴池。 只是他手刚刚抬起,便听得浴池传来一阵声响,沈肃微微一顿蹙了下眉心。 哪个大胆的下人趁他不在府中,便擅自入浴池。 暗门被开了一指的缝隙,足以让他看清浴池的全部。 身姿窈窕的女子已然脱下了白色中衣,黑色如绸缎的长发倾泻而下,堪堪挡住了臀,露出一角粉色的小衣。接着是笔直莹白的长腿,圆润可爱的脚趾似乎觉得地上有些凉,微微蜷缩了一下。 她转过身用脚趾试探了一下水温,唇角微微勾了下,接着她伸手解开了鼓鼓囊囊的小衣的系带…… 沈肃没有发现自己按着门的手掌微微收紧,呼吸微窒。 好像连呼吸声,都会惊扰池中的仙女。 浴池传来轻轻的水声,沈肃深深吸了口气闭了眼。他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对,往日也不是没有美人投怀送抱,可他一贯厌恶脂粉味,只要他冷着脸,便无人敢靠近他。 睁开眼,人已经在浴池边,那里水浅只到她腰际,她趴在池边,身上小衣已经脱下,莹白的手臂搭在池边,犹如上好的白玉。 青石浴池根本配不上她。 沈肃目光微动,落在搭在衣架的小衣上,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但从来没有女子能挑起这股念头,日常研读佛经,更是让他清心寡欲。 但此刻,这股念头是如此的强烈。 池中的女子撩起池水,那清浅的水声此刻落在他耳朵里,也有了种别样的意味。 沈肃的呼吸重了两分。 似乎嫌弃长发不便,女子侧了脸,随即展臂撩起一头长发,找到一根丝带,几下便松松挽了一个髻,几丝头发落在雪白的背脊上,让人想帮她把发丝拨开。 沈肃眼力极好,看见了她尾骨处的形似蝴蝶的淡粉色胎记。 黑眸沉沉,似酝酿着风暴。 俞文姝觉得有些冷,缩了缩单薄的肩,她往水里沉,温热的水没过她的肩,被热水环绕总算是有了一丝安全感。 “只是可惜了。”文姝低喃,“希望还能有机会来这里。” 这么舒服的浴池,让她再也不能泡,实在很是不舍,于是俞文姝便待得久了一些,泡得身子发软,脸颊微红。 她从水中起身,峰峦叠起,如山巅白雪缀着一点红。 俞文姝穿好衣衫,探出头去与暗处候着的丹露对视,两人悄悄在夜色中往挽棠小院走去。 热意上涌的池水之上,是比池水更热的沈肃。 心口翻涌着莫名的情绪,他沉沉的目光看着平静的池水。好半晌,他跨入水中,长臂搭在池边,仰头露出的喉结缓缓滚动。 才五月的天,不冷不热正好入眠,沈肃天色未亮便从恼人的梦中醒来。 梦中如藤妖一般的女子缠绕着他,在他耳边暧昧低语。 沈肃俊朗的脸面无表情,任谁也瞧不出他做了一夜荒唐的梦,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换了身衣裳,便去给老夫人请安。 沈肃最重孝道,即便父亲已经去世,对着继母王氏,该有的尊重也是有的。 只是如今身边只有祖母一个血亲长辈,日常无论祖母说什么他都会应下,只除了婚事这一样。 “老夫人,大爷来给您请安。”大丫鬟从外面进来禀告。 老夫人差诧异道:“阿肃何时回来的?” 丫鬟回道:“听说昨儿夜里回来的,大爷嘱咐不要惊动任何人,自己回的院子。” 老夫人心里埋怨沈肃回府都不知会一声,一面又知晓他是不想让她这个老太婆再起来折腾一番,心疼他。 摆摆手让人摆饭,又让人叫沈肃进来与她一同吃早膳。 “孙儿给祖母请安。” “行了,阿肃快来坐下。” 祖孙俩吃着饭,老夫人间或询问两句,沈肃简单作答。他惯来如此,不喜欢主动提及公务。 “昨夜我听到隔壁有人声,祖母可知是谁?” 2. 第 2 章 “昨夜我听隔壁有人声,祖母可知是谁?” 老夫人闻言便笑:“那是你母亲的远房外甥女,叫做俞文姝,是个乖巧的姑娘。” 沈肃眉眼未动,只淡淡的应了一声。 老夫人却叹息了一声,道:“也是个可怜的姑娘,父母双双离世,又无依无靠,只能来投奔你母亲,长得那样好看的一个小姑娘,路上想必吃了不少苦。” 沈肃擦了擦嘴,顺着老夫人道:“看来这位表妹很得您喜欢,您很少夸哪家姑娘好看。” 老夫人笑道:“你这孩子别胡说,我什么时候没夸了。” 沈肃不予置否。 老夫人觉得有些奇怪,并未多想道:“文姝这孩子性子好,瞧着冷淡了些,但能静下心来跟我这个老太婆一起念佛的,如今可不多见。” 脑中忽然出现女子被热意染上粉的面容,那样娇艳欲滴。 沈肃擦了擦手,捻动腕间的黑檀串珠,一粒一粒摩挲。 待沈肃离开,老夫人忽然觉出几分不对来,她这大孙子往日是绝不会多问一句女子的事,昨日回来今儿一早来陪她用早膳,别的都没说,提及文姝便显得有些不同。 初见俞文姝时,纵然是见惯了京中美人的老夫人也被惊艳了,可听闻俞文姝的身世又觉得与阿肃不相配。只是后来见俞文姝心境平和、不争不抢,借住在府中也低调乖顺,便想着留在身边陪陪她老婆子。 老夫人如此想了一番,便让身边的九嬷嬷去问问下人。 沈肃不喜身边有人伺候,院子里只白日有小厮和洒扫的仆妇,玄风住在前院随时待命。 不久,九嬷嬷就回来了,瞧了眼正在念佛的老夫人便准备退下,却被叫住了。 “你可问清楚了,如何?”老夫人睁开眼。 九嬷嬷连忙扶起老夫人,道:“我去问了,昨夜有人瞧见俞姑娘去了浴池,大爷也差不多时辰回来的。” 按时辰来说,两人应当是碰上了,可俞姑娘那边出来时并未惊慌,且至今也没什么动静,或许俞姑娘根本不知那浴池有大爷主屋的暗门。 今日大爷的试探,想必…… 九嬷嬷瞧了眼老夫人的脸色,显然老夫人也想到了这一茬。 主仆俩对视一眼,都觉得有戏。 九嬷嬷道:“若是大爷当真有意,老夫人您也能解了一桩心事。” 老夫人却摇头,“他若真有意,我才能放心,还得再瞧瞧才是。” 她这大孙子的性子她最是了解,严苛律己也严于律人,长相俊朗却总是肃着一张脸,让人望而生畏,没有一个京中闺秀属意他,便是初初瞧上了脸和他的才华,可再了解,便没了下文。 真是愁死她了。 心中埋怨死去的老爷子,老夫人又念了几句佛压下心中的怨愤,若非当初老爷子严苛教导,大孙子也不会长成如此执拗刻板的人,好好的一个儿郎,明明为社稷操碎了心,却并未落得什么好名声。 九嬷嬷也清楚府中大爷的性子,再想想外面人如何评价的,心里也是一阵叹息。 - 俞文姝睡了个好觉,一早起来气色不错。 丹露提着食盒回来,便瞧见她坐在镜前梳头,走过去笑着接梳子道:“今儿天气不错,姑娘可要去花园摘些花做胭脂。” 俞文姝往外瞧了一眼,明媚的春光让她心情也雀跃了几分,点头道:“好,天气再热些花儿都要谢了。” 丹露凑近她耳边,小声道:“我一早去厨房,听见厨房的婶子们说大爷回来了。” 俞文姝瞪大眼,想到昨夜用了浴池,心下莫名有些心虚,压低声问道:“不是昨夜回来的吧?” 丹露摇头:“我没呆多久,应当是一早回的吧。” 俞文姝有些担心,却又没有什么办法,虽说那浴池是姨母说可以去用,但那是在沈大爷没有回来的时候。她听丹露打听回来的消息,听说沈大爷是个非常严厉、赏罚分明的人,对出格的下人惩罚很重。 她如今寄人篱下,自然应当安分守己一些,不让府中主人不喜才是。 忧心也无用,俞文姝只能压下心里的不安,告诫自己往后一定要更注意言行才是。 晚些时候,老夫人让人来叫她去一趟禄和院,俞文姝前些日子时常去陪老夫人念佛经,便整理了一番带着丹露过去。 沈府很大,比起曾经俞文姝家中的院子大好几倍,到了禄和院进去拜见老夫人时,她还有些轻微喘息。 老夫人笑道:“你这孩子走得这么急做什么,慢慢过来便是。” 俞文姝柔声道:“文姝怕老夫人有事吩咐,便走得快了些,多谢老夫人关心,不打紧的。” “我也没什么大事。”老夫人无奈道。 让九嬷嬷从内室拿出一本册子递给俞文姝,又嘱咐了一番,“文姝你抄写一遍这本经书,过几日陪我去一趟城外法华寺可好?” 能出去走走俞文姝自然愿意,心里高兴,面上却只是轻轻浅浅一笑,“文姝当然愿意。” 俞文姝喝了几口茶,刚咬了一小口红豆酥,便察觉室内光线暗了一半,接着便是一股不容忽视的视线落在身上。 她朝门口看去,便见一个高大身影迈入堂屋内,老夫人笑着道:“阿肃来了啊。” 俞文姝立刻放下手中的红豆酥站起来,只瞧了一眼那高大的身影便垂下眼来不敢再看,她心中发紧,提醒自己要规矩一些。 老夫人冲沈肃招了招手,“阿肃快来,这位是你母亲的外甥女,远房表妹文姝,姓俞。文姝啊,这是你大表兄。” 感受到那沉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俞文姝头垂得更低了,捏紧了手中的经书,柔柔道:“文姝见过大表兄。” 她没抬头,雪白的脖颈展露在沈肃面前,像是露出最脆弱部位的动物,在讨好着捕猎者。 沈肃走到她面前才停步,两人挨得极近,他声音平静无波,“俞表妹。” 俞文姝悄悄吸了口气,靠得近了她更能感觉到他的高大,她垂着眼只能看到他腰间的纹带,腰侧挂着一块玉,垂在身侧的手掌很大骨节分明,手腕间带着黑檀串珠。 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檀香包裹,散发出沉沉的香气,更显得肃穆沉冷。 俞文姝呼吸微窒,眼睫微微颤抖,像一只颤颤巍巍欲飞的蝴蝶。 就跟她尾骨的蝴蝶胎记一样,沈肃眸色加深。 俞文姝转身冲老夫人快速道:“老夫人、大表兄,文姝先回去了。” 接着便冲沈肃褔了一礼,快步走出堂屋,直到过了月门,她才猛地喘了口气,吓了跟着她身后的丹露一跳。丹露要说话,被俞文姝拉着往挽棠小院走去。 直到回了自己屋里,那种让她不适的感觉才消失,俞文姝长长松了口气。 丹露:“姑娘这是怎么了?是看到大爷害怕?” 俞文姝摇摇头,也不能说是害怕,就是感觉心慌,即便没有与他对视,也觉得目光沉甸甸的压下来。 丹露给她倒了杯水,“大爷确实瞧着有些吓人,我远远瞧了眼,下人见着他都垂着头不敢出声,整个院子都好似静悄悄的。” 俞文姝点头:“大爷……大表兄严苛,往后我们避着些便是。” 看着大孙子把人小姑娘吓走了,老夫人瞪了沈肃一眼,沈肃毫不在意,转身便在俞文姝方才坐的位置坐下,目光落在那咬了一小口的红豆酥上。 樱桃小口不过如此。 歇了一会儿,俞文姝拿出老夫人给的经文看了看,眼见时辰还早,便带着丹露往春宜堂去。 她要与姨母说一声过几日陪老夫人外出。 王氏正在看账册,听见春雨来说表姑娘来了,便让人赶紧进来。 看见俞文姝,王氏便笑道:“今日瞧着气色倒是不错,就该常常走动。” 俞文姝露出个笑,四处瞧了眼,便问:“怎么没见着茵茵?” 王氏宠溺笑道:“她啊,老夫人叫去说话了,连女工都不做,真是拿她没办法。” 俞文姝心中艳羡,轻声道:“茵茵乖巧可爱,老夫人喜欢她,姨母也别太拘着她了。” 王氏瞧着她,叹了口气,“茵茵要是有你一半乖巧,往后能嫁个好夫婿我也就不愁了。” 说着便又与俞文姝诉苦起来,“你那表弟是个不争气的,于学业上没什么天赋,如今整个府里就指着大爷了,大爷有本事,可毕竟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若是日后娶了媳妇进门,与我有什么嫌隙,你说你表弟前程可如何是好?我这个主母还能做什么用。” 王氏并不需要俞文姝给她什么建议,只是需要一个乖巧的听众。 吃了一碟点心,喝了一盏茶,王氏便也说得差不多了,俞文姝这才跟她说了老夫人要让她陪着出门的事情。 王氏道:“既然是老夫人说了,那你便跟着去便是,老夫人喜欢你是你的福气。文姝啊,姨母也盼着你能寻个好夫婿,若是日后能帮帮你表弟,那便更好了,你说是不是。” 身边子女不多,她便想着与俞文姝结个善缘,日后能帮衬一把也是好的。 俞文姝自然明白王氏的意思,点头道好,犹豫了一瞬,又说与沈肃打了个照面。 王氏以为她害怕,安慰道:“见着大爷了也不必害怕,他日常公务繁忙在府中不多,见了面你就规规矩矩便是,便是我与他日常也说不了几句话。应当是今儿一早回的府,放宽心。” 见她如此说,俞文姝便放下心来。 3. 第 3 章 第3章寺庙 四月十五一早,沈肃便去了禄和院接老夫人一同去法华寺。 昨日听闻祖母要去法华寺,他便跟衙门告了假,这几日他夜里总是做些荒唐的梦,每日醒来都觉得身体里有一团烧不尽的火,连带着整个人气势越发低沉,衙门的下属都不敢靠近一步。 沈肃面无表情,可眉眼愈发的沉了,站在马车前看见远处娉婷而来的女子,他微不可查地拧了下眉心。 昨日夜里那个梦,更加荒唐,醒来时默念了一遍心经也无济于事。 俞文姝是知道今日那位大表兄会一同去法华寺的,即便心中有些别扭,可她之前就已经答应过老夫人,自然不能言而无信。 远远地,她便瞧见大表兄扶着老夫人上了马车,接着他便转身朝她看来,明明只是远远地一眼,俞文姝都觉得那眼神让她心慌不已。她轻轻抿了下唇,再察觉到视线消失时,她抬头纸看见男人转身上马车的身影。 沈府门前停着两辆马车,没等俞文姝犹豫,九嬷嬷就笑着走到她面前,道:“表姑娘,大爷今日陪老夫人乘马车,委屈你坐后面那辆。” 俞文姝松了口气,柔柔福了下身,道:“多谢九嬷嬷来告诉文姝,文姝怎么会觉得委屈,高兴躲懒还来不及呢。” 从沈府出发到法华寺脚下要一个多时辰,因为不用陪着老夫人,俞文姝靠着车璧,一晃一晃的竟然真的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到了目的地。 丹露抱着姑娘抄好的经文下车,伸出手扶着姑娘下来,便瞧见她红扑扑的脸颊,比府中精心照顾的海棠花还艳丽。 沈肃扶着老夫人下了马车,便看见正与丫鬟说什么的俞文姝,她唇角漾着浅浅的笑意,发丝随着风轻轻抚到她白嫩的脸上。 或许是有些热,她的脸染着淡淡粉色,如同一只饱满的蜜桃。 沈肃想到了昨夜的梦中热情的她,喉结滚动、眸色微沉,他移开了目光。 老夫人让九嬷嬷去叫俞文姝过来,沈肃先一步跨上台阶,那个高大且有压迫感的身影离开,俞文姝才朝老夫人走去。 俞文姝只以为沈肃只是先走一步,却没想到她扶着老夫人才上了几个台阶,他便几个大跨步没了身影,这高高的台阶在他脚下如履平地。 老夫人似乎看出她的惊讶,笑着闲话道:“阿肃他从小就被他祖父严厉教导,无论是文治武功都要求他必须做好,阿肃也与他祖父一样,无论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一旦他决定的事情,没有做不到的。” 老夫人叹气,“那年他才七岁,受了风寒发着高烧,却硬是把他祖父让他打的那套拳打完才去喝药休息,第二日也依然如此。” 老爷子在时,沈肃身上的那股戾气尚且还能被压住,自从老爷子去世之后,他身上那股戾气便越发显露出来,后来去了刑部便成了别人口中的活阎王,但凡他审问的犯人,没有一个能撑着不松口的。 老夫人信佛,便带着他去了法华寺听方丈讲经学佛,希望能压一压他身上的戾气。 腕间的串珠被捏在指尖快速滑动,沈肃被小沙弥请到了方丈的小院里,方丈正在闭目念经文,他便坐到方丈对面,也闭着眼盘腿打坐。 黑檀串珠在掌指间滚动,速度丝毫不减,好半晌,方丈睁开眼停下来。 “沈施主有心事,心烦意乱。”方丈慈祥地看着他,“施主心绪繁杂,还是老衲第一次见,必然是心有所念。” 沈肃看着老方丈,“方丈以为如何?” “所想所念,随心而为。” 俞文姝扶着老夫人走到寺庙门口,便有小沙弥迎上来,老夫人笑着道:“文姝你四处转转,我去寻方丈,一会儿在膳堂见。” 俞文姝本想一同前去,她虽然能陪着念经文或是抄写经文,可对听经辩文实在没什么兴趣,便点头道好。 老夫人带着九嬷嬷跟着小沙弥走了,俞文姝便随意往寺庙里走去,寺庙香火鼎盛,今日十五,来上香的人更是络绎不绝,她便寻了一条人少安静的路。 走到一间安静的庙宇前,俞文姝瞧着那尊菩萨便提着裙角跨进去,一个小和尚在念经敲着木鱼,见她进来朝着她道了声佛号,又继续念经。 菩萨慈祥威严,俞文姝虔诚拜了拜,希望自己能寻个好姻缘,往后能有个依靠不再漂泊无依。 步出庙宇,外面人潮依旧不减,俞文姝抬头时,见庙墙外有一颗枇杷树,树上枇杷已经黄澄澄的,看起来格外诱人。 想着摘一些回去的路上吃正好解渴,便绕到庙墙后面,枇杷树枝叶繁茂,俞文姝后悔没把丹露叫上来帮忙,此时只能自己挽着袖子踮着脚尖去够树枝上的枇杷。 俞文姝仰着修长的脖颈,长发披肩,精致的脸唇角微扬,眸子里亮晶晶的,秀气的小鼻挺立。明明跟摘枇杷丝毫不搭,却奇异的融合成了一副绝美的画卷。 沈肃从远处而来,便看见了这样一副美人摘枇杷图,他面色淡淡,从容不迫的朝俞文姝走去。 俞文姝正摘得高兴,她的手帕上已经放不下那么多枇杷了,忽然余光好似瞧见一个人影,她心里一惊,脚下便踩到了一截枯枝。 手中的枇杷顿时散落,俞文姝整个人便往后倒去,接着她便撞进了一个带着檀香味的坚实怀抱,有力的手臂揽住她纤细的肩头,惊慌的双眸撞进那双深沉幽黑的眸子。 俞文姝更慌了,脸颊热意上涌,浮出薄薄的粉色,她想要抓住什么指尖却触碰到了温热的皮肤,反应过来那是沈肃的手臂,她脸颊更红了。 沈肃神色如常,看似十分轻易地扶起俞文姝,接着便立即松开了宽大的手掌。 感觉到大掌还残留在手臂上的热意,俞文姝微微福身,柔声道谢:“多谢大、大表兄施以援手。” 沈肃淡淡应了声,目光从她身上落到枇杷树上,“表妹,想吃枇杷?” 这话让俞文姝脸颊刚降下去的温度再次升起,好似她有多贪吃似的,为了摘几个枇杷满足口腹之欲,差点摔倒在地。 但眼前事实如此,再辩驳显得有些欲盖弥彰,俞文姝只轻轻嗯了一声,。 她的嗓音有说不出的柔软,如同一片又轻又柔的羽毛浅浅划过,留下淡淡涟漪。 俞文姝以为沈肃会说她贪嘴,可他却道:“此乃佛家圣地,若是表妹想吃,大可以让丫鬟去街市上买些便是。这颗枇杷树在佛寺中已多年,乃是佛家所有,如此摘取不合规矩。” 俞文姝垂着头听着沈肃没有情绪的话语,他虽未明说却在暗示她偷摘了法华寺的枇杷,无视规矩,误了佛门清净。 “我……”俞文姝张了张嘴想解释,可一时间又不知道如何解释,又忽的觉得解释无用,反正他已经如此想她了,也的确是她不对。 沈肃微微垂着眼刚好能看见女子头顶的发髻,发髻简单大方,上面只插了一只流苏银簪,她低着头,他只能看见她贝齿轻咬着唇,唇瓣上被她咬出一道红痕。 他微蹙了下眉。 俞文姝却忽然褔了一礼,低低道:“是文姝的错,文姝不该如此随意攀折,下回必然不会如此了。” 沈肃松了眉宇,心中觉得这位俞表妹倒是识大体、遵规矩。 俞文姝又道:“文姝身子有些不适,先行一步。” 俞文姝低着头快步走了,沈肃似乎瞧见了她微红的鼻尖,她的嗓音也有些不适。 沈肃看着那颗枇杷树,背着的手指飞快的捻动黑檀串珠,圆润的珠子也不能掩盖住他此刻不似以往平静的内心,俞文姝红红的鼻尖和绵软的嗓音不停在脑海里出现,他闭上眼好半晌,指尖最后一丝香气消散,睁开后转身离开。 老夫人被方丈送出茶室,平静地道了声佛号,“老夫人不必忧心,沈施主好事将近,只是心有迷茫,老夫人不妨推一把。” 老夫人眉开眼笑点头,“方丈说得是。” 九嬷嬷扶着老夫人去膳房,丹露从外面进来,福身道:“奴婢见过老夫人,我家姑娘身子有些不适,特遣奴婢来跟老夫人告罪,她就在马车上休息等候老夫人。” 老夫人诧异道:“文姝身子怎么了,早些时候也没见她不适。” 丹露连忙道:“说是小腹有些不适,或许是吃坏肚子了。” 膳房里,沈肃看见老夫人时,目光不着痕迹往四周扫一眼,老夫人看了眼自家孙子,便道:“文姝说她身子不适,我们自己吃便是,一会儿早些回去。” 沈肃扶着老夫人坐下,状似无意道:“可有说哪里不适,是否要请大夫?” 老夫人摆手,“没事,快些吃了回府便是,许是哪里不高兴了。” 用过午膳一行人并未停留多久,正在车厢里昏昏欲睡的俞文姝睁开眼,便听见外面一阵响动,想来是要出发回府了。 只是过了好一会儿,丹露才从外面掀开车帘,手里提着一个小篮子,看见俞文姝便笑起来。 “姑娘你瞧,是你最喜欢的枇杷。” 俞文姝想到沈肃的训斥,只以为是丹露见了才去摘的,怕丹露受罚,低声急道:“你哪里来的这东西,佛门的东西,不可乱摘。” 丹露回头看了眼,又往车厢里进了些,这才笑吟吟道:“姑娘不知,这是大爷给奴婢的,让奴婢拿来给您尝尝,说是方丈给的。” 俞文姝一愣,想到那张冷肃的俊朗面容,难不成是他主动去找方丈讨来的? 摇了摇头,俞文姝把这个荒谬的念头甩出脑海。 4. 第 4 章 看着洗干净的枇杷,俞文姝尚且还在犹豫要不要吃,车厢外响起九嬷嬷的声音:“表姑娘身子可好些了?” 俞文姝连忙掀开车窗帘子,歉意道:“劳嬷嬷问候,我已经好多了。” 九嬷嬷细细打量她,见她小脸白生生的,也没有难受的迹象,这才温声道:“表姑娘没事就好,老夫人挂念你身子让老奴来看看,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出发回府了。” 俞文姝应了是,又想到昨日姨母嘱咐她在老夫人面前乖顺些,今日竟借口身子不适没有在老夫人面前伺候,无论怎么说都是她的不是。 如此想着,俞文姝软声道:“九嬷嬷,我现下身子没事了,不如我去陪陪老夫人吧。” 九嬷嬷是老夫人身边的得用人,若是九嬷嬷能帮她说上两句话,老夫人定然不会介意今次的事情。 九嬷嬷活了大半辈子,自然一看便知这位表姑娘在担心什么,可她也知晓老夫人是真心喜欢这位表姑娘,便笑着安慰一番。 “表姑娘就好好歇着吧,好容易大爷陪老夫人出来礼佛,老夫人心里可想着让大爷多陪陪她。” 这话俞文姝听懂了,若是她过去陪老夫人,那沈肃必然避嫌离开,那老夫人就没有大孙子陪着了。 见九嬷嬷不似敷衍,她这才放下心来,笑着应道:“九嬷嬷这么说,那文姝就不去打扰老夫人和大爷了。” 放下车帘,俞文姝目光落在那小篮子里的枇杷上,枇杷眼见着尚未熟透,或许有些酸意,她莹润的指尖捏起一颗,撕下薄薄的表皮。 枇杷入口,果然如她想的一样酸,可酸味里带着淡淡的甜味。 老夫人看着一篮子枇杷,好笑的看了眼面无表情转动串珠的大孙子,“阿肃你这是想酸掉祖母的牙吗?” 沈肃抬头,见祖母拿着枇杷打趣,蹙眉道:“很酸?” 老夫人笑了,亲自剥开一颗递给他,“你尝尝。” 枇杷入口便是酸,饶是如沈肃这般没什么表情的,都忍不住拧了下眉。他看着咬了一口再也吃不下的枇杷,想着方才俞文姝摘枇杷时那眼睛晶亮的样子,一时不知什么心情。 老夫人道:“这颗枇杷树是法华寺多年的老树,不过果子又酸又涩,即便是熟透了也不好吃,往年都是被那鸟儿嘬了,今年却被你摘了。” 沈肃:…… 俞文姝一路小口吃着枇杷一边撩开车帘看风景,丹露便是瞧上一眼都觉得牙齿酸得发软,她家姑娘自小便爱吃酸的,那入不了口的东西,她都能吃得津津有味。 马车快要入城,路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俞文姝便放下车帘不再往外看,她刚闭上眼,却听得车厢发出咚咚咚的声响,像是被什么东西砸到。 丹露惊慌地看向俞文姝,俞文姝也被吓了一跳,她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叫骂。 叫骂声听不清楚是在骂什么,但她耳尖听见了沈肃的名字。 这时,马车忽然加快,外面车夫大声道:“姑娘坐稳了。” 马车在偏门停下,俞文姝下车便见沈肃冷肃着脸,带着身边的随侍玄风离开,想必是要去处理公务。 俞文姝立刻移开目光,走到老夫人身前搀扶住,见老夫人神色也不好,显然是为着方才的事情担忧沈肃,便乖巧地什么也没说。 把老夫人送回禄和院,俞文姝走出月门丹露便迎上来,凑到她身边小声道:“姑娘,方才我去瞧了眼,老夫人坐的那辆马车也被东西砸了,老夫人定是吓到了。车夫说,那人是冲着大爷来的,说大爷草菅人命、是酷吏。” 酷吏?俞文姝想着什么,沈肃之名在京中颇为让人忌惮,他确实喜用重典不畏强豪,乃是圣上器重的臣子,许多涉及朝臣的案件都由他主导。但她却从未听说过经过沈肃手中的有冤案,或是枉顾人命之事。 如此,算不得什么酷吏,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 无法不成国,世人大多只想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若是如此,以什么为评判标准呢,都觉自己才是对的,那岂不是乱套了。 沈肃赶至衙门时当街作恶的人已经被压制而来,见着他便要扑上前,玄风长剑从剑鞘抽出,冷光一闪锋利的剑刃抵住来人的脖颈。 但凡他再进一步,这把剑就会毫不犹豫的割断他的脖子。 冷汗从额角落下,许宝山移动目光看着泛着寒光的剑,毫不怀疑这把剑的锋利,他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半步,再度梗着脖子看向沈肃。 “沈肃,你、你肆意修改律法,枉顾人命,我要去圣上面前告你!” 京城知府袁郡立刻上前一步,威严朗声道:“许宝山,这里岂是容你大呼小叫的地方,你当街阻拦马车还扔石头,意欲为何我尚且还没审问你。” 许宝山瞪着袁郡,“你,你与沈肃蛇鼠一窝,都想让我袁家绝了后,我还没质问你们呢!你难道不是与沈肃勾结在一起了!” “你!这!”袁郡气极,“你这是满口胡言。” 沈肃只是淡淡的看着许宝山攀咬并未作声,直到许宝山察觉到他的目光,浑身一凛,对上他的视线便躲闪了一下。 沈肃这人,平日里严肃刻板,于律法一事更加苛刻,如今他主领编撰本朝律法,而许宝山的儿子便是因着新律而被压至刑部,若是按照新律,当家强抢民女且残害致死,罪则当诛。 许宝山只有这一个儿子,儿子就是他的命根子,家中妻子也是整日以泪洗面,他四处求人拼着自己四品的官衔也要把儿子救出来,可竟然无一人伸出援手。 直到有人与他说,把事情闹大,状告沈肃肆意修改律法,藐视圣上。 许宝山觉得这是个法子,他已经走投无路无论什么方法都要试一试,为了救儿子,他什么都可以做。于是便有了今日这一遭。 当街阻拦朝中命官,袁郡便把人抓起来,来了便四处攀咬,与疯狗无异。 沈肃看着他,“许宝山,你儿子一案已经交由刑部审查,若是有异议可以去刑部申诉。” 许宝山瞪着他,见他如此泰然更是怒火中烧,“沈肃你篡改律法,若非如此,我儿罪不当诛!” 他目眦欲裂,一想到儿子,连站都站不稳。 沈肃:“许金成作恶多端,状告他的人有十数人之多,许多女子被残害。天子脚下,你许家当真是无法无天,视律法为无物。” 许金成之所以敢如此横行霸道,皆是因为许家有后妃倚仗。 许宝山:“好好好,你当真不怕,我去找圣上做主。” 沈肃面无表情,声音冷淡至极,“许大人觉得许金成无罪大可以去,我可以与你在圣上面前对峙,我尚有公务在身,先行一步。” 许宝山气得捂住心口,若是当真去了圣上面前,他许家怕是要被重罚。 尚未缓一口气,沈肃又停下来,侧头看向袁郡:“袁大人,许大人当街阻拦重臣,还以石而掷,或许是对沈某图谋不轨,按律当严惩。” 沈肃话锋一顿,“念你一片爱子之心,惩罚便减半。” 他像是在陈述事实,依然面无表情,可话语里皆是悲悯,怜许宝山一片爱子之心。 袁郡一愣,便点头称是,“沈大人,大人大量。” 这乃是事实,街上许多人都能作证,袁郡一点也不觉得麻烦。 许宝山颓然滑坐在地上,一瞬间仿佛老了好几岁,然而他眼神阴狠,并不领沈肃的情。 当街被扔石头这件事很快便传得到处都是,王氏让人叫来俞文姝询问,重点是老夫人可有被吓着,她方才去了一趟探望,九嬷嬷以老夫人休息为由拒绝了她。 俞文姝细细给她讲了一遍,又安慰道:“姨母不必忧心,老夫人只是担忧大表兄,待大表兄无事回府定然没事的。” 她的嗓音轻轻柔柔的,姣好的面容很是平静,让王氏的心骤然松下来,很快便放下这件事。 晚些时候沈肃便回了府,去拜见老夫人后,那边又叫了吃食,于是王氏便彻底放下心来,然而心中不免又有些酸涩,在老夫人心中,沈肃才是她的大孙子,她儿子从未得到过老夫人如此重视。 想到此事,王氏心中叹气,面容忧愁。她唯一能想到的法子,便是让老二多亲近沈肃,可老二显然对沈肃有些畏惧,下学回来都是能避着走就避着走,实在是让她头疼。 俞文姝带着丹露把昨日带回来的枇杷都收拾出来,果肉剥下来再用蜂蜜熬煮成枇杷膏,打算给老夫人和姨母都送些过去。 正巧禄和院的丫鬟来了,说老夫人请她过去一趟,俞文姝便带着一小罐枇杷膏过去了。 老夫人瞧见俞文姝便如同往日露出慈爱的目光,招手让她上前去,半点没有被昨日影响。 见她手里拿着个小罐子,老夫人笑问道:“这是拿的什么,闻着有些香甜。” 俞文姝指尖掀开罐子木盖,道:“这是昨日大爷给的枇杷,我想着还有些酸,但扔了又可惜了,便做成了枇杷膏,枇杷润肺止咳,可以调水喝抑或是直接食用都可。” 老夫人眉眼俱是笑意,“哎哟,这可是好东西,费了不少事吧。九嬷嬷快给我冲一杯尝尝,再仔细收起来。” 九嬷嬷笑着应是,接过罐子便离开。 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人,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道:“昨日方丈给了一本经文,我翻看了一遍想拿给阿肃先瞧瞧,丫鬟们笨手笨脚的,劳烦你送去给阿肃可好,他今日休沐在家。” 俞文姝下意识想拒绝,睫羽微微颤抖,抬眼时对上老夫人慈爱的目光,又垂了眼。 半晌,她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那我便送去给大表兄,枇杷也是大表兄给的,正好给他也送一罐去。” 老夫人欣慰点头:“真是个好孩子。” 5. 第 5 章 沈肃的见思院就在挽棠小院隔壁,俞文姝先回去又拿了一罐枇杷膏,临要过去时瞧了眼镜子,见发丝浮动便又让丹露给她梳了头。 这位大表兄极重规矩,上回已经给他留了不好印象,这次万万不能再出错。 让丹露在院子里等着,俞文姝独自去了见思院,院里只有一个小厮在打扫院子,看见俞文姝便跑了过来。他眼里有明明白白的疑虑,显然并不认识俞文姝。 俞文姝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抬手示意手中的书和小罐子,“这位小哥,老夫人让我给大表兄送经文过来,不知大表兄可在?” 俞文姝想,要是沈肃吩咐了不在,她便把经文交给小厮便好,左右也不是她有意不去的。 小厮听她这么一说,便霎时明白过来,府中就借住着一位表小姐,乃是夫人远亲投奔来的,他们下人们私下里都说这位仙女一样的表姑娘格外的守规矩,平日里几乎不会见着她出来闲逛,日常都是去老夫人和夫人那里请安。 如今一见,小厮才当真知道天仙两个字是何意,他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女子,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他的罪过。 “在、在的。”小厮说着就要去禀告,一转头便见一个高大身影走来,顿时立在一旁。 俞文姝也瞧见了沈肃出来,他穿着件常服,掌中捏着串珠,一步步靠近,高大的身材让他冷肃的脸更显得有压迫感。 她微微垂着头,感觉到他的靠近,便福了福身道:“文姝见过大表兄,老夫人让我给你送本经文过来,还有这枇杷膏,是我自己熬的,可以调水止咳润肺。” 沈肃垂着眼,看见她如葱白一般的手指拿着经书和小罐子,从他的视线看去,只能看见她发顶和颤颤的睫羽。 她的表情总是很淡,即便是笑的时候也是浅浅柔柔的笑,嗓音也是淡的,仿佛画中的女菩萨,冷淡且慈悲。 若是那颤颤的睫羽挂上莹润的泪珠,必定是另一番风情。 沈肃猛地止住脑中的念头,整个人的气势浑然一变,好似更冷了,“随我去书房。” 俞文姝茫然抬头,却见他已经往书房走去,犹豫了一瞬,她连忙跟了上去。 见思院里布置很是简单舒适,几颗枝繁叶茂的树,两条曲幽小径,旁边的草地很是齐整。 就如他这个人一般,利落而冷肃。 沈肃走向其中一间耳房,那是他日常处理公务的书房,往日没人能进,今日他立在门口示意俞文姝道:“俞表妹暂且去里面等我一下。” 明明是寻常语气,并未厉声,可俞文姝下意识点头不敢说别的,那是一种由内而发的上位者气势,习惯了发号施令,让人下意识听从他的话。 俞文姝走进书房,带着几分好奇,又不敢肆意打量。墙边立着很大的黄花梨书架,上面全是典籍,就连黄花梨的大案桌上也放着许多书,她好奇地靠近去看。 竟全是各朝律法。 俞文姝微微睁大眸子,水润的眸子里满是惊诧,律法多是枯燥无味,平常人看几页便昏昏欲睡,沈肃竟然要看如此多。 粗粗一数便有几十本至多,她甚至还看见了几本讲酷刑的刑法,书页翻开的,上面所画的图案即便没有颜色,俞文姝也能想象得到有多残酷。 沈肃进了内室,在室内博古架上寻觅了一番,抬手取下一个檀木盒子,他打开,里面放着一支18颗的小串珠,顶端是一枚白玉雕琢的小昙花。 沈肃进了书房,便见俞文姝乖巧地站在黄花梨书架边上,微微垂着头,手里的东西尚未放下。 原本书房里的檀香味很淡,直到他进来了,这股香味似乎都深了许多,把她包围在其中。 “表妹不必拘谨,坐。”沈肃走到案桌边放下手里的东西,随意收拾了下,接过俞文姝递给他的经文瞧了眼,又拿起俞文姝给的小罐子打开。 枇杷的味道混合着蜂蜜的甜味,让他蓦地想起昨日在枇杷树下俞文姝微颤的眼睫。 沈肃神色不动,放下小罐子发出轻微的声响,让绞着双手的俞文姝心里跳了一下。 “多谢表妹送来的枇杷膏。”沈肃忽然道,他拿起小木盒靠近俞文姝,“昨日是我语气过重,还请表妹不要介意。” 俞文姝从未想过沈肃会如此与她说话,像是在与她道歉,她惊诧的抬起眸子对上沈肃深邃的眼,她竟觉得在里面看见了一丝温柔的情绪。 沈肃看见了她微仰起的小脸上的诧异,那双眸子仿佛受惊的小动物一样,显露出几分情绪。 比起她表情淡淡的样子,这幅样子让他感觉到一丝愉悦。 俞文姝拘谨地站起来,却不想沈肃与她离得太近了,身上的檀香味瞬间把她包裹住,脸颊便染上一丝粉,可她后面就是圈椅,根本退无可退,便只能立在原地。 她别开眼,不去看沈肃,好似这样便能减少一些压迫感。 沈肃一垂眸,便能瞧见她染着薄粉的白皙脸颊,她身上不知熏了什么香,淡淡的味道好似与他身上的檀香味交缠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味道。 靠得如此近,好似他一抬手指,便能抬起她小巧圆润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 沈肃喉头蓦地一滚,垂在一侧的手指滑动黑檀串珠,然而即便如此也不能消弭分毫他此刻心中的燥意。 “这是我送与表妹的,见面礼未曾来得及,这便做见面礼,也当做我的赔罪。”他的声调暗哑,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男人身上的腾腾热意好像都朝着她扑涌而来,熏得她面颊通红,俞文姝哪里敢接,只轻轻道:“如此贵重之礼,文姝不敢收。” “拿着便是,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它只适合你。”沈肃眸色依然很沉,“你日常陪伴祖母身侧,诵经时便能用上。” 俞文姝咬了下唇,目光便落到他递过来的盒子上,然而那只拿着盒子的手掌更加引她注目,掌指很长、骨节分明,并没有过分白皙,但看着很有力。 不知为何就让她感觉到安全感。 沈肃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上,指骨都像是被灼烧起来,握着盒子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如此轻易就会被她挑起莫名的情绪,往日里的清心寡欲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沈肃眸色更沉了,他用目光把俞文姝从头至脚打量了一遍,看见她在他的注视下连薄薄的背脊都在轻颤。 俞文姝悄悄深吸了口气,她从沈肃手中拿过盒子,触碰到他的掌心便瑟缩了一下指尖。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串沉香色手串珠,珠子小巧圆润,最让她喜欢的是上面坠着的一颗玉白的小昙花,通体莹白清透没有丝毫杂质,是难得一见的好玉。 并且小白昙花的雕工极好,栩栩如生就像是真的盛开的白昙一般,只在夜里绽放的花,此刻却能在她手里日日把玩。 这玉昙看起来太过贵重,俞文姝很想拒绝,可它又实在很合她心意,让她不由自主的喜欢。 “如此精美的手串文姝很喜欢,谢谢大表兄。”俞文姝没再矜持,既然喜欢她便手下,错过了定然再也寻不到如此合她心意的手串,便大方道谢。 往后再寻机会回赠大表兄。 俞文姝爱不释手的把玩着珠串,沈肃见她如此喜爱,唇角上扬起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但他此刻心情显然不错。 “很喜欢?” 他语气很是轻松,带着几分亲近。 俞文姝点头,“嗯,很喜欢。” 因着这个手串,她似乎都在沈肃面前松弛许多,注意力都到了手串上,完全忘了她正在与大家口中冷肃的沈大爷在一个房间里。 俞文姝玩了好一会儿珠子,抬头才发现沈肃已经不知何时坐到案桌前处理公务,她旁边的小几上有杯茶水,还是温热的。 她抿了抿唇,有些羞赧,没想到自己忘乎所以,还打扰到书房的主人办公,见沈肃并未在意她,便轻手轻脚起身退了出去。 出了书房,俞文姝冲一旁守着的小厮招了招手,轻声给他嘱咐了几句,这才回了隔壁挽棠小院。 沈肃察觉到她出去并未抬头,唇角却显而易见的再次勾了勾,眉宇舒展,似乎连纸上枯燥乏味的律法也顺眼了许多。 俞文姝亲自去厨房熬了清淡的汤,提着食盒交给了见思院的小厮春荣,“我顺手给大表兄熬了汤,若是大表兄不喜便不用给他,你自己喝了便是。” 巴巴的送进去,倒是显得她殷切讨好,俞文姝只是想谢谢沈肃送的串珠。 晚间,老夫人派去听消息的九嬷嬷回来,步履匆匆,脸上还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凑到老夫人面前便仔细说了一番。 “大爷不仅让表姑娘进了院子,还带着进了书房,在书房呆了好一会儿。说是还瞧见表姑娘手里拿着一个檀木盒,应当是大爷送的,表姑娘晚些时候还亲自做了汤水送去,大爷竟然也喝了。” 这一桩桩说出来,九嬷嬷脸上的笑便深一些,直到都说完了,拿帕子捂住嘴笑出褶子,“老夫人,依老奴看啊,大爷必定是对表姑娘不同的,只要您再推一把,保不齐就成了。您当真是英明。” 老夫人不住点头,也是满脸笑意,“我也只是想试探一番,谁料阿肃竟是开窍了,这是好事。只不过,这事儿我还得筹划一下,斟酌一番如何行事。” 老夫人为着大爷的事儿操碎了心,九嬷嬷却觉得大爷这般待表姑娘,已是有意,从前她可没见大爷对哪个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多瞧上一眼,如今这番行为已然是大大的不同寻常了。 这男人啊,有时愚钝至极,可一旦开了窍,就像是通了七经八脉,她老婆子瞧着,她家大爷这就是瞧表姑娘对了眼。 6. 第 6 章 春荣拿着食盒站在廊下,听见里面主子叫他,这才堆着笑提着食盒进去,把食盒放在小几上,春荣觑了眼主子神色。 “大爷,这是表姑娘送来的汤,说是她亲自熬煮的,您可要尝尝?” 往日大爷是最不喜喝汤的,厨房送来的甜汤或是补汤他都不会喝,春荣刚才偷偷打开闻了下,滋味清淡香醇,应当很好喝,若是大爷不喝,那就便宜他了。 他已经做好提出去的准备了,却听沈肃道:“拿过来。” 春荣即将要拿走食盒动作一顿,立马反应过来,他揭开盖子把里面的汤端了出来,看着汤心中暗叹可惜。 沈肃尝了两口便放在一边未做评价,日常他便不喜欢喝这些汤汤水水,只是这是俞文姝送来的,他便想尝尝。 味道不错,但实在喝不惯。 春荣来收走食盒时,心中更觉可惜了,大爷这是在浪费食物啊,这么香的汤竟然只喝两口。 俞文姝梳洗过后便躺在床上把玩珠串,丹露过来便瞧见了,笑着道:“这珠串真好看,很适合姑娘,定然是老夫人送的吧,老夫人当真是喜爱姑娘。” 俞文姝手中一顿,目光闪了闪,道:“不是老夫人送的,是大表兄送的。” 想着沈肃说的‘它只适合你’俞文姝便心口发热,即便是昏黄的灯光下,也掩盖不住她发烫的脸颊。 除去幼时父母疼爱而送她的小礼物,这还是自父母去世后,第一次收到别人如此郑重的礼物,且这份礼物很漂亮,她很喜爱。 女儿家的情愫来得如此突然,俞文姝恨不得把头埋进锦被里,挡住她薄红的脸。 丹露惊讶了一瞬,想了想又道:“大爷根本不似传言那般吓人,既送了姑娘爱吃的枇杷,又送了姑娘喜欢的珠串,真是个大大的好人。” 俞文姝抿着唇,这回她埋进被子里,手中拿着的珠串似乎也在发烫。 可大表兄那样的重臣,沉静且冷肃,即便送了她东西也俱是情有可原,不论家世便是他身居高位,京中也定然有许多名门贵女趋之若鹜。 谁不想有一个如此德才兼备的夫婿呢。 手中的玉昙好似浸了冰水,她脸上的薄红也被冰霜掩住,恢复了一贯的清冷之色。更何况姨母也说了,不要去招惹沈肃。 “吹灯吧。”俞文姝忽然道,她拉好锦被闭上眼,梦里好似也是姨母的警告。 王氏一早便带着沈姿来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喜爱沈姿,见沈姿困乏地揉眼睛,便抱怨道:“都说了不必让茵茵这么早来给我老婆子请安,这个年纪正是缺觉的时候,让她多睡一会儿。” 王氏瞪了眼腻在老夫人怀里的女儿,又不能反驳老夫人,只能忍气吞声道:“母亲说得是,茵茵就是喜欢睡觉,每日困乏得厉害,我倒是问过大夫,大夫说要多出来活动,否则身子弱容易生病。” 老夫人瞧了眼噘着嘴的小孙女,宠溺道:“哪个大夫胡说,女孩子家的身子就是要好好养着,肤白貌美谁瞧着不说好看,茵茵多跟你俞表姐学学,往后啊也是个大美人。” 瞧着小姑娘眉开眼笑起来,又道:“不过你母亲说得也对,不要常常闷在屋里,多出来走动走动,你俞表姐也是日常闷在屋子里,你拉着她一起玩。” 沈姿立刻笑盈盈道:“茵茵听祖母的话,这就去找表姐玩。” 王氏心口起伏,老夫人倒是好人,她就是那个坏人,可想着老夫人喜爱闺女,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气。不过王氏十分敏锐的察觉到老夫人要同她说什么事,此事应该还与文姝有关,方才可是提及了文姝好几次。 不会是要赶文姝走?王氏心里有些忐忑。 丫鬟奉了茶便出去了,屋里便只剩下婆媳两人。 果然,老夫人便道:“丽桐,文姝这孩子我是真的很喜爱,这你是知道的。品行不错、气质端正,除了性子冷淡了些,别的都挑不出什么。” 王氏默默喝了口茶,心道,还有家世这一点可差了许多。 她想着难不成老夫人是要给文姝做媒,否则不会如此评价一番才是。 王氏的心提了起来。 老夫人瞧她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便笑了起来,“你别那么紧张,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顿了顿,老夫人接着道:“我昨日让文姝替我给阿肃送去一本经文。” 王氏竖着耳朵听着,送经文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况且文姝就在沈肃隔壁,顺路。 不过沈肃那院子,平日都不会让人进去。 “阿肃亲自出来邀文姝进去,去了书房,呆了近一炷香才出来。”老夫人意味深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王氏平静的面容逐渐从惊诧再变为呆滞。 她当然知晓这意味着沈肃待文姝是与众不同的。 王氏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某些从未想过的念头冒出来,让她心跳都加快了。 若是……若是…… 脑中百转千回,无数个念头一闪而过,王氏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她需要知道老夫人如今是何态度。 “母亲,你知道文姝是个好姑娘我也很喜欢她,她年岁不小了我也在张罗给她相看夫婿,如今您是有何打算?” 老夫人笑了笑:“文姝是个好姑娘,只是性子冷了些,寻常或许能与你说上一二,小姑娘脸皮薄,可有说过中意哪种男子的?” 王氏从未想过文姝会中意哪种男子,当然她也未曾与文姝讨论过这个问题,即便在她面前,文姝也是清凌凌的模样,虽说是要给她寻觅夫婿,可倒是从未认真考虑挑选什么样的男子。 如今这般说起来,王氏把她见过的京城公子们想了个遍,也没有觉得配得上文姝的。 王氏实诚道:“母亲倒是把我问着了,这事我从未与文姝商讨过。” 在王氏从前看来,文姝能嫁入京城世家便是万幸,哪里还能挑什么夫婿。 老夫人点头,“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文姝父母不在,我这个老婆子心疼她,是以找你来商议,由你这个姨母去探探她的口风。若是阿肃有意与她,她可愿意嫁与阿肃。” 即便是已经隐约猜到老夫人要说什么,可这话真的亲耳听见了,王氏仍然有一瞬间的不真实。 沈肃,当真有意于文姝吗? 若说老夫人喜爱是文姝的福气,那沈肃的有意,就是文姝比天还大的福气。 王氏哪里还用去问,这等多少贵女球都求不来的好事,她一口就答应下来,“母亲,这哪里还用问,能得到阿肃的喜爱,是文姝的福气,哪里有不愿意的。” 老夫人摇头,“此事阿肃尚未与我明说,那必然要是文姝愿意,咱们才能再推一把。阿肃这人瞧着清心寡欲,可实则偏执,若是明着说开了,便不会放手的。” 王氏心里一跳,她自然是知晓沈肃在外的名声,‘酷吏’‘私刑’‘狠辣无情’‘排除异己’等等,都被按在他身上了。 看似端方君子,冷峻郎君,实在执傲且执拗。 然而王氏心中已有决断,沈肃无疑是文姝最好的选择。 “母亲说得是,我会好好问问文姝的意思,我相信她会做出正确的决断。”王氏说得斩钉截铁,像是已经知道了俞文姝的决定。 老夫人心中满意她的态度,她喜欢俞文姝不假,可沈肃是她的亲孙子,是沈府的顶梁柱,孙子从未对哪个姑娘如此特殊,她做祖母的,能不推一把吗。 王氏匆匆去了挽棠小院,她没有跟俞文姝拐弯抹角,直接了当的跟她说了老夫人的意思。 王氏坐在俞文姝身边,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文姝,姨母是真心为你好,沈肃无疑是你最好的归宿。若是能嫁他,不说别的,你还在姨母身边,我们娘俩还能互相照顾,老夫人也喜欢你,更别说沈肃还在意你。” “错过这个村,真没这个店了。” 王氏说着自己都心动了,即便眼前这个人是她远房外甥女,她都羡慕嫉妒。光是嫁入沈家没有正经婆婆管着,就足够让人羡慕了。 俞文姝自王氏坐下说话开始便垂着头,王氏看不见她的表情,只以为她不愿意。 “你可是不愿?”王氏脑中想着说辞,如何能劝说她,“当然,就算你愿意,也还要问问大爷的意思。” 尚未等王氏想出来,忽然听得清冷的女声道:“姨母,我愿意。” 俞文姝目光坚定,不似勉强,唇角甚至有一丝浅笑,王氏看得一愣。 俞文姝知道王氏说得不无道理,她更惊诧的是沈肃在意她,一想到沈肃在意她,她便心中发颤,有种征服的酥麻感。 沈肃才德兼备、前途无限,容貌冷峻、身姿挺拔,无疑是人中龙凤,若是错过他,俞文姝才会后悔,她愿意试试。 王氏一拍桌子,“太好了,我这就去跟老夫人说。” 不等王氏起身,俞文姝出声道:“姨母,我是愿意,但我不做妾。” 7. 第 7 章 “母亲,这事儿您来说比较好吧?”王氏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个等着她呢。 老夫人看她一眼,不容置疑道:“你是阿肃的母亲,也是文姝的姨母,这事儿合该你来说,让我来算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就差明明白白说,你难道不想做这沈府的主母了。 王氏心里忐忑,但又明白这是老夫人抬举她给她做脸,多少家里死了丈夫的寡妇不是回自己娘家呆着的,她如今能依然当沈府主母掌中馈,多亏了老夫人这个婆母的支持。 瞧她那没出息的样子,老夫人叹口气,“行了,阿肃我替你叫来,事情你来说。” 王氏只能答应下来,坐立不安的喝茶中,她在思考应该如何试探沈肃,又在想若是沈肃应下却只能给俞文姝一个妾室身份,应该如何处理。 王氏只觉得看十本账册都没如此耗神,只觉得头疼得很。 眼瞧着临近沈肃下值时间了,王氏一颗心提起又放下,放下又提起,整个七上八下。看到那个高大身影走到堂屋门口时,王氏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紧张地饮了一口茶水。 沈肃刚回府便听下人说祖母叫他过来有事商议,走到禄和院堂屋看见王氏也在,他恭敬地喊了声母亲,又给老夫人请了安。 王氏尚未想好如何开口,老夫人便点点头,道:“回来了啊,你母亲有话与你说。” 被架起来的王氏:…… 沈肃看向她,“母亲有事要与我商议?” 王氏深吸一口气,脸上堆出个笑来,“是这样的,文姝那孩子已经到了适婚年纪,她孤身一人,是以我打算……” 原本闲适坐着正在拨弄腕间黑檀串珠的沈肃听到这里,霍然抬头看向王氏,王氏尚未出口的话便被生生压下去,一时忘了言语。 老夫人瞪了眼沈肃,开口接道:“你这孩子,吓你母亲一跳。你母亲是想着文姝到了年岁,又想着文姝乖巧可怜,若是能留在身边她便能照拂一二,况且我也很喜欢文姝那孩子。” 沈肃幽幽的看着老夫人,老夫人笑了笑,“文姝虽然家世低末,但文静温婉,又能识字看书,咱们沈府自然是不必在意家世如何,所以你母亲是想问问你,可有意于文姝?” 老夫人说完王氏便松了口气,但看向尚未开口的沈肃又提起了心。 沈肃只觉得胸腔里好似有什么沉甸甸的,祖母询问那句话,好似窥探到了他心中的隐秘,他想过如何才能靠近俞文姝,只是她尚且有些怕他。 他是个极有耐心的猎人,打算一步一步圈住她,让她无处可躲。 但他没想到祖母和王氏竟然会先一步把她推到他面前,一种隐秘的兴奋席卷了全身,是因为他即将要拥有她而产生的兴奋。 沈肃捏着串珠不停滑动,“表妹,可有意?” 他知道祖母既然如此问了,那必然是已经先问过文姝了。 老夫人看了眼王氏,王氏会意,连忙轻咳了声,道:“文姝仰慕阿肃你许久了。” 王氏这句话有夸大的成分,但并不难让沈肃知晓文姝的心意,她是愿意的。 沈肃:“庚帖母亲那里有,有劳母亲主持婚事。” 这……这就成了? 王氏只当自己还在发梦,喃喃问道:“阿肃是……” “既然彼此有意,我对文姝其余的也并不在意。”沈肃道,“自然就择日成亲,母亲有什么疑虑?” 王氏摇头:“没有,我明日便去找大师合日子。” 沈肃满意点头,“有劳母亲。彩礼尽从我私库走便是,母亲给我个单子,至于文姝的嫁妆,不用她添置什么,彩礼抬回来也都是她的。” 三言两语,此事便就这么定下了。王氏出了禄和院还觉得有些不真实,这事情怎么就如买了一捆菜那么简单。 沈肃瞧见王氏出了堂屋才收回视线看向祖母,祖母依然是那样慈爱的模样,但沈肃知道她有话想说。 “祖母想说什么?” 老夫人看着他道:“你已经认真想好了?我们可不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家,若是当真定了,就不能再改了。” 老夫人这是怕沈肃只是一时兴起,这般轻易的说定了,若只是说说,那文姝那丫头必定会伤心。 沈肃:“祖母不会以为我在开玩笑,或者任何人能左右我的决定。既然我说愿意,那就是认定了她。” 只要一想到俞文姝以后是他的,便会涌上一阵说不出的满足。 老夫人又好气又好笑,她也是没想到,愁了这么久的的婚事,竟然如此轻易就定下来了,她也不知该松口气还是担忧。 最终,老夫人嘱咐道:“既然就此定下来了,那便好好待文姝。” “那是自然。”沈肃道。 王氏像是踩着棉花一样回了自己院子,让身边丫鬟去挽棠小院叫俞文姝过来说话。俞文姝一进内室便见王氏斜靠着小榻休息,像是在为什么发愁一般,她心里咯噔一下。 俞文姝走近了些,喊了声姨母,一双水灵灵眸子就那么定定的看着她。 王氏抬眼,便瞧见那双清凌凌的眸子看着她,像是会说话似的,只看这么一眼便让人心软得很,什么都想满足她。 也无怪沈肃会喜欢她这个远房外甥女,如此美人在身边,谁不想拥有呢。 王氏坐直了身子,招她坐到身边,也不卖关子,如实与她说了沈肃的话。 “我原想着还要如何与他周旋一番,如今瞧着咱们沈府大爷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王氏感慨,“我可从未见过大爷那般急切的样子,让我择日便把这桩亲事定下日子来。” 饶是俞文姝再怎么镇定,被姨母这般调侃,也红了脸颊,垂着眼不说话。 “嫁妆,阿肃也说都由你安排,照我说你便准备一些绣品也就罢了。”王氏想到自家小女儿,感慨道,“只希望咱们茵茵以后也能有你这般幸运。” 沈姿从外面跑进来,见表姐和母亲在说话,还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仰着小脸看着两人。 “母亲和表姐在说什么?” 王氏拿着帕子给她擦头上的汗,笑着道:“我们在说,你表姐马上要成你大嫂了。” 茵茵已经十岁了,听得多了也知道一些,还是懵懂地问:“表姐要嫁给大哥?那以后就不会离开我们家了吗,太好了!” 天真可爱的小姑娘,忘了自己以后成亲了会离开家。 府中有事,王氏是最忙碌的,又叮嘱了俞文姝几句,便让她回去休息。王氏得去准备明日去找大师算日子的事,还有婚礼需要准备的东西都得安排上了,第一回办操持喜事,又是沈肃的婚事,王氏自然紧张一些。 -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俞文姝住的小院主屋里窗户小,闷热难耐。 丹露出去找要好的丫鬟说话,她便拿着针线簸箩搬了躺椅到院子里的树下乘凉。 树下有风,吹得人心绪都散了,俞文姝闭着眼没一会儿便睡着了。一开始她迷迷糊糊做了美梦,唇角微微勾起,没一会儿便眉头微皱。 睡梦中好似被什么猛兽当做猎物盯上,俞文姝睡得极其不安稳,她在一阵心慌中醒来,便见面前石桌前坐了个高大身影。 俞文姝吓了一跳。 沈肃转过头,见她脸上还有惊惶,低声道:“吓到你了?我见你院门没关,本是想来与你商议事情,见你睡着了便想等你醒过来。” 他嗓音很低,带着几分安慰的意味,俞文姝只当自己做了噩梦惊醒。 她坐直身子,抿着唇捋了捋头发,察觉额头有汗,侧着身子用手帕擦拭汗珠,俞文姝觉得此刻自己仪容定然不怎么样,甚至还有几分狼狈。 然而她此刻的样子落在沈肃眼中,却让他忍不住垂下晦暗不明的眸子,喉头缓慢而用力的滚动了几下,好似在压下什么难以抑制的痛苦。 俞文姝整理好了自己,这才看向沈肃,想着两人如今关系虽然不似从前,可毕竟还未成婚,依旧如从前一般。 “大表兄找我有何事?” 她原本清冷的声色,因着刚睡醒的关系,而意外的软绵。 沈肃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你屋里的丫鬟去哪儿了,为何只有你一人?” 听着他像是在责怪丹露,俞文姝忙道:“我让她去帮我寻点东西,我也没想到会睡着,她应当马上就回来了。” 见她如此紧张,沈肃并未再过多说什么,示意她看石桌上摊开的纸,上面画着一副院子雏形。 俞文姝看过去目露疑惑,沈肃道:“我打算把见思院旁边空置的院子纳进来做我们的主院,这是我大致的构思设想,你看看是否喜欢,改动之后定下来,我便着人开始修建。” 俞文姝诧异地看了眼沈肃,对上他认真又黝黑的眼眸,心猛地一跳,脸上升腾起热意。 若非他们之间的事情才定下里,她定然以为这副图纸他早就画好了,院落规划齐整还标注了植物种类,凉亭、假山,还有一个小小池塘,即便只是草图,也能看出他画工有多好。 俞文姝不由得拿起来仔细看着,没发现沈肃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名字就由你来取。”沈肃忽然道。 俞文姝轻咬了下唇,这本就是沈府,给主院命名这种事怎好让她来。 “我、没什么想法,大表兄决定便是。” 沈肃视线依然在她脸上,眼见着她脸颊染红也没有挪开目光,“那就叫挽棠院。” 俞文姝垂着头,弯着的雪白脖颈也在那灼热视线的一寸寸舔舐下,染上薄薄的粉色,让人更加垂涎。 8. 第 8 章 “呜呜呜,姑娘,大爷会不会把我赶出府去啊?”丹露哭得一抽一噎,无措的看向俞文姝,“姑娘,您帮我跟大爷求求情吧,我不想被赶出去。” 俞文姝静静地看着她哭,等到她哭声渐小才递了帕子给她擦眼泪。 丹露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家姑娘,想到方才她进小院时对上大爷的情景,眼中顿时又充满了泪。 大爷实在是太吓人了! 他就那么平静地看着她,明明没有一点愠怒,声音也很没有情绪,却让丹露觉得浑身都像是被捆住,一动都不敢动。 那双眼没有一点情绪,就像看一个死物。 “院中只你一个丫鬟,留你家姑娘独自在院中,自己不见踪影,生为贴身丫鬟的规矩你可学过?” “若是不会,就让夫人差人来教你一遍,若是还不会,便赶出府去,卖给人牙。” 丹露哪里敢出声,只能憋着气儿闷着头,不敢动一个指头,眼泪包在眼里打转都不敢落下来。 俞文姝尚未来得及帮丹露说两句话,沈肃便带着图纸离开,“草图我回去再修改一下,到时候再让你看。” 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皆是理所当然的不容置疑,俞文姝便没有出声。 那种时候她若是开口求情,只会让丹露受罚。 俞文姝送沈肃出了小院,转身关上门,便听见丹露的哭声,一开始小声啜泣接着越来越大声,文姝怕沈肃听见,便带着丹露回了屋里。 有些人家的主子最厌烦下人哭,觉得晦气,文姝摸不准沈肃是什么样的,只能注意些。 丹露与她一起相依为命,最初年纪尚小时经常哭,后来性子变得坚韧许多,这还是来沈府后第一次哭。 哭得收了声儿,丹露便乞求道:“姑娘,我不想被赶出去。” 俞文姝见她这般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中不忍,安慰道:“沈家乃是京中勋贵,规矩自是比咱们从前家里严苛许多,你瞧大表兄也未曾惩罚你,你不要放在心上。” 丹露抽噎,“怎么能不放在心上,我不想被卖给人牙,丹露就想跟着姑娘。” 俞文姝好笑,“你的身契都没有了,他怎么把你卖给人牙,傻子。” “但是,我不想被责罚,还要连累姑娘。”丹露哭,“我去找夫人,求她找人教我。” 沈府中的大丫鬟,不说老夫人身边的,便是王氏身边的贴身丫鬟,也是能力出众,能堪许多家中主母的能力,无论安排什么都井井有条,丹露确实差了些。 俞文姝想着让她去学学也是好事,往后她身边也是需要得力的人使唤,若是换人来,不如培养丹露,至少是她贴心的人。 如此想着,俞文姝便安慰道:“好好好,明日我们就去寻姨母,让她找人教你,往后咱们丹露可是要做我身边的嬷嬷的。” 丹露嘟嘴,“我还要给姑娘带小主子呢,自然是要做嬷嬷的。” 俞文姝打发丹露去拿晚膳,想着便寻了个借口去找沈肃,她要帮丹露说几句话。 丹露并没有错,只是沈肃说的也不无道理,但她并不想让丹露给沈肃留下不好的印象,往后她与沈肃成婚后,丹露还要在跟前伺候的,若是男主人不喜她,她的处境会很尴尬。 文姝即便没有在大宅子里生活过,那些看的话本子,里面的道理便不少。 听到春荣来通报俞文姝来寻他,沈肃放下手中的律法,摩挲了一下腕间的黑檀珠子,让春荣请她进书房来说话。 俞文姝跟着春荣一路去了书房,春荣请她进去,便被沈肃吩咐去沏一壶茶来。 沈肃坐在案桌后,此时天色尚早,夕阳的光线透过打开的窗棂照射进来落在沈肃身上,他一半肩膀在光里,另一半连着那张冷肃俊朗的脸都落在阴影里,让他更加显出几分冷淡的气质。 “表妹寻我可是有事?”沈肃看着她。 俞文姝不知为何在他的目光下有些紧张起来,原本想好的话在口中转了一圈,竟然有些不知如何说出口。 沈肃只一转念便明白文姝来是要与他说什么,不过是关于那个丫鬟的,他耳力极好,方才步出挽棠小院便听见了身后的哭声。 但他自然不会主动提及,他想知道文姝会如何与他说,会如何跟他帮那丫鬟求情。他还想知道,那丫鬟在她心中的有多重要。 “我,我来是想问问大表兄。”俞文姝目光微动,落在那高大的书架上,忽然道,“大表兄可有书能借与我瞧瞧打发时间。” 俞文姝原本清冷的精致小脸,此刻染上几分懊恼,她轻咬了下唇,清灵的眸子眨了眨,羽睫颤动。 忽然她好似听见了一声低笑,疑惑抬头看向屋里唯一的人时,却未见他脸上有丝毫笑意,像是她的错觉一般。 沈肃指尖拨动珠子,他扬着下巴示意,“表妹看看书架上可有感兴趣的?” 俞文姝看了他一眼,应了声好,便抬步往书架走去,心中懊恼,唇角微微抿了下。 她表情一直很淡,即便是心中不喜,也不会在面上做出什么表情,反而一直是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沈肃却发现了她不高兴时会很轻的抿一下唇,往下撇,几乎看不见弧度。 可他就是瞧见了。 书架又高又长,俞文姝目光从放置整齐的书封上一扫而过,大多晦涩难懂,或是各朝各国律法,只有上面一些的隔层上,好似有些闲书,多是地理人文。 她微微仰着头,纤细白皙的脖颈暴露无遗,细白的脖颈上细细的青色血管,让她看起来更加脆弱。 身后忽然出现一个高大身影,似乎能把她半拢住,她侧目几乎瞧不见外面,全被他宽大的身形遮挡住。 “想要哪本?” 沈肃冷沉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暗哑,属于男人的强悍气息包裹住她,让她忍不住微微颤栗。 俞文姝忍住莫名的惧意微微朝上看去,伸手指着上面,“那本,麻烦大表兄了。” 她这般仰着头,看见他长臂一伸,指尖拨弄书本,便轻易拿到了那本书,视线随着他的动作,她竟然倒着与他的视线对上了。 沈肃真的很高。 俞文姝心中起了这个念头,心中蓦地一悸,她垂下头,眼眸眨了又眨。 “这本还不错。”沈肃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似乎靠她更近了,可文姝不敢去看他,“值得一看。” 被黑衣包裹的手臂伸到她面前,俞文姝终于把视线落在那只大且骨节分明的手上,她伸出另一只手捏住书,轻声道了谢。 沈肃目光落在她小巧圆润的耳朵上,她的耳型很好看,耳垂圆圆的坠着,即便不带耳饰也瞧着可爱得很。 沈肃眸色深沉,甚至想咬上去含进嘴里。 他闭了闭眼,压下这份呼之欲出的念头,因为压抑手臂绷紧,像是要圈住身前的人一样。 俞文姝心跳得很快,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本能觉得紧张起来,好似有什么要超出控制。 她抿着唇,捏紧了手里的书,好似这本书能给予她一些安全感,“大表兄,其实我来是想与你说丹露的事。” 沈肃压着唇,哼了一声。 俞文姝并未觉得他有什么不对,继续道:“方才是我让丹露出去的,我院中只有一个丫鬟,平日里也无人来我院子,是以那不是丹露的错。况且,我也不知大表兄会来寻我。” “倒是我的不是了?” 俞文姝心里一紧,觉得他语气有些不对,只当他生气了,她忙转过身来,“不是,文姝并非此意。” 四目相对,文姝这才发现他们两人靠得极近,她的额头几乎要撞上他的唇。俞文姝猛地屏住呼吸,下意识想往后退,可腰背抵住书架,她似乎才发现自己退无可退。 仿佛被猛兽逮住的猎物,如此无助可怜。 俞文姝垂下头抱紧书,想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沈肃的目光在她身上缓慢滑过,一寸寸极为仔细,他没动低声道:“那表妹是何意?” “我。”俞文姝没抬头,“我只是想跟表兄说,丹露是我的贴身丫鬟,想让表兄不要误会她、责罚她。” “主子为下人求情,主仆感情深厚。”沈肃道,“只是,感情是感情,规矩是规矩,没有谁能枉顾规矩。” 俞文姝咬唇,微微抬眸:“可丹露是我的丫鬟,她会遵从沈府的规矩,明日便会去姨母那里学规矩。” 她加重语气强调丹露是她的人,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忐忑,可表情未动。 沈肃对上她清灵的眼眸,看见那羽扇一般的睫羽颤动,仿佛在他心里扇动。 “好,你既然如此说,那便绝没有下次。”沈肃缓声道,“若是她再不守规矩,你再与我求情也无用,赶出府去是最轻的。” 俞文姝垂下眼,眼睫颤动得更厉害了,“是,文姝明白,多谢大表兄通情达理。” 她顿了顿,福了身道:“时候不早了,文姝先出去了,不打扰大表兄处理公务。” 沈肃应了声,没再留她。 出了书房,俞文姝快走几步,走到一棵树边猛地撑住树干,她深吸了几口气,只觉得后背都湿透了。 明明大表兄什么都没说,语气也一如往常,可为何她觉得气氛如此让她心慌。 她差点喘不上气来。 9. 第 9 章 丹露并不知道她家姑娘去找大爷帮她求情了,第二日便一早求着姑娘带她去春宜堂,王氏见到她们主仆还有些诧异。 丹露都没让俞文姝开口,便道明缘由,委屈巴巴道:“夫人,您一定要给奴婢寻个厉害的姐姐学规矩,我不能拖我家姑娘的后腿。” 王氏瞧着委屈嘟嘴的丹露,又看了眼安静坐着喝茶的俞文姝,倒是真没想到这一茬。按照她所想,待文姝与沈肃成婚后,必定是要好好挑选两个伶俐的丫鬟去近前伺候的,丹露若是想贴身伺候,还差一大截。 今日瞧着文姝这样子,是真想留丹露在身边,都闹到沈肃面前了,她少不得要费心教导一番。 王氏便没拒绝,只是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自然是要为你家姑娘着想好好教导一番,否则若是大爷再斥责,都算到你家姑娘和我头上了。” 丹露欣喜,要道谢,却又听夫人对姑娘道:“丹露既然过来学规矩,你那边我再给你安两个人过去?” 丹露立时紧张起来,白着脸看向姑娘。 俞文姝却看着她道:“丹露你学完规矩可还能伺候?” “能能能,姑娘您放心,丹露可以伺候好的。”丹露连忙说。 王氏蹙眉,“既然要嫁进来,左右都要添置丫鬟的,不如这时候便带在身边培养,左右都是你的人。” 文姝思忖了片刻,也没有拂了姨母的好意,便道:“那姨母便费心看着挑选,有何合适的再跟我说,我瞧瞧。” 王氏失笑,这对主仆情谊匪浅,她倒像是个坏人了,摆摆手道:“好好好,这事儿我知晓了,丹露跟着去学规矩去,我要出门了。” 闻言,文姝便起身告辞。 王氏想了想邀她一道去,反正都是给两人合日子,新娘子去顺便拜拜也没什么要紧的。 俞文姝瞧了眼外面明晃晃的太阳,便摇了摇头道:“我就不跟着去了,姨母一路当心些。” 她其实有些怕热,每年夏日整个人都觉得不舒服,如今虽然还未正式入夏,可天气已然热了起来,她不太想四处走动。 王氏也不勉强她,吩咐丫鬟拿了东西送她回院子,“这是一早绸缎庄送来的布料,你瞧瞧有没有喜欢的,拿去准备些陪嫁的绣品。” 说完王氏便急匆匆地走了。 文姝回了院子,让丫鬟放下布料,关上门便躺到了树下躺椅上,膝头放着昨日借口从沈肃那儿寻来的书。 今日沈肃便不可能再出现寻麻烦了。 只是想着昨日他帮她拿书时,那让她印象深刻的手,骨节分明又那么大,他的手掌好似能把她的手整个包住。 俞文姝抿了下唇,抛开脑中的画面,注意力放在手里的书上。 本是借口拿回来的书,俞文姝翻看了两页竟然觉得颇为有趣,这书是用话本的方式来讲律法的,不知不觉让她看了一下午。 院门被敲响时,俞文姝正看得入迷,听到丹露唤她,这才放下书走去开门。 丹露见了她便要笑,又生生忍住,褔了一礼才道:“姑娘,老夫人唤您过去用晚膳,夫人已经回府了,正在禄和院里。” 俞文姝瞧着她这憋着正经样子就想笑,注意到她说姨母已经回了,便问道:“只唤了我过去吗?” 丹露回:“老夫人还让人去门房说了,大爷一回来便直接去禄和院。” 俞文姝想着王氏定然是已经定好日子了,她想了想,便叫了丹露与她回屋,换了身衣裳又重梳了头发,这才带着丹露去禄和院。 路上丹露就像是叽叽喳喳的小鸟说个不停,“姑娘您不知道沈府的规矩有多严苛,下人们不许多说一个字,往日里在咱们县那些丫鬟爬主子床的事儿,那是绝对没有的。若是出现这种事,是要被打板子再卖给人牙到偏远地方去。” 这不是丹露听的唯一一个例子,可却是她印象最深的,从前她也听过许多府里的阴私,什么宠妾灭妻的多不胜数,可沈府竟然会如此惩罚爬床的丫鬟,并且沈府也没有侍妾姨娘。 她初初听着觉得吓人,可转念一想便又替自家姑娘高兴,府里只有一位女主子,姑娘能省不少心呢。 俞文姝自然是从姨母口中知晓一些沈府的严苛规矩,但在此之前她只是一个借住在沈府的表姑娘,根本不会知晓这些内宅的规矩。 只是她切身感受到沈府的规矩森严,下人们但凡没被主子允许是绝不敢踏入院中一步,而院中伺候的人,也万万不敢轻慢偷懒。 丹露说道这里便低了声,“知绿姐姐说,若是昨日如我那般的是府中奴仆,定然已经被赶出府了,大爷绝不会给第二次机会的。” 知绿是王氏面前的大丫鬟,她们还说,这是大爷在给新夫人脸面,但也绝不会有下一次。 这话丹露没说,但她已经暗暗下了决心,绝不会再犯错处。 俞文姝目不斜视,脚步极稳,声音依然清凌凌,“既然如此,那你就好好学规矩,多看多学少说话,万万不要在背后议论主子的事。” “是。”丹露乖乖应了是,在她看来,听姑娘的准没错。 禄和院堂屋里王氏正在与老夫人商议大婚的事,虽说还早,可有些该注意的事项她还得请教老夫人。 听见九嬷嬷在外道文姝来了,老夫人便笑着唤道:“快让文姝进来便是,给文姝上茶,再拿些香甜的点心。” 俞文姝跨进堂屋,冲九嬷嬷道了谢,这才走到老夫人面前,娉娉婷婷的冲老夫人褔了一礼,“文姝见过老夫人,姨母。” 老夫人冲她招手,对王氏道:“我呀,瞧着文姝便喜欢得不得了,文姝进了这堂屋,都觉得亮堂些。” 王氏笑得眼角都起了褶子,心中满意老夫人对文姝的喜爱,捧趣儿道:“那是,年轻的姑娘又白又水灵,就像那水灵灵的蜜桃一样让人一见就喜欢。” 见老夫人笑得更开怀,王氏继续道:“母亲你是不知道,茵茵那丫头听说文姝要嫁进来,比我还高兴,直说她表姐不走了,高兴地不得了。” “也就那小丫头能说出这种逗趣的话。” 俞文姝被老夫人拉着手,就这么站在她跟前,荣辱不惊的样子,老夫人最喜爱她这副模样,拍着她的手让她坐下说话。 老夫人道:“咱们茵茵天真可爱。” 王氏应和,“可不是嘛,文姝也让我别拘着茵茵,她们两姐妹情分深,我倒是个坏人了。” 老夫人满意点头,“姐妹之间,情谊深才好。” 又瞧着文姝问道:“听说文姝身边的丫鬟去学规矩了,文姝在小院里做什么,也不过来陪陪我老婆子。” 俞文姝放下茶盏,回道:“丹露自小跟在我身边,没学过什么规矩,想着入了府便不能如从前一般,需得让姨母教导一番才是。” 连知绿都知晓丹露被大爷训斥了,老夫人消息灵通,必然也是知晓的,俞文姝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并未提及惹了沈肃不喜。 老夫人点头,“是该学学规矩,免得往后在主子面前出错。” “是。”俞文姝道,“我便在院子里看了会儿闲书,姨母交代的绣品我还没起头呢,便没来打扰老夫人。” 王氏便笑道:“好哇,你就会偷懒。” 三人正说着话,外面九嬷嬷便喊道大爷回来了,俞文姝瞧了眼位置,便想着起身让沈肃坐在老夫人身边。 沈肃进屋,一眼看见文姝站起来,他身高腿长几步便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坐,不用起来。” 俞文姝抬眼瞧他,便依言坐下。 沈肃给老夫人和王氏见了礼,径直坐到俞文姝身边。 文姝只觉得那道目光把她从头至尾打量了一遍,才移开视线。 沈肃道:“外面就听见祖母笑声,什么事让祖母如此开怀?” 老夫人笑着看他一眼,“在说文姝看了一整日的闲书,你母亲说她偷懒。” “喔。”他声音带着一丝诧异,看向文姝时有些意味深长。 文姝在他这种语调和目光下,觉得有些羞赧又莫名觉得心中一悸,别过头不去对上他的目光。 毕竟昨日她是借口去借书,实则为丹露求情,他这么聪明,定是看出她的意图了。 沈肃见她侧头,发丝微动,那圆润的耳珠便再次落进他的眼里,指尖下意识拨弄腕间黑檀珠子,好似在摩挲他觊觎的耳珠。 那圆圆的耳珠在他的注视下,好似慢慢染上热意,透出一点红。 见自家大孙子只这么几眼便把人瞧得不好意思了,老夫人好笑又好气,轻咳了一声道:“你母亲已经去合了日子回来,这才让你回府便过来商议一下。” 沈肃收回目光,看向王氏道:“母亲辛苦。日子是什么时候?” 听他这么问,王氏从袖笼里拿出一张红纸,上面写了几行字,王氏脸上露出笑。 “大师说你与文姝的八字极为合适,最合适的日子便在九月十三,再往后便要到来年春天,你瞧瞧。”王氏把纸递给他。 沈肃并未去接,道:“那便九月十三,五个月准备时间,无论是改建院子或是婚礼准备,都足够了。” 明明是很平静的语气,却无端让人听出一丝急切来。 王氏即便知晓他中意文姝,此刻也禁不住唇角的笑越来越大。 沈肃侧头看向文姝,道:“表妹觉得如何?” 俞文姝一抬眼便瞧见老夫人和姨母满脸带着揶揄的笑,知晓她们在打趣,她脸颊微烫,侧眸却又对上沈肃黑沉的眸子。 那双眸子仿佛已经酝酿出滚烫的热意,烫得她目光一闪。 饶是清冷如她,脸颊都禁不住红了,文姝柔声道:“文姝但凭老夫人做主。” 她的绵声细语落在沈肃耳里,只让他气息都沉了下去。 10. 第 10 章 日子定下来了,这桩婚事便算是开了个好头,王氏长长地松了口气,被老夫人瞪了一眼。 时辰不早,老夫人挥挥手便让人摆饭,“今日都累了,便都在我这里用饭,茵茵我已经让人去叫了。” 王氏倒不担心茵茵没饭吃,只不过她确实有些累了,心里又装着事,人有些疲色。 听见茵茵说不过来了,便也起身道:“我去瞧瞧茵茵,就不陪母亲用饭了,阿肃和文姝好好陪祖母用饭。” 俞文姝也想跟着姨母走,平日里都是她一个人用饭,偶尔陪陪老夫人倒也没什么,只是与尚未熟悉的沈肃一同用饭,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但姨母借口茵茵走了她却不能,只能主动去挽着老夫人入了座,沈肃则坐到了老夫人另一侧去。 老夫人身边有九嬷嬷伺候布菜,文姝便只需顾着自己,她吃饭很小口,一小块蔬菜放进嘴里也要嚼好多次才吞咽。 沈肃看了她好几眼,见她只夹眼前的菜,吃饭跟猫儿似的。 一顿饭吃得静悄悄的,俞文姝觉得这跟嚼蜡似的,好在只是一次,她去姨母那儿用饭,茵茵活泼话多,她瞧着吃饭都能多吃一些。 只是这话也不必说,沈肃重规矩,往后即便是婚后,他忙于公务也没多少时间回府用饭吧,或许还要陪老夫人一起,与她用饭的时间必定不多。 用过饭老夫人在院子里慢慢消食,对两人摆手,“行了,我自己消食便是,阿肃送文姝回去,小心脚下路滑。” 沈肃应了声是,便道:“走吧。” 俞文姝轻轻福身道:“那老夫人我们就先走了,您好好休息。” 两人一道往月门走,俞文姝落后沈肃半步,乖顺地跟在他身后,从后面瞧着沈肃越发高大,身边的文姝小鸟依人,一对璧人不过如此。 老夫人瞧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九嬷嬷忙问怎么了。 老夫人道:“我以往总觉得阿肃这孩子清心寡欲,他父母不在,这婚事真是让我发愁啊,老想着往后若是去了下面,如何与他父母和老爷子交代。” 九嬷嬷立时便笑起来,“老夫人您呐就是操心,如今这不就不愁了,奴婢瞧着大爷倒是十分在意俞表姑娘。” “就是太在意了。”老夫人又幽幽叹了口气,她是过来人,阿肃那眼神都有什么怎么会看不见,“从前京中高门贵女他都不在意,谁知这府中来了个借住的表姑娘就被勾走了魂儿。” 九嬷嬷见老夫人如此忧心,也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在她看来,大爷喜欢表姑娘往后成亲了夫妻和睦不是很好吗。 “老夫人您就是思虑过重,大爷喜欢,往后多给您生几个重孙子,不是很好吗?” 老夫人笑着摇头,“你说得对,如此瞧着,我倒是盼得上抱重孙。” 她哪里是抱怨沈肃太过喜爱文姝,她是怕自家孙子把人吓着了,这好不容易看上的姑娘,她也喜欢得很呐。 丹露远远地跟在姑娘和大爷身后,她提着一盏灯笼,前面大爷提着一盏,倒也不怕姑娘瞧不见路。 从前丹露觉得沈家大爷是个好人,但自从上回被训斥、再去学规矩后,便对这位大爷有些畏惧,看见他的衣摆都要退几步。 她看着身姿卓然的姑娘,打心里佩服。 姑娘能如此面不改色与大爷并肩走着,往后还要嫁给他,她家姑娘当真是太厉害了。 俞文姝落在沈肃半步之后,他身高腿长,她要两步才能赶上他一步,是以她走得并不如表面那般轻快。 “今日饭菜可是不合胃口?” 冷寂的四周忽然响起他的声音,俞文姝被引开注意力,脚下便慢了下来。 她本没想到沈肃会主动与她说话,回道:“饭菜很好吃。” 沈肃侧眸,脚步便是一顿。他从未与女子同行过,往日至多与下属一起,他脚步快,下属常常是跟着他小跑。 如今身边跟着个清凌凌的姑娘,他倒是终于注意到他走得太快。 沈肃脚步一停,文姝便跟了上来,见他竟等着,她便只能与他并肩而行。 今日她穿着浅色褶裙,脚上是一双丝线鱼纹的绣鞋,沈肃垂眸,便见那鱼纹在裙摆间若影若现,倒像是一只活灵活现的游鱼在裙间游动。 那双穿着绣鞋的脚只落出一点鞋尖,沈肃那极好的眼力却能看出那只脚有多小巧,比他的脚似乎足足小了一半。 他当然知道那只脚有多小巧,那日她光脚踩在青石上,圆润的脚趾微微蜷缩,莹白可爱。 沈肃移开目光,捏着黑檀串珠的手拨动得更快了,好似这般便能抚平他心中突然涌起的燥意。 俞文姝默默地走着,忽然道:“大表兄,我来拿灯笼吧。” 她伸出手,腕间空空,白腻的手腕在朦胧夜色里也似在发光。 沈肃动了动手,没让她接灯笼,却道:“怎么没带串珠,不喜欢?” 他的声音在沉沉夜色里好似染上一层分辨不出的情绪。 文姝看了眼自己的腕间,抬手陇上衣袖,垂眸道:“没有不喜欢,只是收起来了。” 她声音很轻,并不能听出她是否真的喜欢,但沈肃能听出其中珍惜的意味,或许因为是礼物,所以收起来。 沈肃沉声道:“既然喜欢就带着,往后寻了更好的,再送给你。” 这话说得如此自然,忽然让俞文姝意识到两人已经算是未婚夫妻,再有五个月便要成亲,那时他便是她的夫君,是她的依靠。 这种认知让她此时蓦地生出几分不真实,她是孤女,身后没有娘家依靠,更别说帮扶沈肃。 沈肃并不需要她的帮扶,她只要做好自己分内事便好。 俞文姝忽然轻松道:“好,明日就带上。” 察觉到她语气里雀跃了几分,并非是因他的话而勉强,黑夜里,沈肃未曾察觉他唇角轻轻扬了下。 “听母亲说你看了那本书?”也不知为何,往日他并非多话的人,能少一句则少一句,下属都说他是个闷棍,言简意赅。 他只是想听她的声音。 说到那本书,俞文姝清冷的面容都染上几分兴味,在灯烛的照耀下,灵动起来。 “大表兄那本书我很喜欢,其中的野记很是有趣,有些风俗很是奇特。”俞文姝察觉到自己声调都变了,下意识收了回来,“文姝从未见过。” 沈肃微微挑眉,他不是没与世家贵女接触过。贵女们大多爱看诗文,多数是被家中长辈拘着看女戒,或是学习账本。便是能自由选择的,也没几个愿意看这种乡野纪趣,其中还夹杂着许多律法说明。 却没想到这位清冷的表妹,竟会感兴趣。 那日他当真以为她只是以借书为借口帮丫鬟说话,却没想到她会真的打开瞧一瞧,听她如此说,竟是看得津津有味。 “我书房里还有很多,你喜欢便来拿。” 他的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 很快便到了挽棠小院,俞文姝冲沈肃褔了一礼,才柔声道:“多谢大表兄送文姝回来,大表兄也快回去休息吧。” 明日还要上值,沈肃微微颔首,道:“回去吧。” 丹露连忙快步上前,冲沈肃褔了一礼便上前推开小院的门,给俞文姝打灯笼照路。 小院的门慢慢合上,沈肃这才抬步朝见思院去,春荣早就听见声音守在门边,连忙上前接过主子手里的灯笼,送沈肃回了主屋。 夜里尚有些热意,沈肃睡得沉沉,眉间却紧蹙着,浑身仿佛着了火似的。 梦里圆润莹白的脚趾踩在池边,脚上还挂着莹润的水珠,在青石池边留下一串脚印。脚腕间系着一只金色脚环,小巧的铃铛发出细碎的声响,然而铃铛的主人恍若未觉,只一步步往前走。 池水升腾的热气模糊了面容,可他知道,那是文姝。 金色的薄纱衣堪堪遮挡住挺翘的弧度,反而更让人遐想连篇。面上罩着的白纱上,是那双清凌凌的眸子,她就那么看着他,欲语还休。 素白的手臂朝他伸过来,腕间是他送的串珠,白玉昙缀着水珠仿佛刚刚盛开,美人指尖轻轻勾了勾,好似在施舍什么。 菩萨渡人,可她只渡他。 潮热一阵阵涌上来,沈肃从梦中醒来,热意尚未消散,床间更是一塌糊涂。 这与以往的清心寡欲不同,感觉太过强烈,他心中涌上一股不能压抑的戾气。沈肃掀被下床,洗漱过后连早膳都未吃,便径直骑马去了衙门。 他急需做些什么来缓解他心中的燥意。 一早上沈肃都沉着脸,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下属们都不敢上去触霉头,纷纷绕着他走。 直到李侗从门外闲逛一般走进来,不怕死的凑到沈肃身边,笑嘻嘻问道:“沈大人,听说你定亲了?” 李侗与沈肃乃是同窗,又是同年得了状元和探花,情分非常。如今又在同一衙门任职,关系更是非比寻常,是以李侗从来都敢于在沈肃面前作死。 其余人听到这话纷纷倒吸一口气,心道这李侗又在作死了,一会儿少不得要被沈大人安排苦活,哭爹喊娘。 众人都竖着耳朵听,枯燥的工作,需要一些八卦来缓解一下。 然而沈肃周身的气压仿佛被观音瓶瞬间收走了。 他抬眸,神色平静看向李侗:“你在哪里听说的?” 李侗乃是八卦之源,一早吃了早茶过来,今日上京的新闻不说全部,一半他是知道的。 “沈家主母王氏去绸缎庄商议婚服款式,笑得满脸褶子,说沈家大爷婚期定下了,好事将近。” 李侗摇头晃脑说得一点也不小声,众人意识到什么,连忙出来道恭喜。 沈肃眉眼轻松:“多谢各位。” 这一早上的低气压,终于消散。 11. 第 11 章 王氏一早去了京城最大的绸缎庄,婚服很重要,她自然要早些来定,花样子让掌柜准备最好看最时兴的,到时候送到府里去给大爷和文姝挑选。 这沈府大爷订婚的消息,只一早上便不胫而走,没多久上京的世家便都得到消息。 沈肃这位曾经的状元郎,才华出众、文采斐然,殿前得到过皇上亲自赞扬,加之英武不凡、身材高大,那时他走在街上都会让一众姑娘脸红心跳。 原本他的婚事自然是不必忧心,世家们谁不想要这样一位乘龙快婿,可沈老爷忽然病逝,沈肃守孝三年。 三年后他已经在刑部任职,名声在外,被称为活阎王,在他手里便没有审不出来的罪犯。 因着不惧京中世家,背靠皇上这位大靠山,沈肃得罪的人不知多少,一众人对他又爱又怕。怕他把自己人抓去审问,又想拉拢这位独得圣眷,被皇上重用的年轻重臣。 可家中做主的老爷们愿意,闺阁里的娇小姐们却死活不愿意,而沈肃也从未多看哪位京中贵女哪怕一眼。 如今这突然就订婚,可不引起了一众人的八卦之心,都在打听是哪家姑娘得了沈大人的青眼。 王氏只在绸缎庄呆了那么一小会儿,便被好几个熟悉、不熟悉的夫人打断说了好几回话,直到临近午膳才回了府。 不等她歇了午觉起来,知绿便收到门房送来的好几个帖子,邀王氏去小聚喝茶的。 午歇起来,王氏换了身衣裳,喝着茶瞧着送来的帖子,几个她熟识的常常一起玩的夫人递了帖子,还有那往日不曾来往,丈夫官位不低的夫人递过来的帖子,她一时间有些拿不准主意,便想着一会儿左右要去老夫人院子里,问问老夫人再做决断便是。 今日沈府二公子沈度要放旬假回府,按照惯例要吃团圆饭,虽说沈度日常绕着沈肃这位大哥走,可沈家重孝,回来便需得陪祖母用饭。 俞文姝如今身份变化,自然是要参加家宴的,是以午歇过后,她便让丹露给她找身衣服出来换。 她们来沈府时天还有些冷,厚衣裳倒是带了几身,但如今天转暖,开始有了暑意,衣裳便不够穿了。 丹露在箱笼里找了半晌,才翻出一件半新的薄衫,石榴红的对襟外衫,衬得她肌肤雪白。 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染上了几分俗世的烟火气。 丹露笑着夸道:“姑娘就应当穿些艳色得,衬得皮肤好,平日里太过素净了。” “素净了不好看?”俞文姝梳着一头瀑布般的长发,问道。 丹露答:“姑娘如何都是好看的,只是各有各的味道,我就喜欢姑娘穿艳色。” 她点了点唇,想了半晌,“就像话本子里拿勾人心魄的鬼魅妖精。” 俞文姝噗嗤笑出来,“你这是把我当做要打杀的妖精了。” 丹露笑嘻嘻道:“自然不是,你是妖精,那大爷便是那被勾魂的白面书生。” 俞文姝睨她一眼,“这会儿敢编排大爷了,一会儿见着可别腿软,害怕得躲得老远。” 丹露脸红,原来姑娘都知道了,她才不敢离大爷那么近呢。 俞文姝不再取笑她,想着一会儿去禄和院跟老夫人说一声,明日出府去做几身合适的衣裳,夏日渐近,衣裳不够换。 瞧着时辰差不多,俞文姝带着丹露往禄和院去,临出门前,她把白昙串珠带在腕间,伸出手腕瞧了瞧,指尖拨弄了下白玉昙,唇角微微上扬。 禄和院里,俞文姝刚给老夫人见了礼,王氏便跟着后脚进来,瞧见文姝便笑了。 “文姝今日来得倒是早,比我还早一步。”王氏抿着嘴打趣道,“往后有的是时候孝敬祖母呢。” 俞文姝冷清的脸也不禁微微红,面若桃李不过如是,令人赏心悦目。 老夫人笑道:“今日度儿回来你高兴,连文姝你也打趣。” 知道王氏爱儿子,但老夫人眼界不同,老爷子嘱咐过,家中男孩子不能一味宠溺,兄弟间要互相扶持,家族才能兴旺。 王氏宠儿子没错,但沈度太过惧怕沈肃,这不是好事。 王氏听出老夫人的敲打,收敛了些脸上的喜意,忙拿出几分帖子递给老夫人看,“母亲,这是今日送来府中的几分帖子,您看看哪些我需得去一趟。” 老夫人接过看了一遍,脸上笑容不变,冲王氏指了其中一份道:“这家你去一趟,其余的你看着想去便去。” 今日沈肃订婚的消息传得到处都知晓了,老夫人自然也是知道的,这些人多是来打探消息,并非在意沈肃与什么人订了婚,去不去的都不打紧。 王氏瞧了眼,那家与老夫人娘家有亲戚关系,倒确实需要去一趟。 俞文姝乖巧坐着听她们说话,时不时喝一口茶水,待王氏说得差不多了,俞文姝才开口说话。 “老夫人、姨母,明日我想出府一趟,出去四处逛逛。”俞文姝道。 王氏看了眼老夫人,笑着道:“倒是,你来京城这么些日子,只陪着老夫人去了一趟法华寺,是该出去逛逛,要不要姨母陪着你?” 俞文姝摇头,“姨母要处理这许多事,哪里有空闲,我带着丹露去便是,也不必多久,很快就回来。” 知道她有分寸,王氏便点头,“好,那明日你便自己去逛,没我跟着,你还自在些。” 几人话刚说完,外面便传来喊声:“二公子回来了!” 王氏顿时激动起来,满脸喜色压都压不住,站起身像是要去接人,却又生生止住了脚步。 俞文姝侧眸,刚巧看见老夫人脸上的笑顿了顿。 沈度被知绿引进堂屋,便乖巧地朝老夫人和王氏行礼,“见过祖母、母亲,祖母身体安康。” 老夫人看见小孙子脸上的笑意加深,“好好好,回来就好,瞧着好似清减了些。” 沈度回道:“未曾清减,许是衣裳穿薄了些。” 老夫人点头,“行了,快去让你母亲瞧瞧。” 虽然心中不喜,可终究王氏是做母亲的,心疼儿子情有可原,她也不能太过苛责。 王氏拉着沈度一通询问,吃得可好、睡得可香,有没有被师长训斥,一通下来沈度开始还好好回答,后来便不耐烦了。 瞧见坐在一旁喝茶的俞文姝,眼睛一亮兴奋问道:“表姐,你与我大哥订婚了?” 竟是连沈度都听说了。 俞文姝尚未回答,沈肃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顿时沈度就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鹌鹑,没了声息。 就连王氏脸上的笑都瞬间收敛。 文姝侧眸,对上沈肃看过来的视线,她表情未变,冲沈肃微微颔首算作见礼。 沈肃深深看了她一眼,便移开目光,与老夫人见过礼后便坐到俞文姝对面,一抬头便能看见她葱白的指尖端着白瓷杯,薄粉的唇轻轻贴上杯沿。 王氏扯了扯沈度的衣袖,小声道:“快去给你大哥见礼。” 沈度扭捏了一下,不情不愿地走到沈肃面前,僵硬道:“见过大哥。” 沈肃目光从文姝唇上挪开,看了眼站在面前的弟弟,“在书院可有用功读书?” 明明是平静无波的声音,却无端让沈度打了个寒颤,比老师考较功课还让他害怕。 “有、自然是用功的。”沈度回道,然而在沈肃目光下,那点自信轰然破裂,“只、只是考试尚且、尚且有些吃力。” 王氏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几乎按捺不住想上前去帮儿子说话。 俞文姝抬手按住她的手腕,王氏侧头,见她轻轻摇头。 “几名?”沈肃道。 沈度再次抖了一下,闭了闭眼,声音有些抖:“末一。” 沈度所在的书院分了甲乙丙班,每个班有三十名学生,每次排位分上十位、中十位、末十位,此次沈度排名末一,也就是第二十一位。 名次确实很差,但沈度有一肚子话想解释,可对上大哥那张脸,便一句辩解都说不出口。 因为即便他说了,也没用,大哥不会听他解释。 果然,沈肃一句话也并未多说,只道:“晚膳后随我去书房。” 沈度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道:“是。” 王氏看着儿子这样,便对沈肃生出几分气恼,每回都是如此,明明儿子回来是件好事,可他一来总是让儿子垂头丧气。 她很矛盾,谁不想儿子如沈肃那样,给她考个状元郎回来呢,可另一方面,她又想儿子高高兴兴、承欢膝下,这书院是沈肃寻的,好是好,只是每旬才一日假。 她想儿子啊。 屋里气氛安静异常,王氏摸了摸儿子的脑袋以示安抚。 “二哥二哥,你回来啦!”欢快活泼的小姑娘从外面跑进来,两根小辫子一翘一翘的,然而脚步迈进门槛,便生生停了下来。 那翘起的辫子,好似都停在了半空。 又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小鹌鹑。 此情此景有些引人发笑,可俞文姝却呼吸一窒,下意识朝沈肃看去。 依然是冷肃的、没有什么表情样子,他高大且坐姿极好,端坐在圈椅上,衣袍下的两条腿很长,摆得端端正正。 好似察觉到她在看他,他抬眸看向她,对上他深邃的眸子,文姝下意识躲避他的目光。 手指却轻轻抚上她腕间的白玉昙串珠。 12. 第 12 章 沈肃从未觉得自己对这个弟弟过于严厉,毕竟他只是询问一番,若是他亲自教导,那弟弟必定不会如此轻松。 可今日,即便他觉得自己语气已经很是平静了,还是忍不住会想,文姝可会觉得他太过严厉。 他察觉到她在看自己,抬眼看去时又见她移开目光,以为她是不喜,却见她抚上了腕间的珠串。 是他送给她的那串。 昨日她说了今日会带,他的眼光果然很好,那白玉昙只有她才带着如此合适。 沈肃端起青瓷茶盏,浅浅饮了一口,挡住了唇角的弧度。 沈姿跑进来看见大哥时浑身都僵住,正不知该如何动作时,她睁着惊慌的眼睛四处寻了一番,看见冲她笑的表姐,便立刻冲大哥行了一礼,再跑到了俞表姐身边。 她嘟了嘟嘴,瞪了眼站在母亲身边的二哥,却感觉到表姐滑腻腻的手捏了捏自己。 “茵茵还没给祖母和你母亲请安。”俞文姝在她耳边小声说。 俞表姐的声音很好听,清凌凌的很是舒服。 沈姿乖巧点头,再次上前去给祖母和母亲见了礼,这才又靠在了俞文姝身侧,腻着她说悄悄话。 一屋子人的动作都被老夫人瞧在眼里,她站起来让九嬷嬷扶着,道:“人都齐了,去用膳吧。” 众人移步到花厅,几个凉菜都已经摆上桌,老夫人入了座,其余人便都顺着坐下。 老夫人在上座,身边分别是沈肃和王氏,俞文姝在下侧,两个小的把她团团围住,倒是显得沈肃身边空荡荡的有些可怜。 王氏失笑,佯装吃醋道:“这两孩子,就喜欢腻着文姝,我这个母亲都有些吃味儿了。” 沈肃只淡淡看了眼俞文姝身边的两个叽叽咕咕说话的小的。 老夫人笑道:“别说他们,我都想挨着文姝坐呢。” 话题中心的俞文姝被如此打趣,经不住有些脸红,见都看着自己,软声道:“那下回文姝就陪老夫人坐。” 王氏道:“那我得抓紧机会,往后啊,文姝只能挨着阿肃坐了。” “姨母。”文姝小声嗔道。 王氏有意讨好沈肃,就为了沈肃一会儿能对他弟弟温柔些,也不知有没有讨好到点上,她有意去看沈肃一眼,只见他垂着眼用膳,根本瞧不见什么表情。 倒是沈度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这会儿一家子坐在一起,他继续刚才的话题,显然对俞表姐即将成为他嫂子这件事,有十分热情。 “表姐表姐,你怎么就要成我嫂子了,是不是大哥强迫你。” 沈度看来,他表姐就跟仙女一样,虽然冷清却很温柔,要嫁的夫婿应当是那种白面书生,而不是他大哥这般的,高大冷肃瞧着就威严,对人还如此严苛。 一定是大哥强迫的。 好在他声音小,茵茵也在旁边凑热闹说话,否则这话定是要被沈肃听见的。 俞文姝听着他这番话,忽的又想到丹露的话,是她妖精勾引书生,还是他强迫民女,也亏的他们这脑袋能想出来。 她眼里浮出一丝笑意,忍不住去看沈肃,却看见他蹙眉看向她,见他蹙眉俞文姝便收敛了笑,拍了下沈度和茵茵。 沈家向来用膳时便遵从食不言,沈肃微凝着眉看向沈度这个没规矩的时,便对上那双含着笑意的眸子,可她好像被他吓到,瞬间便敛了笑意,垂下头用膳。 她身边两个小的争相给她夹菜,像是争抢着讨她欢心,很快沈度便忘了她的提醒,时不时地说两句话,逗得她翘起唇露出甜美的笑。 沈肃松了眉,用另一双筷子给身边的祖母夹了软糯的鱼肉。 王氏听着儿子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有意想提醒,可他离得太远,根本顾不上自己。她时不时看一眼沈肃,就怕他拿那一套食不言的规矩来说教,可直到用完膳,两个小的说了一箩筐的话,他都没发难。 王氏心道难不成今日是准备到了书房再收拾沈度。 很快沈肃便把沈度叫去见思院的书房,老夫人则是挥手让她们去春宜堂说话,自己要休息了。 王氏拉着俞文姝走到禄和院月门,便忍不住道:“文姝,姨母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俞文姝什么时候见过她如此郑重,以为是什么大事,正了神色道:“姨母说什么话,若是文姝能帮上忙,您说便是。” “我担心度儿,你知道大爷严苛,把度儿叫去书房,也不知会如何训斥他。”王氏慌了神,“你帮姨母去看看,若是大爷在训斥,你帮着劝劝。” 俞文姝怔了一下,下意识问:“往日大表兄可是惩罚了表弟?” 否则她想不出为何姨母会如此,竟会让她去书房为沈度求情,若是严苛的惩罚,那她自然是不会推辞的。 大约是她的声音太过冷清,让王氏头脑冷静下来,她摇头:“倒是未曾如何惩罚,但训斥是免不了的。文姝,姨母就这么一个儿子,没回被他大哥训斥,回来都蔫头巴脑的,瞧着可怜。” 俞文姝哪里还不懂,王氏是心疼儿子被训斥,觉得儿子可怜。 “姨母,你是觉得大表兄不该训斥表弟考试只得了末一?”俞文姝顿了顿,“还是觉得如今家中唯有两兄弟,大表兄不该担起长兄如父的责任?” 俞文姝软声道:“若是大表兄训斥表弟我也觉得心疼,可我更想表弟能用功读书,往后考个状元郎回来,让您脸上有光,让沈家为他骄傲。” “有大表兄帮您教导他,您还怕他没出息吗?” 王氏还愣着,俞文姝便又道:“我这便去见思院瞧瞧,若是有什么事,便让丹露来知会您一声,您先回去歇着吧。” 俞文姝示意知绿扶着王氏回去,又摸了摸茵茵的小脸,冲她眨眨眼,“你二哥皮厚着呢。” 小姑娘噗嗤笑出声来,赞同点头,“二哥才不怕大哥训斥呢。” 说完又老气横秋的叹气,“二哥真笨,每回考试都不争气!” 俞文姝失笑,带着丹露回了挽棠小院,把屋里的书拿出来,又吩咐丹露在见思院门口等着。 春荣看见她,便笑着迎上来,“表姑娘,您来寻大爷啊。” 如今谁不知道这位表姑娘不久便要嫁进来做夫人了, 俞文姝道:“是,麻烦你帮我通报一声。” 沈肃在翻看沈度的文章,沈度站在一旁一动不敢动,听到表姐来了如蒙大赦,心道这下大哥不会再训斥他了吧。 沈肃掀了下眼看他,“你若是再不用心,往后也不必去书院了,回来我亲自教导。” 沈度魂飞魄散,连连点头,“大哥,我一定用心!我保证下回考试在中十位。” “你自己说的。”沈度淡声道,“中五位。” 沈度一僵,话都出口了没有收回的可能,还能如何,自然是拼死学。 俞文姝走到书房门边,便瞧见表弟冲她龇牙咧嘴笑,心里好笑面上却瞪他一眼。 沈肃起身朝她走来,语气熟稔,“来了。” 俞文姝蓦地有些不自在,只轻轻应了声,抬了下手,“我想换一本。” 沈肃瞥了眼还站着的沈度,沈度浑身一凛,连忙道:“我先走了,大哥表姐你们聊你们聊。” 沈度很快便没了踪影,沈肃收回目光落在她身上,半晌才道:“不放心他?” 两人站在窗边,靠得极近,文姝平视时只能瞧见他衣襟上的暗纹,连衣裳都如他这个人一般。 鼻尖有淡淡的檀香味,他抬手,腕间的黑檀串珠晃动,带着更深重的檀香味。 文姝觉得他语调不似平常,轻轻歪头抬眸看他:“嗯?” 她没有不放心谁。 烛火被他高大的身影挡住部分,他挺立的五官被隐匿在阴影里,却更显冷峻。文姝忽然晃神,觉得那双深眸里好似跳动着火光,烫得她脸颊微热。 窗外风骤起,吹淡了周围的檀香气,然而下一瞬,文姝便被这檀香味包裹住。 沈肃抬起的手,掌指修长,指尖轻轻撩起她脸颊边的发丝拢到小巧的耳后。 “你不放心沈度,才找过来的?”沈肃说。 这本书再一次做了借口。 俞文姝心猛地悸动了几下,她垂下头下意识抿住了唇,而后终于听懂他的话。 她有些茫然地再次抬头看向他,眼里是明白的疑惑,她能察觉到他好像生气了,可是不知道他为何生气。 沈肃被她依然清凌凌的目光看着,也沉默地看着她,他指尖摩挲着,像是在捻动她耳边的发丝。 他知道自己似乎在生气,但却不是在对她生气。 他从不在意别人如何看他、待他,可他如今却很在意她如何看他。 俞文姝并非是借口换书来探查沈肃是否训斥了沈度,她一点也没有不放心沈度,无论从哪种角度来说,她都不担心。 她知道,沈肃不是那种人。 俞文姝没有回避他的眼神,“我看完了,想换一本。” “我没有不放心沈度,只是姨母爱子心切,我顺便过来瞧一眼。”文姝柔声道,“所以,大表兄你还生气吗?” 沈肃看着她,喉结重重滚动。 他眼眸在跳动的烛火里,像是染上了最熊的火焰,那样灼热。 “我不生气。”沈肃道。 他只是明白了,他的占有欲,想占有她的全部。 13. 第 13 章 沈肃给文姝换了一本,道:“这本偏话本故事一些,你看看喜欢吗?” 俞文姝拿着道了谢。 沈肃站在屋檐下,看着那纤细的身影融入夜色,他吹了一会儿风,察觉浑身没有了燥意,才转身坐回了案桌。 案桌上摆着那本文姝还回来的书。 沈肃翻开,直到烛火发出噼啪一声响,他合上最后一页。 今夜是心绪不太平静的夜晚。 梦中并没有激烈的场景,唯有她,清冷的眼里带着几分疑惑,问他:“你还生气吗?” 而后画面一变,她向来冷淡的面容染上潮红,双眼无助地看着他,那双他爱极了的眸子里,全是对他的情愫和渴望。 她像一株藤,攀附他,缠绕他,然后把他慢慢收紧。 - 王氏带着沈度和沈姿来给老夫人请安时,便见俞文姝已经坐在一旁喝茶了,见她进来便起身恭敬喊她姨母。 昨日文姝说完话便走了,王氏被知绿扶回春宜堂,脑子里乱哄哄的,谁知沈度就飞快跑回来,像是后面有什么在追一样。 王氏心中自然是儿子重要,连忙问沈度他大哥有没有为难他,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遍。 沈度满不在意道:“娘,大哥只是教导我功课,怎么会为难我,即便为难我也是因为我功课太差。” 他想到什么,嘿嘿笑道:“俞表姐来得太及时了,否则大哥肯定还会让我呆一会儿,娘,我觉得大哥对表姐真的不一般。” 王氏心神巨震,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儿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连儿子都知道沈肃不会为难他,只是教导他,为了让他上进。 连俞文姝这个尚未来沈府多久的,都能一眼看明白,沈肃是为了儿子好。 唯有她,还在担心沈肃是要惩罚沈度,还那样六神无主的求助文姝。 此刻看见文姝一如往常,神色之间并未在意她昨日的举动,心下安定的同时,也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老夫人却表情很淡地看了眼王氏,冲文姝温和道:“文姝你去吧,午膳可以在外面用,尝尝飘香楼的,味道很是不错。” 俞文姝起身道:“文姝记下了,那老夫人、姨母,我这便出府了。” 原是来说出府的事情,听见俞文姝要出府去,茵茵仰着头渴望地看着她,一副很想跟出去的样子。 俞文姝摸摸她的脑袋,“我一会儿就回来,不会多逛,下回街上有好玩的,表姐再带你去。” 王氏连忙拉着茵茵,对文姝道:“别管她,你快去吧,早去早回。” 俞文姝一走,两个小的给祖母请了安,便也跑出去了,屋里便只剩下王氏和老夫人。 沈府后宅里任何事都逃不过老夫人的眼睛,王氏闭了闭眼,想着昨日的病急乱投医,呐呐道:“母亲。” 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眼中有失望也有愧疚。 “丽桐,昨日的事,我对你实在太失望了。”老夫人叹息道,“虽说我们沈家对不起你,你年纪尚轻便没了丈夫,可我自认我这个婆婆对你不错,阿肃这孩子虽然冷情不爱说话,可对你也是尊敬的,对阿肃和度儿,我一视同仁。” 老夫人从未与她这般说过话,以往也只是提点一下,王氏的心高高提起,慌得不行。 她惊惶地看着老夫人,却只见她面容平静。 王氏忽然扑通跪下,声音里已经满是哭腔,“母亲,是我糊涂,我做错了。我知道阿肃都是为了度儿好,是我从前想岔了,是我溺爱儿子不忍心儿子受苦,一切与阿肃无关。” 她说着已经是声泪俱下,老夫人没了丈夫也没了儿子,如今唯有两个孙子,这两个孙子都是她的心头宝,是沈家的希望,她为了两个孙子,也绝不会任由她王氏离间俩兄弟。 可她昨日做法若是传到沈肃耳朵里,沈肃会如何想? 老夫人:“阿肃若真容不下度儿,都不必如何做,只要不管你们母子三人。” 王氏浑身一抖。 “我们沈家从没有那等兄弟相残之事,也绝不会有。若是你不愿沈度刻度用功,那从今往后沈度就由我来亲自教导,我绝不允许我们沈家的儿郎成为不学无术的纨绔。” 这话已经说得极重了,显然昨日王氏的一番作为,让老夫人动了怒,连往日的情分和体面都不想给她,给她下了最后通牒。 王氏哭道:“母亲,我知道错了,都是我愚昧无知、蠢笨至极,往后我定不会再犯。” 不让她看儿子,那不是要她的命吗! 老夫人起身朝内室走去,“你自去好好反省。” 王氏仍然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九嬷嬷才从内室出来,走到王氏身边叹了口气去搀扶她。 王氏满脸泪痕,茫然问:“九嬷嬷,母亲她是不是对我……” 九嬷嬷冲她笑了笑,“老夫人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嘴硬心软。夫人你这回真的戳到了老夫人的心窝子了,不怪她生气。” 王氏呐呐道:“我该如何是好?” “老夫人说了,这几日你就在春宜堂好好呆着不必过来请安了,白日里让茵茵过来老夫人这边。”九嬷嬷道,“您就在屋里好好给表姑娘备东西,静静心。” 九嬷嬷把王氏扶出堂屋,示意知绿把王氏扶回去,嘱咐道:“这几日夫人不必过来禄和院,你们伺候尽心些。” 知绿自然是应是。 九嬷嬷看着王氏依靠着知绿边走边垂泪,也是叹了口气。 这王氏人不坏,可眼界小了些,也是因着没了丈夫溺爱幼子,可也不想想,往后幼子是她的依靠,幼子成材有出息才是最紧要的。 倒是那位表姑娘,小小年纪便冷静沉稳,老夫人都夸了好几次了,可见是真心喜爱。 九嬷嬷忽然哎哟一声,想到俞文姝孤身一人来投靠,如今出去闲逛必然是要买东西的,这也不知带没带够银钱。 俞文姝是带了银钱的,马车一路往西市而去,那里什么铺子都有,钱庄也有几个。她便带着丹露在一个钱庄门口下了马车。 手里的银票是父母留给她的,统共也不到一千两,她打算用来置办一些铺子做她的嫁妆。田产和庄子倒是更好,只是她根本不会打理,便也不做打算了。 兑了些银子,俞文姝便带着丹露先去绸缎庄选布料做衣裳。 绸缎庄里生意不错,俞文姝皮肤娇气,寻常的布料用不惯,便跟着小二去了二楼,二楼布置得更雅致,布料更是好上许多。 “姑娘您随意看看,若是需要小的给您介绍再叫小的。” 俞文姝点头道好,便看起布料来。不远处有几个正在说话的妇人,锦衣华服、珠环玉翠,瞧着便不是普通百姓。 丹露耳尖听见了沈家大爷的名字,连忙扯了扯自家姑娘的衣袖。 “你们都听说了吧,昨儿王氏来定婚服,说沈肃沈大人竟然订婚了,好事将近。” “这等消息谁没听说啊,那你知道新娘子是哪家的吗?能嫁给沈肃也不知道是福气还是晦气,沈大人满身煞气,名声也不好,怎么会有女子愿意嫁给他。” “哎哟,你那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沈大人一表人才,又得皇上重用,多少人家想要这么个乘龙快婿也没机会。你家那时候不也问了王氏,现如今在这儿说酸话。” “你不想?那也得人沈大人瞧得上咱我们啊,况且,家中闺女要死要活的不愿意,能有什么法子。” 忽然一道尖利的女声道:“那沈肃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这种人怎么会有妻子。他坏事做尽,必然是天克之人,克父克母不说,还要克妻克子,这是害人!” 丹露气得心口起伏,瞧着便要转过身去理论,被俞文姝一把按住。 俞文姝神色冷淡至极,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看向那边,轻声道:“我选好了,我们下去付银子。” 丹露不情不愿的跟着她下去,付了钱走出了铺子好远,她才愤愤不平道:“姑娘,她们那样说大爷实在太过分了,大爷怎么会是她们说的那样。你都不生气吗!” 虽然说的是大爷,可姑娘即将与大爷成亲,她是大爷的妻子,说他克妻克子,可不就是克姑娘嘛! 丹露很生气。 俞文姝毫不在意,只道:“丹露,你可知道,这人越是自己没有的、越是想要的,便越是要诋毁它、侮辱它。做人,并非别人说什么样便是什么样。” “可她们那般说,说得好似确有其事,万一大爷从前当真与别的姑娘……” 俞文姝捏了捏她的脸,“我只相信自己看见的。” 不知忽然想起什么,俞文姝的脸微微腾起热意,昨夜他修长的手指撩动她脸颊的发丝,她能察觉到他看她的眼神有多热,烫得她心里都在发颤。 她看见他滚动的喉结,闻到包裹住她的檀香味,是那么浓郁。 “姑娘,你怎么脸红了,可有不适?”丹露忧心道。 俞文姝轻轻掐了下掌心,抛开脑海里的思绪,嗔怪看了丹露一眼,转身走进另一间成衣铺。 丹露一愣,抿着唇笑起来,她看见了原来姑娘是害羞了。 14. 第 14 章 “姑娘眼光真好,这是我们店里孤品腰封,那位绣娘手艺精湛,只是家中有事才只得了这一条,若是姑娘心上人束上,定然是英俊威武。” 掌柜笑眯眯推销,她方才看见这位仙子一样的小姑娘看着这腰封的眼神,便知道定是卖给心上人的。 如此美貌的小姑娘,喜欢的人必定也是风流俊俏的男子。 丹露凑到俞文姝身边,眼睛一亮,“这腰封真好看,肯定很适合大爷。” 俞文姝也觉得这条腰封很适合沈肃,滚银边的暗纹腰封,非常适合他的身份,可她在犹豫的是,这条腰封并不便宜。 掌柜似乎看出她的蠢蠢欲动,道:“姑娘,这条腰封可是独一份的,你瞧瞧这绣工,我敢保证,你在京城绝对找不出第二条这样的腰封。” 即便知道掌柜有些夸大其词,文姝还是买下了这条腰封。沈肃送她的白玉昙珠也很贵重,她没有别的东西能送给他做回礼,这份京城找不出第二条的腰封,倒是很合适的。 东西买了,银子花了,俞文姝与丹露去了老夫人提到的飘香楼,要了两道招牌菜。文姝胃口小,吃了几口便放了筷子,其余的全进了丹露的肚子里。 马车一早俞文姝便让车夫赶回府里,她与丹露便闲逛着回了沈府,只隔了两条街,并不算远。 “表姐。” 还未走到府门口,俞文姝便听见沈度叫她,她看过去只看见九嬷嬷带着茵茵在一旁,并未见王氏的身影。 见了她,茵茵跑着扑进她怀里,俞文姝能感觉到小姑娘心情不好,抱着她的腰不撒手。 沈度倒是没心没肺的样子,看了眼她手里提着的东西,笑嘻嘻道:“表姐买了什么好东西,我要回书院了,表姐。” 俞文姝被他一逗,唇角绽出个笑,“这么大的个子,比我都高,还撒娇。” 随是这么说的,俞文姝示意丹露拿了一个纸包给他,“这是我随意买的点心,你带去吃。” 沈度不客气接过,转头便跳上车,从车里探出头来,“我走啦,旬假再回来。” 俞文姝摸着茵茵脑袋让她给沈度挥手,很快马车转角便没了踪影,尚未收回目光,便与沈肃的视线对上。 未等沈肃走进,茵茵就要拉着俞文姝走,俞文姝只能轻声道:“茵茵先跟九嬷嬷回去,表姐一会儿来寻你。” 茵茵冲沈肃褔了一礼,便拉着九嬷嬷的手要离开,九嬷嬷笑着对两人道:“老夫人说你们今日不必去禄和院请安了,晚膳也各自用了便是。” 俞文姝点了点头,她心中疑惑,茵茵看起来情绪不高,老夫人也不让去禄和院,也不知今日她出去后发生了什么。 她看了眼沈肃,却只见他微微颔首,道了声知晓了,便又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去西市了。”他只在她手中的东西上扫了一眼,便知道她去了哪里。 俞文姝跨进门槛的脚步顿了一下,毕竟是买了姑娘家的东西,要眼前这个尚未成为她夫君的男人面前提及,依然让她觉得有些羞赧。 她别开头,轻声道:“添置了些东西。” 沈肃侧眸,入眼是她细腻柔白的脖颈,一缕发丝从肩膀落下,顺着往下是女子形状姣好的挺翘。 她的头发半梳起来,他能看见她耳垂上小小的耳洞。 这么好看的圆润的,若是带上红色的宝石耳坠,必定极为漂亮。 可再好看的宝石,也比不上这颗圆润莹白的耳珠。 沈肃瞧见她提着的应当是布庄的东西,略一沉吟道:“若是需要添置东西,让人来府里便是。” 俞文姝顿了顿,婉拒道:“不用麻烦,都是我自己需要的东西。” 如今也只算是借住而已,怎么能用沈府的银钱买自己的东西,俞文姝不愿如此。 沈肃忽然沉声道:“怕我?” 明明方才与沈度和沈姿都能言笑晏晏,现下却拒绝他的提议。 “我并未怕大表兄。”俞文姝不知他为何又如此语气。 他是如此冷肃的一个人,情绪内敛,可她却分明察觉到他情绪来得如此突然。 “那你为何拒绝?”沈肃看着她。 他目光捉住她,不让她躲闪分毫。就像是要问出个清清楚楚的缘由那般执拗。 俞文姝抿唇,垂着眸道:“如今我与大表兄尚未成婚,那理应花我自己的银钱,若是成婚了那大表兄的提议理所当然。” 她分得很清楚,沈肃默然,她并非柔弱如菟丝花,需要依附他而活。 “你与阿度和茵茵自然是不一样的。”俞文姝又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脸颊浮上一抹红。 沈肃心重重一跳,尚未来得及说话,便又听她小声道:“我与大表兄还尚未那般熟悉。” 重重一跳的心,像是从半空高高落下,沈肃蹙紧了眉,脚步慢了下来。 前面的身影纤细而婀娜,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尖上,而此刻他却恨不得上前抓住她细细的手腕把她按进怀里,好好质问她一番。 沈肃难得觉得有一些头疼。 丹露远远落在后面,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前面自家姑娘与大爷的相处,她在想若是大爷看见姑娘送的腰封到底会不会喜欢。 一定会喜欢吧,花了那么多银子呢,她都感觉到她家姑娘心疼银子了。 若是大爷不喜欢,也不知道拿去退给那掌柜行不行得通。 可走了半晌也不见姑娘送出去,两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大爷那张往日面无表情的脸,今日表情格外丰富,只是不怎么好看。 难不成姑娘后悔了,不打算送给大爷了。 丹露想了一路,眼见着姑娘停在了挽棠小院门口,她连忙也停下脚步,距离两人很远。 俞文姝停下了脚步,身后跟着的高大身影也停下来,阳光还未西沉,照出的影子印在木门上, 她的身影在他的映衬下那么娇小,几乎被他完全笼罩住。 沈肃也看见了那影子,他脚步移动,完完全全罩住她的,就像是把她包裹起来了一般。 不知为何,俞文姝心高高提起,她索性转身,提起一个纸包递过去,像是刚好递到他的手边。 指尖刚好碰到他的手掌,他的手好似很热,那热顺着指尖传过来,连耳尖都红了。 葱白的指尖蜷缩了一下,往回缩了缩。 沈肃却没给她机会让她缩回去,他修长的手指勾住麻绳,声音微微上扬:“给我的?” 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情绪。 他的情绪让文姝微微诧异,飞快抬眼瞥了他一眼,又飞快垂下,蝶羽一般的睫毛不停地颤动。 “今日碰巧看见,觉得很适合大表兄,便送给大表兄以作回礼。”俞文姝抿了下唇,“文姝没什么贵重东西能回赠,希望大表兄不要嫌弃。” 方才还觉得这第一份的腰封很适合沈肃,可如今男人就站在身前,他如此高大冷峻、气质轩昂,俞文姝便觉得这腰封变得如此普通,根本配不上他。 男人却手指轻巧一勾,她手里的麻绳便到了他掌中,俞文姝看向他,对上那双好似闪动着什么情绪的黑眸。 “你送的,都好。”沈肃缓缓道。 他的声音又低又沉,那么定定的看着她。 俞文姝怔愣了一瞬,他这话说得太过亲昵,让她脑中茫然了,下一瞬便觉得难为情至极,羞赧的情绪密密麻麻的涌上心尖。 “我先回进去了,大表兄随意。”俞文姝头一次这般惊惶,转身便匆匆进了挽棠小院。 她砰地关上门,薄薄的背脊靠在门上,手掌轻轻贴上心口,妄图按住那颗扑通扑通跳得过快的心。 他为何要说那样的话,好似她即便随意摘片叶子也是好东西。 沈肃站在门外望着木门好一会儿。 他好像吓到她了,但那一刻他心绪起伏,他脱口而出的话,是真心话。 站了半晌,沈肃垂眸看了眼手中的东西,紧了紧麻绳,这才朝隔壁见思院走去。 ——砰砰砰 敲门声骤然响起,吓得靠着门的俞文姝几乎要叫出声来。 “姑娘,是我,你快开门。大爷已经回见思院了。”丹露在外面小声道。 俞文姝深吸了口气,又恢复了冷清的面容,她打开门,果然外面只有丹露,这丫头小心翼翼的样子,跟做贼似的。 丹露仿佛心有余悸,“姑娘,你跟大爷说什么了,他方才的样子像是要吃人一样。” 也不知那个字戳到了俞文姝,她脸再次染上红,嗔怪道:“不许胡说。” 丹露摸不着头脑,“好吧,不能编排主子,我这也不算吧,是真的很像嘛。” 沈肃走进内室,拆开了摊在桌上的油纸包,里面绣工精巧的腰封便露了出来,他眼眸里划过一丝笑意。 这必定是天底下最好看的腰封。 他拿起腰封在腰上比划了一番,俞文姝的眼光极好,这腰封几乎能配得上他每一身衣裳,他的视线扫过每一寸地方,终于走到衣架边选定了位置。 腰封被放置在衣架的最醒目的位置,即便他躺在床上,一睁眼便也能瞧得清清楚楚。 15. 第 15 章 俞文姝收拾了一番,换了身衣裳,便提着买回来的点心往春宜堂去。 想着方才茵茵扑进她怀里的样子,身边的教养嬷嬷也不见,还是九嬷嬷带着她送沈度,王氏连面都没见,俞文姝加快了脚步。 春宜堂月门前候着两个小丫鬟,见文姝来了连忙行礼,碰巧知绿从里面出来,看见她便忙迎上去。 俞文姝尚未说话,知绿便道:“表姑娘,您快进去劝劝夫人吧,这都哭了一整日了,眼睛哭坏了可怎么好。” “姨母这是怎么了?”俞文姝往里瞧了眼,问道。 知绿便把今日她出府后的事情说了一遍,她本等候在外面,里面的声响也听不太清楚,还是后来扶夫人回来时,夫人与她说了几句。 知绿忧心道:“奴婢就知道这些,别的夫人便不肯多说,奴婢们劝说,夫人也不应只默默垂泪,奴婢们瞧着担心。” 知绿瞧着俞文姝气定神闲的样子,便觉得心中略定,若说从前夫人没了丈夫一个人苦苦支撑,如今表姑娘即将嫁入府中,无疑让夫人多了一个帮手,不至于那般苦闷,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别的府里妯娌多了,是非多,可热闹啊。这沈府实在是寂寥了些,小公子去书院之后,夫人更是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 俞文姝点头道:“好,我知晓了,姨母一日未进食,你去厨房做些软糯暖胃的吃食过来,再加几个小菜,并一壶米酒。” 知绿连忙应了是,带着个小丫鬟便往厨房去。 俞文姝走进堂屋,没见人,便轻轻喊了声姨母,半晌里面传来王氏让她进去的声音。 王氏果然在哭着,她进去的时候正拿帕子抹眼睛,勉强露出一个难看的笑,道:“出去可尽兴了?快坐下。” 俞文姝坐到她身边,打开带回来的点心,点心小巧可爱、软糯清甜,她递了一个给王氏。 “姨母尝尝,这家点心我与丹露等了许久才买上,口味清淡您应该很喜欢。”俞文姝给她倒了杯茶水,缓声道,“回来时在门口遇见表弟,冲我要了一份,还说下次旬假就回来,那样子倒是急不可待。” 听见她说儿子,王氏脸上松了松,瞧着那点心似乎确实可口,便拿了个尝尝。 确实如俞文姝所言,清甜可口。 “姨母一日未吃东西,我让知绿去厨房拿吃食,先小口吃些。” 她明明一句多余的都没问,但王氏吃着便更觉委屈,眼泪滚落,哭声渐渐大了。 俞文姝并未劝解,只是安静地坐着,王氏越哭越大声,哭了好半晌,才终于擦了擦眼泪,泪眼朦胧看向她这位远房外甥女。 “倒是让你看笑话了。”王氏不自在道。 俞文姝微微一笑,“姨母是没把文姝当外人。” 王氏张了张嘴,看见她的笑,便觉得心中忧愁都散了去,原本想哭诉的话也一句都说不出口。 说什么呢,说她的委屈、她有多不容易,她偏爱自己的孩子,对沈肃始终隔阂。 她实在委屈,是没有说话的人。她委屈吗?婆婆并非强势之人,府中一应事物都由她做主,沈肃有出息,她作为沈肃的母亲,外面的夫人哪个不让她三分。幼子有兄长管教,幼女得祖母喜爱。 早上受了婆婆的训斥,她一边哭一边想,直到文姝来了,那口气还梗在心口尚未松懈,如今一哭,倒是气消云散。 知绿端着吃食进来,王氏瞧见那壶米酒便笑了下,“你倒是懂我。” 接着她叹了口气,想着自己两个孩子年纪尚小,婆婆虽说和善,但日常礼佛不喜喧闹,有时连请安都不必她去。 这府中当真是个连说话的人都没有,如今瞧着文姝,倒是越来越喜欢。 俞文姝轻轻柔柔给她摆好碗筷,“姨母先吃些,然后再与我说说话?” 王氏吃了几口,便甄上一杯酒,小口啄饮,话匣子便打开了。 王氏说,俞文姝便安静的听着,心里想着幸好没让丹露跟着,一直到王氏有了醉意,双眼迷蒙,知绿扶着人去歇,她才出了春宜堂。 走到挽棠小院门口,她看见那个高大人影站在院门前,他双手负在身后微仰着头看院前的大树。 那颗大树树枝繁茂,此时树枝缀着点点绿意,春意盎然、生机勃勃。 俞文姝心中一动,放轻了脚步,朝那道背影走去。 她脚步很轻,越来越近靠近他,唇角隐隐翘起细小的弧度。风不知从何而起,四周簌簌作响,一步两步。 男人豁然转头,目光如剑般精准的捕捉到她。 俞文姝脚步立时一顿,身体微微僵住,双眸因为被吓到而微微瞪大,他的目光太过锐利,让她不敢对上,只能垂下眼眸以掩饰自己的情绪。 沈肃看清了她眼里的惊惶,知道定然是他突然的动作吓到她了。 一开始他的确没发现她,她的脚步实在太轻了,等到听到时她已经靠得极近,而他忽然听见动静便下意识转头。 她垂下眼躲避他的眼神,让沈肃微微蹙了眉心,心里竟蓦地生出几分烦躁。 “吓到了?” 俞文姝摇头,轻轻吸了口气抬眼看他,“是我没出声吓到大表兄了。” 他并未被吓着,即便遇上刺客他也不会有多余的情绪,可眼前的是她,沈肃被她的眼中的惊慌吓到了一瞬。 他以为她会落荒而逃。 许多这样的他,还未来的及一一展示在她面前。 沈肃依然只是看着她,轻轻嗯了一声。 俞文姝这下是真的惊讶了,她竟真的把沈肃吓到了,她清凌凌的眸子里,浮出一丝小得意。 然而这丝情绪消失得很快,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如此,俞文姝歉声道:“抱歉,大表兄。” 沈肃把她眼里的小得意尽收眼底,他眼里浮出一丝笑意,又低低道:“下次不会了。” 下次绝不会再认不出她的脚步声。 俞文姝连忙应和道:“下次一定不会了。” 下次一定不会再如此,想到自己方才生出的几分调皮,竟想故意吓唬他,好在她忽然意识到他是沈肃。 沈肃并未纠正她误会的意思,打量她一番道:“饮酒了?” 俞文姝啊了声,她下意识低头轻嗅了下自己的衣裳,其实她只饮了一小杯,其余的都被姨母喝了个干净,身上并未有浓郁的酒味。 可沈肃距离她两步之外,竟然能闻到酒气,俞文姝心中惊诧。 她如实道:“只陪姨母饮了一杯。” 说完却忽然觉得他们两人的对话有些亲昵,俞文姝轻咬了下唇,有些懊恼却又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此情此景之下,好似说什么都稍显亲昵。 “大表兄寻我有事?”俞文姝忽然瞧见他手中的卷起的纸。 沈肃抬起手,展开掌指道:“草图有修改,可要看看?” 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但尚能看清纸上所画之物,俞文姝没压住心中的好奇,点头道:“好。” 沈肃朝她靠近,他腿长,一步便已经到了她身边站定,双手缓缓展开画纸,如同工笔画一般的草图展现在她面前。 这份草图似乎比之前他给她看的更加详细,连窗扇上的花纹都能看见,文姝几乎不敢想,若是当真改建出来,这座挽棠院会多美。 她抿着唇,压着心里忽然涌起的情绪,有些高兴,又有一些涩涩的酸楚。 俞文姝侧头,看向这个亲手画出院子草图的男人,不必问她都知道这必定耗费了他许多功夫。 平日里他很忙碌,又深得圣上器重,许多事物需要他定夺。 可他好似不用休息,还能有功夫画院子草图。 俞文姝看着他的侧脸,他正在给她讲修改之处,他挺立的鼻、深邃的眼都一一展现在她面前。 他们靠得如此近。 他是俊朗的男子,身材高大,她的鼻尖只能触碰到他的胸膛。第一次,俞文姝生出几分不真实之感,这样的人竟即将会成为她这个孤女的夫君。 “好看?” 沈肃低沉的声音把文姝飘散的思绪拉回来,下一瞬她便对上他黑沉的眼眸,那双眼在即将隐没的夕阳里,折射出灼人的光。 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想到自己竟然在偷看他,俞文姝脸上蓦地升起腾腾热意,双颊烫得惊人,她如何还敢看他,连忙心虚地垂下眼。 心中俱是羞赧,俞文姝惊叹自己的大胆,竟然会做出如此举动。 沈肃眼里划过笑意,他看着她的发顶,和发间露出的点点粉白的耳珠,情不自禁扬起唇角的弧度。 那张冷肃的脸,仿佛都被夕阳的光溶进了些许温柔。 沈肃把手里的草图移动了几分,声音平静无起伏,道:“修改的部分可好?” 他原来竟是问这个,俞文姝被他的话引去注意力,目光落在草图上。修改的部分特意标出来,门窗改大了些,门口还有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 最重要的是其中主屋的标注。 “还有地龙?”俞文姝惊讶道。 “冬日冷,碳火易走水,地龙安全且暖和。”沈肃淡声解释。 难为他解释得如此周全,俞文姝也知晓这些好处,甚至碳火有时使用不当,还会引发中毒,但她心中不安。 “可,老夫人屋里也没瞧见地龙。”她若是越过老夫人用地龙,传出去了必定会说她与沈肃不孝。 沈肃毫不在意道:“祖母内室里有,你用着好,再改建便是。” 他都思虑周全了,俞文姝再没什么说的,只颔首轻声道:“都很好。” 岂止是好。 16. 第 16 章 窗外不远处似乎有说话声,俞文姝醒过来,唤了声丹露。 丹露从外面进来,跑到她床边道:“姑娘你醒啦,外面有工匠们来了,去了见思院旁边,瞧着像是要开工了。” 俞文姝愣了一下,昨晚沈肃才与她说好修改的地方,今日竟就开工了。 像是有些迫不及待。 她昨夜睡得不踏实,梦里纷繁得很,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已经这时候了。 俞文姝赶紧起来梳洗,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鞭炮声,接着便有禄和院的小丫鬟来了。 “表姑娘,老夫人着我来请您去禄和院说话。”小丫鬟笑眯眯的,恭恭敬敬朝她行礼。 俞文姝应了声,“好,你先去跟老夫人说一声,我跟着便来。” 匆匆用了两块点心,便提着昨日买来的东西,带着丹露往禄和院去。俞文姝心中稍定,昨日还忧心姨母惹了老夫人不喜,说不得要晾几日,没想着今日便着人来唤她过去。 出了小院,俞文姝朝那边动工的地方瞧去,工人们已经开干了,但如此瞧着便觉得距离挽棠小院也太近了些。 入了禄和院月门,便一眼瞧见九嬷嬷等在门口,看见她便笑着迎上来。 俞文姝乖巧唤了声九嬷嬷,九嬷嬷笑着道:“老夫人今日心情不错,让我来迎表姑娘。” “多谢九嬷嬷,那我们快进去别让老夫人等久了。”俞文姝道。 两人进去,老夫人便笑道:“方才就听你们两人在说话,文姝快坐下,奉茶。” 俞文姝把纸包递过去,柔声道:“这是昨日在五味坊买的点心,给老夫人和九嬷嬷尝尝,也不知你们爱不爱吃。” 老夫人连连点头笑道:“好好好,果然是个好孩子。” 不论爱不爱吃,也是一番心意,不卑不亢的表明自己的心意,很不错。 “也是姨母嘱咐文姝的,否则文姝哪里会思虑这么周全。” 老夫人深深看她一眼,叹了口气,“你姨母啊就是思虑太多,我老婆子也是觉得亏欠她。行了,多的咱们就不说了,这几日你多去陪陪你姨母,记得让她别忘了邀帖应约,去了后回来再来跟我说说。” 这便是让王氏应约之后就能来禄和院了,俞文姝本意也是想旁敲侧击,老夫人是个爽快人,并未因此而想如何惩戒王氏。 俞文姝便微微笑了下,起身褔了一礼道:“文姝越矩,替姨母谢老夫人宽宏。” 老夫人摆手并未再说这个,而是转了话头,笑得越发和蔼,又有一丝无奈道:“今日一早阿肃便来了禄和院,与我说今日宜动土,我本想着再过几日,他竟也等不及便让管家叫了人便开始。” 俞文姝哪里想到老夫人会如此直白打趣,愣了一下,脸便微微红了,手指下意识捏了捏腕间的白玉昙珠串,脑中出现沈肃的面容。 见她脸红,老夫人笑得更开心了,又道:“阿肃还叮嘱我,让我今日请你来与你说一声,你住的挽棠小院也要囊括进去,文姝你便暂且搬到旁边的碧荷院吧。” 碧荷园是从前沈肃母亲住的院子,不过后来便荒置下来,原本沈肃提及要让文姝搬地方,老夫人想着直接搬到王氏院子旁边的厢房也不错,到时候就从春宜堂出嫁,也便宜。 可沈肃只道碧荷园就在旁边,不必搬那般远,折腾一番。 老夫人心中好笑,就好似他们沈府搬个院子还要驾车,再说了,也用不着文姝亲自搬,下人一人搬一件,也就完事儿了。 她做祖母的还能不明白自家孙子的心思。 俞文姝知道碧荷园,就在旁边,比挽棠小院大一些,近倒是挺近的,便应了是。 “那就回去收拾一番,我让下人们立刻便去打扫,这便搬过去,否则那边改建你那儿尘土也大。” - “皇上,礼法乃国之基本,律法完善,地方执行便有法可依,不仅能让官员的执法化繁为简,也能让百姓建立全面的律法意识。”沈肃直视上座的建和帝,掷地有声,“无论皇族还是官员,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也是基本。” 建和帝看着眼前这位面容冷肃、才学出众,并且丝毫不畏皇权的臣子,虽然为人过刚,但他的国家需要如此重臣,特别是在如此太平盛世。 建和帝点头,“好,沈卿所言极是,朕对律法修撰很满意,今命沈卿入内阁总领六部,主律法编撰,兼刑部尚书之职。” “任李侗为刑部侍郎。” …… 李侗喜气洋洋跟着沈肃出了太极殿,他如今步步高升,心中明白是抱上了沈肃的这条粗大腿,说是平步青云也不为过。 正准备请大腿吃一顿,便见沈肃微微蹙着眉心。 这倒是个稀奇事,沈肃是谁,那是皇上质问都不会动一下眉毛的人,此时竟然蹙着眉心。 恐怕得是天塌了一般的大事。 “沈大人这是怎么了,升官了还不高兴,说出来与我听听,或许我能出出主意。”李侗眼里闪烁着八卦之光。 他想到了,公务上的事情沈大人自然是游刃有余,除却公务,那必然只有家事。 定然是与那位表妹未婚妻有关。 沈肃瞥了他一眼,并未搭话,只自顾自的往前走,脚步都未曾变分毫。 李侗自然是不敢作死直接问,只能絮絮叨叨道:“沈兄你不知道啊,我家夫人最近那个暴脾气哟,但凡我说了一句让她不快,那便少不得一顿哄。哎,这有孕的女子当真是惹不得,好在我会说话,哄一哄也就罢了。” “令夫人有喜了?”沈肃道,“那恭喜李兄即将成为人父,改日一定送上一份厚礼。” 如此说着,沈肃倒是记起,李侗娶的是辛家嫡次女,脾气不小,那时也多亏他厚脸皮跟着人紧追不舍,这才抱得美人归。 沈肃便又瞥了李侗一眼。 李侗立即凑上前去,满脸八卦,“沈兄,说说呗,公务的事我不如你,但若说窥探女子心意,你定然不如我。” 沈肃指尖拨动黑檀串珠,内心挣扎了一瞬,便与李侗提了。 “不熟悉?”李侗顿时眼睛一亮,“这活儿我熟啊!你忘了我是如何娶到我家夫人的了,没有机会就要制造机会,行,这事儿交给我!” 李侗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许久未曾干这活儿了,还有些小期待呢。 沈肃默默地看着他兴奋的样子,一时间有些后悔。 府中得了沈肃升职的消息便是一阵欢腾,老夫人更是高兴得开了祠堂去拜祭了一番。本是要备宴庆祝一番,但沈肃每日夜里才回府,是以便暂且按下。 俞文姝好几日都往春宜堂去,一是为了陪王氏,二是王氏看着她让她准备陪嫁的绣品。 茵茵每日都冲表姐同情的挤眼睛,小声道:“表姐你好可怜啊,每日都被母亲拘着,茵茵会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说完便往禄和院跑,生怕晚一步就被她娘逮着一起学女工。 好几日未曾见过沈肃,忽然看见站在院门前的人,俞文姝竟觉得自己莫不是出现了幻觉。 直到丹露轻声提醒道:“姑娘,大爷好像在等你。” 确实是在等她没错,即便隔得如此远那目光把她从上到下都打量了一遍,细致至极,好似连一寸都不想放过。 俞文姝在他的目光下,身子有细微的颤栗,并非是害怕,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她顶着这样的目光朝他一步步靠近,站定在他身前四步远便停下来。 “大表兄。”俞文姝轻声唤道。 沈肃低低的应了一声,声音似有些暗哑,目光却并未收回,好半晌,他好似终于看够了般撤回目光。 那股颤栗终于消失,俞文姝轻轻吐出一口气。 沈肃伸出手递给她一张帖子,缓声道:“这是我好友李侗的夫人给你下的帖子。” 俞文姝抿了下唇,接过他手中的帖子打开细细看了一遍,李侗夫人邀她去府中赏花用膳,措辞倒是极为客气。 可她根本就不认识这位夫人,若是去了没话说,气氛尴尬便不美了。 俞文姝想拒绝,却又听沈肃道:“到时我与你一同去。” 这下便不好再推辞,既是沈肃好友兼同僚,她如今又是沈肃的未婚妻,若是再推辞倒显得她的不是。 “李夫人性子爽利,你不必紧张。”沈肃忽然出声道。 他在安慰她。俞文姝讶异抬头,便见他黑沉的目光透着一点光,显出别样的温柔来。 李侗前脚刚迈进府中大门,便被一顿粉拳砸中,他佯装疼痛嗷嗷叫了几声。 辛慧君停手瞪着他,他便嘿嘿笑着凑过去,双臂环上她的腹间,温声道:“别气别气,气坏了身子怎么好,想怎么打我都不打紧。” 辛慧君委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怕你那同窗兼上司,对上那沈肃的眼睛,我就怕得心慌,你竟然还让我下帖子邀他入府。” “胡说!”李侗打断她,“我哪里是让你邀请沈肃了,是邀请沈肃表妹俞姑娘,沈肃那样在意,必定不是一般人。而且你如今在家中养胎,不也是无聊,我寻个人与你说话,还不高兴。” “况且,沈肃不但是我顶头上司,还入了内阁,你就当为了夫君我的前程。”李侗扭了扭她的身子,软声道,“委屈你一下。” 辛慧君嗔怪地看他一眼,“把你手拿开,还在大门口像什么样子。” 李侗哪里会放手,腰身一弯,便把她抱起来大步朝主屋内室走去,“我才不放,整日未见娘子,我都想得心肝疼了。” “让为夫来伺候夫人。” 门关上,内室传出辛慧君的娇骂,“小心孩子,轻些。” 她推了推伏在她膝前的毛茸茸脑袋,李侗笑道:“知道,他还小不打紧。” 17. 第 17 章 “这闺房之事嘛,就是夫妻之间的乐事,如咱们这般……” 李侗尚未说完,就被辛慧君一顿打,她脸颊绯红,“闭嘴。” 李侗笑着凑上去亲她脸颊,“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种事男人之间会聊,女人之间也要聊嘛,夫妻之间更是应该好好‘沟通’。” 辛慧君捂脸,就她夫君这般还能跟着沈大人身边,她好似对沈大人有些改观了。 沈大人那般冷肃的人,竟然能容得下李侗这样胡言乱语的下属,也实在是个大好人。 李侗还在说:“是以,我们要好好教教他们。” 辛慧君瞪他道:“一会儿人就要来了,你快去催催管事和嬷嬷们,瞧瞧东西都备好了没。” 沈肃站在马车前,一身墨蓝暗纹的锦袍,腰上用的是文姝送的腰封。 文姝正在与丹露嘱咐,本想带着丹露一同去,可车上又有沈肃在,多有不便,她便让丹露留在府中便好。 今日她身着浅春蓝织花对襟,倒与沈肃的衣裳相宜得章,两人一同上了马车,便是从背后看也是一对璧人。 沈府的马车都很宽敞,今日这驾沈肃日常用的更宽敞些,车璧钉了书架,上面摆放了许多折子和律法书。 俞文姝与沈肃面对而坐,车轮滚滚,摇晃中她觉得这马车车厢好似在逐渐缩小一般,这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的气息。 沈肃靠着车璧,姿态是难得的闲适,捏着黑檀串珠一颗一颗拨动。 俞文姝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的脚尖上,好似能把绣鞋上的蝴蝶瞧出一朵花儿来。 呼吸渐渐有些不顺,明明是前不久才新做的衣裳,今日竟然觉得胸前勒得慌。 想到今日丹露瞧着她目不转睛,惊奇道,“姑娘好似又丰腴了些,小衣应该做新的了”,她觉得心口更闷了,好似都喘不上气来。 现下她便觉得不止小衣小了,连新做的衣裳都紧了。 俞文姝不自觉挺直了背脊,轻轻吸了一口气,心口重重起伏了一瞬。 明明是很轻微的动作,但俞文姝却察觉到沈肃在看她,她便不自觉侧了侧身子,企图把自己的软绵藏起来。 却不知这幅样子,让沈肃更能清晰的看她饱满圆润的弧度和修长白皙的脖颈,他眸色渐渐暗沉,目光一寸寸掠过她,像一只饥饿的野兽。 因饱满圆润而撑开的衣料,让他能一眼看出那团软绵的大小变化,沈肃猛地闭上眼。 俞文姝小心翼翼的侧头,碰巧看见他滚动的喉头。他本就生得高大,各种部位都好似要大一些,滚动的喉头有种莫名的吸引力,让她想多看几眼。 似乎有些好奇,她目光从他的额头滑落到他的眉宇间,眉骨很深,鼻梁更是硬挺,五官有种鬼斧神工的美感。 在她的目光下,他的喉结滚动得更厉害了。 文姝刚要收回目光,忽然车身猛地一抖,她吓了一跳要去抓紧车璧却什么也没抓住,身子往前一扑。 结实有力的小臂猛地揽住了她的肩,她撞进了一个坚实的胸膛,温热有力,带着浓郁的檀香味道。 让人十分安心的味道。 可这份安心此刻成了煎熬,文姝胸前本就勒着,猝不及防撞上了沈肃坚实的胸膛,浑圆的软团碰上紧实的肌肉。 两人俱是浑身一震。 沈肃非常清晰的感受到了那团软绵的大小和柔软,少女身上的清香此刻都成了一种最醉人的催化剂,浑身的热意涌向一处。 浑身死死的绷紧。 耳边传来少女低低的呼声,让他险些坐不住。 他绷着脸,声音又低又沉还带着几分紧张,“可是伤到了?” 胸口是真的很痛,腰间的大掌像是烙红的铁掌一般又烫又紧,文姝咬着唇低低喘着气,额头靠在身上的肩上。 她很想坐回去,这样靠着他实在有些不合礼数,可是她一手轻轻抚着胸口,一手紧紧拽着企图按下这股痛意。 若非沈肃此刻能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她的低呼声和细细的抽气声,都能让他立时失控。 “文姝。”沈肃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敢再动分毫,只能紧绷的维持此刻的姿势,“回答我,伤到哪里了?” 他们此刻上半身都悬在半空,文姝更是只坐了一点,大半身的重量都在沈肃身上。 沈肃的大掌扶在她纤细的腰间,再往下一寸,便能碰到她蝶形的胎记。 她咬着唇轻轻摇了摇头,但却并未立刻离开身上肩头,显然还需要一点时间。她轻轻呼吸着,垂着的眼能看见他的掌指捏着黑檀串珠而凸起的青筋。 沈肃微微侧眸,鼻尖碰到了她的发顶,一缕发丝触碰到了他冰凉的唇。 所有的冲动好似在这一刻得到了纾解,他轻轻动了动唇,像是最虔诚的亲吻着属于他一个人仙女。 文姝察觉到头顶有什么轻轻触碰,胸前的疼痛慢慢消减,她轻轻唤了声‘大表兄’,便直起身额头离开他的肩。 脱离那个充满了檀香味的怀抱,她竟然觉得有一丝遗憾。 文姝整理了下自己的头发和衣裳,脸色绯红,轻声道:“多谢大表兄。” 沈肃目光全部落在她身上,紧紧注视着她,“真的无碍?” 文姝轻轻摇头,脸色更加红了,她指尖下意识又想抚上心口,但却又生生忍住了。这种事让她如何敢开口说,太羞耻了。 沈肃看见她手指的动作,可她不说,他便只能当做没看见。 马车碾到石头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然而车厢里的气氛像是夏日的天气,热意涌动。 李府不算远,没多久马车便停下来。 沈肃下车,李侗和辛慧君便下台阶迎了上去,他微微颔首后便亲自掀开车帘。 李侗和辛慧君看着一双白皙纤细的手扶上车门,接着便是一张清冷的芙蓉面出现在面前。清冷如山巅白雪,美而不艳。 她站到沈肃身边,冲两人微微颔首,裙角漾着浅浅的笑意。 这一笑便如沐春风,好似画中仙活了过来。 李侗心中暗叹,这两人的容貌倒是绝配,只是瞧着都是冷淡的性子,少了几分夫妻间的暗潮涌动。 “沈兄,这位是内子,您见过了。”李侗率先开口道,扶着辛慧君褔了一礼,那动作说不出的小心。 沈肃微微颔首,声音平淡,“恭喜李夫人,这位是我未婚妻,文姝。” 辛慧君立时笑道:“妾身见过沈大人,沈大人好福气,我托大叫声俞妹妹。” 文姝也微微福身见了礼,辛慧君便忙道:“沈大人和俞妹妹快里面请。” 一行人往里面走,李侗自是陪着沈肃,辛慧君便与俞文姝一道走,给她介绍府中有趣之物。 俞文姝自从来了京城便很少出沈府,身边除了丹露和沈府一众人,也不曾认识别的夫人姑娘,辛慧君便是第一位。 辛慧君声音爽利干脆,说话语速不快,但非常爱笑,与她交谈即便文姝不说话也不会冷场。 路上便知她怀有身孕,俞文姝便走得很慢,并且时时注意她脚下,她还瞧见李大人时不时便要回头看一眼妻子,眼中的爱意丝毫不加掩饰。 李大人与夫人感情甚笃。 辛慧君起初还怕俞文姝难相处,想着毕竟与沈大人这般人物定了亲,还生了如此好看的一张脸,说不得是个傲娇要拿乔的姑娘。 谁知与她一路往水榭走去,才知道这位俞妹妹长得似仙女冷清,性子却又很柔顺,但又不谄不媚,相处起来很是舒服。 辛慧君心中便起了结交的心思。 李侗带着沈肃去了园子里闲逛,辛慧君便带着文姝到凉亭里喝茶。 她方才便瞧出俞文姝有些不适,凑近了小声道:“俞妹妹可是胸口不适?” 俞文姝的脸蓦地红了,此处并没有别人,她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辛慧君笑着小声道:“我在你这般年纪也会如此,只不过你瞧着更显丰腴,让我都羡慕了。” 俞文姝脸更红了,虽说都是女子,但如此直白说这个,还是让她有些羞赧。 辛慧君问她可要去内室松松衣带,俞文姝摇头道:“衣裳都是才做好的,尺寸是比着做的。” 辛慧君捂住唇,“俞妹妹不必如此羞涩,待嫁的姑娘就是要丰腴些才好……” 说道这里她也微微红了脸,声音压得更低,“自从有孕后,我胸口也涨得慌。” 像是多了几分女儿家之间的隐秘,两人对视一眼,便都笑了起来。 说着话两人一来二去便熟悉不少,几番攀谈亭子里便传来两人的说笑声。 沈肃听到笑声,几乎立刻便分辨出俞文姝的笑声,侧头看向凉亭。 李侗看他一眼,道:“她们两人瞧着倒是投缘,往后让慧君多邀俞姑娘来府中喝茶说话。” 她确实在京中没什么熟悉的好友,沈肃如此想着,便淡淡应了声。 午膳四人坐了一桌,宴席开始,李侗便笑着对辛慧君道:“夫人,你不知沈大人送了咱们孩子多大一份礼,一会儿我拿给你看。” 辛慧君瞪他一眼,李侗不在意道:“我与沈兄多年好友,他不会在意这些,再说,我已经谢过他了。” 沈肃重规矩是众所周知的,辛慧君就怕自家夫君这性子得罪了沈肃还不知道,傻咧咧的。 俞文姝抬头看了眼沈肃,见他神色平静,便知道他确实不在意这些细节。 席间沈肃与文姝都安静的吃着饭,李侗却是频频给辛慧君布菜,还念叨着‘大夫说了要多吃些才是’,辛慧君满脸无奈但又满眼都是甜蜜,说着不要但俱都吃下了。 李侗悄悄给沈肃使眼色,沈肃别开目光并不理会。 饭后李侗说辛慧君有些累要歇着,便带着夫人离开,凉亭里便只剩下沈肃与文姝两人。 假山后面,李侗与辛慧君冒出头往凉亭里看,李侗恨铁不成钢道:“这个沈肃简直是个木头,都给他创造机会了,他一句话都不说。” 辛慧君冲他翻白眼,“你当谁都与你一般无耻。” “不无耻些,我如何娶到你。” 18. 第 18 章 毕竟是在别人的府中,即便四周没人,两人相对而坐未曾挪动一寸。 沈肃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颊,微微拧了眉心,“身子不适?” 胸口本就勒得慌,加之又用了午膳,即便她没吃多少,此刻也觉得心慌气短得厉害。 文姝轻轻点了下头,“是有些。” 沈肃立即看向四周,冲远处候着的丫鬟唤了声,李侗自然是瞧见了,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便要迎出去。 辛慧君拉住他道:“应当是俞妹妹身子不适,你去送送,我去拿东西很快便出来,留着人等着我。” 李侗见她猛地起身吓了一跳,连忙叫了丫鬟扶着她回屋,他则绕了一圈往凉亭去。 三人尚未走到府门口,便见辛慧君疾步而来,李侗连忙迎上去扶着她,佯怒道:“走得这么快做什么,不知道你有身子?” 本就是自己不对,辛慧君低低娇声道:“是我不对,下回一定慢些。” 她走到俞文姝身边把人拉到一旁,冲她挤挤眼睛,笑着小声道:“知道你与沈大人订婚了,姐姐没什么好东西送你,这可是我珍藏多年的精品,拿回去仔细看看,好好学学。” 俞文姝愣了下,辛慧君便郑重把包裹递给她。 里面应该是几本书,只是不知是什么书,需要如此郑重交给她。 此时李侗也在给沈肃传授经验:“你说你,不会说话也就罢了,姑娘家喜欢的布料、首饰你总会送吧?你别跟我说都定亲了,你什么都没送给你的俞表妹。” 沈肃沉默,那白玉昙珠串,应当不算首饰。 临上马车,辛慧君依依不舍,“与我投缘的姑娘甚少,从前的闺中密友也远嫁,俞妹妹可要与我常常往来。” 俞文姝也很喜欢辛慧君的爽朗,笑着应道:“姐姐想我便给我下帖子,我得空定然应约。” 辛慧君高兴道:“那可太好了!” 目送马车走远,李侗侧身问:“送了什么给俞表妹?” “什么俞表妹,小心沈大人记恨你。”辛慧君笑着道,“那几本珍藏。” “都送了?”李侗问。 “你不都滚瓜烂熟了,留着做什么。” 马车上,沈肃看着靠着车璧上脸色越发苍白的俞文姝,微微蹙起了眉。 他的目光太过灼热,俞文姝侧头看向他,忍得有些辛苦,她的目光便透出些有气无力,却更像是轻飘飘的一瞥,好似带着些意兴阑珊、漠不在意的之感。 然而便是这么一眼,便叫沈肃动弹不得,一股冲动涌上心尖。 想让她那双眼里、那张脸上染上艳红,露出欲/念,想让她因为他而露出别的鲜活的神情。 只是如此一想,她的两种表情便如同最烈的酒,熏得他浑身战栗。 沈肃沉沉吸了口气,目光捉住她,声音暗哑:“你身子不适,回府便请大夫来。” 他不容置喙的口吻,终于让俞文姝眼神动了动,她支起身子,软团随之而动。 她羞赧地拒绝:“大表兄,我没事,回去休息一会儿便好了。” “到底哪里不适?”沈肃道。 他的语气已隐隐有些严厉,俞文姝更觉羞耻,这种事要如何开口?若是当真让大夫来瞧病,她真是丢不起这个人,可沈肃如此追问显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俞文姝闭了闭眼,一副想拒绝开口的模样。 她脸颊很红,分明是有些羞涩的,沈肃很快想到女子月事好似也会如此,只是她又不似小腹疼痛,反而…… 他目光落在她饱满弧度上。 只是无论哪种情况,她看起来都很难受。 “若是你不说,便让大夫来瞧病。”沈肃寸步不让,他最擅长审问,可面对她已经是极为克制,可一旦他收起刻意露出的温和,便如最锐利的刀剑。 俞文姝哪里被他如此严厉质问过,只那一回在枇杷树下被他训斥,她已经觉得心中难受,如今这般逼迫,她心中委屈。 胸口已经很难受,可他还这般逼问她。 俞文姝眼中涌上湿意,声音里也染上哭腔,可内心仍然是羞赧,“我、我胸口又闷又痛。” 她破罐破摔,别过头不去看他冷肃的脸,泪珠从脸颊滚落,摇摇欲坠的挂在下巴尖上。 仿佛菩萨宝瓶里的甘露,让人想伸出舌尖去接住。 沈肃紧蹙的眉慢慢松开,一瞬间的怔忪后,脸上露出他从未有过的宠溺,只是正在默默落泪的小仙子并未看见这只对她的宠溺。 傻姑娘。 沈肃颇有些无奈,直到此刻才发觉眼前的女子年纪尚小,他方才那般态度对如此娇气柔软的姑娘太过严厉。 那下巴尖上的泪珠好似落在他心尖上,酸涩浸满整个心房,让他心疼。 鬼使神差的,沈肃顿身到她面前,直视着她的眼,低声道:“抱歉,我……” 他想说他太过严厉了,也想说他太担心了,可无论哪种话,他都说不出口。 俞文姝根本没想到他竟会与她道歉,他只是说了半句,可她看见了他眼里的担心,他眼中的担忧让她浑身一震。 沈肃从角落箱子里拿出一条披风,转身挪动到车厢门前,背对着俞文姝。 “衣裳系带松一下,披风是新的。”沈肃道,“我不回头。” 他背对着她,肩背很宽,头发高高束在发冠里,就连脖颈瞧着也比一般男子的好看。 俞文姝轻轻嗯了声,任由心中那股莫名的感觉袭遍全身,她抬手松开衣裳系带,时不时看一眼沈肃的背影。 并非是怕他偷看,她知道他绝不会做这种事。 她只是想看着他的背影。 身后传来她轻轻的声音,带着几分羞怯,接着便是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即便在车轱辘的声响中几乎分辨不出,可他依然知道。 闭着眼默念心经想抛开脑中的画面,可那日浴室中的画面越发清晰,小衣落地……如今她胸前更加丰腴。 沈肃死死的捏着黑檀珠,连拨动一颗的力气都没有。 车厢里没人说话,好似连周围的气息都粘稠起来,沉沉的檀木香味包裹两人,静谧中香味愈发浓郁。 “大表兄,我好了。”俞文姝声若蚊蝇。 沈肃转头,便见她身上紧紧裹着他的黑色披风,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在黑色披风的衬托下,那张脸显得越发莹白,白得好似在发光。 唇瓣嫣红,脸若粉桃,无一处不在吸引着他。 沈肃淡淡应了声,坐回原位。 接下来总算是气顺了,胸口不闷,俞文姝的脸色渐渐好了许多,直到马车停下已经没什么不顺的感觉。 她想解下披风还给沈肃,可里面衣裳的带子还松着,便只能裹着披风下了马车。 俞文姝垂着头,匆匆往府门里走,甚至忘了跟沈肃说一声。 可即便她走得再快,门房和门口候着的丫鬟、婆子俱是瞧见了她裹着男人的披风,又是从沈肃马车上下来的,不作他想,这披风定然是大爷的。 虽说这位表姑娘已与大爷定下了婚期,但沈肃并未展现出什么喜色,下人们不敢说,私下却也有议论说沈肃不喜俞文姝,只是碍着王氏才定下了婚期。 但自从沈肃亲自设计改建院子,今日两人一同出门、回府后,机灵的下人们便觉出一点别的味道。 大爷对表姑娘,是不同的。 毕竟那可是大爷,从未与女子靠近过,如今不仅与表姑娘同行,还让表姑娘用他的披风。 下人们私下的议论很快便到了老夫人和王氏耳朵里,老夫人自是颇为欣慰孙子能照顾文姝了,而王氏则是乐见其成。 俞文姝匆匆回了碧荷院把丹露吓了一跳,再瞧见她披着一身黑色的披风,只以为自家姑娘出了什么事,连忙上前紧张询问。 俞文姝解开披风,露出里面松着系带的新衣,微恼道:“新衣做得太紧了些,胸口勒得我喘不上气……” 其中尴尬之处,此刻想起来,便觉得不如打个地洞钻进去算了。 丹露不笨,只微微一想便明白了,瞪大眼捂住嘴,喃喃问道:“大爷把姑娘你看光了?” 俞文姝抬手便要打她。 主仆两人笑闹着换了旧衣裳,旧衣裳是冬日做的,此时穿上还仍旧有空余,反而是新做的要改改才能穿了。 方才收拾妥当,院门便被敲响了,丹露去开门便瞧见站在门口高大的大爷,立刻避到一旁福了身,进去唤自家姑娘。 俞文姝从里面出来对上沈肃的视线,想到方才车上的一幕,便立刻有些不自在。 她稳了稳心神,走到沈肃面前,道:“大表兄。” 沈肃已经在她过来时便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气色不错,面上也不似先前那般,目光便落到她脸上。 他抬手递给她包裹,“包裹落在车上了。” 俞文姝接过,是辛慧君给她的包裹,方才走得匆忙,忘了这个。 “多谢大表兄。”俞文姝柔声道。 沈肃微微颔首,叮嘱道:“好好休息。” 知道他所言是什么,俞文姝心里一跳,羞耻感顿时又涌上心头,她不敢看他,只微微点头说好。 顿了顿又道:“大表兄披风我洗了再还给你。” “嗯。” 沈肃离开前,深深看了眼她身上新换的衣裳,只觉得旧衣刺眼。 俞文姝关上门,拿着包裹进了屋,丹露瞧见包裹便问了一句是什么,想着辛慧君的叮嘱,她直觉不能让丹露瞧见,便只说没什么。 入了内室关上门,俞文姝拆开包裹,里面露出基本书,封皮是空白的,很干净。 她翻开一页,顿时双眸圆睁,脸颊一瞬间红得似要滴血。 辛姐姐珍藏多年的,竟然是春宫图! 19. 第 19 章 想到这包裹里的图还是被沈肃送来的,俞文姝猛地合上书页,立刻包裹起来,好似再看一眼,眼睛便要失明了一般。 她心口剧烈起伏,做贼似的左右瞧瞧,生怕有人瞧见她看这种东西。 俞文姝咬着唇,方才沈肃应当没有瞧见里面的东西吧,包裹严实不像是能瞧见,沈肃也不会擅自打开包裹。 他一定没看见。 如此安慰自己一番,俞文姝放下心来,大大松了口气。 只是想到方才看见的图,心口仿佛装进了一只兔子不停蹦跶着,隐隐又觉得好奇,文姝想到了沈肃烙铁一般的手掌,脸色更红了。 许是白日里偷偷看了那样的画册,夜里俞文姝便做了让人羞耻的梦,梦中的男人高大挺拔、肩膀宽厚可靠,他转头来,便是那张冷肃的脸。 男人冷着脸,对她做着让人脸红心跳的事,却让她心中有种奇异的酥麻感。 俞文姝睁开眼,只觉得口干舌燥,嗓子都似要冒烟了,喝了两杯冷茶,才压下心头的燥意。 身上白色中衣已经湿透了,此刻她无比想念沈肃后院子里的浴池,碧荷园虽然有偏房做浴室,里面有浴桶,也比不得那大大的浴池。 丹露准备叫自家姑娘起时,却见姑娘已经在院子里晾衣裳了,黑色的披风搭在绳子上,就像一张被子般大小。 大爷真的很是高大。 刚用过早膳,俞文姝打算在树下看会儿书,本想去春宜堂,但王氏之前就说不用再过去陪她,让她做什么都可以,若是愿意去春宜堂也可以。 先前从沈肃那里拿的第二本书耽搁到如今也没看完。 院门忽然被敲响,丹露开了门,是门房送了帖子来,还有一封信。俞文姝在京中并未有旧识,唯一的只有昨日才相识的辛慧君。 打开帖子,果然是辛慧君,邀她过两日再去饮茶,说是新茶到府,请俞妹妹品鉴。附赠的信则是熟稔调侃语气,俞文姝快速看完,唇角勾起无奈又羞涩的笑。 辛姐姐竟然说要与她讨论那几本图册,还说了哪些页数画工了得,传神得很。 俞文姝只觉得这信纸都烫人。 却不料今日这碧荷院还挺热闹,俞文姝没翻几页书,院门又被敲响了,丹露又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管事嬷嬷,看见俞文姝便笑道:“表姑娘,大爷让我带绣娘来给您量尺寸。” 两位绣娘跟着进来,冲俞文姝褔了一礼。 管事嬷嬷又道:“还有这些是大爷让我拿来的布匹,说让您收着用。” 另外两个丫鬟抱着一摞布匹上前,等着文姝吩咐。 管事嬷嬷惯会看眼色,便道:“表姑娘,大爷说了,往后您出去便是沈府和他的脸面,自然是应该穿得漂亮好看。绣娘们量好了尺寸,便立刻回去做新衣。” 管事嬷嬷这话前半句或许是沈肃说的,后半句定然是她自己说的,但不妨碍俞文姝明白这意思。 她点了头,让丹露带着丫鬟把布匹先放进去,自己伸展着手臂让绣娘量尺寸。两个绣娘动作很快,又量得仔细,很快便完事儿了。 待人走后,俞文姝这书也看不进去了,带着丹露去选布料,沈肃让人送来了十匹布,她哪里用得了这么些。 选了两匹暗色花纹的给老夫人,另外两匹端庄又不沉闷的给王氏,还有一匹鲜艳的给茵茵。即便如此,也还剩下五匹。 两人先去了王氏的春宜堂,看见主仆两人抱着这么些布匹来,王氏还吓了一跳。 “文姝你们俩这是从外面回来?”王氏只以为她们俩出府去了绸缎庄。 可即便去绸缎庄,这么些布,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文姝回道:“是大爷让人送来的,我便分了一些出来给您和老夫人拿过来。” 王氏着实愣了一瞬,她倒是真没想到要给文姝做衣裳,毕竟从前文姝只是来投靠,也不能真的就让沈府养着了。 但那日定亲后,她就应该张罗给文姝新做几身衣裳才是。 王氏拉住她的手,拍了拍道:“是姨母思虑不周,忘了给你做衣裳,大爷送了你布匹你便拿着,巴巴的给我送来做什么,我还缺衣裳不成。” 俞文姝笑道:“您缺不缺我不知道,但这么多布匹我也用不了,明年可就不时新了。” 王氏也笑了,调侃道:“哎哟,我们沈府大爷也知道疼人了呢。” 还要去给老夫人送,俞文姝与王氏说了几句便又走了,王氏满脸欣慰的摸着手下的布料。 知绿笑着道:“奴婢瞧着表姑娘是个有福气的,大爷定然很喜爱表姑娘。” 王氏道:“现在喜爱并不稀奇,稀奇的是长长久久的喜爱。” 知绿问:“那如何才能让大爷长长久久的喜爱表姑娘?” 王氏:…… 去了禄和院,老夫人同样又惊又喜,“哎哟,还是咱们阿肃会疼人,我这老婆子都忘了这件事儿,还是他想起来了啊。” 俞文姝似乎已经被如此说习惯了,只是轻轻抿着唇,唇角却是翘起的弧度。 “这布匹的颜色我喜欢,还是文姝你眼光好,改明儿我就让九嬷嬷让人给我做身衣裳。”老夫人道。 九嬷嬷附和着道:“老夫人有福气,现如今便享受到孙媳妇的孝敬了。” 老夫人哈哈笑起来,“还是九嬷嬷会说话啊,赏。” 九嬷嬷福身:“多谢老夫人。” 老夫人昨日听到下人们说文姝披着沈肃的披风下车,心里便高兴,说明两人的感情不错,怕就怕两个人相敬如冰。 她朝九嬷嬷示意了下,九嬷嬷便去内室拿了个木盒出来,递给文姝。 “文姝啊,这副头面本就是给阿肃媳妇准备的见面礼,如今你都与阿肃定亲了,你便收起来,用得上的时候就用上。” 文姝看了眼,金灿灿的头面镶嵌着宝石,看起来很贵重。但老夫人都这么说了,她若推辞,岂不是不承认她要嫁给沈肃做媳妇。 俞文姝福身行礼,道:“那文姝就收下了,多谢老夫人。” 回了碧荷院,俞文姝瞧着桌上放的一匹浅色绸缎沉思了半晌。 她想用这匹布给沈肃做身衣裳,但只能做寝衣,可该如何给他量尺寸是个问题。 倒是可以去问问王氏或者老夫人,但一想到她们会调侃,她便觉得有些羞赧。 给男子做衣裳乃是头一回,她其实有些拿不住该如何做。 如此还得去问问才是。 谁知王氏只睨笑着看她,道:“大爷的衣裳都是许久之前做的了,尺寸都是绣娘量的定然不准,既然是给未来夫婿做寝衣,文姝你该自己去仔细量量才对。” 王氏正愁找不到机会呢,这不就送上门来了,她还嘱咐谁都不准告诉文姝。 如此好增进感情的机会,量身量尺寸,距离如此近,还怕擦不出火花。 文姝幽怨的看了眼明显故意的姨母,在她调侃并且期待的眼神中回了碧荷院。她盯着一处发了一会儿呆,又翻了几页书。 若是直直的跑去问沈肃,又似乎太过直白唐突。 晚膳后起了风,晾在绳索上的披风随风飘动,文姝坐在窗前看着,忽然心中一动。 第二日天气晴朗,午后文姝便把披风叠好,从沈肃书架上拿来的书今日一上午她便囫囵看完了,为防沈肃忽然考较,她大致知晓内容是什么。 听到隔壁见思院传来动静,文姝便准备好东西,后脚跟了过去。 春荣瞧见她便笑:“表姑娘来得巧,大爷刚回院子里来。” 俞文姝道:“那劳烦春荣小哥通传一声。” 春荣答:“大爷说了,若是姑娘来了便直接进去便是,姑娘不久后便是院里的主子,自然想何时进都可以。” 俞文姝抿抿唇,指尖紧紧捏着披风一角,抱着的书页翻动,鼻尖都像是有檀香味传来。 即便知晓不久后便要与沈肃成婚,可之前她感觉并未有多踏实,就像是踩在云端那般缥缈。可他带她一同去李府,又送了衣料布匹来,如今春荣这话,便让她忽的生出一种切实的感受。 沈肃真的如她猜想的那般,在期待她成为他的妻。 原以为是她自己的胡思乱想,可这个念头成为切实的存在,她心里泛起隐隐的甜意。 俞文姝抱着披风和书往书房走,每一步都透着几分之前没有的轻松,直到她走到书房门口,她的唇角依然挂着笑。 沈肃早就听见脚步声,不用分辨他就知道是她的脚步声,脚步声停下的同时他抬头看去,她脸上的笑不似以往那样的浅浅柔柔的笑,而是连带着那双水眸里,都带着笑。 沈肃原本因看折子而蹙起的眉心瞬时舒展开,浑身气势在一瞬间就变了。 他看向她,眼里询问等着她开口。 俞文姝站在门口并未擅自进去,紧了紧手里的披风,好似能给她几分力量。 “大表兄,我来还你披风,还有想换本书。”她抬了抬手臂,向他展示手中的东西。 沈肃轻哼了声,她浑身上下都紧绷着,眼眸垂着睫羽微微颤动,他几乎一瞬便看穿她的掩饰。 “只是这些?”沈肃缓缓起身,“嗯?” 极具压迫感的高大身影朝她靠近,俞文姝别过脸,因着接下来要说话的话而羞怯。虽然不算越矩,但他们是未婚男女,本就应当避嫌。 她怕他误会,因而不喜。 俞文姝轻轻吸了口气,转头微微仰起对上他的视线,“我,想给大表兄量身长尺寸。” “然后?” 俞文姝咬唇,“想给你做套寝衣,若是大表兄不喜……” 他似乎早就知道她这个打算,微微颔首:“好。” “量吧。”他往她身前进了一步,展开双臂,像是要伸手把她抱住。 20. 第 20 章 他这般态度,不似自己想的那样会不喜的,反而主动往前。 文姝从姨母的话中大约能推出,沈肃的衣裳都是绣娘做的,母亲早逝,王氏又有自己的儿女,这种针线活必然不会亲自动手。 他上前这一步,文姝并未躲,反而微微仰起头看他,“我针线不好,大表兄不要嫌弃。” 檀香味萦绕在她的鼻尖。 沈肃依然伸着手臂,他垂眸撞进她眼里的温柔之中,心中巨震。 他从第一眼便知道她很美,那种缥缈如仙的美撞进他的心里,让他对她产生一种冲动,他想要她。 而此刻,这种感觉更强烈了。他想抱紧她。 俞文姝就像一只依赖的雏鸟,那样看着他、信任他,等着他的回答。 “不会。”沈肃道。 那条腰带至今也挂在衣架子上,只那日与她一同出门束了一天,回来之后便又挂了起来。 听见他的回答,文姝轻轻应了声,唇角微微上翘,她展开皮尺,开始给他量尺寸。 知道沈肃高大,可开始量尺寸后,文姝才知他究竟有多高大。他的肩膀很宽,她展开皮尺要折一次才能量出尺寸。 手臂更是长,文姝从他背后量,手掌悄悄覆上他的,足足比他的小一半。 量好后背,文姝绕到他面前,他的气息近在咫尺,文姝微微垂眸,明明刚才还能直视他的眼睛,此刻却羞怯得不敢抬头。 皮尺绕过他的后背,俞文姝伸手从他臂弯下面穿过去拿皮尺,几乎整个人贴上他的胸膛。 她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和紧绷的身体。 沈肃从未觉得量尺寸是件如此难熬的事情,少女带着馨香的发丝和柔软的身体几乎贴上他,他再一次感觉到她的软绵,呼吸一窒,展开的手掌缓缓收紧。 身体下意识的紧绷,浑身都在叫嚣。 她的指尖在他胸口晃动,仿佛一只调皮的小鸟,让人想一把抓住。 然而始作俑者却并未察觉,手指缓缓下移,皮尺绕过他的腰腹,坚实的小腹此刻却格外敏感。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量尺寸,只是换了个人,便让他心猿意马。 要命。 沈肃闭上眼企图按压下心中的蠢蠢欲动,强悍的意志力在此刻起了作用,不至于让他出现控制不住的冲动。 量好上半身,文姝微微抬眸,才发现他闭着眼似乎很难受,脖子上的青筋凸显,手背上也浮出显而易见的经络。 “大表兄可是身体不适?”文姝担忧道。 沈肃睁开眼,眼里是深不见底的幽暗,他微微摇头,连唇都有些干,“无碍。” 文姝没做多想道:“用一下大表兄的纸笔。” 沈肃颔首,“随意。” 很快文姝便记下已经量好的尺寸,她拿着皮尺准备继续量,然而走到沈肃面前,她才惊觉要量下面的尺寸。 也不知为何,她猛地想到辛慧君送的画出,她翻开的那一页…… 脸颊骤然升温,烫得吓人,文姝不敢出声,只想尽快量好离开这间让她心绪不宁的书房。 她蹲下身,捏着皮尺的指尖都在颤抖,皮尺从脚后跟展开,顺着到了大腿然后是腰侧。 沈肃垂眸,便能一眼捕捉到她染红的脸颊和轻抿的嘴唇。 俞文姝轻吸了口气,移到他大腿内侧。 她指尖的轻触,都像是一把锤子重重的敲在他的心上。 “好了。”沈肃忽然出声。 声音沉沉,惊了文姝一下,她抬头便见他已经躬身朝她伸出手来,他神色不太好,好似在隐忍着什么。 俞文姝蹲了半晌,又加之一直紧绷着,只犹豫了一瞬便伸手搭上他的大掌,他捏住她的手,只轻轻一用力,便把她拉起来。 然而她腿忽然发麻,顿时站立不稳,整个人朝他倒去。 下一瞬,沈肃已经稳稳把她抱在怀里。 时间好似忽然凝滞了,她双眸还微微睁大有些惊慌又茫然的看向他,他黑沉的眸子只盯着她,好似再也容不下其他的。 四周的温度在急速攀升,连带着两人的体温也逐渐升高。 俞文姝垂下眸,并未挣脱他的怀抱,脸上只剩下少女的羞涩。 沈肃躬身,修长有力的手臂穿过她的腿弯,只微微用力便把她抱起。俞文姝下意识手臂圈上他的脖颈。 视线与他一般高,文姝甚至能看清他眼角下的那颗小痣,他一动,两人就靠得更近了。 她的鼻尖从他脸颊轻轻擦过,沈肃侧眸,接着视线又转了回去。 把她稳稳放在圈椅上,沈肃蹲下身,仰头看她,“腿麻了?” 文姝红着脸点头。 沈肃半分不嫌弃捏上她的脚,轻轻揉了揉,麻意从脚上涌起,文姝低呼了声,声音又柔又娇,他手中动作一顿。 只是一顿,他便又开始动作,只是手中力道放轻,很快麻意散去,俞文姝低低说了声好了。 在纸上记好尺寸,俞文姝便冲沈肃匆忙褔了一礼,道:“大表兄我先回去了。” 言罢便朝外走,沈肃看着她急匆匆的背景,又回头看了眼她带来的书,眼里幽暗加深。 俞文姝从春荣面前走过去,连春荣的招呼都未曾看见,春荣往书房看了眼,摸了摸头。 大爷是不是太凶了把表姑娘吓着了?定然是这样,大爷总是冷肃着一张脸,任谁见了都不敢大声喘气,表姑娘这样柔柔弱弱的女子,必然更加害怕。 可往后表姑娘可是要嫁给大爷的,若是表姑娘害怕大爷,总是避着走,夫妻俩感情如何会好。 春荣这般想着,看见自家姑娘匆匆回来的丹露也是如此想的。 她尚未来得及与姑娘说句话,就见姑娘匆匆进了屋里,那副样子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受了委屈,丹露有心安慰两句,可她想着大爷那张脸就觉得害怕,姑娘过去一趟吓着也正常。 夫人都说了,夫妻嘛,熟悉了便好。 俞文姝关上门,按住怦怦直跳的心口,她抬起手,好似依然能感觉到他衣裳下的触感。 修长有力的手臂、宽阔的胸膛、劲瘦的腰身、紧实粗壮的大腿……还有鼻尖擦过的脸,和眼角下的小痣。 被他轻松抱起时,她并未觉得惊慌,反正只有安心。 俞文姝喝了口茶水,放下纸笔去拿做寝衣的布料,她必须做些事才能分散注意力,拿布时,余光瞥见包裹里的画册,她的目光像被烫到一样移开。 - 俞文姝在窗前的摆了大桌子,她女工不算好,裁剪布料便是一件大工程,茵茵蹦蹦跳跳进来时,她刚剪完最后一块。 茵茵趴在窗户边垫着脚,冲她道:“表姐你在做什么,这布裁剪得真大。” 俞文姝收起布料,轻扬了下唇,“茵茵找我做什么?” “祖母让我来叫你过去说话,一会儿二哥就回来了,晚膳一起用膳。”茵茵想了想,嘟着嘴道,“茵茵其实不想跟大哥一同用膳。” 俞文姝走出去把她牵到石桌前坐下,“这是为何?你大哥凶你了?” 她倒是从未见过沈肃斥责茵茵,连话都很少说,兄妹俩几乎也不见面。 茵茵撑着脑袋叹了口气,“因为大哥凶,要么就是不说话冷着脸。我小时候爬树,大哥看见了就训斥我,我哭了好久,后来母亲说若是害怕就绕着大哥走。” 俞文姝微微蹙眉,道:“茵茵有没有想过你大哥为何要训斥你?” 茵茵看着她,眼里浮现出茫然。 小姑娘从未想过沈肃为何要训斥她,只知道大哥很凶,她很害怕。而王氏也是宠溺,或者事物繁忙,也不曾与孩子解释,便让她避着走。 “茵茵爬树很危险,若是摔下来落下残疾,以后该怎么办?”俞文姝声音有些严肃,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郑重,“不说你是女子,便是男子落下残疾也不能参加科举。就算你小心并未摔下来,若是你大哥不训斥你,难保不会有下次,总会有意外发生。” 茵茵年纪不小了,俞文姝这么一说她便懂了,“大哥难道是担心我?” “你说呢。” 茵茵撑着脑袋回忆,好似就是那次之后,她就听了母亲的话绕着大哥走,大哥便甚少再与她说话,即便有也是严厉训斥伺候她的丫鬟和嬷嬷,再也未曾当面斥责过她。 这般年纪的女孩子已经知羞,意识到自己好像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她觉得心下有些愧疚。 “可是大哥对二哥也很凶。”茵茵道。 俞文姝知道她说再多也抵不过自己明白,便道:“你可以去问问你二哥,上次茵茵不是也说你二哥不怕大哥吗。” 俞文姝也不再多说,牵着茵茵一起往禄和院去。 王氏今日应约出去了,本应该晚些才回来,俞文姝与茵茵到禄和院时王氏已经坐在下面喝茶了,只是脸色不好看。 俞文姝和茵茵行了礼,茵茵就跑到王氏身边,娇声道:“母亲怎么了,瞧着不高兴,不是出去玩了嘛。” 方才她还为王氏不带她而生气呢。 王氏看了眼俞文姝,她本就是藏不住事的性子,老夫人让文姝给她带话后,她就觉得老夫人原谅她了。 她愤愤道:“今日我去参加宴会,也不知哪些个嘴碎的,说咱们文姝貌若无盐,是乡村野妇,那个许宝山的姐姐,故意阴阳怪气,气死我了。” 老夫人已经听过一遍了,并未表示什么。 文姝笑着道:“姨母生气这个做什么,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她们不止说你啊,还说阿肃,这些人就知道背后说人,要烂舌头的。”王氏道,“若非顾忌阿肃,我倒真要与她们理论一番。” 王氏气得不轻,刚说完,那个高大的身影便走进来,显然全部听见了。 沈肃看了眼文姝,冲王氏道:“母亲下回不必忍着,也不必顾忌我,文姝也应该跟着母亲出门走动。” 他虽未明说,可王氏立刻就明白了,不用顾忌那些人,有什么有他在,而且还让她带文姝出去,这就是要给文姝撑腰啊。 文姝看他一眼,没想到他的好胜心还挺强。 21. 第 21 章 “大哥大哥!我回来了!我得了中五!” 沈度今日看到排名便兴冲冲从书院回来,马车尚未来得及停稳,他便从车上跳下来冲进了府里。 他可是得了中五,上回旬假他还在末一,足足上升了五位,这事必须得好好炫耀一番才是。 沈度一边跑一边进了禄和院,看见沈肃他眼睛就是一亮,但依然谨记要行礼,便恭敬朝祖母和母亲及俞文姝见了礼。 王氏老早就听见儿子这回得了中五,心中激动难掩,想好好夸赞一番,却见儿子满脸期待看向沈肃。 “大哥,我得了中五!” 那样子一副等着夸奖的,正在摇着尾巴的小狗模样,让王氏顿时心口一堵。 脸上像是被巴掌狠狠扇了一下似的疼,早知道他这幅样子,自己又何必一副防备沈肃的样子,白白担心他会被沈肃斥责,却没想到的他倒是一副狗模样凑上去。 王氏心中百转千回,脸上神色更是变换不停,她实在没脸去看老夫人,此刻也逃避似的不想抬头。 坏人当真只有她自己。 沈肃只是淡淡看了沈度一眼,微微颔首:“不错。” 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甚至算不得是夸奖,却让沈度觉得自己好似得到了莫大的肯定,顿时脸上的喜色都要溢出来了,唇角扬起出大大的弧度。 老夫人只是慈眉善目的看着,这便是她想要的兄友弟恭,长兄如父便是如此。 然而沈度唇角的笑还未落下,便又听大哥道:“继续努力,下次希望你能再进一步,进到上十位。” 沈度啊了一声,这回中五位他都是拼了命的才拿到的,要进上十位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垂着头,犹豫着。 沈肃又道:“若是进了上十位,我可以送你一件礼物。” 沈度顿时眼睛又亮了,“礼物可以我自己选吗?” “可以。” 沈度大声道:“我一定会进上十位的。” 大哥那里好东西可不少,最重要的是,这还是大哥难得说要奖励他。 俞文姝唇角微扬,沈肃的奖励法对沈度非常适用,或许是因为沈度对沈肃的那份崇拜之情,沈肃身居高位又得圣上重用,其实在沈度心中,对这位兄长也是又敬又怕,想亲近却又不知如何亲近吧。 如今借着功课倒是跟兄长更亲近了些。 沈姿眨了眨眼,看着大哥和二哥说话,她歪了下脑袋,靠近俞文姝身边。 俞文姝侧头看了她,冲她扬了下唇,捏了捏她靠过来的手。 今日的晚膳摆在禄和院的花厅里,气氛与往日有些不一样,依旧那日一样的座次,本应该安静无声的席间,这回便多了些说话声。 沈度一边吃一边跟俞文姝笑着说话,“表姐,你不知道我这十日有多努力,老师都说我用功。” 热菜一道道上桌,俞文姝瞥了眼拨弄黑檀串珠的沈肃,笑着对沈度道:“表弟你本就聪慧,再用功些定然能进上十位的。” 沈度摸摸脑袋,对表姐的赞扬很是受用,点头道:“表姐说得对,老师也说我聪慧。” 他看了眼大哥,其实老师还说了,他家中有个状元大哥,若是大哥能指点他一些,定然会让他深受启发。 可是从前他并不注重功课,大哥训斥也觉得无所谓,如今要他再去问大哥,怪难为情的。 俞文姝看他脸上纠结便知道少年郎的自尊作祟,只是抿了抿唇道:“大表兄见多识广,书架上还有许多古籍典故,你能多读读融会贯通,再加之大表兄的点拨,必然能超越众人的。” 她话音一落,便见沈肃看向她,那双深沉的眼里,划过一丝识破她小心机的笑意,她的小把戏一眼便被他看破。 俞文姝微微别过脸躲开他的目光,脸色有些发红。 她并不确定他会不会介意她擅自这么说,但这不仅仅是王氏的心结,如今她也算是半个沈家人,自然是希望府中关系越简单越好。 但俞文姝看见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好似并未生气,让她心中微松。 沈度听她这么说,又悄悄看了眼自家大哥,忽然发现今日他们在席间说话,大哥也没有责备他们。 要知道从前一起用膳,都秉持着食不言,否则大哥会出声警告的。 沈度只顿了顿,便趁机问道:“大哥,往后我也同表姐一般,去你书房借书可好?” 若是能去书房了,必然能遇上大哥,再求大哥指点几句,那岂不是赚了。 沈肃看他一眼,淡声道:“那要比你表姐用功一点。” 沈度顿时心花怒放,连连点头道好。 俞文姝闻言下意识看向他,这人是在说她偷懒吗。 想到昨日给他测量尺寸时那般靠近,他的呼吸和体温都触手可及,俞文姝便忍不住有些脸红,那时候哪里还记得要换书的事。 她昨日还了书,但却忘了借书。 若非为了给他量尺码而心狂跳,她哪里会忘了借书这件事呢,罪魁祸首却还含沙射影。 俞文姝轻轻皱了下鼻子,挪开目光不再看他,心里气闷,却又不能责怪他。人家什么都未做,不过是她抵不住他的气势。 心中暗道,下回定然不能如此羞怯而逃跑了。 俞文姝的小表情不差分毫的落入了沈肃的眼里,他眸中划过一丝浅浅的笑意,笑意隐藏了他眼中的心思。 只是不知道表妹何时才会去书房找他借书。 俞文姝自然是不会此刻去借书的,沈度饭后便寻了由头去书房找沈肃讨教,她便回了屋里,犹豫再三找出了辛慧君送的册子。 虽然心中羞怯,但她也忍着羞意翻开。 王氏虽然是远房姨母,可毕竟不是亲姨母,也不知是否愿意与她说房中事,可她毕竟要嫁与沈肃,若是半点不知,于她没有益处。 再者说,那日辛慧君与她说起此事时,并无半点遮掩,反而兴致盎然,好似其中有多少乐趣似的,她的确有些许好奇。 当然,只是一点点。 俞文姝忍着羞意,一页页看得囫囵,目光飘忽不敢细看,脸上热意涌动,整个人都好似要烧起来一般。 可看着她脑中便忍不住出现那个高大的身影,书页中的男人比不上高大的沈肃一半英武轩昂,若是他这般作弄她…… 俞文姝心口狂跳,抬手轻拍自己的脸企图让男人的脸从自己脑海里消失,可越是如此,他便越是清晰,他硬挺的五官和深邃的眼,都一一浮现在眼前。 燥意好似从身体里最深处窜上来,她羞赧地捧着自己熟透了的脸颊,随后捂住脸发出低低嘤咛。 夜里有些热,轻薄的寝衣都像是束缚,俞文姝翻来覆去,只觉得连脚心都是热的。 次日晨起,俞文姝便觉得困意绵绵,整个人都是慵懒的,撑着眼皮让丹露给她梳头。 丹露瞧了她一眼,便笑着道:“姑娘怕热,这天气一日日热起来了,咱们院里得时常备水给姑娘沐浴,今日我便让人抬些水回来。” 俞文姝懒懒应了声,心里却想着沈肃的那个浴池,若是每日都能泡一泡,也能洗去一身热意。 梳洗后用了早膳,俞文姝便带着丹露往李府去应辛慧君的约。 到了府门前,丫鬟便领着俞文姝往里去主院,辛慧君如今有孕在身,婆母便不让她做事安心养着便好,毕竟这是李家的头一个孩子,不管是嫡子还是嫡女都是宝贝。 院里有一座凉亭,架在小池之上,辛慧君正在撒鱼食,看见俞文姝便扬起满脸笑意。 “俞妹妹可算是来了,快来坐。”说着她便急急朝俞文姝走去。 俞文姝吓了一跳,“辛姐姐你慢些,仔细脚下。” 辛慧君:“你们都这样,好似我怀了身孕便如瓷娃娃一般,哪个女人不怀孕的。” 俞文姝笑起来,“那也要当心些才好。” 两人坐下,俞文姝拿出一套小衣服递过去,“这是我做的小衣裳,针脚普通希望姐姐不要介意。” 小衣裳乖巧可爱,辛慧君爱不释手,本想着日子还久,她尚未考虑要做小衣,这会儿瞧见如此可爱的小衣,母性上涌,眼眶都有些热意。 “好可爱啊。”辛慧君赞扬道,“妹妹一番心意,我开心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介意。” 见她喜欢俞文姝心中也高兴,她在京中没什么好友,辛慧君与她投缘,好友之间便要有来有往。 顿了顿,她面上浮出几分羞怯,把一旁的包裹推过去给辛慧君,小声道:“还有姐姐给我的册子,姐姐收回去吧。” 辛慧君看了眼包裹,又瞧了眼她的神色,试探道:“你不喜这个?还是看完了?” 想着夫君李侗交给她的任务,加之她对俞文姝的好感,辛慧君觉得自己能有个‘意趣相投’的姐妹,也是件好事。 辛慧君问完,便见俞文姝眼神有几分闪躲,便笑了起来,“妹妹果然不负我所望啊。看完了有何感想?” 俞文姝即便感觉到辛慧君大胆,可万万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的问她,这让她如何说出口。 辛慧君了然,凑近了些,好奇道:“妹妹可与沈大人有过近距离接触?” 说罢又语重心长道:“妹妹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这乃是男女之间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想想那些臭男人们平日里还要寻花问柳,你家沈大人洁身自好还如此俊朗,你当然要牢牢抓住他的心啦。” “难道还让别的狐媚子把人勾走吗?”辛慧君看她,“你这张脸和如此身段,就该沈大人好好疼宠着。” 沈家是不主张纳妾的,可若是有意勾i引,难保不会,她也不愿与人分享自己的夫君。 俞文姝抬眸看她,咬唇道:“只是量过身量尺寸。” 辛慧君眼睛一亮,那是一种带着欣赏的目光,好奇道:“沈大人身量比例定是极好的,胸膛手臂定然健硕,你还满意吗?” 要说她也喜欢结实一点的男人,有安全感,她家李侗虽然瞧着文质彬彬,但身材紧实。不过站在沈大人身边,便显得要文弱一些了。 俞文姝红了脸,这让她如何说,她也没见过别的男子。 辛慧君了然,这就是很满意了。 第 22 章 京中年轻一代的朝臣中,若说宠妻那李侗李大人便是其中翘楚,平日里绝不寻花问柳,但凡带家眷参加宴席,必然是秀恩爱现场。 别说家中没有妾室,便是李大人在外面也不会多看哪位女子一眼。 若说驭夫有道,辛慧君很有发言权。 今日天气不错,辛慧君便让人在凉亭摆了酒菜,屏退左右后,她便开始给俞文姝传授要点。 俞文姝又好奇又羞涩,就如此看着她,让辛慧君有些好笑。 “其实若真要说起来也没什么秘诀,就拿我与李侗来说,便是我了解他的喜好,更了解自己的喜好。” 俞文姝尚且未成婚,辛慧君便也不好与她说得太过露骨,况且这种事因人而异,还得她自己去体会才行。 “还有一点,便是在闺房之中大胆一些。”辛慧君冲她挤挤眼,“不要太羞涩了。” 俞文姝哪里听过这种话,当即脸便红了。 辛慧君笑得不怀好意,上下打量她一番,啧啧道:“若我是男子,看到俞妹妹这幅样子,怕是更想好好‘欺负’。” 俞文姝已经习惯她的不正经,见她这样,便挑了眉,唇角微微勾起。 “哦,姐姐想如何‘欺’负我?”淡粉色的檀口轻启,明明如观音坐下的玉女,此刻抬眼的风情却好似夺人心魄的妖魅。 辛慧君愣了一下,接着捂住心口,夸张的哎哟了一声,“啧啧啧,只要沈大人是个健全的男子,便逃不出妹妹的掌心。” 俞文姝一怔,嗔怪地看她一眼,辛慧君立时道:“妹妹想要什么说罢,便是天边的星星,姐姐也给你摘下来。” 俞文姝被她逗得前和后仰,“辛姐姐实在是太有趣了。” 辛慧君:“我是说真的。” 她可没刻意讨好,实在是俞妹妹这幅样子,这般风情,谁能忍得住对她说个不啊! 辛慧君此刻便觉得,她对俞文姝说的都是多余的,她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只要沈大人不是不行,面对俞妹妹这样的大美人定然把持不住。 俞妹妹什么都不必做。 辛慧君沉默打量着俞文姝,心里某个念头冒出来便止不住了,都说李侗是个宠妻狂,也不知道等到沈大人尝到了眼前美人的味道,会是什么样子。 若是俞妹妹能死死拿捏住沈大人那般人物…… 辛慧君光是想想都觉得刺激,美人征服强者,那种隐秘的成就感太让人渴望了。 而眼前就有一个美人。 只是简单思忖了一瞬,辛慧君便抬手拿出包裹里的册子,翻开其中某一页,冲俞文姝道:“俞妹妹,来,我们开始学习了。” 俞文姝茫然的看着她,不明白为何还要现场教学,太过羞耻了。 辛慧君:“别怕,只是简单讲解。” 还好辛慧君真的只是简单提了些,让俞文姝不至于想钻洞藏住自己的脸,只是翻了几页而已,但俞文姝却有种嬷嬷在教导的感觉,只是并非那般直白或是强调女子要服侍好夫君。 “记住,要让他伺候你。” 好在没多久辛慧君便收起了册子,与她喝了春茶,又让人拿了果酒来,“这是我自己酿的果酒,很甜很好喝你尝尝。” 见她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俞文姝尝了一口,眼里满是惊喜,“真好喝。” “好喝吧。”辛慧君得意道,“这可是我祖母教我的,可惜我现在不能饮酒,你拿几壶回去。” 辛慧君只能饮茶,两人说着话俞文姝不知不觉喝了一小壶果酒,她脸颊通红,双眼迷蒙,玉臂撑着脑袋一点一点的。 - “沈大人,今日老师相邀,咱们一同前去台清府吧。”李侗笑着跟上沈肃的脚步。 沈肃瞥他一眼,“还不跟上。” 两人一同上了马车,往台清府而去,台清府乃是一座极为雅致的庭院,深受达官显贵的吹捧,若是要定一桌席面也要提前派人去约。 今日两人要应邀的乃是曾经的内阁大学士毕老先生的约,这位大学士门生遍天下,也是沈肃和李侗的老师,此次回京探亲,便有人约了台清府给他接风。 这位毕老喜爱与人辩论,而沈肃却寡言少语,并非毕老喜爱的门生,然却是他门生之中最有出息的一个。 马车很快便要到了,李侗临下车时嘱咐道:“即便你不愿来赴宴,也要做足面子,否则落人口舌。” 沈肃:“还用你说。” 李侗翻了个白眼,率先下车。 天色已经暗下来,华灯初上,台清府更是灯火通明,沈肃下了车,便嘱咐玄风回府去通知一声。 他面无情绪,但黑眸沉沉,玄风看得出主子不乐意,只能绷着脸赶紧往回去。 李侗与沈肃双双入席,沈肃这位刚升职的大人物便受到了毕老的热切注视,毕老最喜酒,沈肃陪着饮了三杯。 有了毕老的开头,一众门生都殷切的与沈肃打招呼,谁都想给沈肃留个好印象,只要能说上一句话,或许便能一朝抱上金大腿。 李侗笑着为沈肃挡了几杯酒,看他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却知道这人再喝几杯便要醉了。 沈肃不胜酒力,这是只有李侗知道的事,平日里谁也不敢劝沈肃喝酒,谁也不知道他不能喝。 但沈肃定力非常,任谁也看不出他此刻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偏偏此刻毕老的嫡孙毕鹏凑近沈肃,抬手给他倒了一杯酒,道:“沈松可是觉得无趣,不如随我去那边,有舞姬相伴自有另一种风情。” 沈肃看他一眼,并未发一言,然而毕鹏却像是被定住了身体,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抬着酒杯露出几分尴尬的笑。 李侗连忙扯了扯他的衣袖,“给他几分面子。” 沈肃一饮而尽杯中酒,又接过毕鹏手中的酒壶,抬脚便朝毕鹏示意的方向走。 李侗和毕鹏连忙跟上去。 舞姬妖娆起舞,衣着清凉在眼前晃,沈肃沉着脸直视前方,饮下一杯又一杯,只觉得体内涌起一阵热意。 李侗看着他无意识饮酒,顿时有些头痛。 - 俞文姝醒来时日暮西沉,天边一片暖金色洒进屋里,她撑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在内室的小榻上。 辛慧君从外面进来,看见她就笑,“一壶果酒而已,妹妹酒量实在太浅了,往后多多来陪我才对。” “是妹妹的不是。”俞文姝起身歉意道,在别人家中醉酒实在太过失礼,况且她尚未让人回沈府只会一声,已经有些急躁,“我得先回去了,下回再来陪姐姐说话。” “别急。”辛慧君拦住她,“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沈府知会过了,你饮了酒需得吃些软食才是,否则一会儿胃疼。” 听到她已经派人去了沈府,俞文姝便放下心来,只是草草吃了些清粥小菜后便起身告辞。 辛慧君见她眉心微蹙,知道她定然醉酒不适,面上露出几分歉意道:“是我的不是,应当先问问你能否饮酒才是。” 俞文姝不在意道:“只是果酒而已,我也没想到会这么没用,姐姐不必介怀。” 两人一同往府门走去,辛慧君忽然想到一事,对俞文姝道:“妹妹可知先前与沈大人有过节的许宝山,李侗与我说,许宝山对沈大人怀恨在心,虽然沈大人向来谨慎,但若是有机会,妹妹提醒沈大人一番。” 俞文姝点头,想到那次从寺庙回来时,马车被人砸了。 “许家人历来小心眼,许金成又是许家唯一的嫡孙,他们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辛慧君叮嘱道。 俞文姝郑重道:“我知道了,多谢姐姐提醒。” 辛慧君知道沈肃的手腕,怕自己吓着俞文姝,挤了挤她的肩,调侃道:“记住姐姐今日对你说的,要让沈大人被你拿捏住,要让他伺候你。” 万万没想到她又绕到这儿来了,嗔怪地瞪她一眼,“姐姐与李大人克制些,莫要伤着肚子里的孩子。” 辛慧君蓦地一愣,接着噗嗤笑出声来,“哎哟,妹妹这是被姐姐带坏了,竟然都调侃起我来了。” 两人在李府门前作别,俞文姝头疼靠着,丹露给她轻轻揉着,很快便到了沈府门前。 俞文姝扶着丹露下车入门,便听见玄风对门房道:“大爷今日要晚些才归府,你们记得留门,当值的时候警醒些。” 抬眼看见俞文姝时便是一愣,接着恭敬行了一礼,才道:“见过表姑娘,主子在饮酒,我现下便回去守着。” 俞文姝没想到他会如此跟自己交代,愣神片刻再回神人都不见了。 丹露扶着自家姑娘,见她揉着额角蹙着眉尖,忽然想到方才玄风的话,灵机一动。 “姑娘,大爷要晚些才回府,不如您去浴池泡泡解解乏?” 俞文姝脚步一顿,她本就想念那大浴池许久了,今日身上、脑子都乏得厉害,若是能泡一泡便是如此想想都觉得畅快舒服。 一路回了碧荷园俞文姝都尚未说话,刚进了内室,她便道:“丹露你快给我准备东西,我去泡泡就回。” 丹露站在院门口把东西递给她,犹豫道:“姑娘您真不用我陪您去?” 俞文姝接过,道:“不必,你就在院子里守着,万一有人来寻我你还能遮掩一二。” 丹露道好,主仆俩达成共识,俞文姝便脚步轻快的往浴池走去,她打定主意只小小泡一会儿便好,绝不久呆。 李侗看着眼神沉如深潭,脸颊却有些红的沈肃,回头看毕鹏:“你给他喝的什么酒?” 毕鹏啊了一声,眼神飘忽,“就是鹿鞭酒而已。” 李侗:…… 他瞪着毕鹏,心里暗叹,他错了刚才就该让沈肃回去的。 沈肃尚且还有意识,他紧捏着腕间的黑檀珠子,一颗一颗拨动,企图按压下心中的燥意。 可眼前脑中全是俞文姝,让他气血翻涌。 忽然,他豁然起身,眼神凌厉看向李侗,“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