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往你的天晴》 1. 第一章 叮、叮叮、叮、叮叮叮?????? “晚上八点开个会,把这个月的方案过一下。” “明早去上海汇报,你们案组在上海汇合。” “上次做的灯箱画面要改,修改意见如下,尽早给到。” “为什么没有回复?你们的工作效率呢?” ?????? “各位同事,甲方信息一定要及时回复,执行内部可以商量,但一定不能让甲方找不到人。” “月度的方案我们一周前就给到了。” “你们通知的太临时,我们只能尽力安排时间。” “灯箱画面前天已经出正,还要再改么?” “昨天设计同事加班比较晚,画面要晚点给到,我们尽快安排。” 手机叮叮咚咚响个不停,仿佛密集的鼓点,一下比一下重的敲在人心尖上,堵的人心里发木、胸口隐隐的疼起来,意识朦胧着挣扎想去回消息,又像是被束缚着,手脚都动不了,脑子里自动回想起之前写的方案,清醒又混沌。 “啊???哎呦???轻点???疼???”突然响起的痛呼声将宋葭从朦胧的意识里猛的拉出来,睁开眼下意识的扭动身体,肩背传来一阵刺痛,是细细的针刺进肌肉里的痛感,她轻抽一口气,将脸埋进按摩床的空隙里,发现原先背上暖热的感觉已经褪去了,针灸时间应该快到了。 这医院的推拿科和手术室在同一层,出电梯右转到头是手术室,左边角落就是推拿科,诊室再走廊尽头,整层大部分时候是安静的,有手术的时候门口银白的铁凳子上就坐着一排人,安安静静的或者嚎啕大哭。这会儿应该没有手术,褐色的木门紧闭着,门边墙上的密码锁闪着绿光。 几十平的推拿诊室,对角摆着七八张按摩床,都躺着人,旁边摆着针灸的机器、火罐之类,宋葭躺在正对着诊室门口的位置,被射灯烘的暖热,意识松散渐渐的就被周公拉了去,然后做了被工作缠身骚扰的噩梦。 为了求周末的一点清净,她今天出门没带工作手机,私人手机在耳边安安静静的躺着。 房间里一直窸窸窣窣的有人说话,医生一边按摩一边跟病人拉家常,话题从腰间盘突出到学区房,方言普通话混杂,扭了脖子的小个子女人忍不住痛,针灸还没下去就痛呼起来,哎呀唉哟的声音娇软,旁边陪着的老公轻声细语的安慰。 心里不自主的嫌弃这种娇气的行径,但她那一声乍起的痛呼穿透气氛平和的诊室,将宋葭从噩梦中拉了出来。 我应该感谢她,宋葭将头微微侧向呼痛的方向,假装自己看见了对方,心里默默的这样想, 然后平心静气的躺下去,将那开始了就不再停的呼痛声置之耳畔。 背上跳针的感觉余韵尤在,隐隐有点发痒,原本轻松的心情被刚才的梦搅乱,睡意全无,心情不受控制的复杂了起来,焦虑的像海浪一样一波波涌上来,似要将人淹没。 周末就应该心情好的,毕竟打工人的休息天来之不易,若是没有,好像就平白辜负了这好日子。 “撒娇女人有人疼!有人在乎才会叫痛的,不然叫给自己听有什么用。” 不知怎么想起办公室里同事闲聊的话来,广告公司是吃青春饭的行业,普遍年轻,流动性也大,相处起来比较随意,什么话题都能拿出来聊的。 一个话头起了,叽叽喳喳好一阵才会停下来,最后以一杯奶茶收尾。 哦,她不能喝奶茶,会胖,而且影响睡眠。 打着针灸整个上身都不太好动,头向下也不好玩手机,扎着针的肩颈和手臂有点酸软,她睁着眼睛望着地面的划转,不规则的裂纹都被她看出点规律来,手被医生经过的时候碰了一下,于是低哑着声音开口道:“医生,这里床下掉了根针。” 做了这么多次针灸,此刻才真正看到那刺进皮肤的东西,比正常的缝衣针长出太多,细细长长闪着银光,落在生了锈了床脚边上。 轻厚的男声笑了笑,拍了一下她的手臂:“你眼力倒好,针灸拿掉了啊!” 嘴上说,已经开始动手拔针了,细细的微痛感之后就是小片的凉意,是酒精消毒片,原本紧绷的肌肉真的松动了不少,脖颈骤然一轻,随后一张白布“啪”的一声将她兜头盖住。 真正开始按摩之后,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的,男医生手劲大,揉面团一样敲击揉搓,整个人都快按塌进床里,但又不能让他轻,因为她自己也知道自己肩颈硬的不行,按的轻了根本没感觉。 按完去旁边单独的小诊室开单付费,她下意识的按着后脖子,总感觉刚才最后两下扭头咔的一声响是什么东西断了,尽管在第一次做的时候就知道是拉伸经络。 医生口罩遮了大半脸,动作熟练又机械的打字开单打印,头也不抬的递给她:“你颈椎好去拍拍片了,不然落下病根就麻烦,今天去不去?” 宋葭接过单子塞进随身的包里,敲了敲肩膀先说了声不甚清晰的谢谢,随后又理直气壮推脱:“不去,待会儿还去看牙呢。” 预料之中的答案,白大褂的医生波澜不惊的头都没动,更没有看她的意思,抬手将挂号单插在固定的架子上:“那你走吧。” 不想去拍片检查的理由有许多种,工作忙、号难约、怕辐射、不严重,这两三年理由已经用遍了,要真的剖开心思说起来,是因为害怕,平时脖子难受、落枕推拿一下好好休息就能缓解,虽然总会卷土重来,但万一拍了片子,发现什么严重的问题,会很麻烦。 孤身在外又单身,生病是再坏不过的事情,身心双重折磨:心情不好,各种负面情绪都一拥而上,去医院麻烦一堆,要请假要挂号要检查,万一住院,还需要有人陪护。 简直是推翻多米诺骨牌,一旦启动,噼里啪啦倒一片,麻烦接踵而来。 生病是人最脆弱的时候,但她不能脆弱。医院电梯很宽阔,速度不快,她盯着显示屏上的数字一跳一跳,脑子里想了很多事,停在了刚刚那个很短的梦里。 电梯门开进了人,她往边上挪了挪还是贴着门口站,想着下次出门还是得带着工作手机,不然心里总不安的好像什么事没做似的。 前脚刚出电梯,手机叮的一声响了,来自浏览器的推送,是一条链接:《名医提醒:频繁落枕,当心颈椎前屈,需及时就医!》 行吧!宋葭吐了下舌头,将手机收回包里。 2. 第二章 周末总是过的比工作日过的快,野狗似的一去不回,深刻演绎了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等宋葭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坐在公司会议室开早会了。 她那天做的梦难得的没有实现,整个周末甲方安安静静,没有任何指令下来,连发文件、问字体颜色这些都没有,大家大概是被骚扰惯了,骤然这么安静,心里反倒惴惴不安,不知会有什么别的幺蛾子。 宋葭所在的智星,是一家专营房地产广告的公司,比不上和捷、联创名声响亮,好的一点就是它挂在一家大的房企之下,项目来源有保障,福利也比一般的小公司要好。房地产广告向来是处于广告行业鄙视链底端,套路多靠模板,创意欠缺死水微澜,跟天马行空、脑洞大开的创意广告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在甲方的一再压迫紧逼下,话事权接近于无。 年届30的宋葭是智星的策划经理,积累了大把的经验,设计、文案、客户都有涉猎,虽说术业有专攻,但因为见的多了,什么都能懂,不能亲自上手的活也能头头是道,是总监的左膀右臂,能者多劳,总是比别人忙。 叫策划经理不过是名头好听,其实也不过是负责执行而已,在内部和客户层面都没有什么发言权,策划方案要一层层过,上面有项目总监、专业总监,有时候老板还会亲自过目,运气好的时候改一稿,运气不好的时候连文件名都懒得动,只以一个改字了事。 同行们常说,策划就是领导的一只手,负责将他们所有的想法包装的逻辑严密、因果相循、条理清晰,不管那想法本身是否合理,甚至千奇百怪毫无缘由。 道理其实也很简单,职位越高所承担的责任也越大,既然对最终的结果负责,当然也得把控过程,就像一艘船的船长,得确保所有人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相比集思广益、博采众长,令行禁止显然是更简单的方法。 不管领导的想法在自己看来有多离奇不经,只要被客户接受,能卖出去、执行下去,这想法就合理,要是被甲方表扬,就是完美,毕竟商业社会,合同金额和真金白银才有话语权。 入行的年轻同事偶尔会向宋葭抱怨,毕竟她为人柔和、没什么架子、脾气也好,但在工作上,她向来是直来直去、就事论事的,将话说在明处、于及早之前,总比事到临头再手足无措的好,话说的直白,对方如何听、如何理解便不强求。 早会老板列席,会上把项目一个个过,了解近期节点、上周工作收尾、本周工作预估、人员安排,事项繁多,开完会已经快11点,工作群里大早上就开始有消息,回办公室的路上,三三两两的一边聊工作进展一边讨论午饭吃什么。 宋葭落在后面,边走边活动脖子揉肩膀,总觉得医生下手太重,自己活被打了似的,哪哪都透着不爽。 猝不及防被人拍了下肩膀,她走神的厉害踉跄几下才稳住:“哎呦你轻点,散架了要!” 来人是方婧,公司的文案,两人工位相邻,同出同进在公司算亲近的同事,闻言抬手在她肩上变本加厉的敲了一记:“花瓶啊,这么脆弱。” 宋葭脑子里想着刚才会上的事,笑了笑反手挽住她的胳膊:“我倒真想当个花瓶,天天被人供着不用干活,刚听你今天活好像挺多!今天得加班了吧!” 方婧个子高挑,长头发身材纤细,是办公室排前的美女,只是为人慢热,性子也慢腾腾的,此刻眼尾嘴角一起向下耷拉,生无可恋的点了点头:“都是节点,都很重要,我也很无奈,没有做花瓶的命啊!” 宋葭深已为然,她自己也好几个项目在手上,方案多起来也是焦头烂额,效率再高也免不了加班,拍了拍对方的小臂以示安慰。 下午跟项目开线上视频会,沟通了下个月的推广方向,她应付这种场合驾轻就熟,却在听到甲方预告周末出差的时候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跟同事快速交换了一个无语的表情。 她放平语调,公事公办的没讲话说的太满:“我们沟通一下,尽量配合。” 地产广告这一行,加班虽然比不上互联网,但已经非常疯狂,十点下班算早,节点时通宵都是常事,平时已经这么惨,若是连周末都没了,基本就等于卖身给工作了,所以大部分公司的默契或者底线是:工作日加班躺平随便,周末安生一点就好。 但其实对于宋葭而言,周末她其实没什么事情忙,她单身,偶尔约朋友出去逛街吃饭,大部分时候都是自己呆着,睡觉看书追剧宅的很,加班也不过是多了件要做的事情而已,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就算一时有情绪上头,也很容易调整过来。 刚工作不久,第一次周末被拉到公司加班,满心满腹都是委屈,觉得自己的生活被工作入侵了,挣的也不多,自己就像温水里煮的青蛙,觉得社会实在太残酷,连个休息日都不肯给,当时还在豆瓣上写了一篇日志,如今回头看来,矫情又无用。 工作和生活原本就是无法清晰分界的,互相渗透、彼此退让,对于社畜而言,这种边界更模糊,因为工作是为了生存,生存之上才有生活。 这一点,工作多年的宋葭已经想的很清楚,加班在合理范围内,不长期熬夜透支,她都能接受,周末开会、写方案、甲方沟通,只要能在晚上十点之前结束,让她能保证足够的睡眠时间,就无所谓。 但工作毕竟不是单兵作战,每个人想法都不同,所以面对甲方的加班要求,首先肯定是协调到工作日,实在不行才会安排周末加班。 结果虽然一样,但少了最开始尝试协调和挣扎,就是会觉得不爽,显得过于逆来顺受,也会将甲方惯的毫无边界,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显得乙方一点尊严都没有。 一下午对着电脑屏幕,眼睛发花,偶尔转头看看窗边的树,办公室在二楼,初秋时节,园区的绿植虽有凋敝,极目望去,郁郁葱葱的绿意夹杂小片的杂色,仍是茂盛之状,金黄的秋日阳光泼洒其上,映着更远处河道水面的波光,风吹过,叶片簌簌而动。 早上还是阴天灰蒙蒙的,这会儿乌云散尽,晴空碧蓝晕着金色的日光,天色空阔,秋色明朗。 “这天气就该去秋游,上什么班?”有同事如是感叹,旁人都忙着手上的活没出声应和,但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恰在此时,公司群里跳出消息:本周末团建,地点西山森林公园。 社畜的生活里,没有秋游,只有团建拉练。 3. 第 3 章 秋日的阳光穿过陈旧褐木窗框,映出玻璃上磨痕落在深棕色的桌面,又从桌角跌落到碎纹地砖上,照出一大片浮在空中的灰尘,书页哗啦哗啦翻动,偶有咳嗽声响,整间自习室仍显得分外安静。 窗外是大片正在落叶的树林,望出去能看到瓷砖略微剥落的外墙横廊,旁支斜逸的树干几乎已经和建筑融为一体,转角处大片的爬山虎将整片墙都遮的严严实实,这季节才露出点灰白墙砖本来的颜色来。 卷曲斑驳的树叶半黄半绿,风一吹就落下一大片,将底下繁茂成丛的书带草完全盖住,阳光好的时候,那只眼角有黑斑的流浪猫会自己将落叶拢到一起,舒舒服服的躺上去晒太阳,人走近也完全不怵,眯缝着看一眼又懒懒的缩回去,偶有好奇的人伸出手想摸,它耳朵警觉的竖起来,一边伸出舌头舔舔自己的爪子、胡子一抖一抖的任人摸一把,第二把的时候就跳起来不紧不慢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开了,高冷而矜持。 常来图书馆的人都认识这只猫,也多少知道这猫的习性。 这间图书馆很旧,原先是区文化馆所在,文化馆搬走之后改造成了创意园区,原先的红砖墙统一刷了一层斑驳的白漆稍作修缮,一层的主入口的那一片成了商业区,画室、咖啡馆、花店、便利店之类,规模都不大,装修也算不上精致,二层和三层是图书馆,四层是办公区和开放的天台,过去在天台顶上能望见远处的镜湖,后来周围高楼建多了遮住,就再也看不见了,时间一长,天台也少有人上去了。 这图书馆林忱从小学就开始来,因为离家近,每到周末,妈妈都会带他来上课外班,高中那会儿因为家附近总是修路还有工地,不分昼夜吵的很,他便经常在家吃完饭往这边儿来自习,9点半关门了才慢悠悠的走回家,直到高考之前都是这样。 妈妈常说,大概是因为一家人都是急性子,着急忙慌的养出了林忱这么一根不急不缓的独苗,说他是夹缝里求生存、野草似的自顾自见风长。 林忱从小就是个安静的孩子,明明是男孩儿,却从不跟人疯闹,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做自己的事,亲戚都夸他比女孩子还乖巧,他性子沉得住,学习成绩自然也不差,高考上了Z大的医学院,后面顺利保研,毕业进了省口腔医院,成了一名牙医。 朋友间聊起来,多少对林忱有些不解:高考时他原本可以去外地更好的学校,他偏偏选择了离家不过十几公里的Z 大,毕业后导师推荐他出国读博,奖学金优厚,他婉拒说是想从工作中积累些经验再考虑深造的事。 师长朋辈扼腕叹息,总觉得这孩子好是好,怎么就温水似的,没什么大志向,林忱听在耳里,却不怎么在意。 他向来不太在意外界的看法,明明才30出头,偏偏老僧入定似的淡泊,甚至有些冷漠。 前半句是好哥们陈谙对他的评价,后半句是宋葭在心里腹诽的。 宋葭一周前的一天晚上刷完牙总觉得嘴里不太舒服,以为是吃东西卡着了于是用牙线清理,没料想带下一块牙来,对着镜子看才发现内里一颗大牙烂的厉害,四分之一的牙体都被牙线拉下来了。 她把坏牙放在餐巾纸上默默哀悼,回想了一下过去一周的饮食。 太硬?没有。 太甜?没有。 可乐?没有。 不刷牙?没有。 总结来总结去只能怪自己天生牙不好,认命的准备去医院,顺便以此为由逃团建。 公司行政准了她的假,还贴心推荐了医院,说是省内最好的牙科,但临湖路的总院区常年人满为患,需要提前预约,最好是去分院。 宋葭挂了电话,查了查最近的分院,顺手挂了号。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就往医院去了,发现自己的早只是一个相对概念,候诊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分诊的护士登记了她的信息,抱歉的笑说因为她是新诊,时间可能更久。 等的时候,她下意识的摸了摸缺牙那侧的脸,总觉得它没了牙的支撑会凹下去。 牙科诊室在走廊尽头,偶有小孩的哭喊声传来,哭的宋葭心有余悸,缺了的牙似乎都隐隐的痛起来。 护士叫到她说是五号位,然后指了诊室的方向,她走进去发现诊室是很大的一个开间,分成了七八个半分隔的小间,半透明的门上贴着蓝色牌号,每个位置上都躺着人。 五号位没空出来,上面躺着的小女孩正在哭闹,约莫四五岁的样子,哭声响亮,要不是被家长按在椅子上不能大动,她大概能将面前的工具台掀翻。 护士一边轻声哄人,一边无奈的视线飘忽,男医生一手镊子一手棉签,举在半空等着,帽子和口罩将脸遮了大半,看不出表情。 小孩儿害怕医院,怕那些冰冷的器械再自然不过,此刻哭的脸都红了,泪珠可怜兮兮的挂眼睫上,一边喊一边呜咽着叫妈妈,看起来颇为可怜, 孩子哭的惨,而且确实牙疼,旁边的妈妈也只能耐下性子轻声哄,从好吃的糖、晚上的鸡翅到好看的裙子,大概是把孩子喜欢的东西数了个遍,也没成功的让孩子放弃哭喊。 她只能尴尬又抱歉的将视线投向医生求助,毕竟医生可能见多了哭闹的小病人,经验丰富,但出乎意料的是,这年轻的医生耐心耗尽,放下手里的工具起身将工具台拉开,背对着诊位开始脱手套:“带她去旁边哭一会儿再过来,下一位!” 宋葭原本觉得这场面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盯着看了一会儿,思绪不自觉的就跑远了,见医生看向自己先是蒙了一下,愣愣的指了一下自己:“到我了?” 那医生换好手套转过身,没答她:“椅子上躺着,什么问题?” 小姑娘已经被妈妈抱到走廊上去了,哭声减轻,但还是在抽泣,小脸时不时的朝这边转过来,又紧紧的抱住妈妈的脖子往怀里钻,好像这边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 被宠爱的小孩,可以尽情撒娇。 头顶照灯刺眼,几乎是亮起来的瞬间,宋葭就把眼睛闭上了。 医生一边检查一边跟她说结果,蛀牙、面积大、不好补、一半医保,话语简短、信息扼要,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冰冷的镊子在嘴里拨来拨去,触感过于清晰,感觉边缘随时能划破肉,宋葭不由的捏紧了拳头,更加能够理解刚才那个哭闹的小姑娘了,确实很可怕。 没等她脑补完满嘴血的惨状,就听哐当一声金属相碰的声响,照灯灭了,顶上传来一声:“好了!” 迷迷瞪瞪听完医嘱拿着单子往外走,小女孩终于冷静下来被妈妈抱着回到诊室去了,宋葭将医生给的名片举到眼前。 小小的一张,上面写着两个字:林忱,主治医师。 宋葭愣了一下,林dan?还是林zhen? 4. 第 4 章 晚上六点,大群的上班族从运成路的写字楼里潮水般涌出来,投入一街之隔的和韵路商业区,消失在五颜六色的店招下,各色霓虹闪动,和街面上亮成一条线的拥堵长龙相映成趣。 晚高峰的鸣笛此起彼伏,荧光绿的交警在路口中央尽职尽责的引导车流,前方信号灯还是一排红字,提示拥堵。 远处路口一阵轰鸣传来,带着摩托车特有的动静和气势,骑手一身黑色,帅气利落,却戴了一顶粉红色的头盔,穿越一众拥堵的车流,在前方停车场似的十字路口之前,轰然转弯冲进了旁边的小巷子。 摩托车就是这点好,受路况影响小,路再窄见缝插针都能过。 车流被这风驰电掣的自由感刺激了一下,微微往前挪了一段又不动了,喇叭声比之前还要焦躁,交警欲出口的呵斥堵在嘴边,摇摇头回到了路中央。 骑手进了巷子就减了速,毕竟巷子窄,路边还时不时有人经过,不多时摩托在一处不显眼的小门外停了下来,粉红头盔摘下,露出一张年轻男人的脸,棱角分明、眼睛不大,不算十分帅气,但长腿宽肩,身形板正,下车随手将被头盔压扁的半长头发往后一捋,随后从黑色夹克里掏出一副宽大的墨镜戴上,颇有几分野性豪爽。 这一片老房子开着一溜的小店,美甲按摩奶茶水果店不一而足,门脸朝大街,店铺后门都开在这巷子里,花坛边上就是垃圾站,但收拾的挺干净,没什么脏乱感。 年轻男人拎着头盔推开没锁的小门,掀开挡风的门帘,迎面暖热的空气中混杂着中药味,瞬间将外面带进来的寒气击退了。 按照林忱的说法,大冷天骑摩托出门的人多少有点毛病,最近虽然还是初冬,前两天预报的寒潮这几天刚好过境,早晚已经很冷了,马路上穿什么的都有,一条单裤已经有点顶不住,所以尽管他知道摩托车能完美解决早高峰,而且司机也非常乐于顺路带他去上班,他还是十动然拒了。 这司机就是陈谙,晚上顶着冷风开摩托车到中医馆装盲人给人按摩的资深“神经病”。 老房子格局本来就不好,装修都是暗褐色,走廊两边错向对开门的小房间都是满的,中药味、精油味混在一起,熏艾的烟从没关紧的门缝里漏出来,云山雾罩的,但也不刺鼻,客人们没什么怨言,权当免费艾灸了。 “小陈来了啊!” “来了来了!” 陈谙已经在员工休息室换了身对襟的褂子,是上班的工服,原先桀骜不驯竖着的头发服帖的放下来,刘海遮住了大半眉眼,墨镜又遮了一半脸,跟来时那潇洒利落的摩托车手完全判若两人。 他一路往里走,一路跟人打招呼,对人伸到面前瞎摆试探的手视若无睹,完全不怕自己真的撞上去,只要不撞墙就行。 装瞎嘛就要装的尽责,尽管在这个设定里他是视弱而不是真的看不见,还是有人乐此不疲的想试试他是不是真的看不见,他也乐得配合,偶尔挑一些无关紧要的场合,碰到凳子或者踢到床脚,显得笨拙慌乱。 只要不是出于恶意,他不介意满足他人这点小乐趣。 这中医馆开在地段不错的老社区附近,和韵路就在两条街隔壁,但那边商场崭新,高档奢侈品店林立,空气里飘着昂贵的香水味,每一种都跟钞票相连,商场里多的是美容会所、spa会馆之类,没有中医馆的生存空间。 中医馆规模不大,白天有老中医出诊,五点后全是按摩推拿 ,一直到十点多关门,客人多是附近社区的居民,中老年人居多,偶尔也有年轻的上班族下班后过来按摩放松。 他正经中医学校出身,不是什么野路子,不过确实不像林忱学校那么有名,能熟门熟路进大医院实习,他也不像林忱那么坐的住,就没再继续进修,毕业之后在小医院转了几年,习惯不了,索性出来有一搭没一搭的“混”,推拿只是他其中一份工作,却是最稳定的一份。 因为其他的推拿师都是中年大妈大叔,阅历丰富能陪客人天南海北的闲聊然后顺理成章的推销,基本包圆儿了老客,尤其是住在附近的居民,分到陈谙手上的基本是上门的新客,团购来的、薅羊毛的、路过一头撞进来的,一次性消费没有下次的那种。 宋葭是其中一个,前一晚落枕难受一天,晚上医院已经关门才找了一家离公司最近的推拿,刚好是陈谙当天的第一个客人。 照陈谙以往闷头干活不发一语的习惯,两人原本不会有更多交集,结果那天宋葭把手机放在按摩床上,就放在脑袋旁边,不知怎么弄的就越来越往边上去了,电话来铃声带振动,眼看就要掉下去。 陈谙以与盲人形象完全不符的敏捷去接,宋葭听到电话响伸手来抓,刚好碰到陈谙的墨镜,被他直起身的动作一带,墨镜就勾上了她的手。 宋葭从按摩床上抬起脸,与陈谙对上视线,两个人都有点尴尬,因为一个低头一个抬头,那一瞬间的距离实在太近了,近到快对眼,两人下意识的都往后仰,但宋葭落枕严重的脖子不允许,顿时“啊”的一声叫出来,也不知怎么的,那叫声不像呼痛,倒有点不可描述。 于是更尴尬了,向来自诩巧舌如簧的陈谙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反应,但不管怎么样,两人总归是没那么近了,他眼神游移的将宋葭的头按回去:“别乱动,小心扭伤!” 宋葭的呆愣愣的任他动作,还没忘了将墨镜递给他:“不好意思!” 陈谙接过去随手往鼻梁上一架,准备将刚才的尴尬翻篇,结果又听底下幽幽传来一句:“其实你看的见吧!前台说是盲人按摩来着。” 房间其实不止一张按摩床,但此刻偏偏只有他俩,也不能装听不见,陈谙索性破罐子破摔,想着这客人看上去是个讲道理的人,应该不会抓着不放,于是非常坦诚的承认了,但又没那么老实:“我要是真瞎,你手机屏幕现在就是碎的。” 她其实也没想怎么样,只不过刚才在那一下对视里看到了自己映在对方眼里的影子,下意识的就想求证一下,毕竟盲人的眼睛又不是镜子,完全没想起刚才接待人的说辞是“最专业的盲人按摩”,高级技师所以价格比较贵。 毕竟这个按摩师个子高身材板正又年轻,跟要么秃顶油头、要么大腹便便的推拿师傅差太远,埋头做事不说话的高冷范跟整个中医馆的氛围实在太不搭调了。 人啊,果然是视觉的动物!方婧说她最容易被皮囊蛊惑,她不得不承认。 “哦!谢谢!” 5. 第 5 章 公司团建都是拉练,小组聚餐就轻松的多,一般挑在周五晚上,十几个人吃饭喝酒唱歌,一摊接一摊,熬到通宵都可能,毕竟年纪都不大,家里有孩子的也乐于借此机会放松一下,几乎很少会有人缺席。 这半个月一直在忙项目的年案,修修改改几轮终于初定了一版,甲方拿去向上汇报,不出意外能顺利续约,这样组里明年的压力就能小一点。 下班前总监电话遥控安排了孩子的作业和周末的培训班,暂时将撒娇要讲故事哄睡的孩子抛在一边,拍板去吃最近火的不行的一家烤肉,刚好同事认识老板,省了排队的麻烦,一群人关了电脑拿出高三抢食堂饭的架势冲出办公室。 方婧和她蹭了总监的车,车是好车,就是后排两个高耸着的安全座椅,还好宋葭个子不高,稍微低头也能缩进去,方婧身高腿长的占了副驾。 总监是个二胎妈妈,比宋葭大五岁,二胎刚上幼儿园,做过几年全职,后面觉得工作比带孩子轻松太多,于是又出来工作,代价是常常要请假带孩子去医院、开家长会,忙不完的事情就得加班做,经常半夜哄睡了孩子在工作群里发消息,日常挂着两条无法忽视的黑眼圈。 地下车库出来没多久堵在路口,正是下班高峰,前方一排车都亮着红灯,猩红的尾灯衬着黑沉沉的天幕,不远处地铁工地的大灯明晃晃的照着,车里开了空调,暖风呼呼的吹过来,前面的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宋葭懒得说话,一开始总觉得脖子伸不直憋屈的厉害,后面发现往下躺躺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人放松下来睡意就涌了上来。 最近晚上总是睡的不太好,被时不时响起的甲方消息弄的神经过敏,好几次早上迷迷糊糊醒过来都觉得收到了甲方的工单、有什么东西忘做或者消息忘了回,再加上可能睡觉姿势不好,怎么躺着都觉得难受,睡的浅,住处附近有一排多层的办公楼,总是隔三岔五的施工,装修、绿化改装、停车场维修,都不是什么大动作,但总归是一阵阵的吵闹。 十几分钟的车程睡了一觉,还睡的挺沉,被方婧叫醒的时候,一瞬间有点不知身处何地的迷茫,蒙了几秒才想起来下车。 方婧笑着拉她往前走:“你也是心挺大的,那么难受你都能睡得着!” 宋葭一边往前走一边活动脖子,觉得前两天落枕余威犹在:“我也不想啊,困得很。” “走,吃点好的补补。”方婧在她后脖子上捏了两把,撸猫似的,“吃饱了就不困了。” 这家韩式烤肉是网红店,朋友圈里常见人排队,走的是接地气的路线,大厅里一溜桌子排开,没有包间,乍看上去人挤人的连个缝隙都没有,烤肉滋滋的声响撩动人的食欲,原本饿过了头的宋葭瞬间觉得自己能吃下烤盘。 聚餐的气氛很热烈,有人忙着烤有人忙着吃有人忙着说笑,宋葭和方婧坐在一起,聊着聊着就说到那天按摩的事情。 方婧拿着夹子将厚牛肉翻面,顺便捞了根烤好的脆骨肠放到宋葭盘里,嘴里哈哈哈的笑个不停:“装瞎子按摩,技术还不错,你是被人家的美色蛊惑了吧!” 肉肠烤的刚刚好,拿上来的时候是软塌塌的一条,遇热就慢慢膨胀起来,此刻外皮微焦肉质滑嫩,烤酸菜包裹着去了油腻,酸辣入口,好吃的让宋葭没空回应她的调笑。 “我后来想了想,这种算不算是诈骗?”宋葭接过夹子去翻肉,让方婧空下手吃东西,“换个人是不是得闹起来才对?” “诈骗倒不用,马路边上那么多盲人按摩,有几个是真盲人。”方婧不以为意,“没准人家有什么不能说的苦衷,不是那种借着按摩占人便宜的混蛋就好。” “也是,社畜都不容易啊,人家毕竟是晚班呢!”宋葭吃饱了有一搭没一搭的搅着面前盘子里的调料,“下一摊去酒吧,你去么?” 一起吃饭这么多次,两人对彼此的吃饭的习惯已经非常清楚:宋葭是炮仗型,一开始吃的快,很快就饱了,架势看上去厉害,其实也没吃多少;方婧刚好相反,烧开水一样,开始的时候慢腾腾的,越到后面战斗力越强,一顿饭下来,她往往是最后放筷子的那一个。 方婧正搜罗着烤盘上散在各处的鸡脆骨,嘴里嗑滋磕滋作响,话音就模模糊糊的:“去啊!喝一杯晚上睡的好,哎呀,这鸡脆骨真好吃。” “你快吃别说话了!”宋葭用夹子将烤盘上的各色食物残渣拢在一起,有点受不了她一边咀嚼一边说话的动静,“我不跟你聊了。” 酒吧离餐厅不远,一行人吃饱了正好散步消消食,于是就没打车,三三两两的晃悠过去,一伙人吃饭风卷残云效率太高,此刻也不过八点多。 “Moonlight”是一家音乐酒吧,开在商业区外围更靠近居民区的一处旧院子里,不是特别有名的店:酒吧有驻场歌手,情歌、摇滚、民谣都能唱,点歌来者不拒,但多好听也未必,走音跑调偶有发生;有酒,威士忌、雪花、龙舌兰、波尔多、黄酒,中西混杂、土洋不拘,没什么特色,平平无奇的淹没在商业区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里。 晚上八点半,陆陆续续有客人从门口进来,表演中场时间,三角木制舞台上抱着吉他的歌手正在调弦,后排的鼓手百无聊赖的玩着鼓槌,仿佛没有重量似的在手腕上空转,落下来的时候就在嗵嗵鼓上敲一下,五颜六色的球灯从顶上照下来,人脸被光影罩住,看不清表情。 黑色吧台后是一排酒柜,黑衬衫暗红领结的年轻酒保对着门口进来的客人点头示意,手上动作不停,手臂翻转间一杯海上落日完工,酒色由橙向蓝渐变,中间夹一丝不规则的白,杯沿上架着一把小伞,恰如海上的夕阳,落日的金黄洒在碧蓝的海面上,远处的白帆和近处的阳伞,度假感油然溢出。 调酒的动作很能唬人,细长手指将酒杯推过来的时候嘴角带着一丝殷勤的浅笑,点单的女客人带着三分醉意袅袅婷婷扭着腰举着酒杯走了,几步之外扭头一个飞吻,年轻酒保笑着在半空中打了个响指、眨了一下眼,昏暗的氛围灯下,眉眼高耸、帅气明朗的酒保显然可以让人忽略那杯酒本身味道如何。 看着女客人回了座位,喝了口酒重新融入喝酒聊天的气氛中,年轻酒保收回视线,恰好此刻酒吧门后的铃铛叮当响起,门被推开,下意识的一句:“欢迎光??????临!” 最后一个字硬生生转了个弯,心里咯噔:不是吧?这么巧? 6. 第 6 章 肩膀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下:“陈谙你干啥呢?又偷着调酒了?” “嘿嘿,老许你来啦!”陈谙回过神往旁边让了让,一点不心虚的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笑了两声,“练手嘛!” 许由晋四十岁,是moonlight的合伙人,自己是有资格证的品酒师,爱酒也懂酒,平时也乐于教店里的年轻人一些酒的知识,陈谙是教的最多的那个。 他刚刚去接电话,托陈谙照看一会儿,也就十多分钟 ,一回来就看见刚学了两天调酒的半瓶子醋擅自出师,还把酒卖给了客人。 但卖都卖了,他总不至于自己打脸又拿回来。 “你小子刚学了几天,没学会爬就想跑了!”老许将台上的工具摆到自己顺手的位置,把陈谙冲干净的杯子接过来擦干,“趁机撩妹可还行?” 开玩笑的口气,陈谙虽然看起来油头滑脑的不靠谱,却从没跟店里的客人闹出什么笑话,人说酒吧是风月场,店里跟客人私下来往乃至搞出事情的不在少数,出了事情多半也是一辞了之。陈谙去年年初过来的,只是兼职,时间自由,许由晋观察了他许久,觉得这年轻人踏实肯干,所以才愿意多教他一些,两人亦师亦友。 中间大桌客人落了座,有人抬头往这吧台这边看示意点单,陈谙悄悄侧了侧身,想从老许背后穿过往后走。 动作不大,但还是被老许察觉了,他刚给吧台的客人上了酒,转头跟陈谙对上了眼,一脸疑惑:“去哪?客人来了没看见啊。” 陈谙无奈的往他耳边凑过去,低声说了几句,老许点了点头,手一挥放行,他心里一喜,正要往外走,就被人叫住了:“你好,中间那桌要两扎手工啤酒,一瓶威士忌,还有一个小食套餐,谢谢!” 老许在吧台另一侧给人调酒,陈谙心里哀叹一声转回来,低着头给人点单:“啤酒两扎、威士忌一瓶、小食一份,请问还需要其他的吗?” “你是??????那个装盲人的按摩师?”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讶异和犹疑。 他已经尽量低头不露脸,但显然这客人记性很好并且视力也不错,或者只怪他们昨天晚上才见过,记忆又特别深刻。 年轻的酒保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再正经不过的微笑,尽管落在旁人眼里正经的有点古怪:“宋小姐你好!” “真的是你啊!你在这里工作?”宋葭过来帮同事们点单,原本也没仔细看,听声音多看了一眼,结果发现是几十分钟前刚聊到的人。 既然已经被人认出来,陈谙的行为举止就正常的多了,何况宋葭看起来也没什么恶意,他动作熟练的点了单,转身从背后的酒柜里拿了两瓶威士忌放在吧台上:“对,啤酒我待会儿给您送过去,另外??????” 舞台上音乐声突然响起,一连串的鼓声急惊雷似的盖住了陈谙的话,宋葭下意识的往前探过去想听得清楚一点,陈谙却已经转身准备杯子了。 她也没在意,拿了两瓶酒往回走,同事们已经开始猜拳玩骰子的热闹起来,不玩的人低着头玩手机喝酒聊天。 酒上来之后,开始玩游戏,小玻璃杯一字排开,“我有你没有”,输的人喝一轮。 这游戏很简单,每个人说一件事或一样物品,没有的人放一根手指,有的人就可以留着,五个指头全放下的人就算输。 “我从来不迟到。” “我和甲方吵过架。” “我酒驾。” “我芒果过敏。” ??????稀奇古怪,五花八门,开始几局还中规中矩的,输了喝酒,到后来已经不管输赢,全把关注点放在各人做过的奇葩事上了,什么我冬天舔过铁棍、我裸泳、我亲过同性,真真假假也没人在意。 宋葭老实,被人坑着喝了几杯酒,喝的快了有些晕,再加上酒吧门窗紧闭,只觉得浑身发热闷的呼吸困难,于是起身往卫生间去,想休息一会儿。 去卫生间的路上要经过一条走廊,尽头是卫生间,另一头是一扇门,不知通往哪里。 她酒量其实不差,只是太久没喝了,此时心跳加快,脸色泛红,情绪有些亢奋,人很清醒,但脚下不受控制的走到那扇门前,伸手推了推,纹丝不动,于是将额头抵上去靠着,好像这样能多出点力气似的。 “你也太老实了,他们坑你呢!”有人从背后轻拉住她,将她往酒吧里带,“还喝这么快,酒量又不好。” 宋葭过了最初的晕劲儿,已经没那么飘忽了,顺着人的动作往里走,只是觉得困,话音也气虚似的压着:“我知道的,又没醉。” 陈谙叹了一口气,将人拉近了些,又尽量不碰到她的身体,想着将人安排到休息室里躺一会儿,再去把她的同事叫过来。 “你不知道,今天多开心,那个项目的方案我改了三稿了,设计熬了几个通宵,这项目每年有120万的合同额,年底考核要是能到0.8,大家年终就能多拿一点钱。”她明明很困了,眼皮耷拉着好像马上就要睡着的样子,情绪却高昂的很,话语里逻辑也很清晰。 “看来你确实没醉,帐算的这么清。”陈谙将人安置在酒库旁小房间的沙发上,给她倒了杯热水,“你在这缓缓再出来吧!” 宋葭点了点头,门一关就断电似的歪倒在沙发上,再睁开眼时已经是出租车上了,窗外街灯的一闪一闪,街面上已经没什么人,旁边靠着的人身上有股淡淡的皂香,她坐起身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着,手里握着自己的手机。 “醒啦,你今天真是睡神,走到哪睡到哪!”方婧看人醒了,动了动肩膀换了个姿势,“他们还以为把你灌醉了!” 因为酒精的缘故睡的很熟,头也不晕,但脖子歪的久了有点钝痛,她一边左右活动脖子一边有些赧然的开口:“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睡着了,麻烦你了。” “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认识酒吧那个帅哥?”方婧一下子来了劲,脸凑过来眼里闪着灼灼的八卦之光。 宋葭脸上红意褪去,此刻被路灯照的发黄,写满懵逼:“帅哥?哪个?” 她们刚进酒吧的时候,确实看到了几个长得不错的男生,但也只是看了几眼而已,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方婧抓住她的肩晃了一下,要不是顾忌她刚睡醒,简直想用力晃荡走她脑子里的懵然:“你还装,人家给你盖毯子还把你抱上车,你跟我装?” “你想什么呢?偶像剧看多了吧!”宋葭不以为意,她虽然睡着了但并不是全无知觉,上车的时候听见了好几个女同事的声音,最多是她们将她扶上车的而已。 看她一幅油盐不进的样子,方婧也不多废话,直接将自己的手机点开递到她面前:“来,你自己看!” 7. 第 7 章 不怪方婧八卦,宋葭离座时她跟人聊得正热络,没顾得上,后面发现人不在,就起身去找,卫生间转了一圈没发现,正疑惑间,看见一个高大的年轻酒保推开旁边的一扇小门,好奇心上头跟上去,就看见宋葭躺在沙发上睡的正香,她正要走进去叫人,结果那人看见她,先是在嘴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将手上的毛毯盖在宋葭身上,这才走出来关了门跟她说了事情的过程。 方婧想着她今天可能确实累了,外面这会儿喝的high一时半会儿也结束不了,就说让她睡着,走的时候来叫她。 散场的时候,方婧去叫人,结果那个酒保在房间门口等着,没把宋葭叫醒,而是弯腰将人抱起来送进了门口的出租车里。 因为今天大家都喝了酒不能开车,此刻大都在门口等车,众目睽睽之下,这一过程自然就被人拍了下来,不久就发到了几个人的小群里。 方婧全程都很茫然,也不知道是该阻止还是怎么样,被人塞进出租车里,肩膀让人靠着,关了门那酒保还非常礼节性的摆了摆手。 这个人??????难道是宋葭的男朋友?但宋葭不是一直说自己单身成精的吗? 她一路怀揣着这样的疑惑,一会儿看熟睡的宋葭一会儿看群里的消息,很想将宋葭叫起来问个清楚,但又觉得十分没有必要,这才熬到宋葭醒。 谁知道宋葭比她还疑惑:不过见了两面的人,有必要这么体贴友善吗?她连对方叫什么都还不知道呢,难道????? 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厚毛衣和棉外套,蓬松的一巴掌下去都到不了底。 如今还是11月,中午的气温在20度上下,早晚虽有温差但也不太冷,加上晴天居多,说是秋天也行,但她怕冷,早早的就厚衣服上身了,不像方婧,还穿着秋天的短风衣。 隔着这么厚的屏障,也占不了什么便宜吧?况且照方靖的说法,对方绅士的不得了,抱人的时候连手掌都是支起来的。 宋葭醒来的时候,离家已经不远了,方婧跟她虽然顺路但也还有一段距离,加上时间确实已经很晚了,没多讨论就下了车。 洗完澡躺在床上习惯性的滑手机,小群里消息蹭蹭的跳出来,瞬间往一百多条去了,圈她的消息就在顶上挂着,全是八卦和调戏,各种不堪入目的表情包轮番攻击,要是换在别的时候,她可能还会饶有兴致的收几个,但此刻她成了八卦的中心,心里很想将晚上的事情弄清楚,但又抵抗不了睡意,不多时就将手机一丢,会周公去了。 口腔科和其它科室不一样,几乎没有什么紧急的病症,也很少被急诊科拉去会诊,手术多半是预排好的,除了周末值班之外,大部分休息时间是可控的,有的专科医院甚至会安排一天的固定休息,但省口腔显然不在此列。 林忱科室的周末值班基本是由几个年轻的医师和实习规培负责,他在年轻医生中算技术不错的,偶尔也帮忙带教医生教教实习生,又因为母校的关系,会被导师叫回来给学弟学妹们做交流,俗称“洗脑”。 导师虽然一开始对他不愿出国深造、不思上进颇有不满,但圈子窄,林忱进医院之后带教的老师是他老同学,常在他耳边夸赞林忱靠谱又好学、干活积极又利落,天长日久耳濡目染的,又将他拉回了“得意门生”的行列里。 这周他不值班,导师见缝插针的让他来学校帮忙做课题,顺便不死心的劝他读博。 Z大有三个校区,新校区在城北新港路,本科和研究生居多,老校区有两个,文教路和青泉路,他本科和研究生都在青泉路,靠近镜湖和鼓山景区,民国风的红砖洋房,古树丛生、枝节崎岖,环境清幽静谧,在寸土寸金的城市中心区,独占鳌头,最有大学风范,后来学校搬迁,本科生全部去了新港,青泉成了成人教育基地,EMBA、总裁班之类,还留着一些研究室和博物馆。 导师的研究室原本还在青泉,后来因为学院搬迁,加上那边设备齐全又新就跟着搬去了新港,毕竟新港那片是新城区,当初人烟稀少,新校区主入口的大花坛比青泉的操场都大,学校占了整整两个街区的面积,财大气粗,地铁站都是以Z大命名的。 新港离文教还近点,导师要给本科生上课,研究生到了后面基本全到医院一边实践一边科研了,没什么进教室和实验室的机会,因此,林忱每次都是到新港来。 新港和青泉,一个偏东南、一个在西北,基本要跨越大半个城市,林忱不会开车,每次都是地铁往返,路上一个多小时,幸好周末地铁人不算太多,他带着书从头到尾看,时间也不算太难熬。 出地铁的时候接到陈谙的电话,说阿姨让他晚上去家里吃饭,问林忱什么时候到家。 林忱走出地铁被灿烂的阳光闪了下眼睛,马路对面Z大的红砖楼一片片的临河矗立,不知道是什么金属物品反射了太阳光,此时刚过午,他周末起的晚,起床吃了饭就往学校来了。 “我刚出门,你自己过去得了,我这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呢。”林忱不疾不徐的等在没红灯的人行道口,看着车都过去了才迈步往前走,“我妈都没跟我说你要去的事儿,你也不是第一次去。” 那头哇啦哇啦了一阵儿,林忱不置可否的应着,末了跟了一句:“她最近忙着上课呢!你在楼下水果店买点草莓好了,她前几天夸楼下水果新鲜。” 那头又说了几句,林忱不自觉的皱了皱眉:“你要等我也行,我快结束了给你电话。” 唉! 宋葭的无奈的叹了第N次气,都不知道应该怪谁,只能说这学校也太大了。 红砖黑窗坡屋檐,每幢楼都长得差不多,上面也没个标识,说是进门往右,她走了半天也没看见医学院的影子。 进来的时候学校门口问了门卫,走进来还是迷了路,周末的中午,这片儿也没什么人走动,想问路都没办法,正为难的时候,前方路口一个男生走进来,瘦高个子,灰色长呢外套,背着黑色双肩包,学生气十足,手里拿着一本书,步伐沉稳,也没四处张望。 “你好,请问,医学院往哪边走?”宋葭见了救星一般,紧走几步上去问路。 男生原本半低着头,闻声先是愣了一下,脚步不自觉的退了小半步才抬起手臂指路:“就在那边。” 宋葭在他面色不惊的脸上读出一丝疑惑,顿时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问出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直到顺着男生的手臂看过去,两幢楼的中间立着一块金属导视牌,上面箭头明明白白写着,医学院由此进,离她刚刚坐着的小花坛不过两三米。 她眼前一黑,很想就此晕过去。 8. 第 8 章 林忱并没有给她晕过去的机会,眉都不皱的绕过宋葭,往指路牌去了。 宋葭虚弱的抬手:“我??????” 我不是不认识路,我也不是想搭讪,我??????我大概是有点蠢。 她恹恹的跟在人背后,走过两楼间绿树葱郁的小过道,前面出现一处开阔的广场,传说中的“显著标识”出现了--刻着医学院三个字的大石头立在花坛中间的白求恩雕像。 花坛后面是景观水池,但里面并没有金鱼喷泉之类,就只是一片黑沉沉的池子,水平如镜,看不出深浅,让宋葭想起了“医学院连池水都是福尔马林”的无聊笑话。 她思绪一跑远,脚下动作就慢了,但等她回过神,发现前面那男生居然还在大楼入口的台阶上慢悠悠的往上走。 他这也太慢了,她蹭蹭的追上去,跟那男生前后脚进了电梯,两人都一语不发,直到两人停在六楼同一间办公室的门前,这才略带讶异的互相看了一眼。 问路的事情实在有点丢脸,宋葭并不想一再记起,但人就在眼前,尴尬的场景就一再重演。 如果是平日里,她大概就硬着头皮算了,但今天是为了工作,万一这个人接下去还要打交道,总不能一直这么尴尬。 这么想着,她先开了口:“我刚刚确实是没看见牌子,第一次来这里,也不认识路,没什么别的意思,你别误会。” 林忱摇了摇头:“没事,只是觉得有点突然。” 林忱确实没多想,他当时脑子里正在盘算最近收集的病例,筛选出可以用于研究的,宋葭突然冲过来,吓了他一跳,倒是没想到问路的事情本身有什么不对,新校区的楼确实都长得差不多,路标做的也不够完善,不熟的人迷路也正常。 “哦,那就好!” 宋葭想的没错,他们确实还得再打交道,她来拜访的人正是林忱的导师,知名医学专家--潘崇光,她手上有个康养项目最近要做发布会,需要医学专家站台,潘教授虽多年不临床,但在业内还是有一定声誉,更因为高校教授的身份,颇受此类商业活动的欢迎,他也乐于通过这些商业活动扩展资源和人脉。 宋葭在工作的事情上向来是仔细又妥帖的,她今天主要是代替在外地的客户来确认意向,下一步的动作和计划需要长期的沟通,所以先自我介绍并留下了自己的名片。 导师是个热心的人,两人同时登门,虽不相识也算有缘,年龄相仿,宋葭妆容浅淡、衣着得体,性格也挺好,跟林忱站在一起莫名登对,顿时就起了说媒保纤的念头,这可能是所有长辈的通病,也可能是因为林忱的妈妈已经跟所有认识的人放了话,要给林忱找女朋友。 当然林忱不知道这些,他只是非常礼节性的跟宋葭交换了名片,并且在对方看着名片露出疑问神色的时候,直入主题:“我是林忱。” 相熟的人都知道,宋葭记性好又细心,尤其在工作上体现的特别明显:只见过一面没说话也没介绍过的甲方,再见面她能清楚叫出人的名字和职位;写过的方案都在脑子里存着,下次要用不怎么费力就能找出来,堪称过目不忘。 同事们都开玩笑说,不能跟宋葭耍赖,容易被打脸。 当下,她十分确定,这张名片的主人是第二次见面,而这一次,她终于知道对方名字的读法:“林医生你好,我是宋葭。” 医生看过的病人不计其数,印象再深刻也短暂,林忱礼节性的笑了笑,三人在沙发上落了座。 他原本是想着先去外面转转,等他们把事情聊完了再过来,导师却没放人,说也不是什么机密,大家一起坐下来聊聊更好。 潘教授早些年开始就逐步退出临床工作,如今主要的精力放在学术研究、学生培养和资源共享上,他发起和组织的“同光计划”已经成为Z大重点实践项目,在整个长三角医学界都颇具名声。 该计划旨在消除不同地区医疗水平不均衡的情况,提升医疗普惠度,Z大医学院在省内拔尖,联合其他几所院校护理、中医等各个专业,每年寒暑假组织医疗队省内农村地区乡镇医院驻点,既是学习实践也能适当补充乡镇医疗短板,兼具专业学习和公益支持,每支医疗队都由全科专家、专科住院医、规培、实习等不同层次和水平的人员参与,研究生能获得研究资料和临床经验,本科生还能以此完成学校实践学分,故而每年都是学院的热门实践方向。 林忱从本科到研究生,大二第一次被选中,之后每一届都参加,一开始跟在师兄后面打下手,忙着记笔记,后来带师弟师妹,独立看诊,收获颇多,经验丰富。离开学校参加工作之后,没有这么长且连续的空闲时间,就没再参加,但潘教授常将他叫来帮忙做宣讲和培训,分享加提点,从某种程度上讲,“同光计划”进展到现在,他居功不小,只是他不刻意张扬,且都是些细枝末节便不为人知。 宋葭在来之前查过这位教授的不少资料,尤其是“同光计划”,她老家是中部的小县城,切身体验过当地医疗资源缺乏的状况:医生看诊不做检查直接开药,医生水平层次不齐、专业欠奉,检查设备陈旧,县级医院尚且如此,乡镇医院更不用说。虽然“同光计划”并没有去到她老家那边,但类比之下感同身受,多方联合打通、资源整合的难度可以相见,得益也非一朝一夕、一家一户,更何况还坚持了这么多年,其坚毅和情怀都值得感佩。 初见之下,潘教授毫无倨下之态、为人亲和,两鬓虽有斑白但精神旺健,说话行事颇具大家风范,严肃正经又不失趣味,外表不算风度翩翩,但人格魅力令人心折。 她也知道,这类醉心学术的高知识分子,尤其是上了年纪的,骨子里多少都有点清高的因子,至少在面上不愿意接触太过商业化的东西、染了铜臭或说脏了羽毛,既有意促成合作,她便着意弱化方案里商业的部分。 “整个项目未来会配建老年学院以及相应的健康养老配套,周边的村落也会进行统一的规划和翻新,地方政府十分支持这个项目。” “在整个大康养和乡村振兴的背景下,项目方也有志愿为乡村建设做一些贡献,因此也希望能借助潘教授的人脉,为区域引入更多医疗健康方面的资源。” “毕竟项目自身的医疗配套是无法完全覆盖需求的,乡村地区的医疗缺口需要国家和企业方面的共同努力??????” 宋葭对着电脑上打开的方案侃侃而谈,但其实方案本身只是当天发布会流程而已,她所说的这些全是现场发挥。 “小宋看来是很有研究啊!口才也不错。”潘教授透过眼镜片笑眯眯的看向宋葭,又转向旁边的林忱,“林忱啊,你要好好学学,总是闷头做事怎么行,不会说话女朋友都讨不到。” 林忱发着愣,原本正端起茶水要喝,闻言小呛了一下。 9. 第 9 章 “秦姨,买菜去啦!” “诶,今天儿子带朋友回来吃饭,今天的鲈鱼挺新鲜。” “秦奶奶好!” “好,放学啦!” “老秦哪,昨天社区给我打电话说有什么补贴?怎么回事儿啊?” “啊呦,那是政府给老年人的福利,你直接让你家媳妇带你去社区领就是了。” “老秦,你家小林呢?” “上班呢,可忙了 。” 冬天的太阳到下午四点就没什么温度了,阳光斜斜的略过低矮的楼房,穿透枝叶凋零的老梧桐树,在地面上洒下斑驳的阴影,路边小摊录好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炒栗子刚出锅,腾起一阵带香的烟气,等的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正是小区人流密集的时候,接孩子的、买菜的、闲逛的,将本就不宽的马路堵的严严实实,路过的车只能放缓油门,一点点的往前蹭,却也没什么鸣笛催促的,想来是已经习惯。 林忱妈妈姓秦,刚从社区退休不久,小区里住了几十年,都是老邻居,这一片熟门熟路,从菜市场走回来的路上,一路都有人打招呼,她也乐呵呵的一一回应。 走到单元门楼下的时候一摸口袋,发现出门太急钥匙忘带,家里没人只有一只狗,她掏出手机正要打电话,就见一辆纯黑的摩托车突突的开过来,粉色头盔分外显眼。 车在她旁边不远停住,没等人下车,她先过去在人头上敲了一记:“让你少骑这玩意,不安全,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听。” “哎哟哎哟!”骑手比她高出不少,弯着身子似真似假的呼痛躲闪,“秦姨,被你打傻了要。” “我可不得替你妈?????”话说了一半想起什么似的后退几步上下视线上下扫了几圈又落回脸上,“最近忙吧,脸色怎么差了。” 陈谙暗自吐了吐舌,将头盔往车上一挂,扳着秦姨的肩膀往单元门里走:“我刚可看见了,您又忘带钥匙了,林忱知道肯定又得唠叨半天。” “你可别往外说,念叨起来烦死人,也别跟林忱说啊!”一说到老伴儿,她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了,“哎,你不是说跟林忱一块儿回来吗?他人呢?” 陈谙从怀里掏出钥匙开了单元门,接过秦姨手里的袋子往上走:“本来是准备接他回来的。” 她家在四楼,老房子没电梯,慢悠悠的爬就当健身了:“他又烦你了是吧?” 在陈谙骑车这件事上,林忱和妈妈难得的达成一致,觉得市区交通环境太复杂、摩托车没什么防护、速度又快,一旦出事就不是小事。 “那倒没有。”陈谙探身从门顶上的凹槽里掏出备用钥匙递给秦姨,“碰到了新鲜事。” “啊哟,你可别卖关子了,要急死我啊!”秦姨年轻时候做事就是风风火火的,老了也不见缓,当下在弯腰换鞋的陈谙背上拍了一把,“什么事儿?” “林忱他??????”陈谙眨了眨眼凑过来,神神秘秘的样子,“你可别说是我说的??????林忱跟女生约会啦!” “真的?”秦姨原本正将牛肉和虾往冰箱里收拾,闻言顿了一顿,“他说是导师叫他去干活,没说要约会呢?这小子不会瞒着我吧!” 陈谙非常自如的从冰箱里拎出一罐酸奶开了,仰头喝了一口:“他那导师,三天两头让他去干活,他都毕业了,还压榨劳动力啊!” 秦姨没接茬,显然还沉浸在林忱约会这一千年难遇的情境中:“约会好的,约会好,让他带回家来看看,谈恋爱???结婚???抱孙子???” 念叨着朝厨房里去了,陈谙在背后无声笑了笑:哈哈,林忱你完啦! 对接甲方跟进需求原本不是宋葭的活,但发布会的事甲方一再拜托,再加上她居中帮忙联络了不少资源,甲方指定她到现场参与活动,负责接待嘉宾。 发布会时间是周五晚上,她和同事一早从公司出发往宁田的现场赶,路上接到林忱的消息,说和导师坐高铁去,问她怎么去现场。 宁田是个地级市,经济水平中下,没有自己的高铁站,需要从相邻的乌城转车过去,项目方安排了专门的商务车统一接送嘉宾到现场,宋葭考虑到来往方便,决定自己开车,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她和同事交换开,也不算太长。 收到消息的时候人在高速上,到服务区便直接拨了电话过去,她其实挺意外林忱会跟潘教授一起,不过师生之谊或者关系好都能说通,不是需要多想的事情。 那头电话接的很快:“你好,宋小姐,我们快到乌城站了。” 宋葭愣了一下,她们早上8点多从公司出发,开了一个半小时,现在不到十点,项目方安排的车是在13:30左右从乌城接人去酒店,简单彩排之后,17点活动开始,他们早到的不是一点半点:“我们还在路上,我待会儿去车站接你们一起去现场吧,不然你们要等挺久的。” 这个服务区离乌城挺近,导航上说半个小时到乌城站,她开的不慢,但因为路不熟,到了约好的星巴克时,林忱和潘教授已经等了许久。 时间还早,宋葭也没急着往宁田去,毕竟去早了也是给甲方打下手,没这个必要,于是几个人点了咖啡和吃的,预备休息够了再出发。 林忱说他们此行除了参加活动之外,还有别的安排,就是为明年暑期的“同光计划”做准备。同光计划每次有两只医疗队,选择一个市域之内的两个乡镇医院做驻点,进入驻点名单的乡镇需要经过筛选,之后再联络地方单位进行后续沟通和推进,为了确保资源的合理有效利用,潘教授几乎每年都会以私人名义亲自考察。 他们日程很紧,计划今明两天考察,明晚回程。 在做这个项目之前,宋葭对宁田做过不少功课,七山一水三分田,丘陵多山,乡镇之间虽距离不远,却多是山路,多有不便,全市以农业为主,盛产葡萄和稻米,几乎没有工业,所以空气清新、环境优越,整个市域之内,有山有湖的地方就有几个低密项目,打着度假康养的名头做开发。 他们要去的是宁田最偏远的两个镇,且一南一北相隔甚远,乡镇地区公共交通不发达,只有从城里定点发的班车。 这些话,她并没有说出来,这种程度的资料他们来之前只会做的更细,只是有点好奇他们准备怎么去,毕竟他们今天是高铁出行,目前也没有租车的意思。 没等她开口问,潘教授突然咳嗽了几声,说是咖啡喝的急。 然后林忱低着头、难得有些磕巴的开口道:“今天能不能麻烦你带我们去一趟?约好的师兄临时有事,明天才能腾出空来。” 10. 第 10 章 长期伏案工作的人,逃不开肩颈的毛病,肩酸僵硬落枕都是常事,所以宋葭一觉醒来发现脖子疼且转不动角度的时候一点都不惊讶,只是默默叹了口气: 老了老了!可惜了昨晚难得的好觉。 项目的年案都挤在12月完成,免不了加班,忙起来昏天黑地的,都在赶节点,月底就宽松了下来,元旦虽不像春节那么大张旗鼓,毕竟也是新年,宋葭便凑着以前加班的时间,调休了两天,许是最近太累了,脑子动的多,一放假人就松懈了下来,一觉睡到快中午。 只是没想到,假期的第一天就落枕了。 她撑着难受的脖子给自己冲了牛奶麦片做早餐,吃完就往医院去,上次开的单子还能用,免了挂号的麻烦,直接就往五楼推拿科去了。 出电梯便是一连串的哭喊声,呜呜咽咽夹着嚎啕和听不清的话,大抵是“怎么这么命苦”“出不来怎么办”之类,手术室门口常有的画面。 往日里看到这样的场景,多半觉得心有戚戚,人有牵挂才会失控,情绪时态难以自控也是人之常情,今天大概是实在难受的紧,加上按摩人多要排队,焦躁和不耐烦就浮了上来,只觉那哭喊声针似的一下下戳着耳膜,吵的人头都痛了。 大按摩间的床都是满的,等了多时,她才被带到隔壁诊室,小房间是看诊开单的地方,只有一张按摩床。 医生在开单,见人进来没抬头,只抬手往后面的按摩床指了指。 宋葭游魂似的也没看人,自行将导诊单放在医生桌上,熟门熟路的脸朝下趴好,刚要开口,就听见一声轻笑:“宋小姐,我们真是有缘哪!” 或许是心理作用,又或者趴着脖子就完全不用撑着了,当下觉得舒服许多,紧绷的神经也松下来些许,闻声没有抬头,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算作应和。 她虽然常来,却不是健谈的类型,不像有些病人,家长里短、读书买房、社会新闻,聊不完下次来还能接着聊,自问没什么值得特别的记忆点,所以当下以为医生是认错了人,没有当回事。 医生开完单,走过来先伸手在她后脖子上按了按:“落枕啦?几天了?” 后脖子那并不是最痛的点,宋葭松了松劲,提起精神答道:“就昨天。” 推拿医生手劲一般都很大,宋葭觉得自己像面团似的被人揉开又团拢,原先紧绷的筋骨松散开,被一股温热的气流笼罩,针灸扎上去的刺痛感都可以忽略不计,肌肉放松的跳针一抖一抖的,微微发痒。 从起床到现在的不适感此刻终于大幅退去,依着医生的指令翻过身躺在按摩床上,医生抬着她的头向一侧转动,听到咔的一声响才复原,再转向另一侧,两下过后,只觉得自己要被掰折了。 趴着的时候一直闭着眼睛,此刻双眼朦朦胧胧,起身坐了几秒才看清眼前的事物,确切的说,是抱着手臂站在眼前一副看热闹姿态的人:“你??????怎么?” 思维一时迟缓,开口半天也并没有说出什么东西来,倒是那医生将口罩拉下来,往她面前凑近了些:“认真看看我这张帅脸,下次要记住,我叫陈谙。” 话说完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笔划了单递给她:“还有一次,我刚看你病历,你应该去找个颈部CT,落枕频率有点高啊!” 一会儿是中医馆里的按摩师、一会儿是酒吧的服务生、现在又在医院的推拿科出诊,多重身份实在相差太大,又想起方婧给她看过的视频,五味杂陈,宋葭很是反应了一会儿才开口:“所以,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如你所见!”陈谙伸手在胸前半空中往下一划,后退半步让人看全身,试衣服一样,“这衣服可不是偷来的。” 白大褂胸口有铭牌,宋葭揉着被按的酸疼的肩膀凑上去,住院医师,陈谙。 行吧!可能医生也日子难过,下班还兼职。 宋葭飞快的说服了自己,转了话头:“上次酒吧的事,麻烦你了,不过你其实可以叫醒我,我真的没醉。” 陈谙正要开口说话,门口有人探头进来:“医生,到我了吗?” “嗯,进来吧!” 这情境显然不太适合再往下聊,宋葭只得作罢往外走,陈谙哎了一声冲她挥了挥手机,她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走了。 医院离公交站有一段路,她左右也不赶时间,于是慢悠悠的晃过去,路边碰到卖草莓的小摊,红艳艳的装在竹筐里,不像超市包的那么精美,个头也不大,她尝了一个,很甜,于是买了一些,顺便拿了几个蜜桔,一边走一边剥着吃。 等车的时候掏出手机来看,有一条新信息:记得去拍片看颈椎,不舒服了可以再找我。 名字是简单的一个字母C,头像是一只粉色头盔,无从辨别身份,没有聊天记录,就孤零零的一句话吊在上面,宋葭对着头像在脑子里转了半天,也没想到自己在什么状况下加了这个人,但她能猜到这个人是谁。 为了确定,她还是问了一句:陈医生? 那头消息回的很慢,她在车上刷了一圈微博,又回到微信的时候才看到回复,是一个小人蹲在墙脚画圈的表情包:对,就是见了好几次面,你还记不住的陈谙! 隔着手机就感受不到尴尬,宋葭很不走心的回了一个鞠躬道歉的表情包,接着又问:我们什么时候加的微信?我不记得啊! 这头陈谙刚给病人打完针灸,单手按摩脖子,一手滑手机,看了消息当下心虚的手一抖,差点摔了手机,理直气壮的将手机塞回衣服口袋里。 宋葭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陈谙的回复,中间细细回想了几遍和陈谙碰面的场合:中医馆、酒吧,他帮她捡了手机、她碰掉他的眼镜、她喝的晕乎乎又亢奋,身上的毛毯有清洁剂的味道,细碎的场景涌上来,却还是没想起来两个人怎么留的联系方式。 公交车到站广播响起,她从思索中抽身出来,没在这个问题上想太久,加都加了,当认识新朋友也未尝不可。 林忱一上午接了8个病人,2个洗牙4个补牙2个根管,搭班的护士一边利索的准备材料一边埋怨说今天运气也太好,每一个都得弄半个小时。 他从操作台上直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和手臂,笑着搭腔:“可能是快放假了!” “放假了我们也得值班!希望到时候人能少点。”护士将用过的器材收到金属盘子里放到固定的收纳箱里,“不然这一上午打仗似的。” 路过的稍年长的同事拍了拍她的肩:“不对,应该说,希望大家都健康,少来医院。” “哈哈哈!” “没错没错!” “说得对!” 诊室里医生护士和病人一致赞同。 11. 第 11 章 看完上午最后一个号,林忱摘下手套和帽子拿起水杯走进了诊室旁边的休息室,在柜子前面的长凳上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开柜子拿东西。 至少有十分钟左右,他仰头靠在柜门上,闭着眼睛小口喝着热水,一动不动的什么都没想,甚至听见手机叮咚叮咚的响声也没有立即打开来看的意思。 医院管理没有严格到不让看手机,牙科不像外科急诊之类随时会被召唤,手机放在身边是为了更好的满足病人的需求,许多病人初诊之后会加医生的联系方式,预约或者问诊。 林忱不带手机也不过是最近几天的事情,起因也很简单,他妈和导师达成联盟,每天催他追宋葭。 他一直知道妈妈着急让他找女朋友结婚生孩子,不过往常也就是念叨而已,间或安排几次相亲,但从前阵子开始,突然又热切起来,目标明确的让他去追那位宋小姐。 导师则完全是被宋葭的好脾气和踏实做事情的风格打动,觉得对方灵气洒脱、大方得体,之前他们一起去宁田考察,路上偶尔聊天,风土人情、社会见闻,林忱和宋葭有来有往,虽偶尔有意见不统一也互相谅解,颇为和谐。 在他看来,两个年轻人实在合适,他作为长辈,关心学生的人生大事理所因当,也正是怀揣着撮合两人的心思,他才让林忱开口请宋葭帮忙。 可向来柔和听话的林忱在这件事上分外执拗,他不会直接出言拒绝、更不会争吵,但也没有妥协,他们说什么他都听着,只是听过就算,根本不会落到行动上。 比如,导师让他请宋葭吃饭,他说好,转头根本不会向宋葭开口,因为导师终归也不会越殂代疱的来查他手机。 如果是他妈让他多出去跟人家约约会,他就会摆出一周的排班表,示意自己很忙,而且别人也很忙,因为宋葭的朋友圈常年关闭,他妈就算抢过他手机来看,也发现不了任何一点关于宋葭的额外信息。 除了之前因为导师参加的活动有些交集之外,他们并没有私下的交流,微信上多余的问候都没有一句。 他们并没有很熟,林忱睁开眼,对着略微开裂的灰白墙壁发了会儿呆,心里默默想了这一句,随即起身换了外套,收拾好背包准备下班,他今天排的是半天班。 上午的晴天稍微阴了一些,北风吹来就落下一片叶子,似乎在酝酿一场雨,林忱蹬着自行车,沿着落叶铺满的马路慢悠悠的往前走,颇有几分退休大爷的范儿。 离家一个路口等红灯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没回家,而是加快速度往另一个方向骑了过去。 要说妈妈唠叨对他完全没有影响肯定是不可能的,他再沉默寡言、平静淡泊,也不是没有情绪的人,觉得烦躁,但又隐隐察觉到,这烦躁并不完全来自于妈妈和导师。 他向来是自律内省的人,很少将心情和情绪宣泄于外,更多的是自己纾解,长在长辈的立场上,他们的着急和催促完全出于好心,因为林忱到现在没有谈过正经的恋爱,至少没有带到家人朋友面前过。 跨过三十岁门槛一年的林忱,俨然已经是婚恋老大难对象,亲戚们聚在一起,聊到林忱,先是夸他踏实有前途,接着就说忙着工作学习,个人问题耽误了。 这种情况免不得让他妈妈急如星火,恨不得让他报婚介所去,恋爱结婚生子一条龙。 但他妈妈毕竟是做了几十年群众工作、颇有见识的老太太,社区工作让她看遍家长里短、人生百态,婆媳不合儿子受气、夫妻离心争夺家产、孩子叛逆不听管教、家人吵架鸡飞狗跳??????每个家庭的故事展开来都是一本狗血小说。 她知道感情的事情急不得、尤其不能糊里糊涂的结婚生孩子,要两个人知根知底能过日子才行,催归催,也知道不能逼的太紧,免得大家一起头脑发昏,后悔都来不及。 所以她面上依着外人催促,也会安排相亲,私心里其实是希望儿子别那么着急,多出去交际、约会认识人,别每天埋在工作里,活的有乐趣。 就像她,林忱爸爸早几年生病去了,她每天跟一群老姐妹跳跳舞、做做菜,社区老年大学上上课,日子过的丰富多彩的,最近还在研究明年开春自驾游的事情。 这个儿子乖是乖,但就是闷了点,总是有心事似的,不像陈家那小子,不管发生什么事,乐呵呵的,人又机灵,长了张惹人喜欢的巧嘴,容易亲近,林忱慢腾腾的性子,跟谁说话都温和有礼,反而显不出亲疏远近来。 电视里都说爱情使人疯狂、释放自我,她很想看看,儿子谈起恋爱来是不是完全变了副模样。 这些事,林忱都不知道,他并不是乐于揣测他人心思的人,若不是不说于明面上,他就全然不知晓。 这也是他之前恋爱失利的原因之一,女朋友觉得他不体贴也不愿了解,感受不到他的用心,交往不久就分了手。 自行车能去的地方毕竟有限,他猛蹬了一阵儿,脸被冷风吹的冰凉,在巷子里一间二手书店门前停下来,将车和路边的栏杆锁在一起,走了进去。 空调风兜头一吹,身体暖和了,忙了一上午,只喝了几口水,饥饿感姗姗来迟,林忱看了看四面墙满满当当的书柜,决定先去吃个饭。 转身跟进门的人撞个正着,两人都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开口道歉,林忱让出路往外走,却被人拉住胳膊:“林师兄?” 林忱本是低头垂着眼睛,闻声抬眼撞进了一张大大的笑脸里,不免愣了一下。 面前的女生个子不高,只到他胸口,毛绒绒的帽子将脸遮了大半,浅色毛绒外套,肉嘟嘟的脸颊粉嫩透白,像只软乎的小兔子,圆圆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盯着他,看他没反应就露出些焦急失望的神色来:“师兄不记得我了吗?你之前带过我们实践课的。” 他之前确实帮导师带过几次本科生的校外实践课,是几年之前的事了,想起来那些求知的面孔都是模糊的,但对着面前这张热情稚嫩的脸,本能觉得不该这么直接:“我是林忱,好久不见。” 女孩面上的笑容又灿烂了些,抓着他胳膊的手松开了些却也没完全放下:“师兄后来怎么不来了?同学们念叨了好一阵儿呢?” “这?????我毕竟不是老师。”林忱有些局促的挣了挣胳膊,将人往外带了些,没再堵店门口,“你毕业了吗?” “师兄!”女孩突然踮脚靠过来,仰着头下巴几乎触到他胸口,眼睛眯缝起来露出狡黠的神色,“其实你根本不记得我对不对?” “额?????”林忱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本来就薄的脸皮立时要透出红来,“我??????” “没关系!”女孩退回去,笑嘻嘻的掏出手机递过来,“师兄我们交换微信,我叫越越。” 12. 第 12 章 以前的假期,宋葭是很乐意到处跑的,逛街吃饭出去玩、徒步漂流滑翔伞,新鲜的玩法也乐于尝试,但最近这半年几乎没有出去玩了,一方面是新换的工作,几个项目不定时要求加班开会,保证不了完整的周末,工作节奏影响休息,休息不好情绪就不高,总觉得累,一方面是常出去玩的几个朋友结婚生孩子,各有各忙,周末出来吃个饭喝个咖啡还行,出去玩就很难凑到一起。 事实上,要真论起来单身的坏处的话,大概就是没有玩伴了。 假期里时不时的就要回复工作群里的消息,因为节前开过几次会,执行的东西也定的七七八八,总算是没有提出要开会。 不出门的时候她是懒得收拾自己的,洗个脸涂个水乳就算完事儿,前阵子寒潮来袭的时候买了一套很厚的家居服,起床之后就换上,阳台上晒着太阳摊一天,躺的骨头都酥了。 宋葭一杯茶、一本书,还算自由清闲的一个人过了假期,书是之前从图书馆借的小说《约翰?克里斯多夫》,大段大段的文字挤在一起,换别人可能看两眼就弃了,她不愿半途而废,就索性慢慢看,如今书已经超期许久,经历一个假期,堪堪看到上半部的结尾,主人公在一场乡村舞会上动手打了士兵,被迫离开故乡开始逃亡。 作家的笔下,角色的愤怒和无奈、冲动和压抑、爱欲和深情,都显得惊心动魄、波澜起伏,相较之下,现实中的人生活反而平静无波、乏善可陈:社会越发展、人能得到的越多,物欲、欢愉、崇拜,从身到心、从里到外、从物质到精神都被浸入暖乎乎软绵绵的漩涡里,难以抽身。 哲学家说,制度与文明相互作用,制度越完善、文明越成熟,人有追求自由的天性,又是社会化的动物,社会化程度越深,离最初向往的自由越来越远。 想想也是,若是人人都满足于一田一宅、一日三餐,就不存在特大城市的集聚、房价高企、人群拥挤,也就不会困于996、房贷和早晚高峰。 人想的越多,就越是给自己套上枷锁,宋葭叹了口气,从躺椅上坐起身来,捡起长到拖地的毛毯,人是欲望的奴隶,她也是其中一员,不然也不刷了会儿淘宝,购物车便满了。 今天是假期的最后一天,沉寂了快两天的工作群已经叽叽喳喳的热闹起来:旧的稿子要调,新的画面要做,年案过了,年前的推广方案要准备起来?????? 她忍不住焦躁,又强行压抑住这股焦躁,告诉自己不是非得一天做完,况且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工作任务。 自我安慰到一半又会想起大老板可能会@她或者给她打电话,说联系不上其他人只能问她某件事是什么进度、为什么没有往前推进,末了又说周末工单可以商量但一定不能失联,宋葭无奈只能抬头望天花板: 您自己说联系不上其他人才给我打电话,对接客户也不是我的工作范畴,敲打我是不是搞错对象了? 这些话当然只是腹诽,就算她准备明天就不干了,她也不会把这些话说出口,脑子里面想想是痛快的,真说出来只会尴尬。 节前刚发过一次工资,交了房贷还了信用卡还能剩下三分之一,人不能不在金钱面前低头,尤其她孤身一人,什么都靠自己。 从阳台到厨房短短的一段路,宋葭心里惊涛骇浪的跑过半程马拉松回到了最初的起点,随手将头发撩起扎了个马尾,拉开冰箱准备给自己做午饭。 一个人住其实有个明显的坏处,就是做饭性价比太低,菜难买也难吃,不是说厨艺差,而是做之前野心勃勃、饥肠辘辘,端上桌胃口全无、为了不浪费只能生塞。 可能人到30,很多以前不会有的感受就会凭空出现,自由久了想要安稳、一个人久了想要陪伴,尤其是在身边的朋友基本都结婚成家生小孩之后,这种区别于众人的独特偶尔让人如坐针毡。 就像同一个考场里,有人提前、有人卡点、有人拖延,交卷铃响起,自己刚在密封线外写下名字,连考题都还没看。 宋葭不是独身主义者也不欲丁克,但偏偏单身到30岁,说不出原因为何。 煎鳕鱼、清炒西蓝花和萝卜排骨汤,汤是早几天炖好的,分了小份冻在冰箱里,想吃的时候拿出来热,鳕鱼买来的时候就是冻好的小块,解冻腌制少量油煎。 这种介于中餐和西餐之间、简单快捷又健康的菜单,宋葭收集了很多,不过她也懒,很长一阵子才会换一次,所幸她也只有周末才会在家做饭,所以也很少有真的吃腻的时候。 隔壁电视的声音一直在响,皮卡皮卡皮卡丘,一集动画片到了结尾,接着是关门的声音,隔壁小孩被奶奶带着去楼下玩,她将没吃完的鱼和菜收到盘子里,准备待会儿用水冲一冲,拿去喂猫。 冬天来了之后,小区里多出好几只流浪猫,人经过的时候不远不近的缀着,人靠近了又飞快的躲进墙脚树丛,细声细气的喵喵叫个不停。 宋葭自认不是十分有动物缘的人,家里养猫养狗的同事说她单身有房是最适合养宠物的,既有空间又不会被房东嫌弃,还能守着门等她回家,但她没有这个想法。 有陪伴很好,但这份陪伴依赖太多,她无法承担,生活中若多出许多不得不做的事,比如带宠物去洗澡、打针、遛弯,她可能会厌烦,而且她上班加班,家里只有宠物呆着,感同身受,宠物自己也未必开心。 但这些不妨碍她偶尔买一些火腿肠分给路上遇到的流浪狗,或者将自己吃不完的食物过了水喂给楼下的流浪猫,因为猫吃咸会掉毛。 那只大黄猫总是躲在单元门右侧靠院墙的花坛缝里,宋葭半蹲下身,先试探着敲了敲缺了角的灰砖,角落里很快探出一个圆滚滚沾着灰的脑袋,先是喵了一声,闻到食物的味道,慢悠悠的挪了出来。 老小区的流浪猫很少会挨饿,冬天里穿着厚家居服抱猫遛狗的老年人成群结队,喜欢喂流浪猫的年轻人也不在少数,但就是会脏,犄角旮旯哪里都钻,偶尔还会翻垃圾桶。 食物面前,猫忘了怕人,头埋进摊开的塑料袋里,耳朵一抖一抖的吧唧吧唧吃的欢。 宋葭犹豫半晌,掏出面巾纸,试着擦了擦它耳朵中间沾着的黑灰,猫愣了一下,头略偏了偏,浑不在意的专心舔鱼去了。 她只是看着那块黑色难受,此刻被擦掉了些就没那么显眼,于是收回手看着猫颤抖着胡须飞快的将食物消灭干净,然后将塑料袋收拾好,用纸卷着准备丢掉。 小区里没有垃圾桶,她得走到门口的垃圾站去扔,丢完垃圾一转头就被门口的阿姨拉住:“小宋,社区组织了相亲活动,你来伐?” 13. 第 13 章 进入腊月,一直入冬失败的城市终于成功冷了下来,天气预报连续数天八度以下,气象部门发出了冰冻预警,阳台上开的茂盛的仙客来,花叶上都蒙上了一层寒霜,陈谙早上起来,将花盆移到室内,检查了一下土壤,没被冻住也没干裂,于是喷了些水用塑料袋将花盆一裹,放进了摩托车的箱子里。 入冬之后,医院热闹更胜往日,院门口的小路堵的严严实实,陈谙松了油门,和电瓶车并排走了一段,将车停进了电瓶车的车棚里。 掀开门诊大厅的厚门帘,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人声扰攘来来去去的还算有序,就感觉虽然没人吵闹,但空气里全是嗡嗡的声音,糊成一片什么都听不清。 陈谙捧着那盆花,口罩帽子遮的严严实实,抬头看也不看的朝着安全通道走过去,轻车熟路的直奔二楼内科去了。 成华医院是老三甲,名气没那么大,这些年也一直没扩张,院区老旧,一条长走廊从头到尾,只有两头有窗,白天不开灯,只有小窗的一点光透进来,显得阴沉又昏暗。 感冒发烧的、嗓子疼的、吃坏肚子的、说不清哪里不舒服的,将内科的门诊走廊填的满满当当,走两步就要麻烦人收脚。 路过的每间诊室门都半掩着,陈谙在最边上的那间诊室外靠墙等了半晌,终于插了个缝走进去,不过几秒钟又走了出来,原本要开口抱怨的病人满腹狐疑,自顾自的走进去将门关紧了。 住院部在隔壁幢,7层的老楼,不过加装了电梯,外挂在楼体上,旁边墙面被黄绿色的藤萝铺满,近前的几棵大树被修建过,露出灰黄的旧窗格,这医院住院条件不好,病床不像其它医院那么紧张,价格也稍微便宜一点。 当初住院的时候,电梯还没装,陈谙想着楼层高一点空气好、也没那么吵,顶多自己多爬几层楼梯而已,便做主将老妈安置在七楼的病房。 顶楼采光确实很好,附近没有高楼遮住,楼下绿树葱茏,就算是冬天也显得温暖,病房很安静,没什么仪器滴答滴答的声响,心电图平缓有序的波动着,无色的输液管反射出太阳的光影。 陈谙将塑料袋拆开,将花盆放在病床边上的角柜上,枝叶舒展开来,暗红色的花洋洋洒洒的铺了一片,被层叠的叶子拢住。 “这花叫仙客来,越冷越开花,养的好能开到过年呢!” “切,只有你们女人会喜欢这种东西。” “我把阳台上的花交给你了,要是养的不好,看我回来不揍你。” “行行行,以后它是我祖宗。” 老妈爱养花,从市区老房子的时候家里的阳台就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兰花、菊花、风信子,花种不多,只是小小一盆,但一年四季总有花开,色彩鲜亮,陈谙从小就是靠着阳台的花来辨认自家的。 后来换了新房子,阳台更大了,花反而少了,她说精力跟不上,懒得伺候这些金贵的物种,话虽如此,阳台小花园还是一直枝繁叶茂。 出事之后,陈谙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醒过神来的时候,阳台上的花已经大半枯死,君子兰、风信子、蝴蝶兰枝干都沓在干裂的土里,根茎成了枯草。 只有这盆仙客来还残存了一点绿意,他回想着老妈侍弄花草的样子,将残枝叶全部剪去、浇透了水、网上买了些营养液,白天拿出去晒太阳、晚上就放在自己床边,如此数日,那盆花渐渐的恢复元气,生出些新芽来,几片老叶子也慢慢舒展,冬天的时候又开了花。 仿佛只有这盆花在说,什么都没有改变,或者会变的更好。 陈谙下意识的摩挲着叶片,冷热交替之下,厚实的叶子蒙了一层霜,被手指一抹就露出更鲜亮一点的绿色来,像老妈出门前收进行李箱的那条绿丝巾。 “妈,我把花给你带来了,这几个月归你养了啊!”他转身朝着床上躺着的人大声说,“我可没给你弄坏。” 病床上躺着的人面色苍白,眼睛紧闭着,花白半长的头发梳成麻花辫侧放在耳边,指甲眉毛都修剪过,虽然一直睡着,梳洗打扮却是没有荒废过,生动的像是她随时都会睁开眼起身说话一样。 医生护士们聊天的时候说起,都说陈谙照顾病人真是很尽心的,这么年轻的男孩子孝顺又细心,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呢?陈谙不止一次听到他们这么说,楼梯的拐角、茶水间门口、卫生间的角落,他会下意识的闪躲,不让自己或对方陷入尴尬。 可惜有个植物人的妈妈,可惜为了照顾妈妈放弃了稳定的工作,可惜大好青年偏偏一事无成,想介绍对象都不好开口。 那时他毕竟还年轻,僵着身子靠墙闭眼叹一口气,压住心里那些要沸腾起来的情绪,等着人走掉再带着笑凑上去,拜托她们多多注意妈妈。 时间长了,那些感慨也慢慢的消弭,医生护士熟起来之后,知道他是一个人照顾,也都热心的能帮则帮:毕竟是低需求病人,她常年昏睡,只有心电图的波动和凑近的呼吸才提示她还活着,不会动不动叫痛要止痛针、也不会怀疑医生治疗无方、更不会闲的无聊拿新来的小护士开玩笑,跟其他病房里来来去去的大多数病人相比,都好照顾的多。 陈谙再细心也终归是男孩子,梳头修眉剪指甲这些事都是年纪大些的护士先做了他才想到,擦身护理这些更帮不上忙,只能请女护工和护士一起,他跟着打下手。 从冬到夏,生疏到熟练、委屈到坦然、沉默到开朗,如今已有五年,幸运的是,妈妈的情况一直没有太恶化,最近检查医生说脑部神经活跃程度更高了,无疑是离苏醒又近了一步。 陈谙倒来热水,拧了热毛巾敷在输着液的手背上,将被子稍稍往里卷了点,躺久了新陈代谢慢,冰冷的药液输进去整条手臂都冷了,又是冬天,还是护士教他热毛巾敷的方法,总归是能暖和一点。 “老妈你这躺的都瘦了,再也不用减肥了。”陈谙一边调整毛巾的位置,一边看着床上静默的睡颜,伸手将散下来的头发略捋了捋,“你儿子现在都会扎辫子了,待会儿给你重新梳一下,等你醒了我们就去染头发,越亮越好。” 老妈一直很爱漂亮的,那次和老爸去青海自驾游,行李箱里丝巾裙子占了大部分,还兴致勃勃的分享网上漂亮的打卡照,天气好的时候要穿红裙子、映着蓝天,衣服饰品都不能太黯淡,不然拍出来颜色不好看。 一边说一边提醒老爸别忘了将相机电源带好,存储卡也多带一张,老爸忙着在客厅和卧室之间穿行,指哪打哪,不亦乐乎。 “咯啦”一声轻响,恍如昨日。 14. 第 14 章 病房门被推开,胖胖的男医生带着护士走了进来。 “师兄好!”陈谙站起身打了招呼,自动让到一边,让医生做检查。 胖医生是林忱师兄,天生一张圆胖脸,挂一副黑框眼镜,敦实可靠,当年在成华实习的时候受林忱所托照看入院不久的老妈,后来转了正资历职位都上升,成了老妈的主治。 天长日久,加上陈谙为人又开朗热情,他也跟着林忱一起叫师兄,算是朋友。 胖师兄脾气好在病人间是出了名的,私下里也没什么架子,只是工作时严肃的很,拧着一双眉毛,似乎正在解很难的数学题,检查时更是闷声不开口,非得等他将病历本合上,才能松一口气开口问出好坏来。 胖师兄也很谨慎,从来不肯对病人的情况下绝对的论断,脸色看不出来也就罢了,从他的话里是听不出半分好不好的情绪的,好转了是那个语气、恶化了也一样,中规中矩,不带任何情感因素,机器人似的板正。 但对陈谙还是有点不一样,师弟林忱的拜托是一方面,这病人他从实习跟到现在,该想的办法都想过,中间经历停滞反复、兵荒马乱,如今渐有好转,他还是很期待能看到她出院的那天。 检查完一切如常,照例叮嘱了几句护理事项,又示意陈谙跟他往外走:“来,抽根烟!” 两人顶着楼梯间旧窗缝里漏出来的寒风抽烟,那点热气一出口就散的差不多了:“那件事你想的怎么样了?” 陈谙没什么烟瘾,不过人家递过来也不会拒绝,有时候身上也会带一包备用,此刻指尖腾起雾,拇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金属栏杆,另一只手揣在口袋里没说话。 “你也不容易,这么些年了,一直一个人照顾,工作也不稳定,住院费压力也不小,你有顾虑我也能理解,但你要知道,这机会也不是那么容易有的,于公于私,我都希望你能抓住。”胖医生难得一次性对病人家属说这么多话,将烟头掐灭在旁边的垃圾桶里,“别的我也不多说,后天就截止了,我能再等等你。” “我同意,听师兄的吧!”陈谙狠狠抽了一口烟,也将烟头熄灭扔掉,原地跺了几下脚,“这天可真冷。” 这窗朝北,楼道阴冷潮湿又没有空调,不冷才怪。 胖师兄拉防火门的手顿了顿,转身回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抿抿嘴想说点什么又吞了回去,最终什么都没说,扯着人回到了有热气的走廊里。 上周一早上大主任巡房,主治、住院、规培、实习一群人,主任拿着妈妈最近的检查结果,一贯严肃的脸上现出一抹笑意,拍了拍陈谙的肩膀才走开,后来胖医生跟他说,最近医院神经科有课题研究,希望将妈妈纳入病例计划里,治疗积极一点,希望也能大点。 毕竟是医学院毕业,陈谙能理解医学的每向未知迈进一步,都将许多生命踩在脚下,成功的泥泞路上满是失败的足印,思想不可谓不开明,但乍听之下,还是不能接受,毕竟研究会涉及到新技术和药物,试验的成分居多,全是他不懂的领域,风险太大。 秦姨来探望的时候劝他,说妈妈年轻时就爱动爱闹到处跑,如今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又不是全然无意识,知道自己成了儿子的拖累,心里肯定难受的很,要是能恢复,早一天是一天,对谁都有好处,四平八稳的拖着,都是徒增痛苦。 陈谙盯着老妈沉睡的脸发愣,恍然又想起了爸妈出发那天的情景。 他们要去青海自驾游是老早计划过的事情,原本说要陪他们去,结果进了医院实习忙的脚不沾地,等他不知道猴年马月,老爸老妈就决定自己上路了,以前他们常常一家人开车出去玩,前年还一起去了西藏,三个人里面,陈谙反而是高原反应最严重的。 那天他在医院熬了大夜中午才到家,浑浑噩噩坐在餐桌前往嘴里扒饭,有一搭没一搭的听他们说话,偶尔插嘴,没说几句就被推进房间睡觉。 那一觉睡的太久,睡过夏末的闷热、初秋的明朗、深秋的凉风,一直到冬天落下第一场雪,才堪堪从混乱中惊醒。 醒来一切都变了,乐呵呵收拾行李的老爸成了墙上的遗像,活泼臭美的老妈躺在病床上被医生下了可能会长期昏迷的判决。 出事时涌上来关心帮手的亲戚朋友都已散去,他一个人站在漫天的大雪里,茫然四顾,不知前路。 那是整个城市十年不遇的寒潮,老房子的水管冻住了,租客辗转联系到陈谙,他领着师傅上门去修,完了一个人站在楼下的小花园边发愣,不知站了多久,被晚归的林忱拉扯进家门的时候,双脚已经麻木了,脸也冻的僵硬,连做出一个没事的表情都很难。 两家是对门的老邻居,小时候两家大门都不关,任孩子们跑来跑去的瞎闹,大多数时候是陈谙跑过来闹林忱,非要拉他看新买的奥特曼或赛车,林忱一手拿着书一手被陈谙扯着往外跑,是小区里常见的景象,直到两人上了不同的高中、陈谙搬了家,联系不像往日那么多,但也是常来常往的。 进门秦姨吓了一跳,陈谙一头的雪,外套也被浸湿,忙不迭的拿了毛巾将他身上的雪水擦干净,外套脱下晾好,心疼的拍打了几下,一边念叨一边去热饭菜,林忱将人按在沙发上,拿了大毛毯把人兜头盖住,去弄热水给他泡脚。 晚上他跟林忱挤在一个床上,就像小时候一样,不过床明显窄了不少,两个人胳膊蹭着胳膊、翻身就压住另一个半边,但就是这样,也没人开口说要分开睡。 林忱从来都是安静不多话的性子,要他开口安慰人真的很难,他不一针见血的戳破他人的幻想已经算是仁慈:圣诞老人的礼物其实是爸爸买的、同桌女生没有暗恋你只是近视、他们叫你流川枫只是看你头发长??????诸如此类,陈谙深受其害。 晚上吃饱了裹进暖烘烘的被子,脚边的柜子里都是林忱大部头的书,桌角还立着骨架模型,黑暗里张着大口,怪兽一般,他又困又累,但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就是不睡、为了不打扰林忱就直挺挺的躺着也没动。 林忱房间朝南,隔一幢楼就是外面的大街,此刻风声人声车声都静了,林忱伸出热乎乎的手掌盖在他的眼睛上,也没管那湿漉漉的触觉:“睡吧,醒了再说。” 这安慰实在拙劣,往常陈谙肯定会笑他的,但此刻他却按住了林忱的手没挪开,声音嗡嗡的:“厉害死你!” 翌日醒来,旁边早已空了,被角掖的严实,阳光爬上床脚,他蹭在林忱家里,过了一整个冬天。 15. 第 15 章 医生跟手艺人一样讲究帮带,老师带学生、师兄带师弟,一代帮一代,一辈带一辈。省口腔医院是整个省口腔系统的黄埔军校,不论是哪个学校毕业,进了单位再规培、进修或升职预备都是来省口腔,所以省口腔年纪大的主任和教授们都是桃李满天下。 偏远小县城的牙医也会说自己是某某大拿的学生,但其实可能根本就没见过几面,连名字都没被记住,大拿们都忙、忙着学术忙着应酬,就算有临床实操的观摩,也被一堆人挤在外围,还不如看手术录像清楚。 真要学东西,还是得靠实操多的主治,打下手也好、自己上手也行,有经验的提点几句,做的不好也就直说,不用战战兢兢,也不用怕被提问。即使是林忱这样的学霸,也有被导师突如其来的提问搞蒙的时候,反而是跟长几岁的师兄一起更为放松。 每年开春之后,医院都会新来一波实习生,跟在主治身边,老师老师的叫,也能分担一部分工作,护士的医生的都可以、打杂也行,毕竟出来实习之前老师都教过,一定要态度好。 同事们私下聊起来都玩笑说,实习生就是压榨免费劳动力,医院尤其,补贴不多活倒多,但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支使实习生做这做那都只觉得理所当然,毕竟对于未出校门的他们而言,什么都是新鲜的,就算是处理医疗垃圾也能对医院内部的流程有了解、知道院感管理是什么。 话是这么说,林忱并不会真让实习生真的去帮忙收拾医疗废物,尤其今年分到他的实习生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感觉话重一点都能哭出来的那种。 星期一的早上林忱照例看诊,两个病人间的空档,行政带着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走进来,介绍说是今年分到他们科室的实习生,末了仔仔细细的一个个带到不同的隔间里,单独介绍。 轮到林忱的时候,他正在处理一个阻生智齿,头也没抬的嗯嗯了几声,行政交代完就走了。病人牙根埋的深,他不得不开了口子,将牙齿敲碎再一点点拿出来,不一会儿额头就出了汗。 有只手伸过来,用纸巾轻柔点过他的额头,仔仔细细擦的干净,轻的微微有点痒,护士帮忙擦汗也是常事,他依然没抬头的说了声谢谢,接着拣碎牙去了。 等他处理完让病人吐口水漱口的时候才意识到,今天他的助理护士请了假,只能由别的护士过来搭手,护士擦汗的动作绝不会那么温柔,总是急匆匆的一刷而过:“欸,你??????” 抬头就看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闪着光看着他,就算被口罩遮了一半脸也盖不住笑意:“师兄,你终于认得我啦!” 工作的椅子不矮,实习生本来就个子不高,他坐着两人距离反而小了些,此刻她站直了微弯了腰凑过来,刚好对视上眼睛,近的能看清护目镜上的雾气。 林忱一时没反应过来,被病人问了两声才回过神嘱咐注意事项:棉花多含一会儿止血了再吐掉、两小时不能进食喝水、发炎及时复诊。 他没想过会再遇到这个叫越越的女孩,他们在书店偶遇,加了微信,请她吃了麦当劳,两人就散了,微信上也没有聊过天。 但他记住了这个女孩子,粉粉嫩嫩的脸、小鹿一样闪着光的眼睛,很可爱。 “你?????你怎么来了?”他莫名其妙的磕巴了一下,咳了一声,“怎么没提前说?” 实习生十分有眼色的将他放在旁边台子上的保温杯拿过来,体贴的将盖子打开递给他,脸依旧是笑笑的,声音是年轻的清脆,像酥脆的饼干裂开那一瞬间的响声:“给师兄惊喜啊!提前说了多没意思。” 林忱脱了手套仍进旁边的垃圾桶里,接过水杯:“行,那你好好看着吧!有机会让你上。” “嗯,那师兄别嫌我笨啊!”越越跟在林忱后面,小尾巴似的,撒娇而不自知。 Z大出来的,再笨也不会差到哪去,她这么说,不过是要显得亲近而已,林忱心里清楚,但越越既然这么说了,他就不得不多上一份心。 知识点要尽量简洁、说话也不能太快、讲到难的地方要及时停下来确认是否听懂,耐心仔细更胜往常??????他不得不承认,带实习生比工作累的多。 这天下班之后照例给越越和几个实习生答了会儿疑,实习生们已经摸清了几个老师的脾气底细:林忱虽然总是闷头干活话也少、不爱跟人聊天谈笑、对病人也说不上多亲切和蔼,但技术很好而且逻辑清晰,不像有的老师只让人跟着做,却不解释非这样做的理由,多问几句就懒得说话了,急起来还生气。 再加上越越漂亮又开朗,俨然是这一波实习生里的中心人物,在她的大力宣扬下,林忱无疑成了亲切有才有耐心的完美导师,故而总是被实习生背着自家老师请教问题。 婉拒了一起吃饭的邀约,林忱伸了个懒腰,走进了初春的暮色里,街边成片的樱花已经开了,洋洋洒洒的一大片,风吹过轻轻落下几片花瓣,落在行人的肩上,又随着人的动作落了地。 医院离他家也不算太远,公交五六站路,天气好的时候就骑共享单车慢悠悠的晃回去,累的时候就等公交。 他转了转发僵的脖子,在腰上捶了两把,弯腰低头一天,不舒服是常事,今天妈妈跟小姐妹聚会去了,不会这么早回,他索性也不急,掏出手机划了几下,给陈谙发了信息。 冬天过后,白天的时间慢慢变长,林忱下车走到中医馆门口时,夕阳悬在半空中尚未完全落下,光线被远处的高楼挡了一半,洒在路边一列尚未全开的桃花苞上,中医馆的鎏金门楣闪着亮光。 陈谙爸妈出事时都还没到退休年龄,为了照顾妈妈他从医院离了职,家里虽有积蓄但也不能坐吃山空,何况妈妈的医药费只会一天比一天高,他不得不同时打几份工,还得不定时去医院,无头苍蝇似的将时间填的满满当当。 林忱比陈谙小半岁,那段时间忙着研究生论文和实习,也忙的昏天黑地,等他从书堆中抬起头来,陈谙已经在中医馆做了小半年的按摩师。 两人并没有什么从小约好要一起当医生救死扶伤的志愿,但知道陈谙放弃稳定的医院工作到处打零工时,林忱还是非常不解,姑且不论学校出身背景,他熬过实习转了正就已经很不容易,辞职就等于之前所有的努力和坚持都成了泡影。 即使如此,林忱什么都没有对陈谙说起,他不是会随便置喙他人决定的人,也自知没有身处别人的困境里,就算对陈谙,他也只会将想法埋在心里、默默消化,不会出言劝诫更不会争吵发泄,但两人确实因此有挺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联系。 这是他第一次来陈谙工作的地方,进门问了接待,说是预约过,被直接指到了陈谙所在的按摩间门口。 门没关实,他举手一敲,一串悠长的吱呀声响就开了,跟按摩床上趴着的人打了个照面,他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转身欲走。 16. 第 16 章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曾一起走却走失那路口??????” 温暖甜美的女嗓响起来的时候,屏幕上是男嘉宾一个人独自走向出口的背影,镜头还会转向女嘉宾、顾问、主持人或惋惜、或冷漠或复杂的表情。 有一段时间,宋葭莫名的喜欢看《非诚勿扰》,节目里女生画着各色的妆、衣着光鲜,男生西装革履、神色各异,专家嘉宾自圆其说、头头是道,每个人都抱持着自己的标准和原则,且不惧于说出自己的内心想法,这种暴露在大众视线中的集中相亲场合,能让人直观感受到人与人的观念想法碰撞,感叹人和人的差别大概比跨物种还大。 宋葭一点都不排斥相亲,尤其是她到了适婚年纪之后,总有些热心的朋友同事会给她介绍,男朋友的哥们、亲戚的儿子、朋友的弟弟、家里的小叔子之类,未婚的、离异的、单身的、带孩子的,靠谱的离谱的都有。 他们互加微信,聊得来就约出来吃饭喝咖啡,聊工作聊生活、聊房车聊收入,过了最初的尴尬之后,总能找到的合适的话题,大家都是城市里勤勤恳恳认真生活的人,那些常在相亲吐槽贴里出现的奇葩,她并没有遇见过。 大多数不会再见第二面,不用过多的在意话说的是否合适、行为是否适当,坦然的很,所以相处起来也没什么压力。 也有几个一直躺在朋友圈里,也不会多聊天,大家都太忙了,即使第一次见面印象不错,没有一方主动,也很难有进展,可能人越大、心思越沉,压的人不想费力从零开始去慢慢培养一段感情、再看它不知何时渐渐消弭。 一开始失望,但也清楚这就是现实,之后就习以为常了。 但在相亲场合遇见认识的人,还是会尴尬,因为人都是多面的,在不同的人面前展示不同的角度,一旦被人看见了另外一面,就好像被人剥去了一层铠甲,再也不能在那人面前从容自在,尤其是那种说不上熟却又有交集的人,比如工作伙伴,不能太热切显得自己恨嫁或势利,也不能太冷淡因为以后可能还会见面或合作,进退两难。 比如按摩床上插着满背银针骤然对上视线的此刻,又比如更尴尬的两个月之前。 宋葭盯着实木方桌上的玻璃杯发呆,龙井的茶香顺着热的水汽袅袅消散,白瓷盘里叠放着不同颜色的糕点,上面印着西湖十景的图案,精致又好看。 她对面的林忱也好不到哪里去,喝了一口茶之后就一直怕冷似的将玻璃杯捂在手心,茶都冷了也没放下。 谁能想到,两人能在社区组织的相亲活动上碰见,还被安排成一对一的私聊? 社区的工作人员们不可谓不用心,响应国家鼓励生育的号召,致力于为社区的大龄单身青年们寻求脱单的机会,几乎是按户筛查了单身适龄人口、收集择偶标准,之后拉微信群,分门别类组织线下活动,逛公园、看电影、爬山、下午茶甚至还有剧本杀,类型多样,老少咸宜。 她去年才搬进这个小区,花了自己几乎全部的积蓄付了首付,买下了一套老城区的小房子,紧凑的两室一厅,稍稍翻新了一下,然后就退了租的房子搬了过来。 新住户免不得要跟社区打交道,老小区没有物业公司、是社区代管,物业费、水电、户口各项事务都免不了要经社区一道,同楼层的赵阿姨是社区志愿者,常年带着红袖章在社区办事大厅走动,很热心的帮宋葭解决了不少问题,知道宋葭单身,对她的个人问题也非常热心。 阿姨一番好意,宋葭刚好也有时间,于是就来了,几十个人的场合,偏偏抽签碰到了林忱;若单单是碰见也就罢了,偏偏两人旁边各站了一个阿姨,拉着两个人的手对双方的情况如数家珍,活像带着父母相亲。 两方都王婆卖瓜似的互相撮合,好像他们俩就天生一对、严丝合缝似的。 这种情况下,要是承认他们认识无疑是自掘坟墓,两人默契的没吭声,任由两位阿姨说完后心满意足的放开手让年轻人自己去聊。 阿姨们走开之后,四周难得安静了一会儿,窗外的镜湖波光粼粼,远处的摇橹船被金色的阳光包裹,亮的刺眼,宋葭只觉得脑子里还回荡着阿姨们吚吚呜呜、方言语气词夹杂普通话的声音,不自觉的举手揉了揉太阳穴。 “对不起,我妈冒犯了。”林忱开口就是道歉,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扔出了另一个重磅炸弹。 宋葭的手僵在半空,徒劳的张了张口又闭上,如是几次才勉强憋出一句:“你妈?” 这两个字单独说出来,语气不对就很像骂人,但宋葭当下并没有想到多加一个字。 她以为阿姨们只是对单身青年的状况特别了解、社区工作做的严谨细致,从没有在小区里碰见过林忱,对门阿姨和老伴住,其它皆不知晓,但从不同姓这一点来看应该是另一个阿姨。 “嗯,我妈她比较热情,担心我的个人问题,所以总给我安排相亲。”林忱没注意到宋葭动作,只是半低着头,只顾自的将话说完。 宋葭回想起阿姨们热切的眼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看向对面人的眼神也变的挑剔起来,相亲是再功利不过的场合:家庭、外貌、工作、房车,条条框框都对上,反而不去计较感情如何、是否相爱。 在她之前的印象里,林忱是一个挺刻板的形象:白大褂不比别人旧也不比别人新、对病人不热情但也说不上冷漠、沉默到有点内向但并不寡言、专业可靠但实在不算热心?????家庭、人品、爱好之类全然不在此列。 刚才他妈妈或许说了一些,但她左耳进右耳出,没怎么听进去:“没事,阿姨们也只是热心而已。” 林忱的尴尬当然不仅是他妈和赵阿姨一通天花烂坠的夸奖,更是因为他意识到,以他妈多年群众工作的敏锐和好记性,她很快就能记起宋葭是前一阵子潘教授提起的小宋,大方得体、灵气洒脱跟林忱有共同语言的那个女孩子,今天这一见面,她只会更热切的让林忱去追,如此往后不胜其烦。 这处茶馆开在公园里,临湖而建,二楼大片的全景落地窗直面湖景,活动包了二楼大厅,粉色系气球做成的拱门,门口立着牌子,大厅内散布着数十张不大的方茶桌,细长白瓷瓶里的单支玫瑰沾着露水、娇艳欲滴,映着对坐男女掩藏着局促的脸。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各自都察觉到彼此的心不在焉,不远处的角落里,两位阿姨时不时的就带着笑看过来,两人不得不硬着头皮撑到活动结束,留着最后的礼貌说了再见,心里的想法却是完全相反。 别再见了最好。 17. 第 17 章 “来来来,别愣着,点菜啊!” 陈谙接过菜单,一边一张推过去,抬头找服务员多要了一支笔。 宋葭眼神闪躲,尽量避开陈谙旁边坐着的人,低头看菜单,林忱也一样。 两个人截止目前见过四次面,每次都有不大不小的尴尬,虽然之后都有时间化解,但再见总会让人想起当时的场景,彼时的心境卷土重来。 这家餐厅生意不错,虽然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大厅的桌子仍然是满的,点完菜之后,服务员摆了一只紫色的小沙漏在桌子上,作为上菜的计时,宋葭就盯着不断往下漏的紫色沙子看。 “秦姨还好吗?” “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找我?” “我技术怎么样?” ?????? “还好!” “按摩!” “还行!” ?????? 陈谙骑了几个话头,林忱的每个回答都简洁的不行,真正惜字如金。 沙漏很快过了一半,陈谙也闭了嘴,于是人声鼎沸的餐厅里,只有他们这一桌安静的诡异。 两人都想表现的洒脱一点,于是附和了陈谙一起吃饭的提议,谁知道有了第三个人在场,气氛并没有好多少,不知道是不是两个人的结界太强。 服务员过来上菜的时候,宋葭放在桌面上的手机亮了一下,她拿起手机扫了一眼,随即望向对面,有些无语。 “你们俩有仇啊?吵架了?” 虽然不懂陈谙为什么明明对面还要发微信,宋葭还是很配合的回了他:“没,又不熟,吵什么?” “你们都约会了还不熟?哇哦,有故事!” “什么约会?” 陈谙满身的八卦雷达都开始启动,正要打字,旁边慢悠悠喝汤的林忱伸手夺下了他的手机:“吃饭,瞎聊什么天?” !!! 林忱抢了他的手机?他是不是疯了?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开始管闲事了? 满脑子弹幕飞过,陈谙一时忘了反驳,眼神下意识的飘向对面,却见宋葭早已放下手机,好整以暇的开始吃东西了。 林忱将手机塞在另一边的口袋里,没有还给他的意思,他撇了撇嘴,无所谓的低下头吃饭了,八卦不急在这一时。 要是真的问林忱,为什么突然行为反常,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就是看着明明坐在同一桌,距离不过半米的三个人,两个人都埋头看手机,还有些莫名的眼神互动,脑子还没想清楚,手已经先伸出去了。 等两个人都安安静静的低头吃饭,他恍然觉得自己有点像病床前突然提问的指导老师,一开口把实习生都吓的屏息后退。 出乎林忱意料的是,他妈除了偶尔问一句跟小宋联系过没有,并没有其它动作,完全没有他预想的急迫,他松了一口气。 可能是吃饭的氛围令人放松,如今两人面对面的坐着,不用强行找话题,即使不说话,尴尬的感觉反而慢慢褪去了。 他捏紧了手里的筷子,斟酌着先开了口:“老师让我谢谢你,之前去的那两个镇子定下来今年去了。” 宋葭抬头看他,先把嘴里的食物吞下去才回话:“是吗?那还挺好的,我记得那边的医院规模都挺小,你去吗?” “我会向医院申请,但未必能行,毕竟要上班。”林忱的手还是没放松,不过语言间却听不出什么异样。 “哦,也是,你们医生平时也忙。” 沟通顺畅、有来有回,仿佛之前的尴尬没有发生过,陈谙一边吃东西一边饶有兴致的盯着两个人看,中间插了个空:“你们明明就很熟,之前还跟我装!” 林忱和宋葭彼此对视一眼,都有点微微的赧然,之前的刻意躲闪现在想来不免觉得幼稚,就算彼此没有相亲的意向,既然认识了做朋友也未尝不可。 但陈谙又不一样,也许是因为认识的场合和后面的展开都超乎寻常,再加上陈谙个性活泼跳脱,宋葭在他面前就莫名的随意一点。 她伸手夹了一块糕点放进陈谙的碟子里:“吃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 陈谙“嘿嘿”一笑,拍了拍林忱的肩膀:“行行行,你们聊,我不插嘴了。” 三人吃完晚饭出来也不过八点多,陈谙今晚去林忱家蹭住,不着急回家,左右时间还早,于是一指马路对面公交站上硕大的广告牌:“走,我们去看那个电影!” 宋葭今天难得的早下班,虽然工作群里还是叮叮咚咚响个不停,但没有什么必须让她去解决的事情,按摩完浑身轻松,晚饭也合胃口,所以心情很不错,当下伸了个懒腰:“好啊,走~” 林忱转了转被按的发酸的脖子,看了一眼两个自说自话往前走的背影,想想还是跟了上去。 两人回到林忱家的时候已经十点多,秦姨已经睡下,闻声隔着门问了一句,得到回应就继续睡了。 林忱先洗了澡,将床底下的床垫拉出来、被子铺好,又将床上的枕头拿下去,从衣柜里抽出一套洗干净的睡衣,规规整整的摆好,这些东西都是那年冬天准备的,一直留着,陈谙偶尔来过夜的时候就拿出来用。 陈谙围着浴巾光着膀子走进来,林忱带着一副黑框眼镜,正靠着床头看书,闻声头也没抬:“穿衣服、头发擦干!” “你就瞎讲究,开裆裤都一起穿过,有什么不能看的。”陈谙悻悻的转头走出门,“吹风机声音那么响,我怕吵醒秦姨,而且我头发短,过会儿就干了呗!” 陈谙前阵子去剃了个板寸,五官全露出来,无端显得年轻了几岁,跟林忱站在一起,完全是个弟弟,事实上他比林忱还大半岁。 林忱没理他,外面浴室的门关着,轻微的沙沙声响了一会儿就停了,不多时陈谙拿毛巾擦着头关了门走进来,人往地铺上一躺,一只脚就搭在林忱的床沿上。 “脚拿下去!”林忱踢了他一脚,抬手关了顶灯,“衣服穿上,别感冒了!” 陈谙三五下将睡衣套上,自己卷进被子里,闭上眼睛睡觉,总觉得林忱今天有点不正常,以他洁癖精的个性,以前两人住一起,他固然会对陈谙诸多散漫习性看不过眼,诸如洗完澡不擦干到处滴水、不吹头发湿哒哒的上床、毛巾和衣服扔在一边,但只会默默的收拾并不会多说什么。 今天一起去看电影,中途的时候林忱就睡着了,直到结束才醒,那部武侠片固然是平平无奇、毫无亮点,但重点在于往常陈谙临时起意拉他去看电影根本就没有成功过,他不爱看电影,尤其不爱在电影院看电影,可能情愿看书,今天在电影院的那两个小时,对于以前的林忱,基本就是浪费时间。 “你今天不对劲啊,小林同志!”他想了半天,翻了个身盯着林忱看,黑暗里只能见被子隆起的一团,也没管林忱是不是睡着了,“你喜欢人宋葭吧?” 第 18 章 喜欢是什么?能持续多久? 宋葭对着屏幕上的这行字发愣,一时不知如何回复。 周五的上午,落地窗外春光明媚,办公室朝东南,此刻阳光穿过郁郁葱葱的树叶照进来,落在灰色的格纹地毯上,裹出一段翻滚着灰尘的光束。 办公室里很安静,大都埋头做着自己的事,只听见键盘咔咔的声响,偶有说话声都是压低了的,短短几句,像是落入广阔湖面的一滴露水,瞬间归于平静。 春季房展会就在月底,最近每个项目都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加上日常的工作量,整个工作时间都被无限延长,十点下班已经算早,大家都熬夜加班,精神自然好不到哪去。 昨晚十二点左右,宋葭刚准备放下手机睡觉,一条新消息瞬间将她从困意中拽了出来。 “葭啊,我可能要离婚了!” 发信人是大学室友桃子,两人经常出去逛街吃饭,偶尔会带着陆曜一起,桃子和陆曜是研究生同学,毕业就结了婚,如今已有五年,桃子一直忙于工作,前一阵说在备孕,在宋葭眼里,他们非常是非常默契亲密的一对。 第一反应是觉得荒谬,但自己知道桃子不是会拿这种事随便说的人,动作迅速的回了问号过去。 陆曜出轨了,对方已婚已育,是他的同事,晚上刚刚摊牌。 这一连串的信息过来,宋葭有点发蒙,不知是该追根究底的问下去呢、还是该安慰、或是一起骂人渣男。 想了想,她问桃子现在在哪里,确认人在家并没有情绪失控跑出去之后,回了一个摸摸头的安慰表情。 “先睡吧!再大的事明天醒了再说,你明天还要早起呢!” 桃子是中学老师,学校与家一西一东,早上六点多就要出门上班,晚上值班的话,下班就更晚,最近有区里的统考,开会上课备课,忙的脚不沾地。 从昨晚到现在,两人一直断断续续的在聊天,桃子回消息都是一阵阵的,宋葭也不在意,只是顺着桃子的话头一句句的回应。 过了一夜,桃子已经冷静了一点,不必说以前多相爱、多有默契,如今人变了就变了,况且改变的不单是人。 以前觉得对方不多问是信任、现在觉得是冷漠不在乎,以前只有学业压力、学校环境单纯,如今都忙于工作,忙碌奔波回到家就只想躺着、累的话都不想说?????人与事皆非。 喜欢也好、爱也好,都是一瞬间的事,人的感情不会一直保持在沸点,总会冷下去,维温都很难,如果不能接受这种变化,迟早会走到不同的路上去。 大学室友里,宋葭是唯一没有结婚的,另外两个毕业之后回了老家,孩子已经上幼儿园了,朋友圈日常晒娃,之前聚会时聊天,每个人都是一大堆的吐槽,老公不靠谱儿子不听话,教导宋葭要珍惜单身的时候。 虽然有埋怨不满,可语里话间都是满足和安稳,透着有依靠和倚仗的底气,她们还是很享受家庭生活,尽管家人有这样那样的不好,却是后盾和依靠。 只是人都下意识的想要更多更好,宣之于口的与心里想的总是有差异。 出轨、小三之类的事情并不少,微博上、身边人时有见闻,社会复杂、人性幽微,因为都是旁人的事情感叹几句并不多加在意。 桃子是她的好朋友,她跟陆曜虽不算太熟,却见过很多次面,吃过他做的饭,印象里是踏实可靠的人,老实的甚至有点无趣,这样的人也会出轨,还是很出乎意料。 但当下,这些都不太重要,如果桃子需要她陪着,她义无反顾,所幸明天就是周六,她们约了见面聊,各自忙工作去了。 宋葭在准备下午会议的ppt,开年之后,公司原先新增了一月一次的全部门例会,事业部全员参与,老板和各条线总监列席,除了汇报项目进展和回款情况之外,也要一对一的了解员工的工作现状,聊工作中遇到的问题和建议。 这样一来,团队的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回款带来的压力,不像以前,只有前端在一次次催款无效之后吐槽、怕坏账影响绩效更不敢拒单得罪甲方,而后端觉得前端客户需求沟通无效、什么工单都接,如此恶性循环,继而造成团队内耗。 此外,公司出台了新的绩效考核制度,往年个人年底的绩效完全由个人工作表现,从今年开始,个人绩效加团队绩效即回款指标共同构成年底绩效;这样一来,团队每个人,无论文案设计还是运营,都与业绩直接挂钩。 这种情况下,会议气氛往往都不怎么轻松,如今是二季度,他们组一季度的合同额是够的,但回款刚过60%,有两个项目合同签到7月底,一个尾盘一个续销,需要补充新项目。 新项目的提报已经排在现有项目名单之后,宋葭忘记将眼镜带进办公室,不得不眯缝着眼睛努力去看上面的时间。 提报时间都是月中,满打满算也就半个月,时间很紧,她默默盘了盘手上现有的工作:月度方案已经做完、两个活动方案正在做、下周有一趟出差??????加班是免不了的。 项目盘完就到了个人发言的环节,这种场合大部分人都不愿意第一个开口,毕竟出头鸟难当,会议室安静了半晌,行政开玩笑似的指了坐在老板正对面的宋葭:“策划先来吧!毕竟工作总是做在前面。” 这说法是没错的,策划走在执行之前,通晓全盘,处于前端和后端的中间位置,既有外部沟通、也有内部统筹、还有自身内容产出,宋葭原本正转头看着屏幕,闻言正好跟老板对上视线:“哦,好,我手上的项目最近没有什么大的节点,日常推广也基本按照原先的排期走,下周要去趟武汉,其他的就是新项目的提报,一样样来吧!” 宋葭开了头,后面就一个个的接上来,说的都是手上的工作,几句话带过,没提出什么问题, 私下里再怎么抱怨,也不可能真当着领导的面说出来,这道理大家都很清楚。 会议室朝北,窗户对着两幢楼之间的停车场,门窗都关着,窗帘还往下遮了一半,大灯没开,只有投影的光照着,整个空间显得有些阴暗,发言同事的声音压的底、又隔得远,屏气也听不清,于是莫名的就有些困了。 晚上睡不好,闭上眼就是光怪陆离的梦境,要么就是半夜莫名的醒来,会梦到开会、梦到工作、梦到被领导叫进办公室,醒来第一个冲进脑子里的就是没做完的工作或者有什么工单会来之类,好像工作已经占据了她全部的心神,顺带搅乱了节奏。 但若真的要计较起来,又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唉,真烦人~” 第 19 章 陈谙的时间里是没有周六日的,听起来很惨,但其实很自由。 早年从医院出来,同时打几份工是为了挣钱,也是为了集中精力照顾老妈,相较起来,后者更重要,因为那些零散的工作工资都不高,如果他在医院踏踏实实呆着,到如今工资福利都会好很多。 但他也不后悔,毕竟对他来说,至少在目前这个阶段,钱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这几年下来,他也发现自己确实更适合自由灵活的工作方式,而不是像林忱那样规规矩矩朝八晚五或者像宋葭那样高强度的加班。 两人熟悉起来之后,偶尔在微信上聊天,宋葭经常加班,有时会问他在不在中医馆,约着去按摩,毕竟对于经常不能准时下班的她而言,傍晚才上班的中医馆更适合放松。 中医馆九点钟关门,周六会晚半个小时,墙上指针刚过九点,前台没有客人在等,旁边几间按摩师还有聊天说笑的声音,陈谙将按摩床整理好、针灸的机器和加热灯推回角落里,准备下班。 门突然被推开,宋葭一阵风似的进来:“还好你在,我腰疼!” 她常来常往、熟门熟路,话说完才发现房间收拾的整齐,显然是要下班的样子,于是抬手锤了两下后腰:“你要下班啦?那我明天再来吧!” 话是这么说,人也没有退出去的意思,像是等着陈谙松口似的。 陈谙将原本要收起来的蓝色脸垫铺开放好:“来吧!明天你还得难受一晚上。” “感激不尽!”宋葭快速将手上的东西放好,人往按摩床上一躺,“今天走太久,腰酸的不行。” 陈谙先上手按了两下,眼尾瞟到放在一边桌子上的各色购物袋,鞋子衣服不一而足:“逛街逛到腰酸,你也是挺拼的。” 宋葭抬头转眼看他,想说点什么又埋头下去。 “不过你这身体素质也是够差了,一会儿颈椎一会儿腰椎的,”陈谙一边帮她放松腰部肌肉一边调侃道,“三十岁的年纪,六十岁的身体啊!” 无法反驳,宋葭盯着地板上的花纹:“我也不想,今天爬山逛街,走路走的脚都疼了,舍命陪君子。” 她今天陪了桃子一天,陪吃陪聊陪逛,没有一刻停歇,聊陆曜、聊离婚、聊财产分割、聊感想、聊两人的过去。 桃子已经过了感情最激烈的时候,不在乎对方为何出轨、也不再检讨自己是否哪里做的不好,非常冷静的准备做最坏的打算,宋葭听着她在电话里跟律师一样样的交代房子、车子、房贷、存款之类的细项,听取律师的建议,准备收集有利于自己的证据,最好是让对方承认出轨,这样如果将来闹上法庭,于自己有利。 感觉很不真实,两人坐在山顶公园的石凳上,望着山下绿树掩映之下的房子,背后拖家带口来爬山踏青的人流一直来来往往,小孩奔跑吵闹、竹枝划过石板地面哗哗作响,阳光从密密麻麻的树叶缝隙间落下来、风吹过有沙沙的响动,像耳边隔着一层膜,飞机起落时的气压失衡,所有声响都模模糊糊的。 宋葭想到之前有一次跟桃子逛街,商场里碰见了招待老同学的陆曜,桃子说累了就坐在试鞋的凳子上,陆曜站在她面前任她依靠着,一边手机回消息一边轻拍她的头顶,末了两个人牵着手去等回家的公交,亲密又默契。 就因为他们,宋葭觉得这世上是有不那么门当户对的感情的,就算两人成长背景、家庭条件都相差很大,只要两个人真心相待,也可以长长久久的走下去。 也不过五年,就变了,变成需要买录音笔录下出轨证据的对立方,宋葭作为旁观者都觉得心凉,毋宁说亲身经历的桃子本人。 但事情已经发生,如何回溯也没有结果,改变不了当下。 千万般感触,当下都无法对人说,宋葭埋着头不发一语,放松心神任由陈谙敲打,不说重了也不说轻了,好像怎么样都可以,一点都不挑;从这个角度上说,宋葭是很理想的客人。 宋葭怕痒,尤其是腰的位置,她没有主动说过,但陈谙发现了,之前按摩肩颈的时候会照顾到背部,不止一次,偶尔碰到腰侧的时候,她会不自觉的绷紧肌肉,拼命忍着不动。 今天按腰,她看上去很放松,但垂在两侧的手捏的发红。 原本准备下班了,他就没戴墨镜,清楚的看见她先是一点粉红涌上耳尖,然后是耳廓,后面整个耳朵都变成红色,那点红自带温度、像是会传染似的,陈谙不自在的挪开视线,手上的动作加重了一点,并且避开侧腰的位置。 虽然隔着衬布和衣服,宋葭还是能感觉到宽大的手掌在腰间抚弄拍打,热度仿佛透过层叠的遮挡,灼热的都有点发痒,不由自主的又将拳头攥紧了些: 果然应该忍一忍,一时头脑发昏,居然没想到酸和痒哪个更难承受,也可能是自己过于敏感了。 脑子里纠结着,主动开口聊天转移注意力,但效果实在有限,乃至于明明说了很多话,临到头却完全想不起来说了什么。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陈谙的手拿开的瞬间,宋葭紧握着的拳头同时放松,动作迅速的坐起身来。 “应该好些了吧!”陈谙转头将用过的仪器和衬布收拾好,“我还是建议你先去拍片,你说没有手麻头晕之类的症状,证明神经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但拍出来看看安心,颈椎变形要是不注意肯定会越来越严重,按摩能缓解,但肯定不能根治。” 这些话宋葭在医生那里听过很多遍,道理她都懂,也许是太晚了、今天又太累,整个人被困意席卷,她难得的不那么嘴硬了,垂着头整理头发低声开口道:“我知道啊!但是有点害怕!” “怕?怕辐射啊?”陈谙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玩笑的口吻,“我向你保证,拍片那点辐射,还没有你整天对着电脑严重。” “当然不是怕这些。”宋葭轻叹了一口气,起身去拿放在旁边台子上的东西,“万一真的查出来生了什么严重的病,一个人在这里就只能靠自己,又觉得自己实在是不怎么靠得住,所以还不如不知道的好,反正不过是偶尔会不舒服,也不会怎么样。” 她其实很难得说这么一长串话,又觉得骤然对不算太亲近的朋友说这些话并不合适,但说出的话也不能收回,于是不等陈谙说话就丢下一句谢谢欲往外走。 陈谙拉住了她的一条胳膊,慢慢划到她的手心,随即弯腰凑到她面前,近到能看见彼此眼里的影子。 宋葭一时呆愣住,陈谙盯着她看了半晌,审视一般的从上到下,抬手拍了拍她的头顶,哄小孩似的:“没事,别怕,我陪你!” 第 20 章 耳边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的时候,原本还算安静的机舱开始骚动,舷窗外已经是城市的光景,城市像棋盘一样在机翼下展开,宋葭醒了睡意,探头往外看了一眼,夕阳悬在远处的半空中,已经快要落下去了。 托出差多的福,她已经练就了不论何种情况都能入睡的本领,最夸张的一次是登机就睡过去,醒过来飞机已经在平流层,她是被空姐派发食水的动静吵醒的。 原本是中午的飞机,延误到下午才出发,降落在武汉机场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原本排在今天的会议只能延迟到明天。 不过这次来主要是看地,跟甲方初次沟通,原本就预排了三天时间,这点耽搁也不打紧,登机后已经跟客户打过招呼,也无谓赶时间,四个人都没托运提着行李慢悠悠的往外走,一边商量晚饭。 下飞机要先经过一段很长的商业区才能到出口,而且似乎跟候机路线是同一条,不熟就觉得特别长,等他们走到出口的时候已经定下了几家吃饭的地方,离酒店不远且评价不错。 不幸的是,他们遇见了大堵车,出租车司机按了一路的喇叭,操着方言骂道路设计不好、政府管理不行之类。 前后座的同事都一脸懵逼表示听不懂,宋葭靠窗坐着,听懂了但也不怎么在意。 车堵在大桥上,前面一溜猩红的尾灯,春日已深,太阳落下去之后天没那么快暗下来,路灯和霓虹店招渐次亮起,在半暗的天色里勾勒出模糊的轮廓,长江上的汽笛和水声重叠,空气里掺杂着一丝水腥气。 闭眼深呼吸一口,仿佛能闻到辣椒酱和热干面的味道,是独属于江城的气味。 她还记得大学时代,回家经过武汉找高中同学苏雯玩,住在苏雯的宿舍里,老校区的大板楼,一楼朝北的四人间,她们挤在一张床上,聊高中、聊大学、聊学习、聊恋爱、聊未来,很晚才睡去,第二天去逛光谷,那时大学城还很荒凉,只有一路公交车到末站,光谷还在开发,只是一个人流不太多、以大学生为主要客流的商场,不是如今人流拥堵的繁华商圈。 去火车站之前,苏雯在学校门口的小店买了一堆鸭脖鸭翅让她一路啃到家,后来吃过很多牌子的鸭脖,却再也没寻回那年的味道。 苏雯毕业之后没有留在武汉,去了无锡工作,后来定居在那里,微信上偶有聊天,彼此在各自的生活里忙碌,约着见面却总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难以成行。 “终于到啦!饿死了!” 天色已经全暗下来,酒店在一条小路上,不远处是在建的工地,路灯被旁边密密麻麻的行道树遮挡,影影幢幢,未完工的大楼在月色里显出粗犷凌厉的轮廓。 订房的同事不好意思的连连抱歉:“不好意思,我光顾着出城方便了,不知道这边施工。” 明日要去的项目不在武汉市内,地图显示开车两个半小时,要是住在市中心的地段肯定躲不过堵车,她这样考虑其实没什么不妥,因此各人心里虽有顾虑,也都咽下不提了,嚷嚷快些着办完入住手续出去吃饭。 这一趟总监没来,宋葭作为资历最深的策划经理自然成了主心骨,她拍板了一家附近评价不错的烤串店,吃饱喝足各自回房睡觉。 手上没有急活的话,出差是不错的体验,不用一直对着电脑坐着、能呼吸新鲜空气,放空也没关系,心宽一点,跟旅游差不多,临睡前翻了会儿手机,难得轻松的睡去。 第二天一早,甲方的对接人就在酒店楼下等了,上午去项目现场看地,下午跟负责人开会,时间排的很满,于是略加寒暄就开车出发了。 对接人之前在视频会议上见过,工作对接顺畅,是没见过面的“网友”,路上一边聊项目一边说些闲话,也不觉得有多难熬。 高速沿途都是不高的山,绵延相接,离了市区,天色逐渐澄澈,漫山青翠间夹杂成片的粉白山花,近处的绿树郁郁葱葱,丛生的紫色小花迎风摇摆,山野间春色正好。 这项目是货真价实的“拓荒者”,车下了高速沿国道走了一段钻进了村里的小路,成片的农田在两边铺开,白墙民居散布期间,有炊烟升起,一派宁静平和的乡村风景。 同事拍照发到公司内群里,底下都是出来春游的艳羡。 又开了一阵,路越来越窄,两边的山像是随时都会挤压过来似的,过了一处大弯豁然开朗,几幢灰白墙的多层建筑出现在视野里,中间围着一处开阔的广场,中间立着一块大石头,泊来温泉度假村。 地块在温泉度假村对面,隔河相望,河道是旁边菹河的支流,不太宽,河岸垂柳洋洋洒洒,落在齐整的石栏上,又坠入河里,风一吹就划开层层波纹。 一河之隔,风景却是迥异,地块刚做完平整还没正式开工,建筑垃圾和裸露的树根堆在一起,黄土踩得实了,风一吹就卷起一片灰尘。 在项目的总规中,温泉酒店是作为整个大区规划的一期,未来还有包括商业中心和山地公园在内的后续开发,属于政府招商引资的重点项目。 这些都是前期资料提供的信息,只是文件里效果图做的太详尽也终归只是图像,现场看更有实感,虽然目前什么都没有只能靠想象。 温泉度假区的老板是这个项目的股东之一,项目现场开放之前,温泉酒店会作为前期的客户接待场所,但从前期沟通和市调来看,这项目的主力客群是在武汉,示范区呈现之前是不会让客户到现场来的,甲方的策划团队目前在武汉办公,偶尔来这边现场。 刚平整完的地还没有路,满地都是碎石和大大小小的坑,一圈走下来,鞋面上落了满满一层灰,感觉呼吸里都带着股灰尘味,宋葭按了按太阳穴,只觉得头脑发昏。 昨晚酒店附近的工地不负众望的吵了半夜,倒不是施工的声音,时不时的有大卡车轰隆隆开过去,感觉整栋楼都跟着抖动起来,天亮不久又有装修的声音,向来不认床的宋葭整夜都睡不安稳。 “大家也算是同甘共苦了!”看完地走到停车场的空地上,各人拍身上的灰,心直口快的同事如是说,“看这一身灰。” 对接人个性爽朗,哈哈笑道:“也是,辛苦各位,中午饭我请!” 回城的路上,宋葭让唯一的男同事坐了前排,头抵着车窗闭着眼休息,脑子里却想起昨天晚上桃子的问题:“武汉离你家那么近,怎么不顺便回家一趟?” 日程排的紧、太奔波、工作忙??????借口一大堆,真正的理由却只有一个--不想。 因为真正想做的事、想见的人,是不管山长水远、难关重重也要去的。 第 21 章 “因为想见你啊!”年轻的女孩小动物一样歪了歪头看他,圆圆的眼睛里闪着光,“师兄不想见我吗?” 端午节当天林忱排了班,节假日医护人员都少了一半,所幸病人也不多,互相帮衬着也能过的去,一上午林忱处理了两个洁牙、一个补牙,补牙时候发现材料不够了,正要扬声叫人,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将材料递到面前,病人漱口的时候他才抬起头对人说谢谢,发现不是当班的护士,而是他的实习生-越越。 这批实习生才来不到两个月,科室也很少在节假期排实习生的班,因为确实帮不上什么忙,林忱一边对着电脑开单,一边问道:“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放假?” 越越手背在后面,站不住似的一摇一晃摆着身体,等病人走远才凑近来,宠物似的讨娇:“我可是放弃了休息时间来陪师兄值班的,这么冷淡,太伤我心了!” 林忱再淡定也架不住越越这么半真半假的埋怨带撒娇,这会儿也没有新病人进来,他只得停下手里可有可无的收拾动作,转头看向她,无可奈何的语气:“你想要什么?” 越越原本下撇的嘴角瞬间又飞起来:“师兄我们午饭去外面吃吧!我知道有家新开的牛肉火锅特别好吃。” 医院有食堂,因为疫情已经大半年不开堂食,午餐由后勤统一送餐到各科室,不过食堂菜虽然干净卫生,吃多了也终归单调,病人不多的时候中午也会结伴出去吃或者点外卖,医院附近有几家大商场还有些小店,吃的东西不少。 “行啊,多叫几个人,好点菜。”林忱重将注意力转回到电脑屏幕上,刻意避开旁边直勾勾带着炙热温度的视线,“我还有个病人,你去旁边玩吧!以后值班的机会多呢!” “不要,我给师兄当助手!”她想也不想的一口拒绝,转身去做准备,扎头发、戴帽子、洗手消毒、取材料,一套流程下来,动作敏捷又不出错。 在他们这一批实习生里,越越属于聪明好学的那一类,总是跟在老师后面问来问去,胆子大又脸皮厚,被抽问答错了也只是吐吐舌头,学习也主动,有机会就愿意上手试,不会畏畏缩缩的不敢上,到现在普通的口腔检查和难度不高的补牙都能上手。 从这个角度说,越越是很好的学生,甚至连没见过几次的大主任都能叫出她的名字。 但硬币总是有两面,同类相较,优点和缺点都一样明显,在同批的实习生里,她爱出风头,会打断别人的发言显得不太礼貌,有点懒,同样的练习过了三次就不愿再练,可能正是因为聪明,不必太过努力就能完成,自然就不愿勤勉。 科室开周会,实习生不在场的时候会偶尔说起,林忱听在耳里却不怎么放在心上,毕竟他们刚来没多久,大家从适应到上手有快有慢也在情理之中,越越愿意学,他尽力教,至于她的为人处世、前途几何,并不是他关切的范围,他自问也没有这个能力。 午饭是几个同事一起吃的,越越定的牛肉火锅,清汤不油腻,获得一致好评,表示以后可以常来。 虽然还不到开空调的季节,但毕竟已经是夏天了,吃完火锅出来多少都有点出汗,于是打消了散步回去的念头,决定打车。 越越说下午有事情,就不回医院了,于是摆手道别。 林忱上了车下意识的转头看,越越还在原地,两人视线相接,女孩笑笑的抬起手挥动,粉色的裙角被风吹开,阳光下映着女孩的笑脸,犹如一叶花瓣坠入水面,原本平静的水面微微一动,荡漾开来。 “师兄你是不是讨厌我啊?” 火锅店的调料台在大厅的中间,离他们的位置很远,越越敷衍的夹着葱花,耷拉着脑袋,“每次约你你都叫上一堆人,就是不跟我单独吃饭。” 林忱正往小碗里加醋,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没有,你想多了。” 女孩瞬间探头过来盯着他,似乎想从他的脸上读出什么其它的意思来,末了拿夹子凌空点了点:“那下次吃饭,只能有师兄和我。” 要是这样还察觉不到女孩的心思,那就不是迟钝而是愚笨了,下班回家的公交车上,林忱望着街面上三三两两的人群,街边商铺招牌林立、热闹不已,难得的有些无措。 太久没有恋爱,甚至已经忘了与人亲密交往的感觉,但他还记得前女友分手时说的话,说他冷漠自我,最好单身到老。 不是心平气和的场合里说出来的话,带着负气的成分,但林忱后来回想起来,却是深觉有理,他确实很享受一个人呆着的状态,轻松自在,即使偶尔觉得单调无聊,也没有要打破这种状态的冲动。 “小林同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陈谙的消息突然过来,照片是一张正在往粽叶上放蜜枣的手。 包粽子、赛龙舟,对于妈妈来说,这些仪式感都是不能少的,能跟相熟的老邻居一起就更好,爸爸去世之后,家里只有林忱作伴,人少东西做了也吃不完,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有气氛又不会浪费,社区是她熟悉的地方,组织的活动都少不了她的身影。 看来今年同往年差不多,都是在社区中心包粽子,林忱回了一个无语的表情,不明白陈谙包个粽子有什么好得意的。 往年两家常在一起过节,饺子、粽子、青团、汤圆??????凡是能家里做基本不会去外面买,两位妈妈都乐于自己上手摸索,初时体验不佳,但天长日久总归越来越好。 陈谙好动,闲不住什么都想上手试,一开始捣乱后来正经帮忙,乐此不疲的往馅儿里裹各种奇怪的东西,光林忱吃到的就有枣核、硬币、糖块、芥末,所幸他吃饭向来细嚼慢咽斯文的很,不然免不了被整的惨。 相比陈谙,林忱对这些事没什么兴趣,大学时没少练手上功夫,工作中手上灵活也是基操,包个粽子给饺子捏个花边都不是什么难事,但并没有这个必要。 毕竟还是初夏,太阳落山之后,热气散的很快,晚风清爽,林忱从公交车上下来,沿着小巷子往社区中心走,围墙上的藤蔓郁郁葱葱、不知名的花越过墙头泼洒一片,各家传来的饭菜香气混在一起,夹杂着各色声响,平静又热闹。 社区中心是一幢三层的小楼,被住宅楼包围着,局促又陈旧,据说新的地点已经在装修中,林忱走到大门前,恰好遇到一对老人在站在台阶下,显然是遇到难题。 老房子没有斜坡道,只在台阶上斜搭了几块钢板,推着轮椅的老爷爷将手里的环保袋挂在椅背上,半边身子前倾,用力将轮椅往上顶,轮椅上的老奶奶一直念叨着“算了算了不去了”,怕摔下去也不敢多动。 林忱疾步上前,帮忙将轮椅推上去,一直将人送到活动室门口,抬头就见陈谙冲他招手:“林忱,这里!” 第 22 章 开阔的活动大厅里摆了两张长条桌,大米、粽叶、丝线摆了满桌,旁边角落里摆着电磁炉,大锅里冒着热气。 参加活动的多半拖家带口,老人小孩居多,陈谙这样的就特别扎眼,林忱摆了摆手走过去,正要开口,陈谙旁边低头包粽子的女生突然抬头将包好的粽子举到眼前:“怎么样?能出师了吧?” “你?”林忱愣了一下才重新组织了语言,“宋葭你怎么在这儿?” “要你管!让路!”套着红马甲的亲妈在他背上拍了一把,将起锅的粽子端上桌,“你不约还不让我约啊?” 亲妈下手实在不轻,他猝不及防的晃了一下扶住陈谙的肩,没分出心思细想他妈说了什么惊人之语。 陈谙接过勉强扎的整齐的粽子,非常诚实的点评道:“鉴于你之前的成果,这个已经非常成功了,林忱你说呢?” 自家包的粽子外面自然不如外面卖的工整,长条的、三角的、大的小的都有,宋葭手里的这个是长条状,红色丝线缠了几圈,但似乎不太紧,下锅可能煮散。 林忱暗地里捏了捏手指,伸手将粽子拿过来,将丝线解开重新系了一遍又递回去:“这样更好!” 他动作灵活,手指翻飞间就将丝线缠好,打结更是顺畅,宋葭没反应过来已经又放了回来,她看着手心里安安静静躺着的粽子,一时没说话。 一边观望的秦姨与陈谙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粽子重要么?谁要看你手巧啊?你直接夸人做的好不行吗? 林忱没有感受到这种压力,他非常自如的将背包放到桌子下面,从盘子里拿了一个拆开吃,他下午那会儿就饿了。 “你们做医生的果然手都很巧,我看陈谙也很熟练。”宋葭不觉得他直截了当的做法有什么不妥,将包好的粽子放到白瓷盆里,“我就不行,手跟借的似的。” 吃东西的时候不说话,这是林忱从小的家教,他又是慢条斯理的类型,只是抬眼看了宋葭没说话。 “学医嘛,虽然未必都上手术台,但练练手总归是没坏处。”陈谙适时插进来,抬手搭住他的肩,将人拉近了些,“像我们小林同志这种,就是以手巧出名的,包粽子这种事都是屈才。” “咔”的一声轻响,林忱不合时宜的皱了一下眉头,张开嘴吐出一枚硬币来,面无表情的放到陈谙面前:“要是哪天我牙没了,肯定是被你害的。” “嘿嘿!你这运气!总共才包了两个。”陈谙毫不介意硬币上还沾着油渍,拿起来看了看,“不过你冤枉我了,这个不是我包的。” 林忱翻了下眼皮,都懒得瞪他,显然不信:“是吗?还有人像你这样无聊?你也不怕被别人吃到。” 宋葭接过硬币看了一眼,犹犹豫豫的举手:“是我,这个五毛的,是我包进去的。” 腊肉馅的粽子突然就不香了,林忱拿在手上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吃,正犹豫的时候,陈谙伸手将粽子往他嘴里怼:“快吃,吃粽子快别说话了。” 林忱呜呜了两声,反抗无效,宋葭笑着看两人玩闹,转头跟旁边的阿姨请教三角粽子的包法,好像真的很有兴趣的样子。 社区组织的这类活动旨在联络邻里感情,图个乐子,东西备的多,包完也吃不了多少,各家愿意带走的就带走,专门留了一批煮好的,每份六个用网格袋装好,给社区的困难户和老人送去。 七点多的时候,林忱套上社区志愿者的红马甲,和陈谙各拎了几包粽子从社区中心出来,对照着宋葭手上的名单去送温暖。 这算是林忱和陈谙过节的保留动作,从小在这片长大,楼上楼下借醋买油都是常事,虽然这些年人来人往搬进搬出、生面孔也不少,但总归是熟悉的,秦姨又在社区工作,近水楼台他俩很早就开始做志愿者。 只是这次多了个宋葭。 宋葭家里从小就没什么过节的概念,除了春节清明之外都不怎么过,工作后一个人久了,多半是单位发了福利才勉强记得今天是节日,也没有什么节日的仪式,今天出门买菜的时候被阿姨们拉住说有活动,让她一起来,她犹豫了一下,毕竟自己什么都不会,也有点不适应节日的热闹气氛。 后来还是陈谙将她拉来的,美其名曰“不能让他一个人被压榨劳动力。” 陈谙从小耳濡目染,爸妈出事故之后,过节的仪式感并没有消减: 端午节一早,他先买了祭品去了城北郊区的灵山公墓,陪老爸喝酒聊天,看着纸钱烧完灰冷了才回城; 中午去“moonlignt”帮忙做准备,他在店里干的久,跟老许关系也好,能去帮忙的时候尽量去帮忙,请假也就好请,时间灵活; 下午买了礼盒、花和养料去医院看老妈,礼盒放到护士站,花摆在床头的花瓶里,给老妈梳头洗脸,再给仙客来浇水加养料,将最近发生的事一一讲给老妈听。 傍晚到林忱家陪着秦姨去社区帮忙,这几年,中秋、端午、除夕、元宵,大大小小的节日几乎都是这样过的。 “77弄呢?怎么直接跳到80了?”宋葭对于第一次做的事情新鲜感爆棚,一手拿名单一手对着手机地图找路线,完全没有想到身旁的两个人对这边门儿清,两人默契的没破坏她的乐趣,就跟着她后面慢悠悠的走。 他们来的这片区域是更老的小区,旧房子旁边还有不少矮棚,在政府的远期规划里是要改造和拆迁的地方,路窄灯暗,路牌时有时无。 宋葭第三次念叨找不到的时候,林忱抬手往旁边不起眼的矮墙一指:“从那进去就是,跟我来吧!” 话说着人已经往那边走过去了。 “哦,那走吧!”宋葭关了手机照明,路面失修,坑坑洼洼,离路灯远一点的地方就看不清,转身的时候绊了一下,下意识的哎哟一声,身子眼看着就歪过去了。 陈谙眼疾手快的伸手去拉,力气用的大了,宋葭没刹住车直接摔进了他怀里,碰到鼻子忍不住一声闷哼。 林忱离的远,闻声回头来看,昏暗的路灯下,两个人站的很近,地上的影子都叠在一起,提东西的手不由的紧了紧,飞速转头假装没看见:“天都黑了,太晚上门也不合适,我们快点。” 77弄是两户孤寡老人,老人家睡的早,太晚肯定不方便,这些宋葭不知道,陈谙却是很清楚的,当下“哦哦”两声,动作利索的扯着宋葭,快走几步跟上,还不忘提醒宋葭看着脚下。 林忱眯缝着眼,看着转瞬窜到路灯下的两个人,刚要开口,陈谙放开宋葭的手转过头来叫他:“林忱你快点,磨叽呢?” 第 23 章 盛夏的脚步飞快的临近,招呼不打就进入了烈日炎炎的时节。 暑假来临,新一年的“同光计划”将于下周启动,周末的时候,林忱如往年一样去新港校区帮忙做出发前的准备。 其实同光计划做了这些年,已经有了比较成熟的流程,但学生们终归是一年一年的毕业,参加的医生也是一两年一变,能持续参与的很少,说是精神传承也没错,有可参考的实地经验更好。 动员会在弘光楼的大阶梯教室举行,林忱到的时候,学生会的人正在做活动准备,调试话筒、发放材料,忙碌又有序,他帮不上什么忙,索性在靠窗的位置上先坐了下来。 学校、院里还有几个系的领导都会露面,辅导员和指导老师就更不用说,因此教室前两排的位置上都摆了红色的桌牌,林忱的名字也在里面。 原本五点钟开始的活动,四点半的时候学生差不多都到齐了,领导们和老师们也早来了十分钟,活动得以准时开始。 领导高屋建瓴、老师谆谆教导,发言都不短,等到林忱上台的时候,天已经半暗下来。 他最后上场,负责给师弟师妹们答疑,学校领导已经走了,原本严肃紧张的气氛瞬间放松下来,什么问题都有问的。 “乡下洗澡是不是不方便?” “做不好会不会被骂?” “周末放假吗?能出去玩吗?” “师兄是不是单身?” ?????? 林忱一一回应,他很开心看到师弟师妹对同光计划的热情,但又觉得如坐针毡,因为台下瞪着眼睛盯着他看的人里,有越越,她坐在最靠近讲台的中间位置,手捧着脸颊眼神发亮,林忱讲话的时候就盯着林忱,有同学发问时稍微转头看一眼又回到林忱身上,像黏在他身上似的,在林忱被问到感情状况时,紧张的探出头,唯恐漏听了什么。 越越没有说过她会参加这次的同光计划,即使他们几乎每天都在医院见面,林忱怔忡了一瞬又很快抛诸脑后,耐心解答完问题便退了场。 弘光楼在校区靠里的位置,远离生活区,出门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路灯亮起,显得空荡又开阔,盛夏的暑气未散,不知藏身何处的知了不停嘶鸣,夜风吹过,地面蒸腾的热气懒懒的动一下又凝固。 “师兄我请你去食堂吃饭吧!等我五分钟。” 没走多远,越越的消息进来,林忱下意识的回头看总觉得自己要是不答应,越越下一秒就会冲出来拉着他,耷拉着脑袋问是不是被讨厌了 实践的队伍后天出发,动员会之后各项细节事务、分组之类还需要他们现场确定,因此还没有散场,林忱回了好,就在一盏路灯下站着等。 新港本科生居多,暑假之后基本就空了,周边还没有开发成熟,商场门店基本都以学生为主力消费群体,一到假期就人迹寥落,高楼不多,没像市中心那样有各种各样的灯,楼体发光、大屏、霓虹灯,似乎不会天黑似的,此刻抬头,暗色的夜空里能看见星星,虽然不多,发现一颗之后,就能看到越来越多的星星闪成一片。 越越匆匆忙忙跑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灰蓝色T恤配纯色牛仔裤,黑色双肩包背在身后,利落又清爽,人站在路灯下,手随意插在裤兜里,仰头望着夜空,后脑勺的头发掉下来,被暖黄色的灯光照着,显得无辜又柔软,很想上手去揉一揉。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细小的星子绵延成片,稀薄的云层缓缓流动,星光在云层中时隐时现,夏夜的蝉鸣就在耳边,焦躁却仿佛被这片宁静抚平,她低下头下意识的放缓步子,平复跑动的呼吸急促。 林忱闻声转过头来,正看见越越抬脚踩上他的影子,小麻雀似的一跳一跳,落地很轻,细长的手臂半扬在空中,仿佛某个舞蹈动作,头低着,显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 他咽下了即将出口的招呼,就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站着,直到“啪???嗒???啪???嗒”的声响由远及近到了身后,这才刚发现似的转过身来。 “哎呀,师兄你怎么回头了?”越越站在台阶下,仰着脸看他,她个子不算太高,隔着台阶距离就更远了,踮着脚有些吃力,手维持着要拍他肩膀的动作,“我还想吓唬你一下呢!” 林忱走下台阶,躲开她的视线,伸手压下她的肩膀让人站好:“走吧,不是要请我吃饭。” “好呀!”尽管天气很热,越越还是孜孜不倦的靠着他走,近到摆手的幅度大一点,就能碰到对方,两人的影子被路灯拉长,影影幢幢的,远远看去连在一起。 今年年初,Moonlight新拓了一间店面,这处靠近居民区的旧院子还是老式的红砖建筑,虽然不是文物也一直保存着,原先有四五家店面,大的小的都有,中间开了关、关了开,到现在时间最长的也就是moonlight、隔壁的咖啡馆和对面的一家平价的日本料理。 最新关门的就是隔壁那家叫“葵”的咖啡馆,咖色原木装修风格,卖咖啡和一些陶瓷,整面的玻璃窗架子上摆着形态各异的陶瓷玩偶,从皮卡丘犬夜叉到超人蜘蛛侠,门类丰富,关门前一个月就挂出了清仓的牌子,店里不少人都去捡漏,陈谙买了一组小和尚的玩偶,白色袈裟、青黑色皮肤,闭着眼或捂着耳朵,可爱中又透着些哲思。 老许一开始并没有扩充店面的计划,毕竟这边也不算特别市中心的地段,客流量没那么大,但后来想想,这咖啡店开了这么久也算知根知底,万一到时候来了不靠谱的邻居,不如顶下来将酒吧扩展一下,生意也好做点,反正“葵”就一间门脸,不用过多装修改造,打通墙、摆几张桌子就行,成本可控。 门店装修同时,也将原先的院子做了改造,地面抬高做了木质平台,加上氛围灯装饰,做了露天餐吧,专做夜宵、撸串喝酒一条龙。 这露天餐吧是moonlight和对面的日料店合作的,老许有意教他管理上的事情,让他负责日常的运营,这餐吧的财务是独立的,盈亏自负,简单来说,就是老许花钱新开了一家店,赚了给陈谙分红,亏了老许自己承担。 夜幕降临之后,院子顶上的灯带就亮起来,密密麻麻的缀成网,暖黄色的灯火连成一片,光线柔和,不像大灯那样刺眼,热闹又好看。 陈谙站在柜台后面,有条不紊的做着手上的事情,看着面前露天餐吧的桌台一张张坐满,四周木花池里的紫色小花被风吹的左右摇摆。 此刻没人点单,他点开收银记录,默默盘算一下今晚的流水,抬头对着moonlight的店招发了会儿呆。 老许这么厚道,陈谙自然不能辜负这份信任,他已经许久没去中医馆了。 第 24 章 烈日暴晒的闷热午后,迎来一场淋漓的暴雨,雨束刷刷而下,将蒙了尘的树叶洗的发亮,傍晚云开雨收,西面天空浮现大片晚霞,云层由远到近,瑰丽的粉色夹着些许暗灰,由深到浅层层铺开,整片天空都泛着淡粉,正是下班时间,等宋葭收拾好走下楼的时候,朋友圈里已经被今天的晚霞刷屏。 看来今天,除了玫瑰之外,还有另一种浪漫的颜色。 “七夕啊!”宋葭仰头看远处的天边,太阳已经落山,晚霞却丝毫不减其色,反而有愈加明艳的迹象,可能是因为天色渐暗,衬着晚霞的亮色更为显眼。 她扭了扭有点发僵的脖子,无声感叹:老天爷大概也爱看情侣过节吧! “哎!你干嘛呢?”后面有人伸手捏她的脖子,她吓了一跳,很快反应过来是方婧,两人太熟了,同事里也只有她会这样搞突然袭击。 今天难得大家都不怎么加班,不管有没有对象都说自己去过节:“你怎么不走,不是约了男朋友?” “对啊!”方婧将手放下来,在她旁边站定,“他堵在路上了,有得等呢!我可以多陪你这单身狗呆一会儿。” “谢谢你啊,但单身狗晚上也有约会。”作为办公室少有的大龄单身女青年,宋葭已经习惯了这些时不时调侃,偶尔还能扳回一局,比如今天。 “真的假的?”方婧打字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凑过来盯着她看,满脸都是你不诚实的控诉,“你偷偷脱单了?为什么不告诉我?还是不是亲密好伙伴了?” 宋葭不得不微微后仰躲开对方过于激烈的反应:“冷静,只是朋友吃饭,你也想太多了。” “哦!”方婧顿时兴趣缺缺的缩回去,慢条斯理的继续打字:“也是,我都想不出来你会跟什么样的人谈恋爱,毕竟我认识你那会儿你就单身。” 地产广告圈子小,大公司就几家,做久了多跳几次槽,总能碰见几个认识的,她们数年前之前曾经共事过,只是没有太多交集,进了智星才关系密切起来。 “行了啊你,我走了,你慢慢等吧!”宋葭无意继续这个话题,挥手道别。 最近几次去中医馆都没有见到陈谙,虽然有其它的按摩师,但人被养刁了胃口,总觉得怎么都不舒服,最近肩颈也还好,渐渐也就没去了。 给陈谙发过几次微信,他回的很慢,显然是很忙,宋葭也就没多去打扰,直到几天前,陈谙说开了店,请她吃饭,叫了林忱一起。 没想过约的日子是七夕,不过就算想到,大概也不会放在心上,毕竟朋友之间约着过节也没什么不妥,又不是单独约会。 难得在下班赶上晚高峰,地铁里人挤人,宋葭不禁有点后悔,应该晚点出门的,毕竟她这样的矮个子被挤在人群中间,完全就是谷地,抬眼都看不见车壁,再加上是夏天,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连空气质量都比别处要差几分。 她虽然会开车,平时还是公交地铁出行居多,这也是当初买房会选老破小的原因,她手上的钱要是买新房就只能往城西或者城北偏远的地段,每天上下班通勤只能自驾,路上堵路况又复杂,时间长不说,累人又累心。 下地铁的时候天还没完全黑,空气里的暑气未散,路边店铺的门都关着,唯恐冷气漏出来,拐角处停着一辆颜色鲜亮的冰激凌车,叮咚叮咚的音乐声和叫卖声混在一起,年轻的情侣和穿校服的学生排着队,一边聊天一边自拍,很是热闹。 moonlight的院子装修过,原先半明半暗的灯牌换了发光字,老远就能看见,攀墙而起的藤蔓修剪过,不像先前那样破败。 辣椒粉和孜然混杂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烤肉香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她刚踏进院门抬头找人,陈谙已经先看见了她,从柜台里出来几步蹿到她面前:“来啦!林忱他们已经到了。” 毕竟有段时间没见,不免多看了几眼,陈谙今天穿的是一件颜色鲜亮的深绿色短袖T恤,下身是深色的长裤,同色围裙和头巾,在大群衣着清凉、喝酒撸串的客人中间,特别显眼。 知道陈谙开店之后,宋葭曾短暂的好奇过,学医出身的酒保、按摩师,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身份在他身上却又挺和谐,好像他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能行,自由又洒脱,她甚至有点期待,这次他会开启什么新的身份。 暑气半散的夏夜,三五好友相约露天餐吧,烧烤啤酒、聊天谈笑,夜风轻吹,带走白天的燥热和粉尘,让人身心舒爽。 “小宋姐!吃这个!”面前突然递过来一串烤的冒油的牛肉串,宋葭抬眼对上那张笑脸,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师兄你吃这个吧!”越越小蜜蜂似的在吧台和餐桌间来回,端着一盘热腾腾的烤串往中间桌上放,一点也不见外的叫宋葭姐姐。 林忱犹豫了一下接过烤串,千叶豆腐上洒了一层辣椒面,被调料染成褐色,咬了一口放回眼前的盘子里,莫名的有点局促。 越越前几天刚从宁田回来,最热的时候在乡下呆了一个月,人黑了一圈也瘦了,性格还是一如既往的开朗,一听说林忱晚上约了人立马就小尾巴似的跟上来,闹着要一起去过节。 他俩到的早,介绍的时候林忱说是同事,陈谙笑着招呼人,转头却冲他挤眉弄眼,让他老实交代。 林忱一如既往的无视,心里却不像面上这么平静,越越的心思已经非常明显,他若一味躲避必然是不合适的,但回应或是拒绝,他没有想好。 日式的烤串炭火味不浓、调料味也不重,牛肉的香味恰到好处,宋葭一口肉一口酒,吃的十分投入,并没有注意到林忱难得有点纠结的心思。 宋葭不是自来熟的人,越越乖巧可爱、爱说爱笑,与林忱一静一动、甚为合拍,陈谙忙着照看生意,过来招呼了一下就接着去忙活了,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虽不像周围那么热闹,却也挺和谐。 “我还是第一次在乡下呆那么久,蚊子好凶,第一天就被咬了好几个包,还吵得睡不着。”越越举着一串烤花菜慢慢的咬,将细白的小臂举到林忱面前,“师兄你看,还红着呢!” 院子里没有大灯,靠边上花台上的灯带和顶上的灯网照明,人和物都在一层毛边的罩子里,带着一点朦胧暧昧的意味。 林忱刚喝了一杯陈谙的特调,此刻只觉得脑子有点晕,当真伸手抓住面前的胳膊凑近去看,扫描似的仔仔细细从手腕到胳膊肘,末了一把推开:“没有,我没看见。” 对面的宋葭刚喝了一口酒,闻言差点呛住,咳了两声咽下,这才抬头去看越越的表情。 越越把头转过去了。 第 25 章 “starry starry night,Starry starry night, Paint your palette blue and gray, Look out on a summer\''s day With eyes that know the darkness in my soul Shadows on the hills?????” 隔着一道紧闭的门,外面的喧闹被隔绝了大半,酒吧里的气氛截然不同,舞台上一道蓝色的光打下来,落在手扶着话筒的女歌手身上,微卷蓬松的长发遮住了大半眉眼,只有沙哑慵懒的音调合着隐在暗处的乐队,身姿摇曳。 客人们三三两两,聊天谈笑,偶尔闭目细听,声线沙哑沉淀着岁月的痕迹,别有一番韵味,用老许的话说,暧昧不清的氛围比看得清的皮相更能触动人。 陈谙草草扫了一眼,朝吧台走过去,伸手在女生的后颈处捏了两把:“您这脖子硬的生铁似的,不难受啊?” 宋葭受惊转头,看是他又懒懒的缩回去,继续扒拉面前的积木:“可能难受习惯了。” “想什么呢?”陈谙在宋葭肩上拍了拍,绕过人在她旁边的高脚凳上坐下。 九点多的时候,越越打着哈欠说困了,说在乡下养成了天黑就睡觉的习惯,林忱明天也要上班,几个人就散了。 宋葭吃多了肉腻的慌,啤酒喝了几杯却是越喝越清醒,索性走进moonlight,吧台上寻了个座位,要了杯低度数的酒,一边喝一边放空。 吧台上散落几块小积木,磨损的厉害,颜色新旧都各异,显然不是一组,宋葭将它们拢到一起,努力想拼出形状来。 陈谙要了杯水,一边喝一边看着她拼,没再说话。 一座尖顶小屋勉强成型之后,宋葭转头看向旁边:“那姑娘喜欢林忱吧?”: “谁?”陈谙夸张的四周看了一圈,“哪个姑娘?” “越越!”宋葭杯子里的酒剩了不少,但她没想喝,只是按在台面上一下一下的拨动,“她喜欢林忱。” 不再是疑问的语气,变成了肯定句。 “是吗?我没注意,不过我实习那会儿,也天天黏着导师,生怕老师不搭理,自己坐冷板凳。”陈谙放下水杯,转了个圈背靠着吧台,手臂随意搭着,“跟导师走的近一点,总归是有好处的。” “你这就有点阴暗了啊!人家谈个恋爱而已。”宋葭把拼好的积木弄散,有一搭没一搭的凑,“你对林忱的魅力没信心?” 陈谙“啧””了一声:“林忱只是闷,又不是傻,不会被小姑娘骗到的。” 末了转头看宋葭:“有那个空,你担心自己吧!肩颈准备什么时候去拍片?” 宋葭原本还兴致勃勃的想要八卦,闻言立刻焉了一半,默默喝了一口酒:“怪你大忙人,中医馆都不去,我很久没推拿了。” “近期是没空了,晚上走不开。”陈谙屈起指节,台面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和着舞台上的鼓点,“忙过这阵儿,毕竟这边天冷了就收了。” 放在一边的手机突然亮起来,已经过了十一点,明天不是周末,她将手边的积木推到一边,站起身拿包准备回家:“不早了,明天还上班,我先撤了,你要到几点?” 陈谙侧对着她,单脚撑地,一脚随意的搭在椅子上,上半身虚靠着吧台,头朝后仰,原本硬朗的五官轮廓在半边光线的阴影下,拉长显得更加清晰,像支拉满了弦的弓,修长又充满了力量感。 此时表演结束中场休息,舞台上五彩的射灯缓慢旋转,玫红色的光线恰好落在陈谙的头上,一小撮头发冲出头巾的束缚,野草似的立起来。 “送你吧,反正我还早。”陈谙转头看她,起身一边解围裙往前走,“不差这会儿!” 宋葭还愣在原地,直到陈谙手里的绿色头巾在她眼前掠过,“不用”两个字刚出口一半,就被他抓着肩膀扯了个踉跄:“走嘞,我也透会儿气。” 从认识开始,陈谙对她似乎就没什么距离感,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社交亲密距离,到他这儿,全是胡扯,抓手、揽肩、捏脖子,动作亲密却又坦荡,而且因为做这些动作的场合都不是毫无因由的,双方都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宋葭一开始会吓到,但因为她不是喜怒形于色的性子,就算惊讶也不会过多的展露,何况陈谙的动作虽然随性却也并不过度,长此以往,她习惯了,也就懒得计较。 这个点公交车已经停运,要走一段才到方便打车的主路上,夏夜的风吹过,路边的树微微摆动,虽然还热,已经没有白天那么难受。 小路两边是旧红砖院墙,居民楼的灯已经暗了,街灯明晃晃的照着,青绿的藤蔓攀援而出,暴雨过后夜空澄澈,半圆的月亮挂在遥远的天际,只是月光尚未到达地面,就被路灯的光吞没,车流呼啸,激起风动向上盘旋,午夜方至,城市尚未陷入沉眠。 但宋葭困了,酒意混着困意上涌,觉得自己快要飘起来,从内到外都热乎乎的,仿佛泡在温水里,被水流托着上下涌动,脚步不自觉慢了。 两人本是并排走的,陈谙走了会儿神发现旁边没人,回头看宋葭梦游似的低垂着脑袋,一步步的往前挪。 陈谙轻笑一声,不急不慌的停下脚步,看着她慢慢挪过来,脑海里浮现出他们第一次在酒吧见面的场景,她红扑扑的脸,靠着酒吧粗糙的墙,念叨工作多、老加班、客户还难搞,但方案定了好开心,晚上的烤肉很好吃…… 声音清晰逻辑分明又毫无关联,情绪一时高亢一时低落,说累了就抬头盯着他看,凑的很近,能闻到呼吸间的酒味,脸红耳热之际又一巴掌推开他的脸说太近了,最后才往边上一歪睡过去。 在他处理过的醉酒客人中,她算很好弄的,只是话多一点、粘人一点,除此之外不哭不喊不吵不闹不失态,或者像她自己说的,她只是喝的晕乎,并没有醉。 至于那天为什么将人抱上车而不是把人叫醒,他没有细想过,只是当下的情境那样做了,事后也没想过合不合理、应不应该,宋葭没有问过,这事只在宋葭的小群里热闹过一晚上,之后便如泥牛入海、雁过无痕。 昏黄的路灯下,她发顶的一小簇头发立起来,迎风微微摆动,毛绒绒的一片。 “嘿!撞树了!”那撮头发摆到他面前,他才伸出手在她头上轻拍了一下,“这是睡着了啊!” 宋葭抬头看他,懵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左右晃了两下头:“好困。” “还好我送你,不然你能在大街上睡着上社会新闻。”陈谙一手拉住她,哥俩好似的搭上另一边的肩膀,“快走吧!回家睡觉。” 房间里空调开的太低,林忱睡梦中被冻醒,睁眼一看,原本拿在手上的书歪倒在床上,床头台灯亮着,被子还好好的叠在一边,床头柜上的钟显示快十二点。 收拾好重新躺下,脑子却意外的清醒,窗外的车流声、树叶婆娑声响、近处树上的蝉鸣、空调的滴水声,纷纷扰扰钻过没关紧的窗缝。 “叮咚”一声,桌上的手机亮了起来。 第 26 章 医院的七楼是顶层,夏天闷热,但因为病人一直睡着,怕体温太低空调也不能开的太足,徐徐微风从空调口出来,床头柜上的仙客来偶尔微微摆动。 年轻的护士推门进来,热气铺面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头,动作利索的捞起床上病人的手,绑带消毒抽血一气呵成,量完体温抽出床头上的病历板,照常记录病人情况,床头上的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接连不断的画出上下波动的线条,护士抬头看了一眼末端的数字低下头去,之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骤然抬起头来,朝床头走了几步凑近去看。 平稳流动的线条骤然出现波峰,周期性出现,心跳呼吸都正常,这是之前没有出现过的情况,她转头往床上的病人看去,确定病人没有任何不适的神色,检查了吊瓶,掏出手机往工作群里发了条信息,这才关门出去了。 门啪嗒带上不久,病人的眼睫毛突然快速抖动起来,像是马上就会睁开眼睛似的,不过下一刻又累了似的缓缓定住,和仪器一起归于平静。 医院的课题研究年后正式启动,经过专家评估,陈谙妈妈被排在第一批的名单里,按照课题组制定的治疗方案进入密集观察期,每两周调整一次治疗方案,如今已有三个月的时间,病人有时会对外界刺激有反应,脑部活动也较先前活跃,进步虽有,但终归不是立竿见影。 施药剂量和治疗强度需要依据病人的耐受情况和反应进行调整,临床试验更是需要在失败的经验里不断总结教训,与同组的其它病人相较,陈谙妈妈显示出极高的适应性,没有出现副作用,已经算是幸运。 这些事,课题组知道,陈谙也知道,所以并未因此表现出消极的情绪,毕竟有好的变化比保持现状要好得多,他很知足。 病床前多了很多仪器,原本就不大的病房显得更加局促,病房管理比先前严格,探视时间就不那么自由,陈谙每天来一趟,往往呆不了多久就被护士以各种理由赶走,病人要推去做检查、治疗、观察,一大堆人围着转,相比之前总是躺在那里,老妈的活动范围扩大了许多。 胖师兄和常年照顾老妈的护士都躺在陈谙的微信里,并且总是居于前列,陈谙不能像之前那样细致照料,免不了微信上骚扰,因此老妈治疗的动向他掌握的十分清楚。 他必须问清楚,不然没法跟人汇报。 夏天的清晨很舒服,天色微亮,太阳还没从云层中露头,空气微凉,邻居家的空调还在呼噜呼噜的转,吹动靠窗的树叶,起了风似的摇摆。 陈谙很少在早上出门,早先打几份工的时候,基本从上午开始到深夜连轴转,早上都是睡过去的,后来酒吧中医馆,都是晚上的工作,最近酒吧生意好,整理完到家基本都要凌晨,别人起床的时间他才刚刚入睡。 路边穿着亮橙色马甲的环卫工人慢悠悠骑着小三轮走街串巷,早餐店热腾腾的的香气隔老远就能闻见,陈谙买了两碗咸豆花,一碗自己吃一碗打包,吃完觉得没饱,又买了两个牛肉饼,坐在店里消灭掉,骑上车往城外走。 到墓园门口的时候,橙金色的太阳从山尖上露出半张脸,浅灰的云层被染上一圈暖黄的光晕,头顶碧空如洗,树林间腾起轻雾,隐于期间的鸟低叫着振翅飞走。 沿着磨光的石阶往上走,两边绿草葱茏,半人高的松树将方方正正又冰冷坚硬的石碑隔开,安静肃穆。 北区5排1号,是半山腰的位置,下了主路到走到底,尽头是丛生的树林,黄土裸露、枝叶纠结,多雨的季节会有小股的山泉水积成小水坑,不知名的鸟从枝头飞下来,跳着脚歪头一饮一啄,丝毫不怕人。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不用早出晚归、朝九晚五,没有喜怒哀乐,只有年节时的一缕缕青烟、空气里的檀香和盆里烧完的纸灰。 今天是老爸的忌日,陈谙对着墓碑站了半晌,将想说的话默默细数又尽数吞下,严父型的老爸不像老妈,话说的多会嫌啰嗦。 最开始的一两年,老妈状况频出,营养不良、器官衰竭,在急救室和ICU进进出出,陈谙有一次大半夜跑到老爸的墓前,整夜枯坐,絮絮叨叨的求老爸别那么快带走老妈,让老妈多陪自己几年,后来模模糊糊靠着墓碑睡去,天亮被巡查的保安叫醒。 医生大多是唯物主义者,陈谙也一样,人体不过是碳水化合物和蛋白质的构成,人之所以活着,是因为器官各司其职、运行稳当,不管生前累积了多少情感和经历、有多少爱恨离合,一旦心脏停跳、生命消弭,留下的就只是肌肉骨骼器官,所谓灵魂,不过是一厢情愿的附加。 可人在绝望无助之时,只能求助神灵,寄希望于未知的力量。 那一夜之后,老妈真的慢慢稳定下来,陈谙想,大概是老爸被他啰嗦念叨烦的不行,没办法才肯将老婆割爱,于是之后再来的时候,他不嫌麻烦的带着老爸爱吃的东西贿赂,将老妈和自己的近况简短汇报: “医院的新药效果挺好的,老妈最近神经活跃了很多,脸色都好了不少。” “我开始学做生意,有朋友带我,比较忙。” “我带了门口早餐店的豆花和牛肉饼,味道跟以前一样。” “烟可以抽一根,我给你放着。” 话说完蹲下身清理墓碑上的灰尘和树叶,将打包的豆花和牛肉饼拿出来摆好,点燃一支烟,抽了两口放进前面的香炉里。 烟头熄灭之后,他原地站了一会儿,墓碑上老爸的照片维护的很好,清爽寸头、蓝色衬衫,唇角的一点笑意稍显局促僵硬,和老妈相反,老爸不爱拍照,总说自己不上相,游客照总是拍摄的那一个、年节的大合照总是站在边角,少有的几张单人照还是陈谙高中毕业那一年拍全家福被拱上去的,陈谙在家里找了很久才翻出来。 当初带出去的相机经历车祸略有磕碰、多了几道划痕,和爸妈的手机装在一个塑料袋里,陈谙签了字领回来,到家之后,直接收到爸妈房间的衣柜底下,再也没有打开过。 爸妈出门之前,他没抽出空整理相机,之前旅游的照片都还在里面,照片里笑着的人却没有完整的回来。 “老爸我走了,等老妈醒了带她来看你。”香炉里余温将尽,陈谙转头朝山下走,到墓园门口的时候回头看,太阳离了山的遮蔽,明晃晃的悬在半空中,耀眼的日光将整个山头照的发亮, 不知何时起的蝉鸣响成一片,掩映在密林之中,暑气蒸腾而上,裹着热风往更远处盘旋。 第 27 章 最近天气预报接连高温预警,中午最热的时候感觉有四十度,每天都想躲在空调房里不出门,奈何该做的市调该开的会一个都逃不掉,宋葭买了全套的防晒装备,帽子衣服口罩遮阳伞,每天裹的严严实实,她又爱出汗,上班路上走几步就湿淋淋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方婧到的早,开着桌上的小电扇慢条斯理的吃早饭,听到动静朝她看过来:“这天气,你怎么不开车来?” 宋葭脱了帽子口罩,一边用湿纸巾擦汗,一边无奈吐槽:“园区车位紧张的要命,大部分都被包年了,外面最近的停车场在绿谷那边,贵就算了,走过来还要十分钟,一样要命。” 方婧是地铁党,园区不在地铁口,也得走一段,不过方婧会骑自行车,而且是天生不怎么出汗的体质,热了也顶多是脸红一点,总不会像她这样狼狈,宋葭很是羡慕。 “社畜苦啊!”方婧将手持小风扇递给她,顺手将长发挽了个松散的丸子头,露出修长的脖颈,长耳线微微摆动,整个人显得精神又清爽。 宋葭默默看了看自己隐隐透出湿意的丝质衬衫,庆幸自己穿了吸汗的背心打底,弯腰打开抽屉拿出化妆包去卫生间整理。 上午开了个项目会,埋头写了一会儿方案,空调呼呼吹的热闹,转眼午饭时间就到了,方婧隔着工位的隔板凑过来,下巴搭在木板上,眼巴巴的望着她:“我们中午出去吃行不行?不想吃盒饭了,你看我都瘦了。” 天气热胃口就不好,再加上烈日,宋葭已经连续吃了两周楼下便利店的沙拉和便当,若是平日里,她很乐于偶尔吃个丰盛点的工作餐而不是在公司楼下沙县、兰州和淮南牛肉汤之间做选择,毕竟每天辛苦工作,若是还在口腹之欲上亏待自己,实在显得过于凄苦了。 离公司所在园区两个路口有一处湿地公园,湿地面积不大,却以湿地为中心发展出成片的商业街,以文创和餐饮为主,日料、韩国菜、本帮菜、川菜火锅等各色美食皆有,价格中上,但工作日会有优惠,叫上三两个同事分摊,也不算奢侈。 上周方婧提了几次想出去吃点好的 ,都被宋葭以怕热为理由拒绝了,方婧是十分讲义气的人,抵制住了他人相邀的诱惑,跟着宋葭天天在便利店对付午餐。 宋葭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看窗外刺眼的烈日,靠窗的树叶都被晒的发焉卷曲,柏油马路上都腾出可见的气流来,蒸发似的:“你确定?这太阳能让人原地去世。” 方婧听她口风松动,顿觉看到希望,拿过手机点开递到她面前:“打车去,我出钱,吃这个,新开的韩国菜,芝士鸡肉锅特别好吃,不腻,还有你最喜欢的百香果汁,有双人套餐?????” “好好好,去去去!”宋葭将文件点了保存,转身拿了防晒衣和伞,“现在,立刻,走!” “哎哟,等我打个车。” 早上的项目会接了一个新的媒体推广方案,项目想通过抖音引流,短视频平台崛起的当下,以微信公众号为代表的新媒体传播渠道面临着严重的分流,阅读量越来越低,更多变成了项目自嗨,对外的传播力极为有限,而视频展现更为直观,运营复杂,投入也更大。 宋葭是少有的完全不刷短视频的人,是完完全全的新用户,为了写这个方案,她下了抖音注册埋头研究了整个下午,搞笑视频、产品推广、生活分享,千奇百怪、光怪陆离什么都有,而且似乎真的有停不下来的趋势,毕竟轻轻一划就有新的东西涌出来,仿佛不见底似的。 但一直刷手机会累,宋葭重点挑了旅游、健康等几个门类研究了之后就开始找资料、理思路、写框架,到快下班才动手做方案。 方案倒不用今天交,但难保明天不会有新的事情堆上来,她习惯将事情提前,过了下班点还留在工位上,晚饭也没去吃。 沉浸在事情中的时候,时间过的很快,方案进行到三分之一,饿了打开抽屉找零食,发现已经过了八点,起身倒了杯水,整个办公区除了设计部以外都已经下班,这一片只有她一个人。 估摸着剩下的部分明天下午能做完,她收拾好桌面、关了这片区域的灯和空调,准备下班。 夏天来了以后,空调就是人的本命,行政每天在群里提醒下班记得关空调,但第二天还是会发现没关的,几次之后,行政每天上午都会在大群里@所有人,将昨晚没关的区域挂出来,提醒超过三次就会查监控罚款。 公司由此诞生了一个不正式非官方的全新岗位--“关灯人”,不定人不定岗,唯一的职责就是下班时关灯关空调,要获得这个岗位条件只有一个,就是最晚下班。 今天宋葭是策划部的关灯人,设计部还没有收尾的意思。 到办公室楼下的时候,园区的几幢楼都有数层亮着灯,加班的不在少数,大门口的道闸似乎不太灵敏,从地库出来的车亮着猩红的车尾灯,催促的喇叭响成一片,保安不得不将道闸拉起,人工核对车号放行。 时近九点,白天积蓄的暑气此时略略消散,风吹过入口小广场两边高大的行道树,穿过茂盛树影、簌簌作响,似乎降低了风的热度,相比白天的酷烈,显得温柔许多。 为了躲避烈日高温,宋葭反而愿意天黑之后再下班,最早也是七点半,手上没做完的事情多做一点,第二天即使加了新工作也能控制好进度。 掐着时间赶上末班公交车,相比早上无处下脚,这会儿车厢里只三三两两散坐着几个人,车内空调开的低,车门一关,外面热气瞬间被隔绝在外。 车站后面的便利店买了关东煮一边吃一边往家走,夏天的晚上,街面上还很热闹,小巷子里夜宵摊排成一条线,炒粉干、炸串、烤饼不一而足,啤酒孜然辣椒粉的味道顺风飘了老远,勾得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 正在纠结之时,路口突然传来一阵“呜哇呜哇呜哇”的声响,急促又响亮,越来越近,不多时闪着红□□的救护车快速开进了小区大门。 门口聚集乘凉的大爷大妈快速散开,很快消失在小区的各幢楼间,宋葭走到自家楼下时,发现那辆救护车就停在单元口,此时旁边围了一圈人,朝着里面指指点点,显然是出事了。 她急匆匆往上走,恰好看见救护人员背着人下楼梯,老小区没电梯楼梯也窄,其它人只能跟在后面,她忙不迭的让路往后退,发现跟在后面的病人家属是住在对面的赵阿姨,穿着一身花短袖睡衣,一手抓着布包,一手拍着病人的背,顾不了自己脚下,眼看着身子一歪就往旁边倒,宋葭本能的伸手去拉,这才勉强站稳,一脸惊慌的样子:“哎哟小宋你回来了,不行不行???别磕着???” 病人身材高大又胖,救护人员正将病人往担架上放,大概是没找到用力角度,几个人看起来颇为吃力,赵阿姨放开宋葭的手,要上去帮忙。 宋葭连忙拉住她:“阿姨你别急,注意脚下。” 两人急步走到救护车前,人已经上了车,救护人员一手搭在车上,转头问:“哪个家属跟车?快上!” 赵阿姨平时就和老伴两个人住,孩子也不在身边,宋葭不假思索的扶着赵阿姨一起上了车,救护车很快开出小区,融入夜晚的车流里。 第 28 章 落地窗外灯火明亮,车流声和蝉鸣裹在一起,被厚重的玻璃挡在外面,混沌喧嚣。 咕噜咕噜的滚轮声穿行在排排高耸的书架间,不吵但难以忽视,林忱从厚重的哲学史中抬起头来,正好与推着小车的管理员打了个照面,各自笑了一下又回到原先的状态里去。 夏天之后,晚上只要有空,他都会来图书馆看书,避免回家太早被念叨,在老妈眼里,大龄单身的儿子出去鬼混都比下班在家呆着强。 奈何牙科医生专业特殊,加班少之又少,偶有晚上开会也都结束的早,同科室的同事大多已经有家有室,到点就回家陪老婆带孩子作鸟兽散,何况他也没有跟同事私下聚会的习惯。 “儿子,你谈个恋爱吧!不结婚也行。” 秦姨不止一次这么说,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对上林忱一脸的波澜不惊,泥牛入海。 他知道越越的心思,也知道作为男人,得到信号之后,他最好去做主动的那一个,但他犹豫了,因为他觉得自己在越越面前,太老了。 不单是在年龄上,更是在心里,女孩热情鲜活令人心动,他怕自己沉闷无趣会辜负她的期待。 放在桌角的手机突然振动,声响很轻,是老妈,他接起来走到外面的公共区域才开始说话:“妈,怎么了?” “你郑叔送去市一急救了,老赵一个人,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多年社区工作经验,老妈讲话从来简洁、指令清晰。 “好,你把赵姨电话给我,我去找她。”林忱也不废话,挂了电话返身回去收东西,不多时就坐上出租车往市一院去。 市一是离家最近的综合医院,林忱曾在那里实习过一段时间,熟门熟路,下车就直奔急诊,得知病人正在手术室,没急着过去,先问了病人情况。 高血压诱发心绞痛,大脑内出血,有中风征兆,送来的还算及时,当班医生叫了神经外科会诊,15分钟前刚进手术室。 急诊手术室外,宋葭陪赵阿姨坐在椅子上等,时不时的向手术室张望,但除了“手术中”的灯亮着之外,丝毫没有其它动静。 林忱向护士道了谢,穿过大厅走廊往尽头的手术室走,正要开口叫人,骤然和抬头看过来的宋葭对上了视线,彼此都有点诧异却都没有表现出来。 “赵阿姨,医院有几份文件要签,其它手续我都办好了,要么我陪您过去?” 赵阿姨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手术室的门,又看向旁边的宋葭,将她的手抓的更紧了一点:“好,我?????” “阿姨您跟林忱去吧!我在这守着,没事!”宋葭陪了她这么久,自然知道她不放心,于是出言劝慰。 林忱带着赵姨办完了手续,路过自动贩卖机,在单调的水和花花绿绿的饮料间犹豫了一下,想到宋葭脸下的那片乌青,还是买了水。 “你怎么在这儿?”赵姨坐在离手术室最近的椅子上,旁边是宋葭,林忱将水拧开递给她,“喝点水吧!” 宋葭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说了声谢接过去喝了一口:“赵阿姨住我对门,下班回家刚好碰见,就一起过来了,你呢?” “我妈让我过来的。”林忱往手术室门口看了一眼,低头打字,“得跟她汇报一下。” “阿姨真是热心!”宋葭笑了笑,随即抬眼看了看忍不住起身到手术室门口往里张望的赵姨,“希望没什么大事。” “进了手术室的,多少都要受点罪。”林忱没抬头,忙着回复老妈的问题。 “小林啊!你妈让你来的吧!还有小宋,辛苦你们俩了,要么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明天还上班呢!”赵姨重新坐下,手在自己大腿上拍了两把,下定决心似的,“不行我给我侄子打个电话,让他过来。” 赵阿姨唯一的女儿嫁到北京,逢年过节才回来,亲戚都远,近的又靠不住,秦阿姨对这些都清楚的很,所以才一接到消息就让林忱赶过来帮忙。 “赵姨没事,我明天休息,大晚上他们过来也不方便。”林忱抬腕看了时间,已经快十一点,“您饿不饿?我去给您买点吃的?” “你这孩子真贴心,我不饿!”赵姨拍了拍林忱的手臂,语气亲密又嗔怪,转头看向宋葭,“要么小宋,你回去休息吧!我看你回家都挺晚,工作忙的!” 宋葭正要说话,手术室门口的灯突然闪了一下,随即灭了,三个人连忙站起身,不久医生摘了口罩推门走出来,也没问谁是病人家属,说手术顺利,建议住院休养,对林忱交代了术后注意事项就走了。 赵姨从医生出来就盯着看,一手抓着宋葭的手臂,一手抓着胸口,闻言气一松,整个人软下去,还好宋葭扶住了将人带到椅子上坐着。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一边心有余悸的念叨,一边抚着胸口,末了看向林忱,“小林啊,人怎么没出来呢?” 话音刚落,手术室的门推开,护士推着病人走了出来,三人跟上去帮忙将人推去病房,安顿好之后,林忱和宋葭劝了许久,才让赵姨同意回家休息,让林忱守夜。 宋葭到家倒头就睡,第二天早上收到临时出差通知,收拾行李就去了机场,回来已是三天之后。 周末出差调休一天,她睡饱了出门买吃的,刚下了两步台阶,对面的门恰好也开了,想起手术的事,后面忙的没来得及问,于是停下脚步等了一会儿,想着应该问一问才好。 看到人脸的一瞬间,宋葭想钻进墙缝里去,她在家的时候向来随意,不洗脸不梳头,昨晚睡变形的头发还树了一小撮在头顶,狼狈又不修边幅。 林忱已经看见她了,先打了招呼,她只得硬着头皮站住脚,做出一副未醒的样子,双手遮住脸:“你怎么过来了?他们家里人不在?” 林忱迟钝的很,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宋葭此刻的心情,一边往下走一边解释道:“说是最近孩子生病走不开,请了护工照顾,阿姨不放心,每天都去医院陪着,我过来帮忙拿点东西。” 两人一前一后的下楼,宋葭穿了双人字拖,出单元门的时候绊了一脚,林忱恰好回头说话,见状伸手来扶,被人扑个满怀,整个人贴到了墙上。 如果此时有人出来,一定认为是小年轻谈恋爱不分场合,大妈甚至还会咳嗽两声以示不满。 宋葭只觉得尴尬,这幅鬼样子被人看到也就算了,居然还这么毛躁,又不是小姑娘,瞎演什么偶像剧,低头腹诽着快速站稳:“抱歉抱歉,我赶着买东西先走了,跟阿姨说我下午去医院看她。” 她一边说话一边撤退,拖鞋啪塔啪塔,尾音消失在楼栋拐角,林忱维持着手在半空的动作,一时愣住,半晌才回了一声好,声音不响,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第 29 章 闭上眼之后,眼前的世界反而五彩缤纷,而不是静默的黑,宋葭捏着检查单在检查室门口站着,盯着灰白色门上刺目的黄色警示牌看了一会儿,默默后退了两步,视线缓慢的转到旁边墙上挂着的检查须知上去:家属不能陪护,取掉所有金属物品,微量辐射,孕妇禁止。 大段大段的文字,从画板上印到她脑子里时已经都加工过,精简概括、清晰醒目,同一时间她已经再一次回顾了自己的状况,确认不会因为什么东西收到警告。 成年人嘛!问题都应该自己解决。 大概没人明白,她怎么会因为常规体检慌成这样,这种慌不是慌乱,而是迟钝,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脑子已经不转了似的。 公司每年都有例行的员工体检,比入职体检复杂的多,从头到脚什么都查,今年还附赠了一样头部的核磁检查,是在体检套餐之外的,需要另外预约。 工作的第三年开始,体检报告上的感叹号越来越多,第一页上是一张人体的标识,有问题的位置就划出一条线,标着渐深的粉红色块,中间是更深的惊叹号,同事间常常互相调侃,说谁的感叹号最多,幼稚的像能得什么奖似的。 不体检健健康康,一检查满身毛病,体检前后的一段日子,这类玩笑常在各种场合上演,埋头工作的间隙、菜色庸常的食堂、短途同行的下班路,玩笑归玩笑,医生来公司解读报告的时候还是在群里排着队,按着医生的建议去复查。 这一点上,宋葭例外,她的体检报告拿到手,只略扫了一眼,就收到桌下的柜子里,问题还是那几样,甲状腺结节、乳腺增生,肩颈劳损,最初看到的时候慌乱了很久后面再看就没什么感觉,医生也不会说别的,好好休息、压力别太大、有问题及时复诊。 语气平淡规整、面无表情的有点冷漠,宋葭懒得再去听,总觉得再这样下去会影响她对医生专业的信任,万一有一天她真得了什么不得不大动干戈的病,这种不信任会坏事儿。 万一……宋葭攥了攥手里的检查单,金属移门关了又开,她的名字已经出现在屏幕上,下一位等待。 今天预约了那项套餐外的核磁检查,想着反正是要走一遭,索性又加了颈椎的检查,躺一次查两个部位,赚的。 前几天有保险公司来公司做宣讲,推荐了几项保险,寿险、意外、重疾,保障也好、投资也行,总归是为以后做准备。 她跟方婧坐在一起,坐在远离屏幕的位置,埋着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就着保险的话题往下聊,方婧说过几天要交保费了,一万多出账,工资都白发了。 “你什么时候买的?都没听你说过。”宋葭原本在刷手机,闻言转头看向方婧,她拿着笔记本,一边听宣讲一边工作。 方婧盯着屏幕没看她:“也没多久,我男朋友帮我买的,我想想也算未雨绸缪,毕竟也不年轻了,万一生个什么重病,倾家荡产,要么你也去买一个吧?” 宋葭抬头看向屏幕,她虽然不近视,但毕竟坐的远,看投屏都有点闪,只能看清几个大字,正好讲到保险理财产品推荐,密密麻麻的一张表,利弊列的分明。 “那我情愿去买那个!”宋葭下巴朝前点了一下,“说不定还真能赚点。” 方婧抬头看了一眼又回来看她:“这不一样,真不一样。” 看宋葭一脸不为所动,她“啪”的一声将笔记本合上来算账:“现在癌症那么多,真到了生病那天,理财那点收益肯定不如保险,保费按年交也不算太贵,不用因为生个病伤身伤财,求人不如求几,自己打算好比什么都重要。” “唔?????”正要开口,突然听见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来,宣讲结束了,话就收了回去。 此刻再想,或许是因为身处医院,面对未知结果的检查,宋葭有一点心动,尤其是“求人不如求己”那句话,戳在了她的心坎上,自己如今背着房贷和车贷,钱全靠自己一分分的挣,万一真有什么事,指望不上任何人,能力范围内给自己一份保障,不是坏事。 没等她想出个头尾,检查已经叫到她,她将随身的小包寄存在门口,走进检查室,看到硕大的机器,愣了一瞬才按照医生的指示躺了上去。 机器运行声音很响,她闭着眼睛感觉像是有个棍子在脑子里翻搅,完了还捶几下,揉面似的,又闷又紧,说不清是疼还是怎么,就难受。 所幸时间不长,女医生走过来的时候拍了拍她僵直在身侧的手臂:“这么紧张啊,没事儿,结束了。” 宋葭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就算紧张了也会掩饰的很好,当下以为医生只是习惯性的安慰病人,于是笑了笑:“谢谢!” 门口取包的时候才发现,两只手的手心都红着,掌心沿着掌纹压出一条深色的弧线,还有一点指甲的形状,显然是被自己抓的,原来是真的很紧张了,手都快被自己抓破。 她转进卫生间,洗了手,又抹了一层厚厚的护手霜,那点红散的差不多了,这才起身往电梯口走。 体检机构不是医院,只在大厦里占了两三层,电梯一闪一闪的上下,许久才能等到一趟,她低着头看了一会儿工作群里的消息,确认没什么要紧事,才掏出自己的私人手机,陈谙的消息夹在一串新闻和公众号推送里。 “是今天检查吗?”时间是一个多小时前,她今天一早过来检查,没顾得上看,之前跟陈谙聊天的时候说起过体检的事,没想到他记着。 心里升起一股暖意,正要回消息,电梯叮的一声开了门,她低着头往里走,跟出来的人撞了下肩膀,说着对不起抬头,陈谙明显睡眠不足的脸映进眼里。 “你怎么来了?”她后退了一步没进电梯,将有点迷迷瞪瞪的人拉到一边站住,“没睡啊!” “我说了要陪你检查的,”陈谙薅了两把乱糟糟的头发,“我来晚了?” 要说刚才的消息是带来一股暖意,此刻站在面前的人就是一缸热水,从外到内将人泡的温热,舒服又让她无端的有点心虚,好像自己配不上这份好。 不管她心里这么想,面上还是淡定的很,嘴上也不饶人:“等你天都黑了,走吧,我请你吃饭。” 9月初秋,天气日渐凉爽,酒吧生意不错,露天餐吧也还开着,不像夏天的时候那么热闹,也足够让陈谙忙到三更半夜,早上自然都是用来补眠的,但脑子里想着宋葭检查的事,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 婆妈医生心理作祟,时间地点都卡的这么准。 陈谙连续打了几个哈欠,任由宋葭将他推进电梯,也没问她检查怎么样,当初说起要做颈椎检查的时候,一个一时软弱、一个热心上头,若认真细想下来,大概都会觉得这事莫名,但如今两人认识一年多,交往日益密切,陪朋友做个检查也不算什么大事,这份好意心领不够,请顿饭也行。 第 30 章 “目前我国人工种植牙种植体技术水平低下,产品主要依赖进口,国内市场呈现供不应求的态势。2018年我国口腔种植牙产量为42.25万颗?????? 中国种植牙市场正处于快速发展期。??????185万颗。中国被视为全球最有潜力的种植牙市场之一,2018年我国种植牙需求量?????? 方婧一边吃饭一边拿着看新闻,不时的发出感叹,注意力全在手机屏幕上,根本不在意塞进嘴里的是什么东西,照她的说法,反正都不好吃,看不看都随便。 其实宋葭觉得食堂的菜还不错,食物干干净净的摆在长条白瓷盘里,有荤有素有汤,大众口味智能称重,自助选菜结账,不过厨师发挥不稳定,偶尔出现牛肉咬不动、青菜太油的情况,作为工作餐非常合格。 总监那种天天有人做好了饭带来的毕竟是少数,外卖和食堂才是大部分上班族的选择。 “??????市场规模已经达到155亿元,但其中的至少80%都进入外?????,国产种植体??????预计到2025年,我国种植牙需求量将达到840万颗??????” 宋葭原本留着一根神经注意着内容,但方婧并不是一个字一个字读出来的,中间吞字、停顿、时轻时重,原本也不是特意读出来给人听,散的很,她听了一段索性放弃了,转而想到工作上的事情。 “哎你说,牙科医生是不是特别赚钱啊?” 方婧放下手机,将最后一块鸡肉放进嘴里,放了筷子。 “没有吧!”宋葭喝了口汤收尾,今天是冬瓜排骨,清淡,厨师没失手,“吃完了!” 她想起林忱,修的干净的指甲、灰蓝色衬衫上的隐约的消毒水气味,浑身上下的装束都平实的很,看不出非常有钱的样子,不过也可能就是低调朴素、不愿显露。 吃完饭去卫生间漱口,右下方的牙猝不及防的抽痛了一下,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回到位置上,想了半天还是给林忱发了条消息,预约看牙时间。 9月份开始,林忱在医院坐诊的时间屈指可数,北京、长沙、成都、昆明,从南到北。 附属口腔医院省内领先,放到全国也不遑多让,主任专家级别的大拿每年都会收到各类论坛会议的邀请,林忱作为科室的青年骨干,少不了要陪着出差交流,增长见识也扩展人脉,为他以后的专业发展做铺垫。 陈谙在微信上调侃他,在学校被老师差遣、在单位被领导差遣,就是干活的命。 这种话林忱基本听了就算,但听到宋葭去医院的消息还是多问了几句,得知只是体检,不自觉吊了起来的心落了下去,随后又砰砰跳了几下。 也只能自己想想,再多问却是做不出来了,忙是一回事,他没有立场,不能大张旗鼓也无法不着痕迹。 他常常出差,自然没法带实习生,就将越越托付给了同事,没多嘱咐什么,她开朗聪明,跟同事们都熟,跟着谁都能做的很好。 越越他们实习满了半年,已经到了考核期,科室今年有进人名额,但不多,竞争挺激烈,但其实没关系,Z大毕业的背景,又在这里实习过,就算留不下,医院会给他们一封分量十足的推荐信,算是对他们实习期间工作的感谢,去别的医院,不管是公立还是民营都不算太难。 越越时不时的会给他发微信打电话,说病人说考核,问的问题都很初级,智齿为什么只能一次拔一颗、洗牙为什么要验血、无菌怎么做之类,都是她老早知道,已经形成习惯的东西,没话找话的意图不能更明显。 若说林忱装傻,其实也没有,他承认自己曾对越越短暂动心过,不论多沉静平稳的水面,投进石子也还是会波动的,波纹会一圈圈的散去,轻轻的碰到岸又退回来。 但那点动心像是一次突然的心跳失速,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不是离了爱就活不下去的年纪,何况他跟越越没有开始。 人忙起来,能想的事情就少,林忱尤其,虽然他更愿意在诊室面对病人、研究病案、看论文,能自己沉下心做的事,而不是人情往来、事务沟通这些人际交流,他确实没什么野心,做一个只面对病人的医生没什么不好,就像在学校时就做一个专心读书的学生,不在其他事情上浪费时间。 若是以前,他可能会想各种办法拒绝这些出差,将医院的看重和栽培都拒之于外,但他毕竟已经不是当年只用关心考试的单纯学生,医院也是职场,他固然可以只专注自己的病人和专业,但也清楚固步自封和闭门造车都没有好处,专业进步资历提升,都需要更多的机会和资源。 说来奇怪,这些想法是突然撞进他脑子里的,好像练武之人打通了任督二脉,突然就通畅灵活了起来。 要有自己的目标和方向,这或许是他年过而立才无端觉醒的一点“野心”,有了这点“野心”做铺垫,做任何事情都顺理成章了起来。 他们出差日程一般都在2-5天,单开会时间比较轻松,主办方会安排好相应的食宿和交通,他只要按时出席会议做好相关辅助工作就行,要是还需要考察,他就得安排行程、联络各方,做许多琐碎的事情,兼任助手、秘书和后勤。 这次在武汉举办的学术研讨会延续两天,每天都有相关的讲座和沟通议题,除了陪主任出席相关的场合,他也会挑一些感兴趣的活动参加,认识一些同行、了解最新的发展趋势。 今天是来武汉的第二天,晚上陪着主任应酬主办方和同行,喝了些酒,快十点钟才回到下榻的酒店。 整理完当天的日程报告,又确定了明天返程的时间,洗漱完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论文,没多久就接到了越越的电话。 他揉了揉发酸的眉心,似乎能借此赶走一些倦意,作为一个青年男性,他可能确实太娇贵了,明明今天也没做多少事情,但就是觉得累。 “师父,师兄、林师兄,你还在吗?”那头叽叽喳喳说了一串没收到回应,不免疑惑是不是断了线。 “嗯,在,你接着说?”林忱回过神来,视线落到酒店窗外不远处的江面上,跨江大桥灯火明亮,绕着拉索的灯带在江面上倒映出完整的轮廓,形成一个封闭的菱形,一艘亮着灯的游船缓缓经过,桥的倒影被水波冲散,又慢慢恢复原状。 “师兄你是不是累了?要么我先挂了吧?”越越原本兴致勃勃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就是有点不习惯,你出差总是不在。” 这话一出,林忱就有点愧疚,又感觉有点新鲜,他最近常出差,越越是唯一一个总关心他在哪、在干什么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说“你不在不习惯”的人,亲近的很自然,他好像不能将这份关心拒之门外,于是不自觉的收拢了有点散漫的心神:“没事,你这么优秀,考核一定没问题,大家都挺喜欢你的。” 他实在是不擅长安慰人,更不善于为不确定且无法做主的事打包票,话说到这份上,已经十分尽力乃至于下意识的捏紧了睡裤缝。 纵然留院名单会参考导师的意见,不确定的因素实在太多,林忱纵然能说上话,起到的作用也是未知。 “真的吗?那师兄你呢,是不是也喜欢我?” “啪”,异地深夜的静寂酒店里,林忱的心被这份炙热直白捅了个对穿。 心动若能避让,爱也就没了前因。 第31章 宋葭是个两面派,主要是在对于工作和生活截然不同的态度:工作尽快完成,今日事今日毕;生活上的事能拖就拖,不行了再说。 在去医院这件事上,拖延的尤其明显,她就是很不想去医院,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那天得知林忱最近出差不在医院,还颇高兴,脑子里有个小人手舞足蹈的抖机灵: 不是我不去哦,是医生不在哦,不是我拖哦! 这种奇怪的兴奋没延续多久,生活就予她狠狠一击:原本的一点抽痛很快发展成阵痛,喝口水都会发酸,她意识到不能再拖了,正好林忱过来问,就约了第二天去医院。 事到临头躲不了,她就变得特别积极高效,周六一早起床,在公交站后面的早餐点店吃了一碗很久没吃过的葱油拌面,漱完口,半个小时不到就到了医院,取了号就在候诊室等着。 她比预约时间早了十分钟,前一个病人还没结束。 金秋时节,楼下院子里丛生的高大金黄的银杏映着澄亮的天幕,早上的阳光很亮,带着一点清晨的雾气,大厅的格窗走出去是朝南的阳台,挂着一排排的灰白色的毛巾和布片,干净又暖和。 接诊的护士很快叫到她,应了一声熟门熟路的往5号位去,林忱坐在电脑前,看她进来招了招手笑了一下。 宋葭顿时觉得有点不自在,似乎林忱就该像她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冷冰冰的一指诊位,口罩遮脸不显山不露水的,只动手不动口。 头顶上的灯一亮,她就忘了这些,林忱还在准备器材,她的手已经捏紧了身侧的衣角,紧张上头。 林忱准备好回头看,宋葭紧闭着眼,全身紧绷着像个不能动弹的木偶,嘴巴提早张开了,像个明明害怕却又非得懂事的小孩。 有点想笑,但严肃医生的本能压制住了,他伸手将灯拉高,又调了亮度,镊子伸进去敲了敲牙齿:“怎么发现要看牙的?” 搭班的护士愣了一下,林忱看诊的问题非常固定,“疼不疼”“多久了”之类,除了病况不会关心其它。 宋葭张着嘴不好说话,等他敲完才回答:“体检的时候,说有点蛀了,要补。” “你体检都过了多久了,怎么才想起来?”林忱换了工具,继续在她嘴里捣鼓,动作轻柔。 虽然能感觉到金属器械的触感,但因为要说话,转移了注意力,也没那么紧张了,她微微放松了手心,等他弄完才回答:“不是因为你没空吗?” 额,顺杆爬,怪你不怪我,她心里那个抖机灵的小人复活了。 林忱也不在意:“嗯,怪我。” 清洁消毒完开始补牙,时间长一点,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宋葭闭眼睛是使着劲儿的,上下眼皮咬着,不是那种放松的闭法,久了下意识的就想睁开,绷不住一睁眼,恰好和林忱的视线撞上,他正低着头,下意识的躲了一下,又快速的转过来,继续动作。 他的脸被口罩和帽子遮了大半,只露出一双眼睛,还带着护目镜。 睫毛很长诶! 宋葭眨了眨眼,感叹了一下,视线又往边上看去。 视线仿佛自带热度,林忱的耳朵悄无身息的红了起来,不过没人注意到,也就短短的几秒,灯在头上照着,她很快又闭了眼,没那么使劲儿了。 林忱放松脊背,将两人的距离拉远了些,视线不自觉的落在她柔嫩粉红的唇瓣上,发现她的嘴唇被工具压出条浅浅的白印,伸手略微松了松,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不多时,宋葭不多时就听到“哐当”的一声,仿佛受刑结束的信号,立时就要坐起来,先漱了口,然后上下咬合几下,总觉得有异物感、高低不太对,刚要开口,林忱转过身来伸手轻拍了她一把:“躺好,还没好。” “啊?”宋葭半眯着眼睛,重新躺下去,头发蹭的乱了,重新把嘴张开,看着林忱拿了两张小卡片往她刚补完的牙上放。 “咬住、放松、再咬、放松、前后、左右、好、放松。” 一连串指令下来,宋葭一直好奇的盯着林忱的脸看,看的他不自在起来,他抬手关了顶上的灯,护目镜也取了,就着窗外的自然光看卡片上的印子。 林忱将工具盘移过来,哐当的声音一响,她下意识的就闭了眼张了嘴。 这次很快,她再漱完口咬合的时候已经没什么感觉了,林忱一边写病历一边叮嘱注意事项,末了又说:“你之前补的那颗牙坏的挺厉害的,以后要是烂到神经就得拔了,要注意一点。” 宋葭正在活动下巴,虽然林忱动作轻幅度也小,但张嘴这么久总觉得有点发僵,闻言先是一愣:“啊,拔完岂不是空了!” “嗯,我看你智齿也还在,没发炎就不用动,以后刷牙尽量轻一点,会伤害牙龈,还有??????” 林忱职业病上身,一长串下来,宋葭顿时觉得自己以后大概会成为这里的常客。 行吧!宋葭付完钱,对着医保的单子看了看,牙齿不好也算是天生的,如今跟林忱也算熟头熟面,常来就常来吧。 “小宋姐,好久不见!” 刚踏出门诊大楼的门,迎面碰上一个年轻的女孩,带着口罩,眉眼弯弯的走近。 “你好,越越。”宋葭不怎么费力的认出了这张一面之缘的脸,“今天休息啊?” 越越穿着一身浅色针织衫配同色长裙,阳光从她背后照亮一半,温柔可爱,让人想起今早阳台上那盆盛开的花瓣上清透又绚丽的露水:“嗯,本来今天难得休息要约了师兄,结果他说今天有病人预约,我只好过来等他。” 她手上不空,斜挎着黑色菱格小包,一边袋子里是各色零食、粉色花格纹的餐布露出一个小角,一边是多层的保温盒,看上去是野餐的装备。 许是接近正午的太阳让人有些上头,穿过玻璃门照在花色地砖上,晃晃悠悠的走了神,对面越越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她自己也有回应,但就是听不清似的,不知道彼此说了些什么,等她回过神来,越越已经往里走进去了。 约会的话,应该是谈恋爱了吧!宋葭后知后觉,越越眼角那一抹绯色似乎还在眼前,睫毛一闪一闪、眼色带水、波光似的流动,年轻啊,真好看! 公交车过了几辆,她也没注意有没有自己那趟,倒是每过一辆就看见车身上的影子,镜子似映着自己早起的倦色,素色的宽松衬衫和浅色牛仔裤,衬衫随意折了一角,半长的头发有点乱的支棱着,她唏嘘了一下,伸手薅了几把,勉强弄平,挺了挺腰背,身形挺拔的站着,撑出几分精气神,想了想,又从随身的小包里摸出一只唇蜜,将就着手机屏幕,将原本有些暗沉的唇修补的圆润明亮。 要不要去剪个头发,好像挺久没剪过了? 她捋了捋过肩的头发,突然觉得毛渣渣的总蹭着后脖子,真讨厌。 女人呐! 第32章 十一假期之前,宋葭迎来了一波疯狂的加班,这是广告公司的惯例,越放假越忙,假越长越痛苦,放假前夕都跟渡劫似的,九九八十一个工单循环,熬的人心理变态觉得自己不该放假。 流水般的工单、值班与否的来回拉扯、放假前一天通宵、高速上堵车改稿的极限操作,是对身与心的双重考验,尤其十一一周的假期已经是法定假期里的长假了。 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公司还是灯火通明,丝毫没有要下班的意思,键盘敲击声、说话声、空调运行的嗡嗡声,夹杂着麻辣小龙虾的味道四处飘散,设计师音响里播着周杰伦,从七里香到星晴再到牛仔很忙,每首歌都从头唱到尾,充分展示了VIP的尊贵地位;每首歌都有人随口合唱,愣是将加班搞出了团建嗨歌的味儿。 宋葭摘下眼镜按了按眉心,盯着电脑屏幕太久,眼睛发花,眼皮也有些酸涩,抬头望窗外看,马路对面打印店的店招是红色的发光字,看着微微重影,再下面一行的小字却是看不清了,只能出一块块红色的方块,刻意咪咪眼能看出大致的轮廓。 ‘’近视了哟!” 翘脚小人坐在她肩头,晃荡着脚,半感叹半讽刺。 “哎!双眼裸视5.1/5.2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宋葭没理会这莫名的精分,自顾自的感叹。 “葭姐!吃烧烤吗?”对面项目部的小孙递过餐盒,满满当当的荤素烤串勾人谗肠,辣椒粉和蒜香直冲脑门,微微驱散了加班的困倦。 宋葭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拎起两串烤蔬菜:“你们这是high到天亮的节奏啊!” “哈哈!设计们都能熬,心态倍儿棒,刚还想去吃个凌晨海底捞再回来呢!”小孙刚毕业,小姑娘性格开朗,同事间熟不熟都能聊几句,说着话接着往后问,自己拎着串骨肉相连咬的咯嘣咯嘣,眉眼弯弯,开心的很。 宋葭笑了笑,羡慕年轻的精力,毕竟她如今有一晚上睡不好,连续三天都精神萎靡。 一边啃花菜一边默默盘点手上的方案,想着至少在十二点之前回家睡觉,否则明天晚到工作做不完就会陷入加班的恶循环。 公司考勤规定,加班过十点,第二天到岗时间可延后,十点下班第二天可以晚到半小时,十一点之后晚到一小时,以此类推,晚到确实可以补偿前晚睡眠不足,但如果第二天工作排的满档,越晚到就意味着加班时间越长,恶性循环、得不偿失。 卫生间洗手池前又遇见小孙,她左右看了看,颇为警觉的凑过来,压低声音问:“葭姐,听说你要离职啊?” 这里是办公区的另一头,转角是茶水间,灯亮着但没人,水龙头声音有点响,小孙细弱的气声在耳边,宋葭本能的缩了缩脖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哎呀!”小孙洗完手关了水,撒娇似的撞了一下宋葭,“你别装嘛!我就问问。” 宋葭愣了一下,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听谁说的?” 问是问了,她没指望能听到准确答案,职场的墙透明且不隔音,根本不指望能藏住什么秘密,无风尚且有浪,真有动静明面上看不出,暗地里早就以一传百。 她最近确实动过离职的念头,觉得累,前阵子体检查出甲状腺结节和乳腺结节,都是慢性不要命的毛病,却都跟情绪心态和生活习惯有关。 复查的时候,中年专家隔着镜片看了片子,叨咕了几句,对于她未婚未育却生这种毛病十分不解,毕竟老公不顶事、孩子不听话是气头,生气不止伤肝也容易结节。 宋葭脾气好,基本不跟同事争论什么,吵架更是不会,别人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往往只是默默辩驳一下,并不当真,颇有些佛系,即使小孙八卦到她身上,她也只是笑了笑,随即将话题扯了开去。 见她不愿多说,小孙自然也不好再纠缠,两人聊了些旁的,各自去忙了,毕竟谁都想尽快搞定回家睡觉。 出办公室十一点,公交末班车时间已过,她叫了车,站在写字楼大厅外的玻璃棚下面等,烤炉似的夏天刚过转角,初秋的夜风已凉,小广场转角的那丛银杏绿的不那么纯粹,透出些衰退的黄色来,天气好的时候,她跟方婧吃完饭会在那里的长椅上聊一会儿,权当透气。 她低头滑了滑手机,点出方婧的头像,是一张露了半张脸的自拍,打了几个字,想想又消掉,再犹豫的时候刚好车来,随即利索的将手机塞回包里,放弃纠结。 离职的想法没有直接对谁说过,如果非要说露出了什么行迹的话,就只有跟方婧吃饭的时候聊天,体检结果、工作量、加班,互相吐苦水又互相安慰,也算是社畜生活里的慰藉。 哲学家说,从日常的琐碎中领悟生活的真谛 名侦探说,从微末的细节中发现掩藏的动机 方婧说,有一双发现生活真相的眼睛?????? 宋葭坐在出租车后座,车走在路边的树影下,路灯一明一暗,她目光放空,用胡思乱想抵抗着困意,懒得去计较是不是方婧放出的风了,也不好真的开口去问,尴尬的很。 吃一堑长一智,何况这事也没那么要紧,她不提离职公司不会动她,毕竟前一阵,走了一位策划经理,人还没补进来,她手上有一个项目就是从离职的人那里接的,如今好不容易才理顺,一动不如一静。 洗漱完躺上床,时间堪堪走到十二点,宋葭习惯性的刷了一遍工作群,确认没有未完结的事项,将工作手机丢到床头的柜子里。 出租车上的那点困意早就消散,大脑仿佛跟枕头有仇似的,越躺越清醒,她跟黑暗僵持了一会儿,拿过放在床头的手机,发现有新消息。 陈谙拉了个微信群,叫秋游小分队,估计考虑到只有他一个夜猫子,往里丢了个链接就没再吭声。 上周被问起假期安排的时候,宋葭从方案中抬起头一脸懵逼,旅游、吃饭、逛街、泡吧,都与她无关,而她又不是会主动组局的人,顺理成章的落了单。 不能免俗的发了个朋友圈抱怨,配了一个委屈巴巴蹲在墙角画小人的表情包,把原本三分半真半假的委屈膨胀成了七分。 在一连串的嘻嘻哈哈的插科打诨中间,唯有陈谙的回复独具一格,就三个字“带你飞!” 肆意张扬之态,仿佛能看见阳光下他脱下头盔冲她扬手,将那点掩藏的委屈也一起扬开了。 链接里是一条冷门的自驾游线路,秋色正浓,蜿蜒曲折的盘山路两侧层林尽染,湖岸边金黄的芦苇在夕阳下映照着摇曳,航拍视角下,空旷又遥远,三天两夜的行程,爬山露营农家乐、吃喝玩乐一条龙,不算多精致,但照片上一张张肆意洒脱的笑脸,轻松愉悦。 对于社畜而言,轻松愉悦就已经十分难得。 宋葭一边滑手机一边思索,对这趟出行生出了不小的期待,原本因为没有其他相熟的朋友同行而生的一点犹豫完全消散。 嘴角不自觉的上扬,黑暗里被手机光照亮,她收藏了链接退出去回了条消息:“我跟你走!” 没等到回复,迟到的困意骤然来袭,白日的纷扰徐徐坠入梦里。 第33章 秋深韶光至,山中岁月长。 宋葭被鸟叫声中睁开眼,已经是十一长假的第三天,埋首电脑前加班的日子恍如昨日。 昨晚民宿的篝火晚会很是热闹,几波上山的驴友聚在一起,萍水相逢,酒酣耳热间谈笑反而更无芥蒂,烧烤唱歌跳舞小游戏,闹到凌晨才散,宋葭吃了几块有点冷掉的烤全羊,撑着下巴和几个人一起听一位中年背包客讲了大半夜的星空,北斗织女牛郎维纳斯、银河鹊桥天马流星,博古通今,中外荟萃,听得两个年轻姑娘眼睛发亮,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其中一位后来和背包客进了一间房,没有避人,也没人在意,男欢女爱、你情我愿,外人无权置喙。 昨晚宋葭上楼时撞见二人,连体婴似的互相缠绕,楼道里低声贴面私语跌撞,借着酒意放浪嬉笑,原想躲开,只是山里民宿皆是老房改造,楼梯狭窄却又处处通透,没有躲藏的空间,干脆点头笑笑打了招呼。 擦身而过的时候,鼻尖染上一点难言的腥味夹杂着酒意,宋葭想,知识是最高级的性感,世人诚不欺我。 出城登山越野,昨天的活动内容过于丰富,加之大水漫灌似的一夜,早上醒来只记得昨晚漫天星空闪烁,密密麻麻的星子遍布头顶,远方故乡的老屋在一瞬间浮上心头又匆匆隐去,夜风簌簌,凉意被人群和篝火驱散,流星陨石太空宇宙之类却是一点没记住。 时间刚过七点半,该死的生物钟并没有因为假期而失效,也没被熬夜狂欢打乱阵脚,同屋的人没醒,她偷地雷似的轻手轻脚,洗漱完推开门走了出去。 民宿夹在两山之间,三幢两层小楼围合,后院是主要的活动场所,因为山路狭窄车辆难以进入,游客要么步行要么骑车,前院的菜地边铺了一层碎石渣当停车场使用,十分原生态,三三两两还算齐整的停了几辆摩托和山地车。 长廊外面紧贴着一颗不知名的树,枝叶繁茂、浓阴罩了屋顶又跨过溪水,占山为王似的划定了地盘,溪水很浅,大概是从山上下来的,水质干净,映照出水底鹅卵石的纹路和颜色,太阳被近处的山遮挡,还没有完全露出头来,山顶上绕着一层缥缈的晨雾,极轻极淡的几片,毫无章法的飘浮着,似乎下一秒就散了。 “阿嚏”,山里清晨已经挺冷了,风里的凉意比夜风凌厉许多,宋葭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下一秒跟楼下的鸡对视了一眼。 从鸡冠判断,那是只公鸡,很可能是她早上睡梦里听见叫早的那只,此刻正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溪边浅滩上散步,巡视领地似的睥睨四方,闻声抬眼看过来,咯咯叫了几声又低下头去在草间啄食。 一人一鸡莫名对视许久,宋葭读出了一点鄙视的意思,愚蠢的人类,见风就伤风!弱鸡! 她怂的不行,灰溜溜转身回房间加了件外套又走出来,直奔楼下大厅去了。 大厅的大圆桌上已经备好了早饭,小米粥馒头包子咸菜,简单清爽,都是自家做的,大多数人还没醒,只有角落的一张桌子有人,低头一边喝粥一边看手机。 宋葭打了碗粥,挑了个素菜包子,想到今天大概是要上山露营,必须多储备点能量,又多拿了肉包和水煮蛋,找座的时候发现角落里的人是林忱。 大厅没开灯角落里更是昏暗,早起又浑浑噩噩的没仔细看,此时才认出来,宋葭毫不犹豫的在对面落座,主动说一声早。 林忱对笑着回了句早上好,慢条斯理的放下手机问她昨晚睡的如何。 昨天体力消耗大,假期心情轻松兼睡的迟,她粘床就困睁眼到天亮,除却时间不长又做了几个梦之外,睡眠质量已经算十分不错:“山里清静,昨天又累,早上鸡叫都没吵醒。” “那鸡是站在我窗下叫的,吊嗓子似的,我头遍就醒了。”林忱吃饭习惯很好,碗盘里没剩什么东西,碎鸡蛋壳在盘角上堆着,还不忘收拾用过的纸巾,“昨晚上风大,房间隔音又不太好,我睡得浅,转头看陈谙睡的昏迷了似的,还打起呼噜,都有点生气。” “哈哈!”宋葭抬眼看他,小桌子两人对坐,膝盖都要碰到,这样近的距离,就算带着眼镜,眼下一片青灰也遮不住,“有点惨!” 十多人的出游队伍,宋葭只跟陈谙和林忱相熟,幸灾乐祸的太明显,她咬了一口鸡蛋出口安慰,“今晚露营你可以自己睡。” 林忱刚拿驾照满一年,假期班表他排了头尾,留出这中间两天跟陈谙出来混,往年他们也没少出来,陈谙有一群车友会的朋友,两人还有几个关系近的高中同学,三不五时的凑在一起,但林忱基本是个蹭车党,这是第一次自驾。 同行人听说他刚拿驾照也开的不久,嘻嘻哈哈的玩笑说他终于摆脱了11路的魔咒,拒绝同乘的时候毫不犹豫,对新手司机的顾虑人人都有。 摩托车不能上高速,也不安全,车队沿着国道一路往前飚,林忱他们开着车在后面跟着,风景好就停下来歇一会儿,路边铺张垫子打牌吃东西,十分悠闲。 几辆车的后备箱里带了不少装备,露营的帐篷、炊具等等,看架势个个都是老手,聊起来才知道全是网上攻略抄来的,买的全,但并不知道怎么用。 所谓差生文具多,宋葭暗自腹诽,但想想自己也没什么立场,毕竟自己小白的更彻底,也非常享受这种“不管用不用,但一定得有”的满足感。 陈谙骑摩托玩的是心跳,一路风驰电掣跟要飞起来似的,肾上腺素的快感,中间偶尔压弯炫个技,宋葭咬着嘴唇拼命压制才没有尖叫出声,毕竟是她自己说要跟着陈谙走的。 车停下来心脏还砰砰直跳,头盔下脸色都发白,腰背因为一直紧张僵硬发酸,与其他几个女生潇洒自如相比,实在弱的不行。 在面子和舒适之间,她果断选了后者,毕竟下了国道之后就要进入村道,路况堪忧,林忱的车上只有他一个人,不用跟别人挤,进山的路虽然窄但不算太陡,只要不开的太快,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林忱看起来不像是爱开快车的人,更何况他还是医生,珍爱生命应该也不会胡来,宋葭心大的很,上了新司机的副驾。 新司机聚精会神看路,油门踩的极为温柔,宋葭不断告诉自己要有蹭车人的素质,忍着什么都没说,尽量不开口打扰他,两人几乎沉默了一路。 离徒步路线最近的聚集点是一个大点的简易停车场,旁边开了几家杂货铺和农家乐,零零散散不成规模,没有什么服务设施。 两人是队伍里最后到的,比其他人晚了近20分钟。 宋葭跳下车伸了个懒腰,陈谙蹭蹭跑过来,直眉瞪眼的问:“你俩路上绣花呢?来这么晚,都快回头去找你们了!” 林忱气定神闲活动四肢,摇了摇头。 他又冲宋葭使眼色,声音压低了些:“”你俩是不是吵架了,气氛怎么这么古怪。 陈谙作为天生的搞气氛小能手,是不能容忍队伍里有矛盾产生影响出游心情的。 宋葭非常直白,当着林忱的面做出了对他车技的评价:“很靠谱,很稳重!” 陈谙秒懂,搭着林忱的肩哈哈乐了一阵儿,对宋葭说:“我们小林同志的第一次,你可要好好珍惜!” 第34章 今天的行程比昨天紧,要在天黑之前赶到露营地,从地图上,直线距离十几公里,考虑到地形和海拔因素,实际脚程只会更长,这段徒步的路线没有成熟的开发,完全是由周边几个村子的村民和好奇心旺盛的驴友们一脚一脚踩出来的。 完美印证了鲁迅先生的那句话“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九点钟民宿已经热闹起来,各色人吆喝着来来往往,后院的鸡和前院的狗此起彼伏的叫唤,清晨的寂静消失无踪,众人聚在前院空地上进行了简单的热身,背着各自的装备向山顶的营地进发。 十几个人的队伍,有男有女,成双成对的也不少,有户外经验的陈谙在最前面领路,林忱和宋葭都算新手,一前一后的走在队伍中间。 初秋时节,树林不像夏日那般浓密,头顶高大的乔木如伞般铺开,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落到被落叶掩盖的地面上,光影斑驳。 山路不算太崎岖,但地面腐殖层上盖着落叶断枝,时深时浅,肉眼看不见路况,出发不久,就有好几个人踩进了不浅的坑里,绊一跤是小事,扭了脚就是大麻烦。 幸运的是,各人虽有大大小小的磕绊,没人受伤,不久就总结出各自经验,陈谙路边捡了趁手的木棍用来探路,吃不准的索性就绕着走。 宋葭觉得自己虽然是户外新手,但毕竟是山里长大的,并没有把这段路想的太艰难,拒绝了几位男士帮忙背行李的好意,身手矫健的在林间穿梭,甚至有几分如鱼得水之感。 前半程坡缓林浅,各人一边闲聊一边往上爬,偶尔唱几句荒腔走板的歌,从“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到“喜欢你,那双眼动人”,耳熟能详朗朗上口,谁都能哼上几句,氛围轻松愉悦,慢慢的散了队型。 陈谙保持着不紧不慢的速度,看到漂亮的景色就停下来拍几张照片,已经被好几个人超过,渐渐和宋葭林忱落到一起。 在一众手机拍照的人中间,举着相机的陈谙显得格外突出,他脖子上挂着的那只黑色微单是奥林巴斯的经典款,宋葭曾经动了心思想买,放进了购物车里,又觉得自己能用上的场合实在少,买了也是积灰,就一直在购物车里积灰。 时近中午,太阳已升到头顶,虽有树荫挡着不是直射,连续运动还是让人出一身汗,宋葭将原本松松扎着的头发散开,擦了擦脸上的汗,将刘海碎发都撸上去,扎了个清爽的丸子头。 林忱原本正看着路边一从紫色野花上停着的一只凤尾蝶,翅膀上一片黑黄细纹,忽闪着在花丛间流连,颈间一点红色,十分特别。 转头习惯性的指给宋葭看,正看见她将头发往后脑勺挽,露出一截细长的脖颈,一小片金色的阳光刚好落在她白嫩的后颈上,光线晕染之下,细碎的绒毛被风吹得微微颤动,那片光斑随着她束头发的动作摆动,一小滴汗水被照的发亮,闪着光落入衣领里。 那片光斑仿佛自带温度似的,隔空染上了林忱的耳尖,他心头一热,不自然的扶了扶眼镜,挪开了视线,往前跨了一步。 “咔”的一声响,宋葭闻声看过来,手上还在整理头发,歪着头问:“怎么了?” 林忱慌里慌张的没探路,一脚踩进了坑里,坑还不浅,树叶和干树枝陷下去,左脚完全被盖住,前几日下过雨,坑里积了不知多久的水溅上来,灰色的鞋面瞬间湿了水变成深色。 他愣在原地,抓心挠肝的很想把鞋子脱下来丢掉,但理智告诉他丢了没得换,总不能光着脚爬山。 那只鞋真的很脏了,灰白色的鞋底边大片的褐色污渍,网鞋面被污水泡透,脚尖大概已经进了水。 脑子里天人交战,脚却一直踩在坑里没动,直到手臂被人扯住,宋葭弯腰往坑里看了看,就着弯腰的姿势转头瞄他,眉毛皱着,嘴巴紧抿,两只手在身侧紧握成拳,像在极力忍着什么:“你??????踩到陷阱了?还是?” 林忱回过神将左脚拔出来,一手指着脚尖,抬眼盯着宋葭,嘴角往下一撇:“鞋好脏!” 那眼神莫名带了几分委屈,让宋葭想起老家那只素日里躺在树下石头上高冷觑人、却被金属盆翻倒的声音吓的跳脚,跑到人腿边蹭着哼哼委屈撒娇的大黄猫。 宋葭直起身,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鞋,白色运动鞋面边缘沾了小片的不明污渍,鞋底边还带着泥,怎么看都比他深色的鞋更脏。 林忱从来都是冷静自持的,此刻却像小孩似的执拗,本想调侃几句,但对上委屈巴巴的脸愣是说不出口,只好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他:“要不擦一擦?野外条件不好,也没得换,忍忍吧!” 林忱深呼出一口气,接过纸巾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脱了鞋,果不其然脚尖那块进了水,幸好进的不多,只是袜子微微湿了一小片,他本想脱了袜子擦脚,可宋葭就在旁边蹲着,又觉得不太合适,于是简单的将湿了的地方擦了擦,准备将鞋穿回去。 “等一下!”宋葭将纸巾撕了两半递过来,“脚背隔一下,湿着肯定难受。” 他依言收拾完,重新站起身,总算战胜了心里呼之欲出的“洁癖精”,从小到大,他洁癖发作一次都会被旁边的人嘲笑一次。 泥土脏不愿下泥坑、篮球赛因为衣服脏了不愿上场、墨水糊脸考着试也要去洗??????男人爱干净是优点,但洁癖就成了嘲点,小时候没少因为这个被围观嘲笑。 长大之后他已经自我控制好了很多,但怕脏怕乱的习惯已经刻进DNA里;成熟之后,他告诫自己不必因此自我贬低,更不必在意他人的看法,毕竟只是个人的习惯,并不影响他人,另一方面成人世界因为忙碌反而变得宽容或者说是冷淡,对于他人的事情没有那么关注,他多洗几遍手、多擦几次桌子,也许会让人多看几眼,但也就看几眼而已。 此刻在宋葭面前,却觉得尴尬又有点羞赧,先前耳朵上的那点热度烧开了水似的往脸上涌,他低着头不看她,细声说了句:“走吧!” 两人耽搁了这一会儿,其他人已经转过前面的弯,走远了。 “没事,舒服最重要!”看他闷头不说话,耳根都红了,宋葭以为他因为耽误时间不好意思,“湿着脚也走不远,反正我们也不赶时间。” “嗯!”纸巾用了大半包,他没好意思再还回去,随手揣进了外套口袋里,“我有洁癖,可能还有点强迫症。” “哦!”宋葭走在他身前半步,伸手做了个拉伸的动作,“人嘛,都有些奇怪的小毛病,你还是医生,洁癖多正常,你要是像陈谙似的不拘小节,那才烦人!” 昨天陈谙自告奋勇的去抓鸡,鸡是在山上散养的,高低不一的旧竹篱圈着,全然是个摆设,就着破洞鸡钻进井钻出毫无压力,更何况还能长着翅膀能飞。 鸡低飞高叫,旁边还有人加油助威哈哈个没完,鸡毛树叶乱飞,最后鸡抓到了,人被鸡追着啄,头上身上全是鸡毛渣滓,脏兮兮的就往人跟前凑,偏要人闻闻他身上的鸡味。 今天早上也是,早早收拾完就在院子里逗狗,大黄狗被公鸡追着满院狂吠,被公鸡啄的呜呜直叫,陈谙就丢几粒玉米上去解围,大黄狗被他拿肉碎逗了半天,呼噜着他腿边一趴,看宋葭过来,他就拿刚撸完狗的手来撩她头发。 纵然林忱从来不善于挖掘他人话外之意,但宋葭埋怨的语气里掺杂着亲近,十分明显,他紧了紧拳头,上前不由分说的拿下宋葭的背包,蹭蹭几步往上冲了老远又转头挥手:“快走吧!去追他们。” 第35章 所谓营地,不是那种木地板隔热防潮、带厕所和商店、挂风灯还有彩灯照明、不想动手自食其力还能有美食送上门的成熟营地,只是山顶一片稍微平整点的空地,树林稀疏,周边就是密密麻麻的林子,倒是不用担心柴火,顶上往下看是大大小小的山包,一团一团的树顶被风卷起浪,偶有几间白房子缀在山腰,是山里的人家,这里已经是很深的森林保护区。 今天走了大半天的山路,后半程坡陡路窄,全靠木棍开路,脚程就慢了,大家都累的不行,也没精力再闹腾,众人各自找了位置扎好帐篷,烧火煮饭解决了晚餐,围着篝火打牌聊天,不多久就打起哈欠。 宋葭体力还行,歇下来喘口气就马不停蹄的去林子里捡柴,淘米摘菜弄这弄那,越忙越精神,山里一黑天就全暗了,各人裹着毯子钻进帐篷,初时还有些聊天谈笑的声响,不多久就安静了下来。 近处是风动树林沙沙的声响,间或有一两声“咕咕”的鸟鸣,再远处就是一片寂静,混沌又清浅的静谧,宋葭裹着睡袋,同住是一个女生,聊天时说自己是中医,睡前拿着宋葭的手掌看了会儿,说她脾胃失和、睡眠质量应该不太好。 于是宋葭就失眠了,听着旁边规律清浅的呼吸声,也不知道对方睡的沉不沉,怕动静大将人惊醒,就只能睁眼对着帐篷顶发呆,又听着外面的动静闭眼酝酿睡意,直到听到隔壁帐篷拉门的声音才下定决心似的,动作利索的起身出了帐篷。 营地不在山顶的制高点,往左走十几步有一块巨大的山石,顶上平滑,一半往外突出,侧面看颇像一顶旧时官帽的出檐,要是搁在某个景区,大概会有一个类似于“官帽岩”的名字,靠山的面石面波纹状分层,层与层之间错开有缝,脚垫着下方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轻轻松松就能爬上去。 傍晚大家已经纷纷爬过一次,站上去看了一波夕阳,因为够高,虽不像泰山那般“一览众山小”,山的开阔和夕阳的壮丽还是令人心旷神怡,觉得这一天的山路没有白爬。 宋葭将冲锋衣的拉链拉到脖子处,抵御夜风的凉意,抬头看两个熟悉的人影站在巨石上,脚边放着一盏不太亮的蓝色LED灯,动作整齐的仰头对着夜空。 山顶的星空比昨晚民宿看到的更密集灿烂,云层稀薄,月亮只是小小的一牙,缩在远山高出黯淡的一角,高低闪烁的星子从远处一直铺到眼前,好像身处的这片营地被一张星空织成的毯子包裹住,就像诗里的“手可摘星辰”。 宋葭没打算在这深更半夜的林子里吓唬人,于是一边走一边轻咳了两声示意,这才往石头坡上爬,山里光线昏暗,不比傍晚那会儿,石板路背光几乎全黑,又光秃秃的没抓手,所幸陈谙动作极快的打开手电照明,临到顶伸手拉了她一把。 宋葭借力站稳,还不忘调侃两人深夜携手看星的雅兴:“你俩倒是不困!这大半夜的多冷啊!” 话说着非常应景的跺了两下脚,取暖似的。 冷倒不是开玩笑,假期前天气预报就说十一长假期间会有降温,十一当天大晴天,温度直逼37度,赶上夏天最热的那会儿了,才过一天就直降十几度,吹风下雨两天,感觉要一夜入冬,山里凉意就更盛,白天穿长袖速干衣走起来不觉得,傍晚长袖就有点顶不住,还好带了厚点的冲锋衣和薄绒裤,不然在山里露营多少有点受罪。 “拍星空呢!”陈谙举了举手里的相机,已经换了长镜头,专业架势看起来颇为唬人,“这么好的景色光用眼看岂不是浪费。” 眼前的星空仿佛一条流动的河,远处散落的星子接连闪烁,漂亮的让人失语,三个人就这样一声不吭的看了一会儿,比赛似的,谁也没先坐。 “哎呀我不行了,脚板疼,我要坐一会儿。”宋葭一边说一边席地而坐,两腿在身前交叉,是个颇为舒服的姿势。 陈谙举着相机咔咔按快门,全神贯注的没说话,不太理人。 林忱转头看了一眼宋葭,又朝地上看了一眼,犹豫了许久蹲下身,终归是没坐下去:“他高中时代就是社团积极分子,大学时还在户外俱乐部兼职做领队,哪里好玩往哪凑,还去过不少危险的地方,拍了很多照片。” “怪不得呢!看他熟练的很。”宋葭一手撑着下巴,望着眼前的星空,“还是一枚社交牛人。” 陈谙身上的标签太多,宋葭已经懒得震惊了,她暂时想不到,陈谙能做出什么让她吃惊的事。“不过这几年,还是他第一次出来玩,他那天约我,倒把我吓一跳。”林忱调整了一下蹲着的腿,“往年不管五一十一,他都忙着上班打工,照顾病人,绝不肯放松的。” “照顾病人?”宋葭转头看他,又仰头看站着的陈谙,“怎么?他还做护工啊?” 按照她对陈谙“打工达人”的印象,只能得出这种解释。 宋葭过来之前,他俩正在聊陈谙妈妈恢复的情况,前几天校友聚会,林忱碰到胖师兄,说到陈谙妈妈参与的那个课题,那个课题在校友圈子里非常出名,一方面是国家级重点项目,一方面对神经受损的病人意义非凡,如果真能临床,对目前心脑病变导致的所有病症都可能有所助益。 课题目前已经进入第三阶段,参与试验的病人好转率已有60%,陈谙妈妈在进步明显的第一梯队,与对照组相比,成效十分明显,乐观的说,病人随时都可能苏醒。 陈谙妈妈长期住院的事,他从来不会主动对人说,至少林忱从没见过,胖师兄说的这些进度,要不是他主动提,陈谙绝对不会告诉他的。 当然也不排除,以胖师兄谨慎的性格,不会对病人家属打“随时可能苏醒”的包票。 作为朋友,陈谙这些年的不易,他都看在眼里,听到好消息免不了有些激动,这才嘴快对宋葭说出口。 被宋葭一问,他意识到自己嘴快的不合适,毕竟是陈谙的私事,而且是伤心事,他无权对外宣扬,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就愣了在当下。 所幸天够黑,宋葭没看见他脸上的风云变幻,没得到答案也没追问,转头重新往天上看,抬头望最亮的那颗指:“那个应该就是北极星吧!它最亮。” “你们俩真是???”陈谙放下相机,忽然被抽掉骨头似的往地上一摊躺下了,“聊天还留一半,不难受啊?” 说着将手臂往后脑一垫,躺的十分自在,还试图伸手拉宋葭一起躺:“躺着看,不累!你那颈椎可受不了。” 宋葭确实觉得老仰头脖子不行,她之前拍片子医生说她颈椎曲度有点变直,正常人是个C,她都快变成L了,于是从善如流的躺下了,还将冲锋衣的帽子拉起来垫头。 陈谙转头隔着宋葭看林忱,一脸挑衅,没说话,脸上写着的就是“我赌你不敢”。 林忱难受,但不想输。 身为一枚洁癖精,就算他说服自己这深山老林人迹罕至,不会脏到哪去,但傍晚那么多人踩过,他无论如何也躺不下去。 他纠结的越久,陈谙的目光就越锐利,而且因为他一直盯着不动,宋葭也看过来了,四只眼睛在黑暗里发亮的盯着他。 还没等他做出动作,黑暗里不知道什么一绊,他本来一条腿撑地,一条腿半跪,久了就不稳,那条支撑的腿一软,整个人猝不及防的摔下来。 距离够近倒是不疼,下意识的还用手撑了一把,人都着了地,也无妨什么脏不脏的了。 行吧!林忱认命的躺下,脏就脏吧! 第36章 翌日清晨,宋葭醒的早,听着外面窸窸窣窣响了许久,躲了懒没起,昨天勤快一天,报应不爽,又困在睡袋里躺了一晚,从脚酸到脖子,两条腿尤其酸,酸和疼还不一样,不至于不能走路,但就是很不舒服,像抓不到的痒处,越忍越难受。 空气里飘来肉包子的香味,空了一夜的胃被成功勾动,肚子咕噜叫起来,她这才起身钻出睡袋,收拾好出去洗漱,迎面被外面的蛋黄一样的太阳晃了眼。 昨天扎营后几个男生出去探路,找到一处不远的山泉,半米见方的石坑,积蓄着小汪泉水,清澈冰凉,饮用水自己带着,泉水用来洗漱刚好。 早起的人用大的矿泉水瓶打来泉水,小炉子烧热了用来洗脸,宋葭打着哈欠,四处瞄了一圈,吃饭的、收拾的、聊天的、拍照的,各有各忙,篝火烧的很旺,小锅咕嘟咕嘟煮着水,陈谙坐在小木墩子上,正要往里下面条。 林间雾还没散,但已经很浅了,林子像被罩上一层毛玻璃似的,被太阳一照,晕染了一点黄色,路边不知名的紫色小花,花瓣上小滴的露水在阳光下凝结成闪耀的光点,流动着滑向地面。 宋葭闭眼深呼吸,声音、味道、温度、光线,组成了这个特别的早上,轻松惬意,生机盎然。 等收拾好在此走出帐篷的时候,篝火边守着的人变成了林忱,拿着木勺在锅里一下下的搅动,不知道煮的什么,搅的很认真。 “煮什么呢?这么香!”宋葭走过去,在他旁边蹲下。 怕被雾气遮挡视线,林忱把眼镜推到了额头上,他没有近视到分不清男女,但眼镜确实像个封印,没了封印他的感知力好像都迟钝了些,听声音先认出了宋葭:“热牛奶,喝一杯?” “好!”宋葭在一堆色彩形状各异的杯子里捞出自己的蓝色马克杯递过去,“放糖了吗?” 舀牛奶的手顿了顿,林忱不确定的问:“你,要放糖?” 他有一大段糖对身体的坏处要科普。 宋葭没给他这个机会,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起泡的牛奶看,不自觉的额舔了舔嘴唇:“哦,也还好,我不爱喝甜的。”接着指了指奶锅,“那层奶皮看起来根好吃。” 跟讨零食的小孩似的,林忱默默的想,手上非常自动的将奶皮弄了大半放进杯子里递给她:“小心烫!” “谢谢!”她接过去,先放在鼻子下深深吸了一口,闭着眼睛极为享受,“好香。” 奶香味勾来一群人,喝着速溶咖啡的、吃着面包饼干的都过来要一口,不久那小锅的热牛奶就被消灭殆尽。 宋葭非常机智的拿林忱的杯子留了一杯,免得林忱煮了半天自己一口捞不着。 篝火旁的烹饪位留给了其他人,两人坐在篝火不远处一块石头上,一边喝热牛奶一边聊天: “我刚听见有人抱怨说,白起早了,根本没看见日出,哈哈!” “陈谙户外经验丰富,这地方,不可能同时看到日出和夕阳,但他又懒得正儿八经的提醒,觉得这是常识。”林忱笑着扶了扶眼镜,“他说自己要是刻意提醒,倒显得别人像个傻子。” “还好陈谙昨晚说了,不然我也可能起个大早,白赶一趟。” 昨晚三人看完星星终于困了,分开前陈谙说明天可以放心睡,没什么日出好看,她虽然已经被睡意拉扯的昏沉,仍将他的话记在心里。 宋葭习惯性的将杯子捂在手里取暖,她天一冷就体温低,这会儿虽然太阳已经挺高了,但山里总归还是有点冷,“我之前有一次去海边,早上去看日出,结果发现太阳根本不是从海平面起来的,被岸上的高楼遮挡的严严实实。” 林忱看在眼里,自觉往前挪了一下,挡住林间来的风:“人总有脑子突然短路的时候,这种记忆反而更深刻。” “也是,这事都过了好几年了,我想到海边就能连带想起来这事儿。”宋葭将还温热的牛奶喝完,起身决定去找点早餐吃,“诶,陈谙呢?” 林忱指了指边上的林子:“那边儿打电话呢!在家的时候每天都往医院跑,难得出来一趟不放心,就给护士打电话!” “我昨天还误会他做护工!太尴尬了!”宋葭瞬间想起昨天聊天的场景,当时没感觉,事后想起来,又知道他妈长期住院的事情,结合起来想就觉得自己长了张破嘴,不如不说话。 “别多想,既然是朋友就别顾虑那么多,他又不小心眼。”林忱的杯子也空了,但他已经吃过面包当早餐了,顺手将杯子递给宋葭,“你帮我拿过去下,我去看看他,打挺久了,别是掉坑里了。” “哦,好,我还给他留了杯牛奶呢!让他过来喝。”经过昨晚的事,宋葭俨然已经将三人视作同一国的了,互相照顾是应该的,甚至觉得自己该对陈谙好一点,独自照顾长期昏迷的病人,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好多做评价,也无法提供实质的帮助,作为朋友,就只能力所能及的陪伴了。 今天的行程比昨天轻松,下山脚程减半,山下坐大巴到停车场取车,自驾去附近的古镇逛,吃了午饭就往回赶,时间充裕。 出发之前将篝火熄灭,用土盖了一层确保不会复燃,垃圾也全部收走装袋,确保什么都不留,没人来的山里只能指望自然代谢,塑料袋这类是重点污染物。 同行的人难免有一两个东西带的多,物品没有消耗完的,不能随便丢弃就只能原包带回去,因此下山的行李也没有比上山轻太多,甚至出现了行李拆开就装不回去的现象。 这样出发时间比预计晚了点,他们三个因为东西本来就带的少,还帮别人分担了些东西,还人手提了个垃圾袋。 山野里睡了一觉,平时精致光鲜的一群人,多少都出现了些“返祖”现象:女生不化妆、男生不梳头,一个个素面朝天,分外淳朴,昨天剧烈运动的后遗症,腰腿酸软,下山每走一步都抻直了腿,龇牙咧嘴□□的毫无形象。 大家模样都差不多,也无所谓谁嘲笑谁,不过互相调侃几句,但陈谙和林忱是非常招仇恨了,健步如飞、毫无异色,感觉能再往回走一段上山路。 正抻着腿下坡的宋葭回头看了一眼走在队伍后面殿后的两人,默默腹诽,又觉得自己不争气,一个山里长大的居然在爬山这件事上败给了两个城里的。 直到下山坐上中转的大巴,大家聊起来才知道,这两个人,一个是真的骨骼精奇、运动量大没累着,另一个只是能忍会演,觉得不能龇牙咧嘴的失态,面上波澜不惊,内里早已稀碎。 毕竟医生也是“久坐一族”嘛!大家都是同类,这就没什么丢脸的了。 认识到这一点,宋葭对林忱顿生同类心心相惜之感:陈谙是皮糙肉厚、精力非凡的怪物,他们只是平常人而已。 逛古镇时大家就分开走了,宋葭他们三个人加上昨晚一起的中医女生组成了一队,女生叫肖安安,性格开朗,和陈谙颇有共同语言,聊着聊着就给宋葭或林忱把个脉,传授养生之道,说秋燥进补要适量,多吃梨和银耳润肺。 宋葭听在耳里,觉得专业又神奇,恨不得弄个小本本记着,俨然已经成了中医的忠实拥簇;林忱却不一样,这些养生知识早在他家里落地生根了,他妈也就是秦姨门儿清,而且非常热衷于实践,各种各样的养生炖,他就是小白鼠。 但碍于新加入的肖安安,他也只好听着,没完心里去,倒是觉得宋葭竖起耳朵听课、唯恐错过什么的好学生姿态非常有意思,于是一路盯着看了许久。 恰好古镇有种特产秋梨膏,手工制作装在透明的玻璃瓶里,用牛皮纸密封着,梨膏微黄,试吃也不是太甜,秉承着好吃又养生的原则,四个人将新出锅的秋梨膏包圆。 买完特产,两位女生走在前面凑着头商量中午吃什么,陈谙一把搭上林忱的肩:“我都忘了问你,怎么没把女朋友带来?越越呢?” 第37章 十月的降温持续了大半个月,快到月底,气温才勉强回升到二十七八度,暖融融的酿出些秋意来,医院楼下的银杏林叶叶泛黄,成团的金黄色映照着蓝色的天幕,自然信手的泼墨挥洒,天上地下,绘就一幅难得的风景画。 周一一早,医院例会,各科室老大与管理层开,老大不在岗,工作气氛没那么紧张,开放诊间里,只有两三个诊床上躺着病人,医生护士手上不停,空隙间没落下闲聊。 最近医院一直有传闻说医院改制要开始了,附属口腔作为省内唯一的口腔三甲医院,除了承担复杂高难度的疑难杂症和各项手术之外,也负责很多常规的口腔检查和治疗,虽然这些年各类口腔医院诊所如雨后春笋般出现,本地人尤其是中老年人还是习惯来附属医院,习惯了有点牙疼牙酸的就挂个号。 尤其一些老年人,认准了年轻医生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就爱挂专家号,觉得贵就贵但是放心,医院方面也不好说不让人家挂专家,大爷大妈们闹腾起来,麻烦得很。 这就导致从洗牙到牙周病科都常年一号难求,正畸和种植科室宽松一点,但手术也往往需要至少一个月的预约时间,而且病人一多,门诊常年都是乱糟糟吵哄哄的,忙起来医生护士手上活多,自然就没什么耐性,声音大点、脾气差点、说话快点,都很容易被人看作态度不好,医务科常年接到大大小小的投诉,环境太吵了、等的太久了、护士不认真、医生手重了,什么理由都有,而且站在病人的立场上看,都十分合理。 大部分投诉都能经过沟通协调后小事化无,但总归还是对医院名声和工作环境产生影响,长次以往对医院的发展是很不利的,而且近年来,受到打着各类高端、私家旗号的民营医院冲击,在服务效率和质量上越来越卷,公立医院多少有些尾大不掉、积重难返。 改制的消息前几年就有,但一直雷声大雨点小,大会小会上提,初听还新鲜,久了耳朵长茧都懒得当真,直到上周,医院进驻了卫生局牵头的工作组,敏感的人才意识到,这是真的要变天了。 这样的大动作,总有消息灵通的人先得到风声,说是医院会与几家民营医院建立专家沟通制度,省附属医院的专家级医生定期在几家民营医院接诊,将病人分流到民营医院;会有科室整体打包与其他几家公立医院轮换,就是整个科室移到别的医院办公,以此促进不同医院间的交流磨合,还会引进外部护理团队,加强培训和心理疏导,提升接诊服务态度和质量。 林忱的病人是一个拔智齿的年轻姑娘,活泼话多,听着周边闲聊还插嘴,麻药正上劲儿,大概半边脸都是麻的也没阻碍她与护士有来有往。 “要是被调岗待遇会不会变?” “这谁知道?本来就福利少,加班多了。” “那你们病人少了,收益怎么办?” “这就不是我们能操心的了,我们奖金又不多。” “万一碰到不靠谱的领导就难受了。” “谁说不是呢?我们护士就是食物链底层。” ?????? 叽叽喳喳,林忱只觉得身前身后有大群的蚊子一直一一嗡嗡,吵得他有点心浮气躁,于是拿镊子在工具盘上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语气也不自觉的有点冷:“大号钳子。” 病人智齿横生,角度刁钻,牙根深埋在肉里,挤压了恒牙的空间,他不得不切开牙床,用小锤子将智齿敲碎,再一块块的拣出来,病人自己看不见,她嘴里已经一片血红了,嘴角也因为一直张嘴有点发红。 林忱不时的用吸管将血清理掉,让护士抹了抹额上的汗,加快动作。 病人和护士都安静了一会儿,也就一会儿,很快又转到了别的话题上,病人嘴没空,护士就跟隔壁的人聊起来。 护士跟医生不存在上下级关系,脸嫩的医生甚至动不动就被护士压的死死的,相处不好工作中互相使绊子是很难受的,所以林忱极少对她们摆脸色,就算有什么问题,也是和颜悦色的指出,不会上纲上线。 他这会儿全神贯注在病人的牙上,那点浮躁反而消失了,护士闲聊的话都是一阵阵的,过耳便去没什么影响。 “咱们医院新进人的公示期要过了吧?不知道那几个实习生进了没?” 医院一楼后门角落的公示栏里,贴着医院的各类通知,福利发放、值班安排、人员变动,新进人员的公示盖着医院管理部门的大红公章占据了三分之一的位置,线上线下同步公示,公示期三个月,期限内有任何问题可以向医院及有关部门反映。 不过大家都明白,走到公示期这一步,其实已经基本板上钉钉,除非有什么涉及职业道德或者学术伦理的大问题,人手紧的科室已经让新人上岗了,不能接诊也可以写报告打下手,提前熟悉工作环境,正式入职了能快速上手。 但没有八卦的职场是多么无趣啊! “我们科大概命数不好,今年没轮到进人,一个都没留。”隔壁诊位刚进两年的小医生笑着接话。 “啊,越越也没留吗?我当初还以为,她一定能留下来呢。”另一边的护士长接话,“她手脚灵活,做事又靠谱,就是有时候脾气急了点,林医生,她当初还是你带的呢。” 牙齿碎片基本清理完毕,林忱夹了止血棉塞进去,叮嘱两个小时后进食水,转头一边收拾一边应声:“是,不过也只带了个把月,后面转给了郑老师。” 郑老师是他们科的二把手,精力多在科室管理上,对上对下的协调沟通都是他一把抓,极少在门诊出诊,越越念叨过几句,说是郑老师总是让她多看多学,却又不真上手教她什么,感觉还不如跟着师兄。 林忱当时只是一哂笑,没怎么放在心上,带教老师都各有各风格,没什么好评价,何况郑老师还是前辈。 但此刻骤然听到越越的名字,知道她没有得偿所愿,心情十分复杂,遗憾、庆幸、惋惜、难过,好像都有点,又好像都不是。 越越是很可爱的女孩,外向热情、会撒娇也体贴,他的心动不是假的,否则也不会被她一问,就说出喜欢。 只是她的随口一问太轻,他的回答却是深思熟虑、重若千钧。 从武汉回来之后,他们开始约会,野餐、看电影、吃饭、泡吧,做情侣们会做的事,工作之余的时间大部分都用来陪越越,两人已经不是带教的关系,但越越还是习惯有问题就来问他,相处时间日久,两人的关系自然比之前更亲近。 不过林忱从来慢热,他觉得自己身为年长者,不自觉的就担任照顾人的角色:越越熬夜改论文的时候会点宵夜,叮嘱她少熬夜,让她记得吃早饭,早上给她带热牛奶,他记得大学时女朋友的抱怨,尽量去做一个体贴细心的男朋友。 但裂痕是一开始就有的,只是两个人都出于自己的理由选择了忽视。 越越开朗,跟人交往没什么界限感,拍肩揉手臂都是习惯动作,不止一次笑的开心忘形就往旁人身上靠,不管对方是男是女,林忱原本也没注意到这些,有一次听到年轻护士们私下聊天,说越越看人下菜碟,小动作讨好的都是主治、主任之类,那些同期的实习生、年轻医生从来都没有放在眼里。 她会撒娇,漂亮女孩撒娇更是让人怜爱,不想值班、不愿接的病人,她都能撒着娇往外推,有时候懒,要林忱帮她改论文、查资料,他也都不推脱。 这些都是小事情,人本来就会有各种各样的小缺点,他自己也不是完美无缺、毫无瑕疵的,木讷甚至无趣,他一直担心会让越越觉得闷。 怀揣这样那样的顾虑,他们在一起,又好像没有完全在一起。 第38章 分手是越越提出来的,他们当时正在公园里绕湖散步,数日阴雨的秋日难得见太阳,湖面上有游人划船,近处的草坪上孩子和小狗奔跑嬉戏。 越越手里捧着奶茶,捂到变冷也没喝一口,很轻巧的提了分手。 林忱愣了愣:“为什么?” 问完才觉得,自己犯了傻,对方既然已经说出口,不管什么理由都是无法改变事实的,伤害已经造成。 “你不肯帮我,我没法留在下来,就签了G市要去外地。”越越下定了决心似的,路过垃圾桶时果断将未开封的奶茶丢了进去,“我感觉,你好像也没有很喜欢我,这样对我们彼此都好。” “我??????”林忱张了张口想否认,他当初是认真考虑过才对她说了喜欢,觉得感情要细水长流,没想到她否定的那么轻易,觉得自己还是不辩解的好,“医院今年有改制,本来招人就比往年少,并不是不看重你,你别难过!” “但你就是不肯帮我说句话,同期的实习生就在别的科室定了职位,他说医院里有熟人,是可以操作的,他理论实操都不如我。”越越转过身来面对他站着,一双平时总是笑着的眼里此刻全是愤怒不满,“你的原则、你的习惯,都比我重要,不能为我做什么改变。” “我一再暗示你,想要留在医院,想和你在一起,说名额竞争有多激烈,你都装不明白。” “我求你,帮我去跟主任打个招呼你不愿意,想要公开关系你也说不行,你说不能公私不分,我跟你在一起,什么都得不到。” 林忱被她一连串的指责砸的发蒙,觉得自己好像站在大暴雨里,一开口雨水就会冲进嘴巴,只能咬住嘴唇,缄口不言。 其实他是可以反驳的,越越朋友圈有分组,她发过几条两人约会的动态,仅同事可见,医院知道他们交往的人其实不少,她想借助这种关系给领导留下印象,从而能留在医院。 主任甚至开玩笑的问过他,跟女朋友在一起工作感觉如何,他当时十分不解,还是承认了,后来才从熟悉的同事那里知道朋友圈的事情。 那条不见了的动态,应该是忘了分组才删掉。 他为人向来不错,又是技术骨干,个性板正,谈恋爱再正常不过,医院里来问他的人不多,没有因此传出什么流言。 越越其实高看了他,尽管他在科室里颇受重视,专业也很不错,前途无量,也不足以让人为他开绿灯,他没有那么重要。 她打错了算盘,不知道她是一开始就抱着这个目标才频频对他示好,还是先有好感再顺势利用。 他没有全情投入,她也并不是全无保留。 但这些当下都不重要,林忱不愿将这些说穿,争论争吵太不体面,闹得不欢而散没有什么用处。 “好,如果我让你不开心了,我道歉!”林忱深吸了一口气,“祝你今后顺利、前程似锦!” 陈谙清点完库房的存货,站在吧台前跟交代将几样售罄的酒下架,听见前门铃声响,下意识的回过头去,被走进来的林忱吓一跳。 他工作的酒吧离医院不近,林忱老远跑过来找他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们约酒一般都在林忱家附近,喝多了就在林忱家蹭住。 林忱是要做手术的人,极少喝酒,喝醉的次数更少,更多是看着陈谙喝,他享受的是酒吧轻松的气氛和新鲜感。 看他垂着头走进来的样子,陈谙第一眼就看出他大概是碰到不开心的事,毕竟这个人大部分时候都是喜怒不形于色,要不是非常难受,早就回家一觉解千愁了。 陈谙揣着疑虑,让人在吧台上坐下,这会儿才八点多,酒吧还有空位,长长的吧台只坐了两三个人,不需要他帮忙招待,索性弄了杯低酒精的调酒递过去,在他旁边的高脚凳上坐了下来:“来,小陈热线随时在线,洗耳恭听!” 林忱呼出一口气,塌下肩膀,抬手将高脚杯里橙色的酒液一口气饮尽,动作太快,陈谙来不及阻止,悻悻道:“还好都是橙汁,喝了也不拍醉!” 他凑过去觑了觑林忱的脸色,没看到开口的意思,决定索性让他喝一点,有些心里话,在酒精的催发下更易开口。 陈谙招手要来一排威士忌,附赠一盘卤味小吃,决定不醉不归。 两杯下肚,林忱将与越越分手的事说了。 陈谙一脸震惊:“这么快,才多一个多月啊!” 没等林忱说什么,他又是一连串的感慨:“没看出来啊,小林同学,潜藏渣男体质啊!” 知道他开玩笑,林忱连白眼都懒得翻:“十一那次,我其实是约了她的,但她拒绝了,说是怕了山里的虫子,她夏天的时候去乡下,回来过敏起疹子,跟同学约了去迪士尼,就不陪我去了。” “体质不好的确实容易过敏,前两天宋葭还说,手上长疙瘩,过敏来着,人家姑娘爱漂亮,不想去野外也正常。”陈谙转着椅子,喝了口酒,“你要理解!” “那天回来的路上,我刷到她发的朋友圈,她在迪士尼玩的很开心,我点了个赞,后面再点进去,那条朋友圈就没了,后来知道,是忘了分组删掉了。”林忱脸上发热,又抿了口酒,“她说我最爱自己的原则、爱我自己的习惯,什么都不肯做,因为我不肯帮忙,她才不能留在医院。” “她为了留院名额跟你在一起的?”陈谙皱了皱眉头,随即揶揄他,“唉哟,林医生不错嘛!都有实习生来贿赂你了!” 对于他抓偏的重点,林忱不予置评,自顾自的倾诉:“我知道两个人在一起都必有所图,期待得不到满足分手也正常,但我在想,没有帮她走医院的门路是不是我错了?知道留院对她重要却一直装傻旁观?” “想多了吧!你们医院那样的门路,是你一个小主治能走通的吗?省级唯一三甲,国内排名前三,这种单位谁不是削尖脑袋想进,她对你倒是有信心!”陈谙颇不以为意,心里却默默的想:当初跟宋葭打包票说林忱只是闷,不是傻,不会被小姑娘骗,话还是说早了,越越这样的段位,林忱还是吃不住。 但这话是不能对林忱讲的,总不能对好哥儿们说:哎呀你被女人套路了,你真傻! 这种哥们儿,不被打死也该绝交。 早先他们刚在一起那会儿,林忱对他说过一些,诸如越越性格开放,不太注重界限感的事情,他当时劝他,喜欢就要包容,两个人在一起越来越了解,总会发现对方身上不合意的缺点。 让他慢慢来,别急着做决定。没想到后面还有这些内情。 “算了,分了就分了,缘分没到多想也是枉然,越越是漂亮可爱,但也不是你的菜吧!”陈谙不欲在这件事上多纠缠,飞速转移了话题,主动碰了下杯,“我还单着呢,兄弟做伴儿啊!我倒想吃吃感情的苦呢!没机会。” 林忱不过是一时情绪上头,过了也就过了,当下酒意薰然,举杯在陈谙杯沿上碰了一下:“虽然知道对方动机不纯,但感觉分手也还是我的错,我一个男人总不好跟女孩子计较谁对谁错,所以我道歉了。” “啪”的一声,陈谙将酒重重的放在吧台上:“你这就不对了,两个人的感情,双方都有责任,你一个人大包大揽干什么,又不是道德辩论,比谁光明磊落啊?你就没把人家放在平等的位置上,往大了讲,就是你根本就不尊重人家,没准人越越也挺委屈呢!” 林忱呆愣住,酒精让他思维迟钝,眼前的灯光都有些模糊发散,这些话一时有点消化不了,瞪着眼睛“啊”了一声,还没说什么,被陈谙塞了一口卤牛肉,嚼了几口觉得挺好吃,就忘了自己要说的话。 陈谙暗自叹了口气,这直眉瞪眼的样,哪像一个成熟可靠的医生,纯种傻白甜! 伸手撸了撸他头发:“行了,就你这点量,别喝了,送你回家!” 第39章 年底一场接一场的寒潮,老北风一吹,刮骨削皮似的带走了空气里残余的温度,街边的香樟树依然郁郁葱葱,街心小公园的梧桐和银杏却早已落叶,只剩光秃秃的枝丫,几片残叶挂在枝头,被风裹挟着飘过半空落在街面上,车流带起的风卷积着带出老远,最终被环卫工人的竹扫帚扫走。 隆冬时节,被窝是最让人留恋的地方,没有之一。也许是因为天气冷了,人很容易没精神,宋葭一直不太好的睡眠质量反而有所提升,虽然还是难以入睡,但迷糊的时间长,也算休息,早上起不来,一杯黑咖啡下去,苦的人浑身发抖但精神抖擞。 11月下旬连续出了两趟差,一趟武汉一趟大连,日程紧兼一路奔波,大连时正逢大学初化,东北的雪果然名不虚传,一脚踩下去积雪盖过脚踝,就在这样的天气里开会考察跑市场,那几天她刚好生理期,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症状,几天跑下来,累的浑身发虚,饭都不怎么吃得下。 出差回来深夜到家,累的行李都没拆,匆匆洗漱完就爬上床睡了,早上醒来只觉得大脑发沉,还有点嗓子痒,以为是缺水,喝了大杯热水加牛奶之后,咳了几声觉得没什么大事,出差考察开会沟通的结果要尽快跟案组同事通气,她收拾完照常去公司上班。 岂料病毒来势汹汹,上午开会的时候咽口水都嗓子疼,在前台药箱里找了颗感冒药吃了,趴在桌上休息,中午方婧过来叫她吃饭,看她病恹恹的,摸她额头发现她烧的厉害,这才请假去医院。 工作日医院门诊病人不多,医生开了验血单子,说是有炎症,开了一堆消炎止咳的药,叮嘱多喝热水多休息。 下午请了假,换了睡衣就躺进被子里,工作手机摆在一边,吃了药就捂着被子睡觉,昏昏沉沉许久,被手机吵醒。 是同事来找一个文件,她没把工作电脑带回家,病的难受不想被工作打扰,说明了文件位置找到东西就挂了电话,接着将手机静音丢到一边,蒙头又睡了过去。 再睁眼外面已经天黑了,睡前没拉窗帘,街上昏黄的路灯已经亮起来。 头没那么疼了,不过嗓子还是不舒服,鼻子也有些不通气,烧应该是退了不少,至少没有原先那种冷冰冰的感觉。 起床倒了杯热水,等水冷的时候顺便测了□□温,37度,虽然有点高,但已经在正常范围,睡觉的时候出了不少汗,睡衣都有些濡湿,于是进了浴室洗澡。 洗完擦着头发出来,退了烧,胃部空空的感觉冒了头,出差几天饮食不太规律,吃的不习惯,饥饿感来势汹汹,墙上的挂钟指向7点,从中午到现在有快八个小时没吃东西了。 冰箱门打开,冷藏室空荡荡的,角落里有一只表皮发皱的西红柿,剩下的都是酱料,油醋汁、黑椒汁之类,下一层是成打放着的苏打水和小瓶葡萄酒,并没有什么可以即时果腹的东西。 她一般周末去超市采购,水果买足一周的分量,生鲜蔬菜都只买两三天的分量,因为只有周末会在家里做饭,上周末知道这周都在外面出差,就没去超市,她原本计划今天早点下班去采购,谁知道突然生了这一场病,打乱了计划。 躺了一下午,浑身都躺懒了,在出去吃东西和点外卖之间犹豫许久,还是拿起手机点开了外卖APP,她睡觉之前将手机断了网,病后迟钝,屏幕上的圈转了许久才意识到没连网,于是退出去,刚打开网络开关,一连串的微信消息叮咚叮咚的跳出来,速度太快,夹在各类程序通知中间格外显眼。 陈谙给她发了好几条信息,还有几条语音请求,时间都是在她睡着的时候,开始是问她出差回来没,之后逐渐无奈,问她在忙什么怎么不回,最后放弃,让她看到回消息。 最后一条消息是一个小时前,她冲了杯热牛奶一边喝一边给陈谙打语音电话,几乎是刚拨通就被接了起来。 “姐姐你下午是被外星人抓走了吗?”那头陈谙的声音有点远,吵吵嚷嚷的,“做完研究把你放回来了?” “呵呵”,宋葭干巴巴笑了两声,当做是对他冷笑话的回应,“感冒睡了一下午,这会儿才醒,什么事找我这么急? 那头的嘈杂声低了点,声音也清晰了不少,想来是换了地方:“感冒了?严重吗?吃药没?怎么弄的?” 一连串问句下来,宋葭有点发蒙,又觉得有点感动,感冒这种小毛病,一年总有两三回,没回都是自己吃药睡觉熬过去,也不会刻意对人说起,所以也不会有人特意来关心,陈谙毫不矫饰的关心令人心里韵贴,热牛奶喝下去,暖洋洋的:“吃过药了,又睡了一觉,烧退了,但还有点症状,没那么快好。” “哦,那你好好休息!”那头有人叫陈谙,他答应了一声又回来,“今天冬至,本来约了去林忱家里吃饺子的,怕你忘了提醒你,你还过去吗?” 宋葭一拍脑袋,上周太忙,精力不济,俨然已经将这事放到脑后:“我就不去了吧!万一传染别人就不好了。” “行,你休息吧,我跟秦姨说,你别操心了。” 听出来那头在忙,宋葭应了没再多说就挂了电话。 跟秦姨发了条语音消息说抱歉,想着陈谙会帮忙解释就没多说。 外卖点了份粥,加春卷和咸菜丝,喉咙不舒服不能吃刺激性的东西,在听医嘱这点上,她一向做到满分。 点完外卖推开阳台窗,收出差前忘收的几件衣服,老房子的阳台是全包的,另外包了防盗窗,晾衣杆就在上面,夜露晾了几日,入手冰凉,有点无从判断到底有没有干,也就没着急收,挂在阳台里的晾衣杆上。 她出差向来不爱带很多东西,就一个大的背包,冬天外套不用勤换,她这趟就只带了贴身的衣服,加上洗漱包,收拾起来也不麻烦,脏衣服扔洗衣机,其他东西拿出来各自归位,最后将背包挂到阳台上通风。 收拾完又出了身汗,头晕的症状卷土重来,她不得不在原地站了会儿才往房间里走,被一杯热牛奶暂时哄骗好的胃又开始作妖,看时间外卖也该到了,正准备打开软件看时间,门铃声就响了起来。 老房子单位门有门禁,住户刷卡,外来人员按铃通话才能开门,没装可视系统,她默认是外卖,接了电话说了句开了就挂掉,随后打开大门等着外卖员上来。 她在家极少点外卖,一般自己做,要么外面吃了回来,没一会儿就听见楼道口重重的脚步声传来,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两个人。 一个是拎着粥店红色外卖袋子的外卖员,语速飞快的扔下一句“祝你用餐愉快”转身下楼去了,宋葭因为吃惊而延迟了几秒的谢谢大概也没传进他的耳里。 她盯着面前被冷风吹的发白的脸,忘了将人让进门:“你??????你怎么来了?” 来人被她的反应弄的有点局促,抬了抬右手,露出一个条纹的保温袋来:“说你,发烧,应该没,吃东西,给你送吃的来了。” 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吐,犹犹豫豫好像一边想一边说,生怕说错了似的。 宋葭回过神让位置把人迎进来:“这么冷还麻烦你跑过来,不好意思。” 房间里虽然没开空调也没地暖,但还是比外面暖和许多,林忱说话的语气也正常了些:“没事,我反正闲着也不远。” 宋葭跟在他后面往里走,对上门后镜子里一身胖乎乎睡衣的自己,内心绝望咆哮: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让他看见自己不修边幅的样子? 第40章 如果要对宋葭此时的装束做个定义的话,大概应该是“大龄女青年抠脚图鉴”: 她穿着一身枣红色的法兰绒家居服(加厚版),图案是大朵大朵艳俗玫瑰,衣服裤子都很大,基本将人罩成一个直筒,什么身材形状都看不出来,这种家居服,农贸市场和地摊上最常见,她在网上买的,货不对版又懒得换,难看归难看但面料软和,穿起来很舒服,嫌难看的时候收到柜子里想着要丢掉,天气一冷又很诚实的套上身。 脚上那双棉拖鞋也是超市最常见的那种,棕色脚板、褐红色花纹鞋面,打折时五块钱一双,穿不了几天就不暖和了,精品店里那些毛茸茸、带皮毛、萌萌哒的拖鞋她也有,不过收拾的位置比较深,她还没拿出来,家里鞋柜小,只能放当季的鞋。 发型呢? 躺着睡了半天又收拾半天的人完全没有发型,过肩的长发一半散着一半半扎起,出汗湿了的碎发还贴在额角,蓬乱的不成型。 还有度数不高但足够呆板的黑框眼镜,水土不服还没完全褪去的红疹,又累又饿苍白的脸色, 浑身上下写满了一个“衰”字。 幸好家里不乱,甚至还算挺干净,宋葭暗自庆幸,否则她不免怀疑,林忱心里的嫌弃和洁癖发作起来,恨不得时光倒流从没有踏入过这间房间。 她内心郁结,知道自己应该对朋友的关心心怀感激,但又对于自己展现出来了难看的一面觉得十分不适,甚至有点埋怨林忱不打招呼就上门,又或者自己是不是该去换个衣服?????? 各色想法跑马似的奔腾,内心煮开锅似的沸腾不息,于是将人放进来之后并没有热切的招呼。 但林忱很轻车熟路的走到厨房,问她碗柜在哪里,得到回答之后拿出小碗和勺子,打开带来的保温袋,先给她盛了一碗汤:“我妈熬的鸡汤,对感冒好,还热着,过来喝!” 态度亲切、话语流畅,好像他今晚出现在这里一点都不突兀。 宋葭搔了搔头发,觉得有点油,其实刚洗过,不过是出差几天没换衣服又风尘仆仆,惯性觉得自己油的能炒菜。 她心里左冲右突的找回了一点自控,逃跑似的丢下一句:“我先去洗手!” 卫生间的灯很神奇,明明就是普通的白炽灯,就是能照得镜中人肤色发亮、毛孔细腻,显得状态极好,她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视线甫一落定,随即辣眼睛似的移开,低头掬水洗了脸,简单擦了点乳液,松开散了大半的头发,取了精油将毛糙抚平理顺垂放在肩头,最后取下了眼镜,使劲眨了下,好像这样能显得更有神似的,最后深呼吸一口,推开卫生间的门走了出去。 短短的几分钟,她好像重新穿上了盔甲,将那个难看的自己逼到角落,压缩成一粒不起眼的灰,风一吹就消散,仿佛从没出现过。 她从不愿意让人觉得她过得不好,更不愿将不好的那一面暴露在别人眼前。 三层的不锈钢保温盒,有汤有饺子有青菜,对生病的人而言,是非常丰盛的营养餐,鸡汤热乎乎的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鸡汤应该炖了很久,油撇的很仔细,淡黄的汤上撒了些枸杞和葱白,鲜香逼人,另一个小碗里是一盅饺子,白胖饱满、胖肚子隐隐透着些绿色,应该是素菜馅儿,边上还有细细的褶子,显见包的人手法娴熟细腻。 就这一小会儿,林忱连醋碟都已经准备好,褐色的醋和着白色的蒜泥,她家没有专门的调料碗碟,用了一只白瓷的饭碗代替。 那袋外卖还好好的放在桌角没动,按照这个情况,今天应该是轮不到外卖出场了。 宋葭倒了杯热水加了几滴蜂蜜递给林忱,这才在餐桌边落座,先喝了一口鸡汤,咸香适口,略带回甘,鸡肉烂而不柴,下面还有一层金黄的菌菇,没有外卖餐厅那么重的调料,也没有什么复杂的调味层次,很家常但很可口。 林忱坐在他对面,看着面前女孩低头喝汤时露出的发旋,客厅的灯不太亮,昏黄温暖,将她整个人都罩上一层温柔的光晕,半落下来的发丝别在耳后,喝汤的动作很轻,除了碗勺磕碰的细碎声响,几乎没有发出别的声音,倒是外面不知哪家邻居家里的狗叫声特别响亮。 屋子里这样的安静,却不显得尴尬,两人时而沉默,时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说起出差途中奔波辛苦,都心有戚戚。 林忱九月份飞来飞去的出差开会,多的是早晚班飞机和深夜入港,风尘仆仆,一时充实一时疲倦,一时兴奋一时低落,好像人在旅途动荡中,就难以平静,只有身处安稳祥和里,才能触及那些真实隐秘的情绪。 就如此刻,他们对坐在这与华贵毫不沾边的小客厅里,隔着一碗再朴实不过的鸡汤和素菜水饺,沐浴着来自他人的温情和善意,白日里的那些动荡、疲惫、窘迫、难堪、悲伤、满足、兴奋、狂喜,或好或坏,都被风牵引着,融在热汤的香气里,穿过关不严的窗缝,消散到外面的寒夜里。 林忱说自己在家里吃过晚饭来的,婉拒了宋葭一起吃的邀请,为了不让宋葭觉得有负担,他主动聊起陈谙打电话给他妈电话说她生病,秦姨收拾了保温盒让他过来送饭的事。 “秦姨善良热心,你真幸福!”宋葭咬了一口饺子,西葫芦鸡蛋馅,微微有点咸,沾了醋就还好,“厨艺还好,你得夸她!” “那你是没试过她坐的黑暗料理。”林忱难得的开了句玩笑,“苹果炒鸡蛋、芒果炖鸡,不知道哪看到的菜单,完全不怕吃了中毒。” “是吗?阿姨还挺有创意。”宋葭隔空捧场,也不知是吃人嘴软还是真心实意,“不过像秦姨这样退休了还能忙忙碌碌自得其乐也挺好的。” “她做了一辈子群众工作,闲不下来,广场舞、书法课,找着空就催我恋爱结婚,还说自己要找第二春。”聊起秦姨,林忱俨然打开了话匣子,“唠叨起来也真的要命。” 宋葭埋着头,掩藏住面上那一点不自觉露出来的寂寥和艳羡:“家人彼此爱护,就算彼此嫌弃也能和谐相处,真的很好。” “大部分家庭都是这样吧,嫌弃都在嘴上,我妈就常和邓姨说要把我和陈谙换换,我妈嫌我闷,邓姨嫌他皮。”林忱自己起身倒了杯热水,捧在手里没喝,“现在想想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宋葭低头吃饺子,没说话,脑子里却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自己远方的家,经年不变的深山窄路、总是皱着眉头互相埋怨争吵的家人,她当初买房的时候,动过将家人接过来一起住的心思,但也是短暂动了一下,很快就自我说服着放弃了。 他们只会觉得房子太老、房间太小,觉得她犟着要留在大城市,还不如回老家考个公务员,安安稳稳结婚生子,觉得她应该把钱拿出来翻新山里的房子。 这样想着,连嘴里鲜香的饺子都显得食不甘味起来,她默默叹了口气,抿了抿发涩的舌根,告诫自己别自我怜悯。 短短一瞬的低落,她抬起头,向林忱展开一抹温和灿烂的笑:“说到陈谙,我还想什么时候去看看邓姨呢?不知道合不合适。” 林忱看了一眼餐桌上吃了一半的饺子,鸡汤已经喝完了,他伸手将剩下的饺子盖好:“刚退烧别吃太多,留着明天吃就好,我妈做饭从来不注意分量。” 宋葭确实已经有点吃不下了,但考虑秦姨一番好意,不吃完好像不太礼貌,因此一直尽力多吃,不料林忱已经看出来:“嗯,好。” 她放了筷子将饺子收拾到保鲜盒里,起身和外卖一起放进冰箱冷藏,又将林忱带来的保温盒洗好擦干搁在桌上,方便他一会儿带走。 林忱擦好桌子,时间已经快九点:“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晚上记得在床头放杯水,可以搁点盐,小心别再着凉,饮食尽量清淡,别熬夜。” 宋葭嗯嗯的点头送人到门口,将保温盒递过去,但犹豫着没有立刻放手。 林忱也不催,两人门口站着,中间隔着保温盒,屋里那点热气快被外面迫人的寒风拉扯撕碎,冷风一激,忍不住抖了一下,这才猛然回过神似的:“谢谢你今天来看我,路上小心!“ 第41章 厨房窗外立着一颗高大的水杉,夏秋茂盛时,枝叶郁郁葱葱将本就不宽的窗子遮的严实,隆冬时节,叶片转为褐色,但仍结实的挂在枝干上,风吹得烈了,就零零碎碎往下散落,在地上划出一个半米大小的圈,被嬉闹的小孩和宠物狗带出去老远。 此刻晚风渐止,纱窗外树叶细细碎碎的抖动,宋葭将林忱用过的玻璃杯放在水龙头下冲洗,沥干水转身准备收回柜子里,想了想搁在了自己常用的马克杯边上。 老房子空间小,收纳不好就很容易显得凌乱邋遢,不常用的东西她一般都会收起来,不会放在明面上。 上次家里有客人已经是快两年前的事了,她刚搬进来的时候,约了几个朋友和相熟的同事来家里聚会,热热闹闹的一顿火锅,算是贺乔迁之喜。 人生的不同阶段会喜欢不同的生活状态。 年轻的时候喜欢和朋友热热闹闹的在一起,在团体中寻求缔结和归属,宋葭家人亲戚都不在这边,同学、朋友、同事就构成了她所有的社交圈。 后来年纪渐长,朋友各自走入新的人生阶段,结婚生子带孩子,共同话题减少,偶尔约饭都难得,同事来来去去,变成微信里的头像,朋友圈里的点赞之交,真正聚在一起的时机,少之又少,她也习惯了独处。 这五十多平的小屋是她的巢、她的安乐窝,她并不乐意让他人进入,不愿意向别人敞开自己的私密空间。 放在外面的只有她自己常用的马克杯和温水壶,整套的玻璃水杯和餐具都收在厨房最上面的橱柜里,隔壁橱柜里还有全新未拆过的餐盘和刀叉,当初因为好看才买,却没什么使用的机会。 林忱的突然拜访,打破了这种平静而孤立的状态,又或者说这种状态原本就是不稳定的,像是平静水面下的暗涌,就算只有一根羽毛坠下,也会荡起波纹,最细微不可见的风,也能卷起浪涛。 如果今天林忱是没吃饭过来的,她必然会再一次打破自己的习惯,理出一套可用的餐具给他用。 素面朝天的坐在自家餐桌旁,吃着家常饭菜,聊聊工作生活里的小事,灯火昏黄、饭菜飘香, 这些看似寻常的场景,对她却是非常私密珍稀的。 她任由病乎乎的脑子思绪翻涌,收拾好关了厨房和客厅的灯,拿起倒扣在桌角的手机,发现林忱给她发过消息,问她感冒好些没,说他会过来送饭。 他不是不期而至的不速之客,是提前预告登门送温暖。 两人聊了一个多小时,都没有看手机,林忱是习惯了与人交谈时不看手机以示尊重,宋葭则是忙着吃饭,又被他潜移默化的影响。 刷了几条朋友圈,又回了几位同事的问候短信,估摸着这会儿林忱应该已经到家,于是发了条消息过去。 “到家了吧?帮我谢谢秦阿姨!” 林忱很快回了张图片过来,手机信号转了一会儿才显示完全,照片上是陈谙,正在吃饺子。 照片是抓拍的,陈谙咬下去的一瞬间发现镜头,伸手来挡,嘴巴半张着、眼睛瞪圆了,不是抗拒,就是在玩闹,动作间都有些虚影。 “到了,陈谙刚到家里。” “你早点休息吧,别熬夜,身体重要。” 宋葭躺在床上,嘴角不自觉的翘起一点弧度,发过去一个火柴人举手的表情包,说遵命。 感冒药都带点安眠成分,药吃了没多久就困意上涌,本来还想看看工作群,了解一下工作进度,刚刷了几行就睡着了,手机掉在枕头边,屏幕不久就暗了下去。 这场感冒来势汹汹,病的完全不是时候,马上进入广告公司最忙的12月份,手上项目的年案、新项目提报排着队,几乎没有喘息时机,好的一点是,因为手上活多,很多甲方会议都改到了线上,省了出差奔波。 宋葭感冒一直没好透,低烧断断续续、咳嗽流涕走了又来,也怪今年冬天确实冷,新闻里说了好几次“十年一遇的寒潮”,每天上班出门都是一趟酷刑,她家老小区没有地下车位,地上车位又有限,只能将车停在几百米外的停车场,每次光走到停车场,都能被吹得手脚冰凉,穿再多也不顶用。 肖安安说她体寒体虚、肺火未清,最好喝点中药补一补,但她一直忙着根本没空去医院,就只能拖着。 今天早上起来,感觉气温又低了几度,喉咙微微发痒,想打喷嚏又出不来,憋的难受,她喝了一大杯热水暂时缓解,已经半个月过去,感冒药不能再吃,只能靠自身抵抗力。 9点到办公室先弄了个热水袋捧着,老太太似的龟缩在座位上看项目资料,十点半有项目交接会,昨天下午资料发到邮箱,好几个G的大文件,现在才有空打开来看。 密密麻麻的文件展开,宋葭熟门熟路的挑了两个重点来看:一个是项目整体大规,也就是项目整体规划,五百多页的文件,另一个是项目全案推广计划,了解前期工作基础和项目整盘运营计划。 她一目十行,速度极快的浏览了一遍大规文件,对项目情况有了基本了解,怀里揣着的热水袋已经不太热,她看着时间充了电,提前十分钟去了会议室。 公司内部交接会有固定的程序,负责业务的总经理主持,居中协调。 智星对项目是有分级的,从A到C,A属于优质项目,高预算高回款、甲方专业、合作愉快,C级服务费低过稿率也低还折腾,但出于各种理由不能不做,还有另外的S级项目,是做公司品牌美誉度的项目,包含公益和低服务费但影响力大的项目。 神仙花谷,公司层面属于A级,但大家心知肚明这项目已经朝C滑过去了,大家都不傻,C级项目做好了也没什么用,微不足道的回款额不足以拔高年底绩效考评,日常折腾程度倒会严重影响工作情绪和状态。 这种项目落到哪个案组都是累赘,但领导发话要内部调整、保住项目,也只能自认倒霉。 老板的思考角度跟执行团队永远是不一样的。 同组的几个人互相使眼色,宋葭看在眼里,但嗓子痒的难受,就没怎么搭理,左右躲不过,躺平算了。 她其实不怎么挑项目,对她而言,把分到手上的项目做好就行,要是因为甲方原因导致项目难以推进,她也不会非往自己身上揽锅,着急上火都是白搭。 从这个角度而言,她大概完全不适合做项目总监,没有对绩效、回款的企图心,只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内容,说白了就是没有领导管理能力。 她之前在的那家公司曾经提过几次让她升职做项目总监,带十几人的团队,升职加薪当然是好事,但随时而来的就是工作的各项应酬,往来交情、利益交换,她本能的抗拒,于是拒绝了,才一直在策划经理的岗位上。 很难说清这之间的因果关系:到底是因为她自身性格原因不愿做总监,从而框死了自己的职业前景,还是因为没到总监的位置,所以不愿承担总监的工作责任,形成了没有领导管理能力的印象。 人不舒服精神就很难集中,她盯着投影大屏幕看了半晌,总觉得眼前发花,将眼镜取下来擦了擦戴上去,发现文件上已经翻了页,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她坐直身体,下意识的看向会议桌另一头主讲的同事,目光太过专注,同事以为有疑问,于是主动停下来:“我刚才有什么没说明白吗?” 话是对大家说的,眼神却是对着宋葭,顿时十几双眼睛都朝她看过来。 在职场打滚这些年,她多少学会了一些自我掩饰的技巧:不管说话的内容是什么,语气要自信确定,这样才能说服对方;不管心里有多少犹疑忐忑,面上都要坚决冷静。 当下虽然有些局促,但她反应迅速:“哦,没事,一时没想通,我私下消化就好,我们继续吧!” 会议继续,她伸手按了按太阳穴,勉力坚持了整场会议,散会已经是午饭点,同事们三三两两的往外走,方婧也在手机上问她中午吃啥,她低头回消息,肩膀突然被人轻拍了一下。 是刚才一起开会的自家总监—芳姐: “中午一起吃饭?聊聊?” 第42章 智星所在的办公园区位于市中心偏北的位置,属于老城区的边缘地段,离中北高架入口才几百米,不管往哪个方向出行都很方便。 老城区生活氛围足,出门往左往右都能找到逛街吃饭的地方,从大众化的美食步行街和高端的私家会馆,品类丰富。 芳姐开车带着宋葭,离了大路沿小巷子开了一段,路过密集的老居民楼和旧工业厂房的改造创意园区,眼前是一片杂树林,隐约听见有水声,颇有曲径通幽之感。 宋葭经常和方婧几个同事中午出来寻摸好吃的餐厅,这里却从来没有来过,颇觉好奇,不免四处张望。 车停在一处唐风小楼前,两层小楼,二层檐下挂着竖长的灯笼,有中式风骨,灯笼上的浮世绘又透着浓浓日本味道,楼前是一小片池塘,玲珑精致的石拱桥凌越其上,水中有锦鲤悠游其间,偶有跃出水面啄食,又隐入睡莲之下。 小楼檐角飞扬,楼体是褐色实木和暗色金属的搭配,一层有落地玻璃窗,二楼是木格窗,现代风与古风兼具,落地玻璃有特别处理过,能看见一点里面的动静,但又不能看的分明,很好的保证了用餐的隐私感。 跨过石桥前行几步就是餐厅的大门,单片的推拉栅格门,门边墙上一个遒劲的“魁”字,右角落里几个小字,创意和风料理,字不大,刚在石桥那头的时候根本注意不到。 两人走到门前,栅格门自动开启,顶上的铜风铃叮咚一声钝响,传来整齐划一的“いらつしゃいませ”,同时有穿着黑色制服的服务生迎上来,微微鞠躬带位,同时递上黑色皮质封皮的大开页菜单。 宋葭不爱吃日料,拉面寿司尚可,生食诸如刺身之类大部分时候都敬谢不敏,能吃并没有特别热衷,就着那本分量不轻的菜单翻了半晌,没看到特别有胃口的东西,索性将菜单放了回去:“芳姐,这店我没来过,你看着点吧!我不挑食。” 领导请客吃饭,肯定不是为了吃饭本身,这点觉悟宋葭是有的,只是她吃不准这顿饭的目的:总不至于是因为刚才开会走神被抓包吧?要是开会走神都要被耳提面命的教育,上班摸鱼的岂不是要大开杀戒? 芳姐显然是常客,熟门熟路快速点了几个招牌菜,蔬菜沙拉、炸虾天妇罗、烤牛舌、鹅肝牛油果、芝士鳗鱼鳗鱼反卷、海鲜蛋卷,还不忘叮嘱要烧老一点,上班时间不好喝酒,就要了两杯青柠汁。 大概因为中午不是主要的上客时间,大厅还空了不少位置,靠墙居酒屋式的餐台没人,但不妨碍身穿白色厨师服的大厨动作娴熟的出餐。 “芳姐你应该常来这里吧?感觉你对这儿很熟。”宋葭收回视线,正好服务员过来上小菜,凉拌海蜇、海带丝和青瓜,分量小小的一撮,盛在精致的小碟子里。 “对啊!我家里人喜欢吃日料,城里大部分日料店我们都去吃过,这家晚上比较热闹,气氛也好,喝酒聊天,中午么就工作餐,没什么特别。”芳姐夹了一块海蜇放嘴里,“试试,味道不错的。” 菜不多时就上来了,天妇罗、烤牛舌都是现烧的,天妇罗酥脆入口即化、牛舌鲜香弹牙,宋葭这种对日料没什么特殊爱好的人,当下都有点被种草了。 两人边吃边略聊些闲话,菜上齐之后,服务员稍一鞠躬,说了声请慢用就退了下去,顺便放下了小隔间的帘子。 餐厅设计者应该是极注重客人用餐隐私的,餐台设置跟一般餐厅差不多,都是普通的卡座,但座位靠背高出许多,隔壁那一桌男生个子挺高,但坐下去也看不到头顶,实木靠背上方嵌接着镂花格栅,三面隔断,只留了一面出入,门上挂着对开的布帘,形成了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虽然桌子距离很近,也能听见彼此的动静,但至少心理上感觉挺安静。 帘子放下之后,服务员就不会再过来了,除非客人主动招呼。 两人食量都不大,正合适这家精致的菜量,宋葭吃了一个寿司一个蛋卷,觉得已经半饱了,方姐喝了口青柠汁,切入了正题:“早上那个项目你怎么看?” 早上会议她虽然走神了一会儿,但并不妨碍她接收有效信息:“项目质素看起来是不错的,景区大型文旅综合体,物业类型丰富,又有大健康和政府招商投资背书,但推进困难也是现实,如果甲方那边的问题不解决,我们做起来还是会很累。” “嗯,我们的甲方是小股操盘,话语权不够,委托方那边盯的紧,但内部意见又不统一,他们做的这么累,大部分的责任还是在沟通上。”芳姐放下筷子,条分缕析,“职业经理人遇上家族裙带关系,意见不统一,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原先案组的策划说,项目全年营销方案已经汇报了四轮,每轮都有细枝末节的修改意见,每次汇报都宛如初见,执行端口甲方好像人手不足又不够专业,反馈滞后,影响工作效率。”宋葭回忆起会上听到的东西,觉得他们遇到的问题都很实在,并不存在主观配合度不高,导致项目推进困难的问题,站在这个角度,甲方跑来投诉案组其实十分没有道理。 “项目推进不顺,总需要有背锅侠,广告公司说是服务性行业,不就是受这种夹板气?”芳姐浸淫多年,见怪不怪,随即正色道,“但项目既然分到我们,推脱是不行的,还得努力做好才是。” 宋葭太阳穴跳了几跳,她忍不住伸手去按:“这我知道的,工作总要做的嘛!” “其实我是想跟你沟通一下,这个项目由你来做主控。”芳姐右手指甲轻轻扣着桌面,“你经验丰富,专业水平也够,不能一直躲在后端,既限制你自己的发展,对团队而言支撑度也不够。” 嗓子泛上一阵痒意,她连忙喝了口水压下去:“意思是?” “这项目我就不出面了,我希望你能顶上去,直接与客户对话,解决问题,让他们相信你的专业,当然有问题可以来找我,但我更希望你能独挡一面。”方姐的声音不自觉的大了些,眼里笑意明显,熠熠闪着些期待。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把她推到前面去应付甲方,担起整个案组最大的责任,项目做好了,整个团队受益,做不好,她肯定会被最先追责。 宋葭眉心不由紧皱,但低着头没让人看见:“芳姐,我不是太有信心,实在不擅长一边与客户沟通一边写策划案,思路连贯性太差了。” “小宋啊!”芳姐语重心长的,“我们共事时间也不短了,你入行算是我带的,我提这个要求固然是有些私心,希望你能帮我分摊一点压力,但更希望你能抓住机会,有了经验,以后发展空间更大,不至于一直在策划经理的位置上卡着。” 宋葭拿勺子的手紧了紧,自觉已经无路可退,话说到这里,她不接受就有点不通人情了。 “你也别怕这项目,他们明年背了销售指标的,节点卡死了,越拖资金压力越大,没有多少折腾的时间,只要能动起来,跟着节点往前推,这项目就活了,更何况还有我,还有李总他们,实在搞不定都会帮忙,你要胆子大一点,到时候实在不行,我们退回来就好。”芳姐不可谓不走心,言语已经几近苦口婆心了,“况且我对你很有信心的,试试总不要紧对吧?” 海鲜汤晾得久了有点腥,宋葭放下勺子没再喝,暗自吸了一口气:“好吧!我试试!” 第43章 “阿嚏,阿???嚏”接连两个喷嚏,气流直冲头顶,大脑一瞬间发浑,她摘下口罩揉了揉发红的鼻头,打开保温杯喝了口热水换了只新口罩戴上去。 “小宋姐,前面就是高速出口,还有十几分钟就到了。”前面副驾上的同事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导航,递了一半剥好的橘子过来,“来,补充点维C,冬天感冒难好。” “嗯,昨天还好的,今天又有点症状了。”宋葭接过橘子,一瓣瓣的剥开往嘴里放,借那点酸意冲破喉咙深处的滞涩感,“今年冬天太冷了,感冒起来没完没了。” “是啊!”旁边座位上的方婧被减速带震醒,打着哈欠接话,“我前天早上起床喉咙发痒,吃了几盅冰糖雪梨,怕感冒连喝了几天板蓝根才压下去。” 宋葭将口罩重新带回去,打开手边的电脑,检查会上要汇报的方案。 神仙花谷位于仙人居景区之内,整个仙人居是一片位于三市交界处的连绵山脉,境内森林密布、奇诡山石、溪流瀑布、娑娑竹林,各色景致遍布其间,春日群花盛放、夏日溪水清凉、秋天落叶层叠、冬日雪花群舞,是省内知名的自然旅游胜地,名头颇多,诸如生态涵养区、自然科普基地之类,目前三市以仙人居为名,正在申报国家级旅游度假区。 项目所在白溪镇,地块离最近的高铁站居城站尚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公共交通不便,宋葭带案组初次来项目现场,除了开会之外,还需要跑市场,为了方便索性租了俩商务车,这样时间灵活可控。 下了高速之后,沿省道走了十几分钟,看着白龙村的门头拐上了村道,路两边都是民宅,门前场上晒着粮食干菜,偶有三两村民靠着墙根晒太阳,村道狭窄,两辆勉强能对向而行,若是大车就占了一半的路,村道没有铺水泥,因为工地大车进出,路面被压的坑坑洼洼,路边的高矮不一的树叶上,沉着厚厚的灰,感觉空气里都灰乎乎的,吸一口都是烟尘。 七人的商务车块头不大不小,司机放慢车速,尽量开的平稳,按照之前给到的定位,车停在一栋三层的仿古小楼前,匾上写着听雨居,目测是间茶楼,不过门窗紧闭,大门上锁,门前停了白色马自达,并无人烟。 前方水泥电线杆上绑着神仙花谷的指路牌,蓝底白字,十分朴实,就是铁丝扎的不牢,牌子有点歪了。 负责对接的同事狐疑的看了看对方发来的定位,表示没有错,刚要给对方发消息询问,宋葭摇了摇头说:“不急,下午一点半才开会,我们先转一圈,找个地方休息吃午饭,到时候再问具体位置。” 负责对接的同事江雨琪,刚毕业的小姑娘,个性温和柔顺,说话声音又慢又细,脾气极好,做事不紧不慢的,好像永远不会着急上火。 这种性格在工作中有好有坏,好处是不会跟客户冲突,听得进去话,交代的事情都能安安稳稳的做下去;坏处就是应变差了点,工作效率低,胆子小不敢反驳甲方,听什么就是什么,总让后端的文案设计返工。 不过胜在年轻,也挺聪明,可以教可以学,不怕不上手,芳姐让她带这个项目,也是有意让宋葭带带她。 众人重新上了车,雨琪在手机上找了几个吃饭的地方,让大家挑,出差的辛苦要通过美食来补足,来之前他们就查过当地特产,土鸡、豆皮、红薯面,照片上看起来卖相都不错。 不过此时已经快十二点,时间有点赶,找好吃的地方坐下来慢慢品尝自然是不可能了。 车绕着路边开了一阵儿,地块拆迁尚未完毕,几幢红砖楼光秃秃的立在地块中间,旁边停了几辆挖掘机,角落里竖着一排活动板房,远看有人影出入。 地块周边就是常见的农村景象,冬日荒僻,田野里点点绿意,溪流正值枯水期,溪水见底,露出光裸的石滩,日光下闪着粼粼波光,跨溪桥的桥墩露出,长年累月冲刷,原先的灰白色染上青褐污渍。 溪岸边是丛生的黑松林,一片墨青色,沿着河道南北延伸,又往东连接成片。 按照项目规划,住宅沿溪分布,对望两公里外的仙人居主景区最高峰仙女峰,享有最好的景观视野,河道整治规划里,黑松林会部分保留,但场地中央散布的会全部砍掉平整,东侧成片的黑松林是主题乐园所在,保留黑松林形成林下游乐空间。 但这些目前都还只是纸上谈兵,原先的开发进程中,10月份开放中式合院示范区,12月份开放主题乐园试验区和花主题体验馆,按道理这个时候正是客似云来,如火如荼的施工才对,工地上却是一片冷清荒芜,若非路边立起的围挡,大概都不知道这边项目在开发。 拆迁未完成是一方面,周边环境整治不到位也是影响项目现场体验感的重要原因的,百万起价的高端合院,周边却是荒僻破烂的农民房,图纸画的再好,要让客户买单也并非易事,从这个角度而言,如今停工延后销售反而能避免降低客户预期。 宋葭在心里默默盘算,对照之前了解到的情况,现场看起来更有实感,现实也更严峻,目前看来,这项目最重要的不是推广怎么做,而是要理顺各方关系,有了基准线之后各方合力,共同推动项目进展。 小股操盘的甲方每拖一天,就面临一天的资金压力,委托方则更难交代,委托方内部的问题其他两方都爱莫能助,只能向建议高层领导之间去做沟通,源头上解决问题。 白溪镇不是仙人居核心景区所在,离景区北大门尚有数公里路程,常有游客在此中转,但如今是仙人居旅游淡季,行人寥寥,多少有些荒凉。 镇上就一条主街,街头到街尾数过来,也不过数十家开门的店,吃饭的地方不多,他们选了一家门脸干净的面馆走进去。 奔波了一上午,大家都饿了,各人点了面坐下来休息,宋葭掏出包里的复合维生素吃了一颗,最近抵抗力实在太差,感冒过敏相继而至,要不是太忙,恐怕三天两头就跑医院去了。 宋葭点的青菜笋干拌面,配一盅排骨山药汤,上来的很快。 普通的挂面,配菜毫不吝啬,感觉都要溢出来,宋葭挑了几筷子咽下去,热汤入口冲淡了嘴里淡淡的苦味。 汤一般,尽管材料足、肉也新鲜,但似乎没有撇油,炖的又太久,肉柴汤咸,她喝了几口就喝不下了。 是被养叼了嘴吧!她在心里暗叹:啧,没有公主命偏有公主病! 最近这大半个月,她隔三岔五的就有养生汤喝,排骨山药汤、玉米筒骨汤、花胶鸡汤、菌菇鲫鱼汤、山药茯苓乳鸽汤,虽有重样,但因鲜香美味,并不觉得腻。 要么是林忱下班了送过来,要么是对门的赵阿姨过来敲门,无论哪一个宋葭都拒绝无果。 林忱说是秦姨最近新买了砂锅,正对广式靓汤十分上瘾,家里的汤煲材料多到堆不下,家里人口少,炖了喝不完,只能请宋葭帮忙。 至于秦姨怎么知道她感冒未愈,需要补养,宋葭还没想到这一层。 对门的赵阿姨则是因为感谢她夏天的时候帮忙,当时老伴发病,多亏宋葭下班碰见,陪着一起去了医院。 赵阿姨花白着头发,满脸殷切,说是老婆子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煲些汤汤水水的,让宋葭不要嫌弃。 如此淳朴的长辈关怀,宋葭就算再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受之有愧,也无法直接出言拒绝了,顶多每收到一次就道一次麻烦,平日里多关注对门些,力所能及的帮忙。 见她面和汤都剩着大半,方婧将自己的保温杯推过来:“我带了柠檬水,热的,喝了舒服点!” 宋葭愣了一下,接过来倒了点到自己的杯子里,说了声谢谢。 “你再吃点吧!下午开会没准到什么时候呢?”方婧很是关切的凑近来,“难吃归难吃,总不至于饿着自己。” 一语成谶,下午开会委托方领导迟到,会议延迟了一个小时,结束从项目部的临时办公区走出来已经过了八点,所有人又累又饿。 出门被寒风吹个正着,宋葭又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哎这感冒是好不了了! 第44章 12月下旬,全国口腔医学年会在北京召开,林忱的老师潘崇光受邀作为主嘉宾,点了林忱同行,不过就算老师不点,科室老大也会让他同行,直言用他十分顺手。 对于这样的评价,对这类事务向来可有可无的林忱都有点觉得无奈,师长面前,由不得他三拣四,单位同事私下里说起来,眼红的有、纯八卦的也有,但总归是觉得林忱得了老大赏识,前途无量、仕途有望。 又有点无语,好用这种评价,是好是坏,全然视乎个人的看法:好用说明技术人品都无可指摘,为人处世都得了肯定,但其中未免有轻视利用之意,需知林忱已不是初出校门、处处需要提点的愣头青,而是能独当一面的成熟医生。 陈谙之前说他老实听话,被人占了便宜也心大不在乎,这才总是被支使着做这做那,小兵似的任人差遣、压榨劳动力。 话难听却未尝不真,可他不好钻这样的牛角尖。 即使不愿这样的冬天去北京挨冻,他一走就是一周,家里只有老妈一个,总归不放心,还有,他不太愿意承认的,他还得给宋葭送汤呢! 即使每次送汤过去,宋葭都是一边道谢一边窘迫想要拒绝,但并不妨碍他越来越自然的出入宋葭家里,偶尔就手换个灯泡、修个水管,临走的时候顺手将垃圾待下去,变得更加熟稔而亲近。 有时候碰到赵姨,被调侃两句是不是跟小宋谈恋爱了,又夸小宋漂亮又好心,他笑了笑,昏暗的楼道里,除了街边的路灯,没人看见他红起来的耳根。 出差前一天他照例去给宋葭送汤,在赵姨家等到快九点,才听到她回来的动静。 推门见她被寒风吹的发白的脸,忙不迭关上门,熟门熟路的开了电水壶烧热水:“最近这么忙?感冒刚好,还是要多注意!” 宋葭摘了围巾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搓了搓发凉的脸,回复了些血色,随手将头发挽起来,用鲨鱼夹束在脑后:“嗯,刚进了新项目,事情多。” 林忱从厨房拿出两只碗过来,用汤勺往里盛汤:“今天她试了新菜谱,花胶瑶柱炖鸡,前两天跟我姨去乡下玩,专门带回来两只走地鸡,这才炖了半只,可能会有点油。” “没事儿!”宋葭从包里掏出个牛皮纸包,拆开来是只冒着热气的烤红薯,献宝似的捧到林忱面前,“看,我买了烤红薯,香吧?” 确实很香,炭火的焦香混着红薯的甜香,烤的裂了口,皮都塌下去,口上凝着一捋浅色的糖霜,内里囊肉是橙黄色,还冒着热气。 不过,个头真的太大了,宋葭两只手捧着,还露出一大截在手掌外面,这只红薯,估计得有两三斤。 宋葭进厨房拿出只浅口的盘子,用餐刀将红薯切开,又放了两只吃甜品的小勺子端出去:“全当是宵夜了,路口大爷刚好剩了最后一个,卖完就能收摊,突然想吃了就买了。” 前两天她还一边喝汤一边念叨,每喝一碗汤,就多长一斤肉,要胖了要胖了。 冬夜里香甜的红薯确实馋人,但毕竟又是淀粉又是糖,她说突然想吃就买了,实在不太可信,更可能是觉得大爷大冬夜里站在街上吹冷风可怜才买的。 不过这点小事,无所谓拆穿,毕竟女生一边喊要胖了、一边又馋嘴也很正常,科里那几个小护士就是,平时说这不吃那不吃,点奶茶的时候还是很积极。 两人对坐着喝汤,宋葭看他舀了一口烤红薯放进嘴里,唯恐他觉得不好吃似的趋前盯着他看:“甜吧?香吧?好吃吧?” “嗯!”热热香香的很难不好吃,林忱咽下去点了点头,他是不嗜甜的人,却觉得这只红薯甜的刚好,多一分腻、少一点就淡了,“汤还合口吗?” 瑶柱炖的软烂,料又丰富,鸡肉软嫩、花胶鲜香粘稠,秦姨在炖汤这方面确实很有天赋,虽然吃人嘴软,实在不该比较,但味蕾分辨起来,她更喜欢秦姨的调味和手艺,赵阿姨是北方人,口味较重,盐和油都搁的多,香是香的,但多喝几口就要喝水:“阿姨都把我的嘴养刁了,以后有空要去向她讨教煲汤技巧了。” “那感情好,她憋了满肚子的小窍门苦于无人分享呢!”林忱陪着她喝了碗汤,发现宋葭说想吃烤红薯确实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她吃了两口就没再动,反倒是他不知不觉吃了半只,“你说的新项目是上次出差的那个吗?开会饿到胃痛那个?” “你还记得啊?”热汤下肚,整个人都热乎起来,宋葭眯了眯眼睛,露出些困倦的神色,“是啊!别的项目到年底都冲指标,它忙着磨各种方案,动不动拉会议碰头,恨不得让我们去现场办公。” 上次出差本是打算当天往返的,谁知道开会到晚上,夜里开车不安全,就在当地住了一晚,林忱照常来送汤,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人,于是给她打电话。 可怜宋葭中午本来就吃的不多,饿的胃部翻腾,晚上八点镇上的饭馆都已经关门,开车到景区里才有营业的餐厅,叫了碗热粥喝下去,勉强压住了胃部的不适。 同事们还在附近的餐厅吃完饭,她不舒服提前回酒店休息,林忱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捂着被子,胃里一阵阵的泛酸。 身体不舒服又在外地,忍不住就犯起了矫情,觉得自己十分凄惨,接电话的声音虚弱又委屈,跟下一秒种就要哭出来似的。 林忱心里一咯噔,从赵阿姨家的凳子上弹起来:“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沙发上看电视的老夫妻被他吓了一跳,双双看过来,他却顾不上:“说话啊?怎么了?” 宋葭原本趴在床上,电话放在耳边闭着眼睛接的,反倒被他那头急躁的语气吓了一跳,忙不迭的起身,却一头撞上了床头柜,咚的一声闷响,她忍不住叫了一声。 那头顿时更急了,哐啷一声响,是大门开合的声音,她连忙清了清嗓子:“没事没事,你别着急,我就是不小心碰了下头。” 林忱已经几步狂奔到两层楼之间的平台上,闻言停住脚步,又不太相信:“真的?那你声音怎么那么虚弱?你在哪?” 怕再闹出什么误会,宋葭一五一十交代了今天发生的事,说今天回不去住在酒店了,末了问他:“你不会去我家了吧?不好意思下午一直在开会,忘记跟你说了。” “我??????我没在,今天家里有点事。”林忱握了握拳头,缓缓抬步往回走,抚了抚胸口,直觉心跳如鼓。 就是从那天晚上开始,林忱意识到,他对宋葭的在意,已经超出了一般朋友的范畴。 他没打算收敛,反而决定顺着这些在意,看看能走到什么地方,有跟越越的前车之鉴,他很担心自己又搞砸,毕竟一时的心动是很难持久的。 知儿莫若母,秦姨发现了儿子的心意变化,却没有戳穿,默默翻阅食谱,创造机会让他们接触,唯恐操之过急,又戳到林忱那一颗时不时出没的执拗和叛逆之心。 煲汤之时,她深觉自己是在温水煮青蛙,既是在煮儿子,也是在煮宋葭,希望火候合适,能让他们真正煮到一起,肉鲜汤香,珠联璧合。 要实现目标,光煲汤显然是不够的,因为毕竟还是打着当妈的旗号。 多年社区群众工作,红娘没少当,男女谈恋爱这些事,她见多识广,很知道要见缝插针、趁热打铁,总不能拖着拖着就凉了。 知道儿子要出差一周,饭桌上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儿子啊,妈一个人在家有点害怕,小宋她感冒好了吧?让她来家玩玩怎么样?” 第45章 “我明天要去北京出差。”小厨房昏黄灯光下,宋葭开着热水洗碗,水声哗啦哗啦,林忱站在厨房门口,腰半倚着橱柜,缓缓开口,“要去一周!” “嗯,记得多穿点,北京肯定更冷!”宋葭穿着一件浅色的长毛衣,灯光在她身上笼上一层暖黄的光晕,袖子挽起正在用水冲洗,不料一边袖子突然滑了下来。 手上湿着不好去挽,她只得尽量将手抬高,避免将袖子弄湿,却不料林忱突然走近来,低头凑到她面前,伸手将快掉到手腕的毛衣袖重新挽了上去,还在肘上塞了塞。 宋葭猝不及防的一转头,赫然发现两人隔得极近,林忱比他高一个头,低头时,嘴唇离她额头很近,呼吸出的热气从上到下,拂过她的脸。 太近了,近的呼吸可闻,心跳和吐息仿佛都要纠缠在一起,热度都要融为一体。 她忙不迭的往边上挪了一步:“洗好了,你要喝水吗?” 林忱的手在半空停了一下才收回去,不自然的转了头往客厅走,扭了扭脖子,像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扯着似的,很想回头看一眼,又兀自强撑着走了出去:“好。” 两人各捧了一杯柠檬蜂蜜水,在小沙发上落座,电视上播着现代剧,声音不响,也没人看进去。 “有事情想拜托你,如果不麻烦的话,下周你有空的时候能不能去看看我妈,她一个人在家,我不太放心。”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林忱先开口。 “可以啊,不过我最近加班挺多的,下班晚,估计也不能常去,你让她有事情直接给我打电话吧!”宋葭当然不会推辞,不过想到自己的现状,有些抱歉不能做的周全。 “我妈之前体检有骨质疏松,她又登高爬低的不肯安生歇着,怕她万一在哪摔着了,身边没个人照应。”林忱喝了口水解释道。 “嗯,有事我就找陈谙一起。”看他眉头不自觉皱起,她出言宽慰道,“不过你放心,秦姨身体好,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 “陈谙最近可能不太方便,前阵子邓姨短暂醒过来一次,但最近状态不太好,他天天泡在医院,就不麻烦他了。” “啊!我都不知道。”宋葭有些愧疚,她最近忙着工作,回家就睡觉,微信是聊过几句,陈谙回的不太积极,她就没再打扰,如今知道这些内情,未免觉得自己太过粗心,明明当时还想着要对陈谙好一点的,“是不是该去问候一下?” “再看吧!我也是从别处知道的,他不愿意对人说这些,总是自己默默消化。”林忱话语低沉,邓姨的情况让人揪心,但他又做不了什么。 宋葭叹了口气,世界开阔、人心幽微,每个人都有不欲言于人的秘密,不愿被人窥视,也不欲与人分享。 这个时候,尊重他人比展现自己更为重要,宋葭明白这点,沉默不语。 客厅的吸顶灯不太亮,她当初装修时特别改变过照明系统,有意让灯光昏暗些,虽然网上各种装修攻略都说冷色光显得空间开阔,但她觉得白炽光亮的刺眼,除了卫生间之外,所有灯光都是暖色调,且亮度都不高。 对面电视墙整面的木质书架,不大的电视挂在中间的墙上,周边环绕着一圈各色书籍,林忱之前略略扫过,社科类文学类为主,心理学、地球科学、全球通史,涉猎极杂,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偏好和规划。 电视下面的架子上摆着一排玩偶,是四个黑白的陶瓷小和尚,端坐着各自捂耳、遮眼、掩口、束手,线条简单没有什么多余的修饰,但神情动作极为传神,颇有意趣。 沙发靠墙角,靠里立着一盏极简风格的落地台灯,闲暇时间,她总是窝在那里看书,毛毯搭在身上,小茶几上放着零食茶水,捧一本书可以度过大半天的时间,是这套房子里最舒适安全的角落。 如今这个小角落里,出现了第二个人,小户型沙发没有转角,就是长条,两人中间隔着半个人的位置,不近不远。 电视里的声音细碎,播着里短家长,靠墙的电暖气乎乎吹着热风,门窗关的紧,热气全被封在屋内,前日下了场不小的雪,一直化到今天,空气里还残存着凉凉的雪意,玻璃窗上起了一层蒙蒙的雾,将室内的暖意烘的更加热烈。 好像外面风雪严寒逼近这个小小的房间,却又被完全阻隔在外,隔窗穿门,无路可达,仿佛将人泡在一汪温热的水里,不由自主的松散了神经,动摇了心里那些自己筑起的高墙。 “我爸是桥梁工程师,一年有三百多天都在外地,我从小就跟我妈在一起,说是相依为命也不为过,我爸说她年轻时是个爱撒娇胆小有点内向的人,但我从来没见过,她总是很大声的说话,忙忙碌碌的到处拾掇,一刻都闲不下来,急了还会揍我,我从小就知道要听话,要读书,长大了总觉得我不能离她太远,不论读书还是工作,我都找离家近的。”林忱往后靠了靠,仰头望着天花板,“同学老师都说我早熟,二十岁像四十岁,没野心没冲劲儿,我自己也习惯了。” 宋葭打了个哈欠:“这都是个人的选择,只要能说服自己,就不必在乎他人的看法,只要是做了选择,就必然会放弃另一些可能,不必挂怀,有的人想留在近处,反而没有机会呢!” 墙上的钟指向十点,林忱起身告辞,出门前收拾了厨房里的垃圾,顺手带走,宋葭送他下楼,看着他从楼下单元门走出来,正要转身回去,林忱突然止步抬头望过来。 两人猝不及防对视,第一反应都是躲开,之后又快速的移回,林忱穿着一身长款的黑色羽绒服,金属边眼镜折射出一点金色的闪光,仿佛是他的眼睛在夜里发亮。 他抬头在耳边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又手心朝内冲她挥了挥手,示意她赶快进去,别在外面受冻。 宋葭有些愣愣的抬手挥了挥,两人较劲似的对视了半晌,最后还是穿的少的宋葭先转身进门。 深夜时分,路边的雪堆冻的硬了,路面上化的水结了冰,哈出一口气就是满口的白雾蒸腾,气温应该已经零下。 他将自行车蹬的飞快,寒风扑面而来,可他心里很热,或许是那半只烤红薯,或许是那杯热柠檬水,或许是搭了一半在他腿上的毛毯,又或许是她袖口卷起的温热肌肤。 分别即将到来,他无比确定,他想留在她的身边。 成华医院,东北角的三层小楼,夜风簌簌而过,钻入窗缝吹入长廊里,顶灯晦暗,这栋楼专用于研究观察,离热闹的门诊住院部有一段距离,不在日常的行动线路上,龟缩在几幢高大的楼栋边缘,树林掩映之下,十分不起眼。 此时夜深,更是人迹罕至,三楼手术室门口的长廊上,手术中的灯亮着,散发的刺目的猩红色,陈谙双手合十撑着额头,仿佛是一个祈祷的姿势,腰背整个上身都屈着,好像背负了许多看不见的重量,却不似紧绷要断的弦,而是坚韧又挺拔的长鞭。 十二月份开始,试验进入新阶段,治疗方案再度调整,但一向稳重向好的病人却出现了反复甚至病情恶化的情况,病人邓书兰就是其中一个位,过往一个月,曾出现三次器官衰竭、两次呼吸窘迫,还有几次心律失衡,每一次都让医护和陈谙原本信心满满的期待里雪上加霜。 陈谙请了假,整天泡在医院里,病房不让陪护,他就在护士站或者医生办公室呆着,熬得眼眶和脸颊都凹了下去。 今天晚上心跳骤停,被推进手术室抢救,陈谙抬起头,露出一张粗糙邋遢的脸,没刮胡子、没洗脸,脸上有些痕迹,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水渍,眼睛红肿着,头发被抓的蓬乱。 “爸,让老妈再陪陪我吧!别这么快带她走!” 第46章 寒风瑟瑟中,平安夜如期而至,大雪过后,连日晴好,冬日的太阳碎金般洒在河面上,垂岸的柳枝被风摇动,点在水面上,一圈一圈的波纹散去,不知名的小鸟点了点柳枝,振翅飞去。 宋葭穿了件焦糖色的毛绒及膝大衣,侧身靠着河岸边的石柱栏杆,手里捧着杯热咖啡,没忙着喝,怕晚上睡不着。 感冒痊愈她就没像之前那样怕冷,她原先本就不是体寒的人,反而有点内火旺,再加上这几日天气放晴,身心舒畅。 旁边方婧裹着件运动风的厚实皮草,暗粉色,若是穿在旁人身上多少显得臃肿俗气,但方婧身形纤细高挑,下身是贴身的黑色加绒裤配黑色低跟靴,无端显得整个人又高了一截,她生就一张漂亮的鹅蛋脸,日常化淡妆,清丽雅致,日光下更显得靓丽逼人,还平添一份贵气。 两人在这河岸边呆了这会儿,已经有好几拨中午出来晒太阳消食儿的人朝她看。 “今天总该能早点下班了吧?”方婧抬头伸了个懒腰,感觉肩膀胳膊都喀拉咯拉作响,仿佛骨架拉开了似的,随即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后脖颈,“这项目太磨人了,你也是能熬!” “嗯,大家都辛苦了这些天,难得能松快。”正是中午太阳最烈的时候,宋葭伸手挡了挡水面上刺目的光晕,往树荫下挪了一小步,“没办法啊,被顶到这个位置上。” 初时得知由宋葭总控这个项目,方婧义愤填膺,说公司欺负老实人,专挑软柿子捏,都知道神仙花谷这项目是什么德行,爱投诉、爱加班、反馈慢,偏把宋葭推上去顶雷。 被她这么一通发泄当安慰,宋葭反而心境平稳了不少,事情已经接下来,再多埋怨也无济于事,不如埋头把事情做好。 对于宋葭而言,走出舒适圈并不容易,做策划经理时,除了写好方案,也需要跟进项目执行,把控出品质量,但多是从旁建议,会跟甲方沟通,但基本是就方案汇报做些解释和讨论,事关整盘推进、渠道销售铺排等推广外的事情,都是由总监出面,如今这部分工作都要由宋葭来承担,事情比原先翻了倍。 另外,她只是在这个一个项目上总控,手上还有另外两个负责主策的项目,所牵涉的精力和时间同时翻倍,最主要的表现就是,周末也得时不时的盯一眼工作手机,随时响应甲方需求,有时还要给团队收尾。 以前只做策划时,还会觉得这不是她的工作范畴,想办法逃避,但如今却是职责所在,不得不做了。 她单独负责一个项目,在旁人看来就是升职的前兆,组里共有三名策划经理,最资深的是一名姓夏的男同事,比宋葭大两岁,两人进公司都比宋葭要早。 要是论资排辈,这个升职的机会其实轮不到她,虽然没有职位和薪水上的提升,但从工作架构来看,已经比原先的策划经理高出了半级。 比如遇到文案不合适、画面不符合的情况,她最多只是提出建议,同事未必采纳,但如今她最终审核,说一不二。她对原先还算平级的同事,已经有了事实上的指导管理权。 这其实是挺微妙的一件事,人心隐秘难辩,职场人际关系也是门复杂的课题。 若说宋葭行一步想十步,凡事有预在前,答应芳姐时就将一切想的清楚,倒也不尽准确,她只是习惯了先专注于事,再去考虑人:先有做事情的逻辑顺序,再按图索骥,解决途中遇到的问题。 同事之间的风言风语,眼红也罢、冷眼也罢,只要不影响工作,就不足挂碍,保证工作顺利推进是第一要务。 至于方婧,先前在公司里传播了宋葭要离职的谣言,虽然没有造成实质上的影响,过了几个月,她也没想旧事重提,不过平时交往上,还是不自觉的上了小心。 两人如今项目交集越来越多,工作上有些分歧难以避免,但宋葭自问对事不对人,两人还是搭伴吃饭闲逛,面上跟以前也没什么变化。 “今天平安夜呢!晚上有安排吗?”面上晒的发热,浑身都暖洋洋的,两人离了河岸往公司走,方婧捂嘴打了个哈欠,“难得天气好,又早下班。” 这三周以来,整个案组几乎天天加班,但总归是开了个不错的头:一是之前一直修改反复的年度营销推广大纲最终定板,二是完成了项目推介方案,一百多张的ppt,从文字大纲到整盘梳理,再形成展示文件,从零到一,项目终于有了对外宣讲的核心物料,其中几度删改,无需尽数。 更重要的是,案组获得了委托方领导的好评,与之前动辄投诉相比,实在难得。上午视频会议,确定了一月份的推广执行计划和排期,算是进入正轨,没日没夜的加班,暂时不需要了。 “平安夜啊!”宋葭有些感慨,随即想到那天在医院见到陈谙的情境,工作顺利的那点轻松愉悦瞬间染上了阴影,“躺着过吧!” 电梯口碰见江雨琪,原本电梯门都要关了,雨琪眼疾手快的拦了一下招呼她:“小宋姐快进来!” 电梯里还有几个其他年轻同事,点头打了招呼就各自站着没动,她一进电梯,就被雨琪挽住了手臂,亲亲热热的递过手里的巧克力豆:“小宋姐,吃糖!” 宋葭捞了一颗放进嘴里,不太甜,味道不错。 “小宋姐你真是太棒了,说不加班就不加班,甲方也不反驳。”雨琪眼神发亮,看偶像似的,“刘经理实在太弄不灵清了,天天就知道催稿。” 讨厌加班是社畜的共性,却是许多甲方爱好,上午会上,甲方对接人刘经理本来要求后天将会上通过的主画面套稿都做出来审核,却被宋葭拒了,理由是甲方目前还没有给到媒体清单,尺寸位置要求皆无,做出来也是无用功。 有理有据,更重要的是,先前的多次会议中,宋葭专业高效的形象和谈吐得到了委托方CEO的肯定,夹在中间的操盘团队反而希望通过广告公司与委托方沟通,以期顺利推进项目,刘经理悻悻的没再坚持。 “行啦,今天过节。”宋葭被雨琪小动物似的行径逗乐,出了电梯往外走,她抽出被抱着的手臂,拍了拍年轻女孩的肩,“下午效率高一点,把工单结了,开开心心约会去!” “好勒!”雨琪原地小跳了一下,笑着往办公室跑过去。 “请教一下,你是怎么搞定委托方何总的?”方婧跟上来,颇为好奇的问道。 第一次项目现场开会气氛并不好,委托方对智星已经很不满意,认为之前拖延工作进度、耽误项目进展、出品质量也不佳。 那位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何总,也就是委托方CEO,态度亲和、语气也不重,话却说的很直接,如果换了团队,工作质量还是没有显著提升,大家就不用合作了。 宋葭作为案组负责人,背了前案组的锅,只能表态会改进,态度却是不卑不亢,不带任何讨好的意味,会后主动提出加了何总的微信,说是为了避免意见多层传达导致沟通不畅。 她当时是做好了被婉拒的准备的,毕竟职级不对等,但何总答应了。 不过微信虽加,两人却没有任何私下对话,越级沟通是职场大忌,就算操盘团队总是底气不足似的、对着委托方就像老鼠见了猫,他们也是同一利益方,广告公司在中间横插一杠,,短期内可能对工作推进有利,长线却不然,不小心就有可能进退维谷、多方失矩。 “人家CEO日理万机的,轮得到我去搞定啊?”宋葭不以为意,商场上的那些弯弯绕,轮不到她这底层员工置喙,她只要把自己手上的活干好就行,“走吧,回去趴一会儿!” 第47章 晚上七点,夜幕已沉,满街张灯结彩,运成路的高楼灯光明亮,雪花和圣诞老人的图案在玻璃幕墙上缓缓聚拢又渐渐散去,灯光秀亮彻夜空,不少人停下脚步,举起手机拍照。 车开过和韵路,前方堵了长条猩红的车龙,路边奢侈品门店店招耀眼,商场门口竖着数米高的圣诞树,树下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礼品盒,广场上一溜带顶棚的集市,人头攒动,走几步就能看见圣诞老人,晃悠着肥胖的身躯,提着袋子派礼物。 卖玫瑰花的女孩提着竹篮,向路过的行人兜售花束,末了赠送一句平安夜快乐! 人总是需要一些仪式感,来标识不同寻常的日子,所以七夕要过、情人节也过,平安夜要过、圣诞节也要过,商家们推波助澜,拼命在平常的商品上附加更多情感上的内涵。 苹果代表平安、玫瑰代表爱情、钻石是永恒。 和韵路是高端商业集聚之所,奢侈品门店林立,街头到街尾走一趟,衣服上沾染的香气都与别处不同,那是昂贵的金钱之味。 宋葭一个自己还房贷的工薪阶层,是够不上那些香味的,开过了繁华商业区,路况缓解许多,证明大部分过节的人,只是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凑热闹,逛逛名品店、吃一顿贵价美食,彰示对这节日的看重。 车停在红灯路口,宋葭抬眼往前看,人行道上捧一束花的行人疾步走过,路口糕点店的香味满街飘散,安安静静的,并没有多少节日氛围,与和韵路的喧嚣截然不同。 这些晚归路上买一束花、添一道菜的平常人,才是这城市烟火的真实底色,他们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幸福悲伤、快乐痛苦、离合悲欢都埋在这不见底的深夜里,融入浓浓的夜色,在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归于平静。 成华医院位于老城区边沿,道路狭窄,规划也不尽合理,过了红灯转进小路,小路边停着一排排的电动车和自行车,行人聚在绿灯下,对面来车,拥挤不堪,宋葭放慢速度,早知道应该打车过来,这边车位都难找。 前两天,秦姨之前的老同事生病住院,她过来探病,撞见形色憔悴的陈谙,这才知道邓姨最近病情反复,被推进抢救室好几次。 她之前每一个月都要来看一趟,就算床上病人没什么反应,看一眼就走也还是坚持着,直到今年年后,邓姨被纳入研究计划,非直系亲属探视就不那么方便,她就来的少了,不过每隔一阵子还是会问问情况。 前一阵子还听林忱说,人醒过来一次,虽然时间不长,但总归是好现象。当时满心唏嘘,庆幸陈谙一家的不幸总算能看到头了。 谁料这才过了多久,就快速恶化下去。 她气急了,上手打了陈谙几下,将他狠狠说了一顿,骂他小孩子家家,什么都想自己扛,把自己折磨成这幅惨兮兮的样子。 对着长辈,陈谙便只能低头听训,宽慰秦姨老妈最近情况稳定许多不必担忧。 气他瞒的紧,秦姨压根不信他,自己去找了医生当面询问,确定病人情况确实好转了才作罢。 听护士说陈谙已经一个月不回家,几乎住在医院,她又着了急,摸了摸陈谙陷下去的双颊,心疼的很,便要拉他回家休息。 但陈谙倔得很,也是被前阵子的状况吓到了,坚持要在医院守着,秦姨劝不动,只能每天送饭过来,中午加晚上,一顿不落,好歹让陈谙吃的好点,别把身子熬坏。 林忱出差去北京之前,拜托宋葭照顾秦姨,她工作忙着无法上门,就每天发几条消息,让秦姨有需要帮忙的就跟她说,知道了陈谙在医院的情况也跟着着急。 秦姨骨质疏松虽不算太严重,但阴冷天气却会腿疼,从家里去成华不算近,一西一东,一天两趟实在奔波,跟林忱两头劝了许久,才让她答应只送晚上那一趟,中午由林忱给他点外卖,确保他吃好。余下的事等林忱从北京回来再商量,总归不让陈谙一人撑着。 这事儿,若是林忱或者宋葭主动,陈谙或许会插科打诨的推脱,但秦姨是长辈,根本听不进也不讲理,说一不二的掌控全局,根本由不得说不。 长辈的关爱,不由分说、摧枯拉朽。 趁着这个机会,宋葭有空就去医院跑一趟,不加班的时候,就由她替秦姨送饭。 到地方停好车,拎起放在副驾座位上的保温盒,加快脚步往研究楼走。 她来过两三次,都是晚上,也算轻车熟路,在一楼登记完就朝病房走过去。 陈谙正在安全通道里抽烟,宋葭路过的时候通过安全门的玻璃看到人,走过去敲了敲,之后推门走进去,习惯性的劝他:“少抽点烟,以前也没见你抽这么厉害啊!” 陈谙将烟摁灭在旁边的垃圾桶上,点了点头:“嗯,最近烦抽的多了点,我没烟瘾。” 身体月余的亏空不是这两天能补好的,陈谙脸色发青,若不是冬天穿的多大概瘦可见骨,面上神色不动,总是没什么表情,像是一下子老了几岁,无端沉稳了不少。 两人一前一后走回走廊,宋葭跟在他背后,想起往日里总是神采奕奕、干劲十足的人,一时觉得有点心酸,情绪也沉了下去。 三楼护士站旁边有一处空间,十几平大小,当中摆着一张长桌和几张凳子,墙上挂着电视,对着几张旧沙发,角落里摆着只小冰箱,被用作休息区。 观察病房卫无菌要求极高,平常是不许人旁人进去的,每日有一个小时的探视时间,外间有一处观察区,这些日子,陈谙就在那里搭了张折叠床,夜里吊着神经守着,隔一会儿就透过玻璃看窗一眼。 两人在长桌边坐下,宋葭将保温盒里的饭菜拿出来摆好,陈谙主动拿过筷子,说了声谢谢就埋头吃饭,红烧排骨、香菇菜心、红枣花胶鸡汤、肉末炖蛋,食材新鲜、营养美味,但他嘴里咯吱咯吱的咀嚼,却不像是在品尝美食,倒像是完成任务一般机械。 宋葭有心劝他回家休息,就算只是睡一晚再过来也行,他在这里也只能守在门外,有什么事医护人员会快速反应,他呆在这里除了折磨自己意义不大。 但劝解的话在心里盘桓许久,却终归停在唇齿之间。 旁人可以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不是被咬的那个,无从体会被咬的恐惧,也就无权嘲笑其恐惧之深。 躺在那里,时刻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是他的妈妈,没有人能体会其留恋不舍恐惧后怕,旁人的安慰,就算出发点是为他好,也终归无力苍白。 她从身边的包里拿出一个洗漱包,放在桌面上推过去:“你总该打理一下自己,要是邓阿姨醒了,看你这邋遢憔悴的样子,肯定得心疼。” 陈谙低头扒饭,一语不发,宋葭犹豫了一下,起身走到他旁边,小心的抚了抚他背心,顿了顿捏住了嗓子,换了副活泼的语调:“你这样,可一点都不帅了!” “呵”的一声轻笑,那声音很轻,似是无可奈何,笑的短促,甫一过耳就消散了,宋葭可能都没有听见。 陈谙放下筷子,将洗漱包拿过来看了看,牙刷毛巾洗发水,还有一只没开封的剃须刀,恰巧就是他用的那一款。 宋葭前两天就买了,一直放在包里,只是没找到拿出来的时机。 护士站墙上的呼叫灯骤然闪动,陈谙身体一抖,几乎在警报声响起的同时抬步往病房冲过去,到门口才发现,是隔了好几间病房的303,不是他妈所在的病房。 就短短的几秒钟,宋葭跟过去,陈谙背靠着墙壁瘫坐在地上,头埋在膝盖上的双臂里,肩头耸动,看上去像是在哭。 她缓缓走过去站在他面前,半蹲下身,去捉他紧握着的手。 陈谙抬起头,眼眶发红,眼下一片青色,宋葭心头一疼,探身过去,伸手抱住他的头:“没事的,你别怕!她一定知道你在等她。” 第48章 三楼的楼梯转角,细长的身影急急往上奔来,看见走廊里的人,正要疾步走过去,却又猛的往回一缩,退回看不见走廊的阴影里。 走廊的灯比楼梯间亮,顶灯照下来,刚好形成一个偏暗的夹角,高大的影子就站在那片阴影里。 研究楼原先是设备科,后来闲置才改做研究之用,电梯是加装的,挂在楼体外面,位置隐蔽,进了大厅走到尽头才能找到电梯间,基本都用来转运病人和沉重的设备。 大厅进门右侧是询问台,左侧是安保门岗,正对着大门上楼梯,中间平台分开折向两侧,大部分人第一反应都是步行上楼,三楼就是顶楼,楼梯对面是护士站。 刚刚呼救铃响,护士站的护士都赶去病房,只留一个年轻护士在桌子边理材料,听见楼梯的动静看过去,来人却在楼梯口停住。 那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眉目掩藏在灯光错杂形成的阴影下,看不真切,只有那对眼镜反射着光,她心生狐疑又有点害怕,这边不是病区,安保查的不严,该不是什么坏人闯进来了? 一边手下意识的伸向桌台下的报警铃,直连医院保安处,警觉的开口询问:“先生,请问您要去哪?” 来人从阴影里走过来,手里推着一只尺寸不大的行李箱,冲她点了点头:“我来找陈谙。” “哦!陈谙啊!”陈谙在这里赖了快一个月,医生护士都熟得很,年轻护士闻言心弦一松,手从警报器上移开,抬手往右侧一指,“他们在那,刚才还在这里吃饭呢!” 林忱顺着看过去,长条桌上摆着眼熟的保温盒,饭菜放在桌上还没收,他将行李箱推到墙边立着,过去将饭盒收好,这才抬步往病房那头走。 皮鞋敲打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上格外清晰,两人闻声抬头,宋葭站起身却原地晃悠了一下,蹲的太久,脚有点发麻,不免往墙上靠过去:“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不是要一周时间吗?” 林忱还穿着开会时候的正装,外面套着黑色长款羽绒服,灰蓝色围巾绕着脖子,露出大半张脸,衬的脸色发白:“会开完了,之后都是自由行程,我就提前回来了。” 陈谙刚经历了一番剧烈的情绪波动,此刻仰头抵着墙面,闻言瞥过来一眼:“着急忙慌的干什么?回去休息多好。” 就会嘴硬,宋葭暗自腹诽,她算是发现了,以前觉得林忱能忍会装,陈谙什么都写在脸上,经此一事才知道,陈谙才是藏的更深的那一个: 装的淡定,山崩于前而不行于色; 装的洒脱,困厄苦痛不经于心; 装的强大,仿佛有抵挡一切的盔甲; 此刻瘫坐在地上、靠墙借力的陈谙,脱去了层层硬甲,露出了一点足以让人心空的真实。 林忱走近几步,伸脚踢了一下陈谙耷拉着的小腿:“怎么难看成这样?还站的起得来吗?” 那一脚看不出轻重,陈谙没什么反应,只是皱了皱眉头。 宋葭抬眼看过去,林忱是三个人里唯一站着的人,身姿直立仿佛一颗挺拔的松树,视线下撇,神情间并无殊色,但从她角度看去,却从眼睛里读出一点冷淡。 她心一慌,腿上麻意已退,随即站起身来,同时去拉还瘫坐在地上的陈谙:“快起来吧!地上多凉,就算不回家休息,你至少回去换个衣服吧!” 毫不夸张的说,要是夏天,陈谙这个熬法,早就臭了。 她手刚触到陈谙的胳膊,骤然被一股力量拉过去,动作几近粗暴,她猝不及防,连忙扶住旁边人的胳膊借力站稳,末了又快速松开退了半步,语带不满:“林忱你干吗?” 身边人稳稳站着,目光自上而下定在陈谙身上,一点眼神都没分给旁边的人,语气冷硬,吐出的话更是冰冷如刀:“你是自己站起来?还是在这儿一直瘫下去?你这样是在对谁闹脾气?你以为这样邓姨就能醒过来吗?” 宋葭瞠目结舌,不由相信方才读到的那一点冷淡并不是灯光和角度营造的错觉,她转开视线,盯着前方走廊的顶灯看,几近荒谬的想,他是在北京冻傻了吗?原先寡言但内里温和的林忱怎么变了? 她又退了半步,低头却发现衣角被林忱扯住了她大衣的腰带一角,拉的很紧,她一退衣带就被拉直,像是一根从两人身体里延伸出来的线,仿佛两人本来就该这么牵扯在一起。 没等她做出反应,面前303的病人抢救结束,医生护士推着设备前后脚走出来,一位胖胖医生走在最后,原本正揉着太阳穴,看见林忱放下手走了过来:“你不是跟老师开会去了?怎么跑过来?不放心啊?” “哪能不信任师兄呢?老师昨天还跟我夸你,要我跟你学习。”林忱稍稍侧身,脸色总算没那么僵硬,伸手跟医生握了下手,“师兄今天值班?” “可不,都值了快一个月了,邓阿姨是我的病人,不看着我也不放心。” 两人寒暄了几句,这中间,林忱的另一只手一直扯着她的衣角,还站近了一些,侧身时两人擦着肩。 胖医生视线在宋葭身上停留片刻,带着一抹捉狭的笑意又看向林忱,却没多说什么。 转而拍了拍旁边站着的陈谙的胳膊:“你啊!我也劝不动了,你天天呆在医院,病人也不会因此就醒了,别自虐了,听话啊!再邋遢下去,我们护士小姐姐都要脱粉了。” 这些天,胖医生一直都在,老妈的病情他最清楚,忙前忙后很是操劳,上心程度已经远超一般医生,当初还是林忱介绍他们认识,如今两人日益熟悉,感激更甚几分。 对于他的劝解,陈谙笑了笑不置可否,却也不像先前那么油盐不进:“辛苦师兄了!谢谢!” 胖医生被人叫走,热闹了一会儿的楼道重新恢复安静,三人站了半晌,沉默不语,还是林忱先开了口,语气不似先前,温润平和:“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我替你守一晚,你回去休息一下,就算是从了我妈的心愿,她念叨好几天了。” 陈谙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发,轻笑了一声:“阿姨那天一巴掌,差点把我拍到地上去,威力不减当年!” 林忱笑了笑,没说话。 陈谙伸手薅平了他肩膀上的外套褶皱,终于松了口:“不用了,我今天就回去睡觉,你们也回去吧!一个出差一个加班,都熬不起。” 宋葭欣慰不已,抬手隔空点了点陈谙:“哎哟喂,您可终于能听进点人话了。” 陈谙精准的抓住她点他的那根手指,半空中晃点了两下,语带调笑:“那可不,您连剃须刀都买了我同款,这体贴我可不得领情啊!” 俨然又变回了那个洒脱自如、似乎能搞定一切的陈谙。 想到今日种种,宋葭没有反驳,往前走了一步,看着远处的那间病房:“之前还说要来探望邓姨,没想到是这样见面,真希望她能快点醒!” 动作间,宋葭的腰带从林忱指间滑下,他不得不松了手,在半空中顿了顿,似乎羊绒的质感还留在指尖上,不舍似的。 三人同行到楼下,陈谙家离这里近,宋葭先开车将他送了回去,嘱咐他好好休息,他应了,手里揣着宋葭给他的洗漱包消失在小区大门口。 林忱在副驾上睡着了,头靠向车窗,睡的挺熟,甚至有一两声小小的鼾声,想来开会那几天也并不轻松,还记挂着家里的事情。 宋葭小心的将暖风打热了点,广播切换成一首温柔的钢琴曲,双目直视前方,放缓车速,免得颠簸将人吵醒。 时间刚过十点,平安夜还热闹着,路边绵延不断的朦胧灯火连成一线,圣诞歌的音调从外面穿进来,红灯转绿,她的电话突然响起来,吵醒了林忱。 “我今天??????”林忱其实醒了一会儿,只是没有想好怎么解释今天发生的事情,所以才装睡,话刚开了个头,被宋葭打断。 “你不用对我解释,我没有放在心上。” 哐当一声,虚空里仿佛有什么突然下坠,全然落空。 第49章 “陈谙,陈谙,嘿!” 胳膊被猛拍了一记,陈谙这才醒过神注意到手中的摇酒壶已在半空中停滞了不知多久,他反应很快,迅即将壶放到耳边停了停,假装在确认酒液状态,接着重又摇晃两下,动作流畅的打开密封盖,拿一片滤纸,将粉色酒液缓缓注入水晶三角杯中,酒液分三层,由深到浅渐变,最上面是一层色调清淡的气泡沫。 末了从手边的盘子里夹起一片橙肉紧贴杯沿,一半悬空、一半浸入酒面,最后搭上一角薄荷叶,将酒杯轻轻往前一推:“cosmospolitan,请慢用。” 客人收起脸上的狐疑,拿着酒走开了。 酒吧老板抱臂在一边站了许久,等客人走了示意旁边的人来接班,语气不善的压低声音:“陈谙,你跟我出来!” 两人沉默着穿过酒吧大堂,路过办公室的时候,老板走进去,让陈谙在外面等,随后又出来推开酒吧后门,走到了院子里。 Moonlight所在是一处围合式的旧院子,与邻近的居民区由金属围栏隔开,后门是装修时新开的,作为消防通道,两米外就是金属栏杆,对面是郁郁葱葱的小区绿化,不远处的居民楼只亮着三三两两的光。 想想也是,凌晨两点,大部分人家都已经熄灯睡觉了。 后门边摆了几个大号垃圾桶,收拾的齐整,室内禁烟,这边又避风,店里上上下下,包括熟客犯了烟瘾都会跑到这里来,时间一长,不知谁做主在这里了一条旧长椅,甚至还在旁边添了几只烟灰缸。 这会儿冷的很,没什么人出来,跟冻僵了相比,烟瘾也没那么难 陈谙接过老板的烟盒,抽出两只烟,先给老板点上,自己手里捏了一根,却没有点的意思。 “你小子,不管技术怎么样,架势挺能唬人的。”中年老板深吸一口烟,吐出一连串烟圈,夜色里缓缓向上逐渐散开。 他教了陈谙几招调酒的技术,陈谙年轻,学东西也快,就是玩心重,没学两招就自己上手,还敢把练手的酒直接卖给客人。 不过陈谙调酒时有一点很对他胃口,那就是他调酒动作干净利落、眼睛跟着酒走,神情专注,肌肉掌控力好,不会摇头晃脑的各种花哨炫耀,不像有的调酒师,动作起来浑身扶风摆柳似的摇晃,没个重心,五官都成了表演舞台,把失控当技巧。 “许哥,你可别寒碜我了。”陈谙自知最近上班总是走神,先认了错,“前阵子没休息好,我会注意的。” “这都是小事,我这也不是什么大生意。”许由晋弹了弹烟灰,扫了一眼他年轻人手指间碾动的香烟,“不抽就放回去,被糟蹋好东西!那事儿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陈谙停住手里把玩的动作,当真把烟塞回了烟盒里:“这店刚装修不久,你真舍得丢下?” Moonlight年初新扩了旁边原先咖啡店的门面,夏天还与日料店合作了露天餐吧,成本投入不小,虽然因疫情受了些影响,不过疫情常态化之下,客流逐渐恢复,趋于稳定。 他原先是兼职,夏天的时候成了正式员工,许由晋当他半个徒弟,虽然不给他看店里的账目,却时不时唠叨些酒价涨了、水管坏了、人工水电之类,他耳濡目染,对店里的状况还算了解。 “不是转给你,我这种满身铜臭的商人,哪能有钱不赚。”一支烟抽了小半,许由晋直接摁灭在烟灰缸里,他奢侈惯了,抽烟从来不会到底,尝味儿似的,“我俩对脾气,你这个人虽然嘴上滑头,其实老实的很,本来是想转给你,你又不愿占我便宜,不管怎么样,这事我是要赖上你了,最近忙着收拾,事情一堆,你就给我省点心,啊!” “真要走?这么急?”陈谙没有理会他再来一根的暗示,将烟盒揣进黑围裙前面的口袋里,“我懒散的很,没什么钱你是知道的,真接不下您这产业,别让我搞砸了!” 许由晋春节后要出国,要是合适就会在那边定居,一去不回倒也不至于,但毕竟不长期呆在国内,酒吧经营起来就不方便了,他多年心血不愿交于旁人,本想折价转给陈谙,奈何陈谙实在钱袋空空。 再过二十多天就过年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他只好转了念头,让陈谙出点钱入股,代为经营,这样也算一举两得。 陈谙知道许由晋的好意,之前他天天守在医院,中医馆酒吧都没去,许由晋机缘巧合,知道他老妈的事,没多说什么,但给他发了基本工资,隔几日就发消息闲聊几句,让他处理好了再来上班。 跨年夜那日,店里做活动人多忙不过来,陈谙回来帮忙,就被许由晋拉到办公室里,说想把店转给他,价格折了快一半。 这处物业是许由晋家里亲戚的,他有些份额但不多,他家底厚,不看在眼里,最看重的反而是moonlight,一墙一画、一桌一凳,都是他从零做起来,还有些老客户,终归是舍不得。 陈谙是有心接手的,奈何回头盘了盘自己的账户,凑起来三瓜两枣,连一半都不够,据实相告说自己有心无力。 许由晋寻摸了一圈,有心再让价格,不料陈谙铁了心断不肯占这便宜。 于是许由晋又退一步,让陈谙拿钱入股,他负责经营,两人五五分成。 台阶铺到脚下,陈谙要再不走,未免太不知好歹:“行,许哥看得起我,我总归要尽力。” “哎,这就对了嘛!你也不是啥事不懂的小年轻。” 许由晋虽年过不惑,但保养甚好,身姿挺拔,又自带一股儒雅之气,店里不少年轻女孩都乐于调戏他,动不动“帅叔叔”“许哥哥”的乱叫,人气极高。 两人身高差不多,许由晋伸手将他面前口袋里的烟盒掏出来,另一只手搭上陈谙的肩:“走,咱哥俩趁热打铁去把合同签了。” 周六这天,林忱休息,本来想睡懒觉,结果陈谙一大早就跑过来敲门,将他从床上薅起来。 秦姨参加社区组织的老年旅游团去了苏州,家里没人做饭,陈谙买了一堆豆浆油条小笼包,两人餐组边对坐着填肚子。 凭心而论,入股moonlight对陈谙是非常难得的机会,他这些年没有做过几分长期的工作,兼职零工之类倒是做了不少,都是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的活。 当初没过实习期就从医院离职,虽未影响到毕业证,却错过了进入大医院的机会,小医院福利待遇一般、条条框框也不少,他呆不惯,索性出来有一搭没一搭的“混”。 如今他已过三十,自问没有什么安身立命的技能,需要时间灵活能照顾老妈,又得保证不错的收入,没有哪个老板会雇佣这样的员工,自己投资做老板则刚好解决这个问题。 林忱提醒他没有做生意的经验,自负盈亏风险也不小,劝他谨慎一点。 但话是这样说,林忱知道他钱不够,还是主动拿出自己的积蓄要借给他。 陈谙知他一番好意,却还是没忘了调侃他:“林医生这些年赚的不少啊!可比我有钱多了。” 邓姨的住院的花费虽有部分医保报销,但不报销的进口药和各色花费,零零总总也不少,陈谙刚毕业时工资低,只能多打几份工,后来收入渐温却始终不高,自己没攒下什么钱。 这些事林忱都很清楚,也就懒得在这事上与他辩驳:“你需要就拿去,又不是不要你还。” “不用,我出了点钱参股,大头还是许哥的。”陈谙坐在林忱家客厅沙发的地毯上,头往后一仰,“今天先签了合同,付一部分预付金,剩下的约了过两天去公证再给。” 林忱靠着沙发看论文,闻眼头也不抬:“你手上要是没钱了就开口,邓姨那边可不能短了。” “没事儿,医药费我另外存了半年的。”陈谙拍了把茶几站起身,“好了,我走了,还得去一趟宋葭那呢!” 林忱眼神一黯,拿着论文的手蜷了蜷:“你去找她干吗?” “报恩啊!”陈谙拎起门口柜子上的头盔,转身冲他挑了挑眉,“我以身相许了!楼下牛肉饼好吃,得给她带两个。” 林忱:?????? 怎么还以身相许上了? 第50章 楼下摩托车声轰隆着远去,林忱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论文,好半天都没有翻过页去。 家里阳台上养着几盆吊兰,吊兰都春夏之交开花,此时自然不是花期,虽不耐寒,但因养在室内,叶片还算茂盛。 严冬时节,连山茶都已经谢了,虽然不像先前在北京时入目皆是枯黄,这里绿意遍地却仍然有些单调。 老妈时不时买些鲜花回来插在瓶里,知道不能指望林忱照看,临走前将残花收拾掉了,门口、客厅、餐厅的几只花瓶都是空的。 林忱心浮气躁的在家里转了几圈,收拾了厨房的垃圾、将阳台上的几盆花挪到太阳底下、甚至打开冰箱考虑了一下自己中午的菜单。 末了还是丧气的坐回了沙发上,论文却是看不下去了。 多么异想天开啊!他根本不会做饭。 想到这儿,电话突然响了,他眼前白光一闪,不知打通了哪一根神经,和远在苏州的秦姨心意相通了一把。 两人聊了会儿电话,秦姨昨天去了山塘街、这会儿正要去平江路听评弹,兴致颇高,老年团日程宽松,基本一天最多两个景点。 林忱叮嘱她别走太多路,注意休息,别忘了吃药。 没说几句就被嫌唠叨,进而反向操心起来:“儿子,你要没事儿,多去找小宋一起吃吃饭,反正家里冷锅冷灶,我都怕你饿死自己。” 闻言林忱心里隐隐有些得意,他刚刚正是这么想的,以这个理由去约宋葭,不过说法不能是因为老妈出门家里没人做饭,而是趁家里没做饭的机会,去外面换换口味,毕竟总吃家常菜也会腻。 “我已经跟小宋打过招呼了,你别不好意思!” 噗的一声,那点细微到本人甚至还没意识到的得意瞬间被压进了水里。 人果然不能高兴的太早,林忱悻悻的想, 他原本正半靠沙发扶手站着,听完一下子松了劲摔进沙发里,难以置信的提高了音量:“你说??????” 没等他组织好措辞,那头一阵吵嚷,老妈把电话挂了。 林忱低头默然半晌,点到宋葭的头像,想发点什么,又停了手。 想解释一下,自己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连饭都不会做的生活废柴,更不是什么都要靠老妈的妈宝。 但很可能是多此一举,她根本没往这个地方想,自己上去解释,倒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给自己贴标签,反而得不偿失。 纠结了一会儿,林忱只觉憋闷的慌,索性收拾了背包,决定去图书馆自习,去知识的海洋里洗一洗乱糟糟的脑子,用知识的力量正一正不着调的歪心思。 之前北京年会上,听了一场口腔神经修复的讲座,其中颇有些有意思的观点,他找了作者的几篇论文来看,图书馆清静,还能找些资料对照着。 今日太阳还不错,金黄色的阳光将城市罩上一层暖色,虽然冬天温度高不到哪去,但至少看起来十分暖和,视觉得到满足。 那只眼角有斑的花狸猫躺在草坪正中间,背景是刻着图书馆字样的大石,尾巴一甩一甩,眼睛眯缝着,十分惬意,身形比上次看到似乎又圆润了些,在图书馆流浪显然比在外流浪要幸福的多,室内开暖气,又各种路人投喂,据说还有志愿者定期带去宠物店洗澡除虫,待遇跟家猫不遑多让了。 林忱走过去在它旁边蹲下,它日头被挡,不满的喵了两声,却只是瞥了他一眼,随即又闭上,一动不动,连尾巴甩动的频率都没什么变化,只有软趴趴的肚子随着呼吸起伏。 大概觉得这个人类太弱了,一点威胁性都没有。 林忱给他喂过吃的,但从来没像别的人一样伸手去撸它,从小到大,他没有主动摸过任何一只动物,最讨厌的地方就是动物园。 但此刻看它冷冷淡淡趴在那里的样子,他突然有一种伸手摸一摸的冲动,这样它肯定会站起来,留给他一个摇摇晃晃走开的肥屁股。 想归想,手却没伸出去,甚至因为觉得它胖了,连往常放在书包里的猫粮都没有拿出来。 来到三楼角落的社科类阅览区,常坐的位置空着,太阳从窗户照进来落在远一点的桌角上,他放下书包,将打印好的论文拿出来,一边读一边做记号,碰到不理解的地方就打个问号,电子书盛行的时代,他还是习惯纸质阅读,连科室老大都习惯拿着平板,他去年买了部kindle,以纸质化体验著称,结果也不过是翻页时还有水墨渐变效果而已,故而没用几次就束之高阁。 同一个姿势不能保持太久,看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活动四肢和脖颈,走到旁边的书架旁,想找本别的书换换脑子。 他翻看着手机上记载的书单,最近的是一本法国作家的纪德的散文集《人间食粮》,他习惯记载生活里各种途径和场景里遇到的书,不论题材、也不看作者国家,每次来图书馆都找一本来看,能看进去的有很多、看一眼就扔开的也不少,不过对他而言不太重要,都当做专业外的调剂,阅读范围广反而更有意思。 自修区旁边就有图书馆的电脑,找了图书馆的索书号I565.65.220.104.2021,按图索骥去找书。 他很喜欢图书馆,喜欢穿行在一排排的书架中间,觉得安静又踏实,这家图书馆他从小就来,实木书架上了年头,能闻到细细的霉味,有的已经开裂,不过看起来还是很结实、很有味道。 他找到I区的书架,走了两排,找到了接近的序列,正凑近了去细看,隔着书架的空隙,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是宋葭。 惊喜来的太突然,林忱反应不及,认真找书默默数数的嘴型都没来得及调整。 宋葭也是一脸诧异,不过很快嘴角上扬,对他展开笑脸,一手挡在嘴边,悄悄话似的:“好巧,在这儿碰到你。” “你不是?”发出的声音莫名嘶哑,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他咳嗽了两声权当清嗓子,原本直来直去的大脑突然分了岔,“一起吃午饭吗?” 他原本想问,你不是跟陈谙在一起吗?或者,你跟陈谙一起来的? 但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他无权计较她跟谁在一起,重要的是,他在想理由见她,还没想到,她就出现在他面前。 这样的运气和惊喜,实在让人开心。 两人各自找到要找的书,一起出去吃饭,方才在自修室,两人全用气声交流,连带着手势来比划,此刻走到楼道里,才真正开始讲话。 “你经常来这里吗?”林忱看了看她手里拎着的帆布袋,里面有四五本书,都是关于本地非遗文化的,“我帮你拿吧?” “不用啦!又不重。”宋葭盯着脚下的楼梯,“有时候过来借书,刚好最近有一个非遗文化的专题要做,就过来找找资料。” 林忱正要开口,有个小孩突然从后面冲过来,穿过他俩中间,撞到他的腿,还没开口说什么,那孩子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你没事吧?”小男孩炮弹似的撞过来,力度实在不轻,宋葭都听到撞击的声音了,“那小孩横冲直撞的。” “没事!”林忱拍了拍裤腿,“我小时候也老在这里混,不过不像他这么活泼。” “小魔王啊!”宋葭对闹腾的小孩实在喜欢不起来。 图书馆隔壁的小街有一排吃饭的地方,都是老城区里的小馆子,林忱如数家珍,两人挑了间老面馆走进去,点了两碗面加小菜。 饭桌上边吃边聊,气氛颇为愉悦,林忱第一次有人一起逛图书馆,颇为新鲜,甚至有点舍不得结束。 吃完饭宋葭要回家,林忱的背包还在图书馆,两人在路口分别,林忱略加犹豫,抬眼看向她:“要不要去逛逛花市?” 第51章 “要不要去逛逛花市?” 宋葭正伸手去接林忱出门时顺手拿在手上的书袋,愣了一下才反应:“花市?” 林忱不着痕迹的把书袋往身侧拢了拢:“嗯,这附近有个小的花市,开了许多年了,我妈常去买花,我陪她去过几次。” “这样啊!”宋葭有些犹豫,倒不是别的,她不太乐意拎着那几本书到处走,随手拎拎是不重,但提着逛街走路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不小心浇死了我妈一盆花,得补上,不然她过两天回来肯定得唠叨。”林忱话赶话的,一脸苦相,不给她拒绝的空间,正好路口红灯转绿,“走吧!绿灯了!” 嘴上这么说,腿已经飞快的迈了出去,书还在对方手里,总不好站在路中间纠缠,宋葭只得跟在后头又回到图书馆。 中间想想,去逛逛也挺好,她没什么养花种草的爱好,也就刚搬过来的时候养过几盆绿萝,还是为了辐射和甲醛。 家里阳台外面有一片凸出的台子,摆着几个枯败了的花盆,她一直没动过,买两盆花 装饰一下权当过年应景。 过了正午,太阳就没那么鲜亮了,林忱上楼去收拾东西,宋葭在院子里等。 她蹲在草坪边上,脚边趴着那只主人姿态的流浪猫,它换了片草坪,依旧眯缝着眼,尾巴一翘一翘的十分惬意。 她摸了摸猫头,从口袋里掏出一袋牛肉干,正要撕开喂猫,突然想到猫不能吃高盐高油食物,包装袋上显著位置标着的“酱香味”,这显然是重油重盐的重灾区。 手比脑子快,想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打开了,塞回口袋里也不现实,她只能往自己嘴里放。 不料原本趴着的猫,眼疾手快的一爪子薅过来,她意识的躲闪,后仰着身子跟猫面面相觑。 猫硬抢失利,爬起身喵喵叫着围着她转,看准时机就想再薅一把。 宋葭起了玩心,索性站起身来,将牛肉干举高,引逗着猫前爪离地,连带着那身晃晃悠悠的肥肉跳了几步。 旁人看来简直心惊肉跳,唯恐那两条相形之下细伶伶的后腿支撑不住那硕大的身躯。 林忱急匆匆走出大门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幅场景:一人一猫站在大楼阴影与阳光的交界处, 肥嘟嘟懒洋洋的狸花猫正围着身穿米白色外套的女孩打转,时不时的前爪离地、跳两步,又落回原地,圆滚滚的身子愣是显出些身手敏捷的意思来。 不大的院子里三三两两的人出出进进,他的眼睛却全被那小小的动静填满。 宋葭穿着一件米白色的毛绒外套,阳光下更显得毛茸茸软乎乎,逗猫的时候微微弯腰,侧边的卷发就往下掉,遮住半边脸,但嘴角的那抹笑意却很清晰。 老文化馆改造的图书馆没有电梯,他从三楼跑下来,心跳有些快,于是停在原地,稍作平缓,这才朝宋葭走过去。 猫比人敏锐,警觉的一竖耳朵,看向已经走到几步之外的林忱。 “来啦!有能喂猫的东西吗?”宋葭直起身来看他,一只手掌心朝上伸到他面前,“呐,牛肉干跟你换。” 他有些遗憾的摸了摸羽绒服的口袋,猫粮放在楼上背包里,没带在身上:“楼上有,我回去拿!” 说着话就转身要走,宋葭连忙拦住了他:“算了,顺手的事儿,它吃的这么胖,也不差这一口,本来想着,逗它这么半天不好意思。” 流浪猫站在两人腿间,喵喵叫着绕了两圈,奈何并没得到半分注意力,觉得自己没机会弄到那口吃的了,吹了吹胡子,卷着尾巴跑开了。 两人一起往外走,宋葭突然站住:“哎,我书呢?你怎么空着手下来了?” 林忱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枚标着数字的钥匙:“我锁在储物柜里了。” 他原本也没想到这个,收拾完拎着东西往下走的时候,听到前面一对年轻情侣的对话。 女生说拿着书待会儿不想去逛街了,想直接回家。男生说我来拿就是,你空手就行。 女生却笑着凑过去,那不行,你手上拎着东西,怎么牵我啊? 琐碎又亲密,林忱觉得不该偷听,但又忍不住觉得有点羡慕。 羡慕之余,一时冲动的搭话,提醒二人,图书馆有免费储物柜。 四四方方的16个柜子,缩在二楼楼梯背后角落里,不熟悉的人压根不知道有这个地方,铁皮的储物柜应该比书架还旧,上面全是斑驳的划痕,门上标着的数字没几个能完整看清的。 “哦,也好,万一待会儿买东西不用占手了。”宋葭顿觉轻松不少,“那花市远么?要走过去啊?” 出了院门往右,公交站和最近的路口都在左边,显然是不准备坐车的。 “不远的,这些年花鸟市场都往外拆迁,它是仅存的硕果了。”林忱拿出手机地图,导航指给她看,“两条街,一公里多,能走吧?” 宋葭平日里不戴眼镜,凑近去看,眼睛都要贴到屏幕上似的:“前面路口右转往前走到头,嗯,是不远,走吧!” 节前小半个月,许由晋忙着处理出国的事项,还得抽出时间带陈谙各处跑,供应商应酬、管理部门认人头,微信加了一堆好友,酒喝了好几顿,赔了一圈的笑脸。 好好的酒吧,许由晋像扔烫手山芋似的,收了点定金就催着陈谙公证,公证还没下来就追着陈谙做交接,恨不得下一秒就能让陈谙把酒吧接过来,他能安心回家做出国的准备。 但交接的事情,说起来容易,真要理起来是一大堆鸡零狗碎。 酒类、生鲜、消毒等各类合作供应商,消防、税务、卫生检查等各项合规,人员招聘、工资发放、兼职等内部管理,绝不是一两天能做完的。 陈谙头大的很,这才知道这小小的酒吧经营起来一点都不容易,单说消防检查和治安管理,每月一次的检查、消防器材的更新,酒吧这类场所向来是辖区派出所重点关注,每隔一段时间都有检查,一旦闹出什么事更是会被重点关注,只能严格内部管理,所幸moonlight是个清吧,客群也相对纯粹,涉黄涉毒的可能性低,不然三教九流,要打交道要打点的更多。 但忙归忙,一天一次医院报到却是雷打不动的,老妈上个阶段状况频发,可以说是半只脚踩在生死线上,不过好歹被拉了回来。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老妈后面又醒了一次,时间比上次长,虽然陈谙没有亲眼看到,是来探病时护士说的,但这消息还是给予了他不少信心。 陈谙满怀感激,但医院有规定,他自己也是做过医生的人,不会好心办坏事,买了不少水果零食之类放在护士站。 刚好这几天一直跑生鲜市场,弄了一批质量上乘的水果,主要是橙子和猕猴桃,叫了小货车拉到医院里,仍放在护士站和医生办公室。 年长些的护士长站在门口,开玩笑问他是不是看上他们新来的小护士了,献殷勤来着。 陈谙和司机接手搬水果,心情颇好:“那可不,小姐姐们个个人美心善,我可不得捧在手心里啊!” 司机是个年轻的男孩,留着板寸,是常给店里送货的,闻言也跟着调笑了几句,又帮着把水果都搬上楼。 他在成华也算是个名人,就算没见过真人,也听过名字,刚开始一两年还有人给他介绍女朋友,医生护士都有,后来老妈一直没醒,介绍的人就少了。 但开玩笑的一直有,医护工作毕竟枯燥,尤其护士面对各种各样的病人,态度恶劣难搞的不计其数,抽血扎不准一巴掌呼过来的、趁着打针拍屁股揩油的、不听医嘱反过来抱怨不提醒的,实习时就见过不少。 有些话虽是玩笑,也带着七八分的真心,他是真的感谢他们。 水果在墙角整整齐齐码好,顺手拆了一箱拿出两个橙子,一转身面前递来一瓶水。 是刚来这边不久的护士,洛情,二十出头的年纪,从学校出来不久,那双总是写满纯真和好奇的圆眼睛里,此时却有了些害羞的神色,看他一眼就忙不迭的躲开,手直直伸到他身前: “小陈哥,喝水!” 第52章 公司腊月27号正式放假,家里一早打来电话,问她回家的时间,又让她多买点年货回去,舅舅姑妈阿姨叔叔,远的近的邻居,恨不得借村委会那个大喇叭喊的全村皆知,城里买房定居的女儿要回来过年了。 宋葭老家在名副其实的山里,举目四望全是深色浅色的山峦,中间一条丝带似的省道,贯穿其间,大大小小的村落就沿着省道散布在附近各种山坳山谷,还有零星的河流平原上。 大二之前,回家只有一趟绿皮火车,穷学生只能坐硬座,学生票半价,她在火车上摇晃一夜到市里,换乘到宁远县城的大巴,再坐县城的班车回家,一趟回家路要近二十个小时。 后来高铁修建,火车提速,从西往东的铁路网多了好些条,车次多了,时间也缩短了不少,但从市里到村里的那段路,公共交通还是那样,晃晃悠悠好几个小时,晕车的人能将胃吐空。 中西部的发展终归不像东南沿海地区那样日新月异,像宁远那样的小县城,没资源没特色没产业,唯有一处磷矿,发展不成规模,十几年了,只是城市面貌变的越来越旧而已。 下属乡镇就更甚,早几年就传闻要修高速,扩大磷矿产能,她们村处于运矿路线上,不少人都等着征地,翘首以盼等的脖子都长了,也没等到项目落地。 宋葭懂事之后,就下定决心要离开这灰茫茫的山里,她一路读书考学,初中开始住校,高考时填的都是东部沿海的学校,只是运气不好,超出一本线几十分,最终却落了个双非大学,但这并不妨碍她毕业后留在这里,并排除家里的干扰,在这里买房安家。 早几年的时候,宋葭还会想,这段曲折又奔波的回家路,如果有人陪她一起走,可能没那么难熬,而那个会陪她一起走的人,能得到她全幅身心的交付和信任。 大学时的男朋友毕业第二年分了手,随后对方回老家考公务员,之后结了婚。 倒不是怨恨什么,更不至于说看破红尘,但之后她实打实的单身了这么多年,早就没那个奢望,求人不如求己。 既然选择了远离故土,奔波和孤独就是本应付出的代价。 宋葭拿了驾照之后,开始租车开回家,时间能缩减近一半,走亲访友也方便不少。 她哥哥宋清,小时候顽劣不爱读书,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混了几年还是回来,因为没什么学历,只能一边种地一边打零工,前两年才攒够钱结了婚。 毫不夸张的说,宋葭是村里同辈人里,唯一上了大学,且在外工作定居的,每次回家,总要承受几分特别的关注。 父母从小以她为傲,不过随着年龄渐长,她清楚认知到自己终归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了不起的天赋能名利双收、更没有一本万利白手起家的野心和抱负,倒像只勤勤恳恳的蜗牛,背着壳一点一点的往上爬,也像田里勤勤恳恳犁地的老黄牛,拖着脚步往前走。 这份普通,她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上尚可当成偶尔的负面情绪消化,回到老家就变成跗骨之蛆,黏在身上无法甩脱。 父母渐老,虽有哥嫂照看,也终归是一天天衰弱下去。村里上百户人家,种地为生,这几年出去打工的人多了些,攒下钱就回来建房子,白墙黑瓦的三层小楼,面上看起来也是“美丽乡村”代言,推开门却是水泥墙面、红砖瓦,没装修也没家具,只等赚了钱一点点往里添。 宋葭是村里少有的大学生,纵然不是名校,但村里人也不懂,只觉得她在外面挣了大钱,串门的时候旁敲侧击的问他们家瓦房什么时候翻新。 她工作几年的积蓄都花在那套老破小上,月月还房贷,车贷也刚还完,这些年人工材料费都涨了,村里盖房子没个二三十万下不来。 家里哥哥和爸爸在外打零工,嫂子和妈妈操持家务,照顾刚一岁多的侄子,花钱的地方多,进项却是有限。 过年在家呆一周,除了大年三十那晚,她每天都在揪心,想自己是不是太自私、是不是太无能,为家里做的太少,又不能在身边侍奉双亲。 想着想着就失眠,白天走亲访友听什么都是耳边风,就这样熬到了初六,她得回去上班了。 她曾经提出让父母去她那里过年,他们一辈子去的最远的也就是市里,但看了她房子的照片,一室一厅还不如家里的堂屋大,嫌不舒坦。 她自己也知道,光接父母,哥嫂肯定会有意见,还有小侄子,虽然因为见面少没那么亲近,但爷爷奶奶却是离不开的,一大家子真去了,她那房子也住不下,还得在外面住酒店,父母更不会同意了。 临走那晚,她在房间里收拾行李,盘算这次能留下多少钱给家里,过年给了红包,但这肯定不够,哥嫂侍奉父母,她不能出力,总不能钱也不给。 妈直接推门进来,家里的人从来没有敲门的习惯,看她正在数钱,就在她床边上坐下,欲言又止的:“丫头啊,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春天暖和起来,咱家把旁边的地基先起了,村里说要新划宅基地,再不动,恐怕得被收回去。” 宋葭低着头沉默,她哥结婚的时候找村里批了宅基地,因为没钱一直没动,就像村里的绝大部分人家,建房都是有一点动一点。 “妈知道,你一个人也难??????可是你嫂子她?????” 家里不重男轻女,否则宋葭也不能大学毕业,但农村地区男孩顶门立户的观念根深蒂固,嫂子头胎就生了儿子,新房却还没起,婆家脸上无光。 她摩挲着手里装钱的信封,当时取了五万块钱回来,如今还剩下两万,原本计划就留这些,但现在看来,必须得再添点了:“这里有两万,年后等我发了工资直接我打给哥,你们辛苦一辈子,别操那么远的心,哥哥他们终归是要自己过日子。” 这些话她没少说,但妈总是听了就算了,从来没往心上放,宋葭甚至怀疑她根本没听懂,反正这么些年,母女间的交流少之又少,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也是常态。 妈还不到六十,头发已经白了大半,脸色是常年日晒的暗褐色,手上皮肤皱的一层一层,她接过信封揣在口袋里,念叨了几句家长里短的闲话,起身走出去,一时顺手关了房间的灯。 宋葭的房间少有人住,一半放了不少杂物,她学生时代的毕业证书、照片之类都收在一个金属的饼干盒子里,塞在衣柜角落。 朝西的窗被几个箱子遮了一半,山里外头没灯,天一黑就是真的伸手不见五指,此时屋里灯灭了,双眼适应了一下才看到一窗角那一点稍亮的浅色。 她原本蹲在行李箱边,灯一黑突然虚脱似的往地上一坐,身边沉甸甸的黑暗像接连向她涌来的山,步步逼近,要将她压垮、吞没。 为什么自己这么普通、这么软弱? 为什么不能再努力一点、再能干一点? 能多挣点钱,能让父母别这么辛苦、能改变整个家庭的处境。 思绪翻腾,又是一夜浅眠,这几日天气不好,晚上还下了场冬雨,时间已经过了八点,外面的亮也还是不太显眼。 不过狗叫和小侄子的吵闹声从不缺席,她老早被吵醒,只是贪着被窝那点热度。 一家人吃早饭,她里外转了一圈收拾,回过头来爸爸已经不见了,本来还想着再叮嘱两句少喝酒,只得作罢。 开车驶出坑坑洼洼的土路,路口一颗高大的花栗树,半绿半黄,枝叶茂盛,转角就是省道,她正要加速,看见树旁边站着的熟悉人影。 开过去车窗打开,她探出头去:“爸,怎么站这儿吹风?” “村里明年要集体种茶,我去地里看看。”黑棉衣的老人半佝着身子,嘴上叼着只烟,将一个塑料袋塞进来,“你爱吃的煮花生,腊肠也带了点,别嫌重。” 宋葭僵了一下,眼睛有点发酸,伸手接过来,口不对心的:“在家给了就是,何必跑到这里来。” “你妈就那么个人,进她手里的东西就没有回头的。”爸爸伸出手像是要拍拍她的头,半途又收了回去,“你不回来就不回来把,你妈我肯定顾好,我们两把老骨头,你别太操心。” 她心里一梗,像是被人狠狠在心尖上掐了一把:“爸,我??????” “行了,走吧!”爸爸站起身在车顶上轻拍了一把,“这车开一天烧一天钱呢!” 后视镜里,老爸的背影渐渐变小消失,她将眼泪生生的憋了回去:这条路,从来都不能回头。 第53章 陈谙站在moonlight门口,吉祥物似的笑容可掬,旁边立着一块黑板,上面写着几行荧光字,被彩灯照着,昏暗中发亮。 “店家有喜,进店打折,折数随机,酒水管够。 今天正月十五,元宵节,许由晋出发的航班就在两日后,陈谙年后就计划着,要给许由晋办个欢送会,要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城市、丢下开了快十年的店,怎么都算是人生大事了,虽说如今交通通讯都很便利,但见面的机会肯定会越来越少,没准就后面渐渐变成了银行账户往来。 老许过完年已经不来店里了,几个老员工也都知道他要出国、酒吧转手的事情,但终归还是得有一个正式的场合,告别也罢、交接也罢,总得有始有终,顺便也想趁机考察陈谙究竟能不能独当一面,索性将欢送会搞大点,变成他离开前的正式告别。 提前发了电子请帖,主要给许由晋的朋友、林忱的朋友以及酒吧熟客,陈谙原本的意思是那天就不做生意了,权当朋友相聚,被许由晋否决,说是酒吧开门做生意,哪有将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陈谙眉头一挑:“你真正想说的是,有钱不赚大傻X吧!” 隔着电话,那头嘎嘎笑了几声:“当了老板就有赚钱的自觉了,不错!得我真传。” 前老板和现老板一合计:免费就算了,打个折吧! 以前只知道,moonlight是许由晋的副业,他另有更上心更赚钱的主业在做,拿到当天的客人名单的时候,看到几个本地知名的商业大佬、设计师还有大学老师,不免感叹他交际圈之广。 许叔叔要出国的消息在熟客间传开,每晚都有客人打听,那个总穿四件套梳油头的大叔去哪了,人气比之前更上一层楼。 欢送会的消息传出,不论是真的不舍还是跟风,报名及预订的客人纷至沓来,到后面陈谙考虑到现场空间以及疫情防控,不得不限额,请客人改日。 时间过了八点,客流量上来了,陈谙在门口站着,有人进来就先微微鞠一躬,确认是邀约客人就送一枚纪念徽章。 徽章的点子还是宋葭建议的,他们既然发了邀请函,还能请到一波平时难得的客人,借此机会给他们留下印象,对酒吧长期生意有益,也能以此标识应邀而来的客人和随机客人。 设计不复杂,只是简单的用店名做了变体的图案,但质感不错,日常做饰品完全够用,不过几百枚的数量,时间又紧,还是宋葭找工作中合作过的印厂加了急单。 今日既是许由晋的欢送会,也是陈谙的欢迎会,数年前陈谙抱着勉强一试的心走进moonlight求一份兼职的时候,没有人想到,时至今日,他会成为这家店的老板之一。 年后工作量没那么快上来,公司下午还在茶水间举办了节日活动,煮元宵、做花灯、热热闹闹的过了节,还让大家准时下班陪陪家人。 那会儿宋葭刚好手上空着,凑热闹做了个花灯,黄色的灯笼纸面,上面是小老虎的图案,里面是小LED灯管,底下吊着黄色的坠子。 做法很简单,材料都是现成的:灯笼骨架撑起来、用胶水封住、坠子挂在骨架上、电池部件塞进去,就算完成了。 这种类型的DIY,常在方案里出现,用于项目暖场,宋葭还是第一次做,颇为新鲜,下班的时候带着顺手放进了车里。 她提着发亮的小灯走进院子的时候,陈谙正在发呆,面上是看不出来的,他端端正正的看着,双目直视前方,对着门口,但宋葭走到他面前,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呐,送你的礼物!”宋葭将花灯递过去,“陈老板节日快乐!” 陈谙回神接过小灯:“挺好看,从灯会过来?” 离这边公园里有场规模不大的灯会,宋葭路过的时候人头攒动,远远望了一眼就断了看灯的念头。 她双手往上衣口袋里一揣,神情颇有些得意:“没,我自己动手做的。” “厉害啊!”陈谙晃了晃小灯,LED白天不太亮,晚上却像一个燃起来的火球,暖融融的,“进去吧!想喝什么随便点,我等等林忱。” 这会儿已经不早了,医院早就下班,但林忱年后被调到一家综合医院,正是响应了省附属口腔医院的改革政策,跨院交流轮岗。 初来乍到,天天开会,磨合期免不了各种不顺,下班时间比宋葭还晚。 今晚本来想下班过后去找宋葭,两人汇合一起去酒吧,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医院管理处临时开会,只好爽约,结束已经过了八点。 外科主任有意想拉他再交流一番,林忱难得急躁,说是约了人,急匆匆的打车往酒吧赶。 他到的时候酒吧已经挂了客满的牌子,他走进去还被服务员拦了一下,指了指陈谙才被放进来。 舞台上有乐队在唱歌,中年人单脚着地依着高脚凳,抱着一把吉他闭目哼唱,红色射灯从他头顶洒下,在地板上打出一个圈,整个大厅里,只有那处灯光最亮。 他进门的那一刻,萨克斯的前奏结束,男人浑厚深沉的歌声刚刚响起: On a dark desert highway cool wind in my hair, ?????? I heard the mission bell and I was thingking to myself This could be heaven or this could be hell ?????? Welcome to the hotel California ,such a lovely place ,such a lovely face 男人哼唱着“such a lovely face”,音乐渐缓、灯光亮起,他一边附和着鼓掌,一边举目四处寻找宋葭。 Moonlight本就是家小众的清吧,面积不大,靠墙三四张能容纳十人左右的卡座,其余都是小桌、最后是大厅偏右位置的吧台。 这会儿卡座和小桌都是满的,只有离舞台最远的吧台还有几张空座,宋葭就在那里,对面吧台里的陈谙附身过来在她耳边,不知说了什么,换得一个有保留的白眼。 他有些时候很羡慕陈谙,开朗外向,很容易跟人打成一片,认识很多朋友,跟人亲近起来也十分自然。 譬如此刻,宋葭虽然翻了白眼,下一秒还是探身过去跟陈谙说话,随后两人将视线投向另一面的舞台,亲近又默契。 酒吧的灯光再亮也亮的十分有限,对于林忱这样的近视眼实在很不友好,他走近了才看清,舞台上唱歌的中年男人正是许由晋本人,他来过酒吧几次,虽然不熟但也算认识,对方的绅士做派给他印象颇深。 许由晋举着服务员递过来的红酒,风度翩翩的向四方致意,无非是感谢捧场之类、多谢照顾之类的场面话。 “贵人你终于来啦?”陈谙先看见他,递过一杯低酒精度的不知名调酒,“我们刚还打赌,你今天会不会放鸽子呢?” 林忱在宋葭左手的椅子上落座,冲她笑了笑:“谁赢了?” “我啊!”宋葭骤然一举手,跟幼儿园课堂上举手抢答的小孩似的,“我,我,我啊!我赢了!” 她眼里亮晶晶的仿佛会发光,脸在灯光下也能看出红意晕染,情绪显然很亢奋,但又不像喝多了。 “是,你赢了!”陈谙将她举起的手拉下去,从手边的果盘里捞了一颗大白兔奶糖放在她手心,还细心的帮她合上手掌,“给,奖励你的!藏好。” 哄孩子一样的语气,林忱听在耳中,觉得心口有些憋闷,于是端起那杯酒,一口喝了大半:“再给我来杯朗姆酒!” 宋葭这会儿情绪又下去了,两臂放在吧台上,下侧脸压的变形,一手碾着那颗大白兔,眼睛直直的,不说话。 “明天又不是周末,你可别这会儿买醉,你待会还得送她回家呢!”陈谙权当没听到林忱的话,给他换了杯红酒。 林忱侧头看了看发呆的宋葭,没再强求,拿起酒杯主动跟宋葭碰了一下, 酒吧里音乐换了流行乐,老许下了台在酒吧里转了一圈,回到自己朋友的卡座里,冲陈谙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陈谙拿了瓶新的红酒,拍了拍宋葭的头往外走,经过林忱身边的时候,压低声音说:“要是喜欢,就别总是旁观!” 第54章 早上七点半,床头闹钟准时响起,单人床上拥成一团的被子动了动,钻出一截细长的手臂,一巴掌精准的拍停了闹钟。 阳光从窗帘缝中切开一条线,明亮的光柱落在蓝色被套上,又往地板上拉远,宋葭坐起身,扒了扒睡的蓬乱的头发,蹬上拖鞋去卫生间洗漱。 一捧热水上脸,仅有的那点迷糊劲儿瞬间就被冲散了,刷完牙整个人清醒的不行,冬天坚持用冷水刷牙是她最后对于严寒的坚持。 昨天喝了酒,有点迷糊,但不至于醉,借着那点酒意,难得睡了还不错的一觉。 睡前发生的事,都还在脑子里,而且十分清晰,但赶着上班的她并没有时间多想。 收拾完走出卧室,餐桌上的向日葵有些焉了,花颈似有些支撑不住硕大的花朵,微微歪垂,但大部分花茎还是脆生生的鲜活。 鲜活的就像玻璃花瓶旁边的那张便利贴,是林忱早上出门之前留下的:早点在锅里温着,吃了再去上班! 医生也是能把字写工整的嘛!她对着那张小纸片,如此感慨。 南瓜粥、荷包蛋、油条、小笼包、咸豆花,都是楼下早餐店的东西,林忱显然还是克制着没有每样买一点,否则电饭锅的小小蒸格应该是不够发挥的。 酒后特别容易饿,大概是肠胃的补偿效应,一碗清甜的南瓜粥见了底、荷包蛋也吃完,觉得没饱又撕了半根油条。 吃完将剩下几样放回冰箱里,豆花这类晚上当夜宵也不错,至于小笼包明早热热也能吃,浪费粮食是不对的。 出门的时候发现手心躺着那张蓝色便利贴,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在手里的,一些复杂的感觉后知后觉的涌上来,百感交集,一时有点无从分辨,到底是哪种感觉占了上风。 昨晚并没有发生太多事,真要讲起来,寥寥数语就能说清,就像一场台风、呼啸而过之后,留下遍地狼藉。 她借着酒意,亲了林忱。 那个场景清晰度的很:她酒意上头,脚下飘忽,大脑却很是清楚,林忱弯腰将她往床上放,她偏偏不安生的一伸手,将人扯上了床,两人面对面,近的呼吸可闻,她看着面前男人渐红的耳尖,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冲动,于是仰头亲了上去,还用牙齿虚咬了一口。 林忱半身覆在她身上,手支撑着正要起,被亲的浑身一抖,手臂差点软下来,堪堪稳住挪开点距离与她对视。 那点红已经涌上面颊,就算卧室灯不亮看不清,他们距离那么近,什么动静都逃不开对方的注意,更何况,宋葭喝了点酒之后,感官更加敏锐:“林医生,你脸红了啊!” 林忱原本正要挪开起身,闻言一股热热的酸意从尾椎炸开一直轰上天灵盖,炸的人头脑昏沉,于是猛的一低头下去,攫住了那双水光潋滟还开合着的嘴唇。 是甜的,进门后先喝了一杯蜂蜜水,软软的,像他在酒吧里吃到的小袋葡萄夹心糖。 他想到了前几日在书里读到的那句话:我感官的最大快乐,是已经解除的干渴。 但从那一刻开始,他身体里的所有水分都被蒸发,从内到外、从身到心的干渴起来。 一上午的时间,林忱已经在诊室和办公室间来往了好几次,几乎每看一个病人都要先去趟办公室,一边喝水一边对着办公桌上的那盆薄荷叶发呆。 新民医院是家民营医院,三甲是刚评上不久,林忱跟着郑副主任一起调到新民的,据说郑老师是主动请缨,实在是做管理案头工作做腻了,想到门诊上练练手,于是打包了常规口腔科与新民对调,时间暂定三个月。 民营医院资金实力雄厚,位于市区相对外围的位置,占地不小,门诊大楼新落成一年,硬件设施优越,空间开敞,口腔科占了整层,除了大诊间和VIP诊室之外,医生还有专门的办公室和休息间。 郑副主任和原来的口腔科主任搭班工作,林忱作为资深技术骨干,带着几位年轻医生开展科室工作,合作的护士都是新民的,初次合作自然需要磨合,不过截至目前还算顺利。 新民医院口腔科的病人数量跟附属口腔不可同日而语,他一上午就看了五个病人,两个龋齿、一个咬合不正、一个牙龈肿痛、一个拔智齿,除了咬合不正的建议做矫正,其他的都比较简单。 这边看诊的流程也不一样,病人挂号到分诊台登记,由实习生初诊分级,再由护士领到不同的诊位,医生不用时时等在诊间。 林忱又喝下一整杯热水,感觉这一上午,呼出来的气都带着薄荷味,外面护士敲门表示有病人,他放下杯子走了出去,看了眼手机屏幕又塞回白大褂口袋里。 没有消息进来,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搭班的中年护士姓陶,他叫人陶姐,为人直爽利落:“林医生,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这一上午心不在焉的。” 林忱惊了一下,脸皮不由绷紧了,心说这么明显吗:“没事儿,昨天睡的不好,有点冻着了。” 这倒是实话,他昨天在宋葭客厅的沙发上蜷了一夜,那双人沙发他腿都伸不直,也没睡衣换,就脱了外套,搭着毛毯睡了,本想着早点起来回去换衣服,谁知道睁眼就已经六点四十,他草草洗漱,买了早餐回去放好,匆匆忙忙赶来上班,家都没回。 “那你中午多休息会儿,身体要紧。”陶姐关切的嘱咐了两句,准备治疗器械去了。 中午在食堂吃饭,他去的晚,一个人坐在角落对着餐盘走神。 他一上午都有点忐忑不安:怕宋葭找他,又怕宋葭不找他;想对宋葭解释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矛盾的很。 她昨晚喝多了,如果醒来什么都忘了怎么办?如果她都记得,他趁虚而入的行为怎么算?她先亲了他,是不是证明她对他是有感觉的? 想不通,简直想挠头! 宋葭这一上午忙的风风火火,过了正月十五,项目铆足了劲儿狂奔,她年后上来提了加薪,行政明确表示公司每半年调薪一次,她这次在名单之类,但加薪就得加项目。 想起离家前妈说的话,她只得点头答应了,现在手里五个项目,一个主控、四个主策,满满当当。 她早上匆匆赶来公司,是因为神仙花谷的甲方要来考察,她得负责接待,结果客人没准时,她被拉进会议室开了另一个项目的创意会,临近中午时,甲方客户才姗姗来迟。 带队的是大股东方CEO--何总,他们之前加过微信,但没有私聊过,线上线下会议打过不少次交道,她对何总印象不错,为人克制专业、工作要求高,有点霸道,但基于他的地位其实很好理解,总得来说,算是好沟通的甲方。 不过遗憾的是,他并不负责项目的日常执行,他的专业素养也没有影响到甲方的项目团队,尤其是小股操盘的项目方,同事日常被那位负责策划执行的刘经理的不专业气的跳脚,尤其是雨琪,年纪轻又容易较真,还被气哭过。 宋葭陪着在公司转了一圈,老板出面在会议室畅谈了一番行业发展前景,表达了长期合作的意愿,半个多小时就告辞离去,婉拒了午餐的邀请,说是接下去还有行程。 陪着下了电梯,站在办公楼门口等车开过来,同行的人去外边抽烟,只有何总站在她前方半步的位置,她犹豫要不要主动找话,毕竟他们昨天刚在moonlight见过,也算有共同话题。 “您和许老板是很好的朋友吧?” 不知是否是错觉,原本姿态放松的男人突然紧绷了一下,只一瞬就恢复过来,随意应了一句:“嗯,昨天还见过宋小姐。” 见人不愿多谈,宋葭也就识趣的闭了嘴,反正车应该已经快来了。 不料何总顿了顿,又问了一句:“那位陈先生,是宋小姐的男朋友吗?”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54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55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一天之内,单身狗成精的宋葭,变成花心大萝卜,一个接吻对象、一个男朋友,甚至有脚踩两只船的嫌疑。 她想想都觉得好笑,微信上跟桃子聊天,带着好玩的心思吐槽了一通。 桃子回:朕心甚慰?JPG,你终于开窍了呀! 宋葭回:无语?JPG,你别胡说八道! 桃子回:摇手.JPG,NONONO,误会那个就不说了,你都亲人家了,还想不负责啊?没看出来,你有渣女潜质啊! 宋葭实打实翻了个白眼,有点心虚嘴上却不肯承认,放弃了斗图,甩锅给酒:我喝多了! 桃子不买账:你少来!酒精只会让人胆大,不会让人乱性,所谓酒后失德都是借口,你就是对人有想法。 宋葭顿时语塞:我上班了,不聊了! 桃子扔过来一个花心的表情:有想法就试试呗,又不亏! 去年五月份陆曜出轨,桃子原本意志坚定的要离婚,甚至收集证据、整理财产,做好了一切准备,两人摊开来聊过,但条件没谈拢,于是就拖着,之后怀孕小产,一通折腾之后,再没提过离婚的事情。 宋葭初时还会关心问两句,后来也就不问了,想来离婚这种事,也像兵法里那样‘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过了情绪最激烈的时候,想到离婚那样“伤筋动骨”,就越来越觉得婚姻是经营,两人走一条路,总得给对方走错回头的机会。 不过,从此以后,向来羞涩内敛的桃子解放了天性似的,说起话来荤素不忌:鼓励宋葭多去谈恋爱,但别结婚,看上合适的男人就要出手。 微信上发给宋葭猛男秀的链接,说要去看现场,前阵子还去了有小哥哥的会所。 都是成年人,宋葭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爱美之心、食色性也,都是人之常情。 但若说她对林忱动了歪心思,此时的她是有点不相信的,昨晚的宋葭跟今天的宋葭似乎不是一个人。 今天的宋葭很难理解,她昨天主动亲林忱耳垂的心理动机到底是什么? 林忱人好,工作体面,为人持重可靠,他们初时的那场乌龙相亲,秦姨就是这么介绍的,两人相识至今,对彼此了解自然更深,他洁癖、慢热,总归是逃不过原先的那些印象。 但这些特质,似乎不足以让人怦然心动,心动到要主动亲上去、旖旎纠缠。 宋葭你昨晚是怎么想的呢?她打车去moonlight附近的停车场取车,路上还在想,明知道要喝酒为什么还开车? 她记得林忱脸红了,可她太困,调侃了几句,意识昏沉,没过多久就睡着了,后面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 但她知道,林忱应该没回家,沙发上那条提花毛毯叠的方方正正,不是她的手笔。大概是以为她真的醉了,才留下来照顾他,还一早去买了早餐。 她自问,不可能为普通朋友做到这一步,更何况还是异性,这显然超出了普通朋友的范畴,更何况那是向来有距离分寸感的林忱。 难道说,林忱喜欢她?宋葭开着车走神,被这想法吓一跳,未免也太自作多情了。 林忱那样的条件,身边肯定不缺女生,之前的越越虽然没再出现,但足见他是不缺人追的。 他那样内敛害羞的人,发生了昨晚那样的事,肯定是会介意的,宋葭想了想,自己不对在先,借酒装疯,兔子还不吃窝边草,还是该自己来打破僵局。 大家都是朋友,总不能因此不相往来。 林忱心神不属一整天,下班就直接回了家,秦姨昨天在社区中心包了汤圆,带回家没煮完,今天加了桂花红糖煮了甜品,照例装好让林忱给宋葭拿过去,却被拒绝了。 她从厨房探出头来,叫了林忱一声:“为什么不去?你很忙吗?” 林忱到家就进浴室洗了澡,换了身舒适的运动服,此刻靠着沙发边捧着一本书在看,淡淡的丢出一个字:“忙!” “忙什么?”秦姨走出来,在他身边坐下,伸手翻他手上的书,“人间食粮?你还关心起粮食问题了?你一个牙医!” “牙医才得关心粮食问题,现代人精粮吃的多,牙齿功能退化的厉害。”林忱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没打算跟老妈解释这是本诗集,“你别老去烦人家,人家看你是长辈,又不好意思拒绝。” “哎,你这孩子还糊弄你妈!”老妈顿时不开心了,一把夺过他手上的书拍在茶几上,手指在封面上点了点,“这儿写着法国诗人呢!” 林忱沉默着,一动不动,她伸手在他左臂上拍了一把催促道:“快去换个厚衣服,晚点回来也没关系,妈一个人在家都行!” “妈,我真不去,你消停些吧!”林忱面色不耐,重新将书捧上手,“非亲非故的,别让人家为难。” “你不是???”她想说老妈不是给你制造机会么,你闷葫芦似的喜欢也不说。 刚开了个头,林忱将翻开的书猛的一合,啪的一声响。 她吓了一跳,抬眼看他拎起书起身往房间走,“累了,昨晚没睡好,我先回房间了!” 他方才随手翻开的一页,入目的赫然是一句短诗:我在你的怀抱,在你怀抱□□而尖叫。 像被那行字灼了眼,心脏砰砰直跳,不堪入目似的,他低着头将书理好放在枕头一侧,深深吐出一口气,拿起桌上的文件夹,开始看科里的改革建设方案。 郑老师点名带他来新民,自然是有其用意的,近年来老派公立医院人才向民营流动,民营医院管理灵活、薪水福利都高出大截,引进新设施设备的效率也更高,不过相应的就医成本也水涨船高,但费用这些就不是医生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新民医院作为新三甲,自然还有许多改善提升的空间,在口腔科的专业上,郑老师有名声有资历、更有管理经验,显然是掌舵的重要人选,他年近五十,还在副主任的位置,要更进一步,自然是跳槽更快,如此一拍即合。 但孤掌难鸣,他需要年轻技术好的副手,进而组建自己的团队,林忱是不二人选。 故而,来新民之前,郑老师约他吃了一次饭,半遮半掩的说了自己的想法,甚至拿出了自己做的科室改革方案,劝说林忱。 林忱的动机很简单,附属医院改制,派系斗争应运而生,他情愿出来躲躲清净,省口腔是专科,科室分的细,综合性医院能接触到的病例更加多元。 他过来之前,大老板也找过他,让他带头,算是响应改制政策,积攒经验,日后不论是回省口腔还是去别处,都有益无害。 他盯着那方案看了半晌,开始心浮气躁的,过了不久也还是慢慢看进去了,一边看一边记下意见。 手机突然叮了一声,屏幕亮了,他没立刻去看,又叮了几声,才伸手捞过手机解锁。 宋葭的消息:谢谢你昨天送我回家,还麻烦你照顾我,下次吃饭我买单!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了半晌,没想到怎么回复,于是退出聊天页面,点进了陈谙的消息。 一连好几条,都很短,显得很急切。 “你们昨天干吗了?” “吵架了?” “秦姨都来问我了?” “卧槽,你们不是睡了吧?” “林忱你这就过分了。” 那头还显示正在输入中,林忱仰头看了看天花板,将文件夹放在床边柜子上,双手拿着手机,郑重而虔诚的打下一行字:“你,有没有喜欢宋葭?” 陈谙传过来的是一连串跪求关注的表情包,刷刷的一大排,正常情况下会被拉黑的那种。 他的回复过去之后,那边安静了许久,久到手机暗下去,他以为不会收到回复的时候,屏幕又亮了,接连好几条信息蹦出来: “我问过同样的问题。” “你还记得答案吗?” “如果我说有呢?”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55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56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春天的风总是温柔,毛茸茸的雨丝缠绕着新萌的枝芽,又被风轻扯着,微微摇动,夹岸的桃李恍若云霞,将近处的空气都熏染成粉色,开过的花瓣被风裹挟着落到水面上,沿着城市河道,漂往未知之处。 小时候看红楼梦,林黛玉葬花,看花随水流远去,哭的眼睛发红,她十分不解,花开花落都不是人为能控制,哭一场又能改变什么;长大一点,知道她不是在哭落红,而是哭自己寄人篱下、漂流无依,但她依旧不懂,落花去处随风、不能自主,人却不然,总能自己做点什么改变现状,觉得人家十分负面。 如今再看,内心十分平静淡然,只觉花开花落的一年一年过,今年与去年也没什么不同,就连花的形状都差不多,再艳丽繁盛,看着也腻歪起来。 春天是躁动的季节,经历一个冬天的冰冻,人和动物都积蓄了熊熊的火焰,温度升高时,内外焦煎,小区里的流浪猫日日嚎叫,楼里的狗跟风似的,一只出声就带起一片。 宋葭失眠的情况更严重了,很难说是因为天气还是因为内心焦虑,原本早上用来提神的黑咖啡不敢再喝。 项目量上去,工作自然又多了不少,从三月份开始,月初和月尾两周,她每天都加班到11点左右,其余的时间能8点左右下班,到了家也得时不时盯着手机,直到所有项目在群里提交了当日工作总结,这一天工作才算结束。 睡眠状况都反映在脸上,多好的化妆品也遮盖不住一层层沉积的黑眼圈,有人调侃“买最贵的眼霜,熬最晚的夜”,宋葭觉得十分冤枉,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屯了不少据说能祛黑眼圈的眼霜。 越焦躁就越失眠,越失眠就更焦躁,仿佛陷入了恶性循环,脾气都变差了,要是碰上生理期,简直就是揣了个火药桶,碰一碰就火树银花,火星子不知道会落到谁身上。 她往常不论与谁沟通都是不急不缓的,别人争辩她就听着,极少与人争锋相对,那天和设计部门开会,一个资深设计阴阳怪气,说前端只知道跪舔客户,一味将工作往后端压,稿子改来改去又定第一稿,一点沟通协调都没有。 照往常,这种内部的龃龉难以避免,关起门来说几句也没什么,工作各有各的委屈,面对面说出来总比私下里使绊子强。 但宋葭偏偏没咽这口气,本就勉强挂着的一点笑脸立时就变了,一点面子也没留:“昨天那张妇女节的稿子被甲方看出是套稿,这总不是前端的问题吧!” 那资深设计年纪不轻了,在这行做了很多年,平时就常对AE吆五喝六,年轻AE很容易就被他压一头,但都是私下抱怨,很少搬上台面来讲。 宋葭如此不留情面,还是他有错在先,想反驳又没找到词,嗫嚅了几下,脸都憋红了。 一旁的设计总监正要打圆场,宋葭却连珠炮似的:“还有之前的节气稿,套稿没问题,但元素总该改一改,装饰英文都弄错,返工次数多,难道都是客户和前端的问题?” 这话赶话的,不大的会议室气氛立刻就紧绷起来,雨琪甚至在桌下拉了拉宋葭的衣角,唯恐她把设计得罪狠了,工作不好推进。 说到底还是设计理亏,设计总监再护犊子也不好再推脱,出面调和:“我们设计部这边一定加强审稿,大林你以后再多上点心,毕竟做了这么多年。” 宋葭今早起来就很焦躁,没睡好额头发紧,偏偏前几日好几个AE都来向她抱怨,说设计部出品问题,她如今好几个项目主控,提升团队效率也是她职责范围,这才请了设计总监和文案总监开会沟通。 她是一时情绪没忍住,其实也没太想忍,这大概是人的劣根性,或者说是精明之处,知道界限在哪,也知道对什么样的人什么态度。 看人下菜碟,很多时候并不是贬义词,尤其在职场里。 “那就谢谢徐哥了!”设计总监开了口,她目的也算达到,没再揪着不放,放缓语气转而继续沟通其它事项。 这种气氛紧绷的会,她最近没少开,甚至有一次还和客户拍了桌子。 那客户来公司开会,约了早上八点半,结果十点才出现,案组赶早干等一个多小时,结果那客户一坐下就开始指责案组服务态度不佳、出品质量也不行,甚至还指着人一个个问,工资是不是白拿的、还想不想做这个项目。 跋扈无理的可笑。 公司九点半才上班,迁就他一早开会,本就有些怨气,被他指着鼻子来了这么一通,简直莫名其妙,几个人互相使眼色,想要怼回去。 但大家都是底层干活的,得罪客户饭碗不保,于是都犹豫不定,权当耳边风算了。 那客户还直眉瞪眼的叨叨,宋葭把开会的笔记本合上不轻不重的往桌上“啪”的一拍,强忍着气血上涌:“梁总,我们开会是为了推进工作、解决问题,不是为了让你发泄情绪,如果你不想现在沟通的话,我们可以散会,等您觉得可以沟通了再说!” 她没像对方那样扯着嗓子、手臂乱飞的瞎指,端正的坐在椅子上,面色平静的看着对方,仿佛完全不受对方情绪的影响。 梁总是项目营销副总,身边跟着两个女下属,工作中也有接触过,一直低着头装死,被宋葭那么一拍,瞬间抬起头来,唯恐殃及池鱼似的,将椅子往边上挪了挪。 中年男人正嚷嚷的兴起,骤然被打断,被自己口水噎了一下,差点咳嗽又忍住了,一时闭了嘴没说话。 他手边的女下属终于不忍直视,打开桌上的未开封的矿泉水递过去:“梁总,也不早了,我们开会吧!” 大概真的是骂累了,那瓶水接过去一口喝了小半,接下去的会议上,他只是偶尔发言问几句,解释清楚了就没再挑刺。 一场风波消于无形,但隔墙总是有耳,她下午被叫进老板办公室,芳姐坐在离老板桌子近一点的位置上,看不出什么神色。 倒是没觉得怕,只是她在公司向来温和忍让,总是埋头做自己的事、极少出风头,月例会上发言,她向来是话最少,挑不出什么毛病,也很少提出什么工作上的难处。 不过最近的表现,确实出人意料。 芳姐肯定会帮她,于公于私都是,但老板的态度却不一定。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个子不高,看上去也没什么架子,在宋葭所接触过的中年男人里,算是非常普通的那种,见他进来也不废话,先示意她坐。 宋葭自问对事不对人,上午那样的情况,她态度不差、公事公办,对方如果觉得冒犯了,那也是因为对方自己一开始就过了界。 老板倒没多问上午的事,反而说起她前几日内部会上跟同事起了争执,语重心长又云淡风轻的:“公司内部问题大家摊开来开诚布公的聊没问题,不过还是要注意方式方法,闹僵了对大家都不好嘛!不过你还年轻,一时情绪上头也是有的。” 一番连消带打,暗里批评又给了台阶,由不得宋葭再解释什么:“是,我清楚了,以后会注意。” “你们芳姐现在精力不够,组里的事你就都顾着点。”老板坐在宽大的实木办公桌背后,双手交叉在胸前,游刃有余的模样,“你年轻又有能力,不愁没有发展空间,你们这些年轻人终归是要独当一面的。” 不怕归不怕,但若因此丢了工作还是会带来不少问题,老板既然只是敲打了几句,她也就顺水推舟,把事情揭过去:“好,我会努力,不辜负公司的期望!” 一场谈话有惊无险,她推开老板办公室的门往外走,离办公室近的几位同事躲闪不及,对上眼笑了笑,她带上门,不太在意的往自己工位上去了。 刚回到座位上,公司大群里弹出一则通知:智星年度员工福利体检安排。 一年一度的体检季到来了。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56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57章 林忱这两个月的工作热情,超出他工作以后的任意一天。 新民医院的科室提升启动,他每天除了自己看诊,还得连带盯着科里其他医生的门诊,操作是否规范、流程是否合理,遇到疑难问题还得亲自上手。 俨然成了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白天在医院忙,晚上回家还忙着看论文、写文章,他研究生时的导师一直没放弃劝他读博,说他积累了这些年的临床实践经验,出成果也容易,不必担心毕业难题。 亲近归亲近,使唤归使唤,私下里关系再好,潘老师在学术上却是半点情谊也不讲,入他门下,从来都是严进严出,不脱几层皮是搞不定拿不到学位的。 也是因此,他手下毕业的研究生博士生向来稀少,中间还有不少受不了换导师或者干脆退学的,可一旦从他手下毕业,出路就比其他人开阔许多,无论进高校做研究还是进医院搞临床,听到是潘教授的学生总不免青眼相待。 从这个角度来看,研究生这点资历,在潘教授门下完全是不够看的,但潘教授的夫人和林忱过世的爸爸曾经是同事,自家女儿早年出国不在身边,对林忱便平添几分舐犊之情,相比老妈总是担心他孤独终老,潘教授更担心他安于当下、不求上进,要么督着他考职称、要么劝他读博,在职也行,就是时间长点。 今年他们科室确实空出了一个副主任医师的位置,内部竞争上岗,但在改制的大背景下,也不排除外聘的可能,他有心争取,但目前被外调,多少有点有心无力。 他当年拒绝出国读博,大部分原因是不愿离开老妈,就跟他从小不离家的原因一样,另外也是在学校有点呆腻了,家里又不是大富大贵,总归需要他挣钱养家的。 他和老妈一直住在老房子里,做工程师的老爸并没有长远的眼光,像陈谙爸爸一样,早早的看到房地产快速发展的前景,买房投资,他过世之后,林忱就自觉承担起养家的责任。 维持现状固然安稳,但众人前进,他不进就等于退后,他非常清楚这一点,如今老妈身体还好,有养老金有保险,他没有家庭负担,精力多放在工作上也是顺其自然。 所以今年潘教授再来劝他读博,他就没像之前那样左拉右扯的婉拒,表示自己在考虑,等这次调动结束回到医院跟主任商量。 医院自然鼓励医生进修,但进修毕竟要牵涉不少精力,在职就更会影响工作,跟顶头上司商量也是应有之义。 潘教授老怀安慰,叮嘱有需要一定要跟他讲,最好是还考到他门下,人头熟离家近,也不会亏待他。 他应了,没说什么多余的感激话,不然老师肯定会怪他瞎客气。 两人在电话里又聊了会儿“同光计划”的事情:今年这一期由市三院主导,三院是眼科医院,专业在省内首屈一指,他们每年都有医援计划,有爱心人士赞助,基本都往中西部地区去,前几年走遍青海全境,今年去西藏。 这样一来,今年参与“同光计划”的门槛就更高了,基本杜绝了大一大二去打下手的可能,更需要能诊断能做治疗的成熟医生,就连大三大四的,也大概率只能做助手或者下乡做健康宣导。 这其实是件好事,往年同光计划基本集中在省内,以普通全科医生为主,专业力量其实有限,更关注于基层健康意识的提高,打开省会医院与地方医院的交流通道,同时给予学生课外实践的机会,如今向省外、向更精专的学科倾斜,其战略意义和高度是全然不同的。 三院派出一位国外返聘回来的高级主任医师带队,那位汤医生在全国都颇有声名,不仅技术高超,在学术上也颇有长处,致力于基因缺陷致盲的罕见病研究,是又能治病又能研究的优秀样板。 同在医学界,虽然专业不同,也不妨碍老一辈的教授主任拿他教育学生后辈。 林忱挂了电话,刚打开电脑,老妈就在门上敲了一下:“儿子,妈煮了小吊梨汤,出来喝点!” 最近他回家都比平常晚,也不在家吃完饭,老妈面上不说什么,明里暗里打听他在忙什么,他刚才没关门,想来她已经知道那头是潘教授,没像往常似的一脸热切,问是不是跟女孩聊天。 自从他上次拒绝给宋葭宋汤之后,老妈又提了几次,他采取沉默抵抗政策,次数多了,她就不再提了,只是肉眼可见的有些失望。 唉!温水煮青蛙的计划终归是失败了,谁知道青蛙根本不传热呢? 她也忍不住几方打听过,问陈谙、问宋葭,年轻人关系一时好一时坏是有的,但骤然冷下来总该有些情由。 宋葭回信息像往常一样及时,只说是最近工作忙,没什么时间出门,吵架更是没有的事情。 陈谙直接打了电话过来,问她最近好不好,说是店里忙,过阵子来家里看她。 林忱喝着汤,看老妈一脸颓色,怕她身体不舒服又不说,硬邦邦问了句:“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 上了年纪之后,最讨厌的就是医院二字,年前去探病那位老同事没撑过去,开春不久就过世了,她才恍然惊觉,自己到了土埋半截的年纪,老伴儿去了好几年,她就算再积极参加老年大学、锻炼身体,也阻止不了年老体衰和生死之限。 这些年,母子相依为命,自己去了倒没什么遗憾,但留下林忱孤身一人,终归是不放心,想到这里,不免有些眼热,忙忙移开视线:“哪有什么不舒服的,吃得好睡得香。” 这些顾虑,她从来只是自己想想,不愿说出来增加儿子的负担。 “妈,要是你想再找个伴儿,我没有意见。”林忱犹豫了一下,勺子碰了碰碗沿,发出清脆声响,“爸爸走了那么多年,有人能陪你,他肯定也是愿意的。” 钝感如他,似乎是最近才意识到,儿子的陪伴与爱人的陪伴是不一样的,甚至说爱人的陪伴与任何人都不相同、难以取代。 初五那日,他去潘教授家拜年,师母已经退休,过年期间两人住在郊外的一处小别墅里,上下两层,院子不大,但招待前来拜访的学生朋友阔绰有余。 他兼着学生和朋友儿子的两重身份,很少跟着师兄师弟一起上门,都是每年初五早上来,吃一顿简单的午饭告辞。 那天他早早起床,开了一个小时的车到了郊区,迎着冬日迟来的霞光走到院门口,小院半开敞,邻居之间以绿篱相隔,与动辄高墙监控、保安轮岗的高级别墅区不同,更像是乡下的农家小院。 老师穿着一身素色的棉衣,半佝着背浇花,郊区寒冷更甚,不远处山头仍有积雪未化,他想着要劝老师进屋去,还没走近,就见披着淡藕色披肩的师母走出来,一手毛毯、一手牛奶,看着老师喝下去,将毛毯展开在他背上,拍了拍他的背,自行进屋去了。 两人都没说话,甚至没有看向对方,但动作间的默契配合却是恰好,亲昵恩爱,可见一斑。 他自问孝顺顾家,却在当下意识到,对于老妈而言,这份陪伴是不够的、甚至不尽合格:他不像陈谙那样活泼爱闹,能和老妈谈笑自如,他在家总是不爱说话、安静做自己的事,所谓陪伴,也不过是在身边呆着而已。 除了知道老妈喜欢宋葭,想让他跟宋葭交往之外,他对于老妈的心事一无所知,也总张不开口问,可唯一的知晓的这点心思,他也无法满足。 相比总是沉默无趣的儿子,她或许更需要一个知冷知热的爱人。 “你还操心我找伴儿,你先解决你自己吧!”老妈并不领情,“搞不定小宋,我要是你,急都急死了!”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57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58章 秦姨来找陈谙打听宋葭的事,让他去家里吃饭,他推说自己工作忙,一直没去,甚至跟林忱都没怎么联系。 忙当然不是谎话。 原先moonlight只做线下客流,极少做推广,许由晋的想法始终都是做一个小众的、朋友相聚的地方,出于爱好做了酒吧,若不是因为不爱喝咖啡,moonlight也极有可能是家咖啡馆。 但陈谙就想法就不一样了,他既然接手了这生意,是有野心把这生意做大的。 天气暖和起来之后,moonlight院子里的露天餐吧重新营业,不过还不到喝酒撸串的季节,陈谙另辟蹊径,决定在院子改做露天影院,原来的桌椅餐台只需重新摆放,新增一块投影幕布就行和播放任务就行,成本增加不多。 露天影院是他试水的第一步,疫情尚未结束,零星散发,室内封闭空间威胁性更大,相比室内空间,户外空气流通,空间开敞,在疫情环境下,对于酒吧长期经营更有利,也能吸引和容纳更多客流,电影能增加客户停留时间,时间长了,自然就能增加单客消费金额。 此外,他还开设了专门的酒吧微信公众号,自己钻研了半个月,不得其门,发朋友圈抱怨了一番,宋葭主动找来,话不多说,微信上丢过来一份公众号搭建方案,这种方案她电脑里有一大堆,稍微删删改改就够用,就算不够精细,后面也可以逐步调整。 他自然感激不尽,向她交代了做公众号的前因后果,邀请她来参加露天影院首映活动。 长长的一段话,她只回了毫无诚意的“已阅”二字,附赠“忙到头秃?JPG”。 他笑了半天,将表情包点了收藏。 影院片单是精挑细选的,不过并不是他选,是一位对电影艺术颇有研究的爱好者,也是店里的熟客,知道他有这个计划之后,主动提出帮忙。 那男生是位资深影迷,与陈谙同龄,号称看过数千部电影,除了市面上公映的电影之外,更有许多各类电影节展映片,甚至是禁片。 陈谙很难想象,他一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又不是常出国,那些国外的片源他是怎么弄到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对方不久就拿了只硬盘过来,里面有他理出的一百部适合公开放映的电影,按照一周三次的计划,要放完也得半年之后了。 报酬是半年消费八折,双方都很满意。 公众号每周一发布当周片单,放映当天,同步朋友圈推送活动海报,配合当日特饮,店里员工、熟客等朋友圈转发,最大限度利用熟人之间的社交半径。 此外,原先院落临街的红砖墙做了改造,部分实心墙做了镂空,从外面可以隐约看见院里的场景,但又不能完全看清,墙面上做了发光字,设计电影海报墙,营造影院氛围,同时结合街边行道树和绿植做了相应亮化,晚上的时候非常显眼,开车经过一定会注意到。 一切就绪之后,moonlight在四月中旬的一个周末迎来首场放映,老电影《卡萨布兰卡》,二战背景下的爱情片,故事里也有一个酒吧,电影很老、歌很好听。 首场放映人不算多,但普遍评价都还不错,毕竟与公共影院相比,这里的氛围更轻松自由,与私人影院相比,这里互动性和社交感更强,价格也更低。 不过囿于moonlight所处的位置,周边全是住宅区,附近商业区吸附力极强,很少有人会闲逛到这边来;公众号刚刚起步,粉丝量也有限,初次放映还是以熟客为主,大部分熟客对于酒吧的改变还是颇为欣喜。 慢工出细活,短期内让moonlight客似云来也不太现实,目前状况下,如果客人剧增,酒吧反而未必能提供有保障的服务,所以陈谙并没有因此着急。 接手酒吧之后,之前的几份零工就没再去了,那家中医馆当初是老师介绍过去的,当时看重他中医的学历背景,给出的薪资相当不错,于他的专业也不算太远,所以做的最久,最近的精力都在酒吧上,白天还要去医院,已经腾不出时间去做按摩师了。 想起当初假装盲人按摩被宋葭识破的尴尬场景,觉得很好笑又很有意思。 林忱说,他们两个亲近又很有默契,明明大家认识的时间都差不多,偏偏他们俩熟悉的好像灵魂相认一样。 灵魂相认这个词,实在很灵性,灵性到不会出现在日常生活的对话里,很像是偶像剧里蹩脚的情话,看起来很动人,深思起来却完全没有什么意义。 非要说的话,他确实喜欢宋葭,因为他们太像了,像是生长在明暗交界处的一株植物,向着有光的那一面,拼命挣扎,却又舍不下暗处掩藏着的那些情感和勾连。 他们都孤身一人,只有自己可以依靠,所以坚持、忍耐、勤勉、独立、可靠,拥有许许多多会被人夸奖的美好品质,却没有人在意,他们其实并不想因为这些原因被人褒奖,甚至,根本不想被人褒奖。 想懒惰散漫、想随心所欲、想柔弱依靠,但都只能想想,内心的不安全感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在每个明知会陷落的场合飞蛾扑火。 知道不能回头,走过的路都会消失在背后,所以只能奋力往前,不去在意路上有多少艰难孤独困苦。 他接近宋葭,更像是对自我的一场疗愈,仿佛宋葭是另一个自己,得到关心、得到肯定、得到依靠、得到爱护。 也像是一种证明,证明他已经足够强大了,走出了过去的那些动荡艰难、悲伤困苦,不再是被风霜摧残过、侥幸留存的温室植物,而是可以遮风避雨、不惧风霜雨雪的原野之树。 他可以被依靠、也可以主动给与。 老妈病况多变,他守在医院的那段时间,宋葭来过好几次,他那时自我封闭,除了病房的动静之外,关注不到周边的变化。 但宋葭还是一直尝试跟他说话,尽管得不到太多回应,当时明明只是轻风过耳,如今回想,却是一词一句都如铭刻般清晰: “死撑并不能证明你成熟强大,真正成熟的大人更应知道何时向人寻求帮助。” “有恩情、有仇怨、有偿还、有亏欠,人和人的关系就是这样建立的。” “所谓相依为命,不过是人画地为牢,只紧紧抓住对方,把彼此都困在小小的世界里,其实张开怀抱、去接触更广阔的人和事,看似是退一步、放开了握紧的手,其实是给了彼此未知的、却更有希望的世界。” “陈谙,你和邓阿姨永远拥有彼此,但绝不是只拥有彼此。” “陈谙,阿姨她不会希望,你永远活在事故发生的那一年。” 她真的聪明睿智,很善于开解和洞察人心,好像在那短短的几天之内,就看透了陈谙这些年所经历的一切,像手艺精湛的外科医生,一刀下去直切病灶。 有的人讨厌被看穿,因为那会让人窘迫,好像名贵大衣里套着起了球的化纤毛衣,金碧辉煌的房屋里其实家徒四壁,有的人装的洒脱淡定,其实心里全是虚空和惊惧。 但他们又想要被看穿,因为那代表有人足够靠近,解开他们密密匝匝的包裹,将他们从心虚、自卑、不安等所有因掩藏真实自我而产生的负面情绪中拯救出来。 宋葭看穿他、揭开了他的假面,却并未因此改变对他的态度,仿佛认准了他这个人,于是什么事情发生在他身上都很合理,都不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亲近她、感谢她、有时心疼她,她如果需要,他愿意为她做许多事。 所以当林忱问他是否喜欢宋葭时,他心里的答案是:是。 没说出口的是,喜欢,但是无关爱情。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58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59章 今天春天天气有些诡异,已经是4月底,却突然来了一场寒潮,几场春雨,早开的樱花被打落在地,初萌的嫩芽像是从冬眠结束从树洞里朝外探手的动物,被寒冷一激,倏的又将爪子收了回去。 一周的阴雨过去,春天戛然而止,夏天没在转角等着与人牵手,却是迫不及待的奔跑而来,五一假期第一天,气温飚上35度,昨天还裹着外套,今天就不得不翻出还压在衣柜底的短袖。 工作上各项目的节前准备已经驾轻就熟,假期第一天,宋葭睡到快中午,清晨醒过一次,但脑子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中间做了很多梦,一直处于浅眠状态。 不过即便如此,再次睁眼时,身体觉得很轻松,假期的惬意剑锋插针的涌上来,她昨晚在公司盯着所有节前工作收尾,到家已经过了十二点。 窗帘拉着的时候不觉得,打开走到阳台上,刺目的日光让她不自觉的眯缝了眼,正午是最热的时刻,直射在裸露在外的手臂上,隐隐发烫。 她往房间里退了退,站到阴影里,楼下小花园绿树葱茏,桃李已谢,尤有叫不出名字的花在盛开,掩映在蓬勃的树影中。 阳台外凸出约两只手掌宽的小台子,原先撂荒的几只花盆重新整理过,种着去年冬天买的火棘和金桔,如今果实早已凋落,火棘开着白色的花,密密匝匝的成团,金桔叶片发亮,生机盎然。 既然买回来了,必然是要好生照看的,她拿起阳台角落里的水壶,灌水浇花,细细的水花飘洒,在太阳光下显出彩虹版绚烂的颜色。当初买花时顺手买的植物营养液,因为用的少,到现在还剩了不少,稀释完又浇了一次。 花盆浇的透了,有细细的水流从花盆底漏出来,沿着平台边沿往下滴落,每落下一滴都折射太阳的光斑,明亮耀眼。 那天他们在花市逛了大半个下午,市场不大,但品类丰富,一条‘L’型的小街,沿街分布大小花店,批发零售皆有,往里一排还有几家宠物店,猫狗鱼虫小兔子,数量不多,但品类挺全,两人一路走一路看,招猫逗狗喂兔子,一路鸟叫狗吠,热闹的很,宋葭其实很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只是一直没有养的条件,这市场位于市内,宠物店基本都是小型犬,泰迪、柯基、雪纳瑞关在笼子里,看人走近就呜呜叫,摇头摆尾的十分热情。 不过宠物区拥挤又脏乱是免不了的,乱飞的毛发、陈年累积的腥味、污渍斑斑的墙、来路不明的水坑,对于有洁癖的林忱来讲,实在非常煎熬。 所以一开始宋葭只远远站在门口看,但终归是十分不过瘾,逛着逛着就往店里去了,摸一摸逗一逗,被绕着腿舔几口,玩的很是开心。 林忱原本在店门外稍微干净点的地方站着,后来实在忍不住好奇走近了几步,宋葭指给她看打哈欠的狗、玩毛球的猫、脑袋搭在羽毛下的鸟、还有总是气鼓鼓的鱼,两人头凑在一起分享小秘密似的,近的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 洁癖大概也是可以克服的。 两人逛到临关门时才走出来,购物狂似的买了一堆东西:火棘金桔都是冬日里颜色鲜艳的品种,薄荷可以放在办公室,向日葵很新鲜,满天星几块钱一大把、粉色蓝色白色,干了还可以做干花,还有花瓶、营养液、小铲子,俨然一副要做园艺小能手的模样。 东西买的太多,林忱帮她拿回家,为了表示感谢,宋葭做了一顿简单的晚饭,香煎鳕鱼、香菇菜心、西芹肉丝,不算丰盛,清淡可口。 两人就像之前一样,餐桌上对坐,偶尔聊几句,不紧不慢的吃完了晚餐。 收拾完厨房,天已擦黑,林忱也没急着走,帮着整理今天买来的盆栽,他虽然没有正经养过花,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老妈养的那些花他也没少看。 买回来的盆栽不带盆,简单的一圈黑色塑料壳围着,花盆荒置许久,土早已干裂,先松土浇水、撒点肥料,放置几十分钟,再去了外壳将盆栽带土移过去。 两人忙活了半天,阳台上全是土,浇好水放到阳台外的台子上,又是一通收拾,等他带着一盆薄荷回家的时候,已经快晚上十点。 宋葭照例送他出门,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犹豫着说了一句:“我今天很开心。” 一抹笑意从她嘴角升起,她点了点头:“嗯,我也是。” 回去的路上,他又一次将自行车蹬的飞快,一点也不在乎寒风将他衣领吹散,银针似的往脸上扎。 那天是春节之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觉得自己离她越来越近,并且很喜欢这种状态,这样下去,他很可能有希望春天来临的时候,谈一场恋爱。 只可惜,如今春天已经快过去,他们甚至还没有单独见过面。 元宵节那天过后,他们几乎没有联络过对方,两人都不是常发朋友圈的人,也不太能知道彼此的动态,距离最近的时候,大概是两人前后脚在陈谙的朋友圈下面点赞。 五一三天假期,林忱有一天值班,他来新民交流已经快满三个月,按照原计划,再过两周他就会回到原单位去。 郑主任要留在新民做科室主任的小道消息已经传开,不过因为他资历深、为人又严肃,没人敢当面讨论,更勿论说确认了。 林忱知道消息是真的,郑主任前两天将他叫进办公室,问他要不要留在新民给他做副手,新民医院根基不深,但实力雄厚,硬件条件优越,又是综合性医院,能接触到更多的人和事,林忱年轻,技术也靠谱,在新民更能快速成长,独当一面,发展空间肯定比省口腔开阔。 省口腔医院的这次改制,卫生部门派驻了工作组,在专业学科交流的大背景下,其实是鼓励资深专家相互流动的,短期而言,可能会导致省口腔人才流失,但省口腔本身就肩负着培养学科人才的任务,因此,这期间产生的人员变动会从明面上肯定会得到各方支持。 他答应五一假期之后给答复,如果他留在新民,之后升副主任医师已是板上钉钉,避开了省口腔激烈的竞争,就他所知,目前至少有三个医生内部竞聘,加上外来的只会更多。 近一年,省口腔医院一直不断强调要领先也要开放、要专注也要包容,海内外人才引进一直如火如荼,不过是因为口腔科室专业所限,没有像三院的汤医生那样突出的标杆罢了。 如果按照他早先的处理方式,肯定一门心思的回去了,毕竟省口腔离他家近,人和事都熟悉,根本不会考虑转到新民的建议。 但这一次,他有点犹豫,几番考量之下,趁中午休息时间给潘教授打了电话,讲明了目前所处的情况。 教授精力充沛,没有午休的习惯,话问的直接:“你向来没什么野心,升不升副主任重要吗?” “这个,倒也不能说不重要。”林忱犹豫了一下,“职级待遇上的提升还是很有用的,毕竟我妈虽然嘴上不提,还是很希望我能做出点成绩,让她脸上有光的。” “小林啊,你是我的学生,专业优秀自然没话说。”那头感慨了一句,“但你始终都有点不坚定,甚至有点散漫,根本不关心自己想做什么,被推到哪个位置,就干哪个位置的活。” “我??????”林忱下意识的想反驳,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底气,“医生专业优秀是最重要的,这也是老师教的。” “是,我以前是这么说,去年你跟着去了那么多的交流场合,难道一点触动都没有?”隔着电话无从分辨表情,可语气的失望已经有点明显,“要么长袖善舞、搞关系,做大事,要么埋头钻研、练手艺,治好病,看起来复杂的医疗圈子,其实也就这么两种人,你想做哪种?你想过没有?”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59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60章 新民医院院区很大,四栋二十层的大楼半围合排布,各楼间地面以回廊相连,下雨的时候,基本可以做到不淋雨走遍全院,门诊所在的A幢和各住院楼之间十层位置有空中走廊相连,最大限度做到动线流畅。 院区绿化也十分不错,除了医院主入口的中心花园之外,楼与楼中间都有小花园,草坪灌木乔木还有各色花卉,每个季节都有花开,花园里设置座椅石桌、甚至还有简单的运动器材,与街边社区花园别无二致。 医院背靠城市河道,有栅栏隔开,河边绿化密集,背面又是后勤用房及通风装置所在,故而少有人行,但离这里不远的位置有一处下沉式小广场,不像别处那样绿树掩映,而是光秃秃的一片灰砖地,周围绕着一圈石头座椅。 林忱挺喜欢这里,外来人员很少路过,医院里的人又嫌远,且没个遮挡,这个小广场应该算是整个医院最安静的角落。 中午在食堂吃完饭,他会拿着书或者论文,买杯热饮在石凳上休息一会儿,天气好的时候往往会在这里晒着太阳打会儿瞌睡。 不过现下已是五月中,气温一直徘徊在35度上下,中午的太阳已经算是烈日,他仰头靠在石凳背上,脸被太阳晒的发烫,困意上涌,他将手上的书摊开盖在脸上,闭眼小憩。 “咔哒”一声轻响,他猛睁眼抬头,书啪嗒掉在腿上,朝着声音来源看去,却只看到一个匆匆离去的背影,阳光灿烂的让人眼晕,他也没戴眼镜,勉强从走路的姿势和身形分辨出是位女士,大概是不熟悉医院走岔了。 抬头看了看手表,自觉没睡多久,不料时针已经划了小半圈,二十分钟过去了,他急急起身,整了整睡乱的衣襟,往门诊楼走去。 口腔科在门诊七楼,不算高的楼层,电梯常年拥挤,他不赶时间的时候都会走消防通道,爬楼梯当锻炼,门诊楼狭长,消防通道有两处,一处常闭,一处开放,消防门内还有一部货梯。 下午看了两三个病人,中间帮忙处理了一个复杂的阻生齿,林忱捏了捏眉心,得知暂时没有新病人,于是回了办公室。 郑老师已经在新民口腔外科走马上任,名单尚在公示,但郑主任的名号已经传开,且搬进了宽敞明亮的主任办公室。 林忱没急着回省口腔,潘教授的教导振聋发聩,他觉得自己确实得好好想想,省口腔那边的副主任选聘结束,一位资历比他深一点的女医生胜出,郑老师明白他的犹豫,也没追着问,希望他多留一段时间,他新官上任,里外关系打点,科室内部的工作需要有人撑起来。 不过五一过后,同来的两名同事回了省口腔,办公室是原先是三人共用,如今没有新人补进来,那间位于主任办公室旁边的朝南单间就是他一个人在用。 不过他对于独立办公室、完备休息间这些外在的硬件设施其实没有太多执念,可有可无,甚至觉得要是这样的条件放在人多事杂总熬夜的住院部,能发挥更多的用处。 办公室的门常年开着,几乎是公共空间。 喝了两口水,接到影像科的电话,说他们科有张单子开的不清楚,让他去确认一下。 新明医院采用责任人沟通制,跨科室沟通直接找科室责任人,责任人可能是科室主任,也可能是其他人,但总归是专人负责对外沟通,问题搞清楚之后再往下分配解决,口腔科这边就是林忱,如此一来,他在新民也算得人头熟了,各科室都有点头之交。 影像科、检验科这种技术性科室,做事谨慎的很,一有问题都会直接电话确认,碰到口腔科这种楼上楼下的邻居,懒得电话里解释,经常将人叫上去。 他挂了电话就往楼上影像科走,开错单这种事也不算急,这会儿七楼候诊区只三三两两坐了几个人,大多低头看手机,安静的很。 推开消防门往上走,影像科承接全医院的检查,自然比口腔科热闹许多,上了一半还没推开门,就听熙熙攘攘的声音从门缝里漏出来,太多人说话,具体内容听不清,叽叽咕咕像一锅煮沸了的水。 新民作为民营新三甲,引入了几名外科大拿,在肿瘤诊断和微创上颇有建树,影像检查在肿瘤诊断上是最为常见的手段,消防门正对面是影像科的彩超VIP室,日常有专家坐诊,一号难求。 此时整条走廊跟菜市场似的,密密麻麻的全是人,中间候诊区坐满不止,靠墙还一排排站着,虽然没人大声喧哗,但架不住人多,每人说一句,混在一起那场面就够乱的了。 林忱解决了检查单的问题走出来,合上消防门正要往下走,无意间一抬眼,看见往上楼的楼梯顶端坐了个人,头埋在手臂里,似乎是在哭。 医院这种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场合,有人哭实在寻常不过,人家躲起来哭,自然是不想被人看见,他脚步顿了顿,没想多管。 “喂!怎么了?”又往下走了两步,那人接起了电话,声音嗡嗡的有点熟悉。 他满腹狐疑的往回退了两层台阶,隔着栏杆的缝隙,看见了一张熟人的脸,先是一愣随即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开心:居然是许久没见面宋葭! 他转身往上走,后知后觉的想到,这里是医院,她大概率是来看病的,于是开心瞬间转化成了担忧。 她还在讲电话,大概是工作上的事情,倒是听不出什么不正常,不过他刚才听到的抽泣声,肯定不是幻觉。 他有点进退失据,不知道是该直接走上前去询问,还是安安静静的离开给她空间,正为难时,宋葭挂了电话一抬眼,恰好跟站在楼梯转角的林忱对上视线。 此时两人一个坐在台阶顶端、一个站在台阶下,一人抬头一人垂眼,阳光从右边的窗户照进来,在光滑的地面上投出一片明亮的光斑,台阶下的林忱,白大褂在灿烂的眼光下显得格外醒目,镜片还反射着太阳的光。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林忱先开口,抬步往上走。 宋葭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转过脸避开对视:“呃,就身体不太舒服,来做检查。” 林忱停在离她几步台阶的位置,刚好跟她齐平,此时离的近了,更清楚的看到她眼角的红色,下眼睑也有些肿、脸色苍白,显然是哭过。 刚才的那点担忧瞬间变成了急切,他一步跨了好几阶,在宋葭面前蹲下,抓住她放在身侧的手:“哪里不舒服?很严重吗?” 宋葭的手僵硬了一瞬,任他握着,另一只手捏了捏包袋:“可能睡的不太好。” 她没想过会在这里碰见林忱,特意挑了离公司和家里都很远的医院,就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不想看到他人脸上出现的惋惜、怜悯,所有显得她弱小孤独的情绪,她都不想体会。 可她终归是高估了她自己,医生看了之前检查结果,表示情况还比较严重,可能需要做手术,开了单子让她做进一步的检查。 检查单是新加的号,要等所有常规挂号的病人结束才轮到她,她惴惴不安的在这边等,越等想法越来越多,想到开刀住院、想到要请假、想到手术卧床无人陪护,越想越觉得悲凉,忍不住鼻酸眼热,就躲在楼梯间里发泄了一会儿。 谁知道就这么一会儿,被林忱撞见了。 不过其实也没哭,她很早之前起就不太能哭了,实在难受了啜泣一两声,流两滴眼泪就算了,习惯了自己消化,哭还累人呢! 她欲盖弥彰的揉揉眼睛,笑了笑想把这篇儿揭过去:“原来林医生调到这里了,我还是第一次来呢!” 林忱不吃这一套,职业性的执拗上身,语气也严肃起来:“说实话!我好歹是个医生,什么病需要拍片子,我比你清楚。” 俨然一副问诊的模样,还碰上了不配合诊疗的病人,宋葭眨了眨眼睛,骤然想起那天在成华的走廊里,林忱居高临下的诘问,看似冷漠,却是他关切的表达。 两人初识时,她觉得对方专业但冷漠,交往多起来,才发现林忱看似冷淡的外表下,掩藏着善良温暖的灵魂,只对亲近的人展示出来。 可能表达方式生硬,但真心却是不容置疑的。 她发了会儿呆,醒过神林忱还是盯着她看,仿佛要在她脸上看出朵花来,她无奈之下,抓了抓鼻头避重就轻:“头颈外科,体检查出来有颈部有结节,建议复查。”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60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61章 林忱心里一惊,面上却是十分冷静:“单子给我看看!” 两人并排坐在台阶上,宋葭期期艾艾的,似乎不太情愿:“你不是牙医?外科的病你也看啊?” 林忱没说话,手却朝她伸着,看神情似乎有点生气,她只得将包里的病历和单子一把递过去:“呐,给你看,看了也不会好。” 他虽然不能跨科室看诊,但普通的病历和检查单他还是能看懂的,就算没那么懂,他也会想办法找靠谱的人帮忙。 宋葭看他半天不说话,将几张纸翻的哗啦啦乱响,眉心紧皱,似乎颇为担忧,心里有些感动,原先堵在心里的憋闷感轻了些许:“没事啦!医生说顶多微创切掉,小手术。” 好像不久前因为害怕手术躲起来哭的人不是她。 甲状腺结节多发,初定级4a。 甲状腺癌是所有癌症里发展较缓、也不太威胁生命的癌症,目前是结节,超声检查后不好就得穿刺,确定良性还是恶性,若是恶性会建议病人做手术切掉,终身服药。 这些话,下午看诊的医生已经跟她说过,笑眯眯的安慰她别怕,说是现在有这个毛病的人不少。 宋葭一边点头一边觉得荒谬,就算是很普遍的病,为什么就降临到她身上,难道全因她运气差?医生的宽慰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林忱将单子收好,往自己大褂口袋里一揣,凑过来伸手将宋葭抱住,手在她背上一下一下的轻抚:“没关系,我陪你等,就算要手术,我也陪你!” 他动作很轻,手臂也没有环紧,两人上半身还隔着一段距离没有碰到,但他的声音却是踏踏实实的在耳边响起,热烘烘的散开,烘的宋葭一瞬间僵直了身体。 想起那晚酒酣耳热之际,她咬上对方的温热柔软的耳垂,他低下头越靠越近的薄唇,有点冷,她当时迷迷糊糊的想,似乎还舔了舔,想要加温似的,之后就睡过去了。 思绪一飘,耳边的那点热度就“轰”的往上窜,她起身蹬蹬往下跑了几步又停住,背朝着他站了一会儿,想回头又像被什么扯着似的,脖子僵硬的转了个角度,手捏紧了包带:“呐,你说的啊!陪我做检查!” 她真的很怕一个人做检查,那种孤独感将人淹没,钝刀割肉似的磨掉人所有的耐心和勇气,否则她当初也不会同意相识不久的陈谙陪她做颈椎检查。 林忱十分淡定的坐在原地,双手好整以暇的插在外套口袋里,看她转身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嗯,说话算话!” 宋葭别扭着跟他回到七楼办公室,他给宋葭倒了杯橙汁让她先休息会儿,转头去诊室安排工作,确认没什么疑难问题,便跟陶姐交代了一下,说要陪朋友做个检查,请会儿假。 陶姐刚好路过办公室,瞄了一眼半掩着的门,笑着应了,转头去吩咐导诊处。 这间办公室不小,落地窗外能看见不远处的城市河道,树林郁郁葱葱,楼下花园开着不知名的小花,夕阳从角落里露出头,照在沙发边的盆景上,采光好、风景好,办公环境实在不错。 进门是茶几和沙发,右边是四张对放的办公桌,不过有三张都是空的,只有面向窗户的那张桌子上摆着笔记本电脑和水杯,还摊着一本打开的书,没盖帽的黑色中性笔夹在中间。 宋葭还是第一次来医生办公室,原本是颇为新鲜的,但此时她心情沉郁没劲的很,只坐在沙发上四处望了几眼,没再多看,就对着面前的白墙发呆。 林忱走进来,宋葭垂着眼睛捧着杯喝了几口的橙汁发愣,眼睛倒是不红也不肿了,但整个人没精打采。 两人相识至今,她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明显的情绪低落过,整个人紧绷着端坐,像一根快要断裂的丝弦。 “走吧!我安排好了,先去做检查!”林忱拍她的肩,揉按了一把让她放松,“别紧张,可能没那么糟!” 宋葭抬头看他,咬了咬嘴唇,随即嘴角失意的往下撇:“我也知道,最坏不过是做手术,可我就是害怕,我也不想以后每天醒来都先得吃药,我也不想自己吓自己。” 那双眼睛自带一点向上的弧度,明亮的仿佛自带水光,他伸出手去,遮住了她的眼睛,另一只手抚过她的头顶:“人都会软弱,这没什么不好,我陪你去!” 视线受阻,她能闻到他身上苏打水和酒精的混合味道,暖烘烘的冲进鼻腔,让她暂时忘记了心里的犹疑不安,那漫长的等待时间,她无数次产生过转身离去的念头。 不过这里终归是医院,外面人来人往,林忱很快松开了手。 宋葭喝完了那杯捧了许久的橙汁,跟着林忱出了办公室往楼上走:“你是帮我走了后门吗?插队会不会不太好?大家都是来看病。” 林忱脚步放的很慢,转头来看离他几步远的宋葭:“别多想,我找了今日不当班的专家,不耽误排队的那些病人。” 郑主任让他负责跨部门沟通还是有用的,本地医疗系统也是一个圈,Z大出身的一抓一大把,他稍加打听就找到了相应的专家。 宋葭进了诊疗间,他在外面等,暗自祈祷结果别太坏,自觉今天安慰人的技能已经满级发挥,要是坏结果,他黔驴技穷,只能眼睁睁看着宋葭难过了。 他不想看到她难过。 检查时间不长,宋葭很快推门走了出来,面上如释重负,几乎是跳着脚朝他跑过来:“林忱林忱,医生说结节不大,先不用做穿刺,按时间复查就可以,我不用开刀啦!” 林忱心里一松,伸手将人接住,一时忘形握住她的双手,也开心的很:“就说嘛!肯定没什么大事。” 宋葭抽出一只手摆了摆检查结果,另一只手就任他握着:“不过医生让我去门诊再看看,听听那边的意见。” 两人在电梯口等电梯,宋葭拿着手机打字,她下午在等着的时候一直在跟桃子聊天,桃子问了一堆,林忱过来之后她就没再回,这会儿结果出来了,肯定还是得说一声。 门诊医生的意见也差不多,按时复查、放松心情、饮食忌口,只要不发展的太快,暂时不考虑手术切除。 宋葭听话的很,一边听一边认认真真的在手机备忘录里记忌口的事项,要清淡、要少碘、海鲜蜂蜜之类都要少吃,林忱在一边站着,觉得她那股认真的劲儿十分可爱。 结束后两人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看时间已经到了下班点,宋葭有些不好意思:“浪费你一下午时间,耽误你工作了吧?” “没事儿,这边病人比省口腔那边少,同事们都能搞定。”林忱犹豫了一下,“我待会儿就下班了,一起回家?” 宋葭下午请了假出来的,按照原本的排队进度,估计得到晚上八点才能检查,本就没打算再回公司,今天情绪大起大落,只觉疲累,就算天塌了也只想回家休息:“好,我请你吃晚饭,谢你今天陪我。” 林忱原以为很快就能搞定下班,不料他刚带宋葭回到办公室,就被数日不在医院的郑主任逮住,商量最近科里人手不足的问题,当初对口调动到省口腔的两名医生参加了那边的进修班,暂时回不来,科里有进人的名额,但一时半会找到合适的人也不容易,郑主任有意下周去几家高校招一批实习生来帮手。 聊完出来,又被一个年轻医生拉住聊了一会儿牙根治疗,等他忙完回到办公室,宋葭已经背靠着沙发,歪头睡着了。 两人在茶餐厅吃了顿晚饭,听取医嘱,饮食清淡,两人都没开车,坐地铁回家,过了晚高峰,地铁有位置,上车没多久,两人原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不多时宋葭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林忱默默的的将肩送过去靠着,想了想从手提包里掏出手机,点开微信找到陈谙的头像,发出了数月以来的第一条信息: “有空去找你喝酒!”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61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62章 老爸生日在五月二十一,陈谙照例一大早出城,早上的风还有些冷,他套了件防风夹克,楼下早餐店里喝了碗小米粥,吃了两个包子,打包了豆花和牛肉饼,放进摩托车的储物箱里。 小区门口这几家早餐店都开了挺久,味道也数年如一日的稳定,他和老爸常常偷偷跑来吃,蒸包煎饺拌面、豆花油条南瓜饼,花样多味道好。 老妈讲究清淡饮食、惜福养生,准备的早饭要么是各种粥,红豆粥、玉米粥、小米粥,花样丰富,但油条炸饼之类重油重盐的早餐是绝对不会出现在家里餐桌上的,连佐粥的咸菜都不肯多给几根。 他和老爸吃的嘴淡,又不敢嫌弃,怕打击老妈早起做饭的积极性,只好三五不时的跑到门口早餐店打牙祭,最初两人都是偷偷的,一个早点出门上班、一个早些出门上学,直到有一天在早餐店里面对面撞上,这才发现果然如父如子,两人都馋重口味。后来互相打掩护或者一起去吃早点,也算是父子难得独处的时刻。 不过如今,已经有好几年没吃过家里新鲜煮的早餐了,他买了一堆速冻的包子饺子馒头囤在冰箱冷冻格,甜的咸的荤的素的都有,还有一些泡面、螺蛳粉之类的速食品,既当早餐也当夜宵。 昔年嫌清淡的清粥小菜,如今再也吃不到,稀罕到要偷偷吃的重口味,如今日益厌倦,却无计可施。 他紧了紧外套的领子,小区门口这会儿人不多,街边环卫工人慢悠悠蹬着车,早班的公交空荡荡,最早一批上班的人三三两两的从早餐店出来,刷卡上公交,滴滴声连成一片。 戴好头盔,他抬脚正要跨上去,背上突然被人重重拍了一巴掌,啪的一声,格外响亮。 昨晚照常在酒吧关门后才到家,一早起床,总共睡了不到四个小时,反应难免迟钝,明明吓了一跳,却貌似波澜不惊的愣了一下才转头:“谁?干啥?” 林忱一身休闲装扮:灰蓝色格纹衬衫散着未系扣,内里是白色打底,下身是条卡其色休闲裤,脚上蹬着双黑白色的板鞋,与平时衬衫塞裤腰,扣系到第二课的正经模样相比,算得上风格迥异。 手上还拎了只蛋糕盒子:“我,我跟你去给叔叔过生日。” 陈谙挑了挑眉,一脸调笑:“唉哟,真的?你要坐我的车去?” 两家做邻居多年,感情深厚,林忱父亲常年不在家,陈谙老爸没少帮忙,林忱去扫墓也不是一次两次,但基本都是单独去,极少与陈谙同行,更勿论坐他的摩托车了。 林忱和秦姨一样,觉得摩托车实在不安全,都说汽车是铁包肉,撞车时尚且生死难料,摩托车肉包铁,车速又快,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秦姨每见他骑一次摩托车就要念叨一次,林忱倒是不念叨,但从来没有坐过他的车。 没等陈谙再开口说什么,林忱已经自动打开储物箱里的头盔戴上,一脚跨上了后座:“别废话,快走!我还得上班。” 陈谙撇了撇嘴,发动车子,油门加足,轰的一声蹿了出去。 这款忍者后座比前座略高,陈谙弯腰半伏在车头上,林忱一开始端坐着,后来不得不跟着身子往前伏,手紧紧攥着陈谙腰侧,紧绷的不行。 脸上有头盔遮挡,倒没觉得风刮的如何,不过衬衫裤脚都兜了风,那感觉也不算十分美妙,他不着边际的想到,那些骑手喜欢紧身皮衣仔裤可算是十分明智了。 这么想着,他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自欺欺人想让陈谙挡着他,攥着的手又紧了几分。 很想提醒陈谙别那么快,但他也知道,此时还在市内,速度还压着,待会儿出了城只会更快。 陈谙高中开始骑摩托车,不止一次的邀请林忱一起兜风,如今车已经换了好几辆,难得有这机会,陈谙肯定会让他刺激个够本,不快到飞起已经算十分克制了。 清晨路上车少,又是出城,十几分钟后路边高楼建筑逐渐消失,代之以山丘树林,道路变窄,路边近处杂树丛生、各色小花散开在路边,高的花枝迎风招展,车速太快,来不及看清楚就已掠过,视线余处旷野之中仿佛铺开一片杂色的地毯,森绿山丘上花树浮动,高压电塔矗立在制高点,彩色风车迎风呼转,发出尖锐啸音。 太阳脱离山的范围,逐渐爬高,清晨的凉风暖意渐染,墓园松柏静默,平添一抹寒意。 清明刚过不久,此时墓园荒芜安静,停车场大半空着,只零星停了几辆,陈谙车停在角落,在门卫房里借了扫帚,两人沿着石阶往上走。 石碑之间有柏树相隔,陈谙清明刚来过,石碑还很干净,碑前香炉中尤有余烬,石板上有些纸屑香灰,他用扫帚略扫了扫,连带着未染尽的香堆到一边。 打包的早点整整齐齐摆放在塑料小碗里,陈谙蹲在墓前拍了拍大腿:“老爸你要是吃腻了得托梦告诉我才行,不然我就只给你带这个了。” 林忱打开带来的蛋糕,小小的一个,还仪式感极强的插上了蜡烛,63岁的老爸还是年轻的一张脸,严肃里带点微弱的笑意,看着两个曾在他膝上玩闹的淘气包,一个灵动、一个沉稳,如树般挺立在他面前。 烛火被风吹的不时跳动,一时盛一时将灭,陈谙吹灭蜡烛,将蛋糕切了三份,和林忱席地而坐,各自拿着蛋糕慢慢吃。 林忱不爱吃甜食,买的什锦水果蛋糕,蛋糕胚之间夹着厚厚一层果粒,上层是一圈淡奶油,中间缀着几片奥利奥和巧克力,他慢悠悠的挑果粒往嘴里送,语带怀念: “我还记得小学有一年我生日,叔叔买了蛋糕等在学校门口,带着我俩在街边的小公园里吃完了才回家,蛋糕上厚厚的一层芒果肉,个头还不小,很甜,我塞了一肚子蛋糕,晚饭都没吃几口,我妈还以为我不舒服,追着问了半天。” 陈谙对吃的向来不挑嘴,还挺爱吃甜食,这蛋糕不腻,他一口接一口吃的挺开心:“是哦,我小时候爱吃糖,满口蛀牙,我妈严令禁止,就算生日也不肯给我买蛋糕,那次吃蛋糕还是托你的福。” 小时候林忱爸爸常年在外工作,偶尔回家,陈谙爸爸自己做生意,时间自由,小学四年级之前,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陈谙爸爸接两个孩子回家,小学放学早,三个人一路走一路玩,回家刚好赶上晚饭,晚饭可能是林忱家的、也可能是陈谙家的。 幼儿园的运动会,别人家都是两人三足,轮到陈谙和林忱,就变成三人四足,跑得比人家还快。 初中开家长会,秦姨上班请不出假,陈叔叔就一人带俩,反正两个孩子都同班,听老师夸林忱听话上进得意的很,接着就被陈谙不及格的卷子扑了兜头,灰头土脸。 回家路上,他就搭着林忱的肩,连鸡翅都多点一份,俨然将林忱看作自己亲生,陈谙这个“捡来的”备受嫌弃。 林忱不吃独食,面无殊色的将鸡翅分了一半给他,好吃的在前,他立时就将些许不快放置脑后:一起长起来的兄弟,吃一口肉算什么。 “五年级上半学期,我爸答应我考了第一名就带我去游乐场,结果那天急匆匆的被叫走,泡了汤,我委屈又不肯说,默默关在房间里,没多会儿叔叔来敲门,说爸爸拜托他带我去。”林忱吃了慢慢一勺奶油,甜的眯缝了眼,“我那时候还傻乎乎的问,爸爸是什么时候拜托他的,后来才知道,我爸忙于工作,根本没想起这事儿,是叔叔自己听见了,才来安慰我。” “我老爸那个人,长的凶巴巴,脾气还差,只对老婆孩子都耐心,尤其看不得小孩委屈,你那时候多乖啊,学习又好,他巴不得你是他儿子呢!”末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挠头,“我说呢!后来我们一家去游乐园,他熟门熟路跟自家后院似的,原来是带你去过了。” “我小时候挺羡慕你的,甚至异想天开跟你换爸爸。”林忱手里蛋糕吃了小半,吃不下了,就拿在手里,抬头望远处看,“后来也羡慕你,自由自在的,成绩不好顶多被骂两句,想做什么就做了,也不太顾忌后果。” “啧,你才是别人家的孩子吧!你不知道关起门来我爸妈是怎么教育我的,说我有你十分之一他们就满足了,我爸揍我的时候一点不手软,就连??????”陈谙顿了顿,“就连遇上意外,他也是先救你。”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62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63章 空中飘来一片乌云,太阳被拉扯着隐入云层之后,天色骤然暗下来,风从远处两山之间涌入,吹动近处的树林,高出的树叶摩挲碰撞,簌簌作响。 “就连遇上意外,他也是先救你!” 原本温情脉脉回忆气氛被打破,林忱低头沉默,舌尖泛上一股莫名的苦意,一时惊讶,一时复杂。 那次事故发生在小学的时候,两家人去郊外野炊,林忱爸爸依然缺席,两位妈妈一边闲聊一边准备吃食,陈谙爸爸带着两个孩子在边上小溪里玩水。 小溪连着一片潭水,上方是石壁落水,枯水时是泉,丰水时就成了小瀑布,那时是夏天,他俩原本在小溪里玩闹,陈谙爸爸躺在旁边平坦的石面上晒太阳,迷迷糊糊睡着了。 两个小孩打闹的忘形,互相追逐着跑到了水潭里,瀑布的水花落在脸上,凉爽又刺激,两人比赛着水下潜水憋气,扎着猛子沉入了潭水里。 水深处冰凉,下水前又没有做好热身,陈谙脚上抽筋,又不想输,拼命憋着气忍,不久林忱先吐了泡泡,不自觉的上浮,脚下猛蹬,却被水草缠住了脚。 陈谙看他被水草缠着,气泡越来越密集,游过来试图帮他解开脚,林忱慌乱之中四肢乱挥,一把将陈谙推远了。 他这一推,陈谙瞬间泄了气,嘴里泡泡咕噜咕噜的往上涌,腿上抽筋又使不上劲儿,顿时呛了水。 两个不到一米四的小孩,虽然会游泳,但潭水深人又慌,不露头不着底,无法张口呼救,只能在水里胡乱扑腾,不过他俩扑腾的那点水花,还比不上瀑布的动静。 孩子静悄悄,必然在作妖。 陈谙爸爸虽然在睡觉,人却警醒着,许久不闻两个孩子的嬉闹的动静,登时跳起身,几步跨到潭水边,隐隐看见水下的影子,跳下去动作迅速的将救生圈往陈谙头上一套,转身先拉住林忱将他带上水面。 陈谙呛的胸口疼痛,视线都模糊了,见老爸过来,心下一松,却见老爸转身救了林忱,潭下阴暗,看着两人往水面亮处浮上去,心里顿时难过了起来。 两人都呛了水,受了不小的惊吓,大人来不及教训孩子,急匆匆将人送了医院,还好落水时间短,呛水没有伤到肺。 不过林忱慌乱中推的那一把不轻,陈谙撞上了水潭边凸出的石块,有水做缓冲伤口不深,但还是缝了针,而且伤在额头,将来说不定会留疤。 第二天照常去学校,向来喜欢围着林忱打转的陈谙却不怎么搭理林忱了,放学时看到爸爸来接也是低着头闷闷不乐,一个人走在前面。 林忱个性沉静但说不上早熟,只当陈谙还没从呛水的惊吓中回复过来,觉得丢脸才躲着他,他不爱纠缠,就没有追着问。 陈谙自己生了一周的闷气,觉得老爸实在太偏心,想闹一闹又嫌自己小心眼儿丢面儿,又觉得林忱坏的很,跟他抢爸爸不说,还一点抱歉的意思都没有。 不过一周之后,林忱爸爸从外地回来,带来一堆进口零食,林忱拎了一大袋给陈谙送过来,心大如陈谙,觉得自己小小男子汉,不能跟兄弟一般见识,于是大度的原谅了他,两人凑着头分享刚集到的英雄卡,和好如初。 这些年过去,陈谙额角的那道疤早已淡去,不靠近根本看不出,男孩子淘气生事常有,但没出什么大事,也就没人再提起。 没想到今日在陈叔墓前,陈谙旧事重提,却带着些怨气。 懂事之后,他知道陈谙家对他有恩,尽力回报,陈家出事之后,他嘴上不说,跑前忙后却从未推辞过,陈叔去世,他难过许久,时常来看望。 却从来不知,陈谙心里还藏着这件事,甚至留下了心结。 但这世间少有全无龃龉的家人,父子关系也不是一套标板,有的父子亲密无间、信任扶持,有的父子嫌隙暗生、却深藏不吐,也有父子势若仇敌、生死难解,但这都是生来有之、追不了来处的。 谁的家庭都不是完美无瑕的,不过有的只是白壁瑕疵,有的却是裂缝难合,有人幸运,就有人不幸,幸运大致相似,不幸却各有不同,作为子女只能接受,在漫长的时间里,慢慢自我消解,有人能自我治愈,有的人却至死不休。 爸爸在他的成长里缺席了那么久,他当然也是心有怨念的,上大学之后老爸才调回本地,偶尔出差,在家的时间总算长了些,但那时候,他已经不太需要老爸的陪伴了,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感到高兴,毕竟老爸回来了,老妈不会那么寂寞。 可惜好景不长,之后在一次体检中发现肺部有肿瘤,恶性,手术切除,第三年复发,位置凶险,只能采取保守治疗,如此也只坚持了五年,他病后办理了病退,刚届退休之龄,被病痛折磨的痛不欲生,之后杳然而去。 老爸临终前一个月住在医院,他请了假,几乎是二十四小时守在病床前,父子俩说的话几乎是这些年来的总和,但也没有密集到能弥合多年分离造成的生疏和僵硬。 肺癌到后期,病人极其痛苦,呼吸间都是疼痛,说话都费力,止疼药打的多了效力日减,为了减少他的痛苦,大部分时间都让通过安定让他睡着。 醒着的那些时间里,他也没有交代什么遗言,只说他建过的桥、开过的路,说他离家那些年里遇到的人、做过的事,觉得自己这不长的一生并没有什么遗憾,做自己想做的事业,兢兢业业,让无数地方天堑变通途。 若是少年时的林忱听到这些话,必然忍不住要争辩,问他将妻儿至于何地,问他缺席了那些年,是否愧对家人。 但他身为医者,实习时见过不少生离死别,深觉生死面前无大事,老爸时日无多,无谓争这点意气,让他带着歉疚遗憾走。 于是就安静听着,偶尔搭几句话,显示出对他丰功伟业的兴趣。 老爸隔壁病房也是一位癌症病人,老人已届七十,病床前空荡,只有护工伺候,脾气还大,动辄摔杯砸碗不吃药,闹得整个病区都不得安宁。 林忱无意间听见护士给他家里人打电话,护士再三解释病人状况请家人来探望,那头却始终不为所动,说自己出钱治病已是仁慈,若老人寿数近了,会来送终。 护士劝解半天无果,只得挂了电话,一开始只当是子女不孝,之后才知道,那位老人年轻时游手好闲还家暴嗜赌,孩子学费都不付,后来离婚跑去外地胡混,老了生病才想起儿女找上门来。 老人离世后,他的家人来处理后事,普通的两对中年夫妻,衣着简朴、眉眼疲惫,显然不是家底丰厚的类型,癌症后期基本都是烧钱,还请了护工,确实尽心尽力。 临走之前老人的女儿拎了一箱水果送到护士站,说是感谢医护人员的照顾,林忱刚好路过,见她眼角发红,显然还是哭过一场。 他想,自己终归还是幸运的那一类,所谓原生家庭的痛苦,有深有浅,深的刻骨、浅的易愈,而深浅之分,全在自己的认知里,看的重便伤的重,越觉得自己受伤,就越难以原谅。 在他自己的父子关系里,插进来陈谙父子,陈叔叔善良、陈谙大度,他并没有受那么多的伤。 陪床的那一个月里,他想通了这许多事,对陈谙和叔叔的感激又深厚了几分。 他是他们父子关系之间的外人,却是受益者,这些感想所得,或许可以劝解他人,此刻却不好对陈谙讲起。 他怎么能说,你要理解你爸爸,即使他偏爱没有血缘的我? 林忱思索半晌,抬头看向陈谙,视线落在他额角的那块浅色疤痕上:“对不起,我??????”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63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64章 陈谙其实只是一时嘴快,说了便说了,没料到向来高冷又嘴硬的林忱会开口道歉,顿时一脸受不起的模样,人往边上挪了两步,警觉的很:“你要干什么?准备怎么暗算我?” 林忱酝酿了半天的诚意被他岔的一点不剩,非常无奈:“喊什么?别吵着叔叔!” 不怪陈谙不淡定,林忱肯坐他的车已是反常,还莫名其妙的开始道歉,这一早上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从小到大,林忱大部分时间都沉稳安静,但憋坏水的时候也不少,水里放盐、菜里放辣椒粉、偷藏文具袋这类小伎俩他是不屑于做的,陈谙皮的没边,时常被揍的满小区乱蹿,林忱看都不看,末了还得私下里嘲他两句活该。 林忱小时候皮的那些事,看在大人眼里多少都有点心酸,觉得这孩子太乖了,都不知道怎么淘气,手段贫乏: 他藏过他爸的车钥匙、公文包、身份证,以为没了这些老爸就能呆在家里了,也成功过那么一两次,但往往也就晚个一天半天。 初时陈谙鸡贼的很,干坏事的时候都拉着林忱,踢球砸到别人家玻璃、跟人抢公园的滑梯和秋千、过年拿砸炮四处乱丢,爱玩是小孩的天性,林忱少不得也参与其中,可一旦事情败露或者被告了状,挨骂的总是陈谙,就算林忱站出来也没人信。 长此以往,两人越大就越玩不到一起,不过关系依然密切,初三中考之前,陈谙像得了多动症似的,教室的椅子根本拴不住他,经常跟几个男生逃课去打篮球,两人同桌,林忱劝了几次没用,一狠心将他放在课桌里的篮球戳了个洞,没了球又天天被林忱看着,他才安安生生准备中考。 明明林忱比陈谙还小半岁,从小到大,反而是他管着陈谙的时候多,与爸妈长辈的管束相比,来自同辈的压力反而更难以抗拒和拜托,更何况陈谙只是活泼,不至于顽劣,不过是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 “那你没事儿道什么歉?别是为了去年的事情吧?觉得对我太凶了?”去年底陈谙守在医院那阵儿,林忱没少劝他,他油盐不进的,免不得要听几句重话,但他知道林忱一番好意,当下吵几句嘴,过了想清楚也就忘了。 林忱舀了一大口奶油塞进嘴里:“你觉得叔叔偏心我,我小时候确实没少受叔叔照顾,你觉得不开心、有怨气,也是理所当然。” “我什么时候觉得我爸偏心你了?”陈谙蛋糕吃完,正将纸盒收进带来的塑料袋里,准备下山时一并带走,闻言疑惑的很,“我也没少在你家蹭吃蹭住啊?这有什么好说的。” 林忱简直忍不住要翻白眼,明明他自己两分钟前才说过的话,转头就忘了:“你说遇上意外,他先救了我。” “哦,那不是话赶话的,再说我也没瞎说啊,水里上来我胸口疼好几天呢。”陈谙浑然是随口一说,伸手将林忱捣碎的小半蛋糕拿过来,“别吃了,你那难受劲儿,蛋糕都委屈!” 林忱由他动作,从包里掏出湿纸巾擦手:“我很感谢陈叔,也很感谢你,这些年虽然从来没说过,但感谢的心是真的。” 垃圾收了一小袋,陈谙扎好封口:“你今天怎么了?突然瞎客气起来,要绝交啊!” 见他始终一幅不放在心上的模样,林忱也就不再纠缠,不过是一点旧日感想,不是非得要说个透彻,抽了张湿纸巾递过去:“一时感慨而已,没事了。” 墓前的纸钱和香都燃的差不多,两人收拾好东西往山下走,太阳已经升的挺高了,整座山都照的亮堂堂的,来时松柏肃穆相迎,去时野花侧首相送,仿佛故去的人还留着一丝感应,向不曾遗忘的人赠一份慰藉。 “嗳你那天说要来找我喝酒,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说啊?后来也没来。”两人走到停车场入口,陈谙打了个哈欠,眼泪都要挤出来。 林忱抬腕看表,离上班时间还有一小时,时间充裕应该不会迟到,闻言愣了一下:“下次再说吧!也不是什么急事。” 陈谙转头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又忍住了,两人骑上车回城。 回城赶上早高峰,路上人多车多,摩托车纵然灵活速度也上不来,陈谙带着林忱便格外谨慎,偶有几个狂飙的电动车都将他甩在后面。 新民周边的交通远比成华和省口腔要好的多,门前一条空旷大路,红灯还少,流畅的很,两个街口之外,能看见大楼顶部的院标。 路口等红灯,林忱略略直了直坐僵了的腰,耳边响起《欢乐颂》的声音,他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是陈谙的手机在响,正要开口提醒,陈谙骤然发动,往路边蹿过去,也不管几米外路中间站着的交警,靠着马路边停下来。 “你??????”林忱目瞪口呆,觉得今天跑来坐他的车还是失算了,头脑发热,车开的不快,但他不守规则啊。 陈谙自然读不到他此时的内心活动,他忙忙将头盔解下往车把手上随便一挂,接通手机,神情紧张:“我妈怎么了?” 看来是医院来的电话,林忱一听也跟着紧张了起来,竖起耳朵欲听,不过手机收音实在好,周边车鸣人声不断,他只短短听见几个字,清醒、换药之类。 没多会儿电话就挂了,陈谙表情轻松了点,甚至带了点喜色:“我妈醒了,我先送你去医院,再去我妈那。” 度过去年底那段极不稳定的危险时期后,他妈妈醒过几次,不过每次时间都很短,最初护士还会特意打给他,但等他人赶到,老妈又睡了过去,如是几次,只是知道老妈醒过,却一次都没亲见。 “真的醒了?”好消息林忱当然高兴,不过来的突然一时有点难以相信,躺了五年的病人能完全苏醒,要是不了解情况的人,都得说一句人间奇迹了,“醒多久了?” 陈谙不知道,电话里也不方便多问,只笑着重新发动车子往前走:“去看了就知道了。” 摩托车开进医院,林忱将人拦住了,担心他兴奋过头出事儿,索性请了半天假陪他打车去成华。 两人赶到医院的时候快九点,阿姨不在病房里,护士站的人说是被送去做各项检查了,参与研究项目的人中,陈谙妈妈昏迷最久,进步显著,反复也尤其多,从科研角度,自然意义非凡,故而一醒来,整个课题组的人都赶到了病房,开了单子去做检查,一是为病人健康着想,二是获得一手的数据。 两人在电梯口的长椅上坐着等,陈谙火烧屁股似的呆不住,每过几秒钟就站起来到处走,后面索性不坐了,就站在电梯边上,守门员似的虎视眈眈。 林忱给他老妈打了电话,秦姨立刻表示要过来看望,但考虑到病人刚醒,大概也不方便长时间探视,就劝她过几天再来。 干坐了半个小时,电梯门终于打开,护士推着轮椅,旁边年轻医生正弯腰低头说着什么,将轮椅上的人挡了一半,出了电梯才直起身,年届五十八、躺了六年的邓书兰女士苍白却带笑的脸露了出来,冲两人招了招手。 林忱喉头一梗,不欲喧宾夺主,于是捏了捏手忍住了情绪波动,抬眼往站着的陈谙看过去,个子高大的男人瞬间退去了原先的毛躁立在原地没动,连背影都显得冷静起来。 年轻护士笑着推轮椅往前:“小陈哥这是高兴的忘形了,阿姨您睡着的时候,他可是天天来看您呢!” 邓姨声音嘶哑,有点生疏的回道:“我,我儿子孝顺,我命好。” 一梦醒来,人事全非,只有她一人还停在六年前、停在车祸发生的那一刻,若醒来是喜,醒后要面对的失去和痛苦可会因为这喜减弱半分? 陈谙双肩下垂松下来,往前跨一大步蹲在轮椅前面,紧握住她细伶伶的手腕:“邓书兰女士,好久不见!欢迎回来!” 被阴云遮住的太阳恰在此刻重新露头,阳光穿透树影、跃过廊尾的旧窗格,肆意泼洒。 五月将尽,六年前断裂下坠的盛夏,经历四季轮换,终于严丝合缝的重新牵上陈谙的手。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64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65章 周六上午,宋葭带着水果和花去了成华医院,樱桃和苹果都是在家楼下的水果店挑的,花是阳台上剪的鸢尾,用花色纸包扎好,花色白蓝相间,煞是喜人。 开春之后,家里阳台上新添了两盆花,一株栀子、一株鸢尾,都是公司所在园区物业做活动送的礼品,初到家时还有些焉哒哒,施肥浇水晒太阳,很快就仰起头来,到了花季,栀子虽不繁茂,寥寥数朵却仍是香气扑鼻;初夏时节,鸢尾初绽,层叠绿叶间盛开成片,神奇的是一株之中,开有蓝白两色,阳台上迎风摇摆,颇有意趣。 由此来看,很多事情总得亲身体验之后才知其中滋味,她以前觉得莳花弄草浪费时间,自觉不是有那些闲情逸致的人,如今才觉得,花草宠物之类,固然耗人心神,但也能让人获得不少的慰藉。 你付出多少心思,它就开出多少回报,浇水、施肥、剪枝,就算只得片刻安宁,也让人身心愉悦。 邓阿姨醒来两周后,转入普通病房,陈谙终于又有机会将那株仙客来放在她病床边了,任何人一推门,就能看见那盆上了年头的仙客来花期正盛,玫红的花朵林立成从,衬着深绿色的枝叶,生机盎然,给灰白的病房平添一抹亮色。 陈谙接过宋葭带来的鸢尾,插在床头另一侧的细颈玻璃花瓶中,三两支矗立其间,不如仙客来繁盛,但也颇具风姿。 宋葭和秦姨一起来的,毕竟她与邓阿姨素不相识,之前只是隔着玻璃窗见过,就算陈谙在场也难免尴尬,此时两位阿姨拉着手聊天,宋葭靠在窗边,稍稍看了几眼病床上的人。 睡着的人和谈笑着的人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那时看人躺在病床上,一呼一吸间全无知觉似的,只有仪器上的数字显示她还活着;如今她虽然脸色略白、人也清瘦,言语缓慢似乎跟不上秦姨,嘴角的那抹笑意却一直未下去过。 真好啊!阳光的热度被玻璃窗遮挡了不少,晒得背上微微发热,不至于烫,暖烘烘的很舒服,她喝了口陈谙递来的矿泉水,思索着是时候告辞了。 “陈谙你带小宋出去逛逛吧!让我们两个老人家自己待会儿。”秦姨突然抬眼看过来,“年轻人老闷在这里干什么?林忱今天半天班,叫上他下午一块去!” 宋葭还没说什么,床上的邓阿姨也开口帮腔:“说的是,我们老人家聊天你们又没意思听的,儿子你带宋小姐出去逛逛,医院有什么好呆的。” 话都说到这,两人自然没什么好推脱,自从老妈醒来,陈谙每天从早到晚守在医院,陪她说话、看她吃饭、推她去遛弯,躺了太久,神经萎缩、四肢功能退化的厉害,一时间还无法行走,每天下午都要去康复科复健,陈谙不肯假手于人,都是自己来。 他乐在其中,老妈却嫌他每天都在病床前晃的眼晕,催他去上班,得知他没在医院工作,情绪很是低落,却没多说什么,像小时候看到他刚及格的卷子,无奈又宠溺的笑着摸他的头。 陈谙脚步轻快,经过护士站的时候下意识要走过去拜托护士看顾老妈,想想又顿住脚,冲认识的护士笑了一下。 宋葭不明所以:“怎么了?要跟护士说一声?” “没什么。”陈谙抓了抓头发,不太好意思的样子,“以前我每次走之前都要对护士啰嗦一大堆,其实她们都比我专业,但还是耐着性子听我讲,这些年,应该也挺折磨她们的。” 易地而处,宋葭自问不会比陈谙做的好,世人说久病床前无孝子,现实中各有各的不易和无奈,但他却用他不问前景也不留退路的坚持和坚定消化了这些无奈。 “阿姨恢复的挺好,应该很快可以回家休养吧?”两人走出住院楼,迎面而来一股夏日的热浪,道旁一棵鸡爪槭被晒的叶片卷曲,“这才六月份呢?就这么热了?” “想多了你!这树移过来没多久,估计就缺水。”陈谙手贱碰了碰鸡爪槭的叶子,“她是挺想出院的,看医生的说法吧!我听医生的,现在医生就是我的指路明灯,他指东我绝不往西。” 两人今天都没什么安排,索性真听秦阿姨的话,去新民医院等林忱下班。 医院毕竟不是玩乐的地方,两人没进去添乱,就在院门口的喷泉边坐着,岔着腿每人捧着一排养乐多鼓着腮帮吸。 路过的小孩,不论是抱在怀里的、还是被牵着走的,无一例外的向两人行注目礼,走的老远还抻着脖子看,下一秒口水都要流出来。 人手一排养乐多、一瓶喝完下一瓶,这种喝法,可以说是十分豪横了。 林忱下班经过,没有错过这个场景,喷泉池旁边毫无遮挡,只有一排低矮的灌木墙,喷泉平日也是不开的,大太阳下只有这两个人伸着长腿,姿态悠闲的吸溜养乐多。 他走过去,踢了踢陈谙的脚,在两人中间坐下:“你俩怎么来跑这儿来了?我妈不是去医院了?” 宋葭喝的慢,还剩两瓶,非常大方的掰了一瓶递给林忱:“呐,低糖的。” 蓝色瓶身上标着低糖零卡,但喝进去还是有甜味,冰冰的很舒服:“既然来了,我请你们吃午饭,想吃什么?” 陈谙喝的快,拿着空瓶晃了晃,直身抬手瞄准路沿的垃圾桶,一个投篮的动作丢出去,红色的抛物线恰好落在垃圾桶口,擦着金属边当啷一声响:“呀呼,触网得分!” “嘿!公德心呢?”坐着的两人异口同声。 “你们俩,不用这么默契吧!”陈谙跳起来,拍了拍深色工装裤上的灰,“走,我们下午去打球!” 新民属于新城区,规划完整、配套齐全,只是生活气息不像老城区那么浓,附近有一个大型商场,走高端路线,各种私房菜、连锁餐厅都有,地下还有一个美食广场,品类丰富。 医生清淡饮食的叮嘱犹在耳边,中午又吃了顿江浙菜,龙井虾仁、清炒时蔬、白玉豆腐羹,临走打包了只烤鸡,说是秦姨爱吃。 下午三人在社区活动中心旁边的篮球场打球,说是篮球场其实也就是一片水泥地,简单划了线放了篮球架,白线被踩的看不太清,篮球架生了锈,球框的网吊在半空。 陈谙说这两个篮球架大概跟他俩差不多年纪,初中的时候无聊的很,比赛谁跳得高去抓篮筐,结果篮筐螺丝松动,差点被带下来,人吓了一跳倒是没受伤,爬起来跑到保卫处借了工具,架着梯子将篮筐修好。 谁弄坏谁就修,谁污染谁治理,这一片所有的公共设施都是这样的维护规矩,大家心照不宣。 如今附近有区体育馆,还有学校体育设施开放,这个球场已经很少有人来,大部分时候都是广场舞的地盘,社区开大会的时候也做停车场用。 两人上次一起打球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早到陈谙爸妈出事之前,他们各忙各的学业和工作,偶尔在手机上聊天,一个吐槽实习觉不够睡,一个说今天又被抓去做课题。 宋葭在高中之前,是没有见过塑胶操场的,小学在村里、初中在镇上,体育活动单调的很,初中唯一的篮球场也跟这里一样,破旧凋敝,她打过几年篮球,只是不算擅长。 三个人像模像样玩了一阵,宋葭定点投篮三发三中,陈谙投出一个空心三分,林忱三步上篮动作流畅,不过不防守也不进攻,玩的很随意。 午后太阳烈,运动这一会儿就出了身汗,宋葭下了场,在边上坐着喝水。 陈谙运着球朝林忱挑了挑眉:“单挑?” 林忱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屈膝弯腰、上半身前屈,做出一个防守的姿势:“来!”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65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66章 七月烈日如火,停车场的沥青都被晒化了一层,运气不好踩上去就能糊鞋底,宋葭开始开车上班,而且她今年运气不错,在车位紧张的园区弄到了一个地下的位置,终于不用再将车停到马路另一边的绿谷,再顶着大太阳走回办公室了。 这样的天气里,神仙花谷项目迎来了大节点---示范区开放,作为当地政府的重点招商引资项目,挂的是文旅开发的名头,整个项目约2000亩占地,文旅部分就有1200亩,还有部分商服用地,住宅开发体量显得微不足道,在整个项目对外推广的口径里,尽量避免使用房地产开发之类的字眼,而更注重于文旅、康养、乡村振兴这类更符合政策导向的方面。 这次示范区开放包括了合院示范区和整个主题乐园试验区,是项目第一期开发的核心节点,是项目面市的首次实景呈现,不得不慎重;另外项目节点滞后大半年,按照原先的开发进度,两处示范区分开开放,互不干扰,委托方当初拿地时跟主管部门有约定,乐园动工之后,住宅才能拿证销售,为抓住仙人居避暑游客旺季蓄客销售,这才加快节奏,将两个节点合并,为后面开盘出货做准备。 而对于操盘方而言,这次开放是一次大考,如果交不出一份满分答卷,委托方很有可能更换团队,拿回操盘权,为此操盘方的董事长给老板打过多次电话,强调节点重要性,要求智星增加人手全力配合。 两位老板原本就有私交,老板数次将团队叫来来开会,甚至亲自过问工作进度和出稿品控,甲方远在外地,但老板却是近在眼前,一时间,整个团队的神经都绷紧了。 项目组从六月份就开始筹备,活动主KV、活动公司提报、媒体邀约、客户组织、推广排布,事情一项项来,会一个个开,争论、共识、保留,修改返工、推翻重来,好几天熬夜到凌晨,所幸辛苦不是徒劳无功,整体工作有序的往下推进。 开放当日是周六,应项目方要求,也是表示诚意,宋葭带着雨琪,提前一天去了项目现场,计划驻场三天。 前面准备工作做的齐备,现场只是做配合,除了要跟各方打交道之外,反而没有具体的工作要做,第一天是合院示范区开放,揭匾剪彩中规中矩,委托方代表致辞是何总,当初他的发言稿是宋葭跟何总的秘书一遍一遍对出来的,她听在耳里,觉得自己都背下来了。 开放仪式之后就是参观流程,宋葭跟着客户转了一圈,做地产广告这些年,各类示范区看得不少,中式合院假山叠石、雕梁画栋、跌水游鱼,意蕴悠然,而美人靠、歇山顶、抱鼓石,工艺简化又保留建筑特色,一路过来,客户赞誉颇多。 晚上甲方做东,宴请委托方领导,宋葭带着雨琪和活动公司两位负责人陪席,席上男性居多,烟酒不能免俗,中间宋葭几次起身开窗通气,深觉就算外面暑气未散也比包厢里烟熏火燎好的多。 一顿饭宾主尽欢吃到九点多才散,席上敬酒举杯,宋葭不好败兴,喝了小半杯白酒才换了果汁,她酒量不差,平日里也会喝酒放松,但多以红酒啤酒及低酒精的调酒为主,白酒极少碰,小半杯下去不至于醉,热乎乎的夜风一吹,回到住处只觉得浑身发烫,脑子像一汪煮沸的水,酒意上头捂着被子就睡了。 梦里一直在爬山,似乎是老家门前的那座低矮的山丘,山里有野兰草和映山红,小时候觉得很高很远,长大后几分钟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登顶,梦里似乎是小时候的自己,手脚并用、歪歪扭扭的往上,抬头只见密密麻麻的树林,看不清山路情状,那向上的路仿佛是在脚下平白生出来的,走一段就多一段,她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却一直不见顶。 不算什么噩梦,但梦里她再一次看到路边一株开的正盛的野兰草时,突然醒了,睁眼的那一瞬间双眼和大脑都极其清醒,仿佛没睡过。 空调开着26度,她睡前原本只搭了被子角,醒来已经裹了大半,酒意上头只洗了脸就睡了,来不及洗澡,这会儿清醒了呼吸间觉得自己全身都是晚餐时的烟酒味,烟渍过似的。 酒后嘴里发干,床边柜上有雨琪准备的温开水,这会儿自然已经凉了,她睡的热,入口清凉瞬间缓解了体内的干燥。 旁边床上雨琪背朝着她,双腿绞着被子,呼吸深沉,显然睡的很熟,山里安静,此刻除了室内空调运行的声音,外面偶有蛙声和鸟叫,月光从窗帘缝里漏了一点进来,将深色地毯割裂开。 凌晨三点半,大部分人都在睡眠中,但她醒了,并且没再感觉到睡意,想到自己一身汗和烟酒味,就更躺不下去了。 酒店的寝具面料硬挺,人稍稍一动,被褥就摩擦出淅淅索索的声响,寂静的深夜里格外响亮,她做贼似的一点点挪动,拿了洗漱包和门卡出门。 她们住的酒店在景区属于中端,仙人居周边有不少村落,经过改造,形形色色的民宿林立,近两年也有高端酒店品牌入驻,希尔顿开业一年,神仙花谷未来也将引入酒店品牌,不过目前尚未确定。 之前过来开会没少住民宿,这次住酒店也是为项目后期商业营造做前调,这家酒店离仙人居景区入口两公里,配套相对完善,有温泉、篮球场、健身房之类,美中不足的是酒店上了年头,装修风格大概是三十年前的,设备也挺旧了,作为景区度假酒店并不太合格。 她记得昨天入住时,前台送了两张温泉票,说是二十四小时开放,房间隔音不佳,她要是在卫生间洗澡很可能吵醒雨琪,于是决定去体验一下温泉。 温泉会所在地下室,确实是开着的,只有一个值班的中年大妈守在门口,斜靠着椅背,垂着头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 这个时间点来泡温泉的确实少见,她一个人包了场,房间正中间是一个圆形的池子,冒着热气,旁边还有小的池子,颜色多样,大概是药浴和花草浴,无从判断温泉真假,但整个设置跟城里的养生会所、洗浴中心大同小异。 不过这也无所谓,反正只是来洗个澡,她换了身泡温泉的衣服,挑了个颜色正常的池子,把自己泡了进去。 热水上身的瞬间只觉得全身毛孔都打开了,酒意和热意都往外散开,那股又燥又湿的黏腻感被洗刷干净,不多会儿就出了汗。 她仰头背靠着池边,四肢松散,热毛巾搭在脸上,毛巾之下,双眼紧闭着,但若是有人揭开毛巾,便能看见眼皮下,眼珠规律的移动,并不是休息的样子。 神仙花谷地块内没有温泉资源,但仙人居本就是众山所成,温泉资源不少,若要引进温泉水也是可以的,只是成本会更高; 整个景区既然要申报国家级旅游度假区,配套设施肯定要有相应的完善和提升,这样才能提高游客接待能力; 神仙花谷的主题乐园,规划年均接待量为250万,暂且不论这数字是空口白话还是论据充分,总归说明这个主题乐园辐射范围肯定不是小区域,本地是没有主题性乐园的,游乐场都稀有,毕竟只是县城,而未来依托仙人居景区,它的主力目标客群来自全省; 从这个角度看,酒店地块引入高端酒店品牌有助于夯实旅游度假定位,而项目自带的商业和养老公寓还能作为中低端连锁酒店和民宿的补充,最大限度满足不同消费层级需求。 ······ 她想的入神,丝毫没注意到放在池边上的手机接连亮了几下。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66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67章 医院每年都有员工疗养,一冬一夏,林忱今年在新民出诊,但工作关系依然在省口腔,自然还是依照省口腔的休养计划安排了工作。 如往年一样,一周休养,省内三个地点任选,金川渔村、虞山古镇、仙人居,往年林忱都是第一个或者随机分配,他对于这类集体活动向来不热衷,但今年他却主动选了仙人居,原因无它,去年他听宋葭说过这个地方许多次,那些奇山异石、丛林飞瀑,不去亲见,似乎都是遗憾,何况仙人居是省内知名避暑胜地,适合他这种不爱运动的人躺平疗养。 单位包了大巴,周五下班后出发,三个半小时的车程,到地方十点左右,睡一晚第二天就可以自由活动。 不料计划赶不上变化,出城上高速开了一段,碰上连环车祸,一辆货车追尾小汽车,后车躲闪不及再次追尾,三车相撞两条车道被堵。 受损最严重的无疑是最先被追尾的马自达,那是辆普通的家用小轿车,车头撞上路墩凹陷变形,半个前轮险险腾空,若是速度再快一点,肯定就冲出路沿,摔到坡下去了。 撞车的地点荒僻的很,夹在两个高速出入口中间,道路两边皆是群山,村镇遥在数公里之外,,交警倒是来的及时,但消防救护都被这一波堵在路上。 消防不到,车体不稳定,也就无法抢救伤者,交警到场也只能先记录事故信息,进行初步处理,货车司机满脸鲜血,人还清醒,已经被吓瘫在地,大货车拉了满车的货品,泼洒了半路,所幸都是零食日用品之类,重量有限,收拾起来也简单。 他们离事故现场两公里左右,实时广播里,这段路堵了五公里长,多个入口禁止通行,这一批疗养的同事里,有好几位都是急救科的,群里知道消息,主动联系高速交警参与急救。 有医生在场当然求之不得,警车走应急通道拉了医护人员去了现场,口腔医院急救科接触的急救病历不算多,但基本功是在的,当下快速处理了受伤不重的货车司机和后车乘客,却对伤情最复杂的前车乘客束手无策。 前车是一家三口,挡风玻璃全碎,安全气囊弹出,前面年轻男女重伤昏迷,驾驶位的男人受伤尤重,胸口撞上方向盘,动脉破裂,血流不止,后座安全座椅里是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看起来似乎没受伤,一直哇哇哭叫,爸爸妈妈的叫不停,此时已经哭累了,花着一张脸哑着嗓子抽噎,可怜的很。 不止一次有人提出先将后座的小孩抱出来,但此时车辆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状态,一只前轮大半悬在路沿外,谁也不知道挪动小孩会不会导致承重变化,让车头失衡栽出去,最保险的办法,当然是等消防车,将车拉回路面平稳位置再抢救伤员。 可司机动脉破裂若不及时处理,能不能熬到消防车来都难说,他身下的座椅已经被血染红,再拖下去,急救力量有限,很可能回天乏术。 交警再次联系消防,对方表示还有三公里,看路况也还要二十分钟左右,受伤司机已经脸色发白,是大量失血的表征,在场人员焦急不已。 在场的急救科主任和交警部门商量,用绳子套住后车轮,人力将车辆往回拽,至少让驾驶位稳到地上,这样就算不移动司机,也能进行基本的止血处理,至少能争取点时间。 人命关天,虽有犹豫,在场警察还是同意了医生的建议,通过广播喇叭号召青壮年参与救护,两三分钟就聚集了十几人,由交警统一安排之后,众人叫着号子发力,终于将半悬的马自达拉回了路面。 车头变形,司机被卡在座位里,现场没有工具,急救设备也不足,只能在车里做简单的止血固定,但副驾的伤者和后座的小孩总归是能救出来了。 林忱破了车窗,拿外套裹了手臂将小女孩抱出来,小孩吓的狠了,哭的抽噎打嗝,他实在不擅于应付小孩,想交给旁边的女同事,那小孩却一直抓着他胸口的衣襟不放,他只得担当了临时保姆,抱着那小孩到路边安全的地方站着,不让她看到受伤父母的惨状。 伤者被拉走之后,清理路面又花了快一个小时,救护车是附近县城医院来的,急救经验有限,主任不放心,盯着现场确定伤情可控才让救护车开走,大巴重新出发时,已经快十点。 出发时众人还兴致勃勃的聊天谈笑,经历一场血淋淋的车祸急救,都累的不行,下半程基本都盹儿来,林忱虽然也困,却还是撑着看路,有些心有余悸。 衬衫胸口被那小姑娘揉的皱巴巴,还沾着血迹和泪渍,手臂被车窗玻璃划了两条不深的口子,已经止了血,应该不会留疤。 车开离绵延的山间,路边城镇的灯火不如城里是一片灯海,仿佛一条灯泡稀疏的灯带,黯淡的在夜空里展开,车窗外是炎炎夏日,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冷。 “我喜欢宋葭,你是不是就想把她让给我?” 陈谙以手做枕,躺在篮球场的水泥地上,眼里印着天边瑰丽的晚霞,不紧不慢的吐出这么一句话。 林忱剧烈运动完刚喘平的那口气,险些呛在嗓子里,瞪着眼睛看他,想从他的脸上分辨出他这话的真假,他俩认识的早,相处默契又亲密,喜欢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陈谙自小爱玩爱闹,扯小辫递纸条送人回家,年轻小男孩做的那些事,他一件都没落下,正经谈恋爱是在高中,大学里也有过,工作之后因为家里的原因,再没听过他提起哪个女生。 除了宋葭,他会听她的劝、在低落时抱住她的肩、送半醉的她回家、给受伤的她处理伤口,更早之前,他替她按摩、陪她去做检查、约她出门······ 如果那都是出于喜欢,它开始的那么早,静水流深、难以转还。 他如今再说喜欢,岂不是横入两人之间,故意让人为难? 林忱转头看向场边树下那不成型的石凳,仿佛宋葭还坐在那,不时鼓掌拍手。 “如果你也喜欢他,我们都可以争取。”林忱在他旁边坐下,满身的汗味让他暂时忘记了自己的洁癖,“我们是兄弟,这一点不会变。” “小时候你就老盯着我,怕我瞎跑,后来盯着我学习,怕我不上进,看我成绩单眉头皱的比我妈都深。”陈谙没动,却转了话头,“我爸于你有恩,你就觉得自己得照顾我,让着我,你欠我的。” “所以那天,你听到我随口的一句话,觉得我是在抱怨不满。” 林忱一愣,下意识的想否认:“不,我······” 那天本来是想跟陈谙聊宋葭的事,不料却从陈年旧事里扯出些旁的感想,之后阿姨苏醒,柳暗花明,他们打一场久违的篮球,酣畅淋漓,终于将话题敞开。 许多事,在大脑里总是越来越复杂,到嘴边却只在开合之间。 “或许有吧,像你说的,我性格婆妈。”林忱呼出一口气,双手在身后撑着地,抬头望向天边的晚霞,橙色和粉色之间渐变,深浅相携、层层叠叠蔓延开去,仿佛天空在燃烧,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一层暖色的晕光,“我想过你很可能会喜欢她,但没想过在这件事上让着你。” 陈谙抬手驱赶闻汗而来的蚊子:“我喜欢宋葭,她是很好的朋友,如果你有别的感情,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不用顾虑我。” 林忱心定,站起身朝陈谙伸出手:“走,回家吃饭了!我妈在家等着。” 陈谙没伸手,倒是抬眼望着他,表情有点严肃:“小林同志啊!谈恋爱再用点心吧,别再像之前越越那样了,有需要的时候就找感情专家咨询,别怕丢人······” 原本预备着听他说什么重要的话,当下只觉得一腔热切喂了狗,一巴掌打掉他迟来的手:“歇着吧您,感情专家!”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67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68章 “小宋姐,你快过来呀!别怕,不会掉下去的。” 雨琪在不远的前方,蹦蹦跳跳的朝她挥手大喊,声音还不低,旁边都闻声看来,却并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毕竟在这凌空数百米的玻璃桥上,像宋葭这样原地挪动、甚至腿软就地瘫坐的人实在不少,顺顺当当走过去的也得捂着砰砰跳的胸口,叹一句“神仙飞渡”名不虚传。 飞虹桥是仙人居景区地标之一,与主峰仙女峰隔空相望,据说是景区斥巨资建造,远观如两条柔软的白色玉带,互相缠绕、游走于青翠山峦之间,古文所言“长桥卧波、复道行空”不外如是,人行其上,犹如漫步空中,不少游客来此打卡,有网红桥之称。 近看也颇为壮观,两端由崖底架起的钢筋骨架,与巨石紧紧相楔,桥柱数人合抱之粗,桥体亦以钢筋为骨,桥头是巨大的圆盘,悬空的桥体分上下两路,中间拱形朝上,两侧缓坡向下,凌空对称,整个桥面以钢筋镂空、铺设透明玻璃,最中间那段桥面,基本都是整片的玻璃,显得钢筋架瘦嶙嶙的不堪支撑。 宋葭踏上圆盘引桥就开始后悔,无奈没有回头路,她们是坐缆车上来的,缆车只到山腰,她们已经沿着石阶山路走了一个多小时,过了飞虹桥就算走完了经典游览线路之一,飞虹桥不过一百多米,回头路却说不好有多长。 爬山当真是苦行啊!宋葭默默感叹,深觉自己怂的不行,眼下即是深谷,森森幽林、树影团簇,望不到底,今日还是阴天,远处天空云脚低垂,空气中水汽氤氲,此时虽已近午,山间仍有些许薄雾未散,就萦绕在桥侧,缥缈无状,当真有行在云中的感觉。 只可惜,宋葭欣赏不了这种神奇,她有些恐高,不至于像旁人那样软了腿,却是心跳加速、视线发颤,心知这桥坚固的很,但就是觉得脚下踩着玻璃,随时都能掉下去。 雨琪胆子大得很,已经来回走了一趟,此时站在上拱桥面的台阶上,跳着脚叫她。 她心有余悸的往桥下看了一眼,总觉得雨琪再蹦两下,这桥就有可能裂开来,勉强压着嗓子应了一声,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就决计不肯往下看了,一手扶栏杆,一步步的往前挪。 雨琪已经走完上拱的桥,沿着下侧桥又走回来,拉住宋葭的手,带着她往前:“小宋姐你真的怕啊!要不你闭眼,我牵着你走?” 宋葭浑身紧绷,分不出神来应她,只是点了点头,当真闭着眼,任由雨琪拉着她往前。 意识的深渊比真实的深渊更可怕,闭眼更慌,没几秒她就睁开了:“不行我歇会儿,你再去玩你的吧!” 桥上有不少人在拍照,还有人直播,热闹的很,雨琪在缆车上的时候就跃跃欲试。 宋葭紧抓着栏杆,前后望过去,她正好停在桥中间,脚下就是丛丛深谷,大片玻璃踩在脚下,脆弱不堪,心跳不免又快了几分。 深吸一口气,想着躲是躲不过了,她松开一直扒着护栏的手,吊着心正要大步往前迈,不知道自己的脸已经发白。 “别怕,我带你过去!”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侧后响起,双眼也被遮住,鼻间涌上淡淡的苏打水味。 心跳还是很快,但吊在半空的不安感却奇异的减轻了,她任由对方遮着眼、牵着手,盲人探路似的一步步向前。 周围的风和人声都一下远了,牵着的手骨节分明、手心温暖,指尖有茧,紧紧抵着她的手心,她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被对方半拥在怀里。 前行不免碰撞,她的背碰到对方的胸口,夏日衣衫单薄,两人的心跳在这一触一离间,竞赛似的越跳越快。 她能听见他的呼吸,一开始温热轻缓,之后随着心跳一点点急促起来,那热度拂过耳畔,让她的两只耳朵不约而同的烘热。 指缝间有光,合眼是绚烂的流动光点,稍一走神,想起自己行于凌空桥上,脚下是不见底的深谷,手便不自觉抓的更紧。 林忱用力回握,两人的手紧紧扣在一起,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脉搏。 盛夏如火,她却想起那个冬夜,酒酣耳热之际,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她清楚记得自己先亲了对方的耳尖,恶作剧似逗林忱脸红,之后就被拽入梦境里。 她做了难以启齿的梦,梦里有炙热的怀抱和亲吻,怀抱温热、体温滚烫,漫漫冬夜里仿佛置身于一片火焰之中,那火一点都不烫,但亮的刺眼,那片亮光之下,是林忱近在迟尺的脸,暗夜里,他眼神明亮,似乎会发光。 她知道那是在做梦,所以肆意放任,柔情辗转毫无保留。 但此刻,脑中火花一闪,梦境与现实的边界,在混沌的意识里或许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分明:“林忱,你那天,是不是也亲了我?” 两人已经走到玻璃桥面与引桥的交界,再往前一步就看不见脚下的深谷。 身后的呼吸暂停了一拍,缓缓松手后退:“我······” 太阳恰在此刻挣脱云层,阳光刺眼,宋葭不自觉眯了条缝,很准确的抓住了他尚未远离的右手:“你先别走!” 桥头人多,他要是当真拔腿就跑,也不是什么难事,林忱有点尴尬的停住了脚,刚刚有一瞬间,他真的想过原地消失。 等宋葭适应了光线抬眼看向他,嗫嚅了半晌却没说出什么话来,此时心跳已经和缓,刚才的一时冲动和内心波澜都被磨平,像是退潮后的沙滩。 两人像是突然对脚下钢筋螺旋花纹走向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一时间谁也没说话,但手还牵着。 “哎,小宋姐你走过来啦!我还回去找你呢!”雨琪拍完照,又跟朋友视频电话,小跑着从上拱桥下来。 宋葭下意识的往引桥里侧挪了几步,脑子里已经开始上演桥面震动破裂的场景,又将林忱的手握紧了。 “哎,小宋姐,你朋友啊?”雨琪笑笑的看向林忱,卡其色短裤配白色运动鞋,休闲中透着些严谨的意味,不笑看起来严肃。 林忱站在宋葭斜后侧,牵着的两只手刚好被宋葭挡住,面前年轻女孩脸上带着明显的八卦意味,他不自在的悄悄松开了宋葭的手。 不想让宋葭的朋友误会,又有些微不甘心,他主动伸手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林忱。” 雨琪毕竟年纪小,应酬经验不多,平常嘻嘻哈哈的、与人相处也随便,被林忱这正儿八经的态度弄的发蒙,手伸了一半觉得古怪的很,想收回去又觉得不太礼貌,局促的很。 “这是我同事,雨琪!一块过来出差。”宋葭开玩笑的拍掉林忱的手,“林医生你别这么严肃,吓到人家小姑娘!” “嘿嘿!”雨琪抓了抓后脑勺,笑了两声,“那小宋姐,我们好下山了吧!甲方说下午要开个小会。” 原本计划是下午来景区的,但天气预报说午后有暴雨,景区可能关闭,这才赶早过来,这会儿项目上正在主题乐园示范区做活动,她们下午还得去看现场。 说到工作,宋葭方才的那点旖旎心思瞬间丢到角落:“行,我们下山吃个午饭再过去!林忱你要一起走么?” 林忱正要回答,被桥那头的喊声打断,一起来的同事在桥那头冲他挥手。 疗养前两天是团体行程,赶在变天前上山,他走的快了些,这才在桥上遇见宋葭,他倒是愿意跟宋葭走,但这场合显然并不合适。 他朝对面挥了挥手以做回应,转头道:“我跟同事一起的,你们先忙吧!” 如此三人告别,临走宋葭从包里掏出一块黑巧克力塞给林忱:“无糖的,补充热量!” 林忱看了看手心的巧克力,笑意从嘴角蔓延到眼角:“嗯,晚上见!”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68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69章 “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日久生情皆为习惯使然。小宋姐,你是悲观主义者啊!” 回程的高铁漫长无聊,车厢里小孩哭闹不停,也不能睡觉,雨琪刷到情感测试,兴致勃勃的递给宋葭一起看。 森林里散步,碰到狮子、老虎、兔子还是梅花鹿,她随手一点,雨琪看了答案就压着嗓子将解读念了出来。 “可能吧!毕竟我单身成精。”宋葭随口应了两句,“今天没什么事就不用去公司了,先回家休息。” 她确实是悲观主义者,早些年她并不承认这一点,她只是理智,很少为爱情大脑发热,更勿论飞蛾扑火,爱情固然甜蜜,耳鬓厮磨枕边私语,过往的感情里,她并非没有经历,只是她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做不到完全依赖。 前男友决定回老家考公务员,两人开诚布公的谈了一次,之后和平分手,没有互相拉黑、更没有恶语相向,只是两个人走到了岔路口,必须放开手才能沿着自己的路往前走。 两人是大学校友,自然有不少关系重叠,前男友结婚的消息就是这样传来的,两人分手之后虽然没有拉黑彼此,但确实没再说过话,直到有一天深夜,她收到前男友的信息,问她: “当年我没有向你求婚,也没有邀请你跟我一起回老家,你有没有怨过我?” 她当时正熬夜加班改一份方案,头昏脑涨、眼皮发沉,看完心里瞬间生出些荒凉感:五年的感情,不难过肯定是假的,他走的干脆,她也没有挽留,如今事过境迁,没觉得后悔,只觉得无奈。 这点无奈在深夜里刻骨,将她思绪打乱,指尖快速打出一行字:“那时候还约定过,以后结婚要养一只柯基,要是我们没分手,再坚持一下,今天可能完全不一样。” 房间关了灯,电脑屏幕的蓝光将她脸色映的发白,她对着那行字看了许久,随后逐字删除,换了一幅云淡风轻的面具:“一直往前走吧!别回头看了。另祝,新婚快乐!” 那边没再回复,她第二天早上起来,深夜发作的那点遗憾和软弱已经随着白天的来临尽数掩埋消失,再想起来都觉得不太真实。 她恋旧却也知道去日勿追,人可以回头看,但绝不能往回走,过往的感情无论如何美好,都已停在过去,无法与当下牵手。 两三年没有谈恋爱,她已经忘了与人亲密的感觉,林忱牵她的手、遮住她的视线时,她砰砰急速上升的心跳,到底是心动的迹象,还是一时恐慌? 烈日如火,高铁中午到站,下车被滚滚热浪裹挟着,觉得空气里都是焦糊味,一时怀念起仙人居的清凉来,与这四十度的高温天相比,人间仙境诚不欺我。 进门先咕咚咕咚喝下大半杯冰柠檬水,浑身的汗意蒸发了不少,烈日下加快的心跳也逐渐平缓了,她将门窗打开通风,拿了衣服进浴室洗澡。 洗掉一身黏腻,也洗去满身的疲惫,开了空调在沙发上坐下,这才拿起一路叮咚作响的手机来看。 工作群里一直有消息,要看的稿子、要讨论的工作进度、要确认的文案,她一边擦头发一边处理工作,没多会儿就打起了哈欠。 私人手机上信息不多,林忱的头像在最前面,是一盏小小的台灯,每次跳出来都像灵光一现似的,一个小时之前,他问她到站没有。 她那会儿被高温烘的昏头涨脑,根本没心情看手机,这会儿又多了几条,说高温天小心中暑,多喝水但不要喝冰水。 回着消息拿水,手碰到柠檬水冰凉的杯壁,她一个激灵莫名犹豫了起来,好像确实太冰了。 夏天她最爱两种冷饮---柠檬苏打水和白葡萄酒,无糖苏打水加柠檬片加冰,清凉解渴,白葡萄酒冻一会儿再冷藏,酸中带甜,睡前喝一杯,晕乎乎的有益睡眠。 林忱回消息很快,像是正在等她似的,问她累不累,记得吃午饭。 她热的全无胃口,回来路上买了水果和酸奶,做了点水果捞,此时已过饭点,看到林忱发过来的照片突然有些腹中空空的感觉,木圆桌上满满当当的大盘子,青红带绿、调味清淡,菜品不算名贵、摆盘也粗糙的很,却恰到好处的勾起食欲。 “八大碗啊!好吃吗?” “味道不错,鱼是同事钓上来的,很新鲜。” “不过份量很大,人少吃不了就容易浪费。” “是吃席的水准了,我查过资料,八大碗早先是家里招待贵客的席面,轻易可是吃不到的。” “哈,那我沾点贵客的光。” ······ 两人你来我往,断断续续聊了好几百条,宋葭原本的午睡计划被打断,手机发烫才意识到聊了太久。 昨天在桥上说晚上见,但其实没有见到,她们在项目现场呆到七点左右,十点回到酒店,早上甲方的人派车送她们去火车站,日程紧凑,她只能发消息告别。 神仙花谷的这一次活动非常成功,正值暑期又是周末,它是区域唯一的主题性乐园,吸引了几乎全城的人来过周末。 试验区开放了一半的游乐项目,以亲子体验为主,如露营帐篷、ATV越野、攀岩等,雨琪兴致勃勃的体验了一圈,权当是来玩,宋葭跟着委托方的领导走了一圈试验区,提了几项改进的建议。 项目引入了上海一所大学开发的自然课堂,共12节,针对5-12岁的儿童,兼具休闲游乐和教育科普功能,活动期间可免费体验一节,先前做的调查问卷也在这次免费课中完成,依据客户需求进行相应调整,后期配合营销做研修营。 此次首期认筹已有七成,别墅类产品去化速度慢,度假类物业更甚,所以这个成绩堪称喜人,昨晚的复盘会上,各方都挺高兴。 宋葭当然也很高兴,神仙花谷这个项目活了,各股东方利益一致且即将兑现,互相使绊子的可能性极低,身为食物链底层的广告公司,保持工作成果水准,日子就会好过很多。 她从接手这个项目时就悬着的心落了地,但也不得不警醒,项目合同第三季度到期,它是公司的A级项目,这半年来回款也及时,能续签是最好的。 对于宋葭而言,老项目比新项目顺手,稳住项目,加薪也更心安理得。 她需要钱,年后回来的工资都给了家里,老家的新房终于开动,一动起来就是流水的花钱,但既然动了,肯定不单是打个地基就完事儿,整□□下来,也得花个一二十万。 钱是不嫌多的,年后上来,她加薪同时也加了项目,有了神仙花谷的经验在前,她有机会升职做项目总监,加薪幅度会比普通员工大,远的不说,她年初加薪有一部分放在年底做年终奖,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神仙花谷都很重要。 太阳落山之后,去家附近的超市采购,一边挑东西一边思索,买了一堆水果肉类填冰箱,同时已经在心里打好了工作汇报的腹稿。、 今天周一,上周大例会因为老板出差轮空,改到明天,全组会议老板列席,她得抓住这个机会,让老板看到她的工作成果。 这一晚,客厅的灯亮到深夜,手机倒扣着。 百里之外的温泉酒店,林忱躺在酒店阳台上的竹椅上,耳边是蝉鸣蛙声,举目是星空万里,飞来峰在稍远处的黑暗中矗立,酒店花园里昏黄莹白的灯带灯首尾相连,端是一派火树银花。靠建筑的墙边立着一棵高大的合欢树,枝叶繁茂、花束成伞,白日里迎风招展,日落后就垂头静默,树干上缠绕着的灯带不知是坏了还是刻意为之,时暗时明的闪动。 如彼时心跳,又如此时沉默。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69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70章 连续半个月的高温预警,气温四十度往上,白天太阳暴晒,热的空气都变了形,暴雨变成下开水,一直到晚上十点,那股灼人的暑热才勉强平息。 这时节是酒吧最热闹的时候,白天恨不得躲在空调间不出来,晚上出来溜达放风,酒吧里喝酒吹牛放松、三五成群,落单的喝杯小酒、看看电影也不算突兀。 Moonlight的露天影院开了几个月初见成效,慢慢有了一批粉丝,关心片单、带朋友来捧场,之前那位电影发烧友带了几个电影爱好小组过来聚会,开辟了一波稳定客源。 按照去年的做法,露天影院应该关掉,毕竟吵吵闹闹、烟火缭绕的啤酒烧烤跟安静看电影的氛围实在不搭,尤其片单上基本都是沉静平和的调子而非让人肾上腺素飙升的商业大片。 陈谙夏天晚上常在附近几条街晃悠,也去商业街最火的几家酒吧玩,一周总有几天不在店里,看了一圈之后,决定还是以影院为主,毕竟路边烧烤撸串的选择太多,moonlight是家静吧,邻居又是日本料理,安静私密的调子更为合适。 为了契合这种氛围,陈谙将酒单做了调整,许由晋当初开店全凭爱好,贵价烈酒和红酒居多,啤酒都是德国手工酿造,调酒的基酒也都是贵的,整家店的消费价格其实偏高,如今要做大,又不能做滥,少不得做些改变,陈谙找供应商拿了一批酸甜适口的低酒精果酒,青梅、桂花、柚子,先放在店里做免费试喝,之后挑了最受欢迎的两款作为特供。 不过果酒虽然度数低,对于酒量不稳定的人而言,几杯也能上脸,不至于醉,刚好能让人放松,宋葭来喝过一次,几杯下肚脸颊微红,晚上能睡的沉一点,不那么多梦。 不过整个七八月,她都挺忙的,神仙花谷要开盘,另外的项目也都有大小节点,来moonlight喝酒还是借着团队庆功团建的机会,还是都是早早散了。 陈谙满心八卦念头,苦于找不到时机,又不好去问林忱,他们之前聊的那些话,虽然是说开了,各自也坦荡,却总有些若有若无的尴尬在。 宋葭不是越越,他们是朋友,做不到中立客观,更不愿伤害朋友情谊。 林忱最近也很忙,他调到新民已经快半年,导师之前问他的问题到了不得不回答的时候,人生是一场接一场的考试,总要交卷离场,奔赴下一个目的地。 他决定留在新民,读博的事有了明确的研究方向再说,导师知道了他的决定,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你是想做第一类人了?想做大事?” 去年的医学年会上,两件老生常谈---种植牙进医保以及牙科耗材定价,有几位前辈一直致力于在政府部门、药商等各方间联络沟通,推进这两件事,今年有口风说有几家种植牙厂商进入了医保谈判阶段,离实现又进了一步。 他的导师潘崇光则一直致力于基层医疗水平的提升改善,除了同光计划之外,还试图通过民间资本的引入充实地方医疗资源,作为公立基础医疗的补充。 再如三院的汤医生,前一段时间对致盲基因的研究取得了显著进展,发表的论文引起世界关注,为病人带来新的希望。 他们都是做大事的人,医学界的每一次进步都由他们的手推动。 想改变世界的,大抵是两类人:一类是不懂事的少年,以为天地皆在我怀、都可倾覆,容易落空;一类是位高权重的野心家,手握权柄、有能力有资源,最易实现。 林忱早已年过而立,自问没有这样的使命感,也没有这样的能力。 “不,我只是想做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事,先扎稳根基,以后的路走着看。”导师的威严仿佛能隔着电话传过来,他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老师,我不会让你失望!” 那头松了口气,他了解自己的学生,林忱骨子里清高又冷淡,不是搞关系的料,要是真选了第一条路,作为师长,他少不得出言劝诫,当初对林忱不满意,觉得他性格温吞、没什么大志向,但如今再看,林忱脚踏实地又聪明自省,天长日久更为难得:“好,周末来家里吃饭,好几个月没见了吧!你楚姨该念叨你了。” 师母姓楚,是林忱爸爸的旧同事,两人曾合作过不少次,念着这份故交,不肯让他随着其他学生叫师母,觉得生分,就一直叫姨。 楚姨每过一段时间就叫林忱去家里吃饭,饭桌上聊起她和林爸年轻时一起工作的经历,林忱难得从他人口中听到爸爸的事,还觉得挺有意思。 “嗯,中秋节前要出两趟差,回来一定去拜访老师和师母!” 挂了电话,林忱抬手在面前的台历上划了几个圈,出诊、例会、出差,日程排的紧凑,工作量比先前在省口腔多了一倍不止,他如今已经没办法每天回家吃晚饭了。 不过今天似乎可以,他抬腕看了看时间,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病人已经看完,晚上也没会要开,可谓难得。 给宋葭发了信息,问她有没有空一起吃晚饭,完了也没等着回复,放下手机去科室巡视了。 从仙人居回来之后,他们见面次数并没有频繁见面,两个人都忙,一个加班一个值班,休息时间也经常碰不上。 不过虽然不见面,微信上聊天却是十分频繁的,经常是一个人起话头,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小事,微博上的新鲜事、新上的电影、楼下便利店好吃的烤肠······信马由缰的聊, 未必是一句接一句不间断,但总有回应。 这样的状态,两人都觉得舒服。 有时候宋葭加班到半夜打车回家,林忱就会给她打电话,一直聊到她进门,不论多晚都会等。 这种有人陪伴的温情,在深夜里尤其让人心生依赖。 宋葭看着外面渐沉的天色,又回头看了看屏幕上的会议进度,想到今天又是加班的一天,忍不住想叹气。 这口气叹到一半,跟对面打哈欠的同事撞了车,两人张着嘴四目相对,有点想笑,囿于麦克风开着,只能生生憋着。 一个项目的活动提报,四家公司参与竞标,到现在第三家刚开始,结束后还要集中讨论,这是不夜不休的节奏。 其实照宋葭的想法,这种竞标会广告公司根本不需要参与,毕竟又不参与决策,项目方定了方案他们来做执行就行,但客户提出要他们列席给意见,他们也只能配合。 四点开始的会议,保守估计也得到八点,线上会议其实也可以各自回家,网络在线就行,但大家都觉得在家还连着会议让人不爽,又有各种不便,决定奉陪到底,左右各人手上都有没干完的活,一边开会一边干活显得效率很高。 人善于在各种不利的情境下自我安慰,但肚子就不一样了,它从有点饿了到饿的不行毫无过渡,一到点就咕噜咕噜的发作起来,并且十分善于寻找同盟。 六点不到,大家靠着互相传阅手机点完了外卖,传到宋葭手上的时候,她犹豫了挺久,比起在会议室吃外卖,跟林忱出去吃显然更有吸引力。 可想到一边吃饭一边挂着耳机开会实在太败胃口,时不时的被点名要发表意见还容易消化不良,等她散会晚饭时间都过了,总不好让林忱一直等她。 所以这次晚餐约会注定是无法成行了,宋葭内心失落,眼睛还盯着屏幕,思绪却已经跑了十万八千里。 临下班被实习生拖着问了几个问题,又处理了几件琐碎的事务,林忱没能准时下班,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已经快七点,刚进地铁站,宋葭消息进来,是一个扭动身体的面条人,奔走相告·jpg。 跟上面那条流着泪的生无可恋·jpg对比鲜明,让他不自觉嘴角上扬,脑补了她做出这些表情的样子。 他习惯性点了收藏,正要回,又跳出一条:“会议提前结束啦!我们去吃饭吧!” 林忱笑容更大,转身出了地铁去打车:“好,我去接你!” 附带一个欣喜的表情包,是一个简笔小人傻笑着转圈,跟面条人是一个系列。 出于医生的职业习惯,兼之他自身性格使然,林忱极少用表情包,无论跟谁聊天都多半是一板一眼,有话说话,连语气词都极少用。 陈谙笑他比老年人还像老年人,毕竟连他妈秦姨的微信里都有一堆花花绿绿的表情包。 但他最近发现,表情包其实很有意思,比文字更有现场感,比如,宋葭刚刚回复的嗯嗯jpg,是一个圆脸肉嘟嘟的小女孩不停的点头,很可爱,他不由自主的就会想到,宋葭会不会做出这样的动作和表情。 大脑脱了缰似的,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偏偏让人脸红心跳,一时失语。 开闸了你啊林忱!人间食粮喂给你的是迷魂水吗?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70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71章 中秋节那天,社区如往年一样组织了活动,赏月做月饼,给社区的困难户和孤寡老人送关怀。 节前林忱来问她中秋节有没有安排,毕竟中秋是团圆之节,但宋葭其实很少过这些节日,她要是专门回去一趟,没准还会被说乱花钱,况且今年中秋和国庆隔了一周时间,她计划十一回去,今年家里的新房断断续续的开建,到十一估计能差不多完工。 原本计划去陈谙家里过中秋,秦姨带着林忱,又邀请了宋葭,算是庆祝邓阿姨出院,她如今出入都靠轮椅,但比之前已经好了一些,能站能走,只是坚持不了多久,不过总归是回了家,比医院舒心。 林忱出差的日程是一早安排好的,节日前一天回来,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当地出了几个阳性病例,正处窗口期,他被困住暂时回不来,去年冬天之后,疫情其实已经比较缓和了,偶有城市零星冒头,没料到刚好就被林忱撞上。 一般人遇到这样的事,会觉得自己运气差,会遗憾无奈甚至生气,但林忱淡定的很,在三人小群里正儿八经的通知完,还礼数周全的给邓姨去了电话。 陈谙说等林忱回来要带去庙里拜拜改运,一连串的哈哈哈,幸灾乐祸。 没等到林忱翻白眼,就被群里四十米的大砍刀惊了,简直怀疑林忱微信被人盗了号:从来只会微笑的林忱居然有了别的表情包! 正在打字发问,那举着刀的小人又被撤了回去,变成了无趣的省略号,陈谙顿时连回消息的兴趣都没了。 加班的宋葭在群里看了半天热闹,知道林忱回不来反而松了一口气,当时林忱陈谙秦姨轮番来请,她顾虑再多也不能开口拒绝,但心里始终觉得,去他人家里过节是不合适的,还是中秋这样的团圆节,若是同学朋友之类也算抱团取暖,但偏偏还是有长辈在的私密场合。 在社区中心一起过节尚算得上是睦邻友好,去别人家里过节就显得唐突冒昧了,不论别人怎么说,她都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越近越犹豫。 如今林忱不在,她下意识的就开始想不去的借口了。 没等她想到什么,林忱的消息过来,是一个委屈转圈的小人,说想回家。 宋葭回了一个摸摸头的表情,让他注意防护,好好休息。 林忱又回了一个小女孩嗯嗯点头的卖萌表情包,说给她带了当地的特产,就怕坏了。 宋葭加班在盯工作进度,一直在自己的工位和设计部之间走来走去,回信息断断续续的,再拿起手机来的时候,信息栏里一大串未读,塑封袋的糕点干果看起来十分诱人,没得到回复就刷了连串的表情包,打滚捂脸哭哭,卖萌耍赖,好似完全换了个人。 笑意不自觉的浮上嘴角,她低头回消息,对面加班的同事抬头看见,揶揄她笑的一脸春色。 她也不遮掩,顺着侃了几句,权当是调节加班气氛。 对面林忱似乎是一直等着她,消息回的极快,两人一来一回,一直聊到宋葭睡着。 想借口的事自然就被抛在脑后,直到中秋节前一晚才想起来,此时再推拒不礼貌又矫情,她临时抱佛脚,打算去超市买些营养品。 宋葭实在是缺乏去他人家里做客的经验,桃子家她去的多点,但两人从大学到现在,交往随便的很,上门空手的时候多,走的时候还带走些水果点心,借鉴性太低,她在超市转了几圈,始终想不好要买什么。 正为难时,陈谙的电话解救了她,说两位阿姨商量好明天去社区中心跟一帮老邻居一块过节,人多热闹。 陈谙家虽早已搬走,但在一块住了几十年的邻居感情还在,家里出事的时候多少都曾伸手帮衬过,邓姨如今好转,跟老邻居们见面叙叙旧也算是重拾社交。 果不其然,晚上他们那一桌一直有人来招呼,拉着邓姨的手或者拍拍陈谙的肩,问候的、叙旧的、鼓励的,各种各样,热闹的很,邓姨也一直笑脸相迎。 陈谙兴奋的很,椅子上坐不住,一直在各桌间跑来跑去,插科打诨,闹腾的像只回了山的猴子,连带着一群小孩也跟着捣乱,整个房间像一锅煮沸的汤。 宋葭安安静静跟着秦姨做月饼,没有因周边吵闹觉得烦躁,即使旁边小孩的尖叫声快要冲破屋顶,她也只是略皱了皱眉。 这些孩子多半是单亲或者爷爷奶奶带着过来的,大部分家庭还是会选择家里过或者跟亲友一起聚会。 陈谙俨然成了孩子王,让他们排队领了刚烤好的月饼,到外面院子里玩球去了。 院子角落里有一排桂花树,金桂银桂都有,此时正值花季,满树繁盛、香气袭人,树下摆着一张大长桌,各家带的点心菜品都摆上去,出炉的月饼放在中间,各家盘子各型各款,桂花糕、绿豆饼、蛋挞、饼曲奇饼中西皆有,说不上多丰盛,但挺有节日气氛。 这让宋葭想到了小时候村里的流水席,各家的盘盏桌凳碗筷凑在一起,狗在桌下脚边竖着尾巴打圈,一群小孩围着放爆竹的人,胆子大的上手去点、胆子小的就捂着耳朵远远躲开。 新出炉的月饼散发着肉味和面油香气,面上撒了黑白芝麻,色香味俱佳,手作的月饼馅丰富很多,果馅、鲜肉、红豆、火腿、蛋黄,也不拘于苏式还是广式,什么外形的都有。 宋葭是第一次做月饼,不得不说住到这边之后,体验了许多新鲜事,端午节包粽子做香囊、中秋节做月饼赏桂花、冬至煮饺子汤圆······虽然都是小事,却很让人有生活的真实感。 从记事开始,家里大概只有过年算是节日,大鱼大肉吃到元宵,大伯小叔二姨三舅一家家吃过去,大了年味淡了,除了放假之外对节日全然没了期盼,小时候吃到的都是那种散装塑料外皮的果馅月饼,个头小甜的腻人,后来再也没吃过,看到果馅月饼就敬谢不敏。 离家上大学之后才知道,月饼还有那么多品种,她最喜欢的是鲜肉馅的酥皮月饼,和好的面团外要包一层油酥,蘸一点可食用的色素,加热后就膨胀起来,金黄面皮要裂开似的酥脆掉渣,令人食指大动。 拍了照发朋友圈,月饼刚递到嘴边突然被横出的一只手抢走,接着被塞了一块印着喜字的小月饼: “吃这个,刚做好的。” “嗯?”宋葭没太在意陈谙嘴边抢食的弱智行径,正儿八经的盯着手上的月饼看,又凑近闻了闻,隐隐闻到一股香甜,顿时就拿远了,“不想吃果馅儿,太甜了!” 陈谙一手向后撑着桌面,弯腿背靠着桌子,很放松的姿态,转眼将鲜肉月饼咬了大半:“试试嘛!没准爱上呢,我就挺喜欢果馅。” “哎你知道吗?”宋葭眼珠转了转,斜觑过去,有点不怀好意,“所有果馅月饼,不管是什么口味,其实都是冬瓜填馅儿,再用香精调味。” “是吗?”陈谙毫不在意的伸手又抓了一个月饼,“鲜肉月饼从小吃到大,都腻了,今天怎么还挺香。” 宋葭找茬儿失败,无趣的咬了一小口月饼,按照经验,那浅浅的一口应该是吃不到馅儿的,却不料入口一点酸甜,纤维质感,俨然是某种果肉,饼皮本身带点甜味,舌尖留一点回甘,与记忆中糖精般的黏腻感完全不同,清甜适口:“诶,好吃哎!” 她难以置信的将月饼拿到眼前细看,又闻了闻,馅儿是亮黄色,半粗糙的糊状,介于果酱和果粒之间。 “别的不知道,这个一定不是冬瓜馅儿。”陈谙拍了拍手上的碎渣,往边上的烤箱指了指,“广西芒果加海南菠萝,混了点本地香蕉,三地混血。” 香蕉大概确实是放的少,吃不太出来,但菠萝的酸和芒果的甜混合在一起,恰到好处:“谁想出来的这种配料?乍一看简直黑暗料理。”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诚实的将月饼吃完了,意犹未尽但非常自律的告诉自己月饼热量极高,不能多吃。 “我妈以前就乐于做这种创新菜谱,苹果烧肉、菠萝烤鱼,能吃不能吃都搞到一起,我和老爸都是小白鼠,不好打击她的积极性,练出了铁皮胃,她尝试这么多,总还是发现了些好吃的搭配,这月饼就是。” 顺着陈谙的视线看过去,邓姨坐在一群老阿姨中间,原先的长发剪到及肩,用发簪挽着,落了几缕在腮边,侧着头一边削果皮一边听旁人说话,笑意盈盈,明亮的灯光下似会发光。 “是挺有创意的,我不爱果馅都觉得好吃。”宋葭收回视线望向天空,早前被乌云遮蔽的月亮终于摆脱了桎梏,将万物都染上温情的玉色,亮过城市灯火,“你可以多带阿姨过来,她今天挺开心的。” “嗯。”陈谙也转过头往天上看,月亮正悬在最高的那颗桂花树上方,隐隐透了些晚霞的瑰色,“她今晚说的话,比她出院之后加起来还多。” 语间有明显的失落,宋葭犹豫了一下,正要开口,被喊声打断。 “陈谙!来干活了!”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71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72章 “所以,你的意思是,她不需要你?” 宋葭语带不解,抬眼看向前面的浅色背影,陈谙两手拎着满满的月饼和水果,活像过年走亲戚的。 自从那年端午他们三个去送过粽子之后,宋葭也成了社区编外工作人员,也就是志愿者,趁着时间还早,她和陈谙一组去给社区的孤寡老人和困难户送月饼。 夏日将尽,傍晚在西面天空盘踞的大片晚霞直到天黑才慢慢淡去,已经过了七点,街边成排的路灯一点点亮了起来,主路上的车流亮起猩红的尾灯,蜿蜒成片,往前方的远处看过去,昏黄的路灯和尾灯渐渐迷失了界限,晕染成渐浅渐深的暖色光斑。 路边被烈日暴晒一夏的香樟梧桐和各类不知名的绿叶树,在炎热褪去之后舒展开枝叶,迎风招展,小巷子本就不太亮的路灯被遮蔽的严实,走过挺长一段树影才能再次看见被灯照亮的路面,路还是不宽,却是新铺柏油路面,平整好走。 社区中心的笑闹声远去,陈谙走在前面,探路似的领先她半步,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 “是不是觉得挺荒谬?我们相依为命这些年,临到头觉得彼此都不被需要。”陈谙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门牌号,“77弄还在吧?” 宋葭这才发现走到了那个隐在墙壁后的小口,就是她第一次来找不到的地方,她低头核对了一下名单,“单子上还有两个,我记得上次是有三个的吧?” “嗯,有个老人去年冬天过世了,小心脚下!”陈谙放慢脚步,朝她伸出手,“里面灯暗,我牵着你走!” “你跟阿姨聊过吗?她昏迷那么久,肯定有许多不适应和不解,要给她时间。”两人配合默契,东西送到便不多加打扰,效率很高。 “前几天我带她去看我爸,她把我赶走了,说要跟老爸说悄悄话。”陈谙空出一只手,有些无奈的抓了抓后脑勺,“回家之后天天问我怎么老闷在家里,怎么不去谈恋爱,还总盯着她管东管西,嫌我烦人!” 漫长的一觉醒来,亲密相伴、志趣相投的老公已经故去多年,变成一方冰冷的墓碑;活泼贴心、聪明外向的儿子变得安静沉默,眼里藏着总有说不出的心事,睡着觉眉心都会皱起来,回到曾经熟悉的环境里,都是物是人非,自己被困在轮椅上,不合时宜。 失去了爱人,也错过了儿子的成长。 从二十多岁到三十岁,陈谙所有的时间都花费在医院和工作上,没有谈恋爱、也没有许多交心的朋友,除了年纪变大,似乎没有任何成长进步,看在老妈眼里,大概是失望又心疼的。 这种原本潜在的心理活动转到明面上就变成了沉默和急躁: 自觉不能再耽误儿子的个人生活,所以从不主动说出自己的需求和想法; 埋怨自己不争气,身体恢复的太慢,总是需要儿子照顾; 心疼儿子总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希望他能找个伴 ······ 想法很多,但没有一件事是自己能帮上忙的,显得自己更无能。 陈谙想不到这么多,老妈的急躁和不安传染了他,让他比老妈昏睡时还要无措,他不知道到底应该顺着她还是应该管着她,矛盾又茫然。 “可能你们都太着急了,你们刚开始相处,”宋葭字斟句酌的,毕竟这些问题隐秘又细碎,她不好太越界,“顺其自然,别把彼此逼得太紧就好。” 陈谙低头走在前面,轻轻嗯了一声。 后面巷子里有电动车经过,车速极快,陈谙注意力全在脚下,全然没有躲开的意思,宋葭几步上前,扯着手臂将他往墙边推。 电瓶车几乎是擦着两人过去,还炫耀似的闪了两下灯,两人站在原地,看着电瓶车转过巷口,消失在视线里,异口同声吐槽:“开跑车呢!” 话音刚落,两人对视哈哈笑了两声,算是打破了莫名低落的气氛,陈谙伸了个懒腰:“今天这运动量可以了,能睡个好觉。” 宋葭正要开口,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叮咚叮咚的划破这小片的寂静,太过突然,让人心头一紧,屏幕上显示是她妈的电话,那点心慌骤然加剧,接通的动作都慌乱了起来。 此时已经快九点,山里没什么娱乐活动,她妈一向睡的早,若非有事,家里绝不会这么晚给她电话:“妈,怎么了?” 话里不自觉带着颤抖,陈谙闻声一愣,往她旁边靠了靠。 那头一长串的方言,又响又急,骂人似的,但又带着哭腔,他听不懂,但宋葭脸色骤变,突然抽去骨头似的身体软了一下,他伸手去扶,却被她下意识的挡开,自己晃悠两下又站住了。 但她的双眼已经红了,一只手紧紧攥成拳头,压着下巴止住抽噎。 “我尽快回去!你先别哭了,顾好家里,乐乐还小,别吓着他!” 陈谙只大略听懂了这最后一句,宋葭挂了电话就开始发愣,手机捏在手里,垂在身侧,眼神直直的,明明是看着对面的陈谙,却又好像没有看见他。 “宋葭,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陈谙俨然忘了刚被人推开的事,上前抓住送宋葭的双肩,轻晃了两下,像是要将人摇醒一般。 宋葭没动,木头人似的,过了一会儿才极缓慢的转动眼珠,对上了陈谙面带急色的脸:“我爸出了车祸,人没了!我要回家去。” 语气平静,仿佛刚才的慌乱和颤抖都是错觉,但这种平静看在陈谙眼里却更加惊心,她心里仿佛有一个笼子,第一时间将所有不适应、不体面的情绪关住,强撑着那个似乎无坚不摧的人设。 他毫不迟疑的将人抱住,轻拍她的背顺气:“别怕,别慌,现在太晚了,我们先回家,明天一早回去,我陪你。” 宋葭身体僵硬却不自由主的发着抖,从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她仿佛整个人被抛进深海汪洋里,水从耳鼻口疯狂的涌入,外界的一切都显得混沌模糊,仿佛那一瞬间所有感官都失了灵,只剩心里那一点痛觉,从内到外,让人软弱不堪、兵荒马乱。 这份巨大的悲伤和无措很快被强压到水下,不多会儿,宋葭主动拍了拍陈谙的手臂,示意她没事了。 陈谙松开手,但仍抓着她的肩,弯腰直视她的双眼,仿佛要看进她脑子里去:“别强撑,你不是一个人,这是意外,没人预料到的。” 宋葭微微点了头,两人开始往回走,回到社区中心,陈谙进去帮她拿包,她站在门口树下等,盯着地面的地砖花纹看,脑子混乱又清明。 好像分裂了两个自己:一个痛哭崩溃,沉浸在爸爸去世的痛苦里;一个理智冷静,计算机似的排列起办丧事的各项事宜。 一个浮在半空,抱臂冷眼旁观往下看,一个瘫在地上,大脑放空茫然一片,两个人互相推挤又彼此退让,轮流占据上风,骚乱不定。 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经坐在自家的沙发上,陈谙在她旁边,拿着手机搜索机票:“明天一早的飞机,七点半,只有一班,你睡一觉,我到时候叫你,我陪你回去。” “不用那么麻烦。”宋葭此刻自认清醒冷静,手里捧着陈谙不知何时塞进来的热水,条理清晰,“邓姨需要照顾,我家那边叔伯兄弟多,不缺帮忙的,你明天送我去机场吧,我怕太早不好打车。” “我妈会跟秦姨住几天,刚好她俩做个伴,我有空,我们是朋友,你需要的时候我肯定会帮你的。”陈谙语气坚定,他是安排好了家里的事情才送宋葭回来的。 “真的不用。”宋葭将半凉的水放下,转头看向陈谙,“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从来没想过要谁陪我走那一段路,我可以的,你相信我!” 话说到这,陈谙自然不好再坚持:“行,我明天送你去机场,你有需要随时开口。” 两人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呆,宋葭跑着膝盖缩在角落里,失魂似的一语不发,陈谙轻声叹气,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晚上,陈谙就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收拾好的行李箱就放在大门口,卧室门没关紧,灯早就灭了,但两个人翻来覆去都没睡着,只不过都没有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夜已经很深了,外面的风穿过没关实的厨房窗口,枝叶簌簌,圆月高悬在天际,亮的刺眼。 陈谙吊着一根神经,翻过身迷迷糊糊的听到一阵哭声,细细的、低哑的呜咽,仿佛听见那一年孤独无措的自己,心口被攫紧、密密匝匝的刺痛,睡梦里都觉得难过起来。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72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73章 “林医生?林医生?” 肩上被轻拍一下,林忱这才回过神,护士已经将新病人安置在诊椅上,他收回飞远的思绪,揉了揉鼻子,下意识摆弄盘子里的工具,戴上手套开始看诊。 他工作这么多年,看诊时走神的情况屈指可数,但这几天,他每天工作都心神不宁,好在没出什么大错。 宋葭失联三天了,中秋节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收到她的消息。 那天他们在微信上聊天,酒店为滞留的客人准备了月饼,很甜,他吃了一半,另一半拍照发给她,就像他们分享了这只格外具有节日气氛却又被分离之苦包裹着的流心月饼。 他和陈谙一样,从小吃鲜肉脆皮月饼长大,大了反而更尝试其它口味,他中意蛋黄,陈谙喜欢果味,觉得酥皮鲜肉一点都不新鲜。 但在宋葭的视频里,那金黄裂口的小饼却很有意思:因为没有模具,大大小小各不相同,有的被烤的焦黄过头,有的裂口能看见里面的馅,不尽完美,但每一个都有其专属的印记。 去送月饼的路上拍了桂花给他,说是抚慰他的思乡之情,月亮从枝叶中露出角来,隐隐带点晚霞未退的红色。 比起月亮,他其实更想看到宋葭的脸,哪怕是一张自拍,但他不好意思讲。 还是陈谙,拍了一张宋葭抬头看桂花的照片发给他,她大半身子都在树影里,仰头看顶上的桂花,一只手向前伸,拉着树枝,一缕昏黄的灯光从斜上方照下来,刚好落在她的一边眼角,会动似的一跳一跳。 他站在酒店阳台上看了会儿月亮,手机在掌心握的发热,心里一团火却灭不掉。 回到房间,他从行李箱的夹层里,拿出了一本新的《人间食粮》,当初从图书馆借的那本早就还回去,但这书他一直没看完,也没做记号,一直断断续续,这本是他新买的,一直放在随身的包里,有空的时候就拿出来翻开。 每打开一次,都像是在开一个盲盒,有恐惧也有期待,被一本书牵动心神,是从未有过的经验,难以预料。 “我们像海燕,飞渡了无处觅食的海洋” “我们像蝗虫,为了果腹就一扫而光” “我们像海藻,随着阵阵风暴到处飘荡” 那晚他看着书灯没关就睡着,做了很真实的梦: 他好像走在一片厚厚的棉花上,走着走着却又沉入无边的海水里。 他飞了起来,俯视那座夹在半空之中的玻璃桥,底下的树林密密匝匝、昏暗幽深,他急着找宋葭,却丝毫不见踪影,急的心都抽痛起来。 他牵着宋葭的手走在社区中心外面的那排桂花树下,月光撒了一地,风迎面吹来,他们在温柔的夜风下亲吻。 醒来只记得最后一个梦,他一边暗自唾弃自己,又有些隐秘的快感。 节后第二天,他终于满足了核酸检测要求,得以返程,他第一个告诉了宋葭,用的正是她曾用过的那个奔走相告的表情包。 可以没得到那个拥抱狂喜的表情包回应。 宋葭一直没有回,他以为她在忙,有些沮丧但并没有多想,叮嘱她按时吃饭、注意休息,到晚上他忍不住打了电话,无人接听。 第三天,他终于按捺不住,打算去找陈谙打听,毕竟中秋那日他们俩在一起,可能知道什么,他担心宋葭出了什么事,但又不好大张旗鼓的去她公司找人。 临近长假,医院不怎么忙,林忱下班直接奔陈谙家去,没忘了拎着出差带的特产。 除了无法长久站立行走之外,邓姨的身体内的各个器官都有不同程度的衰竭迹象,平日里精力不足、身体乏力,情绪也时常波动,出院回家之后,陈谙基本晚上不出门,一直到她休息才去酒吧上班,几乎是全天候的陪护,幸好陈谙是开酒吧做夜生意的,换了其他任何一个工作都难以实现。 陈谙家搬离文三苑之后,林忱还是第一次来他家,十几幢房子的新小区,外临城市河道,高层居多,正是下班时间,来往的人不少,但小区入口大堂是会所型设计,门口是双向的绿荫车道,人车分流丝毫不见杂乱。 小区大门有门禁,林忱登记了信息才得以入内。 这里与文三苑的老房子相比自然算新,但也有十几年了,外墙的石材略有斑驳褪色,深色玻璃幕墙显得简洁规整,绿化上了年头,郁郁葱葱很是繁盛,桂花已开过,泳池还有不知名的低矮花丛,过了夏季池水已抽干,有小孩在里面玩轮滑。 他进来时特意看过,这小区无障碍设施很完备,从小区入口到单元门,都有可供轮椅进出的斜坡,公共部位有阶梯的位置旁边必然有相应的斜坡,坡度大的地方还有扶手设置。 再往里走,骑玩具车横冲直撞的小孩、到处乱窜的宠物狗、三五成群聊天的大妈,熙熙攘攘的声音冲破鼓膜,仿佛过了泳池的结界,进入了另一个嘈杂喧闹的世界里。 林忱走到楼下,抬头看了一眼,5楼朝南的阳台上郁郁葱葱,有紫红色的花藤垂下来,俨然是一处小花园,在一众晾衣服晒被子中间格外显眼。 想起小时候,老房子阳台很宽,但一般人家都用来堆杂物、放置洗衣机,甚至包起来做房间,只有陈谙家的阳台大喇喇敞开着,种着各色花卉爬藤,时间长了不修剪,还能爬到他房间的窗边。 记忆里,他曾和陈谙捧着画册一个个辨认,淘气浇死几盆花,还嘴馋尝过小树上长的小红果,更早的记忆里,幼儿园要求他们带植物做分享,陈谙带着一株结了果的小番茄,没到下课就被同学们分的干净,连叶子都薅秃了。 他忘记自己带了什么,大抵是一盆葱苗或者蒜苗之类,毕竟他家的阳台实在的很,难得的几样植物都是葱蒜辣椒之类。 彼时陈谙揣一把小剪刀来他家薅韭菜,那东西味道重,林忱不喜欢,但韭菜盒子、猪肉韭菜饺子、韭菜炒鸡蛋,经常出现在陈谙家的餐桌上。 杂七杂八想了一路,回神已经站在陈谙家门口,开门的是坐着轮椅的邓姨,穿着一身浅色的家居服,头发挽在脑后,手里还攥着把韭菜。 一看是他,面上立马浮出笑来,连说稀客,说着就回头往屋里叫陈谙。 林忱一边说不用忙,一边回身自己从鞋柜里换了拖鞋,将轮椅推回餐桌边,朝厨房探了探头算是打招呼。 厨房开着火,陈谙系着围裙在锅里翻炒,油烟机开着,嗡嗡作响,林忱先陪着邓姨聊了会儿,之后端着摘好的韭菜进去厨房:“要帮忙吗?” 小空间里,油烟机的动静反而没那么大,陈谙用下巴点了点旁边台子上的砧板:“呐,韭菜帮我切了,小段就行。” 林忱应了一声,厨房空间挺大,冰箱是双开门的,橱柜是整体内嵌,烤箱洗碗机齐备,可能是因为空间大,台面和柜子都显得有些空,全然不像他家厨房,总是被各色袋子盒子塞得满满当当。 他从墙角的刀架上拿了把小厨刀掂了掂,家里是轮不到他下厨的,否则秦姨也不会出门旅游还怕他一个人在家冷锅冷灶饿死自己。 但他倒也不是完全不会,切菜这种,跟开刀、缝合这些手活一比简直小巫见大巫,他将韭菜捋齐,先慢慢切了两刀,随后信心满满的卡嚓卡嚓快速切成了碎末。 陈谙刚把炖好的排骨盛到盘子里,完全是下意识的用眼角瞥了一下,顿时呛了两口油烟,忙不迭的捂着嘴咳了两声。 韭菜炒完缩水,那一把分量着实不少,砧板上是一座小山头,绿油油的简直辣眼睛。 偏偏林忱还举着把刀,一脸求夸奖的表情看着他,看我切的好不好?多整齐!多碎! “小林同志,你知道什么叫段吗?”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73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74章 晚上九点,黄金剧场的片尾曲响起,邓姨打了个哈欠,跟林忱说晚上在这睡也没关系,嘱咐了陈谙两句就进房间休息了。 两人陪着邓姨看了两集婆妈剧,看的林忱十分迷惑:剧里那一对婆媳为了谁扫地的问题让全家闹腾了一整集是为什么?明明是误会,男人为什么不开口解释偏跟锯嘴葫芦似的。 但陈谙显然看的很明白,一边看一边跟邓姨讨论,很入戏的样子,他也就没多问。 “走吧!去店里聊会儿!” 林忱一时忘形,将韭菜段切成韭菜末,陈谙不得不临时将韭菜炒蛋改成韭菜盒子,反正韭菜鸡蛋做馅儿也挺好。 韭菜盒子现做的最好吃,于是陈谙找了个饭盒将没吃完的打包,带到店里给同事当宵夜。 下楼扔完垃圾,林忱主动将饭盒接过来拎在手里,刚才看电视的时候,陈谙一直在给邓姨按摩,从头到脚的一遍又一遍,坐着的时候也下意识的给她按腿。 他原本也没注意到,是刚才下楼的时候偶然瞥见陈谙的手无意识的抖动,暗自里甩了两下,神色懊恼,这才想到,陈谙应该是很累的。 陈谙跑到中医馆学推拿,是不是在为现在做准备?他一早预料到会有这一天? 邓姨醒来当然是好事,但陈谙因此更累了也是事实。 坐在机车后座上,初秋温凉的风将面前陈谙的衬衫衣角被风吹的翻起,他眯着眼睛,看着两边的路灯飞快的闪过,心里突生愧疚: 是不是不该拿跟宋葭的事来烦陈谙? 感情的事对陈谙而言实在太不现实太遥远了,他从来都是丰富而外放的,这些年却都是孤独一人,自己的那点苦恼焦虑在陈谙面前简直不值一提、矫情的不行。 可是没有办法,他怕宋葭出了什么事,而自己只做了无知的旁观者。 酒吧正是热闹的时候,今天没有露天电影,但外场的桌台也都是满的,陈谙将他安置在吧台,给他点了杯日落威士忌,末了就陀螺似的前院大堂库房打转,还去几个大的卡座打招呼,又陪着几个熟客聊了会儿,这才回到吧台里。 陈谙一口气喝下一杯青柠酒,顶替了调酒师的位置,看林忱面前的小酒杯空了,没有再添,只是倒了杯低度数的果酒:“喝这个,宋葭最喜欢!助眠。” 林忱眉心一动,几乎是立刻端起酒杯,先闻到一股清甜的果味,细品之下又有花香,一时无从分辨具体是什么味道,入口带酸,后续略略回甘,酒意不重。 不及细思宋葭喜欢这个的理由,也没多想他俩私下有多少交情,加油似的一鼓作气将酒喝完:“中秋节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宋葭出什么事?” 陈谙整理台面的手顿了一下,迅速恢复如常:“怎么来问我?直接去找不就行了!” “我?”林忱有些沮丧,借酒生出的那点勇气有点衰退,变成了几不可见的一点委屈,“我找不到她,她不理我!” 林忱垂头丧气的样子实在有点好笑,但陈谙笑不出来,宋葭失联他也没有预料到,那天他将人送上飞机,中午的时候收到一条报平安的信息,之后就再无消息了,电话微信都没有回复,朋友圈更是没有更新。 他很无奈,易位而处,他觉得宋葭这时候是需要帮助的,但宋葭将自己封闭了起来,他没办法突破她的防备,也无法强求她接受他的关怀。 他甚至很肯定,那天要不是恰好跟她在一起,她不会告诉任何人发生了什么事,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将自己收拾的齐楚,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人能走进一座封闭的城堡,除非城堡先打开门。 他能理解宋葭的行为,因为当年他父母出事的时候也是一样,不想让任何人关注和可怜,拼命证明自己可以,像独自舔伤口的狼,将自己掩藏在冰冷的外壳下。 但他不想看到她这么死撑,如果他不行,林忱能做到,那也可以。 可林忱也找不到她,证明宋葭没把任何人纳入她可以依靠信任的范围里。 他作为唯一的知情人,不知道该不该擅自透露她的私事,可一起长大的兄弟,他也不愿看到林忱这么难过失态。 没有人刻意说起,但他还是能看出些行迹,林忱看似单向的喜欢,其实是有回应的:林忱用的表情包跟宋葭重合,说话的语气莫名多了些感叹词,宋葭听到林忱名字的时候会笑,跟以往对朋友的笑完全不同。 “那天,”陈谙抓着调酒壶的手紧了紧,尽量轻描淡写,“她回老家了,最近都不在,估计很忙,我也联系不上。” 林忱骤然抬头看向他,露出怀疑的神色:“真的只是回老家?那为什么不接电话也不回消息?” 陈谙一时语塞,恰好这时有人点单,他转开视线开始调酒:“等她想说的时候应该就会说了吧!” 这完全是一句废话,就跟“上次见面还是上次”一样。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对彼此的了解程度实在太深。 陈谙撒谎的时候左耳根会红,视线下撇,心虚的极为明显,正是因此,他小时候浇死邓姨的花嫁祸给林忱或者陈爸,从来没成功过。 尽管酒吧灯光昏暗,隔着不宽的吧台,林忱还是能很清楚的看见他明显发红的耳根。 他没说实话,林忱心里确定,但没多说什么,只是仰头喝完杯里的酒,说明天早班就离开了酒吧。 当面拆穿除了让彼此尴尬并没有什么别的用处,正是因为两人彼此了解,又有尊重和信任,有些事情看在眼里,反而不会说穿。 陈谙虽然会逗他闹他,但不会故意骗他,他有所隐瞒更可能是因为事关他人,他不好随便透露,所以应该是宋葭出了事。 但他想不出是什么事,严重到要失联,认识这么久,宋葭从来都很周全稳重,有信必回、有始有终。 陈谙显然是知道的,但囿于一些原因不能对他说。 宋葭没出什么意外,而是回了来家,多少还是让林忱安心了一点,回家路上想了一路,只把自己想的越来越乱,心里像压着块石头似的,沉重憋闷。 小心眼病简直要犯了! 睡觉之前,指尖停留在宋葭的头像上,屏幕上全是他发出的信息,一条回复都没有,他叹了口气,觉得陈谙说的也对,等她想说的时候,她自然就会说了。 但他总觉得不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他不能等。 思索许久,他打了长长的一段话发出去,圆圈转了许久才显示发送成功。 县城的夜晚不比大城市安静多少,医院临街,大车经过的时候地面轰隆隆作响,早上很早,晚上很晚,吵的令人心慌,不过也无所谓,她已经连续三天没睡觉了。 今天还是第一次躺在床上睡,虽然室在病房里的折叠床上,床太窄,不小心翻身就很容易摔下去。 病人睡得早,这一层的灯很早就关了,只有走廊上还亮着,偶尔有推车声咕噜过去,夹杂着金属器械碰撞和护士低语,还有旁边病房传来的咳嗽和低呕。 宋葭平躺着,很累但又吊着一根神经睡不着,睁眼看着灰白的天花板,病房很旧,壁角大片霉点,墙皮脱落了几片,耳边是心电图滴答的声音,显示病床上的人状况稳定。 她转过头去,抬眼看向病床上躺着的人,外面走廊上的灯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照亮了病人的半张脸,还没有完全消肿,整个头都绑着绷带,望去白花花一片,氧气罩里呼哧呼哧的呼吸声很响,但却让人安心。 幸好,哥哥还活着,尽管此时还昏迷不醒,但体内的出血都止住了,外部的伤口虽然严重但也在慢慢恢复。 活着就好,可是,爸爸已经变成了村后山上的一座新坟,再也回不来了。 枕头边倒扣着的手机亮了一下,她将毯子往上一扯,鸵鸟似的整个人埋了进去。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74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 75 章 “后面还有病人吗?” 林忱抬头望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下午四点半,一边摘手套,一边问导诊的护士。 “没了,林医生你该去12楼开会了吧,后面不给你排了。”中年护士查看平板上的预约表 答道,“晚饭要帮你点吗?” 林忱活动了下有点发僵的脖子,从椅子里站起身:“不用,不知道会开到几点,我晚点再看吧!” “林医生你要注意休息啊!我看你最近脸色都不太好。” “谢谢陶姐,我去办公室待会儿,你去忙吧!” 林忱脱下手术罩衣放入小房间的医疗废物箱里,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了门,深呼出一口气,这才放松肩背,往小沙发上躺过去。 他这两天睡的不太好,倒不是失眠,而是多梦,且多半不是什么好梦,醒来总觉得内心空荡不安,秋老虎还没走,他却提前感受到了凉意。 躺了不到半分钟,他坐起身拿起放在办公桌抽屉里的手机,轻车熟路的点开宋葭的朋友圈,希望能看到动态更新。 那天的消息仍然没有回复,他没再像之前那样密集的发消息,那一长串孤零零的自说自话摆在眼前,感受并不好。 他自己的朋友圈大部分时候是关闭的,极偶然才有一两条状态,基本都和工作相关,私人的动态很少。 宋葭的朋友圈丰富很多,几乎每天都有一到两条,多是生活分享: 路边随手拍的云和小狗,吃到了好吃的食物,碰到难搞的客户,和同事看电影、啃完大部头的书······ 闲的时候发九宫格,忙的时候就是纯文字,都是日常生活中的小事,却能窥见她对生活的热情。 她的朋友圈三天可见,最近的那条是中秋节做月饼的小视频,早就看不见了,点进去就是一片空白,林忱暗自叹了口气,正要退出去,反而手滑刷新了一下。 一条新的状态跳出来,就在上一秒,他怕是自己眼花,退出去又重新点进来,那条新状态在一片空白中格外显眼。 按捺着变快的心跳,他紧抓着手机点进那条状态。 新状态是一张彩虹的照片,山峦绵延,暗色占了照片三分之一,大片粉橙色的天幕上,一道完整的彩虹跨越其间,半圆的光晕将大片天空渐染。 没有文字,但雨过天晴是好兆头,他连日低落的心情隐有回升,不假思索的点了个赞,退出去准备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先跳出来的是宋葭的消息:多谢关心,等我回来见。 之前那条消息很长,他说希望给彼此一个机会,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愿意听她讲、陪她一起面对,希望她不要拒绝,说等她回来有话要跟她讲。 宋葭终于出现的喜悦冲淡了他之前的纠结和犹豫,他一连串的发问:事情处理的怎么样?最近好不好?什么时候回来? 那边信息输入中显示了很久,但回过来的消息却都很简短:嗯,还好,后天回去。 订好票跟我说,我到时候去接你!林忱单手飞快的打字,另一只手去够桌角的笔记本,出发去12楼开会。 电梯里遇见同事,他不好再抓着手机不放,只得收拢心思,参与到同事对话里。 这样的场景在省口腔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他习惯了埋头做事,并不太在意外在环境的波动,但如今在新民,他是名义上的科室二把手,不得不支棱起来,更多的参与到人际关系的经营和处理中去。 今天的会是十月份月度例会,还有两天就是十一长假,值班表早已排好交上去,林忱值班两天,一头一尾,刚好空出了中间几天。 林忱一边听会,一边在笔记本上写字,一幅十分认真的模样,比旁边做会议纪要的行政还要勤勉。 也幸亏会议室够大,十几个人分坐在长条会议桌两边,各人之间都隔了不近的距离,没人看清他笔记本上的内容。 去海边?远足?露营?看电影?吃饭? 度假酒店?民宿?农家乐? 景点人肯定很多,时间都浪费在路上也不行 ······ 密密麻麻的大片文字,页头的会议标题十分名不符实。 后天就是十一,现在才来计划假期已经有点晚了,机票酒店都难定,宋葭刚从老家回来,一路奔波,大概也不会想去太远的地方。 思来想去,写写画画,他居然找到了一点课堂上开小差的感觉,他从小就是好学生,这种机会少之又少,中学有段时间沉迷武侠小说,用课本压着,一边听课一边翻小说,已经算是难得的开小差经验。 陈谙在这方面的经验大概能记满好几页笔记,桌肚里放零食,找各种姿势和理由弯腰下去捡东西,然后往嘴里塞零食,薯片不敢放开嚼,抿在嘴里尝味儿,一包辣条暗地里传一圈,到手一根儿都不剩,课本里夹带武侠小说只能算是小儿科。 这可能是种迟来的报复,从小成熟安静的人长大了反而变的幼稚浮躁,好像非得补足儿时没撒的娇、没淘的气、没做的梦、没叛的逆,这逻辑本身就是幼稚的体现。 但这种幼稚感觉不错,两个小时的会议,他有一半时间都在想自己的事,虽然没有得出有效的结论和答案,心情却轻松甚至有点雀跃,十分难得的对假期产生了不小的期待。 晚上吃完饭,他陪着老妈看了会儿电视,说是陪,其实也不过是在一边坐着,电视里放什么他完全没在意,婆妈琐碎的电视剧他实在看不进去,更勿论像陈谙那样真情实感的参与讨论。不过秦姨也不太需要他参与讨论,她有无数个姐妹群,发语音听语音热闹的很。 估摸着陈谙已经到了店里,他才拨了电话,响了很久才接,先是一阵稀里哗啦的嘈杂声响,陈谙扯着嗓子喊了句“这会儿忙,待会儿聊!” 声音在耳边乍响吓的林忱差点把手机丢出去,没等他反应过来,电话已经挂了。 对着台灯发了会儿呆,此时已经十点多了,明天早班,往常已经到了睡觉时间,但他心里记挂着事情,于是关了灯拿平板看资料,等着陈谙回过来。 他计划旅行的经验实在很少,要么是单位休养,要么是跟着朋友走,而陈谙向来是团体里拿主意的人,经验丰富又热心。 更重要的是他跟宋葭熟悉又合得来,了解程度可能远超于林忱自己。 沮丧又庆幸,他拿起手机想给宋葭发消息,想问的问题很多,一句句打出来却没有按发送,内心斗争的十分激烈: 她回了消息,说明已经忙完了。 --可你不知道她情绪如何。 我们经常聊天到深夜。 --那时候她没有失联一周。 我想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应该等她主动告诉你。 我只是想她了。 --那她的心意呢? 行吧!林忱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将打完的字一个个消除。 时间太晚了,虽然不知道她家发生了什么事,但想来需要失联一周来处理的事情一定不是小事情,如今告一段落,她一定很累,不希望被过多的打扰。 自己这些复杂琐碎的感想,自我消化也就罢了,摊到她面前去,似乎已经过界,是朋友,但他不想只是朋友,可宋葭怎么想,他还不知道。 电话结束了他的纠结,那头依然人声鼎沸,陈谙的声音略有点沙哑:“我去外面抽根烟,你看着吧台,喂,林忱你找我什么事?” “嗓子都哑了,烟就别抽了!”那头喀拉一声响,是推门的声音,同时音乐的笑闹声都远了,林忱下意识的捏了捏被角,“今天这么忙吗?” “嗯,有活动,人手又不足,这会儿刚消停。”陈谙轻咳了两声,“我得去喝口水,你说事,我听着!” “我想约宋葭十一出去玩,你有没有什么推荐的?”对方这么忙,林忱也就不再废话,单刀直入,“时间太紧,我也想不好。” “宋葭?你别费心了,她十一卖身给我了。”陈谙大喇喇的说道,“我还想明天跟你说呢!失踪人口可算是回归了。” 窗外风声涌动,林忱随手放在床边的书啪嗒一声落了地,翻开的页面上,中间一行粗体字格外显眼: 绝望之歌才是歌中的绝唱。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 75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76章 宋葭赶在十一放假前一天回公司销假上班。 她请假一周,大部分沟通工作和紧急的方案都被同事分摊掉,但还是有一部分压在手上,在家第五天的时候,雨琪试探着问她十一之前会不会回来上班。 她当时浑浑噩噩的,很久没看手机,那条消息读到一半,觉得自己脑子里原本就绷的极紧的一根弦,下一秒就要断掉。 失望又生气,明知道她回家办丧事,还追着问上班,未免太不近人情,偏偏让雨琪来问,让她就算怨言不满,也不好意思对雨琪口出恶言。 雨琪是组里资历最浅的小姑娘,进公司就跟她,性格软又听话,与那些老油条相比,实在稚嫩,领导让她来问,她就只能听命行事。 如今那气头过去,她回过头来思考,觉得公司的立场其实也挺好理解,少一个人干活,同事工作变多、项目进度耽误,急着让她回来上班也师出有名。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晚上她内心平静的加班到半夜,将手上积压的几样工作收了尾,还排了节后的工作计划。 白天有相熟的同事来安慰她,方倩请她吃午饭,她面色如常的道谢,情绪十分平稳,假装脸上的黑眼圈和斑点都是隐形的。 一周高强度的失眠熬夜,情绪不佳,脸色差的不忍直视,早上出门涂了几层粉底都遮不住,索性戴了口罩,但一直戴着又闷,室内坚持不了多久。 她眼不见为净,卫生间出来洗手都不抬头,所幸也没人特意过来跟她搭话,公司一百多人,虽然都脸熟,交往多的也就那几个。 人生来孤独,至亲至疏、至爱至友,都是他人,不是自己。 最近脑子里想法很多,天马行空千头万绪,动不动就像冻住了似的,像是提前进入了冬天。 下午去公司仓库找东西,角落里发现一张残破的蛛网,觉得自己连蜘蛛都不如,这么多年都没有一张属于自己的网,没有支点也没有网格,一脚踏空就陷入无边的黑暗里。 办公室天花板是一排一排的白炽灯管,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光亮,她仰头靠着椅背发了会呆,睁眼时眼睛发酸。 到公司楼下时,时间刚刚滑过十二点,假期已经开始。 今天是阴天,暗色天空中沉着厚厚的云,星星月亮都不见,街灯那点亮似乎只能照亮小小的一片,对面河边的绿树丛乌黑一片。 原地站了会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骤然意识到自己忘记叫车了,刚点开软件,微信先跳了出来,是林忱。 想把自己藏起来,变成隐形人,不让任何人看见自己、与不跟任何人打交道,但林忱······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接通:“这么晚还没睡?” 向来对他人感受迟钝的林忱听出了她语气里的疲倦和勉强,没回答她的问题:“下班了吧?我送你回家。” 宋葭没反应过来,一时语塞,脑子不转的“啊”了一声。 没头没尾,她又不是准点下班,这大半夜林忱要怎么飞过来送她回家? “不用,我······” 话说一半,转角处路边停着的一辆浅色suv突然亮起双闪,驾驶室的暖光灯下,林忱一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冲她挥了挥:“这里!” 耳边的声音突然变成了双重的混响,像在飞机上耳压失常,听什么都模模糊糊,一个哈欠之后,所有声音瞬间冲进耳里,清晰无比,河水被风吹动的声响、枝叶的婆娑、门禁的自动语音,甚至能听到一点呼吸的动静。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她一时反应不及,愣在原地,僵硬的举起手摆了两下,幅度极小,天黑又有点距离,林忱可能根本就没看清。 车停在她面前,林忱正要解安全带下来帮她开门,宋葭已经把手伸向了后座:“你别下来了!” 林忱本来想让她坐副驾,但宋葭开门上车落座一连串简直行云流水,于是转过头去看向后座:“刚回来就这么忙?” 宋葭没什么精神的半躺着:“嗯,积压了一些。” 车平稳的开了出去,林忱调了调后视镜,时不时的往后看一眼,她侧脸望着窗外,半张脸都隐藏在黑暗里,手搭在大腿的挎包上,一动不动。 她此刻不想讲话,林忱看懂了这个信号,他自己累得狠的时候,也是这样。 原本有很多问题想问,此时都随着夜风偃旗息鼓,他开了车内的音乐,将音量调的很低,他很少听流行歌曲,歌单里全都是凝神静气的轻音乐。 声音轻、节奏缓,催眠效果卓然,开到小街上的时候宋葭已经在后座睡着,头歪在一边,眉心皱着,两手抓着放在大腿上,并不是放松入睡的姿态。 时间太晚,小区大门的道闸已经关闭,老小区路窄开进去大概就出不来,他只能将车靠着路边停下。 车熄了火,没了仪表盘的光,顶上又被树遮着,车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前方稀疏几盏路灯亮着,光没走到面前就尽数消弭。 外面很安静,H城过了十一就算入秋,路边早早开始落叶的树被风裹挟的掉下几片叶子,旁边的住宅楼里,少有亮着的灯,老年人居多的小区,早睡早起是渗入骨髓的习惯,宋葭这样的晚归族,早前没少被门卫盘问过,怀疑她在做什么不正经的营生。 有时候加班加昏了头,她自暴自弃,没头没尾的瞎想:要真能干什么不正经的营生,说不定都不用这么累,拿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的心。 那些辛苦应该是值得的,毕竟她靠着自己一步步从老家走出来,如今也算在这里扎了根,这间倾尽所有的小房子,是她可以归去的家。 她一直是一个人,想到这里,心被攫紧了一瞬,人也从浅眠里扯了出来,清醒的好像没睡过。 身上盖着一件灰蓝色的夹克外套,能闻到一点细微的苏打水味,算不上熟悉,却很容易联想到医院,进而想到林忱。 他不知疲倦的联络她、星夜来接她回家、给睡着的她披外套、为了不打扰她睡觉自己还下了车,细致妥帖,跟他们初识时的冷漠寡言的形象全然不同。 近处一盏坏掉的路灯,本就不太亮了,还一闪一闪,浮动在昏暗里,像是夏夜里逗引人的萤火虫、也像是高山顶上最近的一颗星。 勾引着人伸手,想抓住、想占有。 林忱就站在那片光里,一手揣在裤袋中,仰头往天上看,今夜无星无月,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她放慢动作下车,没关车门,踮着脚猫似的走过去,没等她开口,林忱先转了过来:“醒了?饿不饿?” 情绪影响食欲,又诸事缠身,进食对她只是一种补充热量的必要途径。她离家太久,已经不适应家里重油重咸的口味,家中骤逢变故,没办法坐下来安心吃一顿家常菜,回家一周,她几乎都是在街边小餐馆解决。 不过她胃口不好,大部分时间都感觉不到饿,只觉得又累又困。 那些天里也没有人关心她“冷不冷”“饿不饿”。 太矫情了,宋葭低头避免对上他的眼睛,悄悄按了按眼角,难以相信自己竟然会被这样一句简单的问候扯出些泪意。 “有点,不过太晚了,明天再说吧!” 林忱摇了摇头,在她眼前晃晃手机,邀功似的:“我刚查过了,附近有家通宵营业的店,我买了套餐,去吃火锅吧!” 他说着话已经开始往车边走,倒是宋葭在原地愣了半晌,大堆理由涌上舌尖,又被紧闭的唇齿挡了回去。 她饿了,被问到“ 饿不饿”的那一刻,她感受到一股久违的饥饿感,胃有点抽搐,感觉不舒服,但痛觉让人鲜活。 她默默跟上了林忱的脚步,低头小声嘀咕:“两个人吃火锅性价比好低啊!”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76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77章 人一生所做的无数个梦里,真正能记住的大概屈指可数,要么极坏、要么极好,那些流水线一样的琐碎梦境可能在醒来的那一刻就被掩藏在记忆的深海里。 一夜无梦似乎是年少时的特权,那时候内心旷达又圆满,当下与未来一样充满希望,不会太多顾虑魂梦难安,多累多苦一觉醒来都能满血复活。 成年之后,宋葭平静接受了自己梦境繁杂的事实,梦里的好事坏事,醒来若是记得,她都会笑一笑,默默想原来只是做梦啊! 坏事只发生在梦里当然好,可是好事也只发生在梦里。 梦里城塌地陷,她却飞在空中旁观、独善其身;梦里登山观海,却在看见终点花海时骤然醒来。 曾经迷信的很,醒来就要去查一查梦的含义,看看是吉是凶,心情会因此有一点变化,她相信所谓的预兆。 如落雨前蜻蜓低飞、地震前鸟雀无踪、晚霞之后是晴天、月晕之后会有风。 她相信,坏事发生之前,会先有预兆,让她做准备,这是上天给予她的一点微末眷顾。 可是,爸爸意外去世之前,她一点信号都没有接到,梦里没有、现实中也没有,她甚至难得的在换季时节睡了几天不错的好觉,相比她之前小半年的失眠,让她误以为事情在变好。 这才明白,真的坏事发生时,反而是没有任何预兆的,它迎面扑来,让人感受极致的“坏”。 上天没有特别眷顾她,尽管她每次拜佛时都要默念许多次“爸妈平安健康”,显然佛没有听进去。 如此一来,宋葭对做梦更加坦然了,甚至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梦是现实映射”的道理,不用再去查解梦的网站了。 假期第一天,宋葭从叫不出声的梦里醒来,对着天花板发呆,这会儿已经快下午一点。 楼上的邻居一直走来走去,偶尔有东西落地的声音,隔壁电视机在放新闻,楼下邻居每天早上都放佛经,老小区墙壁薄、隔音差,或许还有结构问题,什么声音都能传过来。 吃过重油重辣的嗓子发沙,她咳了两声,起身洗漱,脑子里回想着昨晚的梦: 她站在一处水边,水里沉着看不清面容的人,她想开口呼救,嗓子却像是被封住似的,喊不出声,心里想的是,宋清你怎么不去救他,都是因为你没救他他才会死。 梦里情绪真实的像是曾经发生过,场景却是完全陌生的,她抓心挠肺、歇斯底里、崩溃失声,现实她没有这样做过,也想不出自己有那么失态的时候。 自始至终,她都认同了那场车祸是无可奈何的意外,没有归咎于任何人,自认理智平静,但原来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不是这样的啊! 有怨怼、有恨意,明明知道不该,但还是这么想了。 宋葭闭眼深吸了口气,将右手举到面前看了半晌,什么都没看出来又放了回去,重新将视线放回镜子里,试图拼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失败。 算了! 她走回客厅,喝了一大保温壶里的水,又从门口衣架上挂着的外套口袋里掏出几颗薄荷糖,撕开全部扔进嘴里。 大把纯薄荷糖的威力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凉意直冲头盖骨,后脑勺都散发丝丝冷气,心底压着的那片沉重难以呼吸的滞浊被凉意撞开裂缝。 一周不在,中间小区检修电路可能还停过电,她回来那日不得不先清理了腐烂变味的冰箱,还没来得及补充,此时冰箱里空荡荡的,连食物残渣都没有。 不过昨晚火锅吃的很饱,这会儿也不是特别饿,她发了会儿愣,从柜子里翻出盒牛奶,决定喝完先去趟超市。 揣着手机和钥匙推门走出去的时候被绊了个踉跄,往墙壁上撑了一下才站稳,看向地面上的罪魁祸首—硕大的两只超市购物袋。 Logo是附近最常去的那家没错,袋子上没有外卖单,显然也不是谁家送错的,她一脸迷惑的翻了翻,一袋是肉和菜,另一袋是水果牛奶面包,种类齐全,日期新鲜,比社区送温暖还周全。 她蹲在原地想了会儿,才恍然大悟似的将手机开机,点开微信就看林忱的头像跳出来:我给你买了些东西放在门口,记得拿。 底下是门口这两袋东西的照片,时间是早上八点多。 陌生的暖意涌上心头,诸多感情一时无法宣之于口,她站起身原地小跳了两下,这才将东西收拢拎进去,一手拨通了林忱的电话。 嘴角不知何时上扬,她自己注意不到,那点浅笑比她对镜拼凑的要自然畅快的多。 那头响了没接通,她看了下时间,这会儿在上班大概没时间看手机,就发了条消息过去,说拿到东西了。 谢谢两个字打了一半,又默默消掉换成了一个可爱的鞠躬表情。 工作手机一直摆在沙发边的柜子上,安安静静的,前所未有的满电却关了机。 过去无论是什么节假日,她都会习惯性的时不时看了眼工作群,她给工作群设置了通知,有人@她会有叮的提示。 大概是工作狂、劳碌命,她是为工作随时待命的,可现在,她觉得自己好像不需要这么做。 但她不敢让自己闲下来,好像一停下来就有一些自己控制不了的情绪见缝插针,从各个方向冲过来试图将她击垮。 明明今天是半阴的天气,不见太阳,她洁癖发作将家里的窗帘被单全部拆下来丢进洗衣机里,打扫房间、收拾衣柜、擦洗空调,厨房收拾完,边边角角都用清洁剂擦了又擦,最后油烟机的金属条干净的发亮。 几个小时很快过去,家里焕然一新,门口理出了大堆杂物和不穿的旧衣服,准备送去回收,小区有旧衣回收箱,虽然不知道最终去向,总比直接丢掉好。 收拾完出一身汗,喝了杯牛奶进浴室洗澡,换完衣服在沙发上躺着刷了会儿手机,神经松散有点昏昏欲睡,一条车祸的突发新闻刷了一半就仰头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是昨天吃的重辣锅,双倍牛油,重麻重辣,两人都吃的满头汗、鼻涕眼泪一把,一边吃一边猛灌酸梅汤,却都较劲似的没停。 也不知道跟谁较劲。 这场景看在旁人眼里多少有点古怪,服务员一直在周边打转,好几次上来问要不要加点清汤,要不是因为凌晨场人少,他们大概是会被客人围观的。 回家的路上在便利店买了酸奶和胃药,两人各分一半,做好了今天肠胃失调的准备,不料,身体却适应性极强的忍了下来,没有任何不适,也可能是突然袭击,肠胃反应不及。 印象里,林忱是不能吃辣的,她和陈谙吃一点,三人出去吃火锅都是点鸳鸯,但昨天宋葭一时兴起说要尝试重辣的时候,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中间辣的直哈气也没停,堪称舍命陪君子。 那顿重辣吃的很尽兴,又辣又烫,感官上的刺激让她暂时忘记了那些沉重郁结的情绪。 现在回想起来,昨天林忱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其实是开心的,只是那点开心被压的太紧、沉的太底,经过泪和汗的洗刷,又受到辣的冲击,这才露出细细的一条线,扯动她沉重空荡的心,一点一点的颤动起来。 他人的好意不能辜负,更不能挥霍,从小到大,她一直这样告诉自己。 林忱换好衣服下班已经七点过,难得的假期值班,不用开会不用会诊,临下班被拉去急诊帮忙做了几个口腔缝合,接了几个做假牙的病人,倒比平时还忙。 他昨天凌晨两点多才睡,睡的倒踏实,但也只睡了不到五个小时,惦记宋葭刚回来家里肯定没吃的,早起去了超市,买了一堆放到门口才匆匆忙忙赶去上班。 结果脚不沾地的忙到现在,午饭随便对付了几口,晚饭更是到这会儿都没吃,又困又饿,脱大褂的动作都慢了。 路上碰到下班的同事,感慨了几句今天送到急诊的事故,一辆旅游大巴撞上私家车,幸好车速不快,伤亡都可控,因为距离近,过半伤者都被送到新民,急诊爆满,各科室都被抽去帮手,所幸结果尚可,不至于一场辛苦竹篮打水,累人还伤心。 同事去地库开车,他一个人出电梯走到门诊大厅,门诊系统这会儿已经下班了,晚上住院部和急诊有另外的出入口,灯亮着更显空荡,跟白天熙熙攘攘的模样完全不同。 他揉了揉发僵的脖颈,打着哈欠往小门走,突然听见哐哐两声,似乎有人在敲玻璃门。 想着可能是不熟悉情况的病人,他头也不抬的伸手朝右边指:“看病去那边!” 敲门声锲而不舍,他叹气抬头,无奈瞬间变成了惊喜:“你?” 宋葭隔着玻璃门冲他摇手:“林医生,请你吃晚饭呀!”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77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78章 “十号桌,双倍威士忌,什锦果盘。” “大都会,粉红佳人,五号。” “手工啤酒一扎,经典马提尼,干果小食。” “12号桌点歌,《矜持》” “吧台有客人醉了,要特别注意。” 晚上十点,酒吧正是热闹的时候,外场内场都坐满客人,只有吧台还有零星几个空位,身着浅绿色围裙的服务员在各桌间穿梭,动作利落、脚步轻巧,不会累似的。 此时正是乐队表演中场休息,背景里的《卡萨布兰卡》刚刚唱到副歌:a kiss is still a kiss in Cassablanca,but a kiss is not a kiss without your sigh。 音乐声不太响,客人三三两两扎堆聊天,倒是吧台这边稍微安静一点。 陈谙和调酒师各占一边吧台,手上都忙着干活,嘴上也没闲着:“老板你终于肯招人了,还是熟手,你可多开点钱把人家留住吧!” 粉色酒液缓缓注入玻璃杯,杯边缀上几片薄荷叶,啪的一声拍了呼叫铃,陈谙直起身撕下另一张单:“想什么呢?朋友过来帮忙,熟什么手!” “真的假的?帮忙这么积极,小秦他们有压力了。”调酒师也撕了下一张单,“果然当了老板格局就不一样。” “去你的,你还算我半个师父呢!”手上占着,陈谙抬脚踢了他一脚,左右吧台挡着,也没人看见,“你怎么不有点格局?” “哥你可知足吧!中秋节那两天我手都摇断了。”调酒师是许由晋招进来的,年轻不浮躁、做事靠谱,“也是邪门了,那晚上全是调酒,你还来不了,就我一个人。” 严格说来,陈谙调酒尚未出师,架势唬人而已,一般都挑简单的酒来做。 马提尼做完,他拍了拍旁边调酒师的肩膀:“专业的事还是专业的来做,我这种半吊子,去帮忙收桌子了。” 靠墙两张卡座刚刚空出来,桌上杯盘狼藉,没吃完的坚果鱿鱼丝散了一片,地上还碎了一只杯子,司空见惯的场景,陈谙挽起袖子先去收拾地上的碎片,免得待会儿踩到。 “嘿!别用手弄!”面前突然递过来一双粉色的橡胶手套。 转头看是宋葭,他撇嘴接过来戴好:“我还突然金贵起来了!” “那可不,老板呢!”宋葭利索的将杯盘收好,抹布将秽物收拾进垃圾桶,喷清洁剂擦桌子一气呵成。 酒吧的大理石地板,沾了酒液发黏,陈谙拖了两遍才觉清爽,一抬眼看宋葭举着托盘从后面库房往这边走,中途被客人拦住似乎是在问洗手间位置,她带着笑指了方向,看着客人往那边去才继续往前走。 她好像无论在什么环境里都能适应的很好,不会让人觉得突兀,在社区中心、在酒吧,她总能第一时间找到自己的存在方式,不声不响不引人注意的融入进去。 穿上围裙就变身酒吧服务员,面上带笑、耐心尽责。 那笑是她的面具,嘴角上扬,眼睛弯弯,很有感染力,但陈谙每见一次,都觉得更刺眼一点,甚至希望她别笑了。 宋葭补充好空了的纸巾架、给卡座换了新的蜡烛,一转身正对上陈谙的脸,两人四目相对。 陈谙手背在身后,弯腰盯着宋葭看,隔着一只手掌的距离,眼神直勾勾的,像是非得在她脸上看出些什么似的。 他这没什么分寸界限、时不时抽风的行径,宋葭已经很习惯了,不过之前他的那些亲近动作多是突然袭击,让人反应不及,像今天这样盯着不放,还是让人觉得古怪。 她默默退了半步,将距离拉开:“看什么?” 陈谙没再逼近,但也没有立即直起身,顺势伸手过去将纸巾盒往里推了推:“看我性价比最高的员工,不拿钱比真服务员还勤快~” 宋葭歪了歪头,耸了下肩膀:“那是你赚了呗!” 说着话听见吧台铃响,正要去拿酒,却被陈谙劈手夺走托盘:“数你最忙,都有人投诉压力大了,你歇会儿吧!” 宋葭无言以对,她做事向来认真,但也不愿意影响他人,便任他推着往酒吧后门走:“林忱说他快到了,要不一起出去吃个宵夜?” 陈谙将托盘放在吧台边柜上,拉着人去前门:“也行,那我们出去转转!” 林忱进门的时候,刚好看见陈谙扒着宋葭的肩膀,将人往门口推,低头贴着她耳边说着什么,宋葭低着脸看不清表情。 舞台上的年轻歌手在唱着一首节奏轻缓的情歌,客人也没有大声喧哗,酒吧里不算太吵,林忱紧紧了拳头,手举到半空挥了挥。 “来啦!我们正说要叫你一块宵夜!”陈谙几步跨过来,一眼看见他手里的袋子,“嗯?你带吃的了?” 宋葭没说话,只是默默往林忱身边靠了靠,手碰到他手里的袋子,低头看了几眼,似乎十分感兴趣。 心里那点隐隐的不舒服瞬间消泯,像是被软软的揉了一把,他将袋子提到面前打开:“我妈炖了莲藕排骨汤给你们带了,还有这个,你前两天说想吃。” 冒着热气的锡纸包散着辛辣的香气,是一家老字号的烤鸡,店面都开在老城区,日常有人排队买的。 陈谙眼睛咕噜转了几圈,看看林忱又看看宋葭,忍住了要出言调侃的冲动,将人往休息室带:“本来想请客来着,这下我可省钱了。”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点了附近烧烤店的外卖和海鲜粥,摆了休息室半张桌子。 宋葭在这干了几天活,对店里已经很熟,开了瓶清淡的梅子酒,先倒了两杯放到林忱和陈谙面前,正要倒自己的,酒瓶被抽走,面前哐当放下一杯热牛奶。 她一时愣怔,过了一会儿才难以置信的看着刚落座的陈谙:“你一个酒吧老板,让客人喝牛奶?” “什么客人?哪有客人?”陈谙爱演的很,盛着汤还没忘了挤眉弄眼的四处张望,“哪个客人会自己开店里的酒柜?” 宋葭:“?”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她低头喝了口汤,粉色藕块炖的绵软,排骨入口即化,汤头撇过油,清爽熨帖。 原本就算了,陈谙偏偏又将酒杯伸过来在她眼前晃悠一圈,喝一口爽的“嘶”一声,好像入口的是什么神仙佳酿。 叛逆心莫名上头,她扫了一眼放在桌子另一头的酒,动作迅猛的伸手,还没够到就被陈谙往边上一挪,接着全倒进自己杯里,示威似的晃悠了两下。 心里吐槽自己幼稚,身体却十分诚实的扯了扯旁边林忱的衣角,也不说话,就盯着人看,告状的意思十分明显。 林忱的注意力本来就全在宋葭身上,被她这么一扯顿时觉得心跳都快了几分,给她都给她! 心里疯狂叫嚣,面上却波澜不惊的将牛奶推近了些:“牛奶比较好睡!趁热喝!” 倒不是多喝一杯酒能怎么样,而是宋葭最近脸色实在太差,黑眼圈遮不住,明显休息不足,她失眠不是一两天,最近好像更严重了。 告状无果,宋葭放下原本握在胸前的双手,撇了撇嘴:“不给钱还不给喝酒,资本家!” 林忱轻笑了一声,伸手拍了拍她的头, 吃完夜宵,就到了宋葭被扫地出门的时间,她在这工作了五天,每天一到十一点就被赶回家,一分钟都不许多呆。 来店里帮忙纯粹是和陈谙电话里话赶话的结果,她不想出门又不想闷在家里胡思乱想,陈谙说店里一到节假日和周末就忙的很。 她大概是劳碌命,收桌子洗盘子忙忙碌碌,反倒能让她安心,周围总是有人,开心的、难过的、发呆的、吵闹的,各型各款,世界一下子变的很丰富热闹。 林忱最近开车比以前多,上班之外,更多的都是在接送宋葭,车停在酒吧一条街之外的停车场,两人走着过去。 今天月光很亮,路灯找不到的角落都能看的清楚,桂花过了花期,庞大的树冠郁郁葱葱、迎风摆动。 林忱走在外侧,手里拎着装保温盒的袋子,比来时多了两瓶梅子酒,陈谙送的,逗归逗,他从不小气。 宋葭仰着头看月亮,絮絮叨叨的往前走:“我小时候很怕看月亮,总觉得它在追着我,怪物似的。” “山里天色干净,月亮又亮又大,总是离人很近,好像会抓人。” 原本垂在一边的手猝不及防被握住:“我陪着你,不用怕!”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78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79章 “这世上少有不告而知,心有灵犀并非无所不晓,想要他人理解又总是封闭沉默。” 电脑锁屏画面一闪而过,宋葭却很敏锐的看清了屏幕上的那行字。 画面早已切换,她却难得的在开会时发起了呆,那行字像刻在眼前似的,一直晃悠不去。 对面甲方客户还在孜孜不倦的强调四季度的销售压力,希望推广上能有更多亮点动作,少花钱多做事。 地产行情这几年一直下行,营销紧缩,客户愿意花在广告推广上的钱越来越少,公司回款压力日渐变大,今年每次月会都会强调业绩指标,压力明晃晃的压到了每个人头上。 这种压力落到日常工作上,就变成甲方的工作要求越来越难以拒绝,不在合同范围内的工作也都捎带着做了,诸如微信运营、小视频各种碎活,同事之间偶尔互相吐槽,甲方花一份钱做了三份的事。 年中公司出台了末位淘汰的机制,基层员工不论是什么岗位,一旦被客户或同事投诉,超过一定次数就会降薪,当年也不会被纳入加薪名单,到年底,会综合专业线和业务线的意见,劝退排名末位的员工。 经理总监级别另有相应考核,没在公司内部公开,但小道消息早已传开,年底依照回款率,排名居后的组会被解散,总监直接落到专业线上去,干基层员工的活。 宋葭向来很少关注公司里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和八卦,但总会时不时的听到几句,谁跟谁不合、谁跟谁暧昧,这类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她过耳既忘,这类与公司运营有关的消息她会关注,下意识的走一步看三步,虽然只是拿钱干活的打工人,公司前景还是切身相关。 这种考核方式已经算是十分残酷了,中层领导多少都是有些包袱在的,降分红这些私下里的动作还可以算是绩效考核结果,直接从中层撸到基层员工,就伤及面子了,基本等于逼人辞职,只留了点翻脸辞退的余地。 智星在业内的知名度和实力都不算太前列,不过有开发企业背景,项目量是有保障的,在这种情况下,纵然房地产行情不好,也有集团兜底,不会像纯乙方公司那样因为回款受阻导致资金链断裂、入不敷出。 说白了就是“大树底下好乘凉”,但底下乘凉的多了,大树多少也有点支应不了,公司内有不少关系户,前台是大老板秘书的家里人,新来的客户执行是集团中区分公司营销总监的亲戚,诸如此类,背景各异,藏龙卧虎。 这些都是雨琪三不五时透露给她的,宋葭张着嘴一脸无知兼惊讶,还被她鄙视“消息闭塞”。 宋葭一时无法反驳,她向来对事对不对人,极少关注公司内部的人际关系,对同事的私生活更是毫无兴趣。 若细究起来,那些背后有人的同事,工作状态和态度会有区别:手握高质量项目的总监、从不加班的文案、跟客户吵架的执行,总归比一般的打工人更加自在。 放在刚工作那会儿,她可能会觉得不公平,但如今她早就明白,前人种树后人乘凉,这没什么不对,羡慕也好、怨怼也罢,非得去较真其实也没什么意思,不如自己种树来的实在。 “宋总,接下去的工作还得麻烦盯紧点,项目压力确实比较大。” 月会开完,宋葭将客户三人送到电梯口,等电梯的时间,客户还在叮嘱工作的事,宋葭掩去疲倦,笑着点头应了:“应该的,我们尽量配合。” 送完客户往办公室挪,强忍着的哈欠终于涌了上来,人脚步都发飘,有个地方靠就能倒过去似的。 任谁连上七天班都会觉得世界颠倒、生无可恋。 手机叮了一声,她慢半拍的掏出来看,是三人群里的消息。 陈谙发了张照片,是一把民宿的抵用券,不过看不清金额。 “客人送我的,这周末约一个?十一假期都忙着干活了。” 十一七天假期,宋葭在酒吧干了六天活,已经被视作moonlight的编外成员了,附赠一张终身优惠的VIP卡,没有实物,纯靠刷脸,优惠力度看心情。 随性的很,但这种随性不远不近刚刚好,宋葭接受的毫无负担,她是很怕亏欠的人,宁愿别人欠她十分,也不愿欠别人一分。 “林忱有空吗?” 这头林忱刚看完一个病人,回办公室看资料,看到消息正要回,被宋葭顶头一问,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自嘲太不淡定。 想归想,回复的动作还是很诚实,只是在语气上稍微权衡了一下,不让自己显得太激动,毕竟这句话单看起来,很像是宋葭在主动约他。 “可以,我周末不排班。” 他假期帮人顶了两天班,接下来两个周末都不用值班了。 宋葭正在打字,陈谙突然跳出来说了一句:“我们酒吧团建,小林同志要以什么身份来啊?” 跟着一个贱贱的表情包,很欠揍。 陈谙的调戏,虽迟但到,若是当面,能收获一个白眼,隔着手机,得到一个暴揍小人。 小人刚踢了几脚,宋葭说了一句:“团建可以带家属。” 文字背后,是一本正经的脸,好像寒暄时说了句不走心的“吃了”似的。 看不见便会格外放肆,陈谙一连串的奸笑表情,仿佛人都要扒着信号跳出屏幕来笑了。 “那算是谁的家属?” 以往陈谙逗林忱的时候,宋葭都是在一边观望,毕竟他们俩从小到大交情深厚,她夹在中间,分寸把握不好就容易尴尬,最多跟着笑一笑。 今天却难得的立场鲜明,没等林忱回复就先发了话:“我的,行不行?” 群里一时沉寂,像是被这话砸晕了,过了很久才跳出一个抱拳感谢的表情包,是林忱发的。 “小宋姐,刚芳总过来找你了,你不在位置上。” 群里一通嬉闹,反倒驱散了些倦意,她回到位置上,刚扭了两下脖子坐下来准备开电脑,闻言起身朝另一边小办公室走过去。 总监办公室小小的一间,门很少关,一张办公桌、三把椅子、一个书架,一目了然,她敲了敲门探进去半个头:“芳姐你找我!” “嗯,进来说!”总监合上电脑,冲她点了点头,“门关上!” 本以为是项目上的工作,看来不是,她心里犹疑了一瞬,合上门落座,等着对方开口。 “公司明年要提两个总监,我把你报了上去。”芳姐开门见山,往椅背靠过去,“你今年项目都带的不错,也能独当一面,老板都看在眼里。” “多谢芳姐教导!”宋葭笑的真诚,“去年那会儿要不是你鼓励我,我应该不敢往前走这一步!” “嗯,还是你踏实,肯学又用心,神仙花谷这个项目能顺利做下来,你功劳不小,委托方那边对团队很满意,已经续约了。” “芳姐你再夸我就要脸红了。”宋葭在椅子上动了动,开了个玩笑。 芳姐买账笑了两声,就机转了话头:“你家里的事我知道,父母故去是躲避不了的,早晚而已,想开点,需要帮忙就开口。” 宋葭脸上的笑险些没挂住,咳嗽了一声才又浮起嘴角:“嗯,我知道,谢谢!” “晚上带你吃好吃的!别推辞啊!” 她们认识挺多年了,宋葭入行就在她手下,可以说芳姐手把手带出来的,之后相继离职,之后在智星共事,她对芳姐怀着一份师长的孺慕之情。 早年芳姐甚至将自家小叔介绍给宋葭,不过没成,两人关系亦师亦友,比同事亲近很多。 很多事情面前,旁人百问无关痛痒,亲近之人一句便戳到软肋。 宋葭点头,心却像是被戳破了一个洞,强笑了一下:“好啊!”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79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80章 周六是个大晴天,宋葭半梦半醒间只觉得房间特别亮,睁眼开发现窗帘大半开着,晨光一拥而入,清晨的阳光将房间照的透亮,昨晚梦里的些躁动和潮湿都被这片暖光驱散。 困意已消,但懒劲上身,很想爽约,将被子拉过头整个遮住,内心天人交战了一会儿,理智战胜懒劲,这才起床去洗漱。 时间刚过七点,约了八点在高速口汇合,凡团建皆早起,颠扑不破的真理。 镜子里的人说不上神采奕奕,但好歹不像之前那样面色发青、眼神黯淡,睡眠改善和中药调养大概都有点效用。 内分泌失调和失眠,外显在脸上就是脸颊上的黄褐斑,堪称毁容,她先在微信上问了咨询了肖安安,才去医院挂号看诊,开了中药回来调理。 药是医院熬好的,塑料袋封装好,喝的时候用热水加热,一日三次,那药味道实在古怪,若单是苦也罢,偏偏还带着酸,不伦不类,第一次喝的时候差点作呕。 喝了一周多,现在已经习惯了那股酸苦味,觉得自己都被那味道腌透了,呼吸都是酸苦。 吃了早饭喝药,再补一杯热牛奶压下药味,她一身轻便的运动装,拎着出差旅行袋就出了门,清清爽爽。 小区门口挺热闹,小街上三轮车电瓶车来来往往,林忱已经尽量将车停的靠边,还是被路过的车和人目光洗礼,门卫过来问过,他说很快就走。 七点二十八分的时候,宋葭出现在视线里,上身是一件灰蓝色的外套,同色系长裤和运动鞋,温柔清新,她低着头在看手机,下一刻,林忱放在杂物箱里的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 他降下车窗,探身过去副驾,本想直接喊一声又犹豫了,按他的修养和习惯,大喊大叫实在’不是他的风格,最终还是打了电话。 “往右看,报亭边上,开着双闪。”他解了安全带往外探出头去招手,声音不高不低,“这里!” 宋葭迷茫了一瞬,很快锁定了目标,笑着跑了过来,电话没挂:“你吃早饭了吗?我带了吃的。” 她的行李袋里除了洗漱包和两件换洗衣服,还有一大包零食,部分是之前林忱买来放在她门口的,牛肉干苏打饼巧克力之类,很适合野餐。 林忱看着她越来越近:“我买了很好吃的牛肉饼,还热着。” “是余记的吗?之前陈谙说很好吃的那家?”宋葭已经走到近前,自己打开副驾的门上了车,挂断了电话,“这里不好停车吧!” 为什么是牛肉饼不是豆花油条生煎包?大概是因为陈谙彼时那句“以身相许”,这点小心思,林忱自己门儿清,且不羞于承认,他就是嫉妒。 记忆不能消除,但可以覆盖,以后她想起余记的牛肉饼,可能想起陈谙,也可能想起他。 “嗯!”林忱回身之前顺手帮宋葭系了安全带,两人一瞬间很接近,又很快退远,“我们先走!” 宋葭嗅到他衣领里的一点清香,掺杂了一点消毒水的味道,医院里腌透了,洗不掉,可她不觉得难闻,反而颇为安心。 香气萦在鼻端,经久不散,勾起记忆的深海里,混沌又清明的一点线索,酒意薰然、睡眼昏沉,蜻蜓点水的一吻,唇舌相碰的温热和轰然。 彼时坦荡、自认淡然,此时却战战兢兢、进退失据起来。 热意骤然上头,座椅像会发热似的,让她坐立难安,用眼角偷偷瞥了一眼正在开车的林忱,不料正好跟他在后视镜里对上眼:“怎么了?晕车?” 偷看被抓包,宋葭收回视线,正襟危坐,嘴快于脑:“牛肉饼呢?” 你是饿死鬼投胎吗? “哦对~”林忱倒没觉得什么不对劲,恰好红灯停车,转身拿了后座上的塑料餐盒递给她,“趁热吃,不然不香了。” 饼还是温热的,表皮金黄酥脆,内里软绵,皮薄馅鲜,难得的是不油腻,一口咬下去唇齿生香,人的味觉最诚实不过,牛肉饼就是比牛奶麦片美味。 香味不多时就填满了车厢,勾人馋虫,林忱朝她看了好几眼。 宋葭眨了眨眼,以为他是馋了不好意思开口,顺手拿了一个完整的饼递到他嘴边:“呐,是不是没吃早饭?” 这下嘴比脑子快的人变成了林忱,他张嘴咬了一小口,没觉得牛肉饼味道如何,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动作实在过于亲近了,差点噎住,咳了两声:“不,我不是······” 话没说完,宋葭又递了热豆浆,依旧是吸管插好递到嘴边。 他只能张嘴喝了两口,断了拒绝的念头,短短几秒,他已经接受了这种亲近,甚至超前几步,觉得非常喜欢。 “这牛肉饼我们从小吃到大,小时候邓姨不准陈谙吃外面的早餐,说是不干净没营养,他馋的很,就磨着我给他带,怕被邻居看见报信,过了街口才敢吃。” “确实好吃啊!之前陈谙拿过来,我还吃了好几个。”宋葭吃完饼将盒子盖上,专心给林忱喂食,“不过好像买多了,给他们带过去吧!可能有没吃早饭的。” 林忱直视前方,非常自然的侧头咬了一口饼,小小的一口,慢条斯理的嚼完咽了才开口:“嗯,中学时他总爱踩着点到学校,经常一边骑车一边叼着牛肉饼,老师同学没少见,暗地里笑他小狗似的,他也不当回事。” 青春年少时飞扬荒唐,是记忆里的一道亮色,无论何时回忆起来都是。 两人一路吃一路聊,小半个手掌大的牛肉饼,林忱咬了十几口才吃完,宋葭擦手的时候抬头看见了高速口。 陈谙这次没骑车,店里五个人,一辆车挤的满满当当,后备箱里还放着些食材,汇合之后略休整了一番,面对面建了群,这才又出发。 那民宿在北面的闵山,与邻省交界的大片山区,中间分布了大大小小的村落,也有开发完毕的度假村和农家乐,他们要去的民宿新开不久,不在成熟开发的区域内,高速开过去下国道上山道,三个小时打底,这才一大早出发,过去刚好赶上午饭。 陈谙一上车就闻到牛肉饼的香味,鼻子翕动两下,坐起来“啪”的一拍林忱的肩:“不地道啊!吃独食长不高啊林同学!” 林忱发育的晚,高中才开始疯了一样的拔节,冲上一米八,过往十几年都是被陈谙俯视着长大,虽然最后两人停在差不多的个头,长不高的玩笑却从小开到大。 高速上开车要百分百专注,林忱没回头,只在后视镜里瞄了他一眼:“是要比哪根柱子高吗?有脑子?” 林忱其实是不肯吃亏的性子,尤其对上陈谙,只是大部分时候都懒,懒得计较、懒得解释,这也不妨碍他思绪敏捷,一针见血,从小到大,陈谙的成绩是从来比不过他的。 可谓是各自握着各自的把柄,谁都讨不了好也吃不了亏,却还是乐此不疲。 “给你!”宋葭将餐盒递过去,算是打断两人斗嘴,“不过有点冷了。” 塑料餐盒不保温,这一路过来热气已经散了,盖子上凝的水珠都汇成了线:“没事儿,里面是热的。” 初秋时节,出了城入目皆是青翠山野,间杂青黄树冠和不知名花树,远远望去,色调鲜艳、浓墨重彩,油画般展开在高速两侧,近处稻田井然,秋风一吹,稻浪层叠推远,又被另一阵风拂近。 宋葭长于山野之间,田园葱葱、山花盛开不过寻常,但极目远眺,云层在山林上投下阴影,又被风吹着散去,身边人时不时闲聊,不至于寂寥也不至于吵闹,只是刚好让人内心温暖舒畅、又觉轻松。 人的神经一松,睡意就不自觉的上涌,有陈谙陪聊,也不怕林忱无聊走神,她任由那股睡意包裹了她,阳光透过车窗,将人浸入一汪热乎乎的泉水中,浮动着飘远。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陈谙叫醒:“到地方啦!睡神大人!”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80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81章 闵山是一片低矮山峦,海拔不高,层峰相叠,四处蜿蜒,孕育出无数无名山谷山尖,民宿位于一处山谷之中,谷口一块简单平整的泥地,碎石铺底,面积不大,他们两辆车停进去之后就占了小半。 下了车往前走两百米左右,走过一处遮挡的山脚,民宿入口出现在眼前,木栏相隔,竹篾作网,无名藤叶攀爬于上,未经修剪泼洒而下,生机满溢。 民宿叫“无届”,名字刻在一块原石上,字体古朴稚拙,笔划有减笔,但气形仍在,很好辨认,但那原石不大,走近了才能看清。 陈谙嘀咕着辨认:“这名字跟个和尚似的,进山修行啊!” 前来迎接的是位年轻男子,自我介绍叫小莫,穿一身素色对襟褂子,布鞋踏在木栈桥上,轻巧无声。 说是迎客,但小莫神色淡然,与热情毫不沾边,只能算是友好,听到陈谙的话,倒是笑了笑:“店名随意取的,没什么特殊含义。” 几幢深色山房掩映在山林之间,经由木桥相连,除了必要的通行铺装外,余下景观树林全是原生,毫无人工雕琢的痕迹。 大堂和餐厅所在的两层小楼位于入口不远处,两层小楼,褐色原木,大片玻璃窗映着山峦,看不清原来的颜色,门前有一处形状不规则的湖泊,波光粼粼,几只野鸭悠闲游动,踩碎一湖金黄,湖边一人高的野草环绕,散布着几处木台,有人在垂钓。 此时正值中午,日头高高悬在半空,日色金黄却被群山深色生生削去几分暖意,显出些深秋的寒凉来, “晚上山间气温低,夜间在外面活动记得添衣。”小莫将他们往房间引,闲聊似的叮嘱注意事项,“需要帮助可以联系我,不过这里晚上十点之后就没人值班了,所以有问题尽量早提。” 既是团建,陈谙自然负责统筹安排,一应联络全是他经手,他走在小莫旁边,听了他的话,张了张口又没说什么。 林忱本来跟宋葭走在中间,见状突然开口:“这山里不会有野兽虫蛇之类吧?” 小莫还没说话,旁边宋葭先笑了:“没事儿,我帮你赶走!” 众人闻言都笑了,小莫翘了翘嘴角:“房间会定时驱虫,这边虽然是深山,但毕竟不是原始森林,没什么野兽,虫蛇之类有,但一般不会往人多的地方来,你们可以放心。” 这民宿全是独栋别墅,有大有小,两人套房、家庭房、聚会房,每栋都有自己的名字,他们定了大的那间。 不多时就到了地方,三层别墅,门前有木栏相隔,一条通道直通房门,门边挂着金属牌,阴刻着“自在”二字。 热闹处求自在,多少有些名不符实,宋葭盯着那缺了笔画的字看了半晌,笑自己在无用处较真。 “餐厅有午餐,厨房也可用,希望大家玩的愉快!”小莫将人送到简单嘱咐几句就告辞了,走前还送了林忱一只药囊,说是驱虫。 陈谙接过来闻了闻又抛回去:“艾草、丁香、薄荷、陈皮,嗯,我倒是忘了你怕虫。” 既然是聚会房,少不了各类游玩设施,院子里摆了张乒乓球桌,整个一楼除了餐厨之外都是游乐空间,影院、KTV、台球桌、三国杀、象棋、游戏手柄、吉他,边柜里还有茶具套装,玩法多多,客厅桌上放了张地图,附近景点和民宿设施都在上面标着,若要玩遍,两日肯定是不够的。 二三层都是客房,总共六间,两个套房,其余单间标间皆有,他们七个人,房间富余,就自行挑了房间放行李。 店里两个女生一起住标间,宋葭落单,自己住了三楼的单间,林忱在她隔壁标间,陈谙跟他一起。 本来店里的人一致让陈谙住二楼最大的那间套房,毕竟是老板,被陈谙义正言辞的拒绝了,理由是单身狗睡大床备显凄凉。 末了还要在各人心上插刀:“你们也太不争气了,都说了欢迎带家属,唯一一个带家属的还是临时工,有便宜都沾不上!” 宋葭本来在发愣,莫名被cue一脸无辜:“不然,临时工补个房差?” “那不得让林医生补啊!你俩还分房呢!” “这是情趣,就隔一道墙!” “也是,深更半夜蹿个房看个星星也方便!” 林忱这会儿还没下楼,大家在客厅里嘻嘻哈哈的等,玩笑开起来没什么分寸,宋葭笑笑也没当真。 不过楼梯上脚步声一起,话题就自觉转了向,林忱虽然常来店里,但他总是一脸正经,也不太跟其他人搭话,职业关系显得严肃高冷,大家不太敢跟他开玩笑。 午餐不算丰盛,但胜在食材新鲜,小青菜白萝卜都是自己种的,南瓜粥清甜,宋葭嘴馋喝了两碗,觉得自己撑着了。 饭后本来想睡一会儿,毕竟早起又奔波一路,饭困上头,但同行的都是二十多岁年轻人,刚到时还有点焉哒哒,这会儿已经满血复活,精力旺盛的表示要去爬山探路,晚上烧烤。 拒绝的话到了喉咙口又咽下去,她突然觉得自己也没那么困,尤其刚刚吃的不少,爬山就当消食了,于是也跟了去。 山不算高,不过因为没经开发,泥石小路掩在密林下,时不时的就要将路边支棱着的树枝扯开,不然就容易打脸。 陈谙户外经验丰富,走在最前面,一边走一边清理树杈,十分操心的让大家注意脚下别摔跤,队伍里的两个年轻女孩体力不太行,大家走走停停,看上去不起眼的小山包,也花了快一个小时才登顶。 山顶是一块巨大的石头,不是这片山的制高点,往下望是散在山间的房子和村庄,另一面是远处更高的山头,此时太阳偏西,被一片乌云挡住,日头不如上午那会儿明媚。 “我一个山里长大的老来山里玩什么?”宋葭靠着一棵树站着,她出了点汗,呼吸平稳,看不出剧烈运动过,“我要去海边!” “下次去海边!”林忱在她旁边站的笔直,头发被风吹乱,几缕半遮眉眼,他晃了晃脑袋,将水拧开递过去,“补充水分!” 她都不知道林忱什么时候带水上来的,四周望了一眼,确定手上真是唯一的一瓶水,接过来喝了一口又递回去:“你不喝?” 林忱脸上空白了一瞬,露出些无所适从的神情。 “啊!对不起!”宋葭尴尬的收回手,“我忘了······” 林忱是有洁癖的,肯定不会跟人同喝一瓶水。 “没事!”林忱打断她,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大口。 除非洁癖是不定时发作,否则早上那咬了十几口的牛肉饼都没法解释。 两人都是隔空喝水,没有接触到瓶口,但周边的空气却莫名粘稠起来,运动后的热意后知后觉上了脸。 陈谙回头的时候就看两个人棍子似的戳在原地,站的很近,又各自望着旁边,互不搭理的模样,一时十分不解:“欸你带水了,我喝一口!渴了!” 没等他走过来伸手,林忱动作迅速的将剩了三分之一的水咕咚咕咚,一滴不留。 陈谙伸手点了点林忱,欲骂无语,觉得林忱晃空瓶的动作都是在挑衅。 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他一伸手锁了林忱的喉,箍着人使劲晃悠:“重色轻友,见利忘义,看我晃醒你的恋爱脑!” 林忱眼镜被他晃歪了,一边淡定的伸手扶,一边语气平静的炫耀:“是啊!我恋爱脑,你单身狗都不配睡套房!” 宋葭心里“咯噔”一下,被风吹散的热意卷土重来,他们刚刚开玩笑的时候什么都说,她也没反驳,谁知道林忱都听见了。 她掩饰的捋了捋耳边的头发,同手同脚逃跑:“你们聊,我去拍点照片!”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81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82章 一行人看够了风景下山,发现附近有个山地摩托运动场,兴起过去玩了几圈,天擦黑的时候才回到民宿准备烧烤。 别墅里有烧烤架,但如今十月中,山里夜间风起,有点凉,跟想象中的露天烧烤相差甚远,于是临时改了烤肉,反正厨房也有烤肉盘,方便的很。 之前就想到山上食材有限,自己用保温箱带了牛肉和鸡肉,还有些意大利面和处理好的海鲜,民宿厨房冰箱里备了普通的蔬菜,茄子、西红柿、青椒、小青菜之类。 怕不够还找小莫要了些玉米香肠之类,厨房流理台堆成小山。 腌肉切菜煮面调酱,能下厨的下厨,不会的就在客厅等吃,围着客厅的大方桌,热热闹闹吃了晚饭。 烤肉好吃,酒也好喝,最重要是气氛好,大家都吃撑了,各自摊在椅子或者地毯上发呆,眼神发直,陈谙喝了最后一口啤酒,一拍桌子:“解散!自由活动!” 林忱是不会做饭的,歇了会儿自觉站起身收拾洗碗。 他在饮酒上向来节制,会喝但极少过量,但今晚气氛实在很好,宋葭坐在他旁边,笑闹的时候不自觉的往他身上靠,眼睛清亮、轻松肆意,不再像刚回来时那样沉闷忧郁,于是也跟着多喝了几杯。 不至于醉,但神经仿佛被酒泡散了,又浸了热水,脑子里空荡荡的,却不觉得茫然,只觉得舒服。 垃圾分类装好,用过的餐盘放进水池,开了热水缓慢冲洗,他虽然不会做饭,洗碗却是熟手,正伸手拿高处柜子的上的洗洁精,门口突然有脚步声传来。 别墅空间多用来做活动室和房间,厨房面积有限,容纳两三个人同时操作已是极限,洗碗池靠近门边,喝酒后反应没那么快,他动作停了一下才缓慢转头。 转了一半,臂弯里猝不及防挤了个人进来,头刚好在他左胸口的位置。 之前有朋友说,宋葭的名字听起来是高个清冷的女生,身高一米七,气场两米八,见了真人才知是骗局。 宋葭个子不高,不到一米六,虽不算胖,但也不是竹竿身材,脸型圆润,跟鹅蛋不沾边,五官搭配在一起不至于稚气,不笑的时候显得呆板,有表情的时候又很灵动,右眼角有颗细细小小的痣,泛白的顶灯下,好像会发光。 此时那双眼正看着他,脸颊微红,眼睛湿湿的裹着雾气,似乎很费劲的仰头扯着脖子看他,嘴巴微张着动了动,吭了两声。 她的脸就在他心脏边上,吭吭两声透过衣服和皮肤,和心跳共鸣,点火似的。 “醉了?”林忱保持举高的手不动,按捺住砰砰扑腾的心跳,低头凑过去,轻声细语的问,“要喝水吗?” 宋葭缓慢摇了摇头,思考着什么,她喝了两杯混酒,确实有点发昏,思维迟缓,但意识很清醒,她是进来洗碗的,因为她刚刚也没怎么帮忙做饭。 动作跟不上思维,嗓子还有点发干,她轻咳两声清嗓子,吞了下口水:“我,” 话音刚起,面前的光突然暗了,林忱的脸骤然放大在眼前,接着唇上一热,柠檬清洗剂、油烟味、清酒香、肉香,抽丝剥茧似的在她鼻端展开,最后露出一点极淡的消毒水味,牵起记忆里一些久远的碎片,连着近处手指与嘴唇相碰的柔软,汇集成一连串难忍的酥麻,从相连的唇齿间散开,扩散到全身,天黑了! 她又一次朝着黑暗深处坠下去,大脑却兀自扯着一线清明不肯松开,急躁着挣扎,有话没说、有事没做,她伸出手拉扯着不知什么在念叨,跟睡意做对抗。 直到有人在她额头上轻轻碰了一下,说:“睡吧!没事,不着急!” 她这才缓缓松了手,放任自己沉入混沌的深海里: 是一叶飘在汪洋上的孤帆,晃晃悠悠抓不到岸; 是一颗闪烁在夜空中的星,被更亮的星星环绕; 是一粒被卷入蚌壳中的沙,千般磨砺不见光亮; 是一只独自飞越重洋的鸟,歇上一根腐坏的枝。 自由与孤独共存,少了人与人之间的勾连转合,就少了能负生活之重的力量。 幸福像风中之烛,被水打湿过,不知还能不能被再次点亮。 旁人常说,咖啡醒神,酒精助眠,但这两样曾经在宋葭身上皆不见效。 去年底到今年夏天,她喝咖啡犯困,喝酒反而提神,作息颠倒,全靠强撑才能勉强维持住状态,半夜骤醒再难入睡,索性早起运动,夜里难眠就当是大脑不肯休息,偏往难题去想,偶尔与人聊起来还觉得自己十分机智,难受只有自己知道。 但昨天的酒显然喝的十分恰好,她一夜无梦酣睡至天光大亮,朦胧梦境极浅,恰在现实与梦境之间,昨天爬的山、喝的酒,迫不及待的在梦境里重演,是难得的美梦。 梦境太美好,以致不愿轻易醒来。 宋葭走出房门时,已经快中午,隔壁房间门大开着,床铺的整齐,行李也收拾完毕,以为自己耽误了时间,慌里慌张往楼下跑。 一楼大厅是空的,昨日弄乱的沙发坐垫都整理过,餐桌上放着一份早餐,两片吐司荷包蛋,培根小番茄,还有一杯牛奶。 只是没有人影,她找了一圈才坐下来吃早餐,顺便掏出手机,团建的群里刷刷的发着照片,有些是昨天的,有还有些今天的,这会儿应该在外面丛林穿越。 昨天玩山地摩托的时候,听说附近山头有滑翔伞,宋葭挺想尝试,但今天天气不太好,是个阴天,风景不好、也没风,看来是去不了了。 她昨晚睡的早,后面的活动都没参与,刷了一堆照片才知道他们昨天打台球唱歌蹦迪热闹的很,不免笑自己也有喝多误事的时候。 说到喝多,就想起昨天那个突如其来的吻,跟上次不同,她这次更清醒,一点没短片,非常确定是真实发生,虽然是林忱主动亲了她,但她一点都没拒绝。 这好像已经不能用一时意乱情迷来解释了,成年人一时情动,身体大于感情,可同一个人,可一不可再,上一次是她,这一次是他。 已经走到彼此面前,非要假装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发生也只是跟自己较劲,彼此喜欢,或许已经超出了喜欢的界限,再往前走一步自然且应该。 她原本想今天跟林忱说点什么的,她昨天睡过去之前想的那些话,想着一定要对他说,但一觉醒来,林忱已经离开了。 他留了言,说医院临时有事召他,提前回去了。 看完信息,宋葭顿时泄了气,直觉满腔热切付诸流水,要说出口的话瞬间又被逼回深处去,无法冒头。 不爽的将流心蛋捣烂,黄的白的混在一起,又嫌弃恶心,最后还是得自食其果。 林忱的车提前开走,余下的那辆SUV尽管宽敞也挤不下六个人,小莫管家说镇上有直达的大巴,早中晚三班,他们应该能赶上。 手心手背定输赢,宋葭成了被选中的幸运儿,一个人坐大巴显得孤单,陈谙主动作伴,于是几人分开回城,小莫开着民宿的面包车将两人送到了搭车的地方。 他们两点半从民宿出发,只能坐傍晚五点的大巴,两人行李都放在车上,身上只带了手机,轻便的很,索性沿着镇上的小街从头逛到尾,小镇叫青和,算是一个旅游集散地,比一般小镇要繁华许多。 中心一条古街一条新街,古街是青石板路,夹在鳞次栉比的平房中间,高低错落,房子很老,木石结构,屋门打开,能望见里头小院子里的菜田和小花圃,有的人家开了小杂货铺,隔着柜台背后是花花绿绿的货柜,风格老旧,弯腰驼背的老人去买烟买糖,絮絮叨叨的半天,才掏出塑料袋包的钱,有零有整还有钢镚,低着头一张张的往外数,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我外婆也是这样,”宋葭回过头,脚提着劲儿上石阶,唯恐脚步声太重打扰了这方静谧,“喜欢用塑料袋装钱,最大的也就是十块二十块,她会给我买糖,那种小块的冰糖,但又不给多吃。” “可是她走的时候,我都没有回去看她,我大概是天生冷血,所以活该亲缘淡薄、孤老一生。” 陈谙安静走在旁边,脚步也放的极轻,听到这话,捏在手心的塑料糖纸窸窸窣窣的响了一阵儿,他张了张口,又默默的沉寂下来。 人踏过的窄路,被磨光的青石板上留下几滴新鲜的水渍,极快的跟石色融成一体。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82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83章 陈谙计划团建考虑周全,专门看了天气,周五预报本周末两天都是大晴天,一扫前半周的阴雨,广播里说秋高气爽适合居民举家出游,还推了好几条周边短途游的路线,完全忽略了长假之后,普罗大众的假期和钱包一样局促。 林忱出门前确认不会下雨,犹豫了一下还是在车里多备了把伞,事实证明,他还是有些“未卜先知”的神棍本事,虽然跟自己预想的不同,也还是派上了用场,借给了没伞的同事。 夏天早已过去,这场突如起来的雨却徘徊在夏秋之间,豆大的雨来得突然,世界变的朦胧模糊,之后淅淅沥沥时大时小,等到林忱忙完将车开出地库时,已经变成了绵绵之态,路面湿哒哒,雨点雨丝绵延不绝,风吹带起些凉意,他穿的单薄,将车窗关的严严实实。 人是暖和了,却又滋生出些许困意来,今天一天奔波忙乱,不累是不可能的,撑着把事情做完,此时人一松懈,疲惫上涌,踩油门的脚都有点发软。 得知陈谙他们还在回来的大巴上,他索性将车停在沿江路上一处空地,熄了火打算在车里打个盹儿,等人到了再去接。 他上午收到通知就急匆匆往回赶,倒没想到他们会车不够,不过这种情况,就算想到了也没什么办法,让谁跟他提前回来都挺扫兴。 忙的时候顾不上,此时心绪上浮,觉得早上应该跟宋葭见一面的,哪怕不说什么,静静的吃一顿早餐也是好的。 昨晚发生的事情再明显不过,他们对彼此有意,暧昧拉扯固然有趣,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也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和选择,但总觉得应该将感情宣之于口,之后无论走向那个方向,都是顺理成章,哪怕最后是遗憾。 这一点,他要感谢越越,两人是和平分手,坦荡的很,又处于同个校友圈和行业圈,加上他转入新民后开始在人际经营上放精力,就算不刻意打听,也会有零星的消息传过来,她在G市发展的不错,已经跟同科室的副主任订了婚。 他想过要不要说声恭喜,最终还是作罢,倒不是为了避嫌之类的理由,而是觉得在他们短暂的恋爱过程里,他印象深刻的反而是他们最初相识相处的场景,有点小心机的聪明女孩,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获取利益,无可厚非,但落在自己身上,终归是有几分不爽。 一时动心轻易,细水流长却难,和宋葭走到现在,他才慢慢想清楚自己想要的人和理想的关系。 迷迷糊糊睡过去之前,他在想要带宋葭去哪里的海边,虽地处沿海省份,真要看海还是得走很远,最好是出海的小岛,近海的地方虽然方便,但往往过度开发,景致一般。 靠他自己其实是想不出答案的,毕竟他之前对这些完全不在意,也不会主动去了解,知识库里一片空白,但光是想到这个问题,他就觉得身体里已经上涨到胸口的疲惫褪去了些,搅混水似的将他扯进睡意里。 再忙再累,有可以放松的事情、可以想念的人,就能在灰色的生活里找到一点亮,或者是在原本死水一样的生活里搅出一点波澜,让人觉得当下有意思、未来有期待。 路边街灯逐盏亮起,窗外的毛毛雨逐渐变大,在车玻璃上划出崎岖深浅的水迹,不多时就将前挡风玻璃完全遮挡,糊成一片暖黄的光晕。 大巴下高速的时候风雨正烈,路上车都自动减缓了车速,前方猩红尾灯亮了一片,下口的空地上停了不少小车避雨,进城时雨已经减小,路边深浅不一的水坑映照着街市灯火。 班车到站时间比预计晚了一个半小时,一半是因为天气,一半是因为路况,傍晚出发不久,刚上高速就遇到一辆大货车抛洒货物,导致两个车道临时关闭。 大巴不进车站,终点在沿江路上,马路对面就是望江路地铁,畅通全城,出发前聊得话题有些沉重,两人情绪都不太高,上了车就你来我往的睡了过去,几乎没怎么说话,太久没坐大巴,又睡了一路,身体僵硬、头脑软塌,到站在路边四目相对站了一会儿,才回过神给林忱发消息。 时间已经过了九点,夜风一起,初秋的最后一点暖意也被带走了,两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往背风的树下站了站。 江边空荡,没什么店铺,两岸都是高楼,还有零星灯光,楼体光幕将江面映的五彩斑斓,一场秋雨过后,感觉水面都上涨了,江上浮标掩在光里晃晃悠悠。 “其实我跟我爸妈一点都不亲近,毕业留在这里工作,节假日也不是总能回家,偶尔通电话,但也没什么话说,有时候还会吵起来,好像我们对彼此可有可无,所以我很羡慕林忱,他和秦姨那么亲近,会互相嫌弃、会吵架冷战,但他们互相关心、彼此在乎甚至妥协,密不可分。” 两人就在马路边上席地而坐,初秋的凉风吹过来,风里隐隐约约有音乐声,来不及听又随风远去了,宋葭屈腿抱膝坐着,脸藏在合抱的手臂里,路灯下只有一个小小的团在一起的影子。 “我想象过这个场景,因为人在外地,梦见自己接到家里的电话,说他们生了病或者受了伤,甚至想过自己千里奔丧,但我总安慰自己,时间还长,他们还不算老。大概是因为设想过,真正到来的时候好像已经脱敏了,觉得好像没那么难过。” 陈谙仰着头往天上看,对岸大楼的灯光秀不断变换颜色和形状,光影掠过宽阔的的江面,原本静静流动的江水漾着层叠的波光,他伸手拍了拍宋葭的右肩,云淡风轻的开口道:“我爸妈车祸那会儿,我整个人都是懵的,现在都有点想不起来是怎么接回我爸的,医院好不容易请了假,熬夜的衣服都没换就上了飞机,一路睡过去,签字交钱领骨灰托运,事情一件接一件,喘不过气,那会儿还是夏天,殡仪馆的树郁郁葱葱的,门外就是大片草丛,蚊虫凶猛,一晚上下来,胳膊和腿都是红肿,擦了药也不见消。” 远处夜市的喧嚣人声和车流声时轻时重,近处的树被风吹得淅淅索索,宛如耳畔低语,宋葭原本面朝着陈谙,说着话将脸朝另一面转过去,闻言转过头来看他,昏黄路灯下,本就清晰如刻的下颌和脖颈拉成一条线,像拉满了弓的弦,下一刻就会断裂似的。 她下意识的伸手去碰那条线,想让它别绷的那么近,还没碰到,那条线突然变了形,折过角看向她,入目是一双微红大睁着的眼睛,手和大脑一瞬间失了反应,凝固在半空中。 这些事,陈谙从来没对他人说过,包括林忱,宋葭也没想过,陈谙会用自己过往的伤痛来安慰她。 从老家回来后,许多个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会回想起那天的场景,她被围在众人中间,为父亲的火化流程签字、选骨灰盒、守灵、下葬,工作人员每问一个问题,周边的目光都会沉默而纷乱的砸向她,像是接连向她倒下来的山,只能她自己去扛,9月的天气,中午太阳还很炽烈,她却只觉得心中发寒,她孤身一人,搭不到哪怕一只可以短暂依靠的臂膀。 原来血缘至亲、血脉相连,在大悲大恸面前,都脆弱而生硬,不能以身来替、也不会心灵相通,更不能减轻伤痛分毫。 她以为没人懂这种感受,也不愿向人倾诉,因为他人的回应很容易想见,可怜也好、心疼也罢,终归是他人之痛,不切其身,只是言谈间的一点消遣。 像荒原上的动物,受了伤便要躲起来独自舔伤口,等到旁人看不出行迹的时候才肯回到外面的世界去。 她没想过,咫尺之遥,有人与她同病相怜,愿意蹲下来借她一个可依靠的肩膀,这份突如其来的触动像一针强心剂注入了她的胸口,让她心绪沸腾着却偏又说不出什么话来,手也没有拿下来。 两人红着眼睛对视许久,陈谙反客为主的将宋葭的手拉下放在身侧,紧紧攥着,胸膛起伏几番又渐渐平静下来,随后用力将人拉进怀里,动作熟练的捋着她的头发,用下巴一点点的蹭她蓬松的发顶:“没关系,会过去的。” 宋葭没挣扎,虽然他的动作实在很像撸猫头薅狗背,她还是任由他温热的手掌一下下从后脑勺顺到后颈,原本积累的泪意在心里翻涌,眼看就要喷薄而出,却又被一点点的抚平,她闭上眼,难得的感觉到迟来许久的睡意,昏黄的路灯映在眼里影影幢幢,眼皮重的无法支撑似的,睫毛一点点的抖动,最终啪的一声,世界陷入沉眠。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83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84章 和韵路是整个城市最热闹的商业区,路灯形状都与别处不同,灯柱是罗马柱和中式古建的改良,灯罩是莲叶和玉环的结合,灯光在米白和昏黄之间渐变,温和柔软,远望去连成一片模糊的灯带,缠绕在明亮各异的店招霓虹之间。 国庆的小红旗和中国结还未撤下,被风一吹,和密匝匝的香樟枝叶碰撞,紧紧关闭的车窗将声响隔在外面,夜色下只看见摆动的行迹。 林忱低头看了眼肩上沉睡着的人,上半身往后躺的更平,动作轻缓的将人拉的更近了些,让她稳稳的靠住,不至于醒来脖颈酸痛。 宋葭睡的很沉,但并不安稳,眉头皱着,时不时的挣动,不像是睡着,倒像是魇住了,昨晚也是这样,面上看着是困得不行一夜安眠,没几分钟就眉头攒动、手臂乱挥、眼睛紧闭,像是做了噩梦,刚想叫醒,她在梦中稳住了自己,转身对着墙蜷起身子,不给人看了。 接到人的时候,两人蹲坐在路边,她在陈谙肩头睡着,脸上有未干的泪迹,眼睛还是红的,大概是哭了一场,林忱心里的疑问像涨满水的堤坝,稍微一动就晃荡,马上就要冲破理智的阻挡奔涌而出: 陈谙都知道,他为什么不能问? 将宋葭送上车,两人蹲在马路边抽了会儿烟,沉默了许久,陈谙将宋葭父亲意外去世的事情告诉了他。 其实事情说起来很简单,几句话就能结束,但林忱听完就愣住,烟头烧到手指才醒过神,掐灭烟头起身丢进附近的垃圾桶。 回家车换陈谙开,林忱在后座陪着宋葭,思绪一时停滞,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终于知道了宋葭状态不好的缘由,对此却无能为力,这让他惭愧又无奈。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谁都躲不过,这话听起来稀松平常,他在医院工作,见的也多,轮到他自己,亲朋过世都有经历,当下虽有伤感,却是淡然居多,逆来顺受似的,觉得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无论如何都不能回转,尤其是在死亡面前。 既是这样,比起沉湎于悲痛,将故去的人放在心里时时怀念铭记反而更有益处,毕竟真正的死亡是被遗忘。 但这些话,他没办法对宋葭开口,人与人之间,比起设身处地更重要的是不能以己度人。 这道理是他早年在医院实习时被教导的, 松果落在人身上,只是轻轻一磕,落在蚂蚁身上,就是座沉重的山,人不能对蚂蚁说:“松果那么轻,你抖一抖就掉下去了,有什么好难受的?” 林忱仰头叹了口气,车已经开出了繁华路段,进入了老城区的小路,街边路灯变成了黄色的光带,被郁郁葱葱的树冠遮的严实。 一直讲笑话的广播切了首歌,女生低哑沉郁: “后半从前半分裂人生是连环失窃你爱的不告而别一生是多长时间,啊···啊···” 大段的女生吟唱,海浪一般起伏,波浪冲上沙滩,抹去一切形迹又默默退了回去,一浪接一浪。 来时汹涌、去时懵懂,宋葭在吟唱间清醒,梦做得太长,感觉自己睡了很久。 在梦里走了很长的路,哭喊到嗓子沙哑、憋到窒息,乃至想说的话都堵在心口,似乎随着呼吸喷涌而上,却又生生被堵在喉头,那些愤怒、自责、痛苦、无奈等诸多情绪化成有形的刀刃,一刀一刀的捅进血肉里去,搅动着无法抽出来,血肉模糊却又无法呼痛。 但又不全是做梦,一根神经清醒着扯动意识,告诉自己是在梦里,都是假的,醒来就会消失了,仿佛有另一个冷眼旁观的自己。 佛洛依德说,梦境是现实的反射,是白天压力的释放,她不知道心里的积攒的那些情绪释放有没有释放出来,人却是累了。 所以她没动,甚至就着旁边的热源,又靠了靠,装着自己还没醒。 能哭出来的悲伤痛苦,大抵都是可以痊愈的,但这世上多的是哭不出来的人和事。 宋葭这类哭点低的人,看到稍微感人点的电影情节都能眼眶湿润,但也就是湿润而已,到不了泪流满面的程度,总轻易因为别人的故事和经历流泪,触及己身,却吝啬了起来。 好像心里有条警戒线,一旦过界,就封闭五感,小伤小忧喋喋不休、大悲大痛反而沉默。 两人靠的太近,林忱听出她呼吸节奏由轻缓渐渐变重变快,猜到她大概已经醒了,却也没有出言拆穿,只是将盖在她身上的外套拢了拢。 车开到宋葭小区门口,她抬起头恰如其分的“惊醒”,将外套还给林忱,天色已晚,明日是工作日,于是没再多说,就此分别。 林忱将人送到楼下,看着她房间里的灯亮起来才转身要走,走出几步若有所觉,抬头望过去,宋葭站在阳台上,身后是暖色的光晕,像是披了件毛茸茸的外套,笑着冲他挥手。 鬼使神差的,他转身往门洞里跑,蹬蹬几步上了楼,楼层的感应灯渐次点亮,最后在五楼停了下来。 他站在门口,稍微平复了呼吸,举手敲门,刚一下,门就开了。 宋葭一脸疑惑:“出什么···” “事”字卡在喉咙里,变成了一句无意义轻呼,她被对方拉进怀里,用力抱住,不知轻重似的,整个人被圈进去。 她下意识的挣动了一下,察觉到林忱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呼吸也还急促着,就没再动了,伸手抚上林忱的背,轻轻的拍了拍,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感觉耳朵到侧脸都被他的呼吸轰热了起来,这才轻轻踮了踮脚,后退着仰头看向他:“林医生,要做我男朋友吗?” 林忱浑身一僵,手臂不自觉收的更紧,像怕人跑掉似的,一时愣在原地。 两人四目相对,各自都觉得对方脸上发着光,宋葭不自然的咳了两声,举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嘿!还在吗?” 林忱眼里闪过一丝狡黠,骤然发力旱地拔葱似的将人一提,一脚跨过门槛,顺手带上了门。 客厅顶灯不太亮,宋葭被他抵在门板上,整个人都被罩在面前人的阴影里,切实感受到了两人身高体型的差距。 还好林忱理智尚在,没将人架在半空,否则怎么看都像是行凶现场。 今天意外太多,本以为昨晚想好的事又得拖了,但林忱难得毛躁的冲上来,撞碎了她心里的那点犹豫,被冲动传染,开口表白。 这是对方的反应也太不对劲了,不说好也不说不好,难道是会错了意、自作多情了? 门口的感应灯暗下来,客厅的光被林忱当的严实,她眨了眨眼睛,正准备自己亲手打破自己造成的僵局,林忱却突然低头靠过来。 温热的触感蒙上右眼皮、接着是眉心,她尚在愣怔,林忱的嘴唇停在她鼻端,手抚着她的面颊,叹息似的呢喃:“还好,今天到这儿才结束!” 宋葭心里一安,虽有疑问却被疲惫压过,踮脚碰了林忱的下巴:“是啊!今天好长,我好困!” 若放在别的场景里,这大概叫做话不投机、驴唇不对马嘴,一个是庆幸没有犹豫错过,一个单纯感叹旅途疲惫,虽然两人的理解出了偏差,但并不妨碍他们此刻情意相通、内心滚烫又柔软,这点小小的差异实在难以经心。 林忱总算稍微放松了双臂,默默退开了些,宋葭双眼还是发红,半长的头发被他薅乱,眼睛却是笑着的,里面映着客厅的灯光和近在咫尺的他自己。 他本想说太晚了早点休息,就此告辞,来日方长,不争这一时半刻。 心却诚实的不想走,大脑飞快的想出了借口,自觉幼稚无聊,期期艾艾的开口: “我,我想,我今晚能留下来吗?” 宋葭实在困,哈欠忍不住,下意识抬手捂嘴,闻言卡了一半,张着嘴盯着林忱看,手也忘了拿下来:刚确定关系就要留宿,林忱谈恋爱原来是这个风格? 她难以置信的表情反而让林忱理直气壮了起来:“我也要睡客厅沙发!” 陈谙不久前才睡在宋葭客厅的沙发上,虽然他之前也睡过,可如今他们关系不同,自然有了计较的立场。 哦,是我想多了! 宋葭打完哈欠,心里甚至隐约有些遗憾,没计较其他,拍了拍林忱的手臂往房间去:“好,那你睡!”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84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85章 今年冬天冷的早,11月底一场寒潮席卷而来,连日天气晴好,太阳金灿灿的却没什么温度,河边风大,中午出来觅食的上班族经过的的时候都不自觉的裹紧外套紧走几步,往日在路边卖花和水果店的三轮车不见踪影。 宋葭怕热不怕冷,她穿着一件挺厚的羊绒外套,只要穿的多,倒不在乎天气冷成什么样,早上走一段路去停车场开车,冷风吹一路也不觉得多难受,反而办公室空调开着,干的嗓子痒,喝水都没法缓解。 今天是周三一周工作日里最尴尬的时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却是宋葭的生日。 她生于深秋,正是诗经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时节,她的名字便是因此而来,哥哥宋清的名字也是来自诗句,“问渠那得清如许”,据说爸爸早年做过几年村小的语文老师,但她记忆里并没有类似场景,想来是在她出生之前的事了。 这些年,生日于她而言不算什么大日子,学生时代还有玩的好的朋友一起玩乐庆祝,工作三五年之后便渐渐忽略了这事。 午后大风稍缓,天边暗色的云一层层压过来,吊在高楼边上,像是时刻会将那硕大的钢筋玻璃盒子压垮似的。 下午去洗手间的空隙,办公桌上出现生日卡和小蛋糕,公司群里发了生日祝贺,她这才记起来今天生日,自己又老了一岁。 雨琪带头起哄要庆祝,宋葭请组里同事喝奶茶,婉拒了晚上吃饭的邀请,说自己有约。 她谈恋爱的事没特别跟同事说过,方婧打听,也没刻意隐瞒,听她说晚上有约,方婧飞快递过来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 宋葭笑了笑,开玩笑说希望大家今天给力一点,别让她加班。 雪是傍晚落下来的,六点多下班时正是最大的时候,棉絮似往下扯,视野很快模糊,旁边草坪和树上原本只积了薄薄一层碎冰,不多时就迎头盖上一层白,道路湿滑,导航上提示晚高峰大片拥堵,到处都是红色。 初雪啊!比去年早来了一个月。 宋葭站在檐下默默看了会儿雪,决定不加入堵车大军,去坐地铁。 等她到了地铁站发现自己失算,天气不佳地铁拥挤尤甚,入口排着长龙,拉来往往全是人,她看了眼时间,犹豫了几秒还是刷卡走了进去。 林忱早在一周前就说约了一家挺火的私房菜,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再想来,必然是为了她的生日,这份用心,她不能敷衍了之。 约的时间是七点半,她向来不爱迟到,这会儿时间已经有点紧了。 林忱在地铁口等着她。 他下班比宋葭早,当时雪还没下,他本打算开车去接宋葭下班,从南往西的路走了一半堵在路上,中途转道先去了私房菜馆。 路上一直在微信上说话,故而宋葭出站就看到了他,站在路边一颗挺大的樟树下,身后是便利店明亮的灯光。 此时雪小了,树上落了薄薄一层,路面上湿哒哒,宋葭刚从热烘烘的地铁里出来,冷风一吹,面上发烫,浑身都有点暖乎乎的感觉。 她快步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干嘛在外面等?下雪呢!” 林忱握了握她的手,顺便塞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没事儿,也没等多久!怕你找不到。” 私房菜开在一处旧工业园改造的艺术园区里,离地铁口还有一段路,两人也不嫌冷,一路聊天散步过去。 他们交往一个多月,几乎每天都见面,刚好这段时间两人工作都不怎么忙,工作日吃晚饭看电影散步、周末去图书馆、逛街,彼此的生活都增添了不少意趣。 虽然还处在相互了解适应的阶段,但做了那么久的朋友,彼此的默契的了解其实挺深的,更重要的其实是适应关系转变。 朋友之间的亲密默契和爱人之间相比,必然是不一样的,两人像小学生似的,一点点摸索彼此舒服的相处方式,毕竟两人在恋爱上都是生手。 有人说爱情是你来我往的高手过招,比谁先心动,说暧昧拉扯、互相引诱是最有趣的,但宋葭和林忱都更享受确定的关系,两人站在同一个起点,细水长流的勾勒共同的未来。 放松的、信任的、自在的,调整彼此的步调,习惯彼此的存在,渗透彼此的生活,这过程更有意思: 餐前酒是桃花酿,小小的一杯,颜色鲜亮,入口酸甜,后味是酒香,宋葭觉得很好喝,林忱却不太喜欢,宋葭将他那杯也喝了。 主菜有一份蒜蓉煎虾,配奶油蘑菇汤,菜色新鲜、清淡解腻,两人都很喜欢,于是你一口我一口吃的干净,另一道鹅肝炖蛋却都没怎么动,觉得腥。 餐后甜点是酒酿圆子,甜中带酸,西餐配中式甜点,大部分人大概会觉得不伦不类,但两人都觉得好吃最重要。 跟口味相似的人吃饭,省心又省钱,还很对胃口。 生日礼物也很合心意,她之前还隐隐有些担心,会有一些鲜花小提琴齐唱生日歌之类的环节,她不习惯也不喜欢在公共场合引人注意,总觉得那是社死现场。 林忱送她的是一台新的kindle,价格不贵又合用,旧的那台用了三四年,电池已经不太好,到了要换的时候。 他才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吧! 吃晚饭没多逛,两人慢悠悠的往家走,雪还在下,路上又积了一层,宋葭转头看林忱,心里突然涌出这么一句,一时愣神。 林忱原本正在说他下个月出差的事情,感受到她的目光:“怎么?” 话语刚出,嘴唇被一片温热柔软覆盖,宋葭微微踮脚,亲了上来。 停下的地方正好在一棵大树下,树冠张开,路灯被遮的严实,此时虽不算太晚,因是雪天,小区里没什么人走动。 宋葭踮脚久了不稳,林忱伸手将人抱住往上提了提,抱孩子的将人搂进怀里,低头吻的更深。 雪花在两人身边飘下,白头树冠如伞划出了一道结界,温柔的隔出一片火热又静谧的空间。 朋友与爱人之前,隔着无数个亲密缱绻的亲吻。 雪还在下,夜深温度下降,没落下的雪已经凝结成冰,盖了雪的树叶静止在风中,细伶伶的树枝撑不住雪的重量,压着向下垂,结块的雪啪嗒落地,融化进水坑,水面映着轰然滑过的车流,响声随着夜风荡开,碰到一人多高的旧院墙和高大的树又被反弹了回来,城市喧嚣永不止息,但小区早已沉睡。 路灯偏暗,反而是雪光更亮,不大的房间内,门窗紧闭着,玻璃上雾气朦胧,小路上昏黄的路灯光线穿过窗帘缝在床角流连,显出了两双拖鞋的形状,一灰一蓝,散乱着叠在一起。 宋葭睡的不实,总记得旁边有人,碰到人的时候神经就拧一下,一直半睡半醒,直到某次翻身陷入一缕极淡的酒味里,又甜又暖,人终于放松了下来,抽了抽鼻子,往来源处拱了拱,睡熟过去。 耳边的呼吸声渐渐平稳,林忱睁开眼侧头看了看宋葭熟睡的脸,小心翼翼伸手将被子拉到下巴,将人更深的埋进暖乎乎的被窝里。 她睫毛微颤,神情舒展,没再像之前睡梦里也拧着眉头,要么就是辗转许久、难以入眠,留宿在这里的那几夜,他在客厅沙发上听得分明。 失去亲人的痛苦,他未必感同身受,无言苍白,也不好宣之于口,他能做的就是默默陪伴。 睡意席卷之前,他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近乎无声的开口: “好好睡吧!做个好梦!”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85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86章 周一公司月会,按事业部分组开,顺序是各总监提前抽签决定的,轮到宋葭他们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半,最困的时候。 入冬之后,办公室空调整日开着,天冷又极少开窗,人稍一松懈就困意上涌,宋葭失眠日久,不敢像其他同事一样用咖啡提神,便时不时起身走动,去设计那边看稿子、文案那边聊框架,要么去茶水间跟客户语音,看在旁人眼里,觉得她状态积极、工作热情十足。 12月是年前回款最后的一个月,影响整年的回款绩效,公司、事业部、个人都一样,压力一层层往下,没人独善其身。 回款两个字从会议开始到结束,出现了不知多少遍,从会议室出来,宋葭忍不住掏了掏耳朵,总觉余音犹在耳侧。 事业部回款的最终负责人是总监,分三层执行,日常沟通的客户执行、居中把控的项目经理,经此两层若还是不行,就由总监出面,职场忌讳越级沟通,总监对应的便是项目总负责人,若是总监还不能解决,就得上报给公司,由更高层级沟通,一旦上到公司层面,最终回款落到事业部按80%计算绩效。 最理想的状况当然是在项目经理层面解决,作为项目主控,兼顾上下,宋葭一边提醒雨琪他们备好材料日常催款,一边自己电话跟进。 客户总有拒绝付钱的理由:会计生病、生孩子休产假,领导出国联系不上没法签字、银行下班不能转账,账上没钱、付款排队,公司关账、系统坏了······ 正常理由也就罢了,一个会计月初休假月底还休假,办公系统从上个月坏到这个月,互联网时代还得银行排队汇款,明知都是借口,也只能笑着不拆穿。 到下旬,宋葭已经催款到麻木了,白天话说的太多,到晚上只想做个哑巴。 林忱年底也很忙,连续出差,从南到北,会议应酬一场接一场,他年轻技术好,长相又不错,做事周正利落,领导都爱点陪同,整个十二月,他几乎都在外面跑。 开会讨论也就罢了,他在一圈行业大拿和部门领导间毫不显眼,只有聆听记录的份,自己默默吸收消化就是,不需他侃侃而谈,但饭桌应酬却是累人的很。 明明都年过五旬、该早睡养生的年纪,也顶着导师、院士、主任的头衔,喝起酒来却全然没了斯文,他陪同在旁,少不得替导师和领导挡酒,虽不至于酩酊大醉,不舒服却是一定的。 “他们为什么不喝茶?”又一次应酬归来,他喝了两杯白酒,头脑发热进房间就往床上趴,浑然忘了自己在外一天,满身风尘,洁癖都不药而愈了,“酒量又不好,菜的很!” 电话那头,饶是宋葭自己也心累的很,听他这么明目张胆的吐槽还是笑了,也听出他有点醉意,否则断然不会这么“口无遮拦”的置喙长辈:“嗯!他们太菜了!哪有你厉害!” 林忱这次出差是在北方,喝酒都豪迈的很,又以高度数的白酒为主,酒桌礼仪也多,主席陪席、三杯打底、代喝翻倍,饶是他记性好、理解力也不错,也没搞清那些规则,只记得自己一杯接一杯喝了不少。 “今天他们一圈一圈的喝,我替了好几杯,都没怎么吃东西。”林忱翻了个身,酒店被褥偏硬,一动就哗啦作响,“我,饿!” 最后两个字拖长,还带着点不通气的鼻音,听起来委屈的很,宋葭伸手扯了扯床头台灯上的流苏,内心软成一团棉花糖,语气也不自觉的轻柔下来:“想吃什么?我给你点外卖?” 两人动辄千里之遥,林忱起飞落地都会给她发消息,事无巨细的分享,酒店地址、早餐好吃、会议好长、天气不好······ 虽然不能见面,对彼此的生活和心情却是了解甚深,甚至在这分离中,品出些思念的煎熬,每天都电话或者视频,俨然陷入热恋中。 陈谙在三人群里说了好几次话,回复都姗姗来迟,他默默将群名改成了“孤立单身狗”。 他俩在一起的事情,本来没有特意对谁说过,陈谙会知道完全是因为某种刻意的“偶然”。 两人表白说开那晚,林忱当真十分老实的睡在她家客厅沙发上,兴奋了大半个晚上,乐极生悲,第二天发现自己落枕了,还挺严重,脖子无法转动的程度。 新民医院没有按摩科室,他撑了一上午,趁午休时间去了之前去过的中医馆,不料刚好碰上陈谙。 确实是巧,陈谙早就不去那家中医馆装盲人按摩了,不过偶尔去拿点药材和药酒,给他妈邓姨按摩用,久坐兼天冷,极易气血不畅,按摩能舒服点,往常都是快递居多,他那天刚好在附近办事,就顺便过去拿,结果撞上林忱。 既然遇上了,两人索性一起吃了午饭,聊着就坦白了。 林忱开窍脱单,陈谙自然高兴,还得林忱一再嘱咐先别告诉长辈们才行。 他也确实守信,难得嘴紧,至少到目前老妈还没说什么。 老妈知道这消息的反应他能预料到,肯定很开心,毕竟她一直挺喜欢宋葭,甚至比他还热切,但他不想因为这层关系给宋葭带来压力,想着来日方长。 “你呢?今天催款有进度吗?”林忱坐起身脱了外套,只穿着一件衬衫往被窝深处埋了埋,酒店有暖气倒是一点都不冷,人躺了这半天,暖气烘热、迟来的酒意上涌,人又放松,注意力就没那么集中,宛然忘了自己刚叫饿的事,“马上跨年了!” 宋葭没少跟他念叨自己找客户催款的事情,他当下头脑昏沉,只记得月底是最终期限,刻在心里了,几乎每天都例行公事的问一遭。 “有吧!能赶在元旦之前回一大笔。”感应似的,宋葭怕冷一样的将被子拉到下巴,闻到了一点淡淡的消毒水味,夹着丝丝木调香,莫名勾起了记忆里的那些纠缠,画面立时就旖旎了起来,忙不迭扯回话头,“感觉我都变成讨债鬼啦!” 两人絮絮叨叨,有一搭没一搭聊,外卖终究是没点成,林忱难得的听着宋葭的声音睡着了,那头听他呼吸平稳,确定他醉的不厉害才挂了线。 生日那晚她睡的不错,只做了一个不累人的梦,醒来神清气爽忘了梦的内容,看到客厅餐桌上的纸条和早餐,心瞬间被暖意填满。 那天过后,她的睡眠状况略好了些,噩梦的频率大大降低,也没再半夜惊醒,少有几次惊醒的时候,摸到身边有人,顿时就没那么怕了,身边人熟睡的模样像是会传染似的,将她再度拉入沉眠的深海里。 林忱不是日日都在,两人毕竟才在一起不久,况且还有秦姨需要照顾,但他在的时候,她都能睡的好一些,比之前的任何办法都有用。 宋葭很无奈,觉得自己太依赖,但又悄没声的觉得幸福,有可信任依赖的人,对她而言实在很难得。 原来真是不一样的,被人爱,也爱人,就会不一样。 这晚,宋葭梦见了爸爸,这三个多月她无数纷乱急躁的梦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爸爸的踪影和面孔,像是爸爸生气,不愿来见她似的。 因为许多人说,过世的人会托梦,未竟的事、未完的话,能在梦里得到一点解答,所以她一直想要梦见他。 爸爸过世的第九十三天,终于走进她的梦里。 梦里,爸爸站在村口那棵大树下,招手让她过去,她一半清醒一半迷蒙,满心疑惑又很开心:原来是假的、原来他还在。 梦里爸爸脸色微黄,却是会笑会动的,不像之前躺在铁床上的模样,她伸出手去,他也没有消失,他们像之前那样说了些话,她开车走了,他的身影在后视镜里慢慢变小。 和之前那些年的场景一样,清晰如刻,好像前一刻刚刚发生,她不像她自以为的那样理智冷静。 醒来泪流满面,窗外黎明的光线一点点撕破黑暗,日出近在眼前。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86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87章 元旦假期是在海边过的,沙滩落日三色堇,海钓戏水晒太阳,远离湿冷的天气,心里积蓄的那些阴晦都被太阳晒干,脸色都比之前好看许多。 难说是故意还是无意,宋葭将工作手机忘在了家里,整整三天,完全将工作抛诸脑后,久违的感受到了假期的清闲舒适。 她上次看到大海还是刚工作那两年,和大学时同社团的朋友去大连,也就是那一次早起看日出结果搞错方向,起个大早、赶了晚集。 记忆中当时是初夏,海水要到中午才会热起来,那会儿精力充沛,坐着环线景点大巴,每到一个景点都要下车游玩,两个人徒步将海边的地质公园走了个来回,浑然不觉累似的。 这次就懒散许多,他们去的是南边的Z城,虽然也是旅游城市,但不像厦门三亚那么人挤人的热闹,整个城市像座静谧鲜艳的花园,所邻的大海也从来风平浪静,浪头都比其他海边低缓许多,生活节奏如这浪头一般,缓慢又别有意趣。 酒店是一处离市区十公里的海岸度假村,号称Z城海滨度假王国,以设施齐全闻名,酒店内有乐园、美食街、集市、电影院、ktv等各类休闲配套,规模虽不大,能让住客步行范围内尽享度假乐趣,很适合宋葭这种不愿多动只想躺的游客。 房间向海,落地窗外是绿篱相隔的小花园,冬季仍有花开,草坪一直延伸到沙滩,边上一排绿意葱茏的红花紫荆,枝叶繁茂代替了遮阳伞,下面摆着白色小桌并两张躺椅,闲聊放空十分惬意。 要是可以,宋葭愿意长在那椅子上,但她毕竟不是一个人来度假,林忱对海边的度假项目兴趣十足,摩托艇、滑翔伞、浮潜,活跃的很,她不好扫兴,因此该玩的海边项目她一个没漏,而且颇为尽兴。 可见人有时是心口不一,想做的事、喜欢的人,未必愿意第一时间说出口,却要别人推一推,显得自己不太情愿似的,给自己留退路。 也有人是天性内敛,不善于发掘自己的需要,觉得自己安静呆在原地最好,安全又不给别人惹麻烦,不敢去尝试新鲜事,害怕未知。 有信任的人陪伴,许多事都能迎刃而解,人不是荒原上独行的狼,也不是遇事就将头埋进沙堆的鸟,需要另一个人,并不代表脆弱低微,而是成熟。 入夜之后,花园亮了灯,与草坪边上十步一盏的稀疏路灯交相辉映,但海边黑暗低沉,酒店也未特意做亮化,暗色天幕压过来,似要将房间里透出来的那点光吞没,风中之烛一般随时会灭。 夜晚平静无风,海面微漾,两人在落地窗外的木平台上席地而坐,中间隔着一盏红色烛火,火焰如豆星一般,无风便直直往上,也不担心会熄灭。 两人叫了瓶红酒,边喝边聊,也不拘什么话题,一方开了头一方就顺往下走。 夜色柔软,让人卸下白日里无坚不摧的伪装,酒意薰然之下,许多常态里不会做的事、不肯说的话,都像有了自主意识似的,不受控制的往外流动。 有人在酒里逃避,有人在酒醉里自省。 宋葭对于爸妈一直有愧:他们倾尽心力供她读书,但她高考失利,未能替他们争光;外出上大学,工作远离家乡,一年回不了几次家;天赋有限才干平平,名利皆无,努力也只做到了普通人的程度。 这份愧疚,以前还可以安慰自己来日方长,还有机会让他们安享晚年,装修买车都能提上日程,但爸爸骤然去世,让这一切成了泡影。 可见,人不能对未来心怀侥幸,不改变当下,未来只是过去的倒影。 若只到这里,顶多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的遗憾,但宋葭自知,她本可以做好一点:多回家、多打电话,先别急着买房,别急哄哄离开,像丢垃圾一样抛下远在山里的家,尽管那是她从小就想离开的地方。 夜色掩映下,两人四目相对,她眼底藏着烛光,迥然发亮,意识到自己失态,便掩饰着将视线转向海面。 林忱第一次听宋葭说这些事,甚至是第一次听他人分享心里深藏的、不堪的、不欲露于人前的秘密,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无论如何亲密也无法做到尽知,纵然人心里有些阴暗的情绪和心事,不必非得展开在阳光下让它消散,暗盒里的秘密永远留在暗盒之中,或许是更简单有效的做法。 人与人距离越近,撕开动情爱意蒙上的滤镜,会发现对方并非完美,甚至缺点满身:单纯成愚蠢、聪明变世故、诚实变木讷、懂事变冷漠,因为有相爱的前提,还是愿意将那些缺点一一收捡,慢慢接受或者改变。 完全坦诚在两个人的关系里未必是幸事,因为人会变。 他不知道宋葭是处于什么想法说了这些,但潜意识里有点想逃避,因为觉得沉重,而且无能为力,因为都是过去了。 他可以做树洞,却不是心理医生,能治愈人内心甚至灵魂的创口。 只能不痛不痒的安慰:“都是过去的事,我们要往前看。” “林忱,谢谢你和我在一起!”宋葭从手臂间转过头,头发遮住半边眉眼,眼睛湿润着带笑,“不是因为你宽慰我,而是因为此刻你在我身边!” 她要的只是倾诉,没有想因此得到开解,也没有指望消除这些歉疚、遗憾,她带着它们往前走:不想它们成为秘密,也不必成为林忱的负担。 相通此节,林忱心神一松,之前的那点逃避悄然消散,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我也很感谢,让我妈那么喜欢你!” 秦姨在社区工作多年,为人热心,对年轻人天然有种热切和亲近,但对宋葭确实是超出常人的喜欢,初时只觉得这姑娘聪明机灵,相处下来更觉投契,觉得自己要是有个女儿,像宋葭安静贴心最好。 早年她是想过给林忱生个妹妹的,囿于各种条件没能实现,一直心有遗憾。 她之前创造机会让林忱追人,看迟迟没看到结果,不免着急,于是跟林忱说,两人要是真没有发展的机会,不如认个干亲,这样平时来往、逢年过节更顺理成章。 林忱听得简直想翻白眼:把好好的女朋友变成干妹妹,图什么? 心里这么想,面上还是平静无波的岔开了话题,只当人一时兴起。 但之后老妈似乎正上了心,又提了一次,他犹豫着要不要把交往的事告诉她,想了想还是作罢,毕竟当时他们在一起还不到一个月。 于是只好将宋葭爸爸意外过世的事情说了,老妈吓了一跳,唏嘘了好几天,也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那几天精神都不太好。 他以为是身体不舒服,多番询问无果,坚持要带她去医院检查,她才迫于无奈说了实话:“啊哟,父母总归是要先走,要是看到子女幸福美满,去的也能安心点,宋葭是个好姑娘,却一直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她爸走的突然,肯定不放心。” 这世上父母慈爱之心,大多相似,秦姨感同身受,想到宋葭、又想到林忱,心中不舍又无奈:明明再合适不过的两个人,怎么就成不了呢? 林忱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心里盘算着跟宋葭商量,给老妈吃一颗定心丸:“她会慢慢好起来的,您别想太多!” “这时候提认干亲的事不合适,先放着吧!哎~”秦姨从椅子上站起身,“我去看看汤好了没,早市买的土鸡,你待会儿给宋葭送过去,多照应着点吧!” 林忱原本是要回卧室去的,看老妈在餐桌边发呆,于是过来问,看她提起精神正要往卧室走,却见老妈突然从厨房探出头来,语气十分严肃:“你可不许因为追不到人家就耍小性子,你是男孩子,要大度点,多照顾才是!” 林忱一时无语,不知道自己在老妈心里有多小肚鸡肠,末了追到厨房去,从柜子里拿出保温壶:“老妈你说的对,我来盛汤!”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87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88章 宋葭已经有许多年没坐过回老家的大巴了,中午下高铁之后,又累又困,反正也没人电话追着她问什么时候到家,她索性推着行李箱去了旁边的长途汽车站,准备坐班车回家。 市里新开通了去宁远县城的大巴,走高速,班次不少,比之前方便许多,她早上一早出发,午饭只在车上吃了面包,但长途坐车疲惫也不觉得饿,上了车困意上涌,耳边充斥混乱尖锐的乡音,也没能阻止她沉沉睡去。 头撞上晃动的车窗,不轻不重的一下,将宋葭从缠绵的睡意中拉扯出来,外面夕阳在山的方向缓缓下坠,磨损毛边的窗帘系的不牢,一下一下的拍打着人脸,她不得不伸手将旧的看不出原样的布帘卡在窗缝里。 不知睡了多久,旁边原先空着的位置坐了人,是个年轻的女孩,穿着一身粉白色的羽绒服,棕色半长发乍成马尾,正在打电话,老家方言语速快、音调又高,乍听之下觉得凶、吵架似的。 她声音很响,语气也不耐烦的很,宋葭闭着眼,纵然无意偷听,也架不住话机关枪似的朝她耳里钻。 “我刚上车,你催我搞什么!” “我跟你说了没的那么快!要到下午三点多!” “车又不是我在开,我怎么晓得?” “我到了会给你打电话!” “你是不是在舅舅那喝多了?” 手机收音一般,她们又同座离得近,电话那头是个中年男人,女孩的爸爸,说在某某路口等,问她什么时候到。 语气急、嗓门大、夹杂几声咳痰,宋葭很熟悉这种咳声,老烟民常年烟熏火燎,嗓子干哑兼呼吸不畅,就养成了咳痰的习惯,要是再有喝酒的习惯,这种毛病就更严重。 爸爸生前,她劝过许多次,少喝酒少抽烟做体检,爸爸每次都嗯嗯的答应,但没有哪一样真的戒了。 去年五月,公司体检的时候,员工福利有家属体检,外地员工可凭发票报销,她让哥哥带着爸妈去县医院检查,是很基础的体检套餐,妈妈腰肌劳损、牙齿缺失,爸爸肝指数不好,建议戒酒。 勤劳又朴实的爸妈,一辈子主动去医院的次数屈指可数,却又很信医生的话,爸爸当真把酒戒了,连家里自泡的枸杞酒都送了人。 宋葭因此高兴又惭愧,老来爱惜身体自然很好,可也因此要丧失许多乐趣:要嗜肉者吃素、爱酒的远离酒精、重口的吃的清淡······ 无意之间,活的健康还是活的痛快,渐渐拉开距离,成了不能和解的两极。 尤其是爸爸戒了酒之后,整个人的精气神反而不如之前,不是皱纹、白发之类可见的衰老迹象,而是某种内在的说不清的感觉。 爸爸过世之后,她甚至想过当初不该体检、不该让他戒酒,这样或许意外就不会发生。 女孩还在讲电话,但对面似乎已经换了人,她语气缓和了许多,委屈又无奈的述说爸爸的荒谬行为。 宋葭睁开眼,将脑袋靠窗挪过去,尽量不去听那电话里泄出来的声音。 大巴车下了高速往更深的山里去,满目苍翠间杂几处红褐,更远处的山顶云雾缭绕、未化完的积雪一片斑驳,随着大巴前进的视线望过去,山腰处零散分布着低矮的白房子,青色的炊烟杳杳上升,偶有几声短暂的爆竹响,太阳光穿过山顶落到山谷里,将连绵一体的群山切割成明暗分界的两片。 山路一边靠山、一边临崖,蜿蜒着往上,路边是大块的水泥路障和涂成蓝色的围栏,竖着牌子提示“危险多发路段、谨慎驾驶。”车开的很慢,两边群山似无止境,每每山林横截在前,似无前路之时,车绕过弯,深色柏油路面继续向前方蔓延。 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她曾经也是这么急躁、这么生涩、这么口不择言,爸爸每打一次电话都让她觉得焦虑难堪,每一句询问都是在暗示她的自私和亏欠。 前几年她才渐渐明白,那只是关切和挂念,纵然裹着粗糙简陋的外壳。 有的人,只有对最亲近的人才会露出最恶劣的一面,因为笃定他们不会离开,这不是好现象,但知易行难。 女孩挂了电话,周遭安静下来,大巴转过一个较缓的弯,视线豁然开朗,低矮山壁向远处退去,一片开阔水面在眼前展开,波光轻微、水中有绿树环绕的小岛,边上飘着无人的木舟,水鸟短暂经停又振翅飞走。 车走在桥上,两边是石头栏杆,桥的另一边是村落,白色平房散布在低矮山坡上,山下平坦处是形状不规则的农田,稍显荒凉。 这水其实是一处人工水库,大概是附近许多村子的水源。 看到这个水库,就知道快到县城了,这是她在这条路上来去五六年的经验,沿途景色由陌生到熟悉,又从熟悉到陌生,高高悬在半空的渡槽、群山之中的水库,是她的路程标记。 过了水库,车开进小山洞,大概也就几十米长,没有灯,光线从两边口子进去,不至于看不见,但大巴还是开着灯减了速。 视线还暗着的时候,她电话响了,昏暗中屏幕光特别显眼,她不自觉眯了眼睛,是哥哥。 接起来聊了会儿,说了到家的时间,小侄子在那头呀呀的叫小姑,背景里还有喜羊羊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热闹。 过年自然是该热闹的,可是再也不能团圆了。 爸爸去世后,户口簿上的户主换成了哥哥宋清,她的户口大学时就挪了出去,这次回家过年,严格意义上讲,已经变成了去哥哥家过年。 农村里男孩顶门立户的观念长盛不衰,宋葭自己也不能免俗,平心静气时扪心自问,她也撑不起这个山里的家,春耕秋收、喂猪砍柴,偶尔帮忙可以,以此为生却是不行了。 她可以因此伤春悲秋,但没有立场觉得不满,因为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人们说,远离家乡就是漂泊,人不像蒲公英,也不是树的种子,落到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刚毕业那些年,宋葭像大部分同龄人一样,干劲十足、雄心万丈,觉得漂泊就是自由、没有牵绊也就没有负担,天地之大、包罗万象、自由自在,不拘在哪里栖身。 过了二十八岁,自由潇洒的外壳褪去露出孤独脆弱的内里,天马行空虚无缥缈的梦想都变成落地买房,从梦想到现实的距离,原来是被时间逐渐弥合的,等人意识到的时候,两者已经难以区分,成了偶尔溢出口的叹息。 这类心思太过微不足道,正儿八经的说出来显得幼稚又羞耻。 但在有些场景里,这些话能被说出来,也能被人懂得,譬如辗转失眠的深夜、漫长旅途的间歇,内心茫然空荡的时候,有人递来解忧的问候。 “班车要等多久?”视频里林忱的背景是浅木色书柜,架上全是医学书,中英文皆有,是她去过几次的办公室。 “你忙完啦?”宋葭往椅背上靠了靠,望外看了一眼,“还有一会儿,县城车少。” “下午上了个手术,之后又开会,这会儿才空下来。”林忱将手机架在电脑屏幕前面,空出手来擦起雾的眼镜,“饿不饿?中午吃饭了没?” “没怎么吃,没胃口。”路上奔波大半天,这会儿坐下来只觉得浑身力气像被抽走似的,说话声音又轻又软,不自觉的带了些撒娇意味,“车上东西也不好吃啊!” “那晚上多吃点,好好休息!”林忱在那头抬了抬手,像是平日里要拍拍她的头似的,“坐车辛苦了!” 视频画面突然歪了一下,噼里啪啦一阵响,宋葭一愣,意识到大概是手机没架好,想着该给他买个手机架,否则他自己大概是不会想到要用这种小物件的:“今天要是不用加班,你就早点回去休息吧!我到家了跟你说。” 林忱有些忙乱的凑近来将手机扶正:“没事儿,我这会儿空着,陪你聊会儿,不然你一个人多无聊。” “也是!”宋葭打了个哈欠,转头看了看外面停车场,班车的位置还是空的,车还没来,“不过我以前都是自己一个人在路上一整天,觉得慢觉得远,倒没想过有人陪。” 话出口才觉得这话说的不合适,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像爸妈以前吵架时说的不识好歹。 但出口的话不能收回去,刻意找补反倒欲盖弥彰,鬼使神差的冒出一句:“怕不怕?” 怕不怕以后陪我一起走这一段路?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88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89章 Moonlight年前二十八最后一天营业,当晚举办了一场“live for now”的主题派对,乐队、游戏、变装、表演,酒吧爆满,热闹到凌晨三点才散。 第二天陈谙一觉睡到中午,起来觉得嗓子痒,以为是渴的,没在意带着老妈出门买年货去了。 其实就他们两个人过年,买不了多少东西,主要是为了过年的热闹劲儿,家附近的小公园有年货集市,从早上到下午,陈谙已经连续几天推着老妈去逛,春联灯笼、零食干货、海鲜腊肉轮着往家拎,分量不多以种类取胜。 今天是秦姨约了老妈逛大集,在南面的郊区,那边分布着大量的集中式农场和牧场,是整个城市主要的物资供应基地,后来建成省内最大的农副产品集散市场,更远一点的村子有小型集市,田间地头的瓜果蔬菜、工艺质朴的竹篓木盘、新鲜现做的各类小吃,逛起来更有意思。 陈谙小时候很爱逛大集,那时候文三苑附近有一处挺大的农副市场,从蔬菜水果到衣服针线,卖什么的都有,各色棚子挤在一起,地上的水总是不干,鱼腥味混着肉腥味,逛一圈能将人腌透。 爱漂亮的小姑娘和林忱都是不肯进去的,最多站在门口的长石阶上等着,只有陈谙,二哈似的撒手没,在各个摊子之间窜来钻去,杀鸡宰羊爆米花,被鱼扑腾一脸水,对着水桶里扑腾的活泥鳅跃跃欲试。 去了菜市场再去林忱家,就会被林忱木着脸扯到卫生间洗手洗脸,林忱的小白香皂总是用的飞快。 “狗鼻子林忱!”小陈谙一边撇着嘴冲水一边嘟囔,“我就远远的看了两眼,那老母鸡都飞到我面前了,我都没伸手去抓。” 小林忱教导主任似的板着脸,捧着毛巾堵在卫生间门口,闻言后退了一步,默默的想把陈谙赶回家洗个澡,听到妈妈喊吃饭才作罢,低声嘀咕:“脏兮兮又乱,有什么好玩的!” “咦,你比小姑娘还娇气!”小陈谙接过毛巾毛毛躁躁从头薅到脸,火烧屁股似往客厅跑,“秦姨,我闻到排骨啦!” 小林忱面无表情的将他随手丢在水池上的毛巾挂好,决定这几天不跟陈谙一起上学了,陈谙居然叫说他比小姑娘还娇气。 两个小学生莫名冷战一周,陈谙没心没肺的贴了几天冷脸,之后用两袋花生酥才将人哄好。 那花生酥是菜市场一个老爷爷做的,灰扑扑的金属桶一爆,就有小孩跳着脚躲开,摊子开了几十年,是文三苑的小孩最爱去的地方。 “陈爷爷去世挺多年了,菜市场拆了他回了老家,就在南郊,听秦姨说他儿子在那边开了店,还卖小时候那些糖块点心,生意不错。” 快过年马路上车都少了,平日里总是拥堵的路面无端显得开阔许多,陈谙嘴上说着话,油门一踩速度飚上七十,看见红灯又慢了下来。 老妈坐在后座,身上穿着件玫红色的长款棉衣,短发利落,嘴上天然上翘带着笑意,若是忽略她腿上盖着的毛毯,这趟出行堪称完美。 尽管积极复健,时常按摩活血、针灸理疗,医生已经近乎直白的表示,老妈的腿已经不可能恢复到能直立行走的状态,当时车祸之后,脊椎受伤,当时进行了修复,但因为人一直没醒,脊椎变形,腿部神经萎缩,从理论上讲,坚持复健有机会改善,但从目前的效果来看,所花费的时间大概率比病人昏睡的时间还要长。 人都是贪心的,总是设想更好的事,要是断绝了这份希望,如论如何也不会满足。 所谓天生因果,福厄相循,道理讲的再漂亮动听,真要从心里接受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能从五年的植物人状态里醒过来已经是奇迹了,要知足,两人这样互相口不对心的安慰,但私下里都没少难受,却又拼命不让这种难受显现出来。 “你们小时候都爱吃他做的花生酥,你那蛀牙就是那么来的。”老妈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前座,“林家小子那会儿选了牙科,老秦还说没准是小时候看你哭嚎的多了,想治你。” 小孩嗜甜,刚出锅的花生酥又香又脆,上面撒点芝麻,等不及凉就往嘴里送,烫的嘶嘶吸气也不肯吐出来,吃的多了,牙疼牙酸是常事,陈谙五岁的时候就蛀牙的厉害,疼的时候还知道忍着,怕再没糖吃,发炎了才被拖到医院去。 淘起来捅破天的小陈谙,一躺到诊椅上就老实了,神经反射似的,看到冷冰冰的镊子过来就开始哭嚎,嚎的整层楼都能听见,隔壁安安静静检查完的林忱过来捂着耳朵拉着他手,听他一边抽噎一边吐字不清的念叨: “林忱我是不是要屎了?呜呜呜······” “我要是死了,那套圣斗士的漫画留给你,我要奥特曼,嗷嗷嗷” “你要来看我,给我带花生酥,哇哇哇咳咳咳······” 话说太多,口水呛着嗓子才肯停,医生护士都忍着笑,爸妈却不给面子,笑着躲到诊室外面去了。 只有林忱十分义气,虽然很嫌弃,也还是站在旁边陪他,只是不搭话,毕竟小陈谙张着嘴,说话并不方便,医生趁着他哭嚎和说话的间隙做治疗,一有人他搭话更停不下来。 “林忱那个人,做事一板一眼的,都未必想那么多。”陈谙呵呵笑了两声,“不过我小时候还真是挺怕看牙医的,没少拉着他哭嚎,他烦的很又忍着。” “那孩子从小性格就沉静,也就被你拉着胡闹。”老妈歪头往车窗外看,原先的农副市场在城市规划的大拆大建中被淘汰,建了公园和新小区,丝毫看不出过往杂乱又热闹的形迹,“我住院他没少帮忙吧!你得记着!” 陈谙眉心微蹙,抬手扶了扶后视镜,觉得这话奇怪,老妈不是这么细心计较的人,大大咧咧甚至粗心,一直都是老爸在后面追着补漏,就算她觉得真要感谢林忱,也是行大于言,不会说出口: 小学四年级陈谙为了买机器人离家出走,最后是林忱在废弃工厂找到人带回来的,那年期末考后买的机器人是双份;初一陈谙坐不住学不进,林忱主动跟他同桌,押着他学习,邓姨做好吃的都让林忱先尝。 “老妈你是不是点我呢?”前方快到文三苑,路窄人多,他放慢车速,转头凑过去,技巧生疏的撒娇, “话里有话,我才是你亲儿子!” “你呀!”老妈笑着伸手戳他脑袋,“还跟以前一样,说一句你能顶十句,不过······” 她略微犹豫了一下,“小宋那姑娘挺好,你是不是喜欢人家了?” 宋葭的长辈缘再次得到认证,陈谙僵了一瞬,差点踩上油门,连忙将车往路边停好,先拿起手机跟林忱说到门口了,然后解了安全带,转身正对着后座上的老妈,语气严肃:“老妈我跟你说,宋葭是林忱的女朋友,你可别瞎摆弄!再说你儿子这样的,什么样的好姑娘找不到!喜欢我的小姑娘可多!” 他难得沉着脸色,话也说的一本正经,老妈收了笑容认真听着,谁料他说着又开始跑火车,顿时哭笑不得:“你说话就说话,演变脸呢!” 说着又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笑意黯淡了,“唉,也别说什么小姑娘,你找个可心的,对人好,别那么独,有人知冷知热就够了,我也不催你生孩子,左右我也没法帮你带······” 陈谙话听了一半,自动切换到耳旁风模式,老妈攒了这些年的话,一旦开口就停不下,唠唠叨叨也比之前小心翼翼的沉默好,隐约有之前的影子: 活泼话多的老妈、淡定稳重的老爸、懒散躁动的自己。 他希望老妈能过的舒心轻松,可也深知自己给不了老爸带给她感情和陪伴,可是老爸已经不在了,他没处取经。 “车头怎么蹭了?这才几天。”林忱从副驾窗外探头,“下车,我来开吧!” “前两天停车没看准,也不严重,就没急着补。”陈谙毫不推辞的下了车,开了后座车门,“秦姨你跟我老妈坐,后面宽敞。” 新买的SUV刚上路两个月,他骑惯了摩托,开的很不习惯,出城的路空的很,林忱开的顺畅,不多时就到了地方。 吃饭的地方是秦姨定的农家乐,一处挺大的院子,背后靠山,一片竹海,散养着鸡鸭,院前大片池塘养鱼虾,边上一溜长亭,夏天常有人过来钓鱼吃饭,如今天冷,亭子两侧挂了挡风帘,三三两两的人裹着大棉衣顶着寒风稳坐钓鱼台。 热菜现做没那么快,秦姨推着老妈去后山逛,让他俩自己玩去。 “那事你考虑好了?”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89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90章 院子虽大却不显寥落,围墙上藤蔓还绿着,角落里一丛山茶开的极盛,浅粉夹着深红,腐烂的花瓣坠在深色叶间,叶片上浅浅一层灰,要是有一场雨,大概能洗净。 快过年出来的人少,本就不是高峰期,此时过了正午,偌大的水塘边有三个钓鱼的,彼此之间隔的老远,倒是给彼此留足了发挥的空间,不至于发生谁惊了鱼这种说不清的争执。 陪钓的土狗后腿蹲着,举前爪给自己挠痒,挠的十分认真,舒服的眼睛都眯缝了起来,此时就算有人走过去,它大概也是完全无法警觉的。 靠房屋近的院子里只有陈谙和林忱两个人,一蹲一站,不怕冷似的抽烟看狗挠痒痒。 田野平旷无遮无挡,声音传的远,能听见后山鸡叫羊咩,翅膀扑扑的掉毛,热闹的很,倒盖过了两位老妈说话的声音。 其实静下来还是能听见,不过并没有偷听的必要,人与人再亲近、再牵挂,也还是得抱有距离和尊重。 “没什么好考虑的,只能这么干。” 陈谙仰头往空中悠悠吐出一口烟,好玩似的,将嘴半张成圆形,试图吐出环状的烟圈,尝试几次都失败,乐此不疲。 林忱将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垂手在一侧,偶尔才拿起来吸一口,不让它灭了。 他从小自律,初一时陈谙从家里偷烟抽就是被他抓现行告的状,后来读研实习,压力太大才开始抽烟排解,烟酒一样伤身,但烟至少不会让人宿醉手抖。 “你最近烟抽的有点多了。”林忱没再追根究底,低头见陈谙的烟已经烧到头,“烟瘾可难戒!” “人多事多,烟酒少不了,我有数。”陈谙起身将烟头碾灭,往旁边的土堆踢过去,“这可难得,你又开始管我了!”, 成年之后,林忱对人对事都秉持着尊重的原则,就像网上流行的土味表情包,尊重理解祝福,心态平和的很。 这种尊重轮到陈谙身上,差异就格外明显,毕竟小时候,林忱比陈谙爸妈还操心他的学习,这不行那不行的没少管。 淡泊也是冷漠,毕竟心有关切才会示之以明,而非冷眼旁观。 “酒吧生意刚起步,短期内盈利必然有限,你背上一大笔贷款,压力很大。”林忱掐了烟,原地走了几步,斟酌着说辞,“或者你先别这么着急,再看看!” 陈谙掏出烟盒想再抽一根,犹豫了一下又塞回裤袋里,拍了拍裤子上不存在的灰尘:“四平八稳的当然很好,但人总得冒点险,才能有大收获。” 要是宋葭听了这话,必然会笑他故作高深、全是套话,但此时听众是林忱,他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的立场岌岌可危: 陈谙从来洒脱大胆,行事果断又很少往回看,不像自己,走一步看三步,鲜有冲动被情绪驱使的时刻。 理智总是大过情感,容易显得自私。 邓姨以后可能会一直依靠轮椅活动,虽不需要贴身陪护,但困在充满旧日痕迹却又寂静空荡的房间里,再乐观积极的人也会陷入低沉甚至抑郁。 陈谙想买一处别墅,有天有地的,让老妈坐着轮椅也能自由行动,最好有很大的院子,心情好时种花、一时兴起种菜,以后还可以养条狗作伴。 愿望当然很美好,但这两年城市外拓、房价高涨,位置稍好的别墅都很贵,陈谙还不愿卖掉现在的住的房子,因为留有一家三口的生活记忆。 若易位而处,林忱能权衡利弊做出理智现实的选择,但着毕竟是陈谙的事,多说无益,也不欲纠缠:“你想好了就行,别一时冲动!去吃饭吧!” “老妈,秦姨吃饭啦!”陈谙扬声叫人,猝不及防吸进冷风,呛了几口,“咳咳,大冷天的,早知道不抽了!” 林忱这才觉得手脚冰凉,两人风地里站了半晌,人都吹透了,也顾不得好不好看,加快几步进了吃饭的小间,背对着暖风机活动手脚。 陈谙落在后面,凑过来暖手:“房子还在看,也没那么快!这事就你和宋葭知道,你······” 话说一半,轮椅和谈笑声从门边传过来,林忱抬头看了他一眼:“我懂,定了再说吧!” 说话间人已经在门口了,门槛不高,人稍微抬脚就能跨过,将轮椅推过来却要点力气,陈谙轻车熟路的将轮椅微微上抬,尽量平缓的推进房间安置好。 林忱盯着轮椅下边的卡扣走神,年轻时师长常说“医者仁心”,多站在患者的角度上思考和解决问题,医学的最优解和病人的最优解很多时候都并不相同,医生要帮助患者在其中寻找平衡。 但林忱自问,不是一个很有同理心的人:他理解宋葭丧父的痛苦,并不是因为他自身的经历和感受,而是宋葭的情绪、动作和眼神让他看到了那些痛苦。 房间里温度高,外套穿不住,邓姨穿着一件驼色的高领毛衣,面色红润、嘴角带笑,显得气色极好,头发染过颜色,烫了卷,不是那种上了年纪的细卷,看似随意但处处透着精致。 这大半年来,除了刚醒来的憔悴,每次见面,他都觉得邓姨状态比之前更好,好像并没有因为坐轮椅觉得自己残缺衰弱,进而生出许多负面情绪。 如果邓姨没把这件事看的很重,陈谙大张旗鼓的贷款买房,会不会其实是给双方都造成了负担? 这话没法对陈谙讲,晚上跟宋葭视频的时候,他没忍住说了几句。 后天就是除夕,宋葭回老家这几天一直忙着,大哥和嫂子负责收拾建好的新房,将结婚时买的柜子和床先搬过去;她和妈妈负责老房子。 按照老家习俗,逝者经手过的物品都要收起来,要么烧掉、要么放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下葬时烧了很多衣物,其它物品没有大动,趁着过年收拾一起。 白天爬上爬下的打扫收捡,晚上明明很累却很难入睡,脑子里都是那些被旧物勾起来的回忆: 年会发的肩颈按摩椅丢在杂物房的角落;用不惯的电子剃胡刀扔在没了气的打火机旁边;灰棕色暗纹的小钱包塞在某件许久不穿的外套口袋里;美心月饼的金属盒放在电视顶上的壁龛里装着茶叶······她买给爸爸的每样东西都留在这个房子里,不论新旧好坏。 年代久远的废旧摩托罗拉大块头在床顶柜上积灰,衣柜角落里堆叠的起球秋衣和破洞的毛衫,后院墙角堆着的旧渔网和帆布椅,厨房窗台角的塑料盒里装着没用完的剃须刀片,火炉边塞着的旧笔记本,上面还写着村小的名字····· 若真计较起来,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大概没有哪样东西是全然无关的。 乐观的想,好像盲盒寻宝,每到一处,都解锁一点旧回忆,不管当初情形和情绪如何,蒙上名为过去的滤镜,像打着柔光的旧房间,都变的温暖美好、让人怀念。 可惜宋葭不是乐观的人,记忆不断回溯,抽丝剥茧,沉在心头的全是那些疏漏和不足,越想越觉得自己未在生前尽孝,事浮于言,自私幼稚。 厨房玻璃上陈年的深色油渍层层洗刷剥落,白瓷砖的灶台洁净闪光,人说干净开阔的空间让人心情放松,于宋葭却是相反。 房屋越亮,越是照出她昔年的不堪,整个人低落沉默,每天低着头干活,话都说的很少。跟林忱视频,大部分时候也只是在听,两人没聊多久就挂了。 窗外月光明亮,山里清静,远处风里传来狗叫声,细细的呜咽,她睁眼翻了个身,盯着黑暗处墙角看,那边矮柜上放着一只封好的纸箱,本来应该送到数百米外的村里垃圾点,回收或者统一焚烧。 白天的时候她包着纸箱站在小山包上,对面就是垃圾点,纠结许久转身回去,决定将那箱旧物收在自己房间里,反正如今那两层的土坯房里只有她和妈两个人,她偷偷藏点东西也未必会被发现。 不吉利也好、固执也罢,她就是想留住一些爸的东西,好像他还在家里,这是她能为爸做的最后一件事。 但这是最没有意义的事,自我感动。 恨不知早,人同此心,宋葭懂陈谙,于是帮他挑选了几处合适的项目参考,之后会尽力帮他联系开发商获取优惠。 这些林忱都不知道,都是小事,也无需刻意张扬。 林忱难得话多,绕来绕去都回到陈谙要贷款买别墅上,觉得他太冲动,会给邓姨和他自己都带来很大的压力。 宋葭走了会神,手机猛的往下滑,小声开口:“林忱你觉得,什么是最重要的?”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90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91章 法福寺是一间小寺庙,位于灵山支脉的浅谷中,两公里之外就是安法寺,百年古寺享誉全国,常年游客如织、檀香萦绕香火不绝,门外安法古街的银杏树都被浸出了檀木味,脚下青石板磨的光润。 不论信仰与否,人总有无处寄托的时候,向神灵求一点安慰,好像高踞上位的神佛真能看到人间之苦似的。 25岁之后,宋葭开始相信有命运这回事,觉得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影响人生境遇,原本不甚严肃的拜佛之心渐渐周正了起来,年尾年初两次,几乎从不缺席。 法福寺是桃子带她来的,说本地人都认法福寺,庙小佛灵,没有外地游客扰攘,更举出了诸多三舅二姑求子求财的成功案例。 相比安法寺,法福寺的清静玲珑更让人心静,每年正月十五之前,她都会来法福寺上香,默默许愿。 宋葭向来知足的很,自认事业财富感情之类都是得靠自己努力实现,是自己能掌控的,自己能力范围之外的才求助于佛。 每次许三个心愿,父母平安健康,次次居首。 去年爸爸意外过世,她一时怨怼,觉得佛既然靠不住,也就无谓奉上香火,暗自决定再不去寺庙了。 不过今日,她还是站在了法福寺山门内,抬头看向看了无数的牌匾,黑底浅金行书,四字阴刻其上---莫向外求。 进了这门便是寺庙之内,是求佛之处,佛理果然意蕴深远,因人而异,没有统一答案。 人所求所欲都要靠自己,神仙也好、旁人也罢,都是“外”,都是不能依靠的。 法福寺依山势而建,大格局对称,但终归不似平地规整,进山门后要走一段左行的上坡,过了牌匾才是前殿。 “小宋姐,帮我拍照!” 山寺桃花始盛开,坡路一侧为石壁,刻着经书,许多字被人摸的淡了痕迹,另一侧是一片小树林,云杉高耸,翠绿枝叶间挂着成串的红灯笼,一旁一人多高的桃花开成一片粉白云海,映着褐黄的院墙,引人驻足拍照。 “好了,开会时间到了!”宋葭将手机递回去,没心情关心照片拍的好不好,“先去找办公区吧!” 雨琪嗯嗯的应着,一边拖脚往前走一边低头看照片:“小宋姐你拍的真好看,待会儿结束早的话,我们逛逛再回去吧!” 此行是为了做调研,手上有个康养项目的老总信佛,突发奇想要在项目公建配套中设置佛堂,作为禅修场所,一般做法是开辟一处静谧空间,通过中式传统风格的内装营造氛围,焚香品茗弈棋,代表一种有格调的生活方式和场景。 但这位老总认真的很,除了硬件配套之外,更希望与寺庙合作,引入完整的礼佛体验,诸如高僧讲经、晨昏法会之类,涉及相关专业部门和机构,需要实地调研。 宋葭这才知道,寺庙都有自己的后勤部门,负责对内对外的联络管理,多由僧人担任。 不过想想也正常,如今寺庙都成了景点,神佛无需下凡降世,人却摆脱不了世俗规章,脱了僧衣也就泯于众人间。 联络人是名中年僧人,自我介绍姓曾,心宽体胖型,一脸福相,脸上挂一幅黑框镜,宋葭本能的对修行者存着敬意,自觉不能说的太过商业露骨,但对方百无禁忌,反让她觉得自己迂腐,撇去了旁的念头,专心于工作了。 会开完,她已经在笔记本上列完了报告框架,既然不赶时间,两人索性在斋堂吃了斋饭,在庙里转了转才返程。 灵山一脉都是景区,山路狭窄,就算是工作日也不空阔,法福寺与主路间隔着条数米宽的河道,两岸都是花草树林,从主路走到山门约莫一公里左右。 今年春季少雨,水位几乎见底,河底的砂石露了大半,深深浅浅的水坑分布其间,偶有低洼处跌水,簌簌有声,和着林子里传出来的鸟鸣。 “小宋姐,去年那条消息,是芳姐让我问的。”雨琪拍够了照片,将手机收进斜挎包里,期期艾艾的开口,“我不是······” 话说一半卡了壳,宋葭转眼看她,视线被她包上挂着的樱花御守吸引,粉色绣线花瓣浮于其上,底下挂着的小铃铛一摇一摆,发出细小轻灵的声响。 这样漂亮精致的小物件,让人心情很好,招不招桃花都不打紧,她包里也有一枚,是紫色的平安御守,好好的包在透明塑料壳里,暂时不见光。 这是她第一次在寺庙里买东西,她不信佛祖开光之说,只是凑个趣应景,但拿在手上,却生出了一些难言的祈盼,进而又觉得这点祈盼实在琐碎无状,不如不要。 脑子里瞬间想了这许多,回神正对上雨琪无措的眼神,山间静谧,这会儿路上只有她们,身后大钟敲响,钟声浑厚悠远。 大家同事一场,也是缘分,气性未过时都没有迁怒雨琪,如今时过境迁更是不会,她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顿时失笑,没想到雨琪还放在心上,正儿八经的来解释。 她伸手勾住雨琪的肩膀,语气亲近随意:”没事,都过去了,你也别放在心上,待会儿回去点个奶茶吧!素斋可真吃不饱!” 雨琪向她靠了靠,嘿嘿两声;“我也是,年糕汤还挺好喝,可实在清淡,都没吃出味儿来!” “嗯,我请你,谢你今天陪我来这一趟。”被她没心没肺的模样感染,宋葭挥走了脑子里那些伤春悲秋,“春天的第一杯奶茶啊!可以加份黑森林!” 嘴馋又怕胖,相熟的同事养成了分享的“好”习惯:一杯奶茶每人倒一点、一块蛋糕每人分一口,力争让每个人均匀的胖起来。 车还在几百米之外,两人站在路边等,各自低头看手机。 公司大群跳出一条消息,是公司人事任命,宋葭心里有底,就没急着打开看,一直到坐上车才点开。 “公司新设第五事业部,任命王松为总监,原设计部…….” 从头读到尾,没有她的名字,她的升职被鸽了。去年底升职加薪的许诺犹在耳边,面前白底黑字红色公章无端扎眼。 “小宋姐,其实,公司之前有些传言······”雨琪偷觑她面色,没看出什么大动静,于是伸手将手机屏幕递到她眼前,“你看这个~” 两人一路无话,到了工位如常提议点奶茶,热闹了一番又各自回归工作,宋葭埋头写调研报告,丝毫没注意到附近三三两两投过来的视线。 王松是组里另一名比她资深的策划经理,两人算是竞争对手,但之前的升职考核中,宋葭都是居前的,升职无疑是板上钉钉,谁料临门被人截胡。 这其间有多少故事,公司茶水间是八卦集散地,还有各种暗地里的小群,早已传出了无数版本,只是宋葭在这方面从来少根筋、迟钝的很,直到雨琪将那些闲言碎语递到眼前。 几张模糊的照片、语焉不详的对话,便拼凑出一个出卖色相无底线讨好客户的故事,更恶毒的是,照片名字都打了码,可公司说大也不大,稍加推理,就能认出其中主角。 说什么无风不起浪,宋葭只深觉人心幽微、复杂难言,奶茶温热,五分糖也甜的腻人,舌根微微发苦: 不过是暗中的流言,真要计较,也不可能拿到明面上来澄清,人长一张嘴,耳朵却有无数双,越解释越难分黑白。 大多数人都不在乎真相,只是爱看热闹而已,热闹没了,人自然也就散了。 初时的震惊委屈过去,她本能的将情绪都压制住,不让他人看出形迹,将注意力都放到眼前的方案上。 事实证明,专注力便是生产力,她效率极高,下午下班前已将方案完成大半,后天交稿,时间充裕,到点便打卡下班。 暗地里投来的关注都没有转到明面上,芳姐过来几次,终归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电梯门缓缓合上,听见有人哎哎了两声,她抬手按了开门,门外的人是方倩,两人对视瞬间移开视线,方倩站住脚愣在原地,一时进退维谷。 电梯里只有宋葭一个人,她先开口:“走吗?” 方倩有些僵硬的点了点头走进来,站在离她最远的对角,两人各自低头沉默,尴尬的气氛逐渐蔓延,不过持续没有太久,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一楼。 有些事不必说穿,行为眼神足以表明事实,宋葭迟钝却并不愚蠢,那几张照片都与神仙花谷项目相关,那张角度刁钻、像是她牵着何总手的照片更是明显,再对比方倩最近的行为,始作俑者并不难猜。 这世上多是平凡人,少有大奸大恶,偶存的恶念或者小心思却难免,心口不一演技高超的固然存在,但大多数人做了亏心事还是会心虚躲闪。 无谓索求原因,于结果无益,只是可惜,她一直以为她们是朋友。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门,连再见都没说。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91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92章 开春之后,林忱去南方封闭培训,一去大半个月,两人偶尔电话视频,有联系但不算密切,倒是秦姨三天两头叫宋葭去家里吃饭,约着去逛花市,中间还带着邓姨跟社区里的老人去江边放风筝春游,宋葭细心态度又好,在一众老人间很受欢迎。 秦姨开心的很,说是自己儿子的女朋友,赢得一片艳羡赞叹。 初时宋葭还会害羞脸红,时间长了习以为然,来自长辈不加掩饰的关爱和夸赞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她以前说羡慕林忱是认真的,亲近融洽的家庭关系她渴望而不可得,爸去世之后,更是成了奢望。 桃子最终没和陆曜离婚,当时已经找律师走到财产分割,拖着拖着原本激烈情绪逐渐消散,出轨的事一页揭过没再提起,去年怀了孕,刚出月子没几天。 大学室友四人,如今只有她俩离得近,交往也多,但结婚生子都是大事,自然是要聚齐的,于是约了一个晴天的周末,一起去家里看望。 桃子刚从月子中心回家没几天,家里还请了保姆带孩子,面色虽有疲惫看着却平和精神,身形尚未完全恢复,对着孩子笑的温柔。 陆曜不在家,他工作很忙,周末也少不了应酬,但昂贵的月子中心、住家保姆,无疑不彰显了他对桃子和儿子的看重。 另两名室友艳羡不已,夸桃子恢复的好、老公又贴心,堪称人生赢家了。 陆曜出轨的事只有宋葭知道,她还陪桃子去咨询过律师,如今回头看,只觉得不太真实,但也只是微微恍惚了一瞬,并没有多少感慨。 两个人的事情复杂的很,漫长的婚姻少有一路顺利,外人无权置喙,当初唏嘘过感情易变、人心难测,但更知道离婚伤筋动骨、找到完全契合的另一半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互相磨合、彼此拉扯着往前走。 胖嘟嘟的婴儿一点不怕生,在宋葭怀里哼唧着伸手乱摸,稍微逗一下就咯咯发笑,小奶糕似的软和治愈。 “宋葭你呢?我们寝室就剩你一个单身的了,跟男朋友什么时候修成正果?” 孩子吃饱了奶吧唧着嘴,没怎么要人哄就睡着了,桃子将孩子放到卧室摇篮里,门开了条缝,保姆备了午饭,几个人在客厅边吃边聊。 久不见面的朋友,免不了互通近况,话题不多时便扯到了宋葭身上。 前面养孩子骂老公的话题她完全插不上嘴,闷头吃东西,骤然被点名,免不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早呢!都没交往多久。” 语毕她自己先惊了:怎么就想到要和林忱结婚了?仿佛合该如此、再正常自然不过了。 回家的地铁上接到林忱电话,说是后天回来,心里不自觉涌上一股喜悦:“真的吗?我去接你?” 林忱在那头轻笑:“这么想我啊!” “我······”宋葭一时嘴快,隐隐有些后悔,又被林忱亲昵的语气一激,反又生出些不服输的劲头来,“怎么,你不想我啊?” 事实证明,林忱正经惯了,学不会插科打诨,说几句情话都算是超常发挥,立时哑火了,强行转了话题:“月底老师七十大寿,你有时间陪我一起去吗?有些朋友可以见一见。” 断断续续聊了一路,直到林忱被人叫走,宋葭收了线,在桃子家里沾染的那些对家对孩子的温情幻想萦绕了一路,充气似的不断膨胀,此刻终于心脑合一,得出了一个无比清晰的结果:从来没有一时像此刻,想要建立自己的家庭;互相扶持、彼此照顾、同历风雨,如果是林忱,这些都值得尝试。 周二晚上,宋葭略微加了会儿班,掐着点去火车站接人,动车正点到站时间是六点半,她在出站口等了许久都没见到人。 原本以为是动车晚点,她给林忱发了消息却一直没有回复,电话也不通,不免焦灼,去问询台得到的回复是目前失联。 失联一词听来实在骇人,毕竟动车事故虽不多见,但都有万一,乍听之下她一时腿软,忙靠着柱子站定了。 出站口接站的人不少,列车久不到站人群渐渐哄闹起来,十几分钟后才有工作人员举着大喇叭通知,说是铁路故障,晚点时间不定。 很快,车站电子屏上刷出一片红色晚点信息,手机叮叮当当的推送新闻,连日暴雨,引发泥石流,有车厢被埋,北线列车大规模晚点,铁路部门正在紧急抢修,通车时间不定。 问询台瞬时被人流包围,不乏大呼小叫拍桌子的人,相比之下,宋葭言行克制,得知林忱所乘的高铁恰好停在某处隧道中、信号不佳,就没再多问,走到一边安静等着了。 一直到晚上十点钟,才看见林忱推着行李箱出现,外套卷成一团拿在手上,浅色衬衫沾了些不明污渍,整个人看起来颇为狼狈。 她抬脚朝人走近去,这才发现自己站了太久,脚板发酸,于是原地小跳了两下,正好对上林忱的视线,对方笑了笑,停下脚步,微微张开了手臂。 宋葭眨了眨眼,意识到林忱好像在撒娇。 没有人知道,在等待的那几个小时里,她在大脑里预演了什么画面,经历了爸的车祸,她实在太害怕意外发生。 林忱出现的那一刻,她一直吊着的心才落下,鼻端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意,激的她视线都模糊了起来。 她逆着人流小跑过去,趁机活动开了有些发麻的腿脚,抱住人拍了拍他的背:“辛苦了!” 担忧后怕都不必说出口,只要他好好的站在她面前就好了。 毕竟是公众场合,旁边人来人往的,她本想抱一下就放开,不料却被他一下箍进了怀里,肩上骤然一重,侧脸被毛茸茸的头发蹭的发痒,低哑的声音就在耳边:“谢谢你等我!” 列车驶出隧道,手机信号恢复的那一刻,手机一下子涌入许多条电话记录和微信信息,长长的一条滑不到底,几乎全来自宋葭,字里行间的关切和担忧如有实质,将他细细密密的包裹了起来,将烦躁孤寂疲累等诸多情绪隔绝在外。 他想起某本书上看到的话:he was unmarried, there would be no tender greeting on arrival,he has friends, and a few of them would take him to club and stand him drinks ,it was a pleasant prospect ,but no one to sigh for in anticipation。 旅程的终点,有人等待、有人牵挂,原来是这么好的事。 这心思实在太过纤细脆弱,不好意思宣之于口,却让他在看见宋葭的那一刻,整颗心都充盈起来,又热又暖,心跳鼓噪着要冲出来。 感受到对方情绪激荡,她站在原地没动,手在他背上轻轻抚了两下,近了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胸前的那块污渍是血迹干了之后的褐色。 她猛的瞪大眼睛将人推开,抓着两臂上上下下的看:“你哪里受伤了?我们去医院。” “没事没事。”见她慌乱,林忱连忙抓住她的肩膀将人稳住,“不是我的血,遇上急救搭了把手。” 宋葭这才安心,伸手去够行李箱:“走吧!我开了车来的,回家!” 手半途被截住,反应不及又被当成抱枕,靠舒服了还蹭了蹭:“我好累,要休息一会儿!” 宋葭无奈,体谅他辛苦又受惊吓,男朋友撒娇难得一见,暂时关闭了五感,任由他抱着,不去想这行为是否合适。 过了一会儿,身边人都散了,听到耳边呼吸变沉,于是加重力道拍了拍林忱的背:“睡着了?” 耳边呼吸节奏变了,一声轻笑:“嗯!” 知他在说瞎话,或许连眼睛都没闭上,宋葭也没计较,只略略站直了些,让他装睡的姿势舒服一点。 两人在原地站了许久,巡视的工作人员询问是否需要帮助,被婉拒后笑了笑走远,没再过来打扰。 这世界有人团圆就有人离散,有人快乐就有人孤单,所有的情绪和场景都是相携而来彼此依存,所以更加显眼、难以忽略。 所幸,他们此刻拥有彼此, “虚惊一场”的踏实和温情,不去期待生活里“意外之喜”。 这或许就是他们在一起的意义,是当下,最重要的事。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92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93章 春暖花开自是好时节,四月气温偶有反复,终归还是一天天的热起来,河边垂柳迎着暖阳、飞快的萌芽抽条,转眼就郁郁葱葱披散着搅乱水面的波光,风一吹漫天飘絮,落在地面又被碾过的车轮带起来,动不动糊人一脸。 宋葭知道自己易过敏,求生欲极强,只要出门必然是帽子口罩的全副武装,不料还是没躲过,整个四月,身上红疹起了消消了又起,不胜其烦。 早上起床洗漱,镜子里脖子上又多出几块红斑,心里叹了口气,想着待会儿吃一片过敏药,用热毛巾擦了擦,凑近细看才发现,锁骨旁边的斑痕是椭圆形,中间有规则的印痕,跟过敏产生的不规则红斑不太一样,摸上去也没有粗糙感,不痛不痒的。 她没多想,只当是过敏升级,不紧不慢的收拾好自己,打着哈欠往客厅走。 小餐桌上防蚊网扣着早餐,豆浆南瓜饼和麻团,边上还贴着张便利贴,她顺手拿起来,一边喝豆浆一边看: 昨晚辛苦了,豆浆没加糖,麻团可以热热再吃,今天别开车,晚上接你下班! 说是没加糖,她还是品出了些许甜味。 吃完早点,她顺手从桌上的笔筒里抽出一只签字笔,在便利贴上写下今天的日期,打开沙发角柜上的小盒子,将它放了进去。 盒子里已经收集了不少张,大小一样,三四种颜色堆在一起,像彩色的小山包。 忘记从哪天开始,林忱留宿后会给她留纸条: 今天会下雨记得带伞,降温了穿件外套,新买的过敏药放在床头柜里······ 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常小事,但因为写在纸上,仿佛留了凭据,沾染了记忆的温度和重量。 宋葭默默撇了撇嘴角,一面喜欢一面暗自腹诽:合理怀疑是林忱是在显摆,毕竟电子病历普及,他一手好字无处施展。 笔划勾连、转角利落,偏向锋利的行书,大概是从小练习,并没有因为电子文档普及而荒废,不像宋葭自己,从小字就写的难看,练字也没坚持,如今写的少了,更是动辄提笔忘字。 跟高智商又努力的学霸比起来,自己好像过于普通懒散了。 不得不承认,学霸实在是很戳宋葭的点,她喜欢聪明人,尤其是内敛不炫耀的聪明人。 宋葭一边收拾桌子一边不着边际的神游,方才忽略的疑问重新浮上脑海: 为什么要说辛苦了? 昨晚? 昨晚怎么了? 一转身对上油烟机的反光,看到自己锁骨上的痕迹,瞬间醍醐灌顶、热血上头,从耳朵到脸红了个透: 什么过敏发红?那是吻痕! 昨晚,昨晚他们? 宋葭将脸埋在手心里,昨晚他们唇齿纠缠、体温交融,林忱似乎是咬了她,她好像也咬了回去······ 那触感太过分明,仿佛还留在唇上,他体温比她高、亲密相贴时温度攀升,烧的她脑子都热了起来,似乎还发出了某些声响······ 有猫叫······ 喵喵喵喵秒······ 啊啊啊啊啊······· 越想越羞,她冲进卫生间捧起冷水拍脸降温,末了一边擦脸一边心理建设:都是成年人,小事情,有什么好放不开的,又不是第一次…… 想归想,出门前她还是重新换了件有领的衬衫,也顾不得衣料材质不透气领子摩擦皮肤会让过敏加重了。 这几天温度升的快,办公室人多,外套基本是穿不住的,不少人已经短袖上身,少有像宋葭这样包的严实,衬衫领口系到最顶,比财务室大姐还保守。 “小宋姐,你不是过敏么?”中午跟雨琪和另外几位同事一起吃饭,两人坐的近,雨琪凑近来看她的脸,“你包这么紧,耳朵都有点发红了!过敏要透气。” 宋葭生怕被看出点什么,本能的往边上躲,总觉得自己会带坏小孩,虽然雨琪和她男朋友从大学开始交往,恋爱史比自己都长:“防晒,今天太阳大。” 雨琪转头往窗外看了看,连日温度虽高,但其实阴天居多,阳光实在说不上灿烂,晓得宋葭顺口胡扯,但也识趣没再追问,转而又凑上来撒娇:“小宋姐你嫌弃我!躲那么快!” 宋葭语塞,眼神游移的转移话题:“我没有,只是赶巧!” “哼!”雨琪接过她手上的筷子放到旁边的收纳盘里,“你果然不爱我,离职都不跟我说,我好难过的!” 回办公室的路上,两人落在后面,小姑娘一直嘟着嘴低头走路,当真是一副挺低落的模样,宋葭本来没什么感觉,最后一天上班,心情轻松,看她这样,心中生出了点不舍。 同事之间朝夕相处,若说没感情自然是假,但经了那波流言,这点感情都少有点浅薄,像是奶茶上浮的那层奶盖,轻轻一戳就碎了。 之前的流言散了几波,没人推波助澜,如今已没人提起,毕竟大家工作生活都很忙,不会对一件似是而非的八卦保持长久的关注。 宋葭也没有特意去打听谁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只当这件事轻飘飘的散了,只是心里酝酿了许久的念头一下变得理所应当起来。 按照程序,离职先向直属上司申请,之后才层层向公司上报。 但宋葭跳过了芳姐,直接跟HR提了离职,以此向公司传达她不愿被挽留的信号,如此一来,她离职的程序很顺利,没有一层层的面谈和所谓“交心”。 按照公司程序,每位员工离职都会在公司内群发一封感谢信,表达“山高水长、来日再会”,毕竟这行圈子小,再碰见的概率实在太高。 向来性子随和的宋葭提了要求,希望在感谢信里澄清之前的“桃色绯闻”,毕竟牵涉到合作方高层,公司内部先不说,万一传到外面,得罪合作方得不偿失。 于公于私,这都是双赢,HR痛快应下。 一个月的交接期,就算有些不舍遗憾,如今也消散的差不多了。 雨琪还是挺特别,她毕业的第一份工作就在她手下,两人互相磨合,她能教能带的都毫不保留,小姑娘为人单纯,被客户和设计几次气哭都被宋葭撞见,免不了安慰几句。 雨琪叫她小宋姐是含了几分真心的,之前公司的流言,她没少替她生气、帮她说话。 “好啦!以后约出来吃饭,下午奶茶多给你加一份蛋糕!看你垂头丧气的!”宋葭拍了拍她的脑袋,细着嗓子哄小姑娘,算是感激她这份真心。 “哦!”虽然未必多开心,雨琪还是很给面子的笑了一下,“我好怕啊!你走了,万一刘经理又难为我怎么办?万一设计不配合工作怎么办?万一······” 她絮絮叨叨了一路,进电梯才闭嘴,宋葭过耳即忘,有一搭没一搭的敷衍“有芳姐”“有江总”“别怕。” 下午她请组里的同事喝奶茶,算是“散伙饭”,正热热闹闹分奶茶的时候,感谢信就在群里发了出来,宋葭再一次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像是在大湖里投入一块小石子,激起些涟漪但很快就消散了。 六点钟下班点,林忱说出门晚了点,碰上堵车,估计要晚点到了,她也没着急着走,一边收拾工位一边跟加班的同事闲聊。 雨琪在设计那边盯稿,整个人快要凑到电脑屏幕上去,眉头打了结似的皱成一团,宋葭习惯性的想去帮忙,想想又按捺住:小姑娘要成长,小宋姐能帮的都已经做过了! 这想法一涌进脑子,鸡皮疙瘩没起,先被自己酸个牙倒,这是什么老母护犊心态! 这个点儿,不加班的已经走了、准备熬大夜的去吃饭了,只剩一小撮收尾的还在办公室,三三两两的说话敲键盘。 设计那片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接着是什么东西哐啷倒地的一连串响动,这地动山摇的动静,顿时将所有人都吸引了过去。 宋葭的座位跟那片刚好有一根大柱子挡着,听见响动的时候后仰着去看,被几个站着的同事挡的严实。 她不爱看热闹,低头继续收拾文件柜。 “哎呀,雨琪雨琪,快叫救护车,看这血······” 为您提供大神 落日气泡水 的《飞往你的天晴》最快更新 第93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