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九万里》 第一章 清明祭祖,恍惚间老祖在向我招手 “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乙,则清明风至。” 这是某位擅长观测天时的圣贤所言。 陆观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还是在私塾陈夫子的藏书中看到的。 又是一年清明,陆观却一点也不想去祭祖扫墓,原因无他。 实在是他家的祖先……太多了。 仅是他们一家的先祖坟茔,就足足占据了镇子外的一整座山头。 简直骇人听闻。 重楼镇在大陵王朝境内,算不得多大规模,勉强称得上二流。人口不过四五千,也曾传承下来了几个高门大姓。 不过,这一切都跟他陆观没半个铜板的关系。 陆氏在镇子上所有姓氏排名中下,流传至今,血脉嫡亲也只剩今年十六岁的陆观一人而已。 家族香火凋敝衰零,可见一斑。 但听小镇老人所言,陆家祖上好像也曾阔绰过一段时间。 在距今尚且不是很久远的年代,约莫是陆观他爷爷那一辈? 陆家家境还算优渥,不仅有数十人的丫鬟仆役,还占据着镇上最繁华的那条街上的六家铺子。 但不知为何,他爹娘当年失踪之后,陆家的境况一落千丈。 令人唏嘘不已。 若非有当年爹娘留下的几个忠心家仆,他陆观早就不知道冻死在哪个大雪纷飞的午夜里了。 重楼镇后面的忘寿山山麓,两大一小三人正缓缓而行。 前面走着一对成年男女,女子三十余岁,风韵独存,轻柔如柳的腰肢微微扭动,就像是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让人不禁口齿生津,恨不得一双招子长在对方身上。 男子则有四十多岁,长相粗犷,胸膛袒露,肩上担着一对食盒,手中还大包小包拎着一大堆零散物件,多是黄纸蜡烛、瓜果鲜食之类祭祖贡品。 他们身后还有一个勉强称得上眉清目秀的少年,他嘴里叼着一根路边采撷的狗尾巴草。 少年腰间鼓鼓囊囊,装着一种在小镇上名为歇心石的小石子,石头上有自然生成的奇异纹路,经常被小孩拿来玩耍。 据镇子上的老人传言,这种石头有辟邪驱魔的功效,因而不少人家为了讨个吉利,也会在筑房打地基时朝里面放上几颗。 陆观生性淡泊,对清明祭祖这种事都很少上心。唯独在遇到这些奇奇怪怪的玩意时,才能够让他多看几眼。 他收集的这些歇心石,都是山上路上捡到的,山洪刚过不久,每次爆发都会从山中带出不少这种怪石。有小孩在大雨过后会专门守在山口捡这种石头。 此时,少年距离前面二人已经有一段距离了。 美艳女子察觉到之后,眉头微蹙,“陆观,麻溜的赶上来,别逼老娘扇你。” 陆观不服气的一口将狗尾草吐到地上,“好嘞。” 然后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他倒是想跟对方顶嘴来着,但委实是实力不允许呀。 从小到大无数次的挨揍经验告诫少年,宁可惹长相粗犷,像个逃犯一样的敬叔,也绝对不能忤逆容貌姣好的四娘。 等到少年与另外二人并肩而行后,陈四娘淡淡说道:“马上就要上山了,列祖列宗在上,你小子最好心诚一些。若是走了狗屎运得到老祖宗的一两桩缘法,你又能够将其紧紧握在手中,以后的路会轻松很多。” 这类言语少年从小到大听得太多,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他不屑一顾,道:“切,往常都是人糊弄鬼,现在怎么成了鬼糊弄人,真要是有祖宗遗荫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为何我爹娘当年失踪的时候不见地下埋着的那些老家伙有一个出手的。” 徐四娘明显还想要说些什么。 却被一旁的粗犷汉子拦下,“好了好了,四娘,既然小少爷不乐意听,你就少讲一些。” 两人避开少年眼神交流,汉子极其隐晦地摇摇头。 登上忘寿山半山腰后,就可以看到一些稀稀落落的坟堆,从这里往上能看到的陵墓坟茔,里面埋葬的都是陆氏先祖。 另有一桩不为人知的内幕,这座占地颇广的忘寿山,看似无主荒山,实则为陆家私产,是当年陆家发迹时那一任家主买下来的。 在徐四娘和敬叔的带领下,陆观不情不愿地挨个坟茔祭拜过去,虽然没多少真心,但好在该有的礼数少年并未缺少分毫。 等到傍晚时分,好不容易才将所有祖宗祭拜一遍。 只剩下后山一座孤零零并未注明姓名谱系的孤坟,按照往年惯例,这座坟都是最后来祭拜的。 徐四娘摆好瓜果祭品,陆观手持三柱清香三拜九叩,少年在孤坟前,不知为何罕见地流露出几分真情实感,神色肃穆。 敬叔则是神神叨叨,将十二根样式奇特的香火按照天干方位一一摆好,又挨个点燃。 徐四娘沉声道:“老吴,都准备好了吗?”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徐四娘又看向清秀少年,“小观,待会儿不管你看到什么,都不要吃惊,要是有人送你东西就接着,千万不要拒绝。” 陆观还未问为什么,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而在十二天干位置燃起的十二柱香火,齐齐汇聚到他的头顶,形成一道云遮雾绕的古怪屏障。 即便是外界那些个修行有成的人间大修士,也鲜少有人能够看清其中门道。 陆观再次睁开双眼,已经身处一座完全陌生的天地,四野一派苍茫,只有一座座直入云霄,高不可攀的山峰耸立。 “何方鼠辈,来此作甚?” 突然,天幕上有人怒斥出声,这声音宛如闷雷炸响在天边,让少年整个人猛然战栗。心神如同风中浮萍,止不住的开始摇曳。 “我乃重楼镇陆氏子弟,尔等妖魔速速退避。” 陆观这话说的有几分色厉内荏。 天幕之上的声音更加威严,“鼠辈安敢骗人,看我神通。” 这方苍凉天地上空突然有乌云汇聚,眨眼间电光闪烁。 陆观见此情形,顿感不妙,撒丫子就跑。 一道雷霆不偏不倚落在他身上。 少年连惨叫声都未发出,直挺挺倒在地上,彻底昏死过去。 第二章 中年儒生,送你本书要不要 云端上有声音疑惑不已,“不应该呀,老夫只用了三成功力,按理说这雷霆没这么大的威力啊。” “且容我先探查一番,这小子到底是不是我陆氏后人。” 说着,大手一挥,自陆观体内有一滴鲜血飞出,殷红纯净,其中隐隐散发着丝丝金色光芒。 “血如凝玉,金缕游丝。没错呀,就是我陆氏一族的嫡亲血脉,而且还隐隐有几分返祖的磅礴气象。” 另外一道闷声闷气的声音不解道,“那为何这小子如此废柴。” 先前探查陆观血脉的那道身影沉吟片刻,“难不成是这小子心智太寻常了不成,不然根本解释不通嘛。” “我来试试”,又有一道缥缈声音开口。 他周身道韵飘浮,汇聚成一个个金色文字,却又很快消散,化作金色云团,如此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开口之人指尖一点,一团金色带紫的晶莹血液钻入地上少年体内。 “砰砰砰”,这方天地间突然响起了一道道气势恢宏的擂鼓声。 陆观的心脏处开始不断鼓动。 原来这堪比远古蛰龙起伏的剧烈声响,竟是从他胸口传出的。 少年的身体不住地颤抖,后来,整个人都被抛到空中,落地后,又被不断弹起,如此循环不知道多少次,最高的时候距地面有十几丈。 …… 忘寿山上。 徐四娘一脸愁容,“老吴,你说这孩子会不会挺不过去这一关呀。” 敬叔伸出两根手指摩挲着腰间一根乌黑发亮的腰带,嗓音沙哑低沉。 “九十九关都历经艰辛闯过来了,没理由倒在这最后一关。四娘,要我说你就是关心则乱。且等着吧,老祖宗们比你我都要更有分寸。” 还不等美艳妇人再多说什么,盘腿坐在地上陆少年猛然睁开眼睛,双眸之中似乎蕴藏着两柄开天利剑,荡人心魄。 徐四娘急忙上前,满脸希冀,“怎么样,有收获吗?” 陆观抬头望天,答非所问,“天要下雨了。” 果不其然,不知何时重楼镇上空的天幕上已是乌云密布,隐有闷雷炸响天边,让地上行人打个激灵。 附近山头上,祭祖上坟之人早已寥寥无几。 三人也就此打道回府。 路过一处杂草丛生的荒野时,看见一个身姿挺拔的高大汉子正在对着一个勉强能看出个坟茔轮廓的小土包祭拜。 离此不远处,还有一个年过花甲的佝偻老者正对着先祖涕泗横流。 陆观双眸闪烁,两人他都有过一面之缘。前者是浅水街的吴家老叔,后者则是沉柳巷钱家的老太爷。 …… 重楼镇。 随心居。 这是一家老字号的酒楼,铺子的主人姓陆,几百年来从未变过。 夕阳西下,狂风阵阵,门口的旗招子被吹的猎猎作响。 镇子上空的阴云越发浓郁,似乎此地老天爷积攒了数千年的怒火,就要一举发泄个干净。 一场贵如油的春雨淅淅沥沥落下,很快,演变成了一场倾盆大雨。 徐四娘撑着下巴坐在柜台后面,她那好看的眉眼此刻也蒙上了一层阴霾。 陆观趴在桌子上,思绪万千。 忘寿山上他依稀记得那会自己进入了某个特殊的天地,其中有人把一滴金色泛紫的血液送入自己心窍,还有几个老家伙分别将一团金色游丝、一串十八粒佛珠以及一块精美的玉佩交给自己。 此刻他的手里正把玩着一块玉佩,金丝和佛珠在离开那个神秘天地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这梦还真是亦真亦假啊”,少年没来由的感慨一声。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醇厚的声音,“掌柜的,有酒吗?” 陆观陡然来了精神,“当然有。” 下一刻,一位身穿儒衫,手持油纸伞中年读书人走了进来,他两鬓微霜,面带微笑。 在看到少年掌柜手中的那块精美玉佩之后,笑着说道,“好精致的美玉,小掌柜能否借在下一观?” 不知为何,少年很难对这个陌生的读书人提起警惕,“喏,你看吧。” 读书人摩挲着玉佩,眼神渐渐迷离,思绪飘远,良久,终于恢复笑意。 “小掌柜,玉佩还你。” 徐四娘不知何时出现,连同后面厨房的敬叔以及陆家现存资历和年纪都最老的一位仆人,也都一并现身随心居。 年纪最大的老头手持旱烟杆,身形略显佝偻,双眸微微眯起,“贵客临门,有失远迎。” “多年不见,几位故友尚在,我很开心。” 徐四娘一皱眉头,“这里可不欢迎你这样的家伙。” 陆观一脸好奇,“怎么,九爷你们认识这位先生啊?” 佝偻老者叹息一声,“算不上老相识,打过照面罢了。小观,你先去后面,等会再出来。” “好。” 读书人手掌轻抬,掌心有金色文字汇聚,眨眼间就凝聚为一本书。 他将其递给少年,“算是送你的一点礼物。” “先生,无功不受禄,这是陈夫子教我的。” “小少爷,拿着吧。” 见九爷都开始劝说,少年朝着中年读书人躬身行礼,这才将其收下。 等陆观离开后,四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迹象。 九爷沉声道:“姓岑的,你还回来小镇做什么?” 读书人拿起面前的酒壶自斟自酌,“这孩子可真像还真兄。若是福缘再深厚几分,将来未必没有扛鼎一洲大道的机会。” “猫哭耗子假慈悲。” 徐四娘对于这类言辞向来没什么好话,有什么说什么。 三杯随心居独有的随缘酒下肚,读书人破天荒变得神情肃穆,“重楼镇避世数千年,先古之约期限将至。诸位也该为自己的将来考虑考虑了吧。” 敬叔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本就是流落世间的孤魂野鬼,捡一条命待在镇子上,挺好。其他的不敢奢求。” 其余二人也是一般无二地郑重点头。 “明白了,不过在下还要多说一句,三位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但陆观那孩子还年轻,总归要去外面走一走的。” 佝偻老者吞云吐雾,眼神中忽然显露出没有丝毫掩饰的森冷杀机。 “老朽把话撂这,普天之下谁敢动陆观,得先踏过我这把老骨头再说。” 第三章 遂愿酒愿君顺遂 读书人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明白了。” 他今日所来,为的就是这样一个态度,既然已经知晓了。 那面对故人故友,也就只有饮酒闲聊这么一件事情了。 傍晚时分,陆观从后院出来。随心居后面是一座占地不算小的宅院,同样是陆家祖产。 少年打着哈欠,询问四娘,“刚才送我书的那位先生呢?” 四娘神情平静,“刚出去没多久,你现在出去的话,应该还能在镇子口牌坊那边追上。” 少年“哦”了一声,从柜台下面拎起一壶陈酒就往外走。 陆观终于远远瞧见那一袭青衫背影,“先生,岑先生,等等我。” 只见对方正在牌坊下跟小镇私塾的陈夫子在聊些什么,此刻老夫子面红耳赤,像是在劝阻岑姓读书人。 等听到陆观的呼喊,双方默契的停下了交流。 陈夫子对这个私塾课业颇为优异的学生挤出一丝笑脸,“陆观,你有事吗?” 少年惊奇道:“岑先生,陈夫子,原来你们认识啊。” 岑先生微微一笑,“当年求学时,陈师兄在治学为人上,都教给了我不少东西。” 少年了然,原来还是师兄弟呀。 不过就是年纪相差有点大。 他看着岑先生的中年相貌,和陈夫子那年过花甲的垂老模样,默默吐槽。 岑先生伸手点了点少年脑袋,“先贤有言:人后莫论人非。有些话出不出口,都在心间。” 陆观立马意识到这两位先生绝非凡俗。满脸通红,神情羞愧,低头道:“先生,夫子,我知错了。” 岑先生拍了拍少年肩膀,“先贤还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少年抬首,“我明白了。岑先生,这是我家里年头最老的一坛遂愿酒了,愿先生此后万事顺遂,就当是您送我书的回礼了。” “这样啊”,听到这个极好的寓意,岑先生脸上笑意浓郁,“那先生我就却之不恭了。既然如此,这把伞也一并送你吧。” 陈夫子见此,焦急道:“小岑,你怎可……” 但他话音未落,就被自家师弟打断,“师兄,不过区区身外之物,何必着相。” 良久,陈夫子微微叹息,“是我关心则乱了。” 陆观推脱不过,只好恭敬行礼后,带着雨伞离去。 一对师兄弟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同时轻叹。 岑先生袖手而立,满眼唏嘘,“陆祖手段可通天,吾不及之多矣。” 陈夫子抬头看了眼天幕,说来也奇怪,在这场瓢泼大雨中,师兄弟二人都未曾沾染半滴雨水。 老夫子忧心忡忡,“也不知道这孩子在此刻出世,到底是好是坏。” 岑先生笑而不语,“吉人自有天相,师兄不必担忧。” 回到随心居,九爷拎了把凳子坐在檐下观雨,四娘还在算账,敬叔则是在小酌。 对于他手上的雨伞,三人各自看了一眼,却都默契地什么都没有提。 随心居内时不时响起四娘的埋怨声,“吴老狗,这可都是东家的酒,你给老娘少喝点。” 敬叔对于老狗这个带有明显侮辱性的称呼置若罔闻,语气轻和,带上了几分求饶意味,“酒钱从我工钱里扣。” 四娘不愧是随心居的掌柜,经常跟算盘珠子打交道的,她冷笑一声,取出一本簿子,“你这些年一共喝了三百二十六坛随缘酒,五百一十五坛遂愿酒。每坛酒水都是半两银子,一共是四百二十两半银子。你每年不过十两银子工钱,至今才为陆家做工不过二六年,刨去工钱,你还欠随心居一百六十零半两的工钱。说吧,什么时候结清欠账。” 敬叔一个头两个大,他生平最烦的就是这些擅长使算盘的家伙了。但此刻没有办法,只能陪着笑脸,希望对方放自己一马。 还是陆观给他解围,少年笑着道,“算了四娘,敬叔想喝就让他喝吧。” 徐四娘一脸不情愿地瞪了吴老狗一眼,看向陆观的眼神就跟看家里不成器的晚辈似的,她不满的嘟囔一句,“就你小子这份对任何事都满不在意的态度,早晚免不得要吃个大亏。” 少年笑笑,并未说话,而是拎了把凳子跟九爷一起坐在檐下,看着这场有些反常的瓢泼大雨。 九爷眼神浑浊,将视线从屋里的那对明明各自有意的年轻人身上收回,轻轻打了个哈欠。 看了眼身旁的少年,问道:“小观,你以后想不想走出这座镇子?” 陆观认真地思考片刻,轻轻摇头,“不想。” 老者的眸中闪过一抹精光,饶有趣味道,“为何不想,让我来猜猜,是因为长安街周家的那个姑娘?” 少年摇头。 九爷摩挲着下巴,竟然不是他意料之中的那个答案。不过他老人家活了不知多少岁月,还不至于为这种事情大惊小怪。 随口又问道,“那一定舍不得离开这座作为故乡的小镇了。” “还不对,难不成是放心不下余妄和褚斜阳这一对好友?” 老人一连提了好几个原因,少年都以摇头回应。 九爷有些纳闷,半是好奇半是疑惑地问道,“老朽真的猜不出了,那究竟是何原因?” 少年眼中闪烁柔光,“因为我懒。” 老爷子的呼吸声明显变得粗重许多,屋内的徐四娘二人也默契地停下争吵,小心翼翼地等待着老者的下一步举动。这一刻,似乎就连外面的瓢泼大雨都静止不动,天地寂静,万物停滞,都在等着老人做出决断。 敬叔压低声音,“四娘,你说以老爷子的暴脾气,会不会对小少爷动手啊。” 四娘微微皱眉,伸长脖子看向外面屋檐下那对老少的背影,神色担忧,“别吵。” 九爷很快平复神情,重新变回那副万年不变的古井无波模样,伸手拍了拍少年肩膀,神采奕奕,“好好好,不愧是老爷的后人,和他当年真像啊。” 陆观抬头看着雨幕,眼神晦暗不明。 九爷起身,意味深长地看了少年一眼,“年纪大了,总归要出去见见世面的,我是一把老骨头了,出去了也免不得丢人现眼,倒是四娘和阿敬还年轻,可以陪你看看天地辽阔,大道高远。” 少年依旧是那副对什么都不甚在意的眼神,知道老人是在叮嘱自己后,他敷衍地挥挥手,“晓得了晓得了。” 第四章 齐家青苗,檐下避雨 很快,三位家仆都回房歇息了,只留下少年一个人在檐下看雨。 借着屋内临窗桌子上的昏黄烛光,少年在看先前岑先生所赠的那本书。 不多时,西边街口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人影冒雨飞奔而来。 走得近了,陆观才看清对面是个假小子,名叫齐青苗,是浅水街齐家唯一的孙辈。 这家伙倒是半点不客气,“陆观,我能不能在你家躲一晚上雨。” 少年手里捧书,出口同样干脆利落,不留半点情面,“不行。” 一问一答,双方都未给出缘由。 兴许是觉得自己拒绝的太过生硬直白,驳了姑娘家的面子。 陆观只好拗着性子补了一句,“不过你可以跟我在屋檐下躲雨。等我入屋,你就得离开了。” 齐青苗知道这已经是少年数年来对自己最大的开恩了。 嘴角咧开都快要塞进一个拳头了。 假小子一个蹦跳跟陆观并肩,蹲在对方身旁。 陆观倒是没有拦着对方不让看那位先生送的书。 因为学塾徐夫子曾讲过,一个人读过一些书,认了一些字,有义务把它讲给更多的人去看去听。 对素来性子淡泊无意的陆观来说,能够记得这点已经难能可贵了。 齐青苗只是随意瞥了一眼书籍内容,就别过头去,嫌弃道,“你真没劲。” 实则是因为上面的内容她一个字也不认识,并非假小子不识字的缘由,其实此刻檐下躲雨的一对年轻人,还是学塾同窗来着。 而是读书人当时赠书之时,动了一点小手脚,在少年真正读通其中内容之前,即便是诸家祖师那个层次的存在,也难以看清书上内容。 用心良苦,可见一斑。 接近子时,陆观打了个哈欠,“齐青苗,我要睡觉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该离开了。 少女出身穷苦人扎堆的浅水街,虽然父母健在,上面还有个爷爷,但因为某些原因,从小就吃尽苦头,自然晓得察言观色。 她很识趣地站起身,就要离去。 少年叫住她,“你先等等。” 随后进入屋内,等他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枚布满纹路的奇异石头。 正是从山中捡回来的歇心石,将手伸到对方面前,“喏,送你的。” 齐青苗接过石头,紧紧攥在手心。然后一头扎进雨里,等跑到街口后,假小子猛然回头,憨憨地摸了摸脑袋。 “谢谢你啊,陆观。” 少年收起书,“莫名其妙。” 随即头也不回的走进客栈。 其实他送给对方歇心石,是因为在少女身上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齐青苗身后有一团黑色雾气,丝丝缕缕,盘旋不去。 少年终究不是铁石心肠,只是希望这歇心石对她有用吧。 …… 翌晨,大雨已经消散,天朗气清,很有几分春天气象。 陆观在后院摆开架势,正在打拳。 这套拳法传言是那位陆家先祖所创,由九爷传授给他。老爷子当时笑着说这拳法虽不能让人拥有多高深的功夫,但是强健体魄还是不难做到的。 少年在此事上倒是格外有毅力,九年来一直勤练不辍。 但是最近他发现一个问题,就是打拳的时候总是能够感觉下腹发热,好像有一股暖流乱窜。 练拳三遍之后,陆观气不喘腿不抖。 来到客栈前堂,并没什么客人,四娘早就准备好早饭,稀饭配咸菜,还有两个馒头。 吃完之后,敬叔照例端来一碗乌黑汤药,又从袖中取出一枚品相十分一般的乌金药丸。 陆观喝着汤药,将乌丸吞入腹中,这是从他记事之后,每天必经的一道流程。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朴素干净,鼻子底下吊着一根青葱的少年走了进来。 “陆观陆观,镇子外的鎏金桥塌了,要不要去看看。” 孩子名叫余妄,是陆观为数不多的玩伴之一。 少年看向九爷,眼神询问。 “俩小崽子,去吧去吧,记得河里有残留的桥墩可以带一个回家,沾沾福气。” 两人点点头,走出客栈,往镇子前面的鎏金桥走去。 该说不说,重楼镇背靠重重高山,又有一条玉陵江环绕而过,是风水上极为讲究的山环水绕的磅礴气象。 这样的钟灵毓秀之地,照理说应该是才人辈出。 但实则纵观小镇数千年历史,也很少出过叫得响的大人物。 千年前好像也只有三四个,最近百年就更少了,沉柳巷那边的顾家在大概三十年前,好像有个在大陵京城做到一品官的老祖。 等两人赶到鎏金桥的时候,那边已经乌泱泱地聚了一大批人。桥面已经整个塌落掉入河中,镇上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对此唏嘘不已。 这座桥当年建造的时候,曾在两边造了一百零百根桥墩,被匠人雕成了一百零八种不同的珍禽瑞兽,还用鎏金点彩,这也是桥名的由来。 人群中有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拄着一根龙头拐,陆观二人都认得他。 是沉柳巷宋家的老太爷,他举起手中拐杖,重重叩地,才道,“这桥是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那些个祥禽瑞兽样式桥墩就是为了镇压后山灵阳潭中一条老蛟。现在桥塌了,我看咱们小镇每家收些例钱,把这桥重新修起来吧。” 老太爷一番话说的公正无私,众人齐齐点头。 没多久,围观的大人就各自忙去了,正值春耕时节,农忙非凡。 小孩子们则是跃入水中,去抢那桥墩回家。 余妄也不甘寂寞,拉着陆观入水,各自抢了一个桥墩。 两人运气都不错,余妄抢到了貔貅,陆观则是麒麟。 就在二人沾沾自喜,打算拿回家炫耀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叫住他俩。 “陆观,余妄,你们两个泥腿子给我站住。” 少年回头,微微皱眉,拦住他们的人倒也不陌生,是出身小镇两条富贵街巷之一长安街的周引。 “有事?” “当然了”,对方一副很拽的样子走到陆观二人跟前,用命令的语气道,“把你们怀里的石墩都给我。” “周小牙,你算老几啊你?” 余妄第一个不服。 周引身后的几个家仆作势就要对鼻涕虫出手。 陆观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家丁的手腕,将其推回去。 又笑眯眯地看向周引,“怎么,又想挨揍了,这会你姐可不在。” 周引神色一变,“你俩给我等着。” “你们在干嘛呀?” 第五章 纠葛久生,外地来客 陆观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来人是个杏面桃腮,明眸善睐的妙龄少女。 她随意撩动鬓角发丝,微风吹拂,河畔杨柳依依,这幅景象饶是以陆观的淡泊心性,也不由得心跳加快了几分。 好在少年很快就按下了内心深处的那份悸动。 “姐,你可来了,陆观这家伙要揍我”,见到少女,周引像是找到了救兵。 “周采佳,才不是他说的那样,明明是他想抢我们手上的石墩来着。” 余妄口直心快。 周采佳朝着陆观歉意一笑,“不好意思啊,我这弟弟又给你添麻烦了。” “周姑娘,你我之间何必如此见外,以后好好管教周引就好。” 周采佳打发弟弟回家,对着少年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周姑娘,你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周采佳眉头一皱,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陆观,你这石墩能不能让给我,出钱买都可以的,十两银子怎么样?” 陆观思虑片刻,摇摇头,“凭咱俩的交情,要是寻常物件给你就是了,但这玩意家里长辈有过嘱咐,一定要带回家的。” 周采佳微微一笑,眉宇间的愁意却并未散去多少。 “这样啊,那就算了吧。” ———— 回去的路上,余妄还在喋喋不休。 这小子眼珠子滴溜溜转动,“陆观,我可跟你说明白,周采佳看模样就不是个好人,真心配不上你。” “她不就是救了你一次嘛,回头你也救她一次不就行了。你要是铁了心要吊死在她那棵歪脖子树上,小心我以后不叫她嫂子。” 陆观抬手就赏了他一记板栗,“还没根扁担高呢,净想些有的没的。之前教你的那篇文章,背会了没有。” 听到读书识字,鼻涕少年一个头两个大。 满脸哀求,“我叫她嫂子行不行,饶了我吧。” 陆观瞪眼,“还敢胡说八道。” 其实陆观跟周采佳的初识还要从少女救了少年说起。 六年前,当时也是清明前后,陆观在镇子外的青鹿山采药,当时山洪暴发,少年被洪水带走。千钧一发之际被当时在山上祭祖的周采佳带着家仆救下。 绝望之时给人希望,佳人救俊郎,这种开头才更能引发波澜起伏的美妙故事。 自那以后,长安街的大家闺秀周采佳就跟乘荫街的小掌柜陆观有了交集。 两人同在学塾陈夫子门下读书,经常相约在一起玩耍。镇子上时不时就会有陆家泥腿子高攀了周家小姐风言风语传出。 但无论是陆家的几位忠心老仆,还是周家老太爷在内的一干长辈,都从未对此事做出干涉。 久而久之,大部分人也都觉得这对少年男女还是挺登对的,将来说不定还真有机会走到一起。 ———— 两个少年路过镇子牌坊口的时候,有三个外乡人正在看上面的字,“随心所愿”。 三人中最年长者是位身穿儒衫的老人,一把山羊胡,一看就是个掉书袋的老夫子。 旁边一人是个小镇不常见的俊郎公子哥,身上饰品极多,称得上琳琅满目。手镯,项链,玉环,腰带……他腰间除了一块精美绝伦的白色宝玉外,还有一串铜钱,共计九枚,明晃晃地闪人眼目。 另外一人则要简朴许多,身穿一身干净的儒衫,跟在夫子身后,双方似是师徒。 见有人走过,俊朗公子拦住陆观二人,“诶,就是说你俩呢,往后面看甚。这镇子上哪家客栈最好?” “干嘛”,余妄瞪大了眼睛瞧向向几个外乡人。 陆观劝诫鼻涕少年,“不可无礼。” 继而看着三位陌生人,道,“镇子上拢共三家客栈,我家的随心居就是其中之一,翠衣坊是风月场所,天香楼菜品一绝。” “呦,两位夫子,咱这是碰到正主了呀,这小子家里就是开客栈的,要不去看看。” 老夫子在听到少年自报家门姓陆后,看向陆观的眼神慈和了几分,轻轻点头。 “也好。” 一路上几人也混了个半熟。 老夫子姓宋,他那弟子叫杨钦,锦衣公子名为曹灵芝。 这家伙是真的有钱,问路之后,随手就抛给陆观两人各自一件白玉镇纸。 陆观将其转赠给了余妄,鼻涕少年这会正开心呢。不过他也把河底下捡来的石墩送给了陆观。 算是一对死党的……礼尚往来? 通过交谈得知,三人都是来自一个叫做浮生洲的地方。 对于陆观和余妄两个从未走出过小镇的泥腿子而言,这辈子都未必有机会踏足那座遥远的大洲。 一行人来到随心居,徐四娘连忙上前接待,“各位客官快进。” 余妄早就回家去了,他家就这一根独苗。 四娘带着客人去看房间,陆观抱着桥墩去往后院。 九爷坐在一张藤椅上,悠然自得地吞云吐雾。 烟雾好似在院中做出一副精美的山水画,让人不由得沉浸其中。 看见少年抱着两个桥墩回来,淡笑道:“回来了。咦,你小子还真能有所收获,罕见呀。” “怎么,这次没送给那个周家的丫头。” 陆观如实回答,“自从祭祖回来后,我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今天她倒是跟我要来着,还想出钱买。但我耳边好像一直有个声音让我不要搭理她。” 九爷点点头,“不错,还算有点长进,自己的福缘不紧紧握自个儿手里,上赶着往外送,你也是这镇子上几千年来独一份的傻帽了。” 挨了一通骂,少年神色如常,这种事,习惯就好。 “对了,你那套拳法练的咋样了?先练一遍我看看。” 陆观老老实实打完一遍,“其他都挺好,就是最近练拳的时候老感觉下腹暖暖的,像是有一股气流在游动。” 九爷点点头,心中大概有谱了。 “这套拳法是你们陆家压箱底的几门本事之一,你先前的几人练的都不到家。也是他们一个两个太过心浮气躁,受不了那份枯燥。” “老实跟你讲,这啥玩意练到高深处,对于寻常人夯实根基有着无穷妙用,你且过来。” 九爷伸手一点,指尖金光泛滥,朝着少年眉心涌去。 与此同时,院子中那副由烟气凝聚的山河画卷如同活过来一般,万千景象以少年不同窍穴为入口,钻入他体内。 陆观只感觉眼前有一幅幅练拳的画卷从眼前浮过,所练拳法,正是他们陆家的祖传拳谱。 第六章 胆敢越界,杀无赦 画卷中的练拳之人,年龄神貌不尽相同。 从少年到耄耋老人都有,拳招虽各有侧重,但无一例外,画卷上所有练拳之人的神意都臻至巅峰。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悠悠转醒,感觉脑海隐隐发涨。 “多谢九爷赐教。” 老爷子呵呵一笑,“何须言谢,都是你们陆家自己的东西,我不过是物归原主。” 陆观欲言又止。 九爷知道他想问什么,“你爹娘的事,现在还不到说的时候,你且好好练拳,等有一天能靠自己的能力走出这座重楼镇,那时候你才有资格知道这些内幕。” 少年重重点头,神采奕奕,总归有些盼头了。 他留在院子里继续感悟拳意,九爷则是走到前面客栈。 面无表情地问道:“都查清楚来路了吗?” “总共三人,老夫子宋凛,出身薪火书院,之前好像在小镇待过一段时间,带着一个天资马马虎虎的弟子。姓曹的那个小子好像是浮生洲白马曹氏子弟。” 九爷冷笑一声,“一个个都好大的名头。只要他们不越界就不必去管,若是胆敢在镇子上越界行事,杀无赦。” “总归要让人知道这重楼镇应该到底姓什么。” “是”,感受到老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森寒杀意,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美艳妇人和粗犷汉子也有几分畏惧。 徐四娘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少爷好像在祭祖之后就变得有些不同了。” “很正常”,老人猛嘬一口烟,“陆家先祖那么多厉害角色,指甲缝里露出点东西来,也能让他脱胎换骨。” “这倒也是。” “不过,这孩子又想要我打听他父母的事情。” 老人神色突然变得有几分落寞。 徐四娘微微叹息,“前辈,您说老爷和夫人他们还活着吗?” 九爷一双浑浊的眼眸蓦然变得明亮,看向镇子外面的方向,良久,收回目光。 自嘲一笑,“那都是另外一座天下的事情了,这谁能料得到。” 徐四娘沉声道,“都是造孽呀。” “呵,谁说不是呢?” …… 傍晚时分,陆观的房门被人敲响。 “谁呀?” “是我。” “你谁呀?”陆观打开房门。 门口站着曹灵芝跟杨钦。 不用问,刚才肯定是曹灵芝在敲门。 “有事?”陆观眼神询问。 “没什么,宋夫子去拜访故友了,我跟杨呆子想出去转转,打算找你带路,酬劳一袋三十六枚齐全的压胜通宝,咋样,心动不?” 陆观不争气地点点头,虽然他并不知道所谓的压胜通宝到底是什么玩意。 “你们想要去哪?” 曹灵芝双手叉着腰,“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陆观认真想了想,“除了山就是水,掏鸟窝算不算好玩?” 锦衣公子摇摇头,“算了算了,还是听杨呆子的吧。” 杨钦对于这个称呼竟是半点不在乎,“陆小哥,你知不知道小镇上有个杨家?” “杨家已经没了。我小时候还记得有个杨阿伯经常来随心居喝酒,不过前些年大雪死在路边了。” 杨钦神色有些悲伤,他继续问道,“那你能带我去杨家祖坟吗?” “钱都付了,当然没问题。” 曹灵芝这家伙确实财大气粗,在陆观答应后就甩给了他一只锦绣华贵的钱袋子。 “提醒你一句,这钱袋子也很金贵,千万别弄了丢了。” 陆观当然不会,毕竟值得曹灵芝提一句珍贵的,他这样的泥腿子再怎么小心珍藏也不为过。 杨家祖坟位于鸣溪山,地处小镇西北方向的一座中等山峰,陆观先是带着二人去买了黄纸蜡烛和一些贡品。 然后直奔鸣溪山。 由于鎏金桥已经倒塌,他们只好从另外一座玉照桥走过。 玉陵江在小镇河段并不算长,区区不到百里罢了,光是小镇前面就有四座样式不同的长桥。 除了鎏金桥、玉照桥之外,还有渡人、观道二桥。 其中观道桥是一座样式别具一格的廊桥。 三人一路蹚水登山,终于来到鸣溪山,陆观暗自观察,身后的两个同龄人一路跋山涉水,竟是气不喘心不跳,呼吸匀长。 莫非他们就是传说中的山上修道之人? 少年暗暗疑惑。 终于,陆观带着二人停在半山腰一处孤坟旁边,周围有几株高大参天的松柏,根系虬结。四周环境清幽,草木葳蕤。 周边有一条溪涧潺潺流淌,经过河谷时发出巨大轰鸣。 “就是这里了。” 杨钦从陆观那里借了一把柴刀,将坟茔周围的枯草杂木一一砍干净。 接着神色恭敬的上香祭拜,这一切年轻读书人做的一丝不苟,格外认真。 像是一位治学严谨的读书人。 陆观看着少年,暗道,不愧同为掉书袋的读书人,就这份认真劲,跟学塾的徐夫子简直有七八分像了。 在年轻儒生低头祭祖的时候,陆观分明看见数道震荡轻鸣,如同细小游龙一般的轻灵之气从坟茔上空落入杨钦体内,年轻读书人的气息也同一刻变得更加深厚几分。 陆观也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清明祭祖回来后,整个人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不仅家传拳法的进度飙升。 一双眼睛也能看到一些之前看不到的东西,那晚雨夜里就从齐青苗身后看见一团黑气。 曹灵芝感觉枯燥乏味,就提出去鸣溪山另外一侧转转。 约摸两个时辰之后,杨钦完成祭祖事宜,准备喊上曹灵芝打道回府。 就在此时,山另外一侧突然传来一道急促的呼喊声,“陆观,杨呆子你们快过来。” 正是曹灵芝的声音。 “糟了”,杨钦一拍脑门。 和陆观相视一眼,两人迅速朝着西侧山腰狂奔而去。 到了地方,却没有见到意料之中的危险场面,曹灵芝正蹲在一座水潭前,神色好奇地往下看,水潭上面有一幕瀑布遥遥砸下。 华贵公子往里面扔石子,地上还躺着几个小镇上土生土长的孩子。 陆观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假小子齐青苗。 根据现场情况,少年很快就推测出来了当时的场景,应该是齐青苗这帮家伙不知从何得到消息,知道了陆观家住进了曹灵芝这么个人傻钱多的阔少。 几个人一合计,就打算做那拦路抢劫的行径。 少年冷哼一声,看向一个长着一双倒三角眼的阴鸷少年,“陈清河,这是谁的主意?” 阴鸷少年眼神畏缩,不只是他,地上躺着的几个孩子看向陆观的眼神都露出一丝的畏惧。 身穿青衫的小掌柜冷冷一笑,“都不说是吧。” 下一刻,他就将眼前的倒三角眼少年一脚踹飞,身形倒掠足有两丈远。 第七章 故友重逢,谈天说地 陆观也暗暗吃惊,下腹暖流产生后,自己的力气竟然会增加如此之多。 之前倒是也能给阴鸷少年踹飞出去,但距离绝不会这么远。 陈清河半躺在地上,痛苦到五官都拧到了一起,但他愣是死咬牙关一声不吭,任由血液从口鼻内流出。 饶是在外界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曹灵芝和杨钦二人,此刻也发自内心地对阴鸷少年产生了几分钦佩。 而更加令他们侧目的,还是陆观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清秀小掌柜,不曾想面对出身同样的同龄人,出手竟然会如此狠辣。 见陆观还不肯善罢甘休,曹灵芝出来劝阻,“陆兄,我也没受伤,要不此事就算了吧。” 陆观始终不为所动,“不是这样的事。” 陈清河站起身,状况凄惨,“这次截了你家的客,算我认栽,要打要杀,悉听尊便。但你得把他们放了。” 阴鸷少年说的是身后的齐苗几人。 陆观冷笑,“好一个重情重义的陈清河。” 见这家伙还要动手,齐青苗连忙上前死死拉住,“陆观,你就饶了他吧。” 小掌柜推开假小子,又是一脚踹出。 “都滚吧,记得最近半个月都不得上山采猎。” 陈清河瞪着怨恨的眼神在几人的搀扶下离去,曹灵芝看着几人背影,不由暗自咂舌。 “陆兄在小镇同龄人中,果然……德高望重。” 陆观摆摆手,神情平淡,“平时他们为非作歹我管不到,但惊扰了随心居的客人,我自然不会手软。” 由于他打小练拳的缘故,少年在同龄人中几乎遇不到什么对手。其中多一半的又都被他揍过,这也导致陆观在重楼镇几乎没什么朋友。 陈清河父母双亡,家里就剩一个双目失明的爷爷了,也是可怜人。 但正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小子打小就不干正事,喜欢爬街坊院墙,干些偷鸡摸狗的事,还联合了一帮跟他一样的穷苦人家孩子,伙同起来欺负别人。 曾经就不止一次地摸进陆观家的客栈行窃,每次被敬叔抓到,见他可怜给些馒头剩饭,也就不再追究了。 但这家伙屡教不改,现在竟然将坏主意打到随心居客人身上了,陆观觉得有必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对了,陆兄。这座水潭叫什么名呀?” “灵阳潭。听镇上老人提起过,里面好像有一条几近走水化形的老蛟龙。” 陆观微微一笑,“不过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传言罢了,二位听听就好,万万不可当真的。” 曹灵芝和杨钦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震惊。 曹灵芝则是意有所指道,“那可未必。” “陆兄,我有一笔生意要与你谈。” ———— 小镇学塾,几十年来也只有一位姓陈的夫子教书授课。最近,陈夫子迎来了一位相交多年的故友。 传言,为了给老友接风洗尘,陈夫子打开了一坛当年从外面带来小镇的好酒。 陈夫子住所,他与浮生洲薪火书院的副山长宋凛相谈甚欢。 “宋兄多年不见,风采依旧!” 宋凛摆手,“老了老了,还是不如现在的那些年轻人了。” 陈夫子同样感慨不已,“确实,光是这座小小的重楼镇上,就已经出现了不少可圈可点的年轻人。” 宋凛翻了个白眼,“废话,这里可是当年那位差点立教称祖的陆家老祖宗的道场,虽然隔绝天地万年,但你瞧瞧,这才刚刚打开一条门缝,就有半座天下的年轻人屁颠屁颠跑过来寻找机缘。” 陈夫子对此嗤之以鼻,“找机缘?可别把自个儿给搭进去。毕竟那位前辈陨落的消息一直都是人云亦云,从未有谁亲眼见过。再者说了,人家陆家又没有断了香火,主人还在就往人家家里硬闯,更容易遭天谴。” 宋凛心头一惊,“不会吧。那位要是还活着,可是有着不输三教祖师的悠悠道龄,他会亲眼看着有人闯进自己家里乱翻乱动。” “那等通天人物的心思,谁又能够猜得到,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一些,总归没错。” 宋凛点点头,“也是。这场开门让原本平静的神墟九洲又开始蠢蠢欲动了,连带着那些个妖魔也都不安分了,真不知道中土那位前辈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话说,你宋老儿来此不只是找我这个故友叙旧吧。” 宋凛微微一笑,“当然,不过现在形式不够明朗,一切都还不好说。” “明白,我陈公望一介戴罪之身,不敢瞎打听。” “陈兄,老圣人当年也是为你好。对了,你师弟岑心洲不久前也来过重楼镇一趟,你俩就没叙叙旧?” 宋凛有些好奇,毕竟这对师兄弟,当年可是儒家内部公认的资质无双,年纪轻轻就双双成为儒家圣贤,一时间在整座天下风头无二。 但后来陈公望犯了一些过错,被他那位位列圣人文庙的先生发配到神墟九洲,和另外几名大能坐镇这方天地。 而那位名头更大的岑心洲则是辞去儒家内部一切职务,前往妖族战场斩妖除魔一甲子之久。 没人知道这中间到底有何内幕。 陈公望神情落寞,“见过一面,不过一个成了垂垂老矣的老家伙,一个昔年何等得意的读书人变得失意落魄,都没什么好讲的,算是了结我这把老骨头的最后一点执念而已。” “陈兄,不是我说你,你在此地修身养性这么多年,性子还是半点没变。” 陈夫子一挑眉,“若是变了,那还是我陈公望吗?” 宋凛哑然失笑,“倒也是。来来来,不谈这些扫兴的事了,继续喝酒。” “理应如此。” ———— 灵阳潭那边,陆观平静无奈说道。 “若是你想让我下去灵阳潭帮你探路,曹兄还是免开尊口。不是不想帮忙,实在无能为力。” 少年面露苦色,“小镇人士不可进入镇子境内的三座湖水深潭探索,是老祖宗留下的铁训,至少目前没有谁胆敢违背。” 曹灵芝感受到了小掌柜的决心,只好无奈点点头,不再坚持此事。 杨钦看向身旁好友,疑惑不已“你到底在潭下发现什么了?竟然如此反常。” 曹灵芝苦涩一笑,“来到此地后,我就感觉底下的东西跟我有一种微弱的联系。我接下来的破境契机,与此物关联不小。” 杨钦关切道,“要不我请先生出手,为你取来此物?” 曹灵芝摇头如同摇动拨浪鼓,“还是算了,宋夫子此行本就意外重重,还是不要给他老人家添麻烦了。” 三人就此回程。 第八章 黑袍青年,袖口缠蛇 回到镇子附近,站在玉陵江玉照桥上,三人远远看着一个十余岁的孩子领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袍青年往里面走。 孩子看见陆观后,用一种炫耀的语气道:“陆观,你瞅瞅,我家的新客人。” 青衫少年眯起眼睛,“恭喜恭喜,生意兴隆。哦,对了,你还不是掌柜的来着。” 孩子名为房文镜,是小镇另外一家客栈天香楼掌柜的独子。 按理说像他这样的孩子一般都是梦想着封侯拜相,成为响当当的大人物,或是成为除恶扶弱的江湖侠客。 但这小子脑回路格外清奇,一门心思想着怎么接自家老子的班,成为镇子上最大客栈的当家掌柜。一度把想要让家族出一个功名士子的房掌柜气的半死。 平时这小子就对陆观的小掌柜身份羡慕不已。 听到这赤裸裸的嘲讽,房文镜作势就要扑上前跟那个家伙一决生死,但转念又想到对方那冠绝小镇同龄人的强横武力。 最终还是偃旗息鼓,悻悻然收手。 扬起脑袋,傲娇道,“哼,本少爷才懒得跟你一般见识。祝大哥,咱们走。” 曹灵芝和杨钦都警惕地打量着黑袍青年。 高大青年无奈一笑,“两位至于嘛,我没记得咱们之间有啥恩怨呀。” 饶是以曹灵芝的个性张扬,也没有多说一个字,但那警惕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未在对方身上移开半寸。 能够让他这个白马曹氏排名靠前的继承人和薪火书院的读书种子同时做出这副姿态,就已经很能够说明问题了。 杨钦笑着回答,“小心无大错。毕竟跟你们这一脉为敌的,现在坟头的草都有等人高了吧。” “有见识”,黑袍青年高高举起右手。 几人赫然看见对方的手腕上缠着一条赤红色的小蛇,蛇首上隐隐显露出两个峥嵘疙瘩,背后一条金色长线若隐若现。 “竟然是条身怀真龙血脉的幼龙”,等房文镜带着黑袍青年离去后,曹灵芝忍不住惊呼出声。 杨钦泓点点头,“传闻龙斗山近两年横空出世了一个年轻天骄,不过弱冠之龄,就引得后山深潭中一条真龙后裔认主。应该就是此人了。” 曹灵芝难得神情认真,“而且还有传言说这家伙独占了龙斗山祖辈积攒的一半武道气运,看来也是真的了。” 另外一边,房文镜好奇问道,“祝大哥,你跟陆观家的那两个客人认识吗?” “不算认识,但有所耳闻”,黑袍青年拍了拍身旁少年的脑袋,“薪火书种杨得意,曹氏芝兰君如玉,都是蜚声一座天下的年轻人呐。” 房文镜更加好奇,“祝大哥,那是什么地方啊?” “一个书院,一座家族。两个放眼天下各洲都极为有名的地方”,姓祝的年轻人破天荒地神色温和,“等有朝一日你离开家乡,去见识过那座更大的天下之后,就会明白的。” 孩子摇摇脑袋,“我才不要离家,还要继承我爹的天香楼担任大掌柜,最好是把陆观家的随心居吞并了。到了那时候,我也不会饿着陆观,这家伙那么喜欢钱,就给我做账房先生好了。” 黑袍青年洒然一笑,“你小子倒还挺讲义气。” 房文镜洋洋得意,“那当然了。” 长安街,周家。 这条长街在镇子上与沉柳巷并称,住着的都是一些富贵人家。 周采佳的闺房内,她盘腿而坐,五心朝天,这是正统的山上仙家打坐练气的姿势。少女在吞吐呼吸之间,便有白色雾气如霜凝结,在其身后化作一幕图像。 依稀可见,图像是一朵飘然绽放的荷花。 但由于此刻少女修为尚浅,荷花看起来很是浅淡,该有的神意韵味全无。 这本修行道法,乃是周家某位先祖托梦传给她的,家中族老知道以后,还让她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周引也修炼来着。 但结果显然不够理想,周引浪费一年时间都未入门,后来侥幸找到一点门道,但他每次修炼的时候,浑身会散发深重寒意,身体不断颤抖,连引气入体都很难做到。 久而久之,爷爷和周家族老们也都看开了。也不强求周引一定要练出个什么名堂了,反倒是埋怨起了老祖宗的厚此薄彼、重女轻男。 家族对她周采佳,也不过每月象征性地给予一定资源罢了。 若得到先祖恩泽的是弟弟周引,族老们肯定恨不得立马把周家掏空供他修行。 先前他没从陆观那里买到桥墩,爷爷和族老们看向她的眼神立马就变得嫌弃起来。这让少女的自信很受打击。 但正因为如此,少女从小到大很是嫌弃自己的女儿身,并且一直都格外努力,读书写字,练剑修行,女工琴棋,样样精通,为的就是让爷爷和族老们多看自己一眼。 沉柳巷,顾家。 一间布置古朴的书房内,一老一小相对而坐。 老人是老家主顾兼,年轻人是他的独孙顾轻舟。也是小镇沉柳巷和长安街最为瞩目的年轻人之一。 至于其他的街巷,根本没有相提并论的资格,硬要放一起比较,也是徒惹笑话罢了。 顾兼声音沉稳,但顾轻舟听出了他语气中的那一丝激动。 “轻舟,咱们小镇即将要发生一场天大的变化,这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一场造化,你读书向来读的不错,连陈夫子也赞不绝口。” 老人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作为咱们顾家年轻一代的门面,一定要争上一争。” 顾轻舟点点头,“爷爷,我明白,陈先生说过的,君子当仁不让。” “哈哈,明白就好,我孙儿当然是最优秀的,肯定可以夺得一份大机缘。” 老人像是想到了什么,郑重说道,“对了,以后没事干,可以多去乘荫街陆家的随心居坐坐。” “知道了,爷爷”,年轻人虽然不明白老人的心思,但他知道对方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害自己的人。 一连几日,陆观都安心待在家里,读书练拳。 偶尔和余妄一起出去摸鱼捉虾,上山采药。曹灵芝和杨钦也跟着去过几次,两人都对此大感兴趣。 第九章 少年强登山,敬叔教做人 这段时间,他练拳的时候,下腹的那股温热感越发明显,那道暖流似乎在少年一遍遍的练拳中,发展壮大。 陆观问了九爷,对方说这是好事,让他不用担心,保持住这股气感,照常练拳就好。 陆观屋子内,四个年轻人正闲坐聊天。除了小掌柜这个主人外,再就是余妄,曹灵芝,杨钦泓这三人了。 余妄手撑着下巴,“曹有钱,你口中的浮生洲那是个啥地呀?” 余妄这小子打小就喜欢给人起外号,当时在坍塌的鎏金桥前,就把周引叫做周小牙。原因是对方门牙极小。至于曹灵芝这个曹有钱的绰号由来,不言而喻。 曹灵芝得意洋洋,“那里呀,可是一个绝好的地方,光是范围就不知道有多少个你们重楼镇大。物产富足,有着各种各样的好玩意。一帮人在树冠上建了一座城,进出都要乘坐飞舟;有一种云彩人可以吃,补充体力和灵力;还有一座全部由漂亮仙子组成的宗门你小子要是本事够大,可以从里面拐个媳妇回家。” 余妄瞬间脸红,“我爹说了,女人都是老虎。我可不敢找媳妇。” 曹灵芝哈哈大笑,“瞧你那点出息。” 俊朗公子将胸脯拍的震天响,“放宽心,等你走出镇子了,本公子带你去浮生洲看看。没有仙家不买我面子的。” 鼻涕少年眼神变得十分明亮,“真的吗?” 曹灵芝大包大揽,“那还能有假,到时候把陆观和杨呆子都叫上。” 杨钦神色温和,“你们离开小镇后,也可以来薪火书院找我,随时欢迎。” “那书院有啥好玩的?”余妄抬眼满是好奇。 杨钦泓很认真地想了想,“有书算不算好玩?” “切,没劲”,鼻涕少年翻了个白眼,意态阑珊。 陆观敲了他一板栗,“多读书对你没坏处。” 小掌柜又看向杨钦,歉意一笑,“杨兄,余妄这小子向来心直口快,还望你勿怪。” 杨钦笑着摇头,“无妨。” 曹灵芝摇头晃脑,“你小子别不知好歹,薪火书院的藏书楼堪称浮生洲之最,多少名士大儒挤破脑袋都就没机会进去一观。” 余妄委屈巴巴道,“可我就是对读书不开窍,咋个办嘛。” 陆观摸了摸他的脑袋,“没关系,慢慢来,也不是要你读一个圣贤君子出来,认一些字,看一些书,懂一些道理就行。” 孩子一把推掉陆观的手掌,怒道,“你小子,摸儿子呢。” 惹得其余三人忍俊不禁。 …… 重楼镇周边多山,大多数山峰青黛如翠,山上草木葳蕤,林深树茂。故而山禽走兽,珍惜草药多生。 这日天光正好,惠风和畅。 黑袍青年离开下榻的天香楼,朝镇子外面走去。 他的目的极为明确,是镇子北面一座不高的山峰,正是埋葬陆家历代先祖的忘寿山。 他远远望去,双眸之中光彩熠然,道道灵韵如同水波一般蔓延散开。 在他眼中,忘寿山散发着一道道纯净无暇的紫金气韵,就像水幕一般,将整座山峰笼罩其中,紫气流淌,为忘寿山形成一种特殊的仙家屏障。 “果真不愧是传承万年的势力,就连埋葬先祖的地方,都有如此浓郁紫金之气庇护,简直闻所未闻。” 青年脚步坚定,朝前迈去。 来到忘寿山山脚,他不在掩饰一身磅礴气势,霎时间,此地飞沙走石,周围的草木都被压弯。 他划破指尖,两滴殷红精血流出,被手腕上的赤红色小蛇一口吞入腹中。 赤红小蛇嘶吼两声,身躯开始不断变大,最终,成为一条碗口粗壮,五六丈长的大蛇。 额顶的两个疙瘩越发狰狞,仿佛下一刻就有两根犄角破肉而出,下腹处,长出四只兽爪。 这条身怀真龙血脉的幼蛟,猛然朝着忘寿山上一道寻常人看不见的屏障撞去,每一次撞击,都会发出剧烈的响动,宛如惊雷在天边炸响。 接连十几下之后,幼蛟停下身形,此刻它七窍流血,浑身鳞甲也被撞碎了几片。 黑袍男子苦笑不已,“还是低估了陆家的底蕴,连赤流都破不开这防御。” 就在这时,一道常人看不见的流光从天空划过,直奔忘寿山。 不多时,黑袍青年眼前出现了一个长相粗犷的汉子,满脸横肉,恶狠狠地盯着少年。正是随心居大厨敬叔。 落地那一刻,来者双腿深深扎入大地,附近的几座山头猛然一颤,一时间地动山摇。 敬叔语气淡漠,好像在看一个死人,“想要我几拳打死你。” 对方一开口就让青年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心思,此刻黑袍青年有种感觉,这个粗犷汉子绝对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甚至他体内的灵力和真气流转,都陷入了完全的凝滞,“不可力敌”,这是他第一时间得出的结论。 黑袍青年怒吼一声,终于能够再次调动体内灵气,急忙从储物法宝中取出一枚古朴沧桑的竹质方牌。 急声说道,“前辈,先前多有冒犯,我向陆家列祖列宗道歉。晚辈来自龙斗山,今日拿着陆魁祖师的令牌,想要借一道紫金气运回去。” “陆魁?上不得台面的旁支子弟罢了,什么时候这样的家伙也能够代表陆家了。简直让人笑掉大牙”,敬叔挠了挠脸颊,“小子,既然你是那陆魁的徒子徒孙,爷爷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我出三拳,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的造化了。” 不等黑袍少年再反驳,敬叔紧握拳头,眨眼出拳。 瞬间来到少年身前,看似寻常的一拳落下,少年立马倒飞而出,只觉得耳边雷音阵阵,七窍鲜血直流,最终整个人坠入身后的溪涧,入底半天未出。 敬叔呢喃自语,“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不经打吗?唉,还是怀念陆魁他们做沙包的那个年代。” 那条赤红色的幼蛟在敬叔现身此地后,重新化作小蛇,蛰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敬叔一手将小蛇拎起,破天荒露出一抹笑意,“好久没见过你这么有意思的小家伙。既然你我有缘,也罢,就送你一场造化,但能不能抓在手中,还得看你的命。” 第十章 千钧一发,神威盖世 说完,敬叔一指点出,将一团流光溢彩的晶莹流水状物送入小蛇体内。 做完这些,敬叔将赤红色小蛇随手抛入溪涧。对着青年落水的方向,意味深长地讲了句,“给你一句忠告,以后不要再对陆家的任何东西生出觊觎之心,要不然我保证你一定会死的很惨。” 语罢,粗狂汉子重新化虹离去,就要回到小镇的时候。 他的心中忽然出现一个声音,“阿敬,你先别回来了,褚斜阳在北边深山中遇到了一些麻烦,替他们解决后,把那小子平安带回来。” 闻言,粗狂汉子微微皱眉,调转方向朝着北面深山飞去。 良久,在终于感应不到那如烈阳一般炽热磅礴的气息之后,黑袍少年从水下一跃而出。 他捂着胸口,脸色苍白,浑身衣袍破烂不堪。而他体内,情况更加糟糕,现在一身气息横冲直撞,没有半点规矩。 好在他凭借一件师门赏赐的至宝,可以勉强镇压体内紊乱气息。 但他此次的重楼镇之行,接下来的日子大概率都要在养伤中度过了。 不过这趟也并非全然没有收获,他看着手腕上的赤红色小蛇,嘴角不由勾起一个弧度。 ———— 不知为何,这段时间小镇上出现的陌生面孔格外多。 当然,这些对于小镇居民而言,并没有多大的影响,每天的一日三餐,下地劳作,还是一如既往。 不过对于镇子上的几家酒楼客栈而言,就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了。最近他们的生意都不错,陆观家的酒水都快要卖脱销了。 陆家随心居,主打的就是一个酒水佳酿,他家最出名的酒共分两种,分别叫随缘和遂愿。 但这酒水只有陆观一人可以酿出来。陆家祖训,两种酒水的酿造方式只有陆氏男丁可以继承。 酿造之时,要在其中分别放入两味不同的药材,再放入地下三年,启封之时香味飘散,未饮先醉。 随缘酒所需药材名为赤楼,遂愿则需要一种名为愿心的七叶草。 都是小镇外的深山独有的药材。 最近两种药材存货见底,陆观打算出去采摘一些,用以酿酒。 他背好药篓,腰间悬挂一柄柴刀,轻装上阵,顶着太阳出门。 之前都是九爷带他上山采药,等他认全药材之后,再加上这些年九爷越发不爱出门走动,此事就由少年一手操办了。 …… 另一边北面深山之中,有一支十几人的队伍跋山涉水而行。 队伍中都是一些年纪正好的精壮汉子,所有人都是猎户打扮,有人还在枪头上挑着一些捕获的猎物。 不过此刻,其中一些人身上出现伤口,严重的还要人搀扶行走。所有人都神情紧张地打量着四周,似乎是在提防什么凶猛野兽。 队伍末尾有一个身材高大健壮的青年,一双浓眉大眼时不时看向队伍后面,警惕着有无猛兽尾随上来。 边走他边他朝走在最前面的大汉低声问了一句,“韩叔,我们还要走多久啊?” 韩叔扭头,露出一个略显牵强的笑容,他看着那个小镇这一代里狩猎天资最好的年轻人,“斜阳,别急。我们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会把你送出去。” 青年不满地挑了挑眉头,“要死一起死,要走大家一起走。” 汉子早知道就会是这样的回答,叹息一声,“继续走吧。希望大家都能从那凶物手中逃出去。” 这些人本是重楼镇的猎户,由于镇子后面深山重重,其中隐藏着不知多少野兽。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镇子上身强力壮的男人们,就会组成狩猎队进山,一来可以打到猎物改善生活,二来则是寻找一些珍贵的兽物,拿到沉柳巷和长安街的富贵人家里换钱。 这样的传统在镇子上已经持续了不少年头了。 少年褚斜阳,则是年轻一辈中,天赋最好的猎人,而且由于他常年劳作,一身臂力不容小觑。在狩猎队中地位不低。 但这趟进山,他们出门前明显没看黄历。 入山不久,众人发现了一座水潭,有人提议下去看看。这一看不要紧,却给大家热惹出了天大麻烦。 里面竟然栖息着一头不知存活了多少年的大凶之物,一个照面,狩猎队折损了三名狩猎好手,虽然一路上偶有收获,但那凶物好像缠上了一行人。 一路不断袭击,弄得众人人心惶惶,只想快些逃离此地。 就在此时,山林中忽然响起一道咆哮声,众人听在耳中,犹如霹雳惊鸣,一股恐惧的心绪布满众人心头,有些甚至双腿发抖,连向前一步都很困难。 褚斜阳脸色难看,“韩叔,现在咋办?” 汉子翻了白眼,“凉拌。” 话虽如此,但韩叔还是号召所有人摆出防御阵型,“跟它拼了。” 眨眼间,周遭的树木开始强烈晃动,好像有什么巨物在山林间走动,使得附近地动山摇,尘土飞扬。 很快,灰尘中横扫出一条尾巴,刹那间便将三人扫飞出去,重重撞在树上,立马就有鲜血从嘴角流出。 不到片刻,狩猎队就已经损失过吧。 韩叔弯弓搭箭,此刻这名老猎人格外沉静,他耳朵微微一动,察觉到了深林中的轻微响动,“嗖”的一声,箭矢离弦而出。 “叮”的一声,虽然成功找到目标,但对方鳞甲太过坚固厚重,并未伤到那凶物。 对方似乎被这一举动激怒,嘶吼声穿云裂石,四周树木饱受摧残,不少被它一尾巴横扫折断。 下一刻,一条身躯庞大的巨蛇出现在韩叔面前,它双眸赤红,额生双角,腹下四脚行走,跟传说中的蛟龙颇为相似。周身散发着恐怖的威压,几近凝为实质,令人喘不过气来。 一双阴狠的眸子就那么赤裸裸盯着韩叔看。 让人毛骨悚然,脊背生寒。 褚斜阳心中骇然,“这到底是什么怪物啊,要是陆观在这就好了,他看过那么多杂书,一定可以认出这凶物。” 眼瞅着韩叔就要被凶物一口吞入腹中,褚斜阳目眦欲裂,爆发出他此生最快的速度,想要救下那个待他如亲生儿子的男人。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天上轰然响起一道威严声音,声如洪钟,震慑天地。 “区区小虫,安敢伤人性命。” 第十一章 少年有奇遇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从天而降,那条修行有成的蛟龙在声音出现的一刹那,就瞬间停下了动作,眼眸中的赤红色凶光瞬间散去大半。 来者正是收到传音被告知褚斜阳等人有危险的敬叔。 他一脚踹在蛟龙头顶,对方吃痛嘶吼,却只敢摆动身姿躲闪,未曾流露出丝毫不满。 敬叔得理不饶人,先是对着褚斜阳等人警告一句,“都躲远一点。” 随后他抬脚微微跺地,就是一阵天地震动,四野草木疯狂抖动,地面上裂开几条肉眼可见的缝隙。 他轻轻跃起,眨眼间来到蛟龙面前,仅仅只以双拳对敌。 看似普通至极的每一次出拳,落在蛟龙身上,就是截然不同的景象了,拳头每次落下,都会崩飞一大片鳞甲。 蛟龙低沉嘶吼,似是哀求。 “现在知道求饶,晚了。” 敬叔根本不给它这个机会。 凶物瞬间被激怒,嘶吼之声惊天动地。 双方瞬间大战在一处,但显然蛟龙不会落什么好。 褚斜阳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敬叔……好像有点强啊。” 不到一刻钟,蛟龙横飞而出撞在地上,一连将数十棵参天古木摧折。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韩叔苦涩一笑,这就是差距呀。 敬叔双手翻飞,真气纵横宛如飞剑,很快就将一条蛟龙扒皮抽筋。 他随手一挥,将蛟龙的血肉、筋骨、龙珠都悉数收起。 接着粗犷汉子来到褚斜阳面前,当头就是一句,“小子,我刚才的出手,你看清楚了几分?” “大概……四五成?” 青年也有些不确定了。 “还算不错。” 敬叔大手一挥,褚斜阳身上立马飞出两个东西。 一件是一块泛着寒光的铁块,但入手却出人意料的极为温暖。另外一件,则是一本纸页泛黄的书籍。 “敬叔,这是什么,怎么会出现在我身上?” 少好奇问道。 粗犷汉子耐心解答,“宝物有灵,择正主而寄之。应该是当时你进入蛟龙巢穴的时间,这两件宝物选中了你,你不自知也在意料之中。” “我想这畜生一路尾随你们,也应当与此有关。” 他随手翻看了几页书籍,“是一部不错的剑经,配有一门更加高明的练气法诀。你循着上面的记载勤加练习,未必没有大道登顶的机会。” “至于这块铁石嘛,同样不简单,算是那条蛟龙的伴生至宝,经过它多年蕴养,已经生出一丝灵性,以后你可以去黄铁匠那边打造一把长剑,配合剑经使用,无论练剑杀敌,都会事半功倍。” “我想把两件东西送您,算是偿还您今日的救命之恩。” 敬叔破天荒摆出一张笑脸,拍了拍身旁年轻人的肩膀,“少年心性,不想买亏欠别人东西,我理解。但你跟我家少爷关系莫逆,自然不必如此见外。这种话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多谢敬叔。” “嗯”,汉子点点头,随后大袖一挥,一道道金光钻入韩叔等猎人体内,一时间所有人陷入昏迷。 “我用神通抹去了他们这一段记忆,等他们醒来后,不会记得我曾经在此地出现过。现在危机已经解决,是回到小镇,还是继续狩猎,你们自行决定,我先回去了。” 不等青年多言,敬叔雷厉风行,眨眼间消散在天边。 “这就是神仙吗?” 此刻,褚斜阳的眼中充满了一种名为憧憬和野望的东西。 褚斜阳也是苦命人一个,打小父母双亡,但他并未和陈清河一样自暴自弃,也从未有过分毫的怨天尤人。 同时他也是陆观在小镇上为数不多的莫逆之交,加上余妄,三人之间好到穿一条裤子。 总是相互约着一起去上山采猎,下海捕鱼。 三人中陆观的家境最好,余妄家次之,褚斜阳最差。 因而每次有所收获后,陆观总是会把东西给其余俩人多分一些。三人之间向来不计较这些,就像曹灵芝送的白玉镇纸,明知道那玩意一定不会简单,但他还是眼睛都不眨地送给了余妄。 ———— 陆观那边,一路上出了镇子,朝着深山中进发。 一路上略显平静,没见到什么人。 很快他就踏足了一条山间的蜿蜒小道,好似一条条小蛇一般,通向山中各地,四通八达。 少年拣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一路向前,按他以往采药的经验来看,这种地方找到草药的机会更大一些。 果不其然,不到三个时辰,他的药篓里就已经被装的满满当当。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是时候该回去了。他起身刚要往回走,突然瞳孔一缩,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震惊的东西。 一只吊额白虎正站在他身后,一双威风凛凛的虎目正恶狠狠地瞪着他。 少年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暗骂一声,“点子真背。” 但很快他就平复下来,默默运转拳法口诀,下腹极速产生热流。 白虎嘶吼一声,前爪刨地,朝着少年猛扑而来,利爪之上寒芒四射,犹如利刃。 少年取下腰间柴刀,紧紧握在手中,一个闪身先是避过对方这一击。 随后柴刀向上挥舞,却并未破开对方防御。 落地之后,少年手腕发抖,显然是被对方力道震得。 “这畜生,力道怎么如此之大”,陆观脸色难看,“现在怎么办,要不这样试试?” 说做就做,少年稳住身形,体内暖流不断被激发,接着他先一步朝着白虎狂奔而出。柴刀上寒芒一闪而逝。 吊额白虎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似是在惊讶对面的蝼蚁怎么敢率先出手的。但这疑惑很快就被怒气所取代,双爪前蹬,整个身躯如同闪电一般跃出,尾巴高高举起,如同精金铁棍。 双方一触而过,各自落地。 “果然有用”,少年神情欣喜。 白虎则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因为它下腹处被那人划出一道寸许的伤口。 这点伤势虽不严重,但对它这种丛林王者来说,侮辱性极强。 白虎凶狠嘶吼一声,道道声波如同山寺撞钟,让人振聋发聩。 双方再次大战在一起。 云端之上,有一道身影飘然站立,如同传说中的仙人御风而行。 正是陆氏家仆之一的敬叔。 第十二章 瞎子算卦 看到少年成功将真气附着在柴刀上,伤到猛虎,中年汉子会心一笑。 “没想到少爷这么快就领悟到祖宗拳谱中的真意,并且还能够活学活用,不愧是现今小镇上唯一的陆氏子弟了。这份天资,果真不俗。” 大半个时辰后,地面上的战斗才终于结束,陆观身上满是伤痕,衣服也已经破烂不堪。 地上则是躺着那头白虎的尸首,少年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刚才他几乎命悬一线,若非少年常年在林中采猎,韧性极强,这会儿恐怕已经命丧虎口了。 等到恢复力气后,少年扛着白虎的尸首返回镇子。 在山麓旁,他看到一支猎人队伍缓缓从山中走出,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陆观抬起手呼喊,“褚斜阳,这里。” 青年瞪大眼睛,“陆观。” 双方快速朝着对方奔去,褚斜阳看见少年肩膀上的白虎后,“好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猎人队呢。” 陆观微微一笑,“这畜生趁我不备想要偷袭,被我给弄死了。今晚回去可以让敬叔做一桌全虎宴了,记得晚上来我家吃饭。” “好嘞。” 陆观和少年有说有笑,返回狩猎队那边。 看到韩叔等人的惨状,陆观不禁有些意外,“你们这是遇到什么了,咋搞成这副模样?” 韩叔苦涩一笑,“甭提了,陆小哥你是不知道啊,我们这次差点就回不来了。呀,这头猛虎可不算小了,小哥好强的气力,要不要加入我们狩猎队啊。” “韩叔,我还要照看随心居的生意,可能没什么时间。” 韩叔顺势给个台阶,“那就算了。” 毕竟随心居的那个老家伙九爷,就曾经就提醒过自己,千万不要招收陆观进狩猎队,不然后果自负。 想起对方当时那凶兽一般似要择人而噬的眼神,老猎人不寒而栗。 陆观用胳膊捅了捅,“到底咋回事,详细讲讲。” 褚斜阳便将遭遇蛟龙的事情讲给他听,只不过省去了敬叔出手的那部分,而是含糊不清地以高人相救随口带过。 很快,一行人回到重楼镇,猎人们纷纷跟两个少年告别。 都扬言收整一番,就要前往陆家的随心居饮酒,好好洗一洗这趟狩猎的晦气。 陆观这个小掌柜,自然满口答应,送上门来的银子,不挣白不挣。 褚斜阳家在池鲤巷,就在陆观家所在的乘荫街隔壁,两个少年经常同路而行。 这次当然也不例外,在经过浅水街的时候,路边一处摊位上,四周围满了人。 陆观已经托了一名老猎人将白虎尸首和药篓带回去了。 “前面在干什么呀?” “不知道,走,过去瞅瞅。” 两人从人群中挤进去,只见一个身材消瘦,皮囊好看的目盲道士正在摆摊算卦。 两人对这倒是也不算陌生,此人名叫娄瑜,传言他出身大陵王朝不知名道观,来小镇也有十余年光景了,每天就是摆摊算卦,但他的的卦向来不灵。 若非靠着那副俊美的皮囊,镇子上的大姑娘小丫头没少接济他,这家伙早不知道被饿死多少回了。 在陆观两人到来后,这家伙微微一笑,“陆小掌柜可有日子没来光顾了。呦,褚小哥也来了,真是稀客。” 陆观袖笼双手,微眯着双眼,扫视了一眼卦摊周围捧场的客人,“娄道长最近生意不错嘛。” 娄瑜有些赧颜,摸了摸脸颊,“嘿,不过是各路才俊捧场,挣点零散银子罢了。比不得随心居的家大业大,日进斗金。” “道长就不要折煞小子了,看也看过了,就不打搅道长的生意了。” 见少年要走,目盲道士急忙一把抓住他,“莫走莫走,要不这样吧,小掌柜,既然咱们这么有缘,我今儿个就做一次赔本生意,免费给你和褚小哥算上一卦,如何?” 陆观看向褚斜阳,目光询问。 高大少年冷笑一声,“小爷我向来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 陆观摊手,“我也没法子。” “既然两位朋友不愿意,不如道长给我测上一测,若是灵验,这袋子仙家灵宝钱就送给仙长了。” 一个身穿麻布衣衫,神情慵懒的年轻男子将一只锦绣钱袋摔在道士眼前。 娄瑜拿起钱袋轻轻掂了掂,一张俊俏的脸庞快要笑成一朵菊花了,“好说,都好说。” 他先将钱袋放下,神色瞬间变得肃穆庄严,手指掐动,口中念念有词,半晌后,娄瑜停下动作,“看”向年轻人的眼神带着几分莫名的色彩。 良久,他叹息一声,“公子这袋灵宝钱,着实有些烫手呀。” 慵懒年轻人似乎来了兴致,“道长,此话怎讲?” 娄瑜双眸死死盯着对方,虽然是个目盲道士,但年轻人此刻竟然有了中被道人看穿了的荒谬感。 他讪讪一笑,蹲到地上就要把钱袋拿走,“既然道长不愿讲明,我这袋仙家灵钱只好另择他主了。” “慢着”,娄瑜一把抓住他的手,一点点将钱袋拽到自己怀里。 “年轻人毛毛躁躁,急不可耐,像什么话。若是没有猜错,公子你应该出身羡仙洲吧。” 年轻人点头,“这应该不难猜出来吧。道长要是再遮遮掩掩,不拿出些真本事,我可真带着灵宝钱走了啊。” 娄瑜不紧不慢,“公子所困,在情在水。若是运气好点,在重楼镇上可有一解,若是不走运,此生自囚如天困,毕生不得出。” 年轻人眸光清澈,“多谢道长解惑,晚辈受教了。” 娄瑜又将目光看向陆观,“小掌柜,考虑地怎么样了?” 陆观沉思片刻,还是摇摇头,“等下次吧。” 说完,就和褚斜阳一同离去。 离卦摊远一些后,褚斜阳朝着娄瑜啐了一口,“呸,不过是个骗吃骗喝的牛鼻子罢了,还真有傻子上这个当。” 陆观会心一笑,“你情我愿的事,旁人不好说什么的。” 高大少年摆摆手,“我先回了。” “别忘了晚上来我家吃饭,全虎宴补一补,说不定李家那小丫头就能看上你了。” “滚你丫的。” 第十三章 少女上门,求购虎骨 娄瑜卦摊周围多是一些看热闹的本地人,见那气质慵懒的外地冤大头离开,也都纷纷作鸟兽散。 目盲道士“看着”陆观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收回“目光”,好像在这一刻,他的眼疾已被治愈,不仅可以看见世间景象,似乎还能够洞穿人心。 他用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低声呢喃,“这孩子不过十五岁,竟然能够将那陆家拳谱练至入门,真气如丝,遍体游身。当真是好恐怖的天资,真不知道那位老前辈心中到底作何想法。” “这样的良才璞玉,放在外界数座天下都足以称得上是大道仙材,却白白被弃置在这座无法之地十余年,简直暴殄天物。” “若是在贫道手中,未必不能成为下一个无可争议的先天道种,可惜呀可惜。还真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呀。” 良久之后,道士这才幽幽收回“目光”,指尖掐动,随后他手指变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终于,娄瑜一口鲜血喷出。 道人脸上一脸的不可置信,“怎么回事,还没有涉及大道气运,仅仅是算了一下姻缘,就遭受到了如此恐怖的天道反噬。” “陆观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不得了的命格,竟然如此可怕。” 娄瑜用衣袖抹去嘴角的鲜血,认命一般自言自语,“罢了罢了,贫道只管和那几位同道当好这最后一班门神,顺利等到开门之日即可。其余的,便任由他洪水滔天,也与小道这瘦弱身板无关喽。” 不去管目盲道士的自怨自艾。 再说那个气质慵懒的年轻人,离开浅水街卦摊后,经过一路打听来到镇子上唯一的风月场所翠衣坊。 他二话不说就掏出一大锭金子,连续包了一个月的场。 陆观回到随心居,徐四娘趴在柜台上,眼神飘忽不定。 看到少年回来,妇人淡淡问道,“听说你去娄瞎子那里去算卦了?” “他倒想免费给我算一卦来着,但褚斜阳不信这个,我就也婉言拒绝了他的好意。” 徐四娘点点头,“那就行,记住了,以后少跟那些不三不四的家伙多做纠缠,免得沾染霉运。” 若是娄瑜道长听到这话,肯定会大喊冤枉。 “知道了,四娘,你可真啰嗦。” 妇人一把拧住少年的耳朵,笑眯眯地看着他,“你说什么,有种的再说一遍。” “嘿嘿”,陆观讪讪一笑,“四娘,这才半日不见,你好像又变得漂亮了几分,沉柳巷和长安街的那些大家闺秀们看到了,怕是都要自惭形秽。” “出息”,虽然明知道这小子在骗自己,但徐四娘还是很吃这一套的放开了他。 “陆观,你在家吗?” 门口突然响起一个温婉清脆的声音。 少年猛回头,是周采佳。 他立马摆出一副温敦笑脸,“你怎么来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周采佳笑容,她这一笑,似乎要让群花失色,明媚粲然,“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嘛。” 她背着双手,身穿一身翠绿色罗裙,显得整个人更加娇俏可爱。 “没有没有”,小掌柜连连摆手,原本极为理性的少年此刻竟然都有些语无伦次了,“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方便出来聊聊吗?” 少女斜着脑袋,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好似其中蕴藏着一整片星辰大海,让人不禁沉沦其中。 “当然没问题了。” 说完,少年就屁颠屁颠跑了出去。 见到这一幕,徐四娘一拍额头,无奈一笑,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感。 暗暗嘀咕道,“不就一个还未长开的小丫头片子嘛,至于如此上心?” “根本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陆观跟那周家丫头之间,能够产生如此多的瓜葛纠缠,是背后有人作祟。” 九爷不知何时出现四娘身旁,他端着旱烟杆吞云吐雾。 冷冷说道,“为了彻底搞清此事,我曾不惜耗费百年道行,回溯了一次光阴长河。” “结果如何?” 四娘心里想的则是,九前辈修为通天,而且都用上了回溯光阴长河这种神通,自然是手到擒来。 九爷摇摇头,“即便如此,也不过有一些眉目而已,远远谈不上弄清真相。” 老人抬眼看向天幕处,“小小一座重楼镇,藏着的千年王八万年龟实在太多了,再加上诸多外来者的干预,这就导致小镇局势越发云遮雾绕,看不真切了。” 徐四娘自然知道一些小镇上常人所不了解的内幕,对于老人的话,深感认同。 随心居外的街边,周采佳神情扭捏,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陆观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直说的。” 周采佳嘴唇微动,须臾,还是鼓起勇气,声音婉转清脆,如同黄鹂鸟啼鸣,“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爷爷最近给周引请了个拳师教授拳脚功夫,听说你今天打了一头白虎回来。” “这不,族老们就让我我过来问问,那虎骨可不可以卖给我们家一份,好泡成虎骨酒给周引喝,拓宽他的筋骨,价钱都好商量的。你要是为难的话,就当我没说。” 话音未落,少女眼角竟有豆大的泪珠渗出,宛如梨花一枝春带雨,让人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惜之情。 “嘿”,少年洒然一笑,“我还当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原来就是这个呀,简单,等会我让敬叔分割出虎骨,送到你们家去。” “以后这种事情可不许跟我客气,不然我可要生气了。” 少女立刻破涕为笑,又换上一副为难的神情,“本来我是不想来的,都是祠堂内的那帮族老逼迫。毕竟,这些年来,拿了你不少东西,我心里其实一直都过意不去。” “没关系,以后你飞黄腾达了,莫要忘了我这个老友就好了。” 少女笑容明媚,如同绽放在盛夏的花朵,娇艳欲滴,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前采撷这朵贵不可攀的娇花。 “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们周家会偿还你赠与的一切。” 少年微微点头,“好的。” 坐在随心居内吞云吐雾的九爷听到少女的最后一句话,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第十四章 门童嘲笑自平常,钱老太爷求美酒 敬叔伺候了陆家两代人的餐食,手艺自然不是盖的。 一桌全虎宴做的令人光是闻到香味就食指大动。 夜晚,陆家后院格外热闹,除了陆观和九爷在内的三名家仆外,褚斜阳,余妄这两个陆观的好朋友也在。 刚认识不久,但很能合得来的曹灵芝和杨钦也都在桌上。 杨钦的先生宋凛夫子,小掌柜也去请了,但被对方婉言拒绝了。 曹灵芝咂摸着嘴,这虎肉,有点东西呀。 他这样的山上顶尖世家子弟,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没吃过,就是传说中的真龙血肉,在他当初铸造道基之时,也经常出现在俊俏公子的食谱中。 酒足饭饱,明月高悬。 几个大人都各自离去,把地方腾给了年轻人。 陆观看着明月,半趴在桌子上,眼神迷离。 “这月亮,可真好看。” “那是自然,不过你们镇子的月亮毕竟只是一座小天地而已,还算不得最圆最亮。” 曹灵芝眼神明亮,侃侃而谈,“传言道门有位不出世的高人,他的肩头常年趴着一只由精纯月魄凝结的白玉蟾蜍,所过之处,天地生辉。” “不曾想这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事情”,褚斜阳感慨万分。 随后高大少年摸了摸藏在袖中的那部剑经,眼神逐渐明亮起来。 余妄神情雀跃,“你们以后都想干些什么呀?” 杨钦神色憧憬,“我没什么大志向,只想跟着先生多读些书,要是有生之年能够亲眼见至圣先师他老人家一面,就大善了。” 看见书就头大余妄嘀咕道,“果真是个书呆子。” 陆观斜睨了他一眼,鼻涕少年立马坐姿端正,朝着青衫读书人毕恭毕敬地道歉。 杨钦连忙摆手,“没事没事,不打紧的。” 曹灵芝摩挲着腰间的九枚灵宝大泉,破天荒有些语气低沉,“唉,我也不知道该做些啥,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在听别人告诉我怎么做。。每日该吃什么、何时修行、铸就道基时应该用何种仙家宝物?一切都有人帮我安排好,那个在一洲乃至一座天下都声名赫赫的家族,给了我最好一切。但从始至终从未有人问过,我到底想要什么?” “嘛呢嘛呢,曹有钱,你这种日子我羡慕还来不及呢,你要真是过腻了有钱人的日子,我可以免费跟你换一下。” 余妄打趣道。 褚斜阳看着天上明月,“我希望有朝一日可以练成高深剑术,在天地最高处痛快出剑。” “陆观你呢?” 杨钦好奇问道。自从他认识小掌柜以来,这家伙做事好像一直极有……分寸,对,就是分寸。对于世间万物,都好像提不起很大的兴趣。 小掌柜摇头晃脑,这是因为今晚多喝了几杯,这会清秀的脸庞上显露出几分绯红色,“我吗?” 他轻轻摇晃脑袋,“大概是把随心居开遍大陵的每一座城池,就已经很满足了。要是多年以后,你们这帮好友能够来找我叙旧,别的不敢说,酒水管够。” 埋藏在他心底深处的那个愿望,少年始终未曾对任何人提起过。 余妄一脸不乐意,“陆观,你说什么呢?我还等你成为天下顶尖的大侠客,带我吃香的喝辣的呢。” 陆观破天荒流露出不知所措的眼神,但他很快就掩饰过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深重的迷茫,“我怕是不太行,余妄你要是有这个志向,可以好好做事,以后试着请我吃香的喝辣的。” 鼻涕少年神采奕奕,斩钉截铁道,“瞎说啥呢,这天底下就没有你陆观做不到的事情。” 少年眉宇间的欣喜怎么也掩饰不住,“不过,请你吃香喝辣,不成问题,就这样说定了。” 月色映照下,几个年轻人神情各不相同,各自憧憬着未来的美好。 屋内,九爷在闭目养神,外面少年们的言语被他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 良久,老人会心一笑,感慨万千,“还是年轻好啊。” ———— 次日一大早,陆观就拿着让敬叔早就准备好的虎骨,敲响了长安街周家的大门。 陆观虽然与周采佳认识了这么多年,但俩人相互登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究根到底,还是乘荫街这样的陋巷与长安街的高门大户之间差距太大。 周采佳很少去随心居的原因,是怕有人在陆观背后指指点点,讲一些他攀上了周家大小姐这类的风言风语。 陆观则是觉得不该让周采佳这样的女子被乘荫街的那些长舌妇议论来议论去。 敲开大门,里面走出来一个富态威严的山羊胡男人。陆观认识他,是周家的管家,姓刘。在他身后还站着两个年轻家仆。 “刘管家,早上好。” 富态管家倒也没有以势压人,倒是两个小厮看向少年的眼神,满是嘲讽与戏谑,好似在说,凭你这泥腿子,还想要攀高枝娶我家小姐,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失心疯了。 “陆小哥,来的挺早呀。这是给我们家少爷的虎骨吧,给我就成了,不劳烦你拿进去了。”刘管家笑呵呵地说道。 “好的。” 留下虎骨,陆观很识趣地离开。 那两个小厮大声议论着,“有些人呐,就是拎不清自己的身份,明明是个没什么家底的泥腿子,却总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 “就是就是,人呐,贵在有自知之明。有些时候死乞白赖的,就太过难看,还要平白遭人耻笑。” “哈哈哈哈。” 两人笑作一团,浑然不顾那道瘦弱背影的感受。 陆观自从那日在深山与白虎一战后,身体五感六识都增强了不止一筹,两人的对话被他一字不差地听在耳中。 但少年并没有转身找那两人麻烦的想法,不知为何,听到这种伤人自尊的话,少年的心境却出奇的平静。 在他经过长安街一家高门大户的时候,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坐在自家门槛上,见到少年经过,随口问道。 “你是不是随心居现在的掌柜,陆观?” “是我”,少年朝对方投去疑惑的目光,“钱老太爷有事吗?” 少年认出了对方,正是是长安街钱家的老太爷,清明祭祖的那日还一个人趴在祖宗坟茔前痛哭流涕来着。 老人笑眯眯地盯着他,良久,才淡笑道,“没什么,老头子我很久没出门了,想念你家酒水地滋味了。随缘酒和遂愿酒都还是三百文一坛?” “没有,现在已经涨到半两银子了。” “那酿造的时候,是不是还要往其中分别加入赤楼和愿心?” 陆观神情郑重,“陆家随心居的酒水,从来童叟无欺,绝不可能掺假的,这点您放心。” 老人眯着眼睛,“是吗?” 第十五章 小镇天骄龙蛇起 老人神情突然变得落寞,“故人故事,自滋味皆在酒中。两样酒你给我分别送十坛,价钱都好说。” “可以,不过二十坛酒水共计二十两银子,需要先付五两银子的定金。” 老人双手袖拢,“你们家的老规矩了,我懂。” 他轻轻抛给少年一个钱袋,“先给定金,货到付清,我都记得。” 陆观想了想,“最近外地人来的比较多,店里的酒水存货不足,钱老爷您可能要等一等才能完全拿到货。不过我今天下午就可以给您各送五坛酒水。” 老人倒也没有生气,只是笑骂道,“你小子,怎么跟你老祖宗一个德行,看上去挺老实的,实则一肚子弯弯绕。我且问你,刚才跟你买酒的时候,为什么不说存货不足,是不是看我老头子好欺负?” 陆观笑着回应,“这倒没有,不过这世上应该没有谁跟钱过不去吧。” “在理,记得下午送酒来。” “好嘞,老太爷。” ———— 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钱老太爷仍旧保持着眯眼观看的神情。 “嘛呢”,冷不丁从老太爷背后伸出一只手搂住他的肩膀。 钱老太爷回头,竟然是那个在浅水街摆摊算卦的目盲道士娄瑜。 俊俏道士打趣道,“人都走那么老远了,还瞅呢。” 接着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脸嫌弃地看着身旁相交多年的老友,“咦,你这老家伙不会是好这一口吧。” 钱老太爷忍住将道士一巴掌拍死的冲动,竭力压制着脸上的怒气,良久,才道,“我以为陆还真夫妇离开小镇后,这场‘开天’会就会等待很久,但没想到老祖宗这么快就找到新的人选了。” 娄瑜轻轻摇头,“事情不是这么算的。还真兄夫妇当年自发离去,何尝不是舐犊之情的显露,他只是把机会让给了这孩子而已。” 钱老太爷满脸唏嘘,“陆还真不愧是陆家几千年来最特殊的一个怪胎,行事果然不拘一格。” 娄瑜似乎对此颇有怨言,“陆家人为人处世,什么时候守过规矩遵过礼法了。” “小镇风雨将起,也不知道最终能有几人在这场大浪淘沙中脱颖而出。” 娄瑜手指掐算,最终以心声给老人讲出了一份名单。人数不足十人。 钱老太爷有些意外,“这么少。” 娄瑜没好气地说道,“这可都是有望在未来大道登顶的仙材璞玉,已经不少了。” 老人点点头,马上又抛出第二个问题,“那些外地来的才俊,你又怎么看?” 年轻目盲道士抬头“看”天,不知何时,又变成了乌云压顶的场景,下一场瓢泼大雨似乎已经蓄势待发。 他收回“目光”,微微叹息,“先前那场大雨冲毁了鎏金桥,眼下这场雨不知道又会造成何种影响。”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明摆着拦不住的事情,操那份闲心作甚。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娄瑜翻了个白眼,“我跟你这老家伙熟归熟,却也不能可着贫道一人薅羊毛吧。” “贫道还不清楚你上赶着打听这些,不就是想要趁着那些大道修行路上福缘深厚、成就高远的青年才俊还未成长起来,想要趁早结个善缘,抄底投资一笔嘛。” 年轻道士一副早就看穿了你的神情,“你们商家几千年来也就这点花花肠子,能不能有点长进了。” 被好友看穿了自己的真实想法,老人倒也不气恼,反过来一把揽住对方肩膀,笑嘻嘻道,“娄道长,娄仙师,娄大爷,您老就行行好,再帮我这一次呗。” “好歹也是被人叫做祖师爷的人物,真该让你那帮徒子徒孙好好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哪有半分长辈威严。” 娄瑜一副被对方的无耻打败的表情,“罢了罢了,贫道算是怕了你这老家伙了,就再耗费道行给你算上一卦罢。” 说完,年轻道士手指掐算,原本红润俊秀的脸庞肉眼可见地变得苍白起来。 突然,他停止掐算,口中不断有鲜血涌出,道士则用双手将其接住,重新送回嘴里。如此循环往复,将近半个时辰后才停止吐血。 娄瑜声音悲怆,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凄凉,“钱金宝,老子这把算是被你坑死了。” 钱老太爷自知理亏,对好友的凄惨状况既有吃惊也有担忧,从袖中取出一只沉甸甸的钱袋,轻轻摇晃,里面的仙家灵钱便叮当作响,声音清脆。 “这次确实是老兄的不对,一袋久运钱算是老哥给你的弥补了,娄老弟万万不可拒绝。” 娄瑜接过钱袋轻轻掂量,咦,确实够分量,看来这老家伙这次出血不少呀。 嘴上却是半推半就,“既然钱老哥家底丰厚,又是这般情真意切,老弟若是再推辞那就是不把咱俩的交情当回事了,贫道却之不恭了。” 见对方收下钱袋,虽然老人的心都在滴血,那可是他在小镇的几千年光阴里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家底,一下子送出去这么多,搁谁谁不行疼。 但他还是面带笑意,半蹲在自家门口十分狗腿地给对方捶肩,“娄老弟,这个力道怎么样。” 见对方点头后,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那现在可以给老哥讲讲,那帮外来天骄的大道成就到底如何了吧?” 娄瑜脸色逐渐恢复了几分红润,“钱老哥不用太过担忧。现在不过开门之初,能够进来的天骄才俊数量有限,不过这部分人也已经很值得押注了。” “像那在我跟前卜过一卦的年轻剑修,若猜的不错,应该是出自羡仙洲残峤山,一身剑道气象已然不俗,关键是他身上那股子云淡风轻的意味太过引人注目,未来几乎板上钉钉的会成为青云洲剑道的扛鼎之人。甚至未必没有机会去争那天下剑道第一人。” “再者就是明面上的白马曹氏的曹灵芝,薪火书院杨钦,龙斗山祝苦病。暂时藏在暗处的桃花山秦玉酒,妙音山的陈筱,太平观的钟忘忧。” “这些家伙每一个简单的,哪个不是有望大道之上一骑绝尘的妖孽。就连大陵王朝的太子,落阳城少主这样的家世,挤破脑袋也进不去这份名单。” 钱老太爷默然点头,“有数了。” 第十六章送酒归途遇截杀 老人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开口道,“娄老弟,你再给说道说道呗,陆观那小子最后的大道成就到底有多高?” 娄瑜瞬间脸色一变,好像想起来什么恐怖的事情,让他这种人间大修士都噤若寒蝉。 道士使劲摇头,神色无奈,“天机不可泄露。我劝钱兄也不要对此事抱有丝毫好奇,不然很容易受到天谴的。” 老人久违地神色严肃,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对方,“当真这么严重。” 娄瑜对上老人的目光,斩钉截铁道,“只会更加严重。” “轰隆”,恰好此时天边有一道闷雷炸响。 大雨将至。 一对相交多年的故友在钱家门口,坐看风云起。 ———— 下午时分,陆观准时地将五十坛酒水送到钱家。 钱老太爷结账爽利,清点完酒水数量后就把余款结清,还邀请少年在自己家喝杯茶再走。 少年当然不会如此不懂人情世故。婉拒了对方的客气,就此离去。 走在长安街上,少年盘点此行的收获,不过半天就赚了足足五十两白银。若非早上给周家送虎骨,可就要错过这趟大生意了。 果然,周姑娘能够给自己带来福气。 就在这时,他抬头迎面看到那一抹熟悉的俏丽身影。 不过,对方的身旁还跟着一个身穿锦衣华服,丰神俊朗的年轻公子。 一对年轻男女正有说有笑的走来,少女明眸皓齿,巧笑嫣然,身边男子气质出尘,俊逸非凡。双方如同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让人见了也只有恭喜早结连理而生不出半点其他的心思。 迎面相撞,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陆观气息粗重,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张着嘴,寂静无言。 周采佳轻咬嘴唇,良久,轻声道,“陆观,这是大陵京城来的陈公子,我新认识的朋友。今天我们还有点事,有空介绍你们认识。” 陆观深呼一口气,挤出一丝笑脸,“好啊。” 陈公子对着陆观微微一笑,双方就此擦肩而过。 不知为何,陆观此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就好像自己珍守了好多年的宝贝被人抢走了一般。 酿酒买酒多年却未曾沾染酒瘾的少年,从未像此刻这般想要借酒浇愁过。 他浑浑噩噩地向前走着,如同一具冰冷麻木的行尸走肉。 突然,他的面前闪过一道灵光。 刹那间,少年眼前的景象急剧变化,转眼已从长安街来到一处陌生的环境。 他身处一条叫不上名字的大河之畔,河水激荡,溅起水花朵朵,河边不远处,是一座残破坍塌的城墙。 一个身穿褐色长袍的中年人出现在少年面前,“陆公子,久闻大名。” “你是谁?” 少年心头强烈预警,昭示着眼前之人极具危险。 那人生硬一笑,“送公子上路之人。” 说完,他的身影在原地消散。 陆观心跳骤然加快,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下一刻,对方蓦然出现在陆观身前不足三步处,一双拳头上散布金光。 这么近的距离,少年都能感受到那近在咫尺的拳罡呼啸声。 陆观周身汗毛倒竖,家传拳法瞬间被催发到极致。 电光火石之间弯腰低头,这才险之又险地避过对方的一式杀招。 但这等处心积虑的截杀,对方必定有备而来,经验自然老道毒辣。 一拳不中,立马鞭腿横扫。 对方速度太快,双方实力完全不在一个层次,陆观避无可避,硬接对方一招。 下一刻,他的身形倒掠而出,嘴角血丝渗出。 仅仅一招就已经让自己身受重伤。 对方得理不饶人,除了开头那两句话,整个过程始终保持一言不发,但每次出手都狠辣无情,招招奔着陆观的要害出手。 先是一拳砸在陆观胸膛,将他好不容易凭借家传拳法积攒起来的一道真气瞬间击溃,钻心的疼痛刹那间布满全身。 不等他稍稍缓解,对方的攻势便如同连绵密雨一般,滔滔不绝,一招出手,下一拳立马跟上。 少年依靠家传拳法,一开始还勉强能抵挡一二,但战至现在,他也只能挨打,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最后,褐袍人脚尖轻挑,将少年踢飞至半空,随后周身拳罡激荡如潮,罡风酷烈让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拳头上凝聚了十成十的力道,双拳好似两只蛟首,嘶吼声宛如洪钟大吕,响彻云霄。 少年半空中的身影于那双拳头相撞,顿时如遭雷劈,不过一刹那便已局势明了。 陆观的身形再次倒飞而出,口中鲜血不要钱似地朝着四周喷洒,最后重重撞在破败的城墙,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城墙随即倒塌,将少年的身体掩埋其中。 陆观趴在地上,此刻的他就连呼吸一口都要牵动全身上下的无数伤势,吃痛不已,不过就算他想要痛呼出声,这会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少年绝望地发现一个事实,自己真的很有可能会死在这个不知名的鬼地方。 不如就这样吧,毕竟喜欢的姑娘并不是很在意自己,她已经有那位陈公子了。 有那么一瞬间,少年都想认栽了,觉得就这么死去也不错,反正世间也没有值得他在意的事情了。 突然,他脑海中闪过一幅幅画面,画卷中一对年轻夫妇正带着一个粉嫩可爱的孩子在逛街。 “爹,我想吃糖葫芦。”孩子奶声奶气地说道。 “好,爹给你买。” 一旁的妇人一双丹凤眸闪闪发亮,满眼都是身旁的丈夫跟儿子。 她轻嗔一声,“夫君,观儿还小,糖葫芦吃多了会长蛀牙的。” 孩子听到母亲这样说,好看的五官顿时皱在一起,泫然欲泣。 “不哭不哭,我家观儿最可爱的。爹这就给你去买糖葫芦。” “你就惯着他吧。” 妇人笑着嗔怪道。 “不,我还没找到爹娘的踪迹,我陆观还不能就这样死去。” 少年愤然怒吼一声,这声音震天彻地。 与此同时,陆观的心神进入当初忘寿山上的那座神秘天地,周围都是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不等他多言,数道灵光从山峰中飞出,悉数汇聚到他的身上。 下一刻,少年的眉心处泛起一道璀璨炽烈的金色光点,瞬间将这座古怪的天地湮灭。 第十七章 先祖出手镇压,魔族显露真身 看着少年身上不断增强的气息。 褐袍人神色古怪,嘴巴微张,“不对劲,此刻他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怎么可能散发出如此恐怖的气息。” “即便是他全盛期也不过是初入一境而已,就算是先天底子打得极高,也根本不可能拥有这种程度的威压。” 就在杀手纳闷不已时,陆观的身体逐渐漂浮到半空,眉心处的那一点璀璨金光很快就蔓延到全身,少年身上的伤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 蓦然,陆观睁开双眼,两道气势磅礴的雷霆在他眸中激荡,一双眼眸呈现为古怪的黄金色泽,如同太阳一般,熠熠生辉。 他周身气息在不断攀升,四周以少年为中心凭空出现一道龙卷风,并且愈演愈烈。 在龙卷风气势达到顶端的那一瞬间,“陆观”随手一挥,龙卷风声势惊人,朝着褐袍人盘旋而出。 在地上犁出一道六七丈的深沟,褐袍人想要逃离,但他的身体仿佛被对方那双摄人夺魄的目光锁定,丝毫动弹不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褐袍人当机立断,硬生生咬断自己的半截舌头,钻心入髓的疼痛让他短暂地从那种被锁定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祭出一张金色符箓,符箓之中一道璀璨剑光冲天而起,在天边挂出一道长虹。 恐怖的剑气弥漫在四周的每一寸空间,这才堪堪将那好似要毁灭天地的龙卷风挡下,褐袍人侥幸捡回一条命。 他站在远处,心有余悸地看着漂浮在半空,宛如神灵一般的陆观,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不等褐袍人逃离,“陆观”开口了,声音平静淡漠,没有丝毫波澜,“没想到你还有神剑符这种好东西,看来魏家是幕后黑手无疑了,至少也是其中之一。” 他摇摇头,“但这种东西,来再多都对我无用,不信可以试试。” 说完,诡异“陆观”的身形忽然消散,下一刻,褐袍杀手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朝前飞出。 不知何时,陆观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 他同样没有给褐袍人逃命的机会,接二连三散发出恐怖威势的攻击朝着对方落下。 此刻的陆观,处于一种玄之又玄的境地,他灵台前所未有的清明,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周围发生的一切。但他的身体内好像存在另外一个灵魂一般,正控制着他的躯体对那褐袍人不断出手。 两道念头宛如两条直线,虽共存于一具身体,却永远不会影响到对方。 褐袍人面对突然觉醒的陆观,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就如同半刻钟之前的陆观一样,绝望而又无力反抗。 双方攻守形势,瞬间逆转。 再次被一掌拍飞出去,褐袍人瞳孔圆睁,身体抖如筛糠,一根手指颤颤巍巍指向少年,“你绝不是陆观,你到底是谁?” “呵呵”,体表覆盖金光之后,少年第一次产生情感波动,他嘴角翘起神秘诡异的弧度,“你在动手之前不是已经查的很清楚了吗?我是不是陆观,你最清楚呀。” 话音刚落,褐袍人的心绪开始剧烈波动,心境之中一阵地动山摇,浪潮翻滚,延绵不绝,仿佛下一刻他就要心神失守,被心魔侵入,彻底沦为废人。 与此同时,在他心境中一棵枝繁叶茂的古树轻轻颤动,随即散发道道青色灵光,光点融入心境天地,剧烈的摇晃感有了一丝衰减。 “陆观”微微摇头,“有点失望啊。心境孱弱至此,这点风浪都经受不住,怎么敢来刺杀我的。” 下一刻,杀手的心境中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之前那棵古树上的光华彻底消散。 “啊”,褐袍人发出一声惨叫,跪在地上,失魂落魄,双眸黯淡无光。 陆观语气淡漠,“说吧,幕后凶手还有谁,我可不信一个魏家就敢做出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情。” 褐袍人凄惨一笑,“横竖都是一死,说不说还有什么意义,难道你这样的怪物会放过我不成。” 陆观诚实回答,“不会。” 然后他朝着地上心神失守的中年杀手张手,一股不容拒绝的怪力将其带入半空,以一种五心朝天的姿势悬浮。 少年指尖翻飞,随后一道道诡谲璀璨的光点如听敕令,钻入对方的周身窍穴。 瞬间,褐袍人身上冒出缕缕黑烟,他的神色越发痛苦凄惨,整个五官皱在一起,扭曲且狰狞。整个人承受着无尽的痛楚,甚至连惨叫出声都做不到。 陆观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一般看着对方,“无论怎么选,你的确都难逃一死。我饶不了你,幕后黑手们为了清除痕迹也一定会杀你。” “可是你不知道的是,死跟死也是有区别的,我送你的这种,叫做生不如死。” 随后的一刻钟里,四周只能够听到杀手的惨叫声。 在对方马上就要因为撑不住而晕过去的时候,陆观大手一挥,褐袍人身上的黑色雾气瞬间消散无踪。 “砰”的一声,跌落在地上,体表满是血污,在那种钻心入髓的痛楚中,牙齿都被咬碎了几颗。 “怎么样,还不说吗?” 由于牙齿被咬碎了几粒,他此刻说话有些含糊不清,“没想到自诩正道的陆家子弟,竟然也会使用穿心桥这种魔道手段。” “陆观”一脸惋惜地摇头,“看来你们还是不太了解我那位老祖宗啊,怪不得就敢跟个二愣子一样来刺杀我这个陆氏子弟。” 他一步一步走向对方,宛如传说中的阴司鬼使。 就在离褐袍人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陆观”下意识地想要停步,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座古朴沧桑的阵法出现在陆观脚下,荒古苍茫的魔道气息瞬间便将他整个人吞没。 而原本奄奄一息的杀手身上忽然冒出滔天魔焰,所有的伤势在魔焰淬炼下快速复原,他的皮肤上出现道道诡异的魔纹。之前陷入绝对黑暗的心境也随着一声镜子碎裂的声音,重现焕发光明。 他左右扭动脖颈,桀桀怪笑,“任你术法通天,到头来顶个鸟用?还不是要被老子束缚,乖乖做那案板上的鱼肉。” “陆公子,不管你到底是谁,进了这座荒古天绝阵,也只能等着被荒古魔息慢慢蚕食。你今天终究难逃被我吸干三魂七魄,最终再被炼制成魔傀的命运。” 陆观依旧云淡风轻,他嘴角微微上扬,“这才有点意思嘛。” 第十八章 神魂湮灭,一剑露真迹 陆观在对方现出原形的那一刻,顿时心中明了。 他在进入这种玄妙境界后,脑海中凭空多出了好多原本不属于他的知识。对于褐袍人现在的状况十分清楚。 这家伙已经入魔了,或者是对方本就是一尊隐藏极深的大魔头。 少年嘴角噙笑,“你背后之人知不知道你的魔族身份,这事一旦被中土神洲祖道宫知道,不管你有多少个脑袋都不够杀得。” 通过脑海中的记忆,陆观知道这个世界并不太平,除了诸子百家、各条脉络的仙家修士之外。 据传言,这帮邪祟家伙占据着数座天下,时不时就会进入神墟九洲为非作歹,双方互相征伐已经有数万年光景,早就成了解不开的死仇。 天地间还存在大量的诸如妖族、邪魔、鬼修之类的旁门左道。 在神墟天下极北之地,就有一帮修士世代居住在那里,抵御邪魔外道入侵。 中土祖道宫在历史上就曾多次颁下禁令,在九洲境内一旦发现魔族踪迹,无论缘由,一律杀无赦。 看着眼前神秘少年的笑容,褐袍人不由得心中一颤,看来刚才那番古怪的变化已经在他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陆观抬手,身上金光如柱,灵气震荡如潮水般向荒古天绝阵涌动,继而灵气游走聚散不定,最终在他身外演变成十余尊身披宝甲,甲胄上散发点点灵光,手执各类法宝灵兵的神将。 少年呢喃自语,“修为还是太低,仅仅只能达到术法的层次,远远称不上神通。不过对付一个藏头露尾的魔族,这点也足够了。” 陆观看向那名魔族的眼神中满是不屑与淡漠。 “破阵”,随着少年嘴里吐出这两个字。 神将次第睁开眼眸,一双双灿若骄阳的眼睛让天地都变亮了几分,他们微微扭头看了眼四周,然后各自催动手上的法器灵兵,朝着阵法发动攻击。 半刻钟不到,一座魔气滔天的荒古天绝阵瞬间溃散。 褐袍魔族声音沙哑,“你到底是谁?原本的那个陆观根本不可能拥有这种力量。” 少年戏谑一笑,“你猜。” 魔族看着那张欠揍的面容,呼吸加促,“破开阵法又怎样,还是一样得死。” “放马过来。” 褐袍魔族身上的魔焰一涨再涨,化作一条墨色焰龙,吼声响彻云霄,朝少年张牙舞爪地扑去。 陆观揉了揉眉心,暗道,“要速战速决了。” 下一刻,十二尊神将消散,化作点点金光融入他的身体,少年体表的光华达到了开始以来的最盛,体内好似有一头蛰伏的洪荒猛兽正在复苏。 他只是略微抬手,一道青色灵气缭绕而出,化作漫天飞舞的缕缕游丝。眨眼间就将那气势汹汹的焰龙束缚起来。 少年再次挥手,一只巨大无比的手掌从天而降,焰火长龙瞬间被拍散。 一步踏出,咫尺天涯。 不等魔族如何反应,就已经按住他的脑袋,轻轻在对方眉心一点。 他的整个身形便以此为中心,如瓷片一般寸寸碎裂开来,然后层层剥落,落在地上,与尘土融为一体。 片刻不到,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生灵瞬间湮灭无形,亲眼目睹的震撼让陆观内心久久难以平静。 这种感觉极为玄妙,明明是“自己”杀了对方,但他却更像一个旁观者。 此刻,他的手上捏着一团黑色浓雾,勉强能够看出个袖珍人影。 那正是褐袍魔族的神魂虚影。 “陆公子,咱们打个商量,你放了我,我告诉你幕后之人都有谁?” “陆公子,你行行好,我把这么多年积攒的家底都给你,放了我怎么样?” “姓陆的,你说句实话,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 “陆先生,陆大爷,求你饶我一命,我愿意献出半数本命精源,让你种下同心印,此后任您驱遣。” 面对这求饶声,陆观丝毫不为所动。 手掌攥起,黑色袖珍人影顷刻间就已湮灭。 最终再少年手上凝聚为一颗珠子,被他吞入腹中。很快,他的眼前就浮现出一卷卷画面,如同光阴流转,变化不停。 少年疑惑一声,“嗯,竟然只有这么几只小虾米,看来还是高看那几头天魔了啊。” 话音未落,少年一头栽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虽然他之前借助陆家先祖们的力量短暂获得了强大的修为,但这也会损耗少年的精气神,等到其全部耗尽,他自然就会陷入昏迷。 ———— 与此同时,长安街上出现了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少女,她面容姣好,眉目如画,恰到好处的身形更是增添了不少风韵。一双精致明亮的眼眸,灵气十足,让人生不出一丝遐想。腰间还悬挂一把通体漆黑如墨的长剑。 她站在方才陆观失踪的地方,轻轻“咦”了一声,“此处何来如此浓郁的魔气?” 接着,少女没有任何征兆地抬手出剑,腰间常见出鞘之后,剑身古朴大气,却依旧漆黑如墨。 她周身窍穴中的灵气鼓荡,剑尖在空中划过半个弧形,强横的剑气清亮如雪,将一条长安街映衬地越发明亮璀璨,刹那间形成一凌厉弦月。 剑气出手,却并未落地,而是在半空中撕扯出一道裂缝,并随着时间流逝不断扩大。 “竟然是一方小秘境,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手笔?” 少女有些惊讶。 很快,秘境彻底破碎,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容貌清秀的少年,整条长安街上则是弥漫着狂乱邪祟的魔气。 随心居内,感应到这一幕的九爷眉头紧锁,“不好,陆观出事了。” 还未等少女有何动作,一个老者骤然现身此地。 他先是急忙将地上的少年扶起,让其服用一枚赤金色的丹药之后,又用灵气将药力悉数度化。 整个过程老者动作舒缓轻柔,生怕对少年产生更多影响。 很快,又有几人出现在长安街。 分别是钱老太爷,目盲道士娄瑜,随心居的四娘和敬叔。 “前辈,陆观怎么样了?” 四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问。 九爷抱起陆观,将其交给敬叔。 “只是力竭昏迷而已,并无大碍。我已经给他服下了一枚金丹,在家静养几日,应当就可以恢复。” 钱老太爷擦了擦额头冷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九爷看着眼前的老胖子,冷笑一声,“我还想问你呢?当年主家好心收留你在小镇,你不仅不思报恩,反而让现在陆家的这根独苗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遭此一难。” “钱金宝,你该当何罪?” 第十九章 魏家鼠辈,出来受死 老人最后一个字落下,钱老太爷略显富态的身形猛然一颤。 他想起九爷过往的恐怖战绩,饶是自己拥有悠悠道龄,高深修为,也难免忧心不已。 生怕对方一言不合就一巴掌拍死自己。 钱金宝一咬牙,肉疼地说道,“九爷,此次过错确实在我,钱家愿意拿出足够的诚意弥补陆观少爷。” 九爷冷冷看他一眼,“希望你说到做到,要不然我可就要跟你好好谈谈了。” 随即,老人手中拐杖轻点地面,道道灵气波纹如同涟漪在长安街蔓延开来,很快,长安街范围内下了一场灵气小雨,雨过天晴,浓烈邪祟的魔气顿时被涤荡一空。 老人沉吟片刻,地面上的雨水重新汇聚,他轻轻抬手,便化作无数金色箭矢朝四周飞去,眨眼间已将整座重楼镇笼罩其中。 没过多久,沉柳巷魏家上空亮起一团光华,经久不散,落在几人眼中分外瞩目。 九爷扭头看了一眼那位剑修少女,“多谢姑娘出手救下我家少爷,老朽欠你一个人情。若是不嫌弃,这段时间就住在随心居吧。” 说完,老人身形拔地而起,化作一抹璀璨长虹,直奔沉柳巷魏家。 早在长安街出现滔天魔气的那一刻,魏家知晓截杀事件内幕的几人就预感要出大事了。 魏家祖祠内,有三人正在密谋。 魏家老太爷长叹一息,“陈鸠失败了。” 魏家大少爷是个中年面容的读书人,他忧心忡忡道,“爹,咱们不会有事吧。” “难说”,老人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呵呵”,祖祠内的另外一人嗤笑一声,“两位,奉劝你们一句,千万不要做蠢事。” 魏家大少爷还想要说些什么,整座魏府陡然一震,祠堂内的祖宗牌位悉数翻倒。 “那家伙来了。” 祠堂内三人相视无言,唯有苦笑。 一个身穿古朴长袍,身形略微佝偻老人正站在祠堂外,仅是身上散发的一缕威压,就让里面的人差点喘不过气来。 九爷负手而立,展现出他霸道张狂的一面,厉声喝道,“魏家鼠辈,还不速速出来受死。” 魏家家主推门走出,一张老脸堆满笑容,“徐老兄大驾光临,寒舍着实蓬荜生辉。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让你对我魏家这般斥责,我想这当中肯定有些误会。” 九爷神色肃穆,“没有误会,参与截杀陆观的有你们一份吧。” 他冷笑不止,接着说道,“魏重山,你们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奴才而已,竟然大逆不道敢对主人生出杀心,当真该死。” “徐九渊,我敬你才叫你一声徐老兄,说句难听的,你也是那陆家看门狗,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老太爷苦口婆心道,“陆公子遭到行刺我深感惋惜,但此事与我们魏家根本没有半点关系,你不能凭空污人清白。老夫愿意立下大道誓言,恳请九渊兄高台贵手,放过我陆家无辜族人。” 真名徐九渊的老人嗤笑一声,“尔等也配与我比较。实话告诉你们,老子今天不是来讲道理的,我知道你们参与了行刺陆观一事,这就足够了。” “至于有无证据,都已经不重要了。毕竟你我都知道陆家和随心居在小镇上行事,向来不需要遵守任何狗屁规矩。” 魏重山深深叹息,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很清楚此事已经没有丝毫挽回的余地了。 魏姓老人沉声道,“徐老兄,此事确实是我魏家理亏,老朽愿意给陆公子足够的补偿,让这事就此翻篇如何?” 徐九渊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大言不惭。” 他也不再多言,一手微微前探,攥掌为拳,周身武道神意没有丝毫保留地倾泻而出,如同水瀑一般瞬间将整个魏家淹没。 这一刻,身处魏家的所有生灵都感受到了一种发自灵魂的心悸感,宛如此地的光阴长河陷入停滞,所有人都变得纹丝不动。 拳头之上青紫两色的武夫罡气萦绕盘旋,好似两条蛟龙灵动飞舞。 老者以陆家祖传拳法的桩架朝着魏家上空猛然挥拳,四周空间在此刻都变得扭曲起来。 一拳过后,高深修士的眼中,可以看到魏家上空一道原本直冲天际的气运长柱瞬间摇摇欲坠,变得只有拇指粗细,但也仅是勉强支撑,随时都有可能倒塌消散。 魏重山看到这一幕,双眸黯淡无光,如丧考妣,嘴唇青紫,失魂落魄的自语,“完了,一切都完了。家族气运长柱,我魏家在这大争之世根本没有任何胜算了。” 但下一刻,他状若癫狂地指着九爷,“徐九渊,都是你这老匹夫害我魏家,那陆观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小杂种而已。陆家先祖都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你们这帮奴才还固守愚忠,何其可笑。” “既然我魏家的希望被你掐灭,老夫跟你拼了。” 九爷皱起眉头,“聒噪。” 说完便是一掌挥出,真气凝练如龙,魏重山被拍飞后,砸穿整座祠堂,嵌入后面的墙壁,生死不知。 九爷施展术法,将魏家大少爷跟那神秘的合谋之人一并收入袖中。 丢下一句“暂且留你一条狗命”,身形消散,再出现已经是在随心居了,他走进陆观的房间。 四娘和敬叔都守在一旁照顾少年。 “九爷,情况怎么样了?” “我打散魏家积攒数千年的大半气运,又废掉了魏重山的一身修为,他们应该会安分一点时间。” 敬叔不无担忧道,“当前小镇开门在即,各路牛鬼蛇神都纷纷出世,还真是多事之秋啊。” 九爷微微颔首,对此深以为然。 “这小子情况如何了?” 四娘看着床上仍旧昏迷不醒的少年,“相比之前气息已经平稳了许多,应该快要苏醒了。” 九爷面带笑意,“这小子真是福大命大,第一次得到先祖恩惠,竟然就能够连接那座神墟。若非危急关头得到先祖相助,按照现场所留痕迹,他绝无可能在那等魔头手中脱困。” 第二十章 故人门徒,少年苏醒 长安街钱家,最近有位年轻的客人上门,为了招待她,就连不问家族事务多年的老太爷都亲自出面了。 可见这位客人的重要程度。 钱老太爷的书房内,主人家正在和一名容貌极其出彩的少女相对而坐交谈。 少女从袖中拿出一枚玉质仙家宝钱和一封信,“前辈,这是我师傅让我交给你的。” 钱金宝拿起玉钱,露出一抹追忆之色,接着又拆封书信,细心读了起来。 半晌后,老人放下书信,“你叫顾青辞对吧,游卿兄在信上说你是一洲之内绝无仅有的剑道天才,我跟他相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可从未见过他像这般看好一个弟子。你且安心在这边待着,等到三月初三的朝天之会,老夫必定为你争取到一个席位。” 顾青辞摇摇头,“多谢前辈好意,不过晚辈练剑修行向来由心而发,很少借用外物。在重楼镇待不了多久,我就会立刻启程北上,前往那处妖族战场。” 钱金宝点点头,并未多加阻拦少女,修行登高路上,每个人的缘法道途不尽相同。 顾青辞这样的显然已经有了明确的大道规划,多说无益。 “这样也好,年轻人多出去走走,见见世面并不是什么坏事。既然青辞你一心推辞,我也不好多加阻拦,但务必要在府上多住几日,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那就叨扰前辈了。” “不打紧不打紧,见到你这位故人弟子,搞好多旧人旧事一下子就涌上心头,那段本以为已经彻底忘记的过往又重新浮现在眼前。” 钱金宝满眼唏嘘,“当年我跟游卿兄相识之时,也是跟你差不多大的年纪,一晃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当真是有种物是人非,岁月不留人的感慨了。” “师傅也常在晚辈耳边惦念前辈和几位故友。” “哦,真的吗?哈哈,想必游卿兄也在怀念那段岁月吧。” ———— 晚上,陆观悠悠转醒,看着熟悉的环境,心中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他犹记得在那神秘天地内,自己借助先祖术法将那大魔的神魂湮灭,得到幕后之人的信息之后,就因为耗尽精气神昏死过去。 怎么一觉醒来就躺在自己床上了,“四娘,是谁救的我?” 趴在床沿正打着哈欠的美艳妇人听到少年说话,眉眼间满是惊喜,“呀,小观你醒了,幸亏有九爷他老人家的金丹,你才能醒的这么快。” 沽酒妇人就像一只喜鹊一般说个不停,“救你的是个外地来的小姑娘,身上的剑气浓重的吓死个人,等你复原了可得好好感谢人家。” “这是自然。” 少年郑重回应。 “不错不错,你能够这么快醒过来,倒是有些出乎我意料”,九爷人未到,声音已经响起。 下一刻在他便推门而入,敬叔落后老人半个身位一同进来。 老人一手搭在少年手腕处,片刻后收回,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你这次遇险,正应了那句老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颗金丹的药力不俗,你很快就会重新变得生龙活虎。” “等你将其全部炼化,这副身体的资质还会提升不止一筹。毕竟那可是我从某位道家高真那里求来的丹家品质最高的九窍金丹。” “多谢九爷相助。” 老人摆摆手,“别说这种见外话,归根到底老奴还是陆氏家仆,这些都是应做的本分事。” 陆观微微摇头,“一码归一码,您这么做自有您的道理,但这份我陆观地记得。” 敬叔端来一碗鸡汤,“趁热喝了,好好补补。” “多谢敬叔。” 少年接过鸡汤喝起来,中年厨师在熬汤时放入了十余种珍贵药材,对于恢复元气有奇效。 喝到一半,少年放下手中鸡汤,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态度看向手持旱烟杆吞云吐雾的老人,“九爷,我想请你跟我说句实话,这次的事情背后有没有周家的影子。” 在他说出这个问题后,屋内的气氛顿时一凝,四娘和敬叔面面相觑。 中年美妇脸上堆满笑容,“呵呵,你现在刚刚醒来,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赶紧喝完鸡汤好生歇息。” 少年一言不发,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前的老人。 徐九渊看着少年那倔强的眼神,拿起烟杆在鞋底轻轻磕碰,颇有些伤感地说道,“你这股子犟劲,真不知道是随谁了。” 见少年今晚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老人也神色肃穆起来,“在魏家回来后,我就立刻追溯追溯光阴长河,但就目前得出的信息来看,并无周家之人掺和其中。” “不过此事疑点太多,因为除了魏家父子和那个被我亲手抓住的外地来客之外,老夫并未发现其他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这种涉及魔族的大事,他魏家一帮吃里扒外的混账和一个不过堪堪迈过陆地神仙门槛的外地人,还不至于狗胆包天到这个地步。” “我怀疑背后还有高人帮助他们抹去了很多痕迹,这人极有可能就是这次事件最大的幕后黑手。” 陆观点点头,“好的,我懂了。” 九爷嗓音低沉,“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看似简单明了,实则其中暗藏玄机,盘根错节的弯弯绕多了去了。等有朝一日你站在最高处,就可以回过头来慢慢对此事抽丝剥茧,细细追寻真凶了。” 少年默然不语,良久,方才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 夜晚,陆观早已陷入沉睡。 在他隔壁的一间房内,墙上最中间位置挂着一张画像,是个两鬓微白,身着素白长袍的中年男子。底下供桌上则是按照辈分供奉着陆家历代先祖的牌位。 每个牌位上都盘旋着一缕缕淡淡的香火灵光,反倒是最高处的画像黯淡无光。 夜色深沉,居中的画像上突然冒出一道刺眼的灵光,将整个祠堂映照的熠熠生辉。 底下的祖宗牌位轻轻颤抖,然后原本萦绕在上面的所有灵韵顿时熄灭。 随后,这一点光华宛若水波荡漾,以陆氏祠堂为中心,向整座重楼镇蔓延而去,最终将小镇在内的整座小天地全部笼罩。 一切都发生在极短的瞬间,即便是身在小镇的娄瑜、钱金宝等大修士都未曾对此感应到分毫。 整座小镇似乎在此刻暂停,祠堂内的烛火不再摇曳、巷弄内的风声瞬息寂静、镇子外的玉陵江停止奔流,溅起的水珠悬停在空中,山林中一头正要享用猎物的的猛虎睁开血盆大口,却在距离猎物数寸的位置停滞不前,格外渗人。 这一幕就像是流经此地的光阴长河被人施展大神通陷入停滞。 很快,一道身影从画像中走出,他抬头打量着久违的祠堂,若有所思。 住在另外一边的徐九渊骤然睁开双眼,轻哼一声,“竟然有人敢打祠堂的主意,当真是不知死活。” 第二十一章 先祖临世,九爷动容 心念一动,下一刻他已经出现在了院中。 并没有意料之中的鬼蜮之辈。 在老人经常闲坐休憩的竹椅上,正坐着一个容貌清瘦的中年人,他身上散发着令人舒爽的气息,仅是坐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十分安心的感觉。 看到徐九渊后,中年人面露微笑,“老九,好久不见。” 看着那道熟悉无比的身影,老人手执拐杖,站在屋檐下,怔怔无言,不知不觉间,他的眼眶变得微微红润。 “老爷,您真的回来了。” 中年人起身,轻轻抹去老人眼边的泪珠。 “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哭哭啼啼,整得跟个娘们似得。” 中年人玩笑道。 “老爷,老九这么多年兢兢业业,辅佐历代陆氏家主,就是在等您回来的一天呐。” 九爷心情仍旧难掩激动。 中年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手中灵光流转,随手抛出一壶酒给徐九渊,“这么些年,确实辛苦你了。” “在天外的岁月太过枯燥,这是老爷我无聊时酿的酒,起名叫聊心,你尝尝看。” “多谢老爷恩赐。” 九爷格外郑重地接过酒壶。 老爷摇摇头,“你呐,什么时候这般注重规矩了,当年追着那帮家伙打架的时候,可没见过你这么好说话。你我相识无尽岁月,好不容易重逢,放轻松些,陪老爷我好好聊聊当前的人间。” “好。” 中年人顺势坐在台阶上,目光在院内扫视而过,对面屋檐下的古朴水缸、刚刚抽枝发芽的青藤花架、鹅卵石铺就的院面、饱经岁月洗礼的青砖院墙、依然保持青翠的竹桌竹椅。 这些都是中年人当年亲手一件一件打造出来的。历经漫漫岁月,重新见到仍旧倍感亲切。 他将靴子脱下,放在台阶前,神情轻松惬意。徐九渊和他并肩而坐。 老爷感慨不已,“这种难得的悠闲时光,当真久违了。” 徐九渊不无担忧地问道,“老爷,您现在的状态,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你看出来了,看来这些年在修行上并未懈怠。实话跟你说吧,当前我的真身还在天外镇守,这会不过是我以神通短暂破开天地界限,神魂降临此地。” 老爷眸光闪烁不定,抬头看向夜空,好似能够穿透重重天地界限,看透那天外之天的无尽风光。 老爷轻叹一声,很快就换上了一副笑脸,“这趟重临人间,我也不过只有一个时辰时间而已,主要是想提前来看看你和小陆观,到期还要重返天外。” 徐九渊目光看向天外,气愤不已,一拳砸在台阶上,“老爷您当年在那几场大战之中立下的功劳何其之大,除了足以立教称祖的寥寥几人之外,谁能堪比?” “但他们如今却这样对您,实在叫人心寒。” 中年人微微侧身,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半躺在台阶上,抬手饮酒。 一举一动似乎都散发出无尽的道韵,不知不觉就被吸引其中,无法自拔。 老爷微微叹息,摇摇头,“当年我一手建立陆家,加上大战之中功劳不小,难免有些飘飘然。这些年我在天外也有反思,当年做的的确有些过火了。” “你为老爷我打抱不平,我理解。但身处人间,是非功过总得有个说法,错了就是错了。” “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真身重回人间,到时候就可以为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做个了结。” “真的?” 九爷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骗你作甚,又没有半颗仙家宝钱可以拿。” 老爷的心情似乎不错,“聊到这个,对了,当年商家那个名字土里土气,年纪不大修为稀碎的后辈还在小镇吗?” “还在。钱金宝当年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进入小镇得以躲避灾祸,以他那胆小市侩的性子,除非咱们动手赶人,要不然这老小子怕死这辈子都不会挪窝了。” 徐九渊言语间对那位昔年的商家大佬很是不屑。 “当年我初见他,就评价他资质马马虎虎,但性格太过稳妥畏死,靠商家那些上不了大台面的末流手段,终究无望大道在前,更进一步。” “这种货色,当今的人间一抓一大把。而且今天就因为这家伙的疏忽,让陆观身陷险境,万幸小少爷并无大碍,不然我非得拆了他那把老骨头不可。” “哦”,作为陆家初代先祖的中年人眼神一凝,“竟然有人趁我不在欺负陆家后辈,活腻味了不成,你且详细说说。” 徐九渊将陆观遇险和他上门掀了魏家祠堂一连串的事情全部讲了出来。 “竟然涉及到了魔族,这些家伙当真该死。” 中年人眉宇间显露出一抹杀意,整座重楼镇瞬间平添几分肃杀之气。 徐九渊身体一颤,好像想到了什么恐怖的往事。 “这事我知道了,我会去找中土神洲那个老不死的好好聊聊的。你且跟我讲一讲当前人间的格局,再者就是小镇这一辈有没有出彩的年轻人,都一并说出来。” “好的,老爷。” 九爷声音略带沙哑,娓娓道来,“老爷,自从您登天之后,人间确实出了几个可圈可点的年轻人,儒释道各家都有。” “儒家有一个半,还是一对师兄弟,都拜在儒家那位位列第三把手的圣贤门下,师兄如今就在镇子上做私塾先生,名为陈公望。” “师弟名叫岑心洲,不仅学问高,脾气也差,曾在妖魔战场那边斩妖除魔不在少数,前些天也曾来过小镇一趟。” “道家那位,传言曾让道门道法最高、资历最老的那位祖师爷离开闭关之地,亲自将其收为关门弟子,成为三位道君之后唯一的亲传弟子。” “佛家那边,好像是上一代佛子。那帮秃驴向来喜欢遮遮掩掩,好像自个做的事都上不得台面似的,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 老爷豪饮一番,“不错不错,年轻人纷纷冒尖,挤掉那些个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老古董,大道气象朝气蓬勃。” “这样的人间才是我等当初所希冀的。” 这一夜,一对多年不见的主仆在月下谈天说地,聊了很多人间隐秘事。 第二十二章 祖神宫内,云端之上 中土神洲最中心地带,在一座高耸入云的险峻山脉旁边,坐落着一片建筑群,亭台楼阁,宝殿仙苑,应有尽有。 建筑群被一层淡淡的神曦瑞光所笼罩,若非此间主人允许,即便是世间那些个登临山巅的大修士,也绝无可能以外力破开此地屏障进入其中。 在后面一座不起眼的偏僻小殿外,一个看不清身形的青袍老者抬头望天,神情凝重。 忽然,他的脸上浮现一抹不可思议的神色,嘴巴微张,显然是什么事情让他感到错愕。 下一刻,只见西南部天边有一道银白色光华闪过,速度快到不可思议,眨眼间就已经降临宫殿上空。 是个两鬓斑白的中年人,正是陆家初代先祖。他速度不减,刹那间就突破那层作为防御大阵的神曦瑞光,整座建筑群之内,除老者之外根本无人感应到这一幕。 见到神秘老人,不速之客第一句话就极不客气,“老不死的,你还活着呢。” 老者面无表情,显然对这家伙很不待见,他冷笑一声,“呦,这不是陆大爷嘛,你老人家在天外待腻味了,怎么跑到我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来了?我祖神宫上下何其有幸,能够让您这种大人物真身降临。” 老人故作恍然道,“哦,对了,你现在可做不到真身降临。真是可怜呀,谁能想到昔年何等意气风发的陆神卿,竟然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可怜境地,当真令人唏嘘不已。” 陆神卿略微抬手,大道真音轻鸣不止,四周充沛的灵气如听敕令,悉数汇聚在他的拳头上。 看似寻常的一拳挥出,老者身形倒退而出,将身后的大殿洞穿。 老人很快起身,指尖光华流转,浩瀚苍茫的气息弥漫在四周的每一寸空间,瞬息之间,时光倒流,他的身形重新出现在原地,破碎的大殿也恢复如初。 他对中年人的突然出手并无多少意外,反而啧啧称奇,“天外修行多年,看来你长进不少嘛。” “也就那样吧,不过对付你一个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老不死,绰绰有余”,陆神卿神色认真,“这一拳无关你我之间的往事。我之所以出手,是因为重楼镇出现了一头正统魔族,陆观差点就死在了他手里,无论如何,此事你得给我一个交代。” 执掌祖神宫无尽岁月的老者听闻此言,也不由得微微动容,眯起一双眼眸,灵光流转,若是被他亲近之人看到,就知道老人此刻是真的生气了。 他沉声道,“不管你信与不信,此事我真的不知情。你我相识这么多年,我对于魔族的态度你是清楚的。” “你且放心,无论对方背后隐藏着何等了不得的大人物,祖神宫都会查个水落石出。” “那就好。” 陆神卿微微颔首。 “走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已然消散,饶是以老人的通天手段,也未曾察觉到丝毫灵气波动,根本不晓得对方是以何种匪夷所思的手段离开这这座戒备森严的祖神宫。 老人看向西南处天幕,低声呢喃,“多年不见,这家伙的修为越发恐怖了,等他真身重临人间的那一天,必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接着他自嘲一笑,“反正又不干我事,操这份闲心作甚。” 他眸光转为森寒,杀机毕露,“倒是那些无孔不入的妖魔崽子,倒是真要好好收拾收拾了。” 这一夜,从中土祖神宫飞出数百道强横的气息,那些个隐藏极深的妖魔窝点被一一拔除。 天下为之震动,不少人发动关系,纷纷打探到底出了何事。 很快,祖神宫传出消息,即日起将重新严查天下妖魔,但凡与其有染者,杀无赦。 一时间,各路仙家势力人心惶惶。 ———— 就在陆神卿前往中土神洲的同时,另有一道和他一模一样的身影来到重楼镇外的天幕处,一个中年儒生以天地间散逸的云气为根,在云端打造了一座书屋。 看道陆神卿到来,读书人瞬间出现在对方眼前,“晚辈岑心洲,见过陆祖。” 陆神卿摆摆手,“你我勉强算半个同道中人,在我面前,不必固守那些虚头巴脑的世俗礼法。” “岑心洲,我听说过你。这次来见你,一半是对你赠书给陆观表达谢意,另一半,则是我对你这个年纪不大、境界奇高的读书人也很好奇。” 说完,陆家初祖掌心浮现一片青色甲骨,有点点星光闪现,好似有人将一条银河藏入其中。 此刻玉骨悬浮半空,旋转不停,就好像周天星辰运转不歇,流露出缕缕大道意蕴。 他指尖朝着虚空轻轻一点,不等对方有所动作,整个玉骨没入对方眉心精窍。 “我在天外的一点小感悟,希望能够帮到你。” 双方之后又聊了很多,陆神卿在离开之前,轻轻拍打身旁晚辈的肩膀,“岑心洲,说实话我对你的大道成就极为看好,继续坚守本心,可不要让我失望。” 读书人不卑不亢,“我岑心洲只会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那种人,晚辈只能保证尽量不去辜负前辈的这份看好。” “那就好。” 话音未落,陆神卿瞬息消失,就好像从未来过此地一般,岑心洲同样没有捕捉到丝毫对方离开的灵气涟漪。 奇了怪哉。 在陆神卿降临随心居后院大半个时辰后,忽然有数道灵光没入他的身体,正是刚才分别前往中土和找上岑先生的两道分身。 看到徐九渊的诧异眼神,“没什么,一点小手段罢了,刚才出去见了几个有意思的家伙。” 他穿上靴子,“好了,还有半刻钟我就不得不返回天外,去见见小陆观吧。” 两人起身来到陆观门外,看着熟睡的少年,陆神卿屈指一弹,一团饱含灵韵、晶莹剔透的水华悄无声息间融入少年体内。 “小家伙已跟神墟秘境初步融合,我只不过是帮他快速稳固当前的气象而已。” 陆神卿目光中流露出一抹担忧,“乱世将起,老九,等陆观彻底稳固这份意蕴,就可以着手让他开辟灵境,为日后做准备。” “遵命,老爷。” 第二十三章 曹灵芝捡漏,褚斜阳求剑 两日后,陆观已经完全复原,正在随心居后院演练那套家传拳法。 当初少年借用先祖修为,脑海中出现了诸多关于修行的秘闻,即便归还了先祖修为,这份记忆也并未消散。 这就使得少年对世间修行之路有了一个清晰的了解。 并且,不知为何他的神念又得到了进一步的升华,融合那些记忆后,倒是相得益彰,并无产生任何不适感。 找不出缘由的少年,只能将这一切归结九爷给他服下的那枚金丹。 朝阳初升,伴随着一缕紫气垂落,少年运转拳谱心诀,每一次练拳运功,都会将那紫气吸纳入体。 片刻后,日光大盛,那一缕紫金之气也全部被少年吸纳。 人间登山修行,道途艰辛,清晨吸纳朝阳紫气入体,已经成为山上修士们的共识。 这紫气中蕴含着一丝大道蕴意,并且还有改善修士资质行妙用,但想要达到这种效果,需要数十乃至上百年的水磨功夫。 一口气练拳百遍,少年体表汗汽蒸腾,氤氲缭绕,带起道道劲风,霎时间竟是有那天河倒灌,气蒸云霞的蔚然气象。 到了这一步,表明少年的家传拳谱已经入门。 想来也是,他从小就跟着九爷练拳,自身资质又极为上乘,底子打得深厚牢固至极,之后又接受了先祖余荫、九爷传授,进展自然不会慢。 中午吃过饭,曹灵芝志得意满地走进随心居大堂,肩上扛着一个石槽。 看到小掌柜,连声招呼,“陆观,你这么快就复原啦,正好,快来帮我把这玩意取下来。” 少年起身,一边朝对方走去,一边吐槽不已,“你这是把谁家给牲口用的草料槽拿回来了。” 等到陆观卸下石槽,曹灵芝捶打腰身,翻了个白眼,“你小子不懂就不要瞎说,这可是本公子得手的一桩大机缘,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上不了台面的草料槽了。” 陆观撇撇嘴,“恕我眼拙,实在是没看出这玩意有任何地方可以上的了台面。” 曹灵芝轻叹一声,似是为小掌柜的不识货扼腕叹息,他悄悄靠近身着青衫的陆观,“想不到你神华内敛的小掌柜竟然也是个喜欢以貌取人的粗浅之徒。实话告诉你,别看它外表朴实无华,但内里暗藏玄机,是外界在山上仙家中供不应求的储物法宝。” “并且,这件灵物还拥有其他储物法宝所不具备的特殊效用,一旦遇险,其中就会散发出一道圆形光华,护人周全,十境之下,根本不可能破开这道防御。” 锦衣公子挤眉弄眼,“怎么样,是不是心动了,要不我把他送给你?” 陆观后退几步,远离这家伙,以一副我早就看穿你的表情,似笑非笑,“然后让我去灵阳潭底下帮你寻找那份虚无缥缈大道机缘?” 曹灵芝讪讪一笑,“嘿嘿,被你看出来了。” 陆观语气无奈,“抱歉,这事真的不行。” “没什么不行的。” 陆观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两人同时回头,不知九爷何时出现在了大堂内,他看向那个曹氏子弟,“陆观可以帮你去找那份机缘,但你得付出代价。” 曹灵芝眸光闪亮,当日魏家祠堂的那份动静他对方并未遮掩,他瞧得真切,眼前貌不惊人老人是一位山巅大修士无疑了。 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十境,十一境,还是更高了,总不能是那十三境吧。 “堂堂曹镌的后人,就这么点眼见?有些失望啊,不妨再往高处想想。” 锦衣公子的心境之中毫无征兆地响起了老人的言语。 曹灵芝满脸委屈,“老前辈,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啊。” 徐九渊笑意慈和,“没事,即便你家老祖宗真身在此,也不会替你出头的。不信?可以试试嘛,你身上不是有一件能够破开天地界限,让他随时出现在你面前的至宝吗?” 曹灵芝犹豫再三,终是换上一幅笑脸,狗腿地凑近老人,“老前辈说笑了,我当年伺候在老祖宗身侧的时候,他老人家每每提及前辈,言语间的崇敬之色溢于言表。” 老人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一副我信你有鬼的神色。 “好了,莫要再用这些鬼话糊弄我这糟老头子了。你这几天就先想想,到底可以用什么才能打动陆观替你寻找机缘。” “好嘞”,曹灵芝也不再多加纠缠,哼哧哼哧搬着石槽上楼回房了。 九爷低声笑骂道,“曹家祖坟冒青烟了,竟然让他找到了这件东西。” 陆观惊诧不已,“九爷,难不成那草料槽还真是一件珍贵法器不成?” 九爷微微摇头,“对我而言谈不上珍贵,但对他自然就是一桩不可多得的大机缘了,若能好好把握,彻底掌握其中蕴藏的神意,比那灵阳潭底的物件对他更有大道裨益。” 就在一老一少聊天之际,一个身形高大健壮的少年走了进来,正是作为陆观死党之一的年轻猎手褚斜阳。 九爷破天荒露出一抹笑意,“斜阳来了啊,行了你们聊吧,我这把老骨头就不掺和你们年轻人的事了。” 九爷走后,陆观说道,“黄师傅答应帮你铸剑了?” 高大少年点点头,饶是以他比同龄人更加成熟稳重的心性,此刻也难免有几分激动。 “那我们快过去吧,听说黄师傅脾气古怪,若是因为误了时辰导致他反悔,那就得不偿失了。” “好。” 就在两个少年要出门的时候,敬叔走出后厨,将一个散发荧光的白玉小瓶抛给褚斜阳,“让老黄铸剑的时候把这东西加进去,具体的做法他一个老铁匠比我更懂。” “多谢敬叔”,高大少年格外认真地朝着中年汉子弯腰行礼。 这才和陆观一同前往镇子西边的铁匠铺。 柜台后面的四娘瞪大了眼睛看着敬叔,“吴老狗,你这个只进不出的貔貅竟然会主动送人机缘,真有这么看好那个褚斜阳?” 敬叔微眯双眼,看着和陆观一起消失在街道拐角的高大少年,低声呢喃,“一个身世凄惨的泥腿子,得到了一桩想都不敢想的莫大机遇,任谁都会死死抓住,褚斜阳也不会例外。” “更何况,他祖父临死之前,跟我做过一桩交易,这次算是交易的一部分。” 四娘恍然,随后满脸嫌弃,“就知道你这家伙不会做亏本买卖。” 第二十四章 无法避免的问剑 重楼镇目前只有一个铁匠,只知道对方姓黄,传言是当年从外地逃难至此。 由于他性格孤僻,脾气古怪,久而久之,镇子上的人都渐渐疏远了他。 黄铁匠乐得清闲,在镇子西边买了块地,用后山的竹子搭建了一座铁匠铺,并且在周围圈起篱笆,院子里养着鸡鸭等不用家禽。 陆观两人来到铁匠铺门口,褚斜阳高呼一声,“黄师傅,您在家吗?” “进来”,竹庐内传出一道略显沉闷的声音。 俩人推门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屋檐下挂着的一颗样式独特的铃铛,微风拂动,铃铛“叮铃”作响,声音格外悦耳动听。 堂屋门并未关闭,黄师傅是个沉默寡言的黝黑汉子,他的右侧脸颊处有一道并不明显的细小伤痕。 在他对面,还坐着一个面容精致的少女,但她浑身散发着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气息。 她看到陆观,眼神中露出讶然之色,但很快一闪而逝。 褚斜阳和陆观一同进屋,高大少年欠身行礼,“黄师傅,您有客人呀?” 黄铁匠摆摆手,“这是来自外地的顾青辞顾姑娘,也是来找我铸剑的,不过她的那柄剑材料太过珍贵,尚未集齐,今天先铸你的那把。” “多谢黄师傅”,褚斜阳再次躬身行礼。 “都没在学塾那边正经读过几天书,整这些酸溜溜的繁文缛节作甚,你自个不别扭得慌?” 高大少年一时间被说的无言以对。 “好了,滚出去照看炉火,等会成剑的品质高低,一大半都在这火候上。” “好嘞。” 褚斜阳屁颠屁颠的出去,细心关注着锻铸炉内的火焰。 陆观打量着屋内简单至极的陈设,“黄师傅当真是好惬意的生活。” 良久,黄师傅才闷声开口,“黄某一介凡夫俗子,全靠一把子力气吃饭的铁匠而已,却不知陆公子此话从何讲起?” 陆观并不着急回答,先是自来熟的坐在背靠房门的桌子旁,自顾自倒了杯茶水,轻轻饮了一口。 这才笑吟吟地看向坐在另一侧的黝黑铁匠,“黄师傅要是凡夫俗子,那这世间可得有一大半的修道之人无地自容了。你借住在别人家数百年,不光不用掏一分钱的房租,整日还与山水花鸟作伴,这样的神仙日子任谁都会羡慕万分吧。” 竹庐内顿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黄铁匠抬起手,几次想要开口,但最终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声叹息。 他一脸郑重地看向陆观,“陆公子,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黄续也不是那种死乞白赖的人,等位顾姑娘二人铸剑完毕,我就会离开小镇。” 陆观再次端起茶杯,轻饮一口,“不够。” 听到这句话,埋头摩挲剑柄,差点打瞌睡的顾青辞抬头看了一眼那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家伙。竟然敢这样跟黄师傅说话,胆子挺肥啊。 黄续闻言,胸膛起伏不定,气息蓦然粗壮。 陆观对此置若罔闻,仍旧淡定饮茶。 最终,黄师傅再次叹息,“是我黄续理亏,陆公子有何要求尽管提出来。” 陆观眼中精光闪烁,他揉搓着双手,“黄师傅放宽心,陆家的要求也不要,就是未来至少百年之内,你要尽可多的为我炼制飞剑。” 黄铁匠原本又黑的脸色变得黑里透红,显然被这无理要求气得不轻。 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眉宇间尽是遮掩不住的诧异与吃惊,“你……你想要修那浮生万剑的大神通。” 陆观并未否认,“前些天我遭遇了一场截杀,若非顾姑娘剑斩小天地,我即便斩杀那魔头,也大概凶多吉少了。在那之后,我获得了一些记忆,里面恰好就有一门剑道神通,闲来无事,晚辈便想试着连连看。” 这会就连顾青辞都瞪大了眼睛,看向旁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浮生万剑,这是在剑修中久负盛名的大神通,也是神迹洞天陆氏一族压箱底的几手绝学之一。 相传其为当年陆氏初祖融合了大大小小数百条剑脉的精华根袛所创,后来被那座天下剑修视作心中圣地的剑山多次融合改进,威力更加强大,但修行难度也骤然飙升。 整座人间,能够将其修行至大成境界的修士,除了这门神通的开山祖师,那位号称天下万事无所不精的陆家初祖陆神卿之外,也只有寥寥三人而已。 其中一位是陆氏后人,其余两人则是属于剑山历代以来资质最为拔尖的那一小撮剑修。 “你有这份资质?” 少年微微一笑,显露出一抹不常在他脸上看到的得意神情,“我不行,谁行啊。” 顾青辞并未从黄师傅口中听到那意料之中的反驳言语,坐在她对面的那位顶尖铸剑师反倒是一脸认同地点点头,随即说了句让她大跌眼镜的话。 “这倒也是。” 其实,黄续在小镇待了数百年,当年陆观他老爹陆还真还经常来竹庐找他饮酒,对于少年的天资禀性,并不算陌生,故而此刻黄铁匠隐隐约约能够猜测到一些关于陆观的事。 顾青辞眸光蓦然变得明亮,就像原本一潭平静的死水,水面上突然升起一轮炽烈骄阳,陆观有种错觉,整个房间的温度似乎都在少女睁大双眼的瞬间升高了不少。 这一刻,顾青辞才真正正视起了身侧的同龄人,她目光灼灼地看向陆观,“等你日后成为剑修,我要在同境之内与你问剑一场,生死不论的那种。” 少年苦笑一声,“顾姑娘,没必要玩得这么大吧。” “就这么定了。” 话音未落,她双指并拢,霎时便有浓郁到让人睁不开双眼的金色剑气聚拢,随即以此剑气在自己眉心轻点,一滴殷红鲜血被取出,很快融入剑气消失不见,少女轻轻一挥手,金色剑气如若有灵,在少年手腕处凝结为一条红色手绳。 陆观微微摇头,看来这场问剑是无法避免了。 对于刚才这事,黄师傅有心出手阻拦,但无奈少女出手太快,他又受到小镇大道压制,故而未能成事。 中年面容的黄铁匠喟叹一声,“这下子可要出大事了呦。” 第二十五章 黄师铸剑,气象万千 傍晚时分,夕阳将天边染成橘红色,恰如天幕在炽烈燃烧,漫卷天地。 铁匠铺内,一大一小两个精壮汉子正在一丝不苟地挥锤铸剑,两人正是昔年的山巅知名铸剑师黄续和被拉壮丁的褚斜阳。 陆观和顾青辞站在一旁,观摩这场铸剑。 铁匠炉中的火焰炽烈无比,将褚斜阳两人的脸庞映射地通红。 随着每一锤击打在剑条上,地面都在微微颤动,绽放出火花千万朵,场景绚丽震撼至极,气象万千,磅礴雄厚。 终于,一柄长剑逐渐成型,通体呈现为淡淡紫红色,剑身上隐隐有道道纹路波动,渐渐汇聚为一条蛟龙虚影。 黄续一双锐目死死盯着剑胚,在即将成型的一刹那,他沉声呼喝,“快,将吴先生赠你的蛟龙精血融进去。” 褚斜阳不敢耽搁,急忙取出敬叔所赠的那个白玉小瓶,揭开瓶盖,一股苍茫狂野的气息瞬间弥漫到了整个铁匠铺,直逼在场四人的心神。 高大少年竭力稳住本心,按照黄师傅指示,将其中赤中带金的蛟龙精血缓缓倾倒在剑身之上。 刹那间,一抹霸道绝伦的剑光直冲天际,将天边的晚霞一扫而空,随后无边剑气如同潮水在天边激荡,将所有云霞一一蚕食殆尽。 一瞬间,小镇上不少人抬头望天。 长安街钱家,钱金宝看着天变异象,呢喃自语,“这是何等神兵利刃,仅是初成,便已有如此气象。” 他身侧的娄瑜微眯双眼,“重楼镇果然卧虎藏龙呐,对于这个褚斜阳,贫道之前还真是看走眼了。” 周家后院,原本一对有说有笑的青年男女见此异象,顿时面面相觑。 周采佳神色惊诧,“那是黄师傅的铁匠铺。” 徐公子率先起身,目光火热,“这等神兵出世,若能为我所用,未来我继承大统一事,必然板上钉钉。” 前门大街,一个懒散汉子看着天边的剑气漫卷如云龙,轻轻打了个哈欠。 私塾内,陈公望和宋凛第一时间感应到这份磅礴气象,来到院中观看。 宋凛感慨一声,“没想到这位失踪数百年的黄师,竟然是隐居在这重楼镇上。” 随心居后院,察觉到铁匠铺那边动静的敬叔,会心一笑,“没想到结果比我预料的还要强点。” 翠衣坊内,一抹剑光骤然飞出,眨眼间一个神情慵懒的青年出现在铁匠铺院子内。 镇子西边,一个气质出尘的少女停下送到嘴边的酒壶,“好大的剑道气象,莫不是又有一位剑仙出世了不成。” …… 不去管众人的不同心思,褚斜阳则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长剑。 黄续翻了个白眼,“别跟瞅媳妇似得盯着了,还不趁着刚刚成剑,灵韵尚弱之际赶紧滴几滴精血到剑身上,与之建立起一份冥冥之中的大道牵引。” “哦哦”,高大少年点头如小鸡啄米。 接连六七滴本命精血滴入剑身,长剑顿时凌空而起,漂浮在褚斜阳眼前,轻颤不已,发出脆如金石相撞的剑吟声。 这一刻,他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自己已经跟眼前长剑有了一种玄之又玄的牵引感应。 似乎只要自己心念一动,就可以随心御使此剑。 果不其然,伴随着一阵轻鸣之声,长剑在铁匠铺院中随意飞动起来。 “这么喜欢玩回家玩你那柄剑去”,黄师傅嫌弃地看了高大少年一眼,“吴敬所赠的蛟龙精血品质好到出奇,再加上这块蛟龙伴生神铁本身灵韵非凡,故而成剑的品秩比预期的还要高出不止一筹。” “但有此神兵,并不意味着你日后一定能够让你成为山巅大剑仙,最多也不过是让你此后炼剑之路顺遂几分。但冥冥之中与那头死去蛟龙的因果循环却也不得不防。” “褚斜阳,总之,你日后炼剑修行,好自为之。” “多谢黄师傅铸剑指点之恩,晚辈余生没齿难忘。” 黄师傅不耐烦地挥挥手,“滚吧滚吧,回家慢慢看你这两把剑,哪一把更锐利一些。” 陆观和突然降临此地的青年剑修点头致意,随后和高大少年一同离去。 临走前朝冷艳少女丢下一句,“顾姑娘若是缺少铸剑材料,我陆家可以帮忙解决。” 少女微微皱眉,她对神迹洞天陆家的隐秘也并非一无所知,“你能做得了主?” “在下身为重楼镇陆家的当代家主,这点事真心算不得什么。” “那好,有需求我会来找你的。” 等两人离去,出身羡仙洲残峤山的剑道天才周寒熙看着眼前少女,一改往日的慵懒气质,周身剑气细如游丝,绕着身体盘旋飞舞。 顾青辞不甘示弱,腰间长剑出鞘寸许,雪白清亮的剑气宛如长蛇,磅礴恣意,展现出一份看似与少女完全不同的侵略性,与那蓄势待发的满天剑雨分庭抗礼。 周寒熙轻声问道,“北俱芦洲顾青辞?” 虽是询问,但他的言语间却充满了笃定。 少女歪头,眉头紧锁,像是在很认真地思索着什么,最终道了一句,“羡仙洲周寒熙?” 青年明显有些意外,“你知道我?” “听老头子听过一嘴,说你是这世间为数不多值得我多看几眼的同龄人。” 周寒熙原本和煦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不过他很快就释然,啧啧赞道,“不愧是名震天下的顾青辞,就是该有这份睥睨天下英杰的无上心境才对嘛。” 少女轻轻撇嘴,露出一抹不耐烦的神情,“你要与我问剑?” “正有此意。” 青年身上的剑气越发浓郁,剑气化丝弥漫在铁匠铺上空,山雨欲来风满楼。 顾青辞点点头,“好的。” 周寒熙顿时如临大敌,因为对面少女身上的剑气剑意一再攀升,宛如浪潮一般拍打在自己身上,重重叠浪没个尽头,他的心神在此过程中就像风中浮萍,摇曳不止。 在心境即将出现剧烈波动的刹那,他率先出手,双指并拢,满天雨丝微微颤动,毫无征兆天边降下一道轰雷。 雨丝便以少女为中心,不断聚拢,所过之处,剑气震荡如龙。 顾青辞持剑在手,一指轻轻抹过剑身,原本清亮如雪的长剑瞬间散发璀璨光辉,少女并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剑招。 只是抬手,朝着虚空轻轻一划,刹那间,铁匠铺内剑光如瀑,璀璨剑气如龙蛇舞。 不等天地重归清明,少女收剑于鞘,在漫天剑光中,转身离去。 第二十六章 桃花酒窝醉人心 另外一边,刚刚平复心情的小镇修士们,在再次感受到铁匠铺内不输刚才的磅礴剑气后。 心情瞬间变得狂躁起来,有人忍不住破口大骂,“还让不让人活了。” 唯有钱金宝一张胖脸上堆满笑意,“不错不错,游卿兄的这位高足果然是那应运而生的剑道天才,天生就要独占鳌头的存在。” ———— 离开铁匠铺后,陆观和褚斜阳往随心居走去。 一路上高大少年都对这柄新得手的长剑爱不释手,但为了避免在街坊间引起混乱,只好拗着性子强忍着没有随心御剑。 路过前门大街的时候,那个目盲道士娄瑜还在摆摊算卦,这次卦摊前坐着一个手持酒壶,身穿粉色衣裙的漂亮少女。 见身旁死党眼睛盯着人家,自顾自地痴笑。 陆观捂脸,突然有些不想认识褚斜阳这家伙了。 他一脚踹在高大少年屁股上,一脸正气地说道,“嘛呢嘛呢,你这瞅见了漂亮姑娘走不动道的臭毛病可真得改改了。” 褚斜阳瞬间羞红了脸,追上小掌柜作势要打,“你怎么能平白污人清白呢?我可是咱们镇子上出了名的老实敦厚。” 不知怎么回事,相隔老远的娄瑜似乎听到了两个少年的对话,笑呵呵道了一句,“少年两中意,美酒共春风。年华正好时见着好看姑娘挪不开眼,并不是坏事嘛。” 这句话除了两个少年,整条街道上再无其他人能够听见。 陆观眉头一皱,“娄道长随意偷听人讲话,可非君子所为。” 娄瑜并无被人点破的尴尬,反倒是一脸认同的点点头,“的确不好。” 接着却又一脸委屈地摊手,“可没得法子,贫道自从进入小镇,就莫名其妙有了这份耳听八方神通,想弃之不用都不做到啊。” 这话落在两个少年耳中,莫名有些……欠揍。 卦摊前的粉群女子见眼前道士不再言语,便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街道对面站着两个模样周正的少年。 其中一个身穿青衫,气息平淡,另外一个身材高大的,则是大大不同,周身剑气冲霄,几乎都要凝为实质。 她惊呼一声,目光灼热地看向褚斜阳。 饶是以高大少年的沉稳心性,被一个姑娘直勾勾盯着,难免有些局促不安。 陆观怒其不争地翻了个白眼,身边这家伙平常嘴皮子不是挺溜的嘛,怎么见着个外地来的陌生姑娘就成这副熊样了。 他笑吟吟地看向对方,“姑娘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兄弟,莫非是看上他了不成。” “是啊”,秦玉酒巧笑嫣然,两个小酒窝娇俏可爱。 褚斜阳心头一颤,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傻大个,逗你呢”,少女捂嘴偷笑。 接着她一脸笃定道:“刚才铁匠铺那边的动静是你整出来的。” 但紧接着少女迅速摇头,“不,不对,光凭你一个尚未正式登山的少年不可能引发那等剑气纵横万里的恐怖气象,应该是你怀里的那把剑。” “确实是这把剑,但这是我的剑,我相信有一天我也会挥出那样的剑气。” “我等着”,秦玉酒轻轻撩动头发,抬手饮酒。 这场景非但没有寻常汉子大碗饮酒的粗狂感,反而在妩媚之外,为少女平添几分英气,更加动人心弦。 “走了”,陆观一巴掌拍在身旁傻大个的肩头。 褚斜阳缓慢挪步,刚刚得到一把神兵飞剑的喜悦感淡去许多,就在快要走出结尾的时候,他攥紧拳头,像是想通了什么,扭头快步返回卦摊前。 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一双浓眉大眼盯着眼前的漂亮姑娘。 秦玉酒蹙眉,“你有事吗?” “姑娘,我叫褚斜阳。” 少女先是错愕,随即展颜一笑,宛如山上桃花烂漫绽放,这一刻,褚斜阳眼中的世间万物尽皆失色,唯有佳人俏春风。 “好的,我记住了。” 褚斜阳又重新返回街尾,跟陆观并肩返回随心居。 卦摊前的娄瑜啧啧称奇,“嚯,真没看出来,能让褚斜阳这个闷葫芦自报家门,秦姑娘魅力不小呀。” 秦玉酒摇头,苦笑一声,“道长说笑了。” 娄瑜思虑片刻,出言安慰,“秦姑娘你小小年纪,哪来的这许多忧愁。” 少女明显不想聊这个话题,出言提醒道,“道长您刚才的卦语还未解完?” “是了是了,秦姑娘你一定是在为桃花山当前的境况忧心了”,年轻道士恍然大悟,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方才高大少年离开的方向。 “其实桃花山想要彻底脱离未来可能遇到的那个困境,你找刚才那个傻大个就可迎刃而解。” 娄瑜摇头晃脑,“褚斜阳身边站着的那个少年,瞧着不太起眼是吧,其实他就是神迹洞天陆氏的当代家主陆观,高大少年又是他为数不多的好友,有这层关系在,只要褚斜阳愿意开口,他不太会拒绝的。” 秦玉酒咬着嘴唇,目光逐渐坚定,“这种有违本心的事,我做不来。” 说完也不听道士多言,就此离去。 “唉”,年轻道士轻声叹息,“这么好的一块璞玉,偏偏生在桃花山那个烂泥沼,若非如此,贫道都要忍不住收你为徒了。” ———— 回到随心居,刚进门陆观就看到了那抹熟悉的倩影,周采佳和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陈公子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上。 “陆观,你回来了。” 周采佳率先起身,笑意吟吟,明媚动人。 “周姑娘,你们这是?”陆观一边走向两人,一边看向柜台后面的四娘,眼神询问。 “听闻采佳说随心居的遂愿酒滋味甚好,今天正好有闲,过来尝尝。” “陈公子,又见面了”,陆观微笑致意,“别的不敢说,随心居的酒水绝对物超所值,陈公子你喝了就会知道。” “这位便是褚公子吧,不知是否可以赏脸小酌几杯。” 褚斜阳手持一把无鞘剑,脸上时不时露出傻笑,像是碰上了什么好事。 突然被人问到自己,他明显一愣,继而看向陆观。 小掌柜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陈公子又此雅兴,你们聊聊也好。” 第二十七章 有比生意做不做? 陆观走向柜台,低声询问四娘,“什么来路?” 四娘言语间并未有多少重视,轻轻打了个哈欠,“大陵王朝的龙种,还是最有希望坐上皇位的那个。” “周家早年间曾经出过一个辅佐大陵开国皇帝的家伙,历代以来,小镇上就数他们与大陵京城那边来往最为密切。” “这小子来酒馆,无非两个目的,一来就是想从你手上换回一张他们老祖宗抵押在陆家的地契,二来恐怕就是为了褚斜阳手上的那把剑了。” “什么地契,值得他一个皇储如此亲自来此?” 四娘轻描淡写地讲述了一段让少年骇然的往事,“没什么,就是他家老祖宗当年开国之时,从陆家借了一大笔仙材宝物,后来无力偿还,就将那座大陵京城抵押给你们家了。” 少年顿时目瞪口呆,“这样都行。” 四娘丝毫不顾及形象地打了个哈欠,“你情我愿的事情,有何不行。不过,现任大陵皇帝自继位以来,勤政爱民,励精图治,朝野民间无不称赞。再加上大陵陈氏历代积攒,短短十余年就让大陵成为了浮生洲最为强盛的王朝之一。” “文治武功,直追那位开国先祖,这种雄才大略气吞山河的雄主,自然不会忍受自家的京城竟然属于别人,当然想要重新拿回来了。” “那地契现在在哪?” “你们家的宝库里,等你开辟灵境,真正继承先祖余荫,里面的东西你就可以随意取用了。” “哦”,陆观沉吟片刻,轻轻点头。 酒桌那边,陈公子与褚斜阳推杯换盏,周采佳长袖善舞,双方相谈甚欢。 酒过三巡,趁着对方酒劲未消,陈公子看似不经意的说道,“褚公子气韵不凡,现在又有此神剑相助,未来必定会成为名震天下的大剑仙,这杯酒就当是在下提前祝贺了。” 说完,威仪具足的年轻公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没有没有,我就是个寻常猎户,能够荣获仙缘,随意练得几手剑术就已经很走运了,万万不敢过多奢求。” “褚兄太过谦虚了”,陈胤放下酒杯,身体侧倾微微靠近高大少年,“不知褚兄有没有离开小镇的想法?” “这个……”,褚斜阳言语间明显很是犹豫。 周采佳看到华贵公子眼神示意,顿时心中明了,她端起酒壶为褚斜阳斟满一杯,“褚公子,你可要好好想想哦,咱们重楼镇虽说不错,但终归是小地方,你现在得了仙缘,总要去看看更加辽阔的世界。” “据我所知咱们镇子上,有不少人都会在三月初三的朝天之会后离开。实不相瞒,陈公子其实是咱们大陵王朝的天潢贵胄,你若是有意,陈公子想要引荐你进入大陵供奉司,事成之后,你修道路上的功法剑术,天材地宝都不会缺的。” 陈公子趁热打铁,“若是褚兄现在点头答应,我立马可以交给褚兄一部直指大剑仙境界的剑谱,而且在你成为大剑仙之前,所需的全部修行资源都由我大陵陈氏一力承担。” 褚斜阳思虑良久,还是摇头,“我再想想吧。” 陆观这时走了过来,“看来你们聊的不错呀。” 陈公子胸有成竹地淡淡一笑,他并不认为高大少年会真的拒绝自己开出的优厚条件,现在不松口,只不过是想要待价而沽,在前来小镇的仙府中货比三家,卖个好价钱而已。 作为大陵王朝最受宠的几位皇子之一,陈胤经常与山上仙家打交道,邀请过不少云游山河的世外高人加入王朝供奉司,那些得道真仙们在同意之前,往往都会装模作样的推辞一番,直到自己一方所付出的代价达到对方预期,才会很是勉强地答应下来。 目前的褚斜阳尚未正式登山,与大陵供奉司的老神仙们自然没有任何可比性,但奈何他命好,有那把已经被其滴血炼化为本命物的长剑在手,这就意味他将来有很大可能为大陵再添一位大剑仙。 尽管只是可能,但这也足以让陈胤对他格外重视了。 这位天潢贵胄的心情显然不错,“那是自然,褚兄天资之高令人叹为观止。对了,陆掌柜,本公子有一件生意要跟你做,意下如何?” 陆观想都没想,果断干脆地摇头。 陈胤有些意外,不曾想这个陆观竟然如此不知好歹,一抹阴沉自他脸上一闪而逝。 接着他笑容玩味地看向青衫少年,“陆掌柜就不想听听我的价钱,本公子可要提醒你一句,往日辉煌终是过眼云烟,一切还得往前看,我出的钱足以让你在浮生洲任何地方买下一块大大的土地,从此做个闲散富家翁,安安稳稳了度余生。” 陆观神色古井无波,“我并非是拒绝这桩交易。” 陈胤脸上顿时出现了一抹胜利的笑意,他正要朝对方说几句“识时务者为俊杰”的言语。 只见那个泥腿子轻轻晃动脑袋,“但并不是跟你做,我身为陆氏家主,最次也得你们陈氏皇帝亲自出马才行。” “呵呵”,陈胤怒极反笑,整个浮生洲一洲皆知,他父皇自继位起就从未离开过皇宫一步,某些山巅前辈或许可以让他屈尊来此,但眼前的泥腿子绝对不可能。 “我给褚兄一份面子才愿意坐下来与你心平气和地谈谈”,陈胤凑近陆观耳边,“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小掌柜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同样轻声回应,“你也配。” 陈胤脸色阴翳,但很快就被他掩饰下去,“言尽于此,陆掌柜好自为之。” 就在对方要跨出酒铺大门的瞬间,陆观叫住对方,“陈公子,本家主也要提醒你一句,这座小镇是我陆氏私产,以后走在街上可要小心一些了。” “本公子会记住的”,华贵公子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完,拂袖而去。 周采佳急忙追上去,走到门口又返回来,责备地看了一眼青衫少年,“陆观,方才你太冲动了,你知道陈公子是谁吗?” 陆观语气平淡,带着几分对自身过往的释怀,“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这样对人家。” 陆观嘴角挂笑,“此事乃我重楼陆氏与大陵陈氏的私事,就不劳周姑娘费心了。” “你我也算相识一场,陆观别无长物,那就预祝周采佳此后修行一路大道登顶,成为自己最期冀的那种人。” “多谢”,周采佳有些莫名其妙对方为何会这样说话,但还是道谢一声,然后快速在街道追上了摔门离去的陈胤。 第二十八章 师叔 铁匠铺内,以满天雨丝堪堪挡下顾青辞一剑的周寒熙并未就此离去。 而是面色古怪地看着眼前貌不惊人的中年铁匠,微微欠身行礼,“晚辈残峤山周寒熙,见过黄师叔。” “唉”,黄续微微叹息,一屁股坐在屋檐下,神情落寞,“果然,有些事情是躲不掉的。你是哪位师兄门下弟子?” “家师是上一代残峤山山主宋归樵剑仙。” “没想到最后竟是最不喜欢凡尘庶务的宋师兄来当这个山主”,黝黑铁匠感慨万千。 “你方才说上代山主,刘师兄应该是成功卸任山主,继续云游八方去了吧。” 剑袍青年沉默良久,最终语气悲伤地说道,“师尊,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什么”,黄续瞬间愣在当地,口齿微张,却是一个字都讲不出来,只见这位中年汉子的眼眶在不知不觉间变得红润起来。 “不,这不是真的,归樵师兄数百年前就已经是一洲之内屈指可数的剑仙了,这些年来即便被宗门庶务环绕,在修行上有所懈怠,但以他的天资即便未曾成就大剑仙,也绝不会相差太多,这样的人物即便遇险不敌,但总归可以逃脱。” 他瞬间起身,三步并两步走到周寒熙跟前,双手撕扯着衣襟,将对方悬空提起,“小子,一定是宋师兄想要见我,才打发你这小辈来诓我回去,一定是这样,对不对?” 黄续脸上带有几分疯狂之色,一身老树盘根般的虬结肌肉高高鼓起,凶光四溢,仿佛一头陷入暴走边缘的荒古凶兽,虽然面色不善,但他心底中仍旧持有一份希冀。 一双眼眸死死盯着周寒熙,就像在说,快啊,快点头答应,告诉你在骗我啊。 周寒熙低头垂目,语气越发低沉,“黄师叔,师尊他老人家并非被人所杀,而是暗伤复发,自感寿元无多,于是在临终前强行突破至大剑仙境界,想要去往剑山刻字,但最终功败垂成,死在了登山途中。” 黄续眸光中的最后一抹亮色也随之熄灭,他将青年丢在一旁。 行尸走肉一般走到铁匠铺门口,在夕阳下怔怔地看向残峤山方向,夕阳西坠,晚风吹拂,平添几分萧索意味。 晚间时分,铁匠铺内灯火通明,出身同宗的师叔师侄二人相对而坐。 经过大半天时间,黄续已经接受了师兄兵解的事实。 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沙哑,“寒熙,等到朝天之会后,我会跟着你一起返回残峤山。” “对了,这些年来有没有不开眼的家伙欺负你们,有的话告诉师叔,我替你们报仇。” 剑袍青年认真想了想,“没有。” 因为这些年来那些趁着残峤山没有剑仙坐镇,想要上门打秋风或者要求更过分的家伙,无一例外都被他与师兄二人结果了。 “那就好,接下来几天你就住在铁匠铺,我将你这些年感悟的剑道心得都传授给你。” 周寒熙点点头,随即有些不解地问道:“师叔避世数百年,为何现今又愿意重新出山了?” 黄续自嘲一笑,“也没什么,一来是想着在你们师兄弟二人带领残峤山重回巅峰时帮衬一二,其次就是师叔已经此地主人扫地出门,不想走也得离开了。” “陆家的人?” “不错,当代陆家家主,就是刚才与你点头致意的那个青衫少年。” 周寒熙略一沉吟,“我观此人周身气度却有几分不凡,但要说修道气象如何出彩拔尖,应该也算不上吧。” 黄续郑重摇头,“你错了。陆家作为世间最为古老的修行世家,甚至可能都没有什么之一,别看现在似乎已经落寞了,但只要有一个嫡系血脉在,陆家就永远不可能倒下。”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陆家从自身底蕴中随便拿出点宝物,都可以让一个原本平庸之人成为当世顶尖修道天才。” “我懂了。” 黄续生怕眼前的自家小辈不晓得其中的利害轻重,再次提醒,“再者说了,陆观也根本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等到朝天之会那日你就清楚了。” —— 午夜时分,天边悬挂一轮圆月,月光笼罩大地,似是为天地铺上一层朦胧轻纱。 重楼镇万家灯火阑珊,乘荫街随心居后院,九爷和陆观并肩站在檐下的大水缸前,此刻缸里盛满了水,夜风微拂,泛起淡淡涟漪。 徐九渊沉声说道,“这是你正式继任陆氏家主之前的最后一道关隘,你虽然曾经获得过几位先祖的余荫,但切不可志得意满,否则很难闯过这关。” 说着,他双指掐诀,指尖瞬时泛起一抹璀璨灵光,随即,光华蔓延到整座小院,将其映衬地亮如白昼。 老人双指在水面上轻轻抹过,清亮如镜的水缸表面霎时被划开一道裂缝,他指尖的光华也悉数消散。 透过这缝隙,陆观可以看到里面的一角,那是个仙光瑞霞氤氲弥漫的世界,山河锦绣,气象万千。 “去吧”,九爷抬了抬下巴,示意少年进去。 陆观点头,随即纵身一跃,进入水缸中的神秘天地,水面上的缝隙也随之消失。 下一刻,陆观像是来到了一个不知通向何处的神秘通道,突然眼前现出一点亮光,之后这光点越发明亮刺眼,到最后少年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刹那,也有可能是亘古万年,刺目的雪白光芒终于变得平和,不再那般锋芒毕露。 一个瑰丽奇幻,光怪陆离的世界在出现在了少年眼前。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在接近天幕处,一连片气势磅礴、巍峨高大城楼耸立云端,所有的城楼皆用一种白色仙玉筑成,宝光四射,万条仙光垂落其间,紫金色的道韵氤氲弥漫。 地面上,远处的山脉高大巍峨,最高的那座山峰顶端还有经年未散的积雪堆压,夏日炎炎,最底层的一部分冰雪消融,涓涓细流在山谷汇聚,最终形成一条条切割大地的滚滚江河。 半山腰草木葳蕤,青山如黛,仙禽瑞兽栖息其间,不时有仙禽振翅,瑞兽腾空,在空中划过道道流光溢彩。 即便是对山上修行有一定认知的陆观,此刻内心也久久难以平静。 突然,天幕处的宫殿内落下一道仙光,等光华敛去,一条直通天际的白玉阶梯出现在雪山顶部。 第二十九章 开辟灵境,大道修行 陆观瞬间有所明悟,自己需要登上那座白玉天梯,才能成功开辟灵境,正式继承陆家道统。 当即,少年也不再拖沓,找到一条平坦路径,直奔那处雪峰绝巅而去。 一路上各种仙光异象层出不穷,在一条小溪旁,他看到一条赤红色大鱼,背上鳞片呈现为淡淡金色,光泽璀璨。一处河谷内,沼泽遍布,一朵净若琉璃的仙花静静绽放,九朵花瓣合在一起宛如菩萨笑面。 路过一座古代战场遗迹,数十个阴灵鬼物盘踞不去,在那煞气滔天处,鬼雾如潮,依稀可以见到里面藏着一杆黑色招魂幡。 一片繁盛茂密的树林之内,草木葱郁,风吹树动,就像一片绿海波涛,气势磅礴,在树林最中央的位置,有一株高约六七十丈的苍翠古树,每一缕枝丫都抽出嫩芽,老叶上凝聚出一个个奇异符文,微风吹动,如同满天繁星挂在枝头,气象非凡,枝干虬结,如同老龙盘根,整棵树散发着勃勃生机。 陆观一路前行,不断出现仙缘福报,让人眼花缭乱,但少年未曾在任何福缘前驻足停留,只是默念拳谱心诀,快速在地面穿行,朝那雪峰而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少年来到山麓,抬头望去,雪峰旁边的一座孤峰绝壁上,散发出浓重的剑意,无边剑气直冲天际,与天上的仙城神殿遥遥呼应。 一把连鞘长剑被人插在山巅,所有的剑气剑意,皆以此为源,漫卷整座山峰。 少年收回目光,看向雪峰之巅的登天白玉梯,神情坚定,选了一条略微宽阔些的道路,开始登山行进。 此刻,陆观清明祭祖那日曾进入过一次的那座秘境内,无数巍峨高山被仙雾缭绕,难以见其全貌。 但若是某些山巅大修士看去,就会发现这些高大山峰,竟然全部都是高耸入云的修士法相凝聚而成,而这些修士则都是陆氏一族的历代先祖。 陆氏族人,一旦修行到山巅境界,从来无人选择兵解转世,几乎所有人都会舍弃肉身,以独门秘法进入初祖开辟的这座神墟,保持一点真灵不散,成为陆家背后真正的底蕴。 千万年来,陆氏族人们一直遵守祖训,从未有丝毫逾越。 一位身穿道袍的巍峨法相手中,悬浮着一颗浑圆无比的珠子,依稀可以看到里面的场景,一个身穿青衫的少年正在攀登雪峰。 当初质问陆观的那道威严声音再次开口,中气十足,“这么快就能找到正确的路,这小子还算不错。” 背后浮现金色文字的那位,嗓音醇厚,“我之前就很看好他,现在看来,他的确未曾辜负我等的期望。” 另有一道低沉声音开口,“希望他快些成长起来,早日送我等从这万年藩篱中彻底解脱。” 此话一出,所有巍峨法相顿时静默不语。 山上修行,无非就是追求一个虚无缥缈的长生,但想要真正达到长生久视的无上境界,何其难也。 抛去那些转入香火神道、铸就金身的山海神灵不谈,这世间能够达到长生的修士,也不过是跟三教祖师同一层次的那寥寥数位生灵而已。 但陆神卿当年以天地破碎后的一块旧天庭遗址为根基,运转无上大神通,打造出了这座神墟,可让修士维持一点真灵不散,达到另类长生的效果。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当然不是凭空就能做到,进入之人自然需要付出一定代价,首先就是肉身崩碎,只能以法相神通示人。 其次也是最为悲惨的一点,整座神墟既为陆氏后人提供了一个躲避兵解的庇护之地,同时也是一座天然囚笼,一旦进入其中,余生就只有一次出去的机会,因为离开此地后,不但再也难以回归,而且还会受到天地道则的冲刷洗礼,很快就会彻底在世间消散。 刚才开口那人,是陆氏之内辈分颇高的存在,进入神墟已经有六千年之久,已经受够了这种画地为牢的自我折磨,无时无刻不想着离开此地。 但这些年来,陆氏衰落,家主之位也有过一段时间空缺,他们想要离开都做不到。 原因无他,初祖陆神卿留有法旨,唯有每一代的陆氏家主在开辟灵境之后,才可以执掌这座神墟。 陆神卿当年能够与三教祖师一个层次的诸位人间绝巅修士一战,他的天资自然不用多言。 他曾以血脉为引,开辟出一条脱胎于诸子百家但又与其有所区别的修行之路,正是后世陆家子弟所修行的开辟灵境,演化山海的独特道途。 那颗珠子内,陆观已经快要登顶雪山,但他也很清楚,最大的挑战马上就要到了。 雪山之巅,烈烈寒风胜似刀剑,满天风雪犹如劲矢,吹打在少年脸颊上,宛如刀剐斧劈,疼痛异常,故而少年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终于,在雪峰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后,他来到了那座白玉天梯前。 抬头仰望,白玉天梯圣洁威严,如同一条通向天际的朝圣之道,散发着淡淡威压,让人生不出半点亵渎的心思。 陆观并未立即登上天梯,而是运转拳谱法门,摆开架势,一板一眼地演练着拳法。 练拳十余遍之后,下腹暖流按照特定经脉运行,刹那间便流转游走于四肢百骸。 这方天地虽无其余生灵,但天地灵气格外充沛浓郁,他的状态很快就恢复到巅峰之时。 看着眼前高耸入云的天梯,陆观深呼一口气,径直踏上第一台阶梯,开始攀登。 与此同时,天地陡然变色,原本风和日丽的天地瞬间被浓厚的乌云遮挡,狂风席卷大地,山雨欲来。 随着他不断向上,云间罡风也变得强烈起来,不断冲击着他的身躯,少年好似无边大海上的一叶扁舟,在遮天蔽日的风浪中踽踽独行。 陆观静守本心,竭力施展拳谱法门,以此控制自己的身形,避免从天梯上跌落。 短短一个时辰,少年就已经走过接近五分之一的路程。 但就在这时,风云突变,天边轰然炸响一道闷雷。 蓝紫色的闪电如同神灵挥鞭,在天穹之上嘶吼。 第三十章 登临绝巅 接着,道道雷霆宛如天神发怒,连绵不绝。 陆观身形也随着雷声轰鸣轻微颤动,但很快他被他强行稳住,随后双眸中的光彩越发明亮。 少年继续向上攀登。 数十道雷鸣后,天空中突降暴雨,而且这雨水呈现出赤红色,其中夹杂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浓郁血腥气,以及淡淡煞气,落在人身上,格外刺骨冰冷。 饶是以陆观的强健体魄,在初次受到雨水冲刷时,也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但很快,少年就适应了这种轻微痛楚,提起胸中一口武夫真气,欲要一鼓作气登顶。 就在他走过五分之二路程的时候,天空又是陡然一变,狂风骤雨越发急促,随着一声响彻天际的轰鸣雷声,风雨忽的停息,刹那间一切归于寂静。 就在少年以为异象彻底消失之际,天穹转而变成赤红色,目之所及的整片天幕都好像着火一般,一团橘红色的炽热火焰从天而降,划过一道赤红色弧线,落在远处地面上,开始熊熊燃烧。 随后,越来越多的天火降世,炽热的气息擦着少年的身躯落向地面。 一时间,整个天地都被火焰笼罩,场景震撼至极。 陆观竭力守住心神,不被这外物影响,继续攀登。 约摸又过了一个时辰,少年终于走过一般路途,天上那座仙宫宝殿的轮廓在他眼中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神墟之内,诸位陆家先祖皆是赞许地点点头。 “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行至半途,这小子还算不错。” 背后浮现文字的中年人笑容敦和温厚,“确实,万年以来,他应该是最快攀登道半途的,这对天资的要求倒还在其次,关键是陆观的心性确实了得。” 赞许声中却也不乏忧心忡忡者,“话虽如此,但在彻底登顶之前,一切都不能盖棺定论。” “毕竟,最后一半路途,才是真正的考验所在,能不能顺利通过,皆在此一举了。” 陆观不知道历代先祖们都在暗中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不过,即便他知晓了,料想也不会有多大的心境波动。 走过五分之三路程,四周景象浑然一变,刚才那满天火雨落人间的磅礴气象再次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派春日融融的和恰景象。 惠风和畅,光阴美好,数十位姿容绝美、身姿曼妙的适龄少女在他身边翩翩起舞。 “公子,你看我美吗?” “公子,一路攀登如此乏累,不如再次歇歇吧。” “就是就是,公子,我等姐妹的舞姿曼妙无双,保正让你欲罢不能。” “只要你与我等一日欢好,必定会得到一份直通天际的大道裨益,日后登顶仙途犹未可知呀。” ………… 此刻的陆观,体力心神都已快要达到极限,嘴唇干枯,攀登的动作也早已变形,只是凭靠胸中那口心气前行而已。 数十位莺莺燕燕环绕在他身旁,呵气如兰,腰肢扭动直入人心坎,尽显魅惑风情。 突然,少年咧嘴一笑,满面春风,“好啊。” 骤然间,少年一把捏住眼前一个魅惑女子的领口,就在那女子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得意之色时,下一刻,陆观拳出如龙,强劲的拳罡瞬间将其对方的头颅炸裂。 其余美貌女子顿时神色一凝,像是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一人伸出纤纤玉手,宛如葱白凝玉,“你你你,公子你怎么可以这样?” 陆观笑容不减,只是稳定落拳,每次出手,身旁都会有一个美貌女子的身形被打得支离破碎。 在只剩下最后一名女子的时候,她一脸惊恐地靠在阶梯上,整个身体缩成一团,颤抖不止,由于太过害怕,早就已经哭的梨花带雨。 “陆观,饶了我吧。” 她眼泪流个不停,声音软糯轻柔,让人忍不住想要将其拥入怀中好好安慰一番。 陆观心如铁石,沉稳出拳,突然,那女子抬起头来,就在拳罡快要触碰到对方面门的那一刹那,少年猛然收手。 细细看去,那张面孔竟然是周采佳,少年微微叹息,“你们这些邪魔孽障,倒是好手段。” “陆观,求求你饶我这一次,只要你放过我,我就答应嫁给你。”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寂,天梯半腰处,久久无声。 “唉”,少年呼出一口浊气,“周姑娘,我知道你不是她,姑且这么称呼吧。不可否认,曾经确实对你有很大好感,也曾憧憬过与你相伴余生的点点滴滴。” “但自从我产生气感,正式登山之后,这种感觉就淡泊了很多。你很优秀,但与我而言,情之一字从来不是非你不可。” 说话间,陆观的情绪逐渐变得淡漠起来,“今日就以你为契机,与周姑娘彻底做个了断吧。” “不要。” 那幻化为周采佳容貌的女子惊呼一声,在她惊惧交加的眼神中,陆观再次出拳,背后隐隐有一团金色光轮缓缓升起,宛如一轮朝阳从海面腾空,气象磅礴。 刹那间女子被武道气象再上一层楼的陆观轰杀,连个碎片都未留下。 这一刻,陆观的心境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念头通达,周身窍穴齐齐颤动,天地灵气被鲸吞入体,最后按照武夫真气的特定经脉游走于四肢百骸。 陆观脑海中浮现出了之前九爷和先祖传授给他的拳法精要,他双眼微闭,仔细感悟,周身气息也在不断攀升。 一刻钟后,少年蓦然睁开眼睛,双眸之中似乎蕴藏风雷,散发出道道恐怖的威压,让人不敢直视。 但很快,这份气象就就悉数被他收敛。 他看着前面的一半路程,嘴角微微翘起,身形瞬间激射而出。 眨眼间就接连跨过数十道台阶。 神墟之内,先前对陆观存疑的那位先祖不禁感叹,“没想到这往日最为艰难的一道关隘,竟然成了他突破的契机,这等连先祖都要另眼相待的天才,果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陆观向上攀登的速度陡然加快,不过短短半个时辰,竟然已经登临。 一座美轮美奂的绝美仙宫出现在少年眼前。 第三十一章 大道异象,惊世骇俗 陆观在开辟灵境之后,心境更加清明,脑海中也浮现出了更多关于修行一事的秘闻。 这同样也是陆家法脉独有的修行方式之一,以血脉为根基,通过神炼珠作为牵引,只要成为陆家家主,就可以按部就班地阅览历代陆家先祖的修炼心得。 这使得陆家子弟在登山修行时,会少走很多弯路,毕竟前路大都被先祖们走过一遍,其中关窍阻碍,也都被一一记录在册,只要不是太过头铁,都会有个不算太差的大道前程。 少年以一门陆家先祖独创的炼化法门,再辅以精血为引,将那佛珠初步炼化。 次日,陆观起了个大早,在随心居后院练拳。 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形成了练拳的习惯,一直坚持到今日,等到知晓了这套祖传拳法的真正效用之后,少年练拳就更加勤勉努力了。 运转拳谱心法,一缕缕朝阳紫气被他接引入体,用以淬炼体魄、打熬真气。 等到行拳百遍,少年体表的汗液蒸腾,后院内顿时水汽蒙蒙,形成一层薄薄云雾,氤氲缭绕,久久挥之不去。 再练一百拳,少年终于停手,院子内早就是一片雾气,五步之内,若凡俗之人只凭肉眼观看,根本分不清楚人物景象。 少年真气外放,挥洒自如,仅是站在那里,拳罡鼓动之间,院内水汽被一扫而空。 来到前堂,照例喝完一晚汤药和一粒乌金丸,浓郁药力激荡,少年暗沉心神,以武夫真气慢慢将其炼化。 “今日过后,每日服用的汤药就可以停下了”,不知何时,九爷出现在少年身后。 看到少年眼眸中的不解,老人顺势坐在他身旁的长凳上,“这汤药原本是让你在修行之前打下牢靠根基,你既然已经成功踏足陆家法脉,自然需要摒弃外物,以免未来修行路上根基不稳。” 陆观点点头,“我明白。” “你知道就好,你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也不再藏着掖着,从今天开始,我和四娘几人,会为你详细讲解修行路上的不同关隘和注意事项。” “麻烦你们了。” 老人挥挥手,“说这些见外话作甚。” “就是,小少爷,都是我们应做的本分事而已。” 伺候在一旁的敬叔也笑着回应。 吃完早饭,徐九渊将少年叫到自己房中,老人屋内陈设极为整洁,除了日常的必要家具外,床铺对面还有一个古董架,上面摆放着老人多年来收藏的各种物件,还有一张书桌和一个书架,上面摆放的都是纸页泛黄的各类古籍。 进入屋内,老人坐在书桌后面,给少年坐在他对面的少年倒了杯香味浓郁的茶水。 这才开始侃侃而谈,“你虽有陆氏神墟助力修行,并且随着境界拔高,你从中得到的修行感悟也会同步增长。” “但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口耳相传,才能够感悟地更为深切,我先为你讲述一番世间修行各家脉络吧。” “荒古时代,最早的那一批仙材璞玉登山修行,便是如今人间不同大道脉络的发迹与源头。在此之后,三教祖师在内的那一批人纷纷崛起,创建出完备的修行体系。” “以儒家为显的诸子百家,都是些从圣贤书上求真知的读书人;道家修士派别繁杂,但总体而言,无外乎就是追求一个道法自然的至高境界;佛家弟子,最为注重修心,那些佛门高僧,大德龙象,无一例外都是心境坚不可摧的高人;除此之外,兵家修士崇尚以力证道,当然也不乏以兵法为立道之本的天之骄子。” “武夫之路,简单也难,说它简单是因为只要走上此路,以后只需心无旁骛地熬打一口武夫真气,锤炼武道真意即可,故而世间修行之人,武夫数量最多。说难则是因为这条路上荆棘丛生,淬炼真气、熬打体魄、感悟真意、洞开窍穴等等,都是登山路上的莫大阻碍。” “除此之外,还有一剑在手,天下无处不可去的风流剑修;一笔绘出大天地的符箓修士;以魂魄之姿修行登高的鬼修之路。” “最后还有妖族修士,魔道修士之类的修道生灵。” “虽然各家修行精要有所不同,登山难易程度更是千差万别,但万江归海,各家法统的境界划分却是并无二致。” “修行第一境,名为通脉境,主要是打通体内关键经脉,为日后攀登大道提供基础。” “第二境叩山境,又名叩关境,这一境是世间修士修行路上的第一道关隘,一旦叩开天关,从此仙凡有别,大道殊途,叩开的天关越多,修行者的资质就越高。” “第三境辟海境,要在体内开辟一座气海存储天地灵气。” “第四境筑楼境,在体内小天地之中筑起一座高楼,楼层高低、材质好坏,都是辨别一个修士资质如何的重要依据。” 第五境洞天境,将自己体内的几座关键窍穴开辟为洞天,最多可以开辟十座洞天。” “第六境金丹境,正所谓‘一粒金丹吞下肚,始知我命不由天’。” 第七境元婴境,破丹成婴,等到其成长起来之后,就可以作为身外化身所用。” 第八境灵犀境,心有灵犀一点通,此境最为注重对心性的修养,福缘深厚之辈有机会获得一门灵犀神通。” “浮生境,大道轮回,因果报应,修行路上大不易,各种诱惑层出不穷,而且自身还会滋生出各种邪念,此境就是用来镇压这些不利于修行的念头,若是破境不成,还会遭受反噬。” 老人抚须而笑,“好了,这就是修行路上的前几个境界,山上得道之士,又以没三个境界作为一个大的修行提升,破境也格外艰难。” 老人讲了很多,陆观将其一一牢记在心,此刻的他,算是对原本那个晦暗不明的修行世界,有了一个更为直观明了的认识。 就在他消化这些知识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敬叔的声音,“小少爷,前堂有个姑娘找你。” 第三十二章 修行脉络 陆观看着眼前雄伟磅礴、宝光四射的神霄绛阙,仙台玉楼,宝宫神殿,应有尽有。仙根灵植,仙瀑飞流,错落有致。 风雨雷火等天地异象在他登顶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全部消失,好像刚才那些景象都从未出现过。 少年站在仙宫之下,高大的城墙巍峨屹立高不可攀,一座高达二十余丈的门洞矗立在他面前,红色的漆面,两个异兽吞口门环散发着淡棕色光泽。 “来者何人?” 陆观的头顶骤然响起一道威严肃穆的声音,每一个都宛如滚滚天雷,炸响在他耳畔,余音挥之不去。 “晚辈陆观。” “此来何事?” 陆观嘴角微微上扬,笑容像是春风一般和煦可亲。 他瞬间福至心灵,一字一顿,淡淡说出两字。 “开天。” 话音未落,整座仙宫开始剧烈颤动起来,道道灵韵涟漪如同水波一般荡漾开去,随即,整个小天地都发生了剧烈抖动,好似蛰龙起身,天地翻覆。 与此同时,陆观体内的窍穴也开始轻轻震动,每一个窍穴之内都蕴藏着一缕被他熬打得精纯无比的武夫真气,这些真气在其中便宛如蛟龙在渊,不断游走拍大,扩大着灵窍气府的宽广程度。 不止如此,窍穴内的武夫真气逐渐汇聚,形成一道碗口粗壮的小小游龙,以下腹丹田为起点,顺着后背处一条脊柱大龙蜿蜒攀升,暖流真气散布至其周身百骸。 少年的皮肤变为神秘的淡红色,就像散发出淡淡霞光,神曦环绕,仙霞璀璨,宝光流转,道韵盎然。 在他周身,背后一轮宛如大日一般的耀眼光轮缓缓升腾,蛟龙腾空,瑞凤起舞,麒麟赐福,地涌金莲,紫气东来…… 种种难得一见的异象纷纷出现在少年周身,一闪而逝,这磅礴气象之中,陆观体内忽然出现一个光点,然后这一抹光华不断变大,一座崭新的体内世界在他的感知中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灵境开辟成功,万千气象被他悉数收敛至体内。 这便是陆家修行法门的独特奥妙之处,世间万千条修行法脉,等到修行到一定境界,都会开辟体内世界,但陆家法脉却将这个时间大大提前。 只要自身底蕴根基足够牢靠深厚,在修行第一境,乃至尚未登山之人,都能够开辟出一座类似于道家乾坤内景、儒家书山文海、佛家菩提世界、兵家英灵山河的灵境天地。 日后修行,不过是以这灵境小天地为大道根基,循序渐进,稳步修行而已。 并且,诸子百家、各路法脉的修行之路都可以融入其中,兼修并举,数条大道齐头并进,共同登顶。 万年以来,陆家除了初祖陆神卿之外,其余历代先祖几乎都兼修至少两条以上的法脉,因而在陆家尚未衰落,与外界大天地沟通密切的那个时代。 不轻易与陆家子弟发生冲突,几乎成为了整座天下仙家修士们的共识。 毕竟一旦这帮家伙产生纠葛,那绝对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而且往往都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最老的那个,则是能够与三教祖师问道的恐怖存在,根本没得打嘛。 等到陆观的灵境天地气象彻底稳固,他眼前闪过一抹光华,下一刻就出现在了神墟之内。 “陆观见过诸位先祖。” 威严声音淡淡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欣慰,“陆观小子,你做的很不错。” “年仅十六岁就成功开辟灵境,这在整个陆家都不多见,你的心性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好上不少。” 背后浮现金色文字的法相笑着开口,丝毫不掩饰对自家后辈的赞许之色。 那位身穿道袍的巍峨法相,心念一动,手中的浑圆宝珠瞬间变小,只有拇指那么大。 他抬手一挥,浑圆宝珠便钻入少年眉心处,他淡笑开口,“此乃我陆家家主代代相传的神炼珠,你既然已经成功开天辟地,在体内打造出一方气象不俗的灵境,这珠子便由你继承了。” 那珠子钻入陆观的眉心神窍,悬浮于半空,其上不断流露出丝丝缕缕的光华璨霞,不断温养少年的体魄神魂。 “好了,你既然已经成功,便离去吧,神炼珠与神墟勾连,日后如有需要,可凭此与我等沟通。” 陆观眼前顿时闪过一道银白色璀璨光芒,等他再睁眼,已经重新回到了随心居后院。 九爷坐在竹椅上,见到到少年回来,立马起身,等他走到陆观身旁,已经感受到了少年体内那份遮掩不住的磅礴气象。 徐九渊一张老脸上堆满笑容,“不错不错,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陆观刚要说些什么,老人作势就要转身离去,“好了,你刚刚开辟灵境,劳心费神的,有事情等明天再说。” 话音刚落,老人大踏步离去。 陆观回到房间,此时距他进入水缸中的小天地不过两个多时辰,但他很清楚,自己光是走到天梯前,就花费了不止这点时间,更遑论后面登天梯的过程更加耗时耗力。 少年不由得感慨起自家那位初代老祖的神通广大,竟然连光阴长河的流速都能控制。 他坐在桌前,灯盏明亮,心念一动,手中就出现了两件散发浓郁霞光的宝物,分别是一团金丝和一串佛珠。 这是清明祭祖那天先祖们和白色玉佩一起送给他的,只不过当时他境界不足,并不能真正使用两件至宝。 故而先祖们施展神通,将其封藏在少年体内的某座窍穴之中,等到今日开辟灵境,境界攀升,他便自然而然感应到了两件宝物的存在。 那团金丝,是某位曾经修行过浮生万剑的先祖所炼制的本命灵丝,等到日后黄师傅交付他第一批长剑,他就可以着手炼化,开始初步修行这门剑道大神通了。 那串佛珠更是大有来历,是昔年某位证道菩萨的佛门大佬的贴身之物,后来几经流转,落在了陆家手中。 每一粒珠子上都散发浓郁的灵息,不仅可以放出一座圆形护罩,当做一件防御至宝,十八粒佛珠都曾被一位陆家老祖单独祭炼过一番,相当于是十八颗品秩上佳的剑丸。 攻防一体,是不可多得的至宝。 第三十三章 山间寻宝 陆观应了一声,“敬叔,是谁呀?” 粗狂汉子笑着回道,“是个姑娘。” 少年一脸疑惑地跟着敬叔走向前堂,心中暗自嘀咕,难不成是那陈胤犹不死心,派出周采佳来当说客? 来到前堂,却并非是他所想的那样。 一个腰间悬佩长剑,眉目如画,姿容绝美的少女,正是当初在长安街上救下少年的天才剑修顾青辞。 他笑意温和,“顾姑娘,找我有事吗?” 少女神色自若,“你在铁匠铺说过,若是我铸剑途中缺少材料,可以来找你的。” “哦,原来是这件事啊”,陆观恍然。 “你不会是想要反悔吧”,见对方一直不说话,顾青辞微微蹙眉,流露出一丝不善。 陆观微微一笑,“我既然开口了,自然不会食言。” 这时,九爷以神念传音给他,“带这丫头去忘寿山旁边的悲鸣峰,那里有一件上等的铸剑仙材。” “好。” ———— 半个时辰后,陆观和少女来到悲鸣峰前,这是一座较为低矮的山峰,山上坡度平缓,草木旺盛。 少年看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埋葬自家先祖们的忘寿山,相比清明祭祖那日,现在他能够看出更多的不俗之处。 “来这里作甚?” 顾青辞疑惑不解。 “顾姑娘你既然能够进入小镇,应该对我们陆家的历史和这座神迹洞天有所了解吧。” 少女轻轻点头,算是认同他刚才的话,并示意陆观继续说。 少年脸上现出一抹落寞之色,“自从当年初祖那一战后,我陆家就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衰落,从那时起,这座神迹洞天也陷入了一种停滞乃至倒退,天地气象几乎回到了洞天初开,万物化生的那个状态。” “在这种情况下,小镇上的修士数量越来越少,我们陆家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直到被那些喂不熟的白眼狼们发动叛乱,最终才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当然,这也不全都是坏事,大道流转,原本的那些天地灵气被重新分派,落入小镇和周边山林的各个角落。” 顾青辞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你的意思是这山上有顶尖的铸剑材料。” “你还挺聪明。” 两人徒步上山,遇到些山林间好玩的事物,少年都为停下来为顾青辞讲解一番,一路上倒也相处融洽。 山路并不好走,崎岖蜿蜒,加上又要耐心寻找铸剑仙材,因而两人行程极慢,一个时辰过去,也才不过走到半山腰而已。 顾青辞脸上露出一抹不耐烦,“还要多久才能找到。” “你很着急吗?顾姑娘。” 陆观想不通一个跟他年纪相差不大的小姑娘,怎么如此赶时间。 少女眉头一皱,拗着性子解释道,“晚上我还要打熬剑气剑意,等到黄师傅铸剑完成,我就要立马动身北上,前往那座妖魔战场。” “看来顾姑娘不仅天资无双,勤奋程度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难怪年纪轻轻,就已经拥有如此不俗的大道气象了。” 开辟灵境后,他的眼力更上一层楼,能够看到人们身上更多的不同气象。 此刻,他就看到少女身上那遮掩不住的浓郁剑气在背后凝结为一把长剑虚影,并且,这把剑无时无刻不在接受天地灵气的洗刷与淬炼。 这也就是说,少女每分每秒都在炼剑,即便休息时也不例外。 这种效率,难怪对方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为了同龄人中独树一帜的存在。 陆观心念一动,神炼珠发动,原本尚且孱弱的神念瞬间朝着山林蔓延开来,少年微闭双眼,仔细感应,片刻不到,一双灵动的眼眸睁开。 “找到了。” 顾青辞微微动容,“在哪里?” “一个常人不太想得到的地方”,陆观神秘一笑,“跟我来。” 他一步快速掠出,速度惊人,在山林中留下几道残影,眨眼睛就已经向前行了二十丈之远。 顾自己青辞眼中一抹诧异一闪而逝,但很快她也御剑飞行,紧紧跟上少年。 一刻钟后,两人来到后山一座偏僻的山洞前。 顾青辞瞬间察觉出不对静,“有妖气。” “没错,根据我的感应,这里面藏着一头修行有成的猴妖。神迹洞天内天地灵气散逸,它正是凭靠那块珍贵至极的铸剑仙材,才顺利开窍,最终踏足修行之路。” 陆观神色平静,“你乖乖将那至宝送出来,若是等我进去,事情就不好办了。” 他语气淡然,却带有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他就是这方天地的主人,掌握境内万千生灵的生杀大权。 洞内良久沉默,寂静无声,半晌,里面才传出一声不甘低吼。 片刻后,一头浑身纯白无暇的白猿从洞内走出,它的身躯足足有一丈之高,比起寻常猿猴要更加魁梧,一双灰白色的眼眸滴溜溜转动,灵性十足。 它从怀里取出一个散发着银白色灵韵的块状物件,一把抛给少年。 “给你。” 白猿喉结鼓动,瓮声瓮气地说道。 陆观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一抹惊讶,这妖物的灵慧不低呀,竟然都能够开口说话了。 讲实话,白猿刚才并不想出来,它能感觉到对方两人的境界并不高,虽然那个少女周身剑气蔓延,几近凝为实质,但对修行数百年的它而言,终究威胁有限。 那个少年就不同了,虽然境界更加低微,但他身上散发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心悸感,让它不甘轻举妄动。 最终衡量再三,它只得乖乖按照对方要求,交出守护了数百年的至宝。 陆观将那块状物件拿在手中,轻轻掂了掂,“还算你老实。” 随即将其丢给少女,“顾姑娘,你的铸剑仙材,等回去后,我再从陆家宝库之内取出几种与之相契合的仙金,到时候锻铸的飞剑,品质绝对高的吓人。” “多谢。” “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不必如此客气,我应该做的。” 少女神色坚决地摇摇头,“不是一回事,即便当初我没有破开那方小洞天,徐前辈他们迟早会发现并救你出来。” 第三十四章 白猿认主,貌和神恰 她展颜一笑,“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若有用到我的地方,吱一声,我必有所回报白猿。” 陆观微微摇晃脑袋,“你言重了,我陆家子弟向来知恩图报,说是送你自然就不会有额外的索求。” “不管你怎么想,我的承诺始终都在。” 那白猿朝着陆观轻轻嗅了嗅,后知后觉道,“你,你是陆氏子弟?” 虽是询问,但它言语间却十分笃定。 少年翻了个白眼,郁闷不已,“你才晓得,都说猿猴开窍的灵物都聪慧至极,以你来看,也不尽然嘛。” 白猿脸上人性化地出现了一抹羞恼神色,“你不会说话就别乱说。” “哈哈”,陆观开心一笑,“你可曾有名字?” 白猿摇头,“自从开窍至今,我就一直待在这悲鸣峰上,不敢随意外出,即便觅食,我也一般挑选无人外出的夜间进行。” 陆观点点头,心中感慨,这开启灵智的妖物果然不一样。 少年笑意吟吟,“送你一桩福缘要不要?” “我最大的机缘都被你抢走了,还有什么福缘可言?” 白猿的脸上竟然现出一抹哀怨。 “好歹是修行了几百年的老前辈,不要这般小气嘛”,陆观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你要不要忍我身旁这位姑娘为主,我可实话告诉你啊,顾姑娘乃是千年难遇的剑道天才,未来注定大道无限光明的人物,到时候你也可以获取一份不凡的大道机缘。” “这个……”,听到最后那句话,白猿明显有些意动。 “顾姑娘,你意下如何?” 陆观以神念传音,询问身旁少女。 见对方神色犹豫不定,“顾姑娘,先别着急拒绝,你马上就要前往妖魔战场,我虽未亲自去过,但根据陆家秘录的记载,也对那个地方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不光各路牛鬼蛇神鱼龙混杂,战场之上更是残酷至极。你我虽然接触不多,寥寥几面而已,但根据我的观察来看,你一向喜欢独来独往,有这头白猿在,在那累累尸骨铸就的战场上,也好有个照应。” “再者,你那柄剑所用的仙家材料与这妖物有缘,日后未必不能以此为脉络,领悟出几道本命神通。” 顾青辞身为剑修,又是祖师爷亲自喂饭吃,天资一骑绝尘的那种,性格爽利,一颗剑心早已达到无尘无垢的高深境界。 只是略微一思索,就想通了其中关节,率先答应下来。 只听她轻声言语,“可以,不过我有个要求。” 说这话时她并未用上神念传音,故而此刻白猿正一脸郁闷地盯着眼前的小姑娘。 你说可以就买以啊,老子还没答应呢。 顾青辞眼神一凝,周身剑气如潮水激荡,瞬间喷薄而出,漫天剑气席卷整座悲鸣峰,山中的气氛似乎都低沉了几分。 感受到这恐怖压抑的磅礴剑气,白猿终于答应下来。 它实在是怕对方一言不合给自己来上那么一剑,毕竟世间剑修,只要一剑在手,那就最为逍遥无拘束,心无挂碍,出剑更是快如闪电。 双方都同意了这场结契,以后大道同行。 于是顾青辞之间并拢,结为剑指,一缕银白色剑气萦绕指间,如龙盘旋,最终形成一条银白色袖珍飞剑,她再划破手掌,一滴殷红鲜血融入其中。 随着少女抬手,飞剑瞬时没入白猿眉心窍穴,从此刻开始,一人一妖之间,冥冥之中已经生出了一种好似与生俱来的感应,玄之又玄。 “根据先古典籍记载,这头白猿尚无道号姓名,顾姑娘你可以为它取一个,这在增加你们双方的大道契应的同时,还会再明冥冥之中形成一种特殊的因果循环,让你们双方大道反哺,反正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大好事。” 顾青辞一手按剑,沉默不言,她出身名门世家,修行宗门又是一洲之内的顶尖仙家,读书蒙学一事,自然不会马虎,对那诸子百家的学问也各有涉猎。 但少女对学问一事的了解也仅限于此,对于起名一事,更是不甚擅长。 而在山上仙家中,对于登山修行生灵的名讳道号一事,普遍极为重视,不亚于对修行典籍的选择。 此刻白猿已是与她大道同行的伙伴,在此事上万万不可随意糊弄,故而此刻她才会如此犹豫。 沉吟良久,顾青辞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带有几分期待神色看向陆观,“陆氏一族向来学问广博,历史上更是不乏开辟文海的儒家圣贤,要不请你为这白猿取个真名,道号若是一时想不出来,我日后再去请某位名家圣贤推敲一番。” 陆观扶着脑袋,若有其事地思考片刻,很快,他眼睛一亮,“有了。” “猿猴之属,生性喜动,攀越山林,身挂青枝,敏捷速疾,真名不如就叫袁青枝。至于道号,上古有仙材璞玉夜得白猿授剑,福至心灵,乃成一代剑仙,就叫夜芝好了。取那夜月幽明,芝兰自生的美好寓意。” “就用这个了”,顾青辞想都没想就同意了这两个名讳道号。 白猿也极通灵性,神色崇敬,双手抱拳,朝着陆观躬身行礼,“多谢先生赐名。” ———— 不多时,两人回到小镇,从玉照桥上走过的时候,看到下游有一座新桥正在开工。 那边是鎏金桥塌落之后,镇子上的高门大户之一宋家老太爷牵头重新修建的一座渡桥。 当时筹备建桥的时候,宋老太爷亲自上门,挨家挨户去收集均摊到每家的例钱,随心居自然也不会例外。 少年只是抬头望了一眼,接着便收回目光。 顾青辞敏锐地感知到少年心境有些许变化,“怎么了?” “没事,就是觉得今年镇子上雨水太多,连这数百年的老桥都被洪水给吹的倒塌了。” 已经与顾青辞成功结契的白猿变换身形,化作一只巴掌大小的小猿猴,双眸粲然灵动,闪烁不定,意态十足,懒洋洋地趴下少女肩头。 经过前门大街,娄瑜仍旧在摆摊算卦,不过最近来小镇的陌生人数量减少,他的卦摊上少了许多冤大头,自然门可罗雀。 陆观并没有任何跟对方打招呼的想法,径直走向乘荫街回家,顾青辞则是带着白猿前往铁匠铺,准备铸剑事宜。 娄瑜啧啧感叹,“好一对貌和神恰,怡然自得的神仙眷侣。” 第三十五章 蛮横少年 但随即俊逸道士发出一声感慨,“可惜那位道行深不可测的老前辈即将真身回归此方天地,贫道委实是不愿也不敢在涉及陆观的事情上多此一举,平白惹来对方仇视。” “不然又要被我促成一桩好姻缘了,千百年后,或许还会成为流传千古的美谈也说不定呐。” 回到随心居,九爷几人都待在前堂,四娘坐在柜台后面,安静核对账目,敬叔趴在桌子上,似乎已经睡着了,九爷坐在临窗的位置,闭目养神。 这会铺子内并无酒客,看到陆观进来,三人在第一时间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他。 少年顿时停步,不自信地在自己上下看了一遍,“怎么都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难不成是最近我又变俊俏了不成?” 陆观摩挲着下巴,犹疑不定。 “切”,四娘翻了个白眼,“你小子模样只能勉强算是周正,压根与俊俏两个字不沾边好吧。” “那你们为何用那种眼神瞧我?” “你小子不要自作多情”,四娘没好气地说道,随即眼中精光闪闪,“对了,与你一起去的那位顾姑娘呢?” 少年气笑,“原来你们在意的是这个呀。” 他顺势坐在九爷对面,轻声说道,“人家可是一座都有数的天才人物,离开小镇后就要前往妖魔战场,自然要勤勉修炼才行。” “人家连这个都跟你说了?” 九爷笑容揶揄,眼神中带着几分戏谑。 陆观无奈摊手,“九爷你怎么也这么喜欢八卦,我跟她真没什么。” 老人脸色一变,顿时怒道,“不中用的玩意,给你这么好的机会也不济事。既然已经继任家主,那就要担负起陆氏家主的职责,早日为家族开枝散叶才是正事。” “九爷,我才十六岁,还是个孩子啊。” 九爷脸上怒气更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骤然起身死死盯着少年,“少扯这些没用的,花鸟巷齐家那小子,十三岁就与隔壁的燕家丫头成亲了,你都十六岁,已经老大不小了。” 少年扶额,无话可说。 ———— 镇西柳叶巷,住的大多是些家境贫寒的人家,巷道内污泥枯叶,随处可见,常年阴暗潮湿,气味熏天。 巷子最里面往外数倒数第二家,原本的主人姓杨,是个年纪不算小的老光棍,但已经死在多年前在一个很冷的雪夜里。 后来,里面住进了一户姓赵的人家,不过,前些天来了个自称是杨氏后人的年轻读书人,跟同行的一个俊逸公子借了五十两银子,从赵家手里将祖宅重新买了回来。 这些年来,虽然赵家住在这里,但却从未在其中添砖加瓦,故而院内破败,有两间房屋已经倒塌。 杨姓读书人住进去之后,先是将院子清扫一番,又在镇子上雇了几个匠人,将院子修缮一新。 下午时分,初春时节天气清爽,杨钦坐在院子里,神色感伤。 曹灵芝蹲在一旁屋檐下,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院内的陈设,杨家祖宅,加起来拢共六间房,修整之后,顿时让人眼前一亮。 他的腰间除了九枚仙家灵钱之外,还多悬挂了一方通体青墨色的砚台,整个人身上的配饰更加繁杂多样,就是有些……不伦不类。 富贵公子有些无聊,收回目光,“杨呆子,你家祖宅这一翻新这一翻新,看起来就是不一样哈。” 杨钦坐在那里,并未搭话,而是一手拄着下巴,思索着什么。 曹灵芝凑近到年轻儒生身旁,“哎,对了,临行前你家老祖有没有告诉你,祖宅之内有无祖上留下的仙家珍宝。” 杨钦神色更加黯然,声音略带几分沙哑,“老祖没有多说,只是让我祭祖算是了结他老人家的一桩心愿。” “但我想来应该没什么仙家遗宝。毕竟,当年逼宫陆家的那几个家族,就有我杨家存在。” 曹灵芝更加好奇了,“哎,那不应该呀,按理说陆家衰落,你们杨家既然参与此事,照理应当会分一大杯羹,至少该是住在长安街、沉柳巷之内的地方。怎么会住在这鸟不拉屎的柳叶街?” “原因很简单,我杨家当时动了恻隐之心,想要饶过陆家血脉,并且成功做成此事。故而被其余几家仇视,接连打压之下,小镇上的这一支杨家逐渐衰落。” 曹灵芝点点头,接着反应过来,“那这么看来,你跟陆观还算是半个仇人了?” “谁说不是啊”,杨钦欲哭无泪,“老祖临行前交给了我三个锦囊,分别要在祭祖前,赎回祖宅后,朝天之会时打开,第二个锦囊里的内容,就是关于这桩不为人知的隐蔽往事。” 锦衣公子啧啧称奇,“这还真是够狗血的。” 他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你倒也不用太多担心,陆观的为人你我都看在眼中,想来他不会为了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找你麻烦。” 杨钦轻叹一声,“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加愧疚。” 深知身旁好友性格的曹灵芝,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更好的劝慰之言。 就在两人谈话之际,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曹灵芝示意好友继续坐着,他自己径直起身开门。 “谁呀?” 外面无人回应,等他开门,一个面容俊朗,但眉宇间带有几分邪气的孩子站在门外,年纪不过十二三岁,身穿金色衣袍,华贵之气直追大陵皇子陈胤,神情桀骜不驯,他身旁还跟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和一个姿容尚可的侍女。 “有事?” “你是这的主人?” 那年轻人抬头,眼中尽显蛮横之色。 “是不是跟你有关系吗?” “是的话,奉劝你一句,趁早搬出此地,不然小爷我可就要感赶人了。” “噗”,饶是以曹灵芝的心性,也不由得对眼前之人的这番话感到无语。 “这是我朋友的祖宅,识相些快点离开。” 若非白马曹氏子弟的涵养,他差点打赏对方一个“滚”字。 对方脸色一沉,“刘嬷嬷,给我废掉他。” “遵命,少主。” 老妪神色恭敬,躬身行礼,然后摆开架势直扑曹灵芝而去。 第三十六章 阴沟里翻船 曹灵芝摇摇头,这孩子有点被惯坏了啊。 老妪五指并拢,化掌为拳,势如长枪,直奔曹灵芝面门。 锦衣公子并不闪躲,随手将悬挂在腰间的砚台抛出,刹那间他身前金光流转,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护罩,宛如铜钵倒扣,浑然天成。 老妪拳头刚一接触金光护罩,身形宛如触电,瞬间被击飞出去,身形倒掠,撞在后面对门的墙上,墙体皲裂如蛛网密布。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那蛮横不讲理少年脸色惊变。 曹灵芝笑意吟吟地看向对方,“怎么,现在还想要废掉我吗?” 少年的眼神中充满怨恨,但他很快换上了一副笑脸,昂着脖子就像个不服输的斗气少年,“你不要太得意,即便挡下刘嬷嬷,你敢对我出手吗?” 曹灵芝微微眯眼,双手负后,若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位白马曹氏子弟是真的生气了。 他抬膝出脚,将那少年踹飞出去,一气呵成。 那个姿容不差的侍女脸色煞白,显然受惊不小。 一旁整个身体都嵌入墙壁之中的老妪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惊呼一声,“少主。” 就要再次强提一口心气,死忠救主。 曹灵芝大手一挥,手腕上一条赤金色长绳瞬间化作一抹流光,将那老妪死死束缚,这件法器自带一种压胜术法,使得刘嬷嬷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 随后,锦绣公子走过去蹲在少年身旁,“小爷见过脑子不灵光的,但真没见过你这种脑子缺根弦的。你家老祖是能够与三教祖师掰手腕啊,还是富可敌国能够买下一座大洲,口气怎么比脚气还大。” 他边说,一边用手掌拍打金袍少年的脸庞。 对方脸色通红,呼吸粗重,一双眼眸充血泛红,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全身配饰繁杂到堪称花里胡哨的家伙。 “本少主告诉你,你死定了,不管你是什么来路,我保证你走不出西道陵洲。” 未等曹灵芝言语,他背后就传来一个略显嘲讽的声音,“好大的口气,我倒是想看看你有何等的通天手段,竟然胆敢狂言让一位白马曹氏走不出西道陵洲。” 锦衣公子转头,发现是院内的杨钦察觉到外面的动静,走了出来。 年轻儒生此刻一脸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淡漠,完全不像平时那个待人以和的读书人。 “你又是谁?” 金袍少年脸色听“白马曹氏”四个字,神色更加阴郁几分。 自己家里虽然在西道陵洲算得上一流仙家宗门,尤其是在一洲北部地界,更是势力最为强横的几条地头蛇之一。 在一洲境内,更是有那“落阳一城镇半洲”之语,但面对名震天下,富可敌国的白马曹氏而言,仍是不够看。 “在下不才,薪火书院圣贤宋凛夫子门下,杨钦。” 年轻儒生淡淡开口。 金袍少年此刻脸色阴沉到已经可以滴下水了,双目赤红,牙齿咬的咯吱作响。 这个他也很难找对方的麻烦,薪火书院名列整座天下的十大书院之一,而且排名极为靠前,数百年前,在书院的某位曾有幸得到至圣先师指点学问的老迈圣贤尚且在世时,薪火书院还曾短暂登顶天下书院之首。 传承至今,不光历史悠远,底蕴更是深不可测,副院长宋凛学问广博,曾经效仿先贤前辈,跨越一座天下去觐见至圣先师,并在那座诸子百家各家学问流传甚广的天地待了足有百余年光景。 回到此方大天地,从一座不知名小书院的普通教习做起,不过二十年时间,就已经成为薪火书院的副院长,在读书人中的地位尊崇。 最为关键的是,这位儒家圣贤是出了名的擅长打架。凭他那座神秘的书山文海,同境之争,几无对手。 一想到这里,金袍少年越发气恼,原本还算俊朗的脸庞青一阵紫一阵,变幻无常,后槽牙都快被咬碎了。 杨钦脸色戏谑,“倒是尚未请教,阁下出身何等辉煌无匹,仙韵浩荡的仙家宗门。” 金袍少年一咬牙,“我乃是洛阳城少主黄岐,我劝你们还是早点放开我为好,不然等到出了小镇,我家一位剑修供奉就在外面等我,到时候你们家族宗门的势力再大,也免不得受一番皮肉之苦。” 曹灵芝扶额,“还真是个什么都不懂得嫩头青,你家里人平时都这么惯着你的吗?” “落阳城?听都没听过的小地方,能有什么厉害角色,再者说了,你们不知道的嘛,宋夫子目前就在重楼镇内。” “实话跟你说吧,以他的脾气秉性,你们落阳城这次算是摊上大麻烦了。” 杨钦走到黄岐面前,“你刚才敲门所为何事?讲实话。” 最后一句话语气明显加重,带着几分威胁意味。 曹灵芝久久停留在杨呆子身上,心中颇感意外,这家伙竟然也会这般不好说话,简直就是一件咄咄怪事。 黄岐倒也光棍,和盘托出,“我身上有一件能够搜寻仙家宝物的法器,刚才鲁路过你家门口,那件法器散发仙光,示意其中藏有至宝。” “所以你就想赶走我们,侵占别人宝物。” 曹灵芝声音明显提高几度,语气不善。 黄岐犹然死鸭子嘴硬,“天下宝物,有德者居之。” “说得好”,曹灵芝目泛精光,“既然如此,那你身上这件搜寻感应法器,本公子就笑纳了。” 就在此时,原本因惊吓过度躲在一旁的那名少女,突然暴起伤人,洁白如葱的玉手化作手刀,直扑曹灵芝后心,接着又是一记鞭腿向杨钦横扫而去。 锦衣公子措不及防间,被一击拍出去老远,落地之后,生死不知。 年轻儒生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对方力道之沉,超乎想象,他的内里气息乱窜奔走。 将两人击飞,年轻侍女仍不饶人,从怀中取出一个墨色玉盘,又从储物法宝中拿来十几支阵旗,双手上下翻舞,伴随着一阵灰色灵光落下。 一座法阵出现在柳叶街巷弄深处,将曹灵芝和杨钦二人笼罩其中。 黄岐起身,一脸得意地看向落在自己手里的两个家伙,笑容阴鸷。 “我倒是要看看二位这次如何翻盘。” 第三十七章 儒生气象 法阵之内,在杨钦的搀扶下,曹灵芝缓缓起身,他反手轻轻揉搓后心处刚才差点被那侍女洞穿的地方。 外面的衣袍已经被撕裂,唯独一件贴身软甲宝光流转,道道符文明灭不定,颇为神异。 暗骂一声娘后,身形狼狈的曹灵芝心有余悸地感慨道,“幸亏贴身穿着这件祖传宝甲,要不然今天还真要阴沟里翻船了。” 他双眼眯起,丝毫不掩饰一身杀意,“孙子,你够狠。” 黄岐笑容灿烂,阴阳怪气道,“哈哈,你们二人身份特殊,我自然不敢动手杀人,但让二位受些皮肉之苦,还是不难做到的。” 另一边,年轻侍女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泛着蓝色幽光的精致匕首,在束缚老妪的那条红色灵索上轻轻划过,伴随着一阵轻颤,老妪脱困而出。 灵索则是落在地上,重新化为手绳,灵光也消失殆尽。 “多谢前辈”,老妪微微欠身行礼。 “无妨”,少女看上去不过二八年华,但嗓音却如同中年艳妇,魅惑至极,勾人心神。 “是吗?在下拭目以待”,杨钦语气淡然。 话音未落,年轻儒生周身浩然正气弥漫,浩荡文气如人牵引,不断朝着大阵护壁冲刷,他背后浮现出一个个金色文字,越积越多,但大多都很快一闪而现,随即快速隐没。 杨钦神色越发庄严肃穆,方寸之内,天地之气如臂指使。 “这后生不简单呐,浩荡文气浓郁弥漫,若非这法阵阻隔,怕是整座重楼镇的天地灵气都会在瞬息间汇聚到此地,到时候即便是我,在他灵气耗尽之前,也需要暂避锋芒。” “年轻”侍女不由感慨。 “前几天有铁匠铺内的剑气漫天,眼前又是个文运如江的年轻儒生,现在的年轻人是越来越恐怖了。” 她原本是外界浮生洲的一头开窍灵狐,为了提升修为,曾在荒郊野外吸食凡人阳气,上山樵夫,过路书生,有不少人遭她迫害。 但这狐妖倒也不傻,每次吸食阳气都适量而行,从未伤人性命,后来中土神洲一位道门大天师路过她所在的山头,感受到浓重妖气,于是出手降妖除魔。 她一个道行不深的狐妖自然无法抵抗,很快就被对方镇压,但老天师看在此妖未曾伤人性命的份上,仅是将其镇压三百年而已。 百余年前,她成功脱困,但那一日山中恰好有一条巨蟒渡劫化形,突然感受到两道格外浓重的妖气,天道或许以为自己受到了欺骗,雷劫威力顿时上升不止一筹。 渡劫蟒妖的肉身神魂瞬间湮灭在雷霆之下,狐妖也平白遭受无妄之灾,肉身被滚滚天雷击成飞灰,只有神魂躲过一劫,遁出去老。 后来她附身在落阳城一位侍女身上,鸠占鹊巢,被落阳城主发现之后,她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落阳城隐藏在幕后的供奉。 百余年来,也不过为落阳城出手了寥寥几次,这次也是城主亲自邀请,让她为进入神迹洞天寻找机缘的独子护道一程。 并且拿出了落阳城一件压箱底的灵器作为酬谢,若非那件器物能够帮助她加快重塑真身的进程,她还真未必出这趟远门,而且还是前来这座卧虎藏龙的神迹冬天。 看到眼前儒生周身散发出的磅礴气象,差点就要将自己倾力打造的一座束缚法阵击穿。 “年轻”侍女心中隐隐产生一丝不安。 老妪出言提醒,“前辈,还是速战速决,刚才那姓曹的小崽子说过,薪火书院的宋凛也在小镇内。” “这边的打斗早就已经惊动了有心之人,若是宋凛果真在此,护弟子心切的他必然不会冷眼旁观。” 鸠占鹊巢的狐妖慵懒地伸腰,曼妙身段尽显无疑。 但以防万一,她也不再拖沓,身上散发出一道更为强横的气息,将整条柳叶巷蔓延,再次掏出十二支阵旗,法阵之上立马又有一道流光护罩升腾而起,一条条黑色长索如同勾魂鬼链,直扑杨钦二人而去。 气息臻至巅峰的杨钦神情淡漠,“破。” 刚一出口,一个光华微微暗淡的金色文字变换而出,最终凝为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 漫天黑索顿时一凝,剑光耀眼夺目,霎时间,所有黑色长索悉数被斩没,消散无形。 与此同时,杨家祖宅毫无征兆间开始剧烈抖动,宛如地震,房倒屋塌,一道道圣洁古朴的气息在柳叶巷内弥漫。 巷弄内的所有人家都紧闭房门,躲在家里不敢外出。 狐妖心头的那种危机感瞬间大盛,心境天地都产生了一丝轻微颤动。 刹那间,杨钦身上散发出道道流光,宛如一位端坐文庙的庄严圣人,气象磅礴,身上浩荡如江河的文气一升再升,好似没个尽头。 背后灵光轮转,一个个古朴归真的大道文字逐一显化,久久没有消散。 祖宅之内,刚刚被修缮一新的房屋,此刻重新墙倒屋塌,地底一道璀璨灵光冲天而起,天幕处瞬间风云际变,大道激荡。 随即,从下面升起一座九层之高的巍峨宝楼,最高处有一块黑底匾额,以金字龙飞凤舞地写有“魁星楼”三个大字。 宝光四射,灵韵滋生,化作一抹流光,刹那间钻入杨钦眉心。年轻儒生身形轻盈,缓缓漂浮道半空,整个人被蒙上一层灵韵宝光,神圣非凡。 片刻不到,他重新落地,周身文运凝聚为金色书卷,灵光漫卷,一双眼眸中灵光如电,镇压天下一切妖魔邪祟。 他略微抬手,一座束缚二人的法阵之上出现道道裂缝,宛如镜面破碎,蛛网密布,刹那间就已经破碎。 他再次抬手,数枚金色文字挥洒而出,金光灼烧而下,席卷整个柳叶巷,那二十四枚阵旗无火自燃,就连狐妖手中的墨玉阵盘上也出现了几条细小裂纹。 她脸色惊变,眼前年轻儒生的境界并未提升,但此刻却没来由地给她一种浓重的危机感,眼皮狂跳不止。 第三十八章 陆观到来,狐妖服软 与此同时,小镇私塾内,宋凛和陈公望正在手谈。 旁边还有一个样貌清瘦,大概十一二岁的书童侍候左右。是陈夫子在小镇上为数不多的几个亲传弟子之一,其名为孙熙,在小镇上出身算是不好也不坏的那一类。 此时已战至中局,局面越发激烈,两位本就是擅长此道的儒家高人,故而此刻每次落子,都要沉思良久。 陈公望手执白子,轻轻落下,笑着感慨,“我说你怎么半点不着急,原来是那杨家祖宅底下暗藏玄机。” 他饮了口茶,“落阳城这帮人要阴沟里翻船了。” 宋凛落子之后,语气淡然,“可不止,我那得意门生遵守小镇规矩,自然不会妄造杀孽。但此地主人可不会这么想,等会有热闹看了。” 陈公望背后的书童疑惑道,“宋先生,我们重楼镇还有主人吗?” 出自薪火书院的老夫子摇头,“不是重楼镇,连同镇子周围的山河天地都由人家做主。” “是那个让师叔亲手送书的陆观吗?” “是他”,陈公望面带笑意,“孙熙,讲实话,你在读书一事上的天资——很一般,因而在治学一道上,要更加勤勉努力。” “怎么说呢,算是咱们这一脉嫡传弟子中最差的一个,不说你那个天资卓绝到有心效仿陆祖的师叔,就算是师傅我,比你也绰绰有余。这也是我这么多年来直到此时才收你为亲传的原因所在。” “那陆观呢?” 少年死死咬着嘴唇,尚未褪去青涩的脸庞上满是倔强。 陈公望很认真地思考片刻,淡笑着说道,“这么跟你说吧,若是他有拜入儒家文脉的念头,先生就会立马登门随心居,求着陆观拜我为师。” 宋凛眼神看向对面的好友,心念询问,“这般言语,对你这亲传弟子是不是太过残酷。” 陈公望摇摇头,再次落子,“无妨,作为我陈公望的弟子,我可以接受他大道成就平庸,但绝不会让一个心境稀碎、毫无斗志的废物出去丢人现眼。” 宋夫子顿时恍然,“你是想要让孙熙以陆观为追赶目标,这对他会不会太过残酷了一些,毕竟那位已经继任陆氏家主,此后大道登高,速度之快绝对会让在他身后苦苦追赶之人感到绝望。你就不怕这个好不容易找到的璞玉门生道心崩溃,从此心神失守,大道之路就此断绝。” “若是在无漏境之前,孙熙还有心气追赶陆观不掉队,即便他境界稀碎,我也捏着鼻子认了。到时候不仅会送他一场泼天机缘,还会带他去觐见先生他老人家。” “这就这么看好孙熙?” “倒也不是看好,只是心中犹有一份希望罢了。” 柳叶巷那边,战局已经彻底明了,落阳城三人身形狼狈,神色憔悴,看来受苦不轻。 陆观施展儒家神通,以三枚金色文字凭空打造出三座金色囚笼,将三人困于其中。 不过三尺大小的牢笼,让三人备受煎熬,因为只要触碰到牢笼骨架,其上附着的浩然正气就会散发灼热灵光,让人痛苦难耐。 就在这时,巷子口有一个身穿青衫的少年面带微笑,正优哉游哉地往这边走来。 看到杨钦,小掌柜先是抱拳一笑,“恭喜杨兄继承祖宗余荫,以后修行登顶,必然事半功倍。” “在下惭愧”,年轻儒生并非假惺惺地故作姿态,而是由心而发,由衷感到愧疚。 陆观郑重摇头,“不知多少岁月之前的陈年旧事,当事人都不在了,杨兄你一个只是有点血脉牵连的晚辈,又何必如此介怀。” 曹灵芝感激地看了小掌柜一眼,又拍了拍身边好友的肩膀,“就是就是,既然陆兄都这样说了,杨呆子你就不必自困,看开些。” 陆观眼睛斜瞥,看向那三个被困于文字狱之内的落阳城来人,“小镇开门之初,就有明文禁令,虽然可以自由寻找机缘宝物,但在镇子上,绝对不可以蛮横行事,破坏小镇安宁。” “刚才你们出手,不仅毁坏邻居院墙,这位老阿姨祭出法阵之后,更是让整条柳叶巷的灵气流转陷入混乱,里面住着的凡夫俗子会被这灵韵冲刷,产生一系列后遗症。” “总而言之,你们在小镇上已经逾越规矩,都说说吧,三位想要如何解决此事。” 黄岐面孔朝天,脸上的桀骜之意没有丝毫遮掩,轻哼一声,冷笑不止,“你以为你是谁呀,此地主人?还是陆氏家主?这镇子是你家的啊,你识相的赶紧放本少主出去,不然我一定要你好看。” 陆观脸上笑意越发浓郁,一脸戏谑地看向对方,“你怎么知道我是陆氏家主。” 见黄岐还要多说什么,狐妖供奉脸色一变,语气森寒,厉声呵斥,“黄岐,你若是再敢多言一句,我保证让你后半生痛不欲生,生不如死,黄咎也救不了你。” 落阳城少主打死都想不明白为何这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常的小子出现后,就连自家供奉都开始对自己冷声言语。 他虽然蛮横无理,但终究不是傻子,晓得其中轻重利害,脸色一阵变换,最终还是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是恨恨地看向陆观,神情怨毒。 内心发誓一定要让陆观那三个小子好看,对了,等他继任城主后,早晚也要让那头骚狐狸给自己暖被窝。 “年轻”侍女神色郁闷,她很想回去劝一劝自家城主,要是自己和夫人身体没问题的话,还是再要一个吧,黄岐这家伙已经蠢到无可救药了。 她收回目光,笑吟吟地看向陆观,“妾身见过陆家主,之前的事情,不过是我家公子见宝欣喜,没把握好分寸,现在这桩机缘既然已经被这位杨公子得到,不如您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如何,落阳城愿意补偿两位公子的损失,对于陆家规矩的逾越之处,自然也会有所弥补,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陆观轻轻摇头,“老阿姨,落阳城很有排面吗?” 第三十九章 摧枯拉朽,出手即无敌 但紧接着,少年自问自答,“我看未必吧。” “你”,听到这话的黄岐和白发老妪同时用手指向这个大言不惭的年轻人,满脸悲愤。 陆观用手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道,“怎么,你们不承认也没办法,毕竟山头都没个无漏境的高人坐镇,自城池建成以来,也其内修士也未曾做出过任何让人敬佩的壮举,这种宗门实在是让人提不起半点崇敬之心。” “你该死”,白发老妪脸色通红,显然被气的不轻。 由于太过激动,她的手掌触碰到金色囚笼,顿时被浩然正气灼烧出一道狰狞的伤痕,但她视若罔闻,只是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陆观,若是她能脱困,陆观丝毫不怀疑对方会将自己生吞活剥。 黄岐则是一脸悲愤,但很快又换成冷笑,言语更是石破天惊,“我落阳城确实不是什么名震天下的顶尖宗门,但你威名赫赫的神迹陆氏,这数百年来似乎也没有出现过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你说是吧,陆家主。” 最后三个字,被金袍少年咬得格外重。 陆观嘴角笑意不减,“确实如此,但我家有个老祖宗,你家有吗?” “一个不知道活没活着的老不死,有半点意义?” 黄岐嗤笑不已。 小掌柜微微摇头,“本来打算对你们从轻发落的,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话音未落,他周身的气势便如同海潮激荡,奔腾不休,恰如一轮大日腾空,席卷整座小镇,感受到这份磅礴气象之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汇聚到柳叶巷深处。 长安钱家,娄瑜抬头望去,气象磅礴,让人不敢直视,他的修行脉络是正统的道门路数,在元婴境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不仅结婴气象远超其余诸多法脉,而且还有很大机会一举祭炼出阴神阳神,同时具有三个身外化身。 娄瑜修道资质极佳,自然是做到这一点,常年在前门大街摆摊算卦的那个“娄瑜”,就是其中一具化身。 铁匠铺内,一对师叔师侄同时观望,良久,黄续默默收回目光,“这等气象,即便放眼整个陆家历史,也是寥寥无几,简直恐怖。” 随心居内,三位陆氏家仆会心一笑,对于陆观的安危没有丁点儿的担忧,毕竟,已经成功继任陆氏家主之位的陆观,在神迹洞天内有如神助,完全可以视作半个老天爷看待。 修行境界什么的,对陆观而言,只要不是高出天际的那种,都可以忽略不计。 故而,在青衫少年彻底放开气息的刹那,落阳城三人瞬间被锁定,一股宛如汪洋大海般的狂暴气息迎面而来,他们如同大海上的一叶扁舟,摇摆不定,心境天地更是颤动不止,强烈的危机感袭来。 早就见识过陆观对待陈清河几人施展的狠辣手段,曹灵芝二人不由得稍稍远离小掌柜一些,内心替落阳城三人默哀。 陆观身形慢慢漂浮至半空,他一挥手,一道灵幕落下,瞬间将此地隔绝,就连学塾内的两位夫子,娄瑜,钱金宝这等山巅大修士都感应不到任何关于其中的具体情况。 小掌柜指尖灵气弥漫,随手一挥,化作三道璀璨流光,似乎比剑修剑气还要更加锋锐。 瞬间就将束缚三人的金色囚笼崩碎。 但落阳城三人心中没有任何开心,因为他们深知,关乎周身生死存亡的真正挑战,即将来临,自己三人的头顶还悬挂着一把利剑,随时可以取走自己几人的性命,而持剑之人,就是上空那个气息越发深不可测的青衫少年。 狐妖供奉暗骂不已,“被这两个不知轻重的蠢货害死了。” 陆观心念一动,天地灵气漫卷而下,三人体内的灵气瞬间陷入停滞,即便自己倾尽全力催动,犹然无济于事。 小掌柜身形坠地,骤然前冲,双手攥拳,在临近白发老妪三步之时,拳出入龙。 武夫真气凝聚在拳头出,道道拳罡铺天盖天,老妪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拳洞穿身躯,剧烈的撕裂感随即袭来,几近让她晕厥过去,但她却连痛呼出声都做不到,运功疗伤减轻痛楚,更是天方夜谭。 陆观目光一转,看向那个没长脑子的落阳城少主,黄岐。 他轻声言语,“进入小镇之前,你是否想过自己会把小命丢在这里。” 金袍少年紧咬嘴唇,一双阴鸷眼眸死死盯着对方,似是在说,你今天要是弄不死我,我日后一定会杀了你。 陆观嘴唇微动,“如你所愿。” 下一刻,他的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转瞬间又出现在少年面前,依然是气势惊人的一拳击打在其胸口处,少年整个人如遭雷劈,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苍白黯淡。 如同断线风筝一般,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墙上,落地后又高高弹起,周而复始好几次才终于躺在地上,气息萎靡不振。 他一脸惊恐,甚至都带上了哭腔,“你,你好狠,竟然将我的气海破碎,彻底断绝了我的长生路。” “狠吗?”少年轻轻拍打自己脸庞,自言自语,“相比于历史上老祖们对于逾越规矩者的处罚,我感觉这种程度已经很温和了啊。” 一旁的曹灵芝和杨钦二人狂翻白眼,都已经断绝别人的修行之路了,对于山上仙师而言,那可是比杀人父母还要不可调和的生死之仇。 这都不算狠的话,那什么才能算? 白发老妪口中呕血不止,看到这一幕仍旧强行提起体内混乱一团的内息,挣扎着走向黄岐,神色悲戚,如丧考妣,悲呼一声,“少主。” 主仆二人顿时抱在一起,哭作一团。 这声音堪称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陆观仍旧保持着微笑,看向最后那个修为最高的狐妖供奉,声音平静,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想怎么死?” “年轻”侍女疯狂摇头,内心的恐惧感被无限放大。 就在此时,陆观脑海中的神炼珠轻轻颤动,他瞬间与陆家神墟勾连,是某位先祖传音给他。 片刻之后,陆观神色古怪地看向狐妖,“你不用死了。” 第四十章 夜间修行,落魄道士 陆观本来打算斩杀这头狐妖供奉,一来她境界够高,可以让其余前来小镇寻找机缘宝物的各路仙家投鼠忌器,从而在小镇行事恪守规矩。 二来,失去这样一位境界够高,修道岁月又足够悠久的隐蔽供奉,则是能够让原本底蕴就不够深厚的落阳城肉疼不已,甚至会导致起在一洲仙府中的地位都有所动摇。 但方才老祖传音,这狐妖身上好像还藏有一桩隐秘,留着她用处更大。 陆观心念一动,先祖之力弥漫全身,周身窍穴颤动,狐妖眼前一黑,下一刻就已经出现在了某座陌生的诡异天地。 陆观看着眼前痛哭流涕,感人至极的一对主仆,“都滚吧,朝天之会前都给我安分点,再敢整什么幺蛾子,定斩不饶。” 两人相互搀扶,怀着怨恨的眼神灰溜溜离去,连那狐妖供奉的去向都没敢随便打听。 陆观收敛了周身气象,跟杨钦二人交谈几句,就此回到随心居。 杨钦则是要收拾祖宅塌陷后的烂摊子。 ———— 是夜,天空中一轮圆月高悬,如玉盘腾空,为天地披上一层朦胧的轻纱,银白色的光华格外明亮清澈。 陆观吃过晚饭,就盘腿端坐在床上,微闭双眸,宛如一尊不动如山的佛门塑像,周身散发出的祥和气息,弥漫在整间屋子内,让屋内屋外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以神炼珠沟通陆家神墟,其中蕴涵的精纯灵气被神炼珠重新祭炼之后,如同一挂瀑布,从少年头顶漫卷而下。 陆观则是默默运转一门家传的炼气法门,刹那间周身窍穴悉数洞开,贪婪地吸收着堪称海量的精纯灵气。 由于陆家修行脉络的特殊性,在开辟灵境的同时,就相当于走过了修道路上的前三个境界,不仅周身百脉俱通,各大窍穴全部通彻,就连下腹处最为关键的气海,也早已在灵境中显化出来。 小掌柜一边吸纳天地灵气,运转周天,周身一百零八条大小灵脉各自鼓动,宛如条条宽广河道,而那些灵气则是河水,在其中通行无碍。 另一边,他则是施展内视之法,心神瞬间出现在灵境天地之内,目之所及,是一片尚未开发的荒凉之地,沟壑纵横,地面皲裂,天上一轮太阳极为黯淡。 陆地之外,犹有碧波荡漾的大海将其环绕,但是天地间,某些地方仍是被迷雾笼罩,看不真切。 这唯有少年的修为提升到一定境界,才能够真正将其开发出来。 这座灵境的根基,就是陆观自身的血脉骨骼,那周身窍穴和数百经脉,都会在其中有所体现。 他炼化的那些精纯灵气在运转周天之后,便会化作一场甘霖,降临这处尚未被开发的不毛之地。 这便是他以后的修行之路,并且,他不光可以用神墟中的灵气和神炼珠中的宝韵进行修行,天地间的散逸灵气也可以自由炼化。 还有最为让世间修士们羡慕的一点,那就是在等到他成功修成陆家法脉一门极为重要的神通秘术后,就可以一心二用,乃至多用,身体会保持一种玄之又玄的高深状态,再此情形下,他每时每刻都在吸纳天地灵气。 这样的修炼速度,自然一骑绝尘。 因而历史上神迹陆家的高人们,往往都会压制自身修为,等到彻底夯实境界之后,才会选择突破。 这也是陆家子弟同境之内罕逢敌手的一个很重要原因。 一夜修行,次日清晨,少年眼眸精亮,神完气足。 早早起床,来到院中依旧是每天雷打不动的练拳。 目前,他的祖传拳谱已经略有小成,这门拳法并无具体名称。即便他问了神墟中的老祖宗们,也是同样的结果。 拳谱总共有一百零八式,每一式都有特定的心法口诀与之对应,拳意立身本就浩大,以那“拳镇山海,天地仰止”的至高心境作为开篇要义,贯彻拳谱。 至于拳招的具体走向,或势若沉山、或轻灵飘逸、或锐猛无匹、或灵活变通……不一而足。由拳师武夫的自身特点和心境契合自由决定,只要领悟那拳法中的至高神意,意由心生,拳随意走。 自然而然,就会水到渠成地成为高山仰止的武道宗师。 当然,陆观目前距这个境界还相差甚远,经过九爷传授和接受先祖记忆,他此刻才领会到那武道神意的一丝皮毛,只能保证目前的武道修行没有走岔路,其余的则是万万不敢奢求。 练拳百遍,又是气蒸云霞的蔚然气象,漫天水汽,朦朦胧胧,身临其境,则是如同雾里看花,有一种别样的意蕴。 来到前堂,敬叔端来早饭,虽然陆观已经停止服用乌金丸和配套的汤药,但武道修行,想要熬打出一身磅礴气血,自然免不得服用各类珍贵草药熬制的药膳。 这样做不仅可以补充气血,为每日练拳提供必要的能量补充,其次则是可以用药力修缮练拳时对身体造成的一些暗伤。 一举两得。 而所有的药膳其实并非是敬叔熬煮,而是由四娘制作而成,其实她还是一位真人不露相的药家高人。 再加上陆家底蕴深厚,收藏的药典古籍更是无数,为一个一境武夫配制药膳,自然是手到擒来。 临近中午时分,随心居内稀稀拉拉坐着几个本地酒客,正围在一起侃大山。 陆观坐在临窗的位置上,手中捧着当初岑心洲所赠的那本书,字斟句酌地仔细研读。 刚开始他还不觉得如何,这本书也就那样,但越是深入了解其中的精义,少年内心就越发震撼,那位岑先生,绝对是读书人中的一个另类,当然也是一位高人。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高挑瘦弱的年轻道士走了进来,他的道袍虽然干净整洁,但都已经被洗的泛白,道人五官端正,身上散发一种独特的忧郁气质。 这让他看起来带着几分落魄。 年轻道士刚一跨过酒铺门槛,随心居内的所有人都转过头看向他,好像此人身上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吸引着旁人。 第四十一章 酒饮不醉尽是愁 四娘笑意吟吟,“这位道长,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年轻道士神情落寞,“听闻你家酒水滋味很足,能不能让我醉一场?” “当然没问题”,道士背后突然传来一个自信十足的声音。 他扭头一看,微微皱眉,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询问意味。 陆观笑着解释,“我叫陆观,随心居是我家的买卖,自古及今,从未改变。” 对方点点头,算是了解了此事,他声音略带几分沙哑,“陆掌柜有无酒水推荐?” 陆观点点头,“我家酒水不少,要说最为出名的,有两种。分别是遂愿酒和随缘酒,不知道长想要哪一种?” 年轻道士摩挲着满是胡茬的下巴,“既然如此,那就各先来上三坛,我尝尝滋味再说。” “好嘞”,陆观先是安排对方落座,又抓紧屁颠屁颠给对方搬来六坛酒水。 对方并不用碗盛酒,而是直接拿着坛子豪饮,一口气喝下去足足大半坛随缘酒,道士原本浑浊的眼睛渐渐明亮起来。 眼神瞧向柜台那边,口中赞不绝口,“酒水的滋味确实不错,陆家随心居的金字招牌果然值得信赖。掌柜的,这两种酒水分别都还有多少,一并搬出来。” 说着他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腰间,“道爷我不差钱。” 陆观微微摇头,“道长,并非本店拒客,委实是最近本店酒客太多,而且还有一份早就付过定金的单子,所以能拿出来的遂愿酒和随缘酒都不多。” 道人眉头紧皱,在场之人都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不悦之感。 但年轻道士仍是拗着性子,轻声说道,“那再各来七坛,凑够两个十全十美总没问题吧。” 陆观丝毫不怀疑,自己若是说个有问题,对面那个酒鬼就会瞬间掀桌子。 身着青衫更像个读书人的小掌柜,满脸堆笑,“这个自然不成问题。” 另外的几桌酒客,看到这个生面孔在随心居内竟然如此豪掷千金,都不由得侧目,看向对方。 这其中一半是惊奇,另一半就纯粹是对对方豪饮美酒的羡慕嫉妒恨了。 他们大都是些卖苦力赚钱养家的庄稼汉子,少数几个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猎人队,凭靠手艺过活的匠人则是最少的。 这些来随心居饮酒的小镇居民,每个人家里都有几张嘴要靠自己养活,故而他们每次饮酒都是最差的黄酒,偶尔喝一次掺水的遂愿酒或是随缘酒,都是值得庆祝的日子,若是谁咬咬牙花半两银子买一坛两种滋味最佳的酒水,那身旁酒友都得直勾勾看着你,背地里腹诽一句,这家伙怕不是得了什么来路不正的偏财。 傍晚时分,随心居内饮酒闲谈的酒客越聚越多,但却没几个人喝酒,而是看着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酒气熏天的落魄道士在不停豪饮。 二十坛子最贵的遂愿酒和随缘酒都已经被他喝光,并且酒家不再对他出手,道士便要了十余种其他次一等的酒水,情绪渲染到位,万千酒水其实不过一种滋味。 杯中心头,皆是个愁! 有酒客窃窃私语,“我算是服了,这道士喝酒,是这个!” 他高高竖起一个大拇指。 “他都喝了一天了,反倒是越喝越精神,老子活了几十年,这种喝法闻所未闻。” “这位道长怕不是有什么放不下的心事吧”,有人推测道。 “谁知道呢,最近镇子上不是来了不少这种神神叨叨的人物嘛,传言他们都是在天上飞来飞去的神仙,人家的事情,你我这些凡夫俗子又怎会懂。” “这倒也是,来来来,大家继续喝酒。” …… 柜台那边,徐四娘不无担忧地看向陆观,“小少爷,就按这位爷的喝法一直喝下去,不会出什么事吧。” 陆观摇头,笑着解释道,“四娘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我早就看过了,虽然不知道这道士为何如此神情落寞,但他年纪不大,境界不低,比之同辈之中难逢敌手的顾青辞也差不了多少,同样年纪轻轻,都已经是五境修为。” “并且,这家伙绝对出身某一道门正宗法脉,修道资质和大道根基之好,足以令世间九成九的修士羡慕到发狂。一身修行气象更是磅礴浩荡,是真正能够比肩顾青辞的那种,双方未来很有可能会有一场水到渠成的大道之争。” 沽酒美妇微眯着双眼,看向那个其貌不扬的落魄道士,良久,微微叹息一声,“这还真是‘海水不可斗量,常人不可貌相’。” 她并不怀疑陆观所讲之话的真假,因为没有必要。 在青衫少年开辟灵境,真正继任家主之位后,凭靠神炼珠和陆家神墟的双重加持,整座小镇除了九爷之外的一切事物,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只要陆观想看想听,他就可以知道小镇内发生的一切事物。 并且,在陆家神墟中先祖力量的支撑下,只要身处神迹洞天,他几乎就先天立于不败之地。 等他日后初步与洞天大道轮转产生契应,这种玄之又玄的大道加持还会更上一层楼,即便面对更加棘手的对手,也不足为惧。 直到深夜,其余酒客都已经散尽,落魄道士喝完最后一坛酒,这才神采奕奕地站起身,并无丝毫醉态,一双眼眸中紫金之气流转蔓延,像是某种道门高深的天眼神通。 他在腰间取出一袋神仙宝钱,丢给陆观,“掌柜的,这是酒钱。” 陆观面带微笑,轻轻掂了掂钱袋,“我看客官并无醉态,抛出这钱袋难不成是想要故意试探我。” 道士摇晃脑袋,“你家酒水不错,离开小镇之前我每天都来此饮酒,你只管准备好酒水待客就好。” 小掌柜摇摇头,“那这也太多了,这钱袋里的一枚神仙宝钱,就足够买下我这铺子里的所有酒水了。” 道士已经转身出门,一道渺远的声音飘来,“不碍事,多余的就当是给你的赏钱,安心拿着便是。” 以陆观并不严重的财迷心性,自然不会拒绝这种好事,顺手就将钱袋揣进袖子里,走到门口,一手高高举起。 “客官明天准时再来啊。” 第四十二章 再次铸剑 街道上已经看不到人影了,兴许是对方施展术法,早已离开此地。 陆观倒也没有动用自身神通去寻找对方的想法,毕竟整座重楼镇都在他的监察之中,只要想找,对方便无所遁形。 但没有必要,按照落魄道士一口气几十坛酒水,连口凉菜都不吃的喝法,对方绝对是个有故事的人。 只要那道士不犯禁,陆观就不会主动去打扰对方。 又是一夜修行,每日吸纳堪称海量的精纯灵气,陆观的灵境天地每日都有不同变化。 次日一大早,陆观早早起床,他昨天就分别收到顾青辞和黄师傅的神念传音,今日要为少女铸剑。 晨练过后,他便带着其余几种从陆家秘库中取出的材料,前往铁匠铺。 令他意外的是,褚斜阳这家伙早已先他一步来到铁匠铺,正和周寒熙在院子里练剑,二人剑气剑意纵横漫卷,整个铁匠铺充斥着一股肃杀之气。 一问缘由,原来是这家伙逐渐成功之后,正式踏足剑修之路,每天都会来这边向黄师傅请教关于修行上的问题。 黄续倒也没有拒绝高大少年,反正他也要给周寒熙这个师门晚辈传授自己独创的几门秘传剑术。 教一个是教,来两个问题也不大。 只是传授只是言辞颇为严厉,并不像与陆观、顾青辞等人交流时那般和颜悦色。 其实黝黑铁匠还有另外一重想法,自从那柄剑铸成之后,褚斜阳未来的大道成就任谁都看得清楚。 残峤山在宋师兄死后,不少宵小之辈前来进犯,虽然周寒熙和他师兄二人都做的不错,但还是有一部分弟子自愿退出师门。 若是能将高大少年收入门墙,也算是为师门开枝散叶,止住门人流失的颓势。 见陆观进来,黄铁匠破天荒露出一个笑脸,“陆观你来了啊。” “黄师傅果然真人不露相,不仅铸剑之术天下少有,传授剑法更是信手拈来”,陆观言语间颇为感慨,“这才过去多久,褚斜阳就已经快要初步炼化那柄神剑了。” 褚斜阳伸长脖子看向黄师傅,似乎是在等待对方的赞许。 黄续确实脸色一沉,“还不滚去练剑,你这稀碎天资,难不成指望一把破剑就想要成为大剑仙不成,简直让人笑掉大牙,这种心境,便是给你千年光阴,料也难成大事。” 高大少年脖子一缩,翻了个白眼,果然不出所料,他想要从黄铁匠这边听到几句宽慰人心的赞许,简直比登天还难。 褚斜阳只好乖乖过去练剑。 铁匠铺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两块墨色圆石,表面光滑无比,其内隐隐散发一丝高深剑气。 周寒熙和褚斜阳分别占据一块,盘腿端坐,身前各自浮现一柄各有千秋的飞剑,二人以心神牵引,不断以自身灵气化作剑气,如瀑冲刷而下,淬炼剑身。 没过多久,感受到门外有一道浓重剑气走来。 两人默契睁眼,将各自飞剑收回体内。 来人自然就是顾青辞。 陆观手腕抖动,数块气息各异的铸剑仙金便呈现在黄续面前,“黄师傅,这是剩余的几种辅助材料。” 黄铁匠叹了口气,唏嘘不已,“不愧是神迹陆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底蕴果然深厚,竟然连这在世间难得一见的黄花仙铁和墨绿古铜都有存货。” 陆观微笑回应,“不肖子孙沾了老祖宗的光,算不得什么。” 黄续不再多说,而是吩咐褚斜阳和周寒熙二人打开锻铸炉。 他指尖一点,一抹明黄色的火焰顿时升腾而起,周遭空气都被烧的嗤嗤作响。 随手一弹,火焰进入锻铸炉内,没过多久,熊熊燃烧的炉火就已经很是惊人。 山上铸剑师,在正式开炉之前,都会遍访名川大山,奇险禁地,就是为了找到一缕天地滋生的灵火仙焰,这可以让他们锻造出的仙家宝剑品秩更佳。 黄续作为整座天下都有数的铸剑大师,也曾找到过这样一缕天地灵火。 在褚斜阳二人的帮助下,炉火很快就达到温度,黄师傅率先拿出那块被袁青枝参悟多年的仙金神铁,放入炉火中煅烧。 陆观和顾青辞并肩而立,化作袖珍形态的白猿袁青枝懒散地趴在少女肩头。 片刻,陆观感应到了身旁女子与之前相比更为身后浓重的剑气,惊呼出声,“顾姑娘,你突破了?” 顾青辞言语平淡,就好像此事是天经地义一般,“与夜芝结契之后,得到了它的一部分大道感悟,夜晚炼剑之时成功破境。” 少年伸出一根大拇指,“厉害厉害。” 少女落落大方,“算不得什么,一日不曾突破九境,进而顺利跻身剑仙境界,对我而言就都是寻常风光,八境九境,没什么不同的。” 陆观憋了半天,只说了四个字,“不愧是你。” 有黄师傅这个铸剑大师把控,整个铸剑过程自然不会有半点差池。 三个时辰之后,一把剑光清冽,剑气散发简直无孔不入的长剑呈现在众人面前。 遵循黄师傅指引,少女在成剑的刹那间把自身精血滴入其中。 黄续大手一挥,灵气倾泻而下,道道符文如水流泄地,紧紧缠绕在剑身之上,随后隐没其中。 长剑上那令人心悸的恢宏气象顿时消退。 看到几个少年眼中的不解,黄续解释道,“顾姑娘,这把剑的品秩并不低于褚斜阳的那把剑,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你已身怀神剑,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在此剑上设下十二重封禁。” “一来是可以让你在炼剑途中循序渐进,更加夯实根基,二来则是避免你太过倚重外物,反倒忽视了自身修行。” “多谢黄师傅”,顾姑娘双手抱拳,将那最新铸成的仙家飞剑收入体内灵府,“来此之前,师尊曾提过一嘴,若是黄师傅和诸位师门弟子点头,藏剑山愿与残峤山结下一桩山上盟约,以后同气连枝,面对任何问题都可以共同进退。” 周寒熙目泛精光,恨不得立马替师叔点头答应下来。 第四十三章 山上盟约 自从师尊仙逝之后,原本作为一洲境内蔚然大宗的残峤山。 山上地位在一夜之间一落千丈,原本的附属宗门纷纷脱离出去,自立山头。 门内弟子更是流失众多,一时间整个宗门人心惶惶,门人弟子人人自危,生怕被一些不怀好意的仙家势力打上门来。 无奈之下,师兄抢先一步修成一部透支潜力的宗门秘术,短短数年光景,就一路攀升,跻身剑仙之列。 这才勉强保住了一份祖师爷传下来的家业。 但情况依旧不容乐观,那些觊觎残峤山家业的仙家势力纷纷转入幕后,以各种上不得台面的隐晦手段来达成目的。 而这次之所以是他周寒熙进入神迹洞天寻找机缘,就是因为师兄他的潜力几乎已经耗尽,终生无望大剑仙境界,只有他快速成长起来,再有黄师叔坐镇山头,才能真正震慑宵小。 而顾青辞师尊提出的结盟之约,则是可以给周寒熙足够的成长时间。 藏剑山位于北俱芦洲北部地界,拥有大小剑峰七十二座之多,门内跻身剑仙的人物就有十余位之多,而大剑仙除了顾青辞的那位师尊白游卿之外,还有两位辈分极高曾经前往妖魔战场斩妖百年之久大剑仙人物。 故而,藏剑山在北俱芦洲境内,山上山下广受好评,隐隐有那一洲境内第一剑宗的美誉。 而在剑修如云的北俱芦洲,第一剑宗便是无可争议的第一仙家势力。 黄续自然是满心欢喜地同意下来,拉着周寒熙一起去内屋敲定双方合作的一些细节。 当然了,真正的盟约签订还需要残峤山诸位当家人北上北俱芦洲一趟,与藏剑山高层进行磋商。 铁匠铺院子内,刚才那把神剑所残余的剑气并未完全消散,陆观以心神驱动体内灵气,将一小团剑气拘束囚禁,带到自己面前。 只见那剑气弥漫,捉摸不定,最终化作一柄一掌长短的袖珍飞剑,银白色的剑气尽显锋芒。 陆观轻轻伸出两根手指,将其捏住,随后竟然吞入腹中,体内的武夫真气和修士灵气顿时各自按照运行路线奔腾而起,刹那间就已走过体内诸天大窍。 宛如两条游荡蛟龙,一头一尾,将那剑气束缚,带入某座不起眼的灵窍之中。 “对于你那把本命飞剑的名字,有何想法?” 青衫少年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褚斜阳摇摇头,“暂时还没有,毕竟是一把品秩高到吓死人的神剑之流,想要真正将其炼化成功,并感悟出自身的剑道神通,千难万难。” “神剑起名一事,就跟修道之士的道号一样,绝对马虎不得,而且,这种事情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从小就心思细腻,对于此事要格外小心”,陆观提醒道。 “放心吧,不会的。” 高大少年咧嘴一笑,笑容很是灿烂。 “那就好,你做事向来让人放心”,陆观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轻声言语,“残峤山现在的境况并不算好,我看黄师傅的意思是有心收你为徒,加入残峤山门下,你心里对此事是怎么考虑的?” 高大少年并未在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微微眯起双眼,看着天边渐渐西沉的落日,晚霞璀璨,席卷万里。 良久,他轻声开口,“其实有一件事我从未跟你和余妄提起过。在我爹娘死后不久,小镇上有两个人经常在暗中帮我,那时候我才多大一点,连家里水缸的沿壁都够不到,但水缸从来都是满满当当,而且厨房里总是会多吃一些食物。” “并且,每过一段时间,我就会莫名其妙被带到一座梦境,里面有个人会教我读书,给我讲一些至今觉来越发引人深思的道理。” 陆观嘴角扯动,感觉有些天方夜谭,“你的意思是其中一人就是黄师傅?” 褚斜阳微微点头。 “那另外一人呢?” 高大少年给出了一个让陆观倍感意外的答案,“是敬叔。” 陆观何等心细如发,立刻就想通了其中关节,恍然大悟,“我说呢,以敬叔的性子,怎么会给寻常人那瓶蛟龙精血提高成剑品秩,原来是有这层关系在啊。” “我之前已经问过敬叔了,若是黄师傅想要收我为徒,他并无意见。” 陆观点点头,“那就行,以后到了残峤山那边,记得勤勉炼剑。” 高大少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种事情还要你提醒,我们三人当中,就数我最为勤奋努力了好吧。” “你年纪大,你说了算。” 陆观淡笑回应。 “切。” 青衫少年手腕抖动,佛珠上散发一抹灵光,一块白玉腰牌出现他手中,小掌柜将其轻轻抛给对方。 “里面是我从陆家珍藏中特点挑选的几部剑谱,还有就是一些仙家修士日常用得到的符箓法器、秘术仙材之类的。” 褚斜阳也没有矫情,将其收起来,一脸郑重道,“谢了,等我日后成为名镇山海的大剑仙,帮你随便砍人。” “跟我还如此见外”,陆观嘴角噙笑,有心逗一逗身旁死党,“不过想要帮我砍人,那你得努努力了,毕竟我很有可能一个不小心就修炼到你前面去了。” “好”,褚斜阳破天荒没有玩笑,而是肃穆点头。 没过一会儿,屋内三人商议完毕,走出屋子。 黄续从袖中取出一方手掌大小的木匣,其上浮雕十余种珍禽异兽,正面还刻有“镇天”两个大字,一缕缕锐利剑气从中散发。 中年铁匠把木匣轻轻抛给少年,“这是我多年来的珍藏和最近这几天刚刚锻造的飞剑,受制于材质等原因,品秩当然比不上褚大个和顾姑娘的那两柄剑,但放在寻常仙家眼中,也称得上是难得一见的法宝灵兵了。” 陆观有些惊讶,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已经可以交付一批飞剑,那他修炼浮生万剑的进程就可以大大提前了。 “好”,陆观将木匣收入储物法宝之中,“过段日子我让敬叔给你再拿来一些铸剑仙金,到时候还要麻烦黄师傅。” 黄续连连摆手,“本就是居住于此的房租,无需客气。” 第四十四章 钟忘忧 夜幕降临,小镇上灯火次第点亮,孩童吵闹声、饮酒声乱作一团。 随心居内又是爆满,昨天的那个落魄道士临近傍晚才来,照例只饮酒不吃菜。 事情办完后,陆观和顾青辞早早离开铁匠铺,少女自然是返回钱府继续炼剑,陆观则是在随心居内安心读书,正是岑心洲当初送他的那本。 这本书看起来只有薄薄的一册,但实则其中内有乾坤,岑先生以儒家大神通将自己一生的文道感悟都写入其中。 并且由于是送给陆观的缘故,这本书只有青衫少年一个人能够看懂,旁人看去,便是满页的鬼画符,让人云里雾里,不明其意。 即便是陆观自己也只是粗通文意,以他的学识眼界,很难得到实质见解。 但谁让他姓陆呢,陆氏神墟内有不少老祖宗都是兼修文道学说的读书人,每每读到艰深晦涩不明处,少年就会沟通神墟,将原文字句转述,请老祖宗们为他讲解一番。 一段时间下来,倒也读懂不少了。 今天陆观倒是跟那酒鬼道士多聊了几句,对方名叫钟忘忧,来头同样不小,属于神墟九洲境内少有的几座道门祖庭之一,宗门名为太平观。 午夜时分,大部分酒客都已离去,酒铺前的街道上还有几个酒鬼相互搀扶着往回走。 随心居内,只留下那个落魄道士还在饮酒,四娘在柜台后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敬叔在收拾其余桌子的空酒坛。 陆观缓缓走到道士身前,对方抬头,眼眸中透射出一股莫名的悲愁,“有事吗?” 陆观面带笑容,“我可以坐在这吗?” 思虑片刻,看在此地酒水如此好喝的份上,年轻道士轻轻点头,然后又斟满一大碗酒,端起来一饮而尽。 这般豪饮看的陆观胆战心惊,他虽然家传买酒,酒铺内的酿酒一事也由他一手操办,但青衫少年并不善饮酒。 遂愿酒和随缘酒在酿造之时都会在其中分别放入两味不同的药材,故而酒劲很大,陆观估摸着自己至多饮上五两就会不省人事。即便是重楼镇上酒力最好的酒客,两种酒水一斤下肚,也得趴到桌子底下去。 但眼前这家伙倒好,一顿就要喝完二十坛的量,这还不算他喝的其余酒水。 堪称海量。 “道长酒量实乃我平生仅见。” 钟忘忧再次饮下一碗酒水,“愁肠百结,滋味再好的酒水下肚,也都成水了,如何能醉人?” 他拎起空酒坛子晃荡一二,随即抛在桌子上,“你这掌柜,好生不懂待客,上好的酒水再来十坛。” 陆观无奈一笑,接着试探问道,“道长,我们要打烊了,不如明天赶早?” 钟忘忧满脸不悦,在酒桌上狠狠拍打了一巴掌,但终究还是没有多说。 满是落寞地站起身,走向门口,陆观则是目送着那道消瘦身影,渐渐消失在街角。 青衫少年回到柜台那边,“一个好好的道门天骄,怎么会是这副样子。哎,四娘,你更见多识广一些,晓不晓得其中的隐秘内幕。” 沽酒美妇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冷笑道,“男子买醉,无非是钱情两事。” “钟忘忧既然出身太平观这等顶尖仙门,自然不会贪恋世俗富贵,山上修行的仙经法宝之物更是不会缺少,自然只可能是为情所困了。” 陆观摩挲着下巴,狐疑不已,“他比我大不了多少吧,经历就已经如此丰富了。” 四娘摇头,“我也只是很多年前跟着你娘亲离开过小镇一趟,太平观的威名也是在那个时候才知晓的,但这道士年纪太小,那会都还没出生呢,上哪知道那么多隐秘去。” 陆观说出来自己的猜测,“我以神通望去,这家伙的神魂并不简单,修行之路也与寻常的道门修士有所区别。” “怎么说”,四娘被勾起了好奇心,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少年。 陆观说出一件让美妇惊掉眼球的秘闻,“钟忘忧不过洞天境,好像已经成功修炼出了阴神阳神两尊化身。” “什么”,由于太过吃惊,徐四娘连手里的算盘珠子掉在桌子上也未察觉,而是郑重问道,“你确定,这种事情可开不得半点玩笑。” “你看我像是那种满嘴胡言的人嘛”,陆观解释道,“有神炼珠和神墟加持,又在这神迹洞天内,几乎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在我这双眼神通下隐藏。” 四娘点点头,随即眼神暧昧地看向少年,“既然没有事物能逃过你的双眼,那你有没有看过那位顾姑娘啊,尤其是对方洗澡的时候。” 陆观神情无奈,摊手道,“四娘,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吗?” 妇人低头沉吟,细声呢喃,“不应该呀,难不成你身子有问题,还是有那龙阳之好?” 陆观扭头就走,只是胸前的气息起伏,表明他此刻的心情并非像表面上那么平静,若是换了四娘三人之外的其余人来说这话,他二话不说,早就动手了。 回到房中,他指尖轻点,道道流光瞬间飞出,落在屋内的不同角落,之后,不同的光点宛如枢纽,相互连接,形成一张笼罩整个房间的光幕,遮蔽天机,以防外人窥探。 陆观盘腿坐在床上,一道金色光轮缓缓升起,宛如朝阳初升,在海面上升腾而起,金色的光泽瞬间将整个房间照耀地亮如白昼。 一口武夫真气在体内磅礴运转,刹那间便已游走周天,默念炼气法门,陆家神墟之内的精纯灵气便游走周身窍穴,数百经脉。 犹如蛟龙走水,浩荡蔓延,汹汹水势无人能挡,灵境之中,便又是一场蕴涵灵韵道气的金色大雨,滂沱落下。 只要气脉运行顺畅,这个“落雨”过程即便不用分心管顾,也会持续下去。 陆观心念一动,两手上分别出现两件不同的东西,左手上是一团剑气森寒的金色游丝,右手上则是白天黄师傅交给他的那只木匣。 木匣在炼制之时用上了奇门遁甲之术,里面有一个占地不小的空间,整齐摆放着数量极其可观的仙家飞剑。 第四十五章 妖魔画卷 与此同时,他的心底响起一道略显沧桑的声音,“陆观,你且放开心神,我将浮生万剑的修行法门传授于你,再借助你的身体修行一遍,好增加你对这门神通的感悟。” 说话之人名为陆郢,是陆家神墟中法相之高足以排进前十的一位先祖,也是昔年少数几位将浮生万剑修行至大成境界的高人之一。 “好的,陆郢先祖”,少年随即彻底放开心神。 他身上一道浓郁的金光闪过,氤氲剑气充斥在房间内的每一个角落,陆观又陷入了一种玄妙境界,就像当初在长安街被那魔族截杀时,关键时刻老祖出手相助一样。 他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周围的一切,但自己的身体正在被另外一道神魂掌控,颇为奇妙。 神炼珠一阵轻颤,陆观的脑海内顿时多出来许多玄妙文字,每一个字飘浮过他的脑海,他便感觉有一把剑正在自己体内孕育,渐渐成形。 在陆郢的刻意控制下,那团金色游丝轻轻漂浮而起,其中禁制被其解开,刺眼的剑气刹那间剧烈颤动,宛如具有灵智一般,化作漫天飞舞的剑丝,在房间内胡乱窜动,接触到的桌椅等物,瞬间化作齑粉。 陆郢声音淡漠,“给我安分点。” 乱做一团的剑丝瞬间重新聚拢,乖乖不动。 陆郢默念剑诀,“天地浮生,万念俱通;赤龙衔烛,剑落苍生;大道敕令,阴阳化生;一念花开,万物尽斩。” 话音初落,那团金色剑丝便又各自散开,形成十二缕气韵各不相同的剑气,宛如十二条细小蛟龙,盘旋飞舞,气象万千,有的锋芒毕露,有的神华内敛,有的云霞蒸腾,有的厚重如山,有的轻灵飘逸,有的剑走偏锋……各不相同。 继而十二条剑气通过不同窍穴,钻入陆观体内。 然后以这些窍穴作为枢纽,进入他的灵境天地,在那块陆地上按照十二地支方位,分别占据一处不同的山河宝地。 继而各自落地生根,演化出各种难得一见的神妙异象。 最西边一座高山上,一株桂树瞬间从树苗长成参天大树,又在转瞬之间花开万朵;东边平原,一棵仙藤拔地而起,其上只有寥寥三朵白花,花开八瓣,各自争艳;南边峭壁之上,一只浑身散发火光的神俊大鸟微微振翅,便有罡风无数;北部方位,金光落霞,一头蛟龙隐现其间,施云布雨;西北部矗立起一尊金甲神将,持剑而立,背后神光如瀑…… 十二种异象不尽相同,但都各自散发神异,磅礴恢宏,各自方圆百里的金色雨滴都被席卷一空,原本模糊失真的异象渐渐变得更加光彩夺目。 陆郢轻轻弹指,木匣瞬间被打开,里面装着大约近千把飞剑。 他再次默念剑诀,“世间万剑,听我敕令;光璨碧落,下及黄泉;大道守真,浮生皆梦;目触所及,剑通天地。剑池,开。”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下,灵境天地之内,顿时天地大变,靠近中心位置,大地上破开一道裂缝,周遭雨水悉数汇聚到此地,眨眼间便形成一汪清澈水池。 十二种异象各自分出一道璀璨剑光,疾速飞向中央位置的水池,几乎在同一时间钻入其中,瞬间,水池陷入沸腾,漫天白雾遮天盖地,雾霭苍苍、云霞缭绕,波光袅袅、浮月蒙蒙,宛如人间仙境。 等到这气象过后,池水中多出了十二尾金色锦鲤,各自欢快游动。 匣中飞剑,被陆郢牵引着一一进入灵境,一时间,原本的金色滂沱大雨之外,又夹杂着降下一场金色剑雨,飞剑落地后,深入地底。 每一把飞剑在空中的飞行轨迹,就像是在演练一部高深莫测的剑道真经。 在他的刻意控制下,飞剑宛如犁地一般,在地面划出道道狭长深厚的沟壑,最终全部进入崭新开辟的那座剑池,沉入池底,森寒剑气也被悉数敛去。 在此过程中,陆观的心神再次大受震撼,自家的修行法脉,果然气象非凡,没有足够的家底,根本支撑不了这种修行路数。 ———— 与此同时,在一处光彩黯淡的不可知之地,四周魔雾蒸腾,广袤无垠,一座中心地带分布着一座雄伟大殿,其内有数十根宛如撑天而起,穹顶上绘画着各种妖魔画卷,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那些狰狞恐怖的妖魔鬼怪就要破壁而出,为祸人间。 大殿最上方,一尊王座矗立在尸山血海之上,王座通体由巨大的尸骸打造而成,散发出淡淡寒光血芒,在其后面,还有一团幽冷火焰仿佛已经在此燃烧万年之久。 在王座两边,分别排列着高低不一的两排座椅,每一个椅子上都有一个独特诡异的标志,有的是一片血海,有的堆积满地尸骸,有的一片诡异迷雾,有的呈现为男女欢好景象…… 不知过了多久,下首的高大座椅轻轻颤动,一阵幽风吹过,共计有六道面容不清但身形各异的虚影降临大殿。 左手首位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瓮声瓮气,道,“主上还没有到吗?” 坐在他对面的一道文弱身影淡淡开口,“主上还有点事要处理,马上就到。对了,其他人呢?” 与他相隔两个座椅,座椅景象正是男女欢好场面的主人,是个身形妩媚的女子,她慵懒开口,“应该是都在忙吧,毕竟咱们这座天下从未太平过。” 文弱书生身影缓缓点头,认可了她的说法。 就在这时,尸山血海上的王座上,一道恐怖的气息骤然降临,在场六道身影瞬间起身,神色恭敬,“拜见主上。” “都坐吧”,那道身影更加魁梧高大,仅是站在那里,散发出的骇人气息就让在场其余身影差点喘不过气来。 他身披一件黑色斗篷,斗篷上绣有红色纹路,是一幅比穹顶画卷更加幽森诡异、悲惨血腥的妖魔画卷,十二尊天魔腾空而起,魔焰滔天,地下各种妖魔化生,残害人间。 斗篷上的每一缕丝线,都是人间大修士的诸般恶念汇聚而成。 最终形成这宛如人间炼狱一般的图景。 第四十六章 蠢蠢欲动 王座之上的那道身影,更加幽深诡秘,面目被一团浓郁无比的黑色魔雾遮掩,根本看不真切。 他一开口,就抛出了个让在场所有身影胆战心惊的消息,“陆神卿马上就要重回人间了。” 大殿之内顿时陷入了绝对的死寂,如坟一般寂静,一根针都落地可闻。 虽然所有身影的面容都被雾气遮掩,但相互之间都很清楚,对方的脸色绝对不会好看。 沉默良久,文弱身影率先开口,声音苦涩,“怎么如此之快?” 王座之上传来淡淡声音,“毕竟是足以立教称祖的无上人物,当年差点凭借一己之力破碎咱们这方天地的恐怖存在,他想要做的事情,很少有人拦得住。” 在左手座椅末席,一道矮小身影缓缓开口,声音尖锐刺耳,“神迹洞天内的布局进行地如何了?” 排在他前面的身影淡淡开口,声音雌雄莫辨,“之前对那陆氏唯一的子弟进行过一场刺杀,但最终功亏一篑,被徐九渊那个老家伙顺藤摸瓜,打杀拘禁了几个咱们咱们在那边的棋子。” 王座之上的身影再次开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姌泽,要不惜一切代价,清除掉那个仅存的陆氏子弟,若你做成此事,那处最新开辟的幽明水泽便是你的了,并且你的座椅还会再往前调两个座次。” “多谢主上。” 名为姌泽的天魔神色恭敬,屈身行礼。 主上的眼窝突然升起两道赤绿交汇的幽光,宛如两盏鬼灯燃烧,大殿内顿时泛起一股透骨的森寒冷意,他幽幽开口。 “一个陆神卿就够让人头疼,再来一个,呵呵,一座天下的妖魔邪祟都不够杀了。” “陆家万年积攒的底蕴福泽,悉数汇聚到一人身上,听着就让人毛骨悚然,哪怕是资质再过平平无奇,也足以让数座天下为之侧目。等他彻底成长起来,便是我等的灾难,况且,那个陆氏子弟并不像目前展现出来的这般简单。” 在场几尊天魔的心跳骤然加速,一抹多年未有的恐惧浮上心头。 天魔姌泽更是下定决心,哪怕折损一尊分身,也要彻底解决这个祸患。 ———— 随心居后院,正在安心体会浮生万剑这门神通的陆观,丝毫不知道一场针对他的惊天阴谋即将到来。 一旁的徐九渊房间内,老人心神沉浸,来到一座莫名的幽暗天地,他的眼前是两个形容枯槁的身影,正是他当初在魏家祠堂内拘束至此的魏家大少爷和神秘的合谋之人。 二人此刻眼眸黯淡无光,身形骨瘦如柴,看起来遭了不少罪。 当日他就在两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缕淡淡的魔道气息。 所以当时他并未伤其性命,而是将其拘禁于此,这是九爷以大神通开辟的一方秘境,宛如一座广袤无垠的天地囚笼,每过一个时辰,从天地之间便会涌现出遮天蔽日的飞剑,将二人穿心而过。 等到密集飞剑过后,他们被飞剑透体而过千疮百孔的身体就会复原,然后等待下一轮钻心痛楚的到来,如此周而复始,轮回不尽。 在这种山上酷刑之下,两人才会变得这般眼神空洞,麻木不仁。 徐九渊拐杖轻轻点地,两道磅礴灵气便朝二人而去,在其体内横冲直撞,没过多久,两人的体内天地和心境世界都被洞开破碎,所有的一切都事无巨细地呈现在老人面前。 九爷伸出手指,在眼前虚空中轻轻一捏,两条金光浮动的丝线便在他的眼中逐渐清晰起来,金线另一端,则是分别连接着二人体内的一座偏僻窍穴,其中蕴藏着一缕漆黑如墨的浓郁魔息,宛如毒蛇鬼蟒,狰狞可怖。 老人牵动金色丝线,两缕魔息便被带到他面前,徐九渊面带笑意,轻声呢喃,“原来是姌泽啊,都是老熟人了,怪不得当初就觉得这魔息有些熟悉。” ———— 最近这段时间,潜藏在神墟天下的魔族余孽日子并不好过,不知道祖神宫那帮疯子发什么癫,满天下地搜寻魔族和魔修的踪迹。 并且,一经发现,就连拷打审问的过程都免了,直接出手镇压打杀,残酷至极,无数魔族欲哭无泪。 在西道陵洲境内,由于山上仙家遍及各路名川大泽,以南部大陵王朝为首和北边大景王朝为首的世俗之间也经常爆发争霸战争,故而一洲境内各方势力鱼龙混杂。 这正好给了偷渡至此的魔族可乘之机,正因如此,西道陵洲境内的妖魔祸患也是九洲之中最为严重的之一,仅次于武道兴隆,数百个王朝争霸超过千年之久的西北云嵊洲。 西道陵洲中部地带,有一条发源于一洲西岳青黄山的大江,名为望江,将整座大洲一分为二,南边相互攻伐数百年之久,各自划江而治,在其沿岸,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军镇城池,以及各种山上修士建立的仙家集镇。 大陵王朝北部边境,靠近望江的地带,有一座青牛山,晨起时分,便有那霞光灿天,云雾蔚然的仙家景象。 传言山中有仙人居住,曾为住在边境的百姓赐下仙丹,以保身体康健,长命百岁,有资质上佳者,当时就被仙人带走,登山修行,成为那人人羡慕的修道神仙。 这当然是不切实际的无稽之谈,山上仙家,确实都有那在凡俗市井寻找有缘人,接引其上山修行的惯例,但却很少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为凡夫俗子赐下仙丹,这份因果太大,一般的陆地仙神之流都不一定接得住。 不过,青牛山中确实有一座仙家集市,名为青云集,相传其背后还有大陵王朝的影子,整座集市由一个名为青牛坊的仙家势力所掌握。 近些年来,南北双方大战不休,青云集涌入了不少各国来此躲避战乱的修士,因而此地越发龙蛇混杂,各路牛鬼神蛇都隐藏其中。 青云集西边的一座不起眼的街道内,倒数第二家是一间贩卖山上符箓的店铺,掌柜的姓秦,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第四十七章 魔徒阴谋 铺子名为真符坊,在青云集上贩卖符箓的时间也不算短了。 夜幕初垂,由于最近这段时间祖神宫加大了对魔族余孽的搜寻力度,青牛山也先后有好几拨来自中土神洲的仙来此搜查,搞得人人自危。 街上人影稀疏,符箓铺子更是鲜少有客人光顾,秦掌柜便早早关门。 之后又在店铺四处张贴了几张符箓,若是有人强闯,必然会惊动他。 随即,富态十足的掌柜直奔后院,进入卧房后,揭开床铺,下面竟是一个狭长甬道。 秦掌柜走进其中,下面别有洞天,甬道四通八达,但他好像极为熟悉此地,没过多久就来到一座密室之内。 早有三个遮掩面容的古怪修士在此等待,一个瘦如竹竿的修士声音沙哑,质问道,“秦温,怎么现在现在才来?” 秦掌柜一屁股坐在对方旁边的长凳上,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虚汗,“这段时间祖神宫的那帮家伙就跟闻到腥味的野狗一样,盘查不断,为了不引起别人怀疑,我也只能等夜幕降临后再关闭店铺。” 对方点点头,认同了他这个说法。 “胡怍,天渊那边有消息了吗?” 坐在他对面的一个满身煞气的男子问道。 瘦弱修士言语间带着几分欢喜,“正要说这个呢。这次是姌泽祖师亲自传下法旨,让我等不惜一切代价斩杀那陆氏后人,他老人家还说了,只要咱们做成此事,即便身死道消在这神墟天下,他老人家也会重走阴冥,带回你我的魂魄,并重塑魔身,让我等有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而且各类赏赐都不会少的。” 接着他又补充道,“对了,姌泽祖师还说了,这件事情就连圣祖都极为关注,万万不能出了半点差池。” 听到最后一句话,在场几尊潜伏魔物的心中一颤,顿时明了,既然连圣祖都关注了此事,这次的任务已经没有丝毫拒绝的余地了。 秦温神色郑重起来,“之前派进去的陈鸠已经被徐九渊带走,现在恐怕凶多吉少,这倒还在其次,就怕那老东西顺藤摸瓜,找出有关姌泽祖师的蛛丝马迹,进而加强对那陆氏子弟的保护,这样一来,会给咱们本就艰难无比的任务带来更多困难。” “徐九渊”,胡怍轻轻说出这个名字,神色间满是畏惧,“那可是当年跟随陆家初祖征战天下的强横人物,即便是姌泽祖师真身亲临,也要耗费一番才能够解决的山巅大修士,你我在他面前,人家连多出一巴掌的心情都欠奉。” 接下来几人又开始商讨下一轮针对陆观的阴谋。 ———— 重楼镇内,最近这几日并无变化,每天都有新的陌生面孔出现,让这座原本平静的多年的小镇陷入了久违的喧嚣。 陆观家的随心居天天爆满,这让小掌柜每天笑得合不拢嘴,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 虽然已经登山修行,但陆观对世俗黄白之物的那份渴望并未完全消散。 九爷则是笑着点评一句,“这样倒也好,免得沾染太多山上修道之人的仙气,到头来反倒失去了凡俗红尘的烟火气,不够有人味儿。” 不知是有心人的刻意宣扬,还是随心居自己放出的消息,最近,在重楼镇上的修士中间传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消息。 空悬多年的陆氏家主之位,又重新有人继任。 身处小镇,这种事只要稍加推敲,就不难发现这个人只能是陆观。 毕竟,纵观整座重楼镇,也找不出第二处除他之外的陆姓之人。 陆观从曹灵芝那里得知此事后,只是会心一笑,并未特意追究散播消息之人。 看到小掌柜的表情后,原本笃定此事是外人别有用心的捧杀的曹灵芝,反倒有些摸不着头脑,有些疑惑可能是第二种可能。 翠衣坊作为小镇上唯一的风月场所,平时就有不少瞒着家里黄脸婆出来偷腥的小镇汉子,最近来了不少人,生意自然更上一层楼。 落阳城少主黄岐,自从那日被陆观教训之后,他就一直住在此地,刘嬷嬷心疼自家少爷气海被废,也就任由他去胡闹。 这几日以来,刘嬷嬷将随身携带的好几瓶疗伤圣药全部给黄岐服下,这才保住其体魄气象不至于彻底崩碎,变成一个真正的废物。 黄岐此刻在翠衣坊二楼雅间之内,眼前有一群浓妆艳抹、腰肢纤弱的女子正在翩翩起舞。 一颗衷心日月可鉴的白发老妪刘嬷嬷,则是神情恭敬地侍候在一旁。 身处这种风尘之地,寻常人当然是要做一些风月无边的美事。 但黄岐一来年纪太小,即便有心杀贼,终归是有心无力;二来他刚受重伤未愈,不易剧烈运动。 故而才在这等风月场所玩得这么……素。 黄岐端坐诸位,一左一后还坐着两个美艳女子,眼神浓稠地似要把人黏住,一人喂他饮酒,另一人立马便用丝帕擦去嘴角的酒渍。 就在这位落阳城少主醉心于这曼妙舞乐之中的时候,门外突然想起一阵宛如鼓点震动的急促敲门声。 一丝不悦爬上黄岐眉头,“谁呀,这么不懂规矩,刘嬷嬷你出去看看。” 他又想起了当初在柳叶街的遭遇,一股更加浓郁的阴霾弥漫在他心间,声音冷厉,“若是遇上那些不开眼,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遵命,少主。” 侍候在一旁的刘嬷嬷领命而去。 打开门,只见那个老鸨满脸堆笑,宛如一朵盛开的菊花,“不好意思啊,客人,打扰了。” “何事?” 刘嬷嬷冷声问道。 老鸨揉搓着手中的丝帕,斟酌言语,颇有些难为情地说道,“是这样的,楼下来了位豪客,点名要让里面的红香作陪,我合计着您家那位小少爷喜欢歌舞,要不让这边最好的歌姬将她换出来,您多包涵。” 刘嬷嬷眉头一皱,想要直接将这不懂规矩的老鸨轰走,但转念一想,还是让她留下来,耐心问道,“对方是谁?” 第四十八章 搏命一战 老鸨想了想,“是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不过言语间满是倨傲之色,一看就又是个我得罪不起的豪门公子。” 刘嬷嬷心下了然,是个外来户啊,那就没事了,只要不是本地的地头蛇就好。 她眼神一冷,“对方你得罪不起,我家公子你就能得罪得起了?想挣银子想昏头了吧你,让他滚。” 说完,就重重地关上房门。 老鸨在这边吃了闭门羹,倒也并不气恼,毕竟她挣得就是这份钱。 她一边摇晃脑袋,一边下楼,语气唏嘘,“让人家滚?就是怕给你家那个废物公子再招惹来大麻烦呐。” 她声音不大也不小,但即便修为傍身的刘嬷嬷也并未听到她这番言语。 包间内,黄岐搂着两个美人,舞乐依旧。 一楼大堂内,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公子,此人光是坐在那里,就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即便不去刻意彰显,眉宇间也印刻着几分飞扬跋扈的劲头。 在他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冰块脸中年汉子,身上衣衫纤尘不染,只要是有些修行常识的修行都会知道,这绝对是两件价值不菲的仙家法袍。 老鸨从楼梯上走下,步履不由得加快几分,满脸堆笑,一如刚才对那白发老妪的好言陪笑。 见老鸨一个人回来,跋扈公子语气不善,“红香呢?” “尹公子,我刚才跟那落阳城的贵人说了,但对方不同意换人啊。” 他一拍桌子,声音响亮,随后沉吟片刻,问道,“你没告诉他我是谁?” 老鸨满脸委屈,“我倒是想说来着,但对方一听您是外地来的,丢下一句‘让他滚’,就哐当一声关上了房门。” 未等年轻公子说些什么,在他身后左侧的那人平静开口,“公子,用不用我去给那黄岐一个教训?” 跋扈公子怒极反笑,“不用,我亲自去见他,倒是要看看,咱们这位连气海都被人击碎变成废人一个的黄少城主,哪来的底气如此张狂。” “老鸨,头前带路。” “咣咣咣”,就在黄岐搂着两个美艳女子,沉浸在歌舞妙乐之中的时候,外面又响起了一阵剧烈的敲门声。 金袍公子一脸的不耐烦,猛然站起身,“到底是谁啊,有完没完了。” 黄岐走到门口,气冲冲地打开房门,“你这老鸨,究竟想要作甚?” 但他定睛一看,站在门口的却并非是刚才的老鸨,而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他脸色难看,“尹峻,你来这里干什么?” 名为尹峻的倨傲公子,满脸讥笑,“自然是黄少城主你干什么,我就来这干什么了。” “你是故意的”,黄岐很快就反应过来,神色阴沉地看着眼前的死对头。 西道陵洲境内,仙家门派林立,但要说其中宿怨最深的两家,绝对要属一南一北的两座仙家城池。 北边城池落阳城,南边城池望北城,两座仙城几乎是在同一时期建立,从那时起,两家的明争暗斗持续了数千年之久,各自堆砌了无数鲜血人命。 这种陈年旧怨,早就失去了和解的可能。 故而,双方各自子弟只要是在外面碰到了对方,那绝对是小事变大,大事变战的巨大冲突。 相传,曾有一位西道陵洲的仙门大佬收取关门弟子,邀请一洲境内有头有脸的山上仙家前来参加拜师礼。 谁料落阳城黄氏和望北城尹氏双方参加典礼的队伍在山脚相遇,一时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两方都将参加此行的正事抛诸脑后,各自取出法器灵宝,数十人在山脚下就来了一场浩浩荡荡的斗法。 若非其余的参礼队伍路过,恰好撞见这一幕,一场大规模的流血事件不然不可避免。 传承至今,双方的恩怨只会越加深厚,作为年纪相仿的两城继承人,自然打小就被人拿来比较。 黄岐和尹峻也都各自在心里憋着一口气,想要一举赶超对方,最好是找到一个绝佳时机,将对方彻底踩进泥泞。 争斗这么多年,总体而言,黄岐的修道天资要超出尹峻一筹,双方年纪虽然大差不差,但终究还是相隔几岁,但登山修行,两人的破境速度却一直相同。 总体而言,还是年龄略长几岁的尹峻差了一线。 于是,望北城少主一直将这次神迹洞天的“开门”作为自己赶超对方的机会。 但还没等他做什么,就听到了一个让人欣喜若狂的好消息,黄岐由于目中无人,无视此地规矩,被那新任陆氏家主破碎气海,废去一身修为。 面对这样的绝妙机会,他若是不来此狠狠踩上对方几脚,那都对不起双方势力这么多年来的恩怨。 黄岐自然知道眼前这家伙打得什么如意算盘,他紧咬牙关,“姓尹的,你不要太过分。” 尹峻居高临下,狂笑不止,“我就这么过分,有本事你来打我啊。” 忽然,对方一拍脑袋,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哦,我忘记了,你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想要跟我动手也做不到喽。” 刘嬷嬷神色阴郁,沉声说道,“我家少爷不可欺。” 说完,白发老妪从袖中取出一枚赤红色丹药,黄岐见此脸色一变,刚想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刘嬷嬷已经将其吞入腹中。 再看那白发老妪,浑身散发淡淡赤芒,满头白发肉眼可见地变为青丝,脸上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褶皱也都被一一抚平,瞬间从一个半死不活的重伤老妇,变成一个三十余岁的年轻妇人。 一双眼眸阴狠地瞪向对面望北城三人。 她回头看了一眼,嘴唇微动,却不见说出一个字。 随即眼神决绝地朝着对面几人冲杀而去。 刘嬷嬷自幼被落阳城仙师带入城中修行,走的是武夫一脉的路数,出手狠辣无比,先是一掌拍出,直奔尹峻而去。 声音凄厉,“尹家小儿,拿命来。”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尹峻背后两位扈从脸色大变,同时惊呼一声,“公子小心。” 然后相视一眼,分工明确,一人冲向那明显想要搏命一战的疯婆娘,一人将自家公子死死护住。 第四十九章 陈姑娘,原来你会说话啊 一场大战在翠衣坊内上演,老鸨和屋内的歌姬舞女早就乱作一团,四周的客人也在此时察觉到这乱象,纷纷出来查看。 刘嬷嬷刚才服用的那枚丹药名为赤炼丹,是一种在山上流传极广的禁药,其名声毁誉参半。 因为这赤炼丹虽然可以在短时间内让修士的境界得到极大提高,从而应付眼前的险恶处境,但代价同样不小,是要透支修士的生命,使用之后,最次也会断绝大道前途。 所以在正道仙家之中,严格禁止门下弟子使用这种丹药,一经有人发现私藏,轻则没收禁药,禁闭思过,重则剥离仙籍,逐出师门。 但刘嬷嬷作为黄岐的贴身侍从,乃是落阳城一手培养起来的死士,身上有这种关键时刻违背天和强行提高修为的禁药,也并不奇怪。 她周身气血鼓荡,每一招出手都是将自己置之死地的狠辣招数,尹峻的贴身扈从一时间投鼠忌器,只敢在外围袭扰,并不上前缠战。 但即便如此,这位扈从的身上也被那疯婆子以凌厉爪功抓出好几道伤口,血痕狰狞。 在肩部一处伤口,老妪运气如龙,在硬接对方一掌之后,强行逆转气血,五指如钩,罡气磅礴,以决绝之势直扑对方脑门,千钧一发之际,那冷面扈从面容惊骇,一个巧妙至极的低头,这才避免了脑袋被对方抓爆的结果。 但也并未躲过这一招,刘嬷嬷见一招不中,立即五指如勾,往下一按,扈从的左肩胛骨就已被对方坚不可摧的劲指直接穿透,血肉翻飞,殷红鲜血不要钱地往外流,就连其中的森森白骨都能瞧见。 他后退几步,心有余悸地看着对面那个使用不要命打法的疯子,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朝着体内关键窍穴重重点去,这才止住伤势。 至于体内真气的震荡,暂时是顾不上分心去管了,他眼神狠厉,“疯婆子,你找死。” 尹峻脸色阴沉,吩咐护卫在自己身边的另一个扈从,“林供奉,你也一起去,抓紧和胡供奉干掉这家伙。” 这扈从也并非拖泥带水之人,郑重点头之后,直扑刘嬷嬷而去。 三人瞬间又大战在一起。 这个时候,整座翠衣坊都听到了这声势浩大的打斗声,纷纷出门察看。 在对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站着一个冰肌玉骨,亭亭玉立的美艳女子,初看就给人一种很惊艳的感觉,回眸再看,只觉得越来越有味道。 她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不远处的几人打斗,眼中精光顾盼,带有几分独特气质。 女子名为陈筱,是最近才进入翠衣坊的乐师,她自称天生聋哑,是逃难来到小镇。一手琵琶弹奏翠袖殷勤,玉手横飞,起承转合,技艺娴熟,一曲弹罢,更是余音绕梁,韵味之悠长,令人回味无穷。 短短一个月不到,就已经积累了大批拥趸,他们每日花费重金只来翠衣坊喝花酒,就只为听她一曲妙音。 因为这位陈姑娘还是位卖艺不卖身的清倌。 她叹了口气,“这落阳城老妪虽然服下赤炼丹,短时间内宛如回光返照,气血大盛,但终究难以长久,而对方那俩个扈从常年一起行事,相互之间默契无比,配合得天衣无缝,若无外力相助,她的落败终究只是时间问题。” 女子乐师声音细若蚊吟,呢喃自语。 就在这时,她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言语间满是震惊与错愕,“陈姑娘,原来你会说话啊。” 陈筱猛然回头,看到自己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气质慵懒的青年。 她竭力稳住心中震惊,对方是何时来到她身旁的,自己竟然没有一点察觉,难不成这个残峤山的天之骄子在这重楼镇上找到了自身机缘,修为有所突破? 不然这根本没法解释嘛,她承认两人之间有一定差距,但就目前而言,绝不会有如此之大。 陈筱尴尬一笑,“这么巧啊,周公子也在这里。” 周寒熙摸了摸鼻子,“最近剑术有成,出来透口气。” 实则是他受不了黄师叔堪称变态的授剑,偷偷从铁匠铺那边逃出来的,他已经能够预想到,等自己回去之后,会面对黄师叔何等猛烈的怒火。 想到这里,慵懒青年心中对那位褚斜阳褚师弟的敬佩之情就宛如滔滔洪水、延绵不绝。 这小子不愧是被黄师叔亲眼相中,打算以后将衣钵交给其继承的关门弟子,骨子里的那股子狠劲,简直就是跟师叔他老人家如出一辙。 面对黄师叔那恐怖的炼剑之法,他愣是一声不吭,不光如此,师叔对他自己还客气一点,对那位褚师弟总喜欢讲一些阴阳怪气的言语,即便如此,高大少年只是相视一笑,从未有过任何怨言。 周寒熙看似不经意,实则笃定无比地说道,“陈姑娘,你的身份恐怕不仅仅只是个逃难至此的落魄乐师吧,至少不会如此简单。” 陈筱叹了口气,“既然你都看出来了,我也就不再隐瞒,我来自妙音山,至于来此的目的不便多讲,周公子以后会知道的。” 周寒熙微笑着拱手,“失敬失敬,原来陈姑娘竟是来自那座与红袖宗齐名的音道宗门。” 接着他又连忙摆手,一脸忧心地劝导对方,“陈姑娘,你可千万别讲出来,我这个人生平最怕各种麻烦了。” 陈筱顿时气的差点七窍冒烟,郁闷不已,平时那些男子,无论是登山修行的仙家子弟,还是世俗红尘中的权贵人物,哪一个见了自己不是上赶着讨好,一双眼睛就差长在自个儿身上了。 眼前这家伙倒好,言语间满是嫌弃,好像生怕自己缠上他一样。 陈筱看向对方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幽怨。 周寒熙举起双手,满是无奈道,“陈姑娘,你我素昧平生,我可没把你怎么着,你能不能不用这种眼神看我。” 不知为何,听到这话后,出身妙音山的陈筱仙子心中竟然有几分莫名的窃喜,但还是板着脸说道,“不能。” 就在此时,对面那处战局之中,异变陡生,白发老妪被两个配合默契的扈从逼退,其中一人瞬间欺身而上,另一人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她身后,一记狠辣无比的手刀穿过刘嬷嬷胸膛,透体而过。 “都被动,不然我杀了他。” 就在这时,黄岐的声音突然传来。 【大家的支持是小祁持续创作的动力,感谢各位书友的礼物与收藏,无以为报,唯有更新!】 第五十章 临死反扑 在场众人齐刷刷望过去,不知何时,黄岐手中拿着一把泛着森冷幽光的短剑,剑尖抵在尹峻脖颈处。 望北城少爷的脖子上已经出现了一道狭窄的伤口。 在其背后,还贴着一张金色符箓,竟然是张品秩高到吓人的定身符,这也是他一个气海破碎的废人,能够对拥有三境修为的尹峻偷袭成功的真正原因所在。 尹峻此刻身躯僵硬,体内灵气宛如冰封,连丝毫都动用不得。 再次尝试调动灵气无果之后,尹峻破天荒流露出几分平和语气,“黄岐,有话好好说,千万不要冲动。” 以手刀将刘嬷嬷身体洞穿的扈从满眼笑意,似乎并不着急,“想不到落阳城黄家竟然还会有你这样的血性汉子,我警告你,速速放开我家少爷,不然我就弄死这老妖婆。” “你先放开刘嬷嬷”,黄岐声音淡定,但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可置疑的威严。 扈从眼神血腥,“好小子,真没看出来你能有这份心性跟手段,可惜已经变成废人一个了,要不然再过几年,必定是我望北城的心腹大患。” 他轻轻甩手,白发老妪的身体便被宛如丢垃圾一般甩出,重重撞在一旁的廊柱上,最终躺在一边,生死不知。 “好了,我放开她了,你也该放开我家少爷了吧。” “刘嬷嬷”,黄岐看着眼前这一幕,目眦欲裂,“你们该死。” 他手中的利刃顿时往尹峻的脖子上刺进去几分,瞬间鲜血淋漓。 见对面那两个扈从并不着急救自己,尹峻心急如焚,“黄岐,你可不要做傻事,我身上带着疗伤圣药,一定可以救回你那个侍从。” “闭嘴”,金袍公子眉宇间满是戾气,接着他讥讽道,“尹峻,看来你在望北城混的也不咋样嘛,你这两个扈从好像也不是很在意你的性命啊。” 尹峻脸色苍白,心中气愤不已,神色复杂地看向对面自己那两个站着纹丝不动的贴身扈从,但终究还是没有多言。 他与黄岐虽然同为两城继承人,但他在望北城的地位却远远不如黄岐在落阳城,究其原因,是因为望北城城主并非只有他这一个儿子。 尹峻上面有一个姐姐跟一个长兄,底下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目前望北城少主之位依旧空悬,对其的争夺也已经进入到了最为激烈的阶段。 若他猜的不错,眼前这两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必然是长兄或是长姐某一方派来的。 毕竟,自己当时抢到前来神迹洞天寻找机缘的机会,那俩人的脸色可都并不好看。 就在几人交流的时候,在地上躺尸的刘嬷嬷手指突然动了动,下一刻,她身形暴起,浑身真气悉数汇聚于拳头之上,刹那间,就已经来到刚才将他重伤的那人身后。 猝不及防之间,对方仓促应对,自然躲不过白发老妪这预谋已久的一拳。 拳头撞在对方后背,刺骨的拳意宛如绵绵细针,一股脑地钻进那扈从体内,然后一路横冲直撞,将其体内的无数窍穴捣毁,他顿时脸色煞白,晕倒在地。 黄岐也顾不得挟持尹峻,急忙跑过去将一拳过后便倒地不起的的刘嬷嬷抱在怀里,看着眼前的,金袍公子神情慌乱,“刘嬷嬷,你一定会没事的。” 刘嬷嬷的身体又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变为白发老妪,气息孱弱,她断断续续说道,“公子,我已经……感应到……到陆家主就在外面,至少你……你待在重楼镇的这段时间会……没事的。” “老奴以后……不能陪在你身边,公子,公子你要照顾好……自己。” 话音刚落,刘嬷嬷伸手想要最后再摸一摸自家公子的俊俏脸庞,但手伸到半空,就无力地垂落下去。 “刘嬷嬷”,黄岐仰天长啸,哭的撕心裂肺,他一把抓住老妪的手掌,用力地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你快醒醒啊,你之前不是总说要看着我日后娶妻生子嘛,怎么这么快就丢下本公子走了。” 陆观站在翠衣坊内外,眼神晦暗不明,有那落阳城少主黄岐的惨淡下场在前,他想不通为何还有人胆敢违犯小镇规矩,随意出手伤人。 他本来可以快一点到的,但最近沉心修炼浮生万剑,并未在第一时间察觉到此地变故。 等现在赶过来,已经迟了,在他的感知中,早就发现里面那个跟在黄岐身边,忠心耿耿的白发老妪已经气断身亡。 他大手一挥,陆氏神墟之内便有源源不断的精纯灵气喷薄而出,十二道灵气宛如蛟龙舞动身躯,迅速蔓延,在虚空中留下挥之不去的痕迹,随后形成一张巨大光幕,将整座翠衣坊笼罩进去。 伴随着光幕落下,翠衣坊内的所有凡夫俗子悉数身形凝滞,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青衫少年脚步轻盈,身形闪烁,下一刻便来到刚刚发生战局的二楼。 他看着双方众人,大致明白了事发过程,随即目光一凝,看向尹峻,“你是望北城的二公子,是叫尹峻吧。” “正是在下,见过陆家主”,尹峻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 毕竟,能够在重楼镇如此随意行事的,除了那位陆氏家主之外,他想不出别人。 陆观点点头,轻轻“哦”了一声,“那讲讲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为何,面对眼前这个差不多年纪的青衫少年,久居高位的尹峻竟然在地方身上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连语气也不由自主地变得恭敬起来。 “陆家主,这一切都是误会。” 陆观冷笑一声,“黄岐当时在柳叶巷也说是误会来着,结果你们都知道了,被我破碎气海,成了废人一个,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最后一句话脱口而出,陆观周身气息骤然再次攀升,汹涌的灵气涟漪以他为中心朝着四周蔓延而去,宛如滔滔洪水,势不可挡,所有人都竭力施展术法,避免迷失在这浪潮之中。 那金色光幕并未束缚身怀修为之人,故而一旁观看的陈筱还可以随意活动。 感受到对面那令人高山仰止的恐怖气息,她满怀敬畏道,“神迹陆氏,果然恐怖,这位新任家主的天资悟性,更是绝无仅有。” 第五十一章 又来?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陆观恍然。 他刚刚进来的那会,就察觉到周寒熙和一个不认识的女子站在对面,索性将二人叫过来询问刚才发生的事情。 周寒熙简要的解释了一遍,陆观这才明了。 他一双眼眸锐利无比,死死盯着尹峻和并未陷入昏迷的那个林供奉,“说说吧,想要如何解决此事。” 尹峻刚想说些什么,那林供奉猛然起身,冷笑不止,“好一个陆家,好一个陆氏家主,在下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神迹陆家的霸道,你有何资格这般蛮不讲理,别忘了,这神迹洞天已经不是你陆家的私有之物了。” 陆观扣了扣耳朵,摇摇头,笑意温和,“刚才那番话不管是谁让你说的,今天你都在劫难逃。” 话音未落,陆观的身形陡然消散在原地,下一刻,毫无征兆之间出现在林供奉眼前。 他的出拳看似缓慢无比,实则迅如闪电,背后光轮隐现,拳罡凌冽如寒风。 刹那间就将那不知死活的林供奉击飞出去,随即,陆观身形高高跃起,一脚重重踩踏在倒掠在半空中的林供奉身上,对方瞬时如遭雷劈,脸色煞白,体内气机紊乱无比,宛如一团乱麻,各自分流横冲直撞,他紧咬牙关,才不至于痛呼出声。 青衫少年却是得势不饶人,一连串的招式如影随形,面对如此密集的武道攻势,林供奉根本不可能有丝毫的反抗。 最终,陆观脚尖轻轻一拧,踩在对方胸口,刹那间密集的劲气宛如飞剑攒射,将那好不容易重新积攒的一口真气震碎。 林供奉也由此昏迷过去。 随后,陆观一步步朝着被定身符禁锢住身形的尹峻走去,每一步落地,声音铿锵,尹峻的心跳就加快一分。 此刻他的脸上早就没有了面对黄岐时的那种飞扬跋扈,在这种沉闷紧张的气氛中,他有心求饶,但一个字都讲不出来,只能用哀求的眼光看向那个宛如杀神一般的陆氏家主。 陆观停步在距离尹峻三步处,拳头之上罡气震荡,一拳出手,猛如龙象。 “陆家主”,就在他拳头马上要击中对方之时,他的背后传来了黄岐的声音。 他略微蹙眉,“有事?” 黄岐斟酌言语,试探问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您能不能高抬贵手放过尹峻?” 陆观收回拳头,一身恐怖气息消散于无形。 他饶有趣味地看着金袍少年,眼神玩味,“你们落阳城与望北城不是死对头吗,怎么还会为对方求情?当真是咄咄怪事。” 见对方脸平静地站在那里,并不想出言解释,小掌柜倒也没有刨根问底的兴趣,而是漫不经心说道,“既然你这个当事人都不打算追究,我就破例放他一马。” 随即眼神一凝,看向地上的林供奉,“但这家伙不行。” 说完,大袖一挥,晕死过去的林供奉就被他以大神通拘禁,消失在原地。 少年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房中那个名为红香的风尘女子。 随后一步踏出,陆观已经离开翠衣坊,笼罩在其中每一寸角落的光幕,也随着他的离去一并消失。 陈筱心有余悸地拍了拍波涛汹涌的胸脯,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后怕不已,“刚才那气势,简直太恐怖了。” 周寒熙神色淡定,“只要继任陆氏家主,在这神迹洞天之内,就是宛如老天爷一般的存在,境界修为之类的东西,对人家根本无用。” 随后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立教称祖的那寥寥几人需要除外。” 劫后余生的尹峻缓缓睁开眼睛,方才他眼眸紧闭,若非黄岐求情,他都准备安心赴死。 金袍少年收回贴在对方身上的那张珍贵定身符,吃力地抱起刘嬷嬷的尸体,打算为对方找个合适的安息之地。 “黄岐”,尹峻走到楼梯口,忽然叫住对方。 金袍少年扭头,“什么事?” 望北城二公子神情十分郑重地说道,“这次,算我欠你一条命,我望北城日后踏破落阳城,我也会放过你一次。” “呵呵”,黄岐笑意凄凉,“那可真要多谢你了。” 话音未落,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去,只留给众人一个萧索落魄的背影,夕阳西下,一束光芒照在少年身上,更是平添几分凄凉。 走在大街上的陆观神情古井无波,叹了口气,并不打算就此返回随心居,最近这段时间,他难得的勤勉修行。 早晨的拳法演练、站桩养气,早已成了每日必不可少的功课,在此之余,就是继续研读岑先生所赠的书本,晚上便是雷打不动地为灵境天地降雨,巩固和开辟新的气象。 同时在先祖陆郢的指导下,对于浮生万剑的修行也在不断深入。 但目前为止,对这门剑道神通的似乎已经陷入了某种瓶颈,已经不是苦练可以提升的了。 所以他打算在镇上走走散散心,顺便找找剑道更进一步的灵感与契机。 翠衣坊所在街道名为金翠街,是小镇上除了前门大街之外最为繁华的一条长街,附近都是一些专供高门大户高端布庄、胭脂铺之类的店铺。 陆观踏步走出金翠街,路过旁边一条不知名的偏僻巷子,巷道曲折蜿蜒,幽深寂静,看上去格外阴森,巷子口还有一口早已干涸的枯井。 小镇传言中,这边曾今好像发生过一桩诡秘之事,导致好些人都陆续搬离此地,另寻居所。 现在还住在这里的,只剩下一些没有子嗣的孤寡老人。 不知为何,越接近这条偏僻巷子,他的心中就越发惴惴不安。 就在他快要走过巷口的时候,忽然刮过一道幽风,离巷子口不远处的一口枯井之中,冒出浓浓黑雾,遮天蔽日,不等少年有所反应,就眼前一黑,瞬间失去意识。 变故之快,让他连沟通神墟的时间都没有。 同一时间,随心居后院的徐九渊立马有所感应,脸色阴沉,低声呢喃,“这一次又会是谁呢?” 第五十二章 这个刺客强多了 等陆观再次睁开双眼,他来到了一处陌生的环境,身处一座古怪城池之中,四周街道空无一人,死寂如坟。 青衫少年无语一笑,这场景似曾相识啊,当初在长安街被那名为陈鸠的魔族袭杀,不就是跟眼前一模一样的操作吗? 他微微撇嘴,“我说你们还能不能有点新意了,老是用这一样的套路,你们不烦我都有些厌倦了。” “呵呵”,城中忽然传出一阵笑声,这声音无处不在,根本不能辨清到底来自哪个方向。 “这继任家主之位后到底不一样了,连说话的语气都硬气了不少。” 这声音余味悠长,不断在城中弥漫,但即便陆观动用了陆家神墟的力量,也并未找出此对方的踪迹。 他心念一动,就要施展刚刚入门的浮生万剑,给这装神弄鬼的家伙一个好看,但此时,他的心底突然响起一道醇厚的声音,“陆观,你仅以武夫气象对敌,切莫施展任何剑修神通。” 青衫少年疑惑不已,但还是没有使出浮生万剑,而是一手前探,背后一道金色光轮缓缓浮现,体内一口武夫真气瞬间在体内蜿蜒而行,攀升到极致。 拳罡凌冽,磅礴恣意,少年借助神墟的力量,仅是站在那里,就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忽然,城中街巷内有缕缕黑色丝雾弥漫,然后在同一时刻,这些雾气朝着一个方向汇聚而去,如灵蛇游蟒在半空蜿蜒舞动,划出道道古怪无比的痕迹。 而雾气最终前往的方向,正是陆观身前不远处。 随着这雾气蔓延,一股无言的肃杀之气被裹挟而出,四周杀意凝聚,如浪翻滚。 化作一缕缕丝线,首部尖锐如飞剑,万千飞丝如雨,挥洒而下,直奔陆观而来。 陆观向前踏出一步,罡气如龙,从肩部开始有两条金色拳罡盘旋而下,最终汇聚在他的拳头上,少年神色一变,刹那之间,已经连出数十拳。 他拳罡挥洒,真气如龙,瞬间在体内鼓动游走。 拳头碰上黑雾,灼热的真气瞬间将其焚烧,发出“滋滋”的刺耳声音。 陆观身影在城中不断变换,每次出拳,都会打散大片黑雾,他的身前之地,宛如禁区,任何一缕黑色丝雾都难以逾越这道天关。 等到只剩下稀稀落落几缕黑雾,对大局毫无影响。 陆观嗤笑,“就这?阁下也未免太看不起我了吧。” “是吗?那这个呢,够不够看得起你?” 那个古怪诡异的声音再次传出。 刹那间,陆观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剧烈的危机感袭来,他当机立断,凭着身体的本能向下一个翻滚。 就在他躲开的瞬间,一抹凌厉无匹的幽蓝色剑光落下,在他刚才的落脚之处,破开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其内的残余剑气,久久盘旋不去。 与此同时,那些溃散的黑雾又重新归拢聚集,在陆观身前十步之远处,逐渐凝聚为一道人影。 对方身穿黑色斗篷,脸上满是赤色和墨色的古怪纹路,手中还拿着一把古怪的无鞘长剑,剑身通体赤红,血芒冲天,一道道细密的黑色纹路如蛇盘旋,在剑身上曲折行走。 “又是魔族?” 陆观起身,心有余悸地看着那座大坑。 再抬头看向眼前魔族,惊愕不已,九爷之前不是说过,神迹洞天之外的神墟九洲在祖神宫的支持下,在整座天下肃清魔族,怎么还会有魔族进入神迹洞天。 陆观思绪飘远,他隐隐察觉出一丝不对劲,但此刻最重要的,还是击退眼前这个来势汹汹的强敌。 神情一凛,严阵以待,周身气势在神墟的帮助之下,又是骤然拔高一筹。 这次的对手,比之前那名为陈鸠的魔族不知强出多少,陈鸠不过六境修为,但眼前这家伙绝对拥有九境乃至更强的实力。 “陆公子,久闻大名。” 话音未落,对面那家伙身影瞬间消失,下一刻,一抹比之方才还有浓郁的危机感再次涌上他的心头。 “陆观,小心身后。” 危急关头,他的心底传来一道声音,是陆郢先祖。 少年运转全身劲气,刹那间猛然扭头,一拳出手,刚猛无俦。 那魔族以剑光抵消扑面而来的深厚真气,笑容诡异,“没想到,你竟然有这般迅猛的反应力,果然是个不错的猎物。” 被莫名带入这方与外界隔绝的小天地,陆观对于周围天地大势的借用远远不及之前在神迹洞天之时,故而即便有陆家神墟相助,他也没有了待在重楼镇上时,那种无视对手境界的的无敌气概。 两人各自前冲,以拳迎剑,拳罡对剑气,瞬间便有磅礴劲气朝外四散,如水波涟漪抖动,催倒四周房屋无数,城中瞬间出现多处废墟。 陆观与对方越是战斗,心中越是惊讶,对方对于剑气的施展比他这个浮生万剑略有小成的剑修还要更加纯熟,各种剑术信手拈来,简直就是魔族中的一个怪胎。 魔族剑修眼神越发癫狂,笑容诡异,“哈哈,好久没遇到你这么有趣的对手了,且看我这一剑。” 他双手持剑,身后魔气翻腾,剑身之上的细小黑色纹路宛如活过来一般,竟然在轻轻扭动,猩红赤芒冲天而起,继而化作遮天蔽日地滔天血海。 这血腥气象让陆观产生了些许不适,对方察觉到这点,立马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剑横斩而出。 剑光也呈现为诡异的赤红色,在虚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就像一条血河悬空飞舞,刹那间就来到陆观身前。 青衫少年神情凝重,面对这一剑,他并无十足的把握能够接下。 但他也没有坐以待毙,身形猛然前冲,体内储藏真气的窍穴开始剧烈抖动,一条武夫真气蓦然变得更加粗壮,气游周天,拳头上金色光华越发刺眼夺目,背后光轮光彩更甚。 下一刻,拳头与那血河撞在一起,金色的拳罡将血河焚烧出一个大缺口,但好似无边无际的滔天血海很快就将其补充完整。 其中蕴涵的凌厉剑气,与拳罡展开拉锯战,陆观的拳头都被那这森寒剑气侵蚀,露出森森白骨,异常恐怖。 第五十三章 早有预料 青衫少年运转全身劲气,大喝一声,“给我破。” 他周身光芒大盛,体内一口武夫真气几近枯竭。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滔天血河和金色拳罡同时炸裂,产生的气劲余波漫卷而去,将少年的身形重重甩了出去。 落地的瞬间,少年很快起身,一脸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那个神出鬼没的家伙又消失不见了。 “陆观,你能与他对此至此,已经出乎我等预料了,再打下去,恐怕就要伤及你的体魄根基了,得不偿失。” 小掌柜的心底又响起一道声音,是个语气粗壮的中年汉子,同样是神墟法相之一,名为陆承,是主修武夫之路的陆家先祖。 “再者而言,此地颇为诡异,天地间竟然没有丝毫灵气涟漪,你消耗甚多,若无神墟支撑,你根本坚持不到此刻。” “你且放开心神,让我收拾这家伙,趁早离开此地。” “好的,陆承先祖。” 他刚一放开心神,就感觉体内有一股精纯无比的武夫真气在迅速滋生,很快就补充了他刚才几乎被消耗一空的武道真元。 少年知道,这是陆承先祖的本源精华,对于那些进入神墟的陆家历代先贤而言,他们早已失去了提升修为的能力,因而这些本源精华用一点就少一点。 陆承控制着青衫少年的身体,他轻轻拧动手腕,尽快熟悉这副体魄。 在他入主这副身躯后,“陆观”拳头上浮现道道青色灵光,周身气血激荡,露出森森白骨的狰狞伤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复原,片刻不到就已经恢复如初,连个伤疤都未曾留下。 忽然,气息浑然一新的“陆观”右脚重重跺地,瞬间,他脚下方丈之内的空地陡然一颤,接着,附近的街道也随之颤动,到了最后,整座古怪城池都为之震动。 “陆观”微闭双眼,仔细感受着城中的细微气机变化,很快,他骤然睁开眼眸,精光四射,面带微笑,低声喃喃道,“找到你了。” 说完,身形骤然拔地而起,朝着城西的某个隐蔽角落飞去。 隐藏在暗中的那名剑修魔族暗骂不已,“对待陆氏后代,果然不能以常理看待,刚才他都差点接不住我那一剑了,这会竟然又生龙活虎,还能找出我的真身坐在,简直匪夷所思。” 眨眼间,“陆观”已经来到他藏身之地的不远处,青衫少年再次跺地,磅礴的劲气如地龙翻身,以他为中心地面上出现了一条裂缝,随后这缝隙朝着某个方向蔓延,一座城池地动山摇,无数街道沦为废墟。 魔族剑修眼神阴鸷,他决定先发夺人,以心念御使手中飞剑,化作一道赤芒极速飞出,传出阵阵破空声,这飞剑在空中划出道道优美弧线,转瞬之间,就已经来到陆观身后,铺天盖地的剑气席卷四周,飞剑直奔少年后心而去。 魔族剑修脸上都现出笑容,但就在此时,异变陡生,那青衫少年好似未卜先知一般,神态自若,似缓实快地转动腰身,右手双指前探,竟是以血肉之躯,接下了他这早有准备的凌厉一剑。 对方似乎是犹然感觉不太过瘾,以浑身真气冲刷无鞘长剑,片刻不到,魔修如遭重创,呕出一口鲜血,而他已经彻底失去了与那柄本命飞剑的心神牵引。 “陆观”神情不屑,“剑不错,但在你这种货色手中,也只能当做绣花针来用了。” 少年看向某个方向,正是魔修藏身之地,他似乎可以透过重重街巷房墙遮掩,看到对方一般。 不等魔修如何反应,少年轻轻抛出手中长剑,在天空中划过一道笔直的轨迹,直奔对方而去。 魔修的身形被其气机锁定,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飞剑刺中自己的躯体,由于力道太大,洞穿身体之后,仍是狠狠钉入背后墙壁,等整个剑身都没入其中,这才罢休。 “陆观”身形如影随形,等一剑过后,他立刻出现在对方眼前,一拳出手,风雷激荡,之后天地复归清明。 那魔族剑修连惨叫都未发出,就被陆承一拳轰杀,神魂俱灭,连个渣都没剩。 他屈指一勾,钉入墙壁的那把赤红色长剑便被牵引至面前,陆承以神念言语,“此剑品秩尚可,我已抹去其上对方的残存神意,你可以着手将其炼化,增添浮生万剑的威势。” 话音未落,陆承再次挥出一剑,这座诡异的城池就此消散,陆观也重新回到重楼镇内,那柄飞剑在陆承老祖的帮助下,暂时被他收在体内一座隐蔽窍穴之中。 陆观叹了口气,此刻陆承老祖已经归还身体,他催动炼气法门,疯狂吸纳天地灵气,恢复元气。 朝着四周打量片刻,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只好暂时以神通封禁此地,辉随心居求教九爷。 看到陆观回来,九爷仿佛早就知道刚才发生的事,他一眼便看出少年并无大碍,淡淡说道,“你先以神念撤回在那无名小巷布置的封禁,咱们再聊。” 陆观一头雾水,但还是照做。 在神迹洞天内,有天地大道加持,他可以做到很多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隔空撤去一道封禁而已,算不得什么。 九爷拄着拐杖,坐在后院的椅子上吞云吐雾,很快就形成一幕烟雾画卷,将此地遮掩,即便有山巅大修士窥探此地,也绝对不会看出任何东西。 九爷沉声说道,“你前后遭遇的两次截杀,都是同一帮人所为。他们来头不算小,跟魔族扎根的那座天下都产生了不小的牵连,你此后行事需要更加小心。” 话音刚落,老人朝着陆观屈指一弹,一抹灵光钻入其体内,潜藏在少年某座窍穴之中。 老人微微一笑,“但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毕竟相隔一座天下,即便对方再厉害,也不可能破开祖神宫重重加固的天地禁制真身降临此地。” “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只需要照常行事就行,我这道气息关键时刻可以救你一命。” 陆观重重点头,既然九爷早已发觉此事,自己只需要无条件信任对方就行。 第五十四章 红绫祖师 夜幕降临,原本热闹非凡的翠衣坊却显得格外冷清。 由于白天发生的山上神仙打架的事情,翠衣坊被拆去小半,想要修缮一新,至少需要半个月,老鸨索性挂出牌子停业休整半月。 午夜时分,夜深人静,唯有天边一轮圆月孤悬中天,散发清冷光芒。 忽然,遁光闪烁,翠衣坊楼顶出现两道身影,一人是身怀隐秘目的进入这处风尘之地的妙音山仙子陈筱,另外一道曼妙的身影转头,竟然是白天陪侍黄岐的那位红香姑娘。 陈筱面对眼前的风尘女子,神色格外恭敬,欠身行礼,“晚辈妙音山第十六代嫡传弟子陈筱,见过红绫祖师。” 真名为红绫的女子微微愣神,面露追忆之色,神情缅怀,良久,她轻轻叹息,“最近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都是晚辈应当做的。” 红绫祖师微微摇头,“这件小玩意就送你了。” 她手腕抖动,一根红绫就此飘出,如水拂动,慢慢钻入陈筱体内。 “万万使不得呀,祖师,这可是您炼制成本命物的宝贝。” 红绫苦涩一笑,“在这神迹洞天内转世十余次,仍旧看不出半点脱困的希望,我早就看开了。这些外物对我用处不大,在你身上才能彰显其真正的妙用。” 陈筱心疼自家师门前辈,不死心地问道,“红绫祖师,难道真就不给您一点机会。” “戴罪之身,留我一条性命自刷罪孽,就已是陆家的高人们法外开恩了,如何再敢奢求脱困”,她幽幽叹息,“若无执掌此地大道的陆氏家主同意,我的魂魄就永远被此地大道锁定,无论轮回多少次,都不会有一丝离开这座牢笼的可能。” 神迹洞天,与那介于虚实之间的陆氏神墟同出一源,都是由陆家初代先祖融合荒古破碎的天地碎片所打造。 神迹洞天的玄妙比之陆氏神墟丝毫不逊色,它并不同于寻常的洞天福地,不仅其内自成六道轮回,也就是说,小镇上的生灵死后,不用前往阴冥地府也可以转世投胎。 毕竟这两处都是那位陆氏初祖陆神卿证道关键所在,但放眼数座天下,鲜少有人能够洞察到这等隐蔽内幕。 而妙音山的这位红绫祖师,与神迹陆氏的瓜葛纠缠由来已久,若是仔细追究,又是一桩足以牵扯到当年陆家衰败内幕的陈年旧账。 当年逼宫陆家的几个家族,魏家、周家、宋家、齐家、顾家,再加上一个已经连血脉都断绝的杨家。 其中那一代的魏家家主是个惊才绝艳的修道之人,曾经和当初那一辈的陆家子弟一起游历神墟九洲。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魏家老祖认识了红绫祖师,当时双方尚且年幼,红绫偷偷跑下山游历,但因为江湖经验不足,显露宝物之后被人起了歹意,群起而上围攻她。 这一幕恰好被路过的魏家老祖看到,接下来就是一番烂俗的英雄救美,再往后双方结伴同行,互生好感,红绫不顾师门阻拦,嫁入神迹洞天魏家。 再后来,魏家老祖带头逼宫陆家,红绫祖师修为不弱,那一战中打杀了不少陆氏子弟。 此事过后,陆家渐渐走向没落,长安街和沉柳巷两条街巷迅速在小镇崛起,并一直持续至今。 并且,在那一战快要落幕时,陆家自己主动封禁天地,此后除非身怀纯正的陆氏血脉,不然任何人都不可能离开小镇。 而那时徐九渊遥遥收到身在天外的老爷传音,让他不要干涉这场逼宫,并告诫老人,后辈子弟的祸福自有天数,不可能强行干预。 但等到当年那些叛臣死去之后,神迹洞天的大道却不会饶过他们,这些人的每一世轮回下场都不会好。 就像这一世的红绫转世成为自幼家境贫寒的红香,不到十岁就被卖入青楼,简直凄惨。 红绫祖师神情悲愁,一指点向自己眉心,划出一道猩红的狭窄伤痕。 随即,一道身影从中走出,是一位和比之红香要更有仙气的年轻女子,周身气息如梦似幻,似乎多看几眼就要让人沉沦进这旖旎美梦之中。 她随手一挥,眼眸紧闭的红香就重新回到自己房间陷入沉睡,不出意外的话,她这辈子都不会对刚才的事情产生任何记忆。 红绫摆摆手,“接下来的时间,你就不用管我了,安心在镇子上寻找自身机缘就好。” 说完,不给陈筱这个师门晚辈开口的机会,身形化作一道红色长虹,朝着镇子外面的某座深山飞去,不多时便消失在了陈筱的视野里。 随心居内,徐九渊待在自己房中,他的眼前是一面以灵气汇聚而成的镜子,其中浮现的正是刚才翠衣坊楼顶的画面。 老人冷冷一笑,“连你也都重新找回真我了,剩下的那些个牛鬼蛇神,应该也藏不了多久了吧。” 这段时间,涌入小镇的外地人越来越多,都是来自神墟九洲各路仙门大宗的天骄人物。 这些人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用山上的说法来评价,那就都是身怀大气运的修道种子。 其中这段时间,大多数人都有所收获,曹灵芝买回来的那个草料槽,是一件攻守俱佳的法宝;薪火书院的杨钦在自家祖宅底下得到了一座读书人梦寐以求的魁星楼;龙斗山的祝苦病窃取陆氏气数不成,被敬叔一拳重伤,但也因祸得福,与之结契的那条蛟龙被敬叔赐下福缘,血脉隐隐有返祖归真的气象;顾青辞得到了昔年天下第一铸剑师黄续亲自锻铸的一把神剑,赶赴妖魔战场底气更足…… 其余众人也都各有机缘捞入口袋,就连不被此地老天爷陆观亲近的大陵王朝皇子陈胤,也在长安街周家不遗余力的帮助下,得到了一件品秩不低的法袍。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接下来的日子陆观深居简出,平常也就和住在楼上的曹灵芝杨钦几人闲聊,有时余妄也会过来,一同和那个绰号“曹有钱”的锦衣公子吹牛打屁。 在时光流逝中,朝天之会的期限也在一一天天接近。 第五十五章 招安 另一边,入夜之后,青云集真符坊内,秦温和胡怍等几个隐藏于此的魔族又在暗中商议。 他们各自身上都带着一件姌泽祖师赐下的敛藏自身魔道气息的重宝,若非如此,早就被那帮鼻子比狗还要灵光的祖神宫过路修士找出来了。 几人围坐在一张桌子前,气温语气淡定,“不出所料,吴翳的命灯已经熄灭,应该是身死道消了。” “我们想要弄清楚的那件事,有眉目了吗?” 胡怍沉声问道。 他的脸色并不好看,先前的陈鸠和现在的吴翳都是他一手引入沉沦的魔徒,两人身死,自然大大折损他的整体实力。 秦温点点头,“查出来了,我在无吴翳身上放了一只同心蛊,目睹了他身死的全过程,但在最为危急的紧要关头,那陆观也并未施展一招半式的剑术,祖师提到的那浮生万剑,更是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胡怍几人点点头,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秦温脸色凝重,“但有一件事也不得不防,我用同心蛊观察,那陆观被带入息心秘境,本来已经真气枯竭,但不知为何,其在关键时刻突然恢复气机,修为暴涨,不消片刻就将已经触摸到浮生境瓶颈的吴翳轰杀干净,连个渣都没留下。” 胡怍点点头,“此事确实棘手,陆观身为神迹陆氏唯一的子弟,又继任家主之位,最近的两次截杀肯定会引起徐九渊的注意,给那小子一些压箱底的保命手段,倒也并不稀奇。” “呵呵”,他冷笑一声,“不过,此次的任务由那位亲自出手,料想他福缘通天,也无任何躲过的可能。” 几人转念一想,纷纷怪笑着点头,“那是自然。” ———— 由于我前几天的那场截杀,陆观这几天就安心待在随心居,每日练拳、读书、练剑。 经过岑先生所赠书籍的熏陶,他的身上带着一份淡淡的书卷气息,像是个出身某座大书院的读书种子。 薪火书院的宋夫子看到之后,直呼了不得,说是少年有圣贤气象,若是坚持在学问文道上下些功夫,将来必定又是一位文脉圣贤。 陆观对这番评价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最近几日,不知为何那个落魄道士钟忘忧,竟然罕见地没有来饮酒,简直怪事一件。 沉柳巷,顾家,相对于魏家、周家这些同为小镇名族的高门大户,顾家相对声明不显,家族弟子行事也更为低调。 这日天光明媚,风和日丽,是个清爽的好天气,顾家迎来了一位特殊客人。 此人姓秦,单名一个温字,是西道陵洲仙家集市的掌柜,主要做的是符箓买卖生意,而顾家当年作为陆氏家臣的时候,由于立下过汗马功劳,就曾被主家传授了符箓之术。 后来,顾家接连几代子孙中涌现出了不少在符箓一道上天资惊人的天才。 之前神迹洞天封禁不出,但总归有漏洞可寻,顾家就曾将自家符箓远销一洲境内,真符坊便是他家的一大主顾。 此刻,顾家主厅内,一身紫袍气质沉稳的顾家家主与面带笑容的富态秦掌柜相对而坐。 顾家家主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箓,递给对方,符纸颜色明黄,虽然距离品秩更高的金黄差了一筹,但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宝了。 上面以赤笔书写数个珍贵符篆文字,灵韵充沛。 秦掌柜仔细查看后,得出结论,“确实是一张不常见的珍贵指引符,元婴境之下的修士神魂力量弱小,对于他们寻幽探宝、指明道路有着巨大的作用。” 他当即拍板,“顾家主,你我双方合作多年,若是剩余的符箓都是相同品秩,有多少要收多少。” “哈哈”,神情古板的顾家主开怀一笑,“秦掌柜只管拭目以待,绝对不让你失望就是了。” 正事聊完,双方的气氛都和气了几分。 秦温看似不经意的问道,“顾老弟,我听说你们这方洞天又有新的主人了,不知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顾家主脸色沉闷,“还能怎么办,当年一失足成千古恨,虽然享受了数百年的人上风光,但心中整日提心吊胆,总归不是个事。” 他目光一转,眉宇间的愁意散去几分,“不知秦兄有何高见?” 秦温故作神秘,“目前看来,有那位新任家主在,陆家重新崛起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你们顾家有这符箓之道的手艺傍身,在哪都是香饽饽,不如趁此时机,顺利脱离这小小窠臼,在西道陵洲未必不能闯出一番大事业。” 对方这番言语正好讲到了顾家主的心坎里,但他还是犹豫道,“可我听说西道陵洲各路仙家林立,我顾家人微言轻,怕是难以立足啊。” “嘿,我还当是什么愁死人的大事呢,原来是这个呀”,秦温语气轻松,“这你大可不必担心。” 秦温贴近对方,低声言语,“顾老弟,实话告诉你吧,我此行前来主要有两个目的,除了谈咱们的生意之外,就是替人做一回说客。” “哦,秦兄,这话又从何说起?” “西道陵洲以望江为界,南北对峙数百年,南部大陵王朝的皇子陈胤早就和长安街那边的周家眉来眼去,而北边的大景王朝则是对你们顾家青睐有加。” 秦温轻轻饮了口茶水,看着眉头越来越舒缓的顾氏家主,心中暗暗得意,“你也该猜到了,正是大景皇室让我来做这个说客,是要你顾家愿意举家搬迁到大景京城,不光日后出产的所有的符箓都其会被一网打尽,价钱还会比市面上的上浮一成。而且,还会选取优秀的顾家子弟进入大景王朝各个衙门,不等百年,你们顾家就会成为一洲境内山上山下都辉煌无比的世家大族。” “怎么样,这个条件够不够让顾老弟你动心啊?” 顾家主几乎已经快要点头同意此事,但心中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他沉声问道,“我顾家需要什么代价?” 第五十六章 吴赴甲 秦温点点头,这老小子还没被冲昏头脑嘛,他神秘一笑,“其实不光只有大陵皇子的陈胤进入神迹洞天,大景王朝的二皇子也秘密来到此地,只是一直并未暴露踪迹。” “要不,我引荐一二,你们双方见一面?” 顾家主再也顾不得仪态,站起身一把握住秦温的手,神态亲和,“那就多谢秦老哥,此事若是能成,我顾家必有重谢。” 秦温哈哈一笑,“顾老弟太客气了。” 长安街周家,最近这段时间,周家少爷周引格外低调,据说是家族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请了一位经验老道的拳师,为他传授拳法。 当初周采佳上门求购虎骨,也正是为了他。 周家后院,一个中年汉子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看着眼前一个筋骨瘦弱的少年正在走桩练拳。 每次出拳气劲十足,隐隐有破空声传出,敲起来动静不小,但武道真意到底领会了几分,天晓得。 中年汉子正是家在前门大街那边的吴家阿叔,名为吴赴甲,他的身份类似于藏身于此的铁匠铺黄续和长安街钱金宝,但又有所区别。 不过吴赴甲进入神迹洞天的时间比这两位还要更久,至少在陆家初祖飞升天外天之前,他就已经在小镇上了。 至于到底有多久,那就说都说不清楚了,可能除他自己之外,只有徐九渊一人知道。 刚进神迹洞天的那会,他好像与陆家初祖达成了某个交易,吴赴甲的一身修为被封禁,然后像个凡人一样在重楼镇上活了一世又一世。 前门大街吴家历代单传,实则就是他一个人生生世世轮回,一次次成为自己罢了。 周引气喘吁吁地打完一套拳,额头上渗出细密汗珠。 他看向坐在台阶那边的汉子,神色希冀,“师父,我这套拳打得如何,是不是很有几分你老人家的神韵风采?” “稀碎”,吴赴甲惜字如金,淡淡评价。 似乎是想到了以后就要让这么个家伙继承自己的衣钵了,不能这么早就让对方道心崩碎。 他揉了揉脸颊,破天荒在少年这边给出个笑脸,“你也不用气馁,毕竟像你这样……平庸的武夫,整座天下一抓一大把,我辈武夫练拳登高,天资才情倒在其次,关键是要不缺一股狠劲,练拳时对自己够狠,才有望打破桎梏,更上一层楼。” 中年汉子回忆起了一件并不美好的往事,唉声叹气,“毕竟,这世间有不少天资比你高,练拳更要比你勤勉好学的武夫,这种人即便想要追赶,多半也是有心无力。唯有狠下心来,破釜沉舟,方才有一线渺茫机会。” 吴赴甲站起身,拍了拍身旁傻徒弟的肩膀,“好了,虽然你天资一般,练拳更是称不上勤勉,但既然是我吴赴甲认定的徒弟,自然不会丢下你不管。” “回去收拾收拾,过不了几天咱们师徒就得离开重楼镇了。” 周引显然没有预料到此事,他鼓起勇气,“师父,咱们能不能不走啊?” 吴赴甲哑然一笑,默然叹息,良久才道,“傻徒弟,你以为师父想走呐,但现在看来是不走不行喽。 重楼镇虽然类似一座天然囚笼,经过陆家历代先贤的加固,一般的山巅修士绝无将其打破的可能,即是监牢,但何尝不是一座待在其中就可以高枕无忧的庇护所。 周引不情不愿地离去,虽然周家族老们向来重男轻女,对他极好。 但周引明白那些人只是为了让家族更加兴盛的无奈之举罢了,他对这个从小长大的家族并无多少归属感,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个攀上了大陵王朝高枝的姐姐周采佳了。 来到周采佳的别院,轻轻叩门,很快就有一个明眸善睐的少女开门。 看到是自家弟弟,周采佳微微蹙眉,“不好好练拳,来我这边作甚?” 周引神情伤感,“姐,师父说他要带我离开小镇了。” 周采佳脸上闪过一抹异色,但被她隐藏地极好,周引并未发现异常。 少女大门小院大门,“进来说吧。” 另一边,周引走后没多久。 吴赴甲掏了掏耳朵,弹出耳屎,漫不经心说道,“那小子都走远了,你这老家伙还躲着作甚?” 院门被缓缓推开,一个精气神都有些衰弱的老人走了进来,他身穿锦绣衣袍,看上去就像个闲散富家翁。 周老太爷紧挨着中年武夫坐下,神情郑重地托孤,“吴先生,周引此后就劳烦你多加照看了,这孩子看似性格软弱,实则内里韧性极强,不会辱没你的高深拳法。” 吴赴甲平静道,“我自己的徒弟,自然会好生教导。” 他疑惑一声,“你们周家真就半点机会都没有了,我看跟你们差不多的那几家都只是未雨绸缪,哪像你这般杞人忧天。” 周老太爷嗤笑不已,“一帮鼠目寸光的家伙而已,对于那位陆家初祖的生死去向,神墟九洲猜测了这么多年,终究没个定论。” “我告诉你吧,他老人家还活着,并且不日就将重回人间,到时候我们当年的这帮逆臣,绝对不会有任何好结果。” 吴赴甲点点头,“早有预料,前段时间我就感觉到镇子上出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道气残留,很有可能就是那位老前辈提前降临世间了。” 接着他摇摇头,“不行,要提前走了,告诉周引一声,让他收拾好明天在玉照桥头等我。” 话音刚落,中年武夫就已起身,径直离去。 周老太爷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并未多言,只是心中呢喃默念,“一切都是命,逃不了躲不掉。” 周采佳的小院内,她语温柔,仔细叮嘱,“吴先生是身怀大本事的高人,你在他身旁练拳登山,一定要小心侍候,尽量收着自己的小性子,不要触怒他老人家。” “再者,到了神墟九洲,天大地大,可不比咱们家乡这边的小地方,跟着吴先生遇到高人,见到一些稀奇事,倒也不必太过惊奇,只是待人接物,一定要随和稳重,万万不可因此再生出事端,反倒引来吴先生的厌恶。” …… 少女就像是上了年纪的老妇,拉着自己弟弟的手,絮絮叨叨讲了许多。 第五十七章 一身双主 最后,周引湿润着眼眶离开了姐姐的小院。 门口,一对亲密无间的姐弟依依惜别,周引忽然鼓起勇气,道,“姐,我感觉陆观可比那个陈胤强多了,若是从他俩中挑一个做姐夫,我一定选陆观。” 周采佳微微挑眉,声音骤然提高,故作呵斥状,“周引,我的事情自有分寸,还轮不到你指指点点。” “知道了,姐”,少年耷拉着脑袋,眼眶湿润,低声说道,“姐,以后我不在你身边,要照顾好自己。” 周采佳终究还是不忍心,上前轻轻擦拭掉周引的眼泪,“都是大人了,怎么还哭哭啼啼的。你也一样,此后远行,一切小心。” 目送周引离去,周采佳回到自己的小院,掩上门扉,后背紧紧抵住厚重的大门,笑靥如花,但不知不觉间,两行清泪从她眼窝缓缓落下。 就像那日长安街偶遇之后,两个再无任何纠葛的人,各自清清爽爽,了无牵挂。 少女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随心居内那一道好似永远淡定平静的青衫身影,在朝着自己挥手。 不知为何,她的心头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绞痛,就像是原本珍惜无比的东西被自己弄丢了一般,怅然若失。 明珠弹雀犹不忆,回首春风皆无意。 ———— 小镇东边,距离翠衣坊所在的金翠街不远处,有一条不知名的幽深小巷,传闻此地曾发生过一起离奇诡异的神异事件。 自那之后,住在里面的人家纷纷搬离,现在只剩下几户孤寡无依的可怜老人。 在巷子最深处,住着一个脾气古怪的老头,早年间在前门大街摆摊卖糖葫芦,后来家里失火,熏瞎了他的眼睛。 再加上上了年纪,行动不便,索性不再干那卖糖葫芦的买卖,靠着早年积攒下的积蓄,安度晚年。 承平巷,是这座幽暗巷弄的原名,但现在重楼镇上,早已没多少人知道这个历史悠久的称谓了。 由于其沉寂幽深的特点,人们给其起了个“鬼巷”的别名。 老人推开门,默默走到门口,摸索着坐下来,神色忧郁。 ———— 巷子口那边,有一口早已干涸的枯井,传言里这井在夜深人静月圆之夜,就会颤动不止,声势惊人,乃至整座镇子都能感知到。 经常有那妇人吓唬自家夜里不安心睡觉的小孩,要是再哭闹,就把他扔进鬼巷那边的妖魔井,孩子立马就会停止哭闹,乖乖睡觉。 这会儿,枯井旁站着一个神情落魄的年轻道士,目光深邃地看向井内,好像其中藏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事实也正是如此,里面藏着神迹洞天数万年来积攒于此的妖魔鬼怪,修士心魔、厉鬼怨念、嗜血大妖……应有尽有。 在距今极为悠久的时代,约莫可以追溯到陆家被逼宫之前,仍旧对神迹洞天保持着绝对统治力的那个时候。 这条现在被称为“鬼巷”,真名承平巷的幽深巷弄,就曾住着周顾魏宋等现在小镇上最为顶尖的几个家族。 他们奉主家陆氏之令,常年镇守此地,隔一段时间就会派人进入其中,定期斩妖除魔,陆家衰落以后,这口井被封禁。 至于小镇之人,偶尔能够感受到的井内震动,就是那些妖魔在月圆之夜时修为暴涨,猛烈撞击井壁所发出的声响。 就在钟忘忧沉神看向其中的时候,他的肩头突然被人拍打一下,“咋样,老朽没骗你吧。” 落魄道士回头,语气无奈,“老前辈,不带这么吓人的。” 若非打不过对方,他早就一记道法劈头落下了。 来人正是随心居的徐九渊,他面带微笑,“年轻人不见高山,可以先劈落一记道法试试看嘛。” 钟忘忧头皮发麻,老前辈果然神通无比,连旁人的心声言语都能够听见。 “怎么会呢,碰巧而已。” 徐九渊笑着说道。 落魄道士已经放弃了抵抗,他垮着脸,“前辈,不带这么玩的。” “好了好了,跟你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而已,一个年轻人整天一副看破红尘的忧模样,让人看了心烦。” 老人看着道士咬牙切齿、无可奈何的模样,“这副样子就很可爱了嘛。” “你仔细瞅瞅,有无把握将其中鬼物炼化,好让你提前修炼出的那对阴神阳神,品秩更上一层楼。” 钟忘忧面露难色,“信心我自然不缺,但我这小小身板,可应付不了除了鬼物之外的那些大妖和天魔。” 徐九渊爽朗一笑,“你这混不吝的性子,跟你那个老不死的师傅还真像,明明是个性子跳脱的年轻人,何必每日故作忧愁。” 钟忘忧沉默以对,显然有些不能说出来的心事,一时间井边的气氛略显沉闷。 良久,年轻道士疑惑道,“前辈,您还认识我师傅他老人家呀?” 九爷目光低垂,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 老人与钟忘忧的师尊,太平观资历和年纪都最老的那位老观主,曾是莫逆之交,俩人曾经跟其余几位志同道合的道友,一起游历人间,遇见不平事,各自随心出手,好不快意。 只不过光阴轮转,各自有了归宿,有人兵解陨落,存活在世上的,也都各自肩负起了属于自己的责任,即便是昔年亲密无间的老友,相互间的联系不免也变少了许多。 徐九渊作为一个活了悠久岁月的老江湖,自然不会对一个晚辈的隐秘刨根问底,他郑重其事道,“此事你无需担忧,自然有人帮你解决,届时你只需炼化那些鬼物就好。” 钟忘忧揉搓双手,“那感情好,这事我做了。” 九爷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你这段时间就先提前准备准备,等时机到了我再通知你。” “好嘞,前辈回见。” 年轻道士快速朝着对方躬身行礼,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脚底抹油溜了。 老人看着对方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良久他喃喃自语,“一身双主,各自为政,倒是有趣。” 第五十八章 两个道士 前门大街那边,一个姓吴的老光棍匆忙赶回家,据说是要收拾金银细软,打算次日就要离开镇子。 傍晚时分,吴赴甲优哉游哉地走到位于自己家不远处的一处卦摊,却看到了很有意思的一幕。 有两个面容都极为年轻,但道龄相差悬殊的道士,一站一座,正在互相大眼瞪小眼。 两个道士,一个是在此摆摊算卦多年的娄瑜,另外一个,身穿素净道袍,散发着落魄气息,正是出身太平观的钟忘忧。 后者躬身行礼,“晚辈钟忘忧,见过娄祖师。” 摆摊算卦的那个道士,神情敷衍,接连摆手,“既然见过了,你就抓紧走吧,贫道还有事要忙。” 钟忘忧选择性忽略了对方的赶人的言语,蹲下身来,满脸诚恳,“祖师有何要事,晚辈能否代劳一二。” “不能”,娄瑜语气越发冷淡,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他想了想,冷笑道,“想要帮到祖师我,你这点微末修为可不够看,即便是突破九境天关,成为那世人眼中的神仙之流,也是等闲。” 钟忘忧又忽略了关于嘲弄自己的那部分言语,反倒是一脸遗憾,“那真是可惜了,我这个不受人疼爱的徒子徒孙还打算替祖师爷你分忧来着。” “你我都不是出身于相同道脉,何来这无稽之谈的祖师徒孙说法”,娄瑜有些无奈,眼前这家伙着实有些难缠。 若不是看在对方跟自己有旧,更准确地说,应当是这家伙的一部分前世与自己有旧,照他的脾气早就一巴掌将他扇飞出此方天地了。 他将两只手高高举到头顶,哀求道,“钟忘忧,你才是我祖宗行了吧,孙子求您老人家行行好,快点离开吧。” 钟忘忧点点头,“好嘞,孙子。” 话音未落,他拔腿就跑,娄瑜朝着虚空遥遥一点,一抹紫金色的磅礴道韵如山汇聚,在他眼前凝聚为一方古朴大气的宝印,其上山河若隐若现,灵光流转,宛如仙雾腾腾,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走出一段路的钟忘忧猛然回头,笑容灿烂,隐隐猜出了些什么,“祖师爷,您这是做什么?” 娄瑜明显不想理睬这个小王八蛋,随即开口,声音中带着一种莫名的威严,“去。” 那散发流光的宝印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飞出,刹那间就已没入落魄道士的眉心。 钟忘忧得了便宜还卖乖,“使不得使不得,祖师爷您赐下这等重宝,徒孙简直无以为报。” 娄瑜却是破天荒露出一抹伤感,“本来就是你的东西,眼下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不必太过惊讶。” 随后,他脸上换了一副戏谑笑容,“若你真的有心,跪在地上给祖师爷磕几个响头就行。” 钟忘忧假装没听到,扭头就走。 心中则是在细细感应那枚宝印。 娄瑜看向离去的年轻道士,微微叹息,昔年老友,沦落到现在这副摸样,着实令人唏嘘不已。 突然,他回头一看,一个身材高大、不修边幅的中年汉子站在自己身后。 娄瑜重新换回淡然神色,平静说道,“吴赴甲,你这是终于下定决心要离开小镇了吗?” 中年汉子顺势半蹲在道士身旁,低垂脑袋,声音沉沉,“不敢隐瞒娄道长,明天一早就走。” “跟你那个资质一般、运道非凡的徒弟一起?” “对,陆祖回归,以他老人家的通天手段,周家在内的这些叛臣多半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即便侥幸能留下条命来,但余生肯定格外艰辛。” 吴赴甲叹了口气,似乎很是后悔,“周云海凭借我早年欠他们周家的人情,取巧让我收了他唯一的孙子周引为徒,我一个跑江湖的糙汉,肚子里没多少墨水,但说到做到这四个字还是不难的,拳法我会认真教,至于周引能学到几成,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此人到底是个瞧得清形势明白人,到最后这几家的命数确实不会好到哪去”,娄瑜神情肃穆地盖棺定论,他点点头,又道,“武道登高确实与众不同,与其余法脉相比简直称得上是大相径庭。” “你那徒弟看似性格软弱怯懦,实则筋骨内韧,是个有前途的好苗子,若是被你悉心调教培养一番,未必不能成为第二个吴赴甲。” 中年武夫点点头,明白了,他一脸感激地看向身旁的道士,“多谢前辈指点迷津。” 娄瑜摇摇头,“没什么可谢的,好歹邻居多年,这点香火情还是有的。” 继而“年轻”道士一脸惋惜,道,“在这神迹洞天蹉跎数百年光阴,虽然有所感悟,但你在武道之上并未踏出那至关重要的一步,即便此次离开,面对那个早已在大道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死对头,仍旧是败多胜少的局面。” 吴赴甲咧嘴一笑,“道长,这种事情除了我的拳头,谁说了都不做数的。” 娄瑜心中已经明了对方的选择,面对这种苦心准备数百年的死局,吴姓武夫仍是要义无反顾地跳入其中。 幽幽叹息之余,他抬头望向某个方向,在那无尽距离、无尽光阴之外,似乎有一个面容遮掩不清道士端坐与莲花神台之上,手持一杆拂尘,每一缕丝线宛如一条跳跃长河,灵气奔涌不休,头顶上九色宝韵如瀑流下,法相庄严。 他轻声叹息,“我到底是谁呢?” 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那面容不清的道人。 整个世界似乎都在刚才这声叹息中陷入了停滞,时间像是过了一刹,又似乎光阴长河已经在那静寂无声处奔腾万年之久,沧海桑田,天地巨变。 娄瑜缓缓收回目光,不知不觉间,“年轻”道人早已泪流满面。 娄瑜,这是个让数座天下的山巅大修士都无比头疼的人物,出身道家法脉,但道龄相比高坐云端的那三位道君,似乎还要更加悠久。 而他在道家内的辈分,更是高上天际,就连那位举世无双的道祖,也仅是与他平辈相交。 正因如此,天下一大半的道门法脉,都将其算作半个祖师爷,这也是之前钟忘忧称呼他为祖师的原因所在。 第五十九章 偷袭 夜间,月色清明,皎洁月光挥洒而下,青烟如纱,银亮光辉宛如水波荡漾。 周家后院,老太爷吃过晚饭后,就一头钻进了自己的书房,捧着一本祖传的修行典籍仔细研读。 但一本书早就被他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想到明日爱孙就要离乡远游,他的心绪久久难以平静。 揉了揉早就密布褶皱的脸颊,老人长叹一声,“终究是放心不下,罢了罢了。” 他带上那本古籍,起身往外走去。 很快就来到周引院子外,轻轻敲门,里面传来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谁呀?” “是我”,老人声音沉闷。 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片刻后,一个眼神清澈的少女开门,神情讶然,“呀,天都这么晚了,老太爷您怎么来了?” 老人面带笑容,举了举手中纸页泛黄的古籍,“闲着睡不着,给你家少爷送点东西。” 周引从屋里走出,看向门口那边,“春芽,是谁来了?” “我”,老太爷中气十足道,“出来聊聊。” 没过多久,爷孙二人来到后院的一座莲池旁边,夜风微拂,吹皱一池夜莲。 一老一少都看着眼前的池塘,各有心事。 老人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暮气,“引儿,我知道你恨爷爷,从小到大一直在把你并不想要的担子强加于你肩头,以后不会了,跟着你师傅好好学拳。” 他随手将手中古籍递给少年,“这是咱们周家数百年来安身立命的根本,但可笑的是,至今百余年来,只有你姐姐一人练成,我现在将它交给你,以后的周家,便是你一人的周家了,想要怎么做,全凭自个儿心意就好。” 周引犹豫再三,还是从老人手上接过古籍。 忽然,老人神情一凛,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神态,看向自己的嫡孙,一字一句道,“周引,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您说?” 老人重重摇头,“你先答应我。” “您先说嘛”,少年似乎也察觉出来了一丝不对劲。 周云海勃然变色,“周引,你个不肖子孙,难不成真要眼睁睁看着我在那九泉之下也闭不上眼吗?” 少年敷衍道,“好好好,我答应您还不行嘛。” 老人转怒为笑,“这才是我的乖孙子。” 继而又重新恢复了刚才那种恐怖的眼神,“我要你明日离乡之后,这辈子永远再也不要踏足重楼镇一步。” “这怎么能行”,少年跳脚,连连摇头。 老人用不容置疑的目光看向他,“刚才你可是亲口答应过我的,若想让我死不瞑目,尽管可以回来试试。” 老人就此拂袖离去。 周引叹了口气,心绪如同眼前被吹起阵阵涟漪的池塘,久久难平。 ———— 小镇外面多山,在东边群山之中,有一座不起眼的矮小山峰,青山如黛,矗立在此不知道有多少年了。 矮山后面,有一座不知姓名的孤坟,多少年来,也未曾见过小镇上有谁家来此祭拜。 浓浓月色下,一袭显眼的红色衣衫骤然出现,一道曼妙的身影落于坟前,目光复杂。 此人正是在神迹洞天内轮回多世的妙音山红绫祖师,也是昔年名震天下的音道大家。 她摊开手掌,掌心浮现出一枚青铜古钟,散发出道道苍茫古老的气息,一个个金色文字若隐若现,宝光灿灿。 她心念一动,古钟便悬浮在坟头顶部,一个个金色篆文脱落,在虚空中游走不定,最后在此地形成一座刚好掩盖此地的巨大伞盖。 红绫祖师转身离去,那座青铜古钟连同伞盖一起隐没于虚空。 ———— 不知为何,重楼镇的节奏猛然提升,大家每天好像都心事重重,行事匆忙。 陆观正待在随心居后院内,认真读书。 忽然,他面前的空气一阵颤动,一只用仙家灵符折成的纸鹤出现在他的面前。 少年微微一愣,神情凝重,因为他作为此方天地的实际执掌者,根本没有察觉到这只纸鹤是何时出现在他面前的。 换而言之,若来的是一把飞剑,他或许已经身首异处。 九爷刚好有事出门,陆观当即只好沟通神墟,一位道人法相的陆家先祖上身,当即施展十数种秘法,对那纸鹤的里里外外进行仔细勘查。 一番探查下来,并未发现任何异常,道人先祖控制陆观身体,一手抬起,先是在空中画出个圆,随后指尖泛起灵光,宛如浓重墨色,他竟是凭空画出一张符箓出来。 往其中注入灵气,符箓轻轻颤动,最后竟然化作一个和陆观身形一模一样的分身,这边是山上仙家中用途极广的替身符,又叫分身符。 他身形闪烁,刹那间就来到镇子外面的一座山峰,四周并无半点人烟, “陆观”自己躲远,控制那符箓替身慢慢打开灵符纸鹤。 没有任何意外发生,纸鹤上只写了一句话,“天地勾连,幽冥往返。” 道人先祖心急如焚,“陆观,不要看那几个字。” 交出身体控制权的少年,立马封锁心神,道人这才在神墟内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事情并不算晚。” 接着他眉头一凝,冷声言语,“一次次算计目不暇接,当真觉得我陆家无人不成。” 他控制陆观身体,掌心瞬时便浮现出一团赤色火焰,将虚空都燃烧地嗤嗤作响。 随手一点,火焰沾染到虚空之上,将那纸鹤吞没,随后一闪而逝。 而在离此地万里之遥的一座恢宏道场,一个神情古板的老修士心中一颤,大感不妙。 就在他想要施展神通之际,心相天地之内骤然燃气一朵赤红色火焰,随后朝着体内天地弥漫而去,所过之处,一片狼藉,关键窍穴溃散破败。 老修士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他不敢怠慢,强行提起全身灵气,手中快速掐诀,一门水法神通被施展而出,道道甘霖降在体内天地。 但面对愈演愈烈的火势,这点微薄雨水根本不济事。 第六十章 皇子心境各不同 老修士当机立断,看向体内已被炼化为本命灵物的一截柳枝,传言此物来自当年横行天下的某位大妖真身。 心头一横,瞬间自己动手将孕养此物的那处窍穴破碎,以高深水法炼化这件至宝,道道绿色荧光漫卷天地,人身天地内的水势暴涨。 到了此时,老修士才长舒一口气,终于算是解决了首当其冲的最大祸患,不过看着自己七窍冒烟的狼狈模样,这桩飞来横祸至少让他折损的六七百年的道行。 真正的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等到彻底稳固了体内气象,老人走出道场大殿,遥遥远眺某个方向,咬牙切齿,“好一个神迹陆氏,真真是霸气绝伦呐。” “陆鸣先祖,又有人使绊子?” 道人以心念回复,“算不上大麻烦,一桩不大不小的陈年旧怨而已,我这道火法足以让他安静一些年头。” 他忧心忡忡,“但等你日后离开小镇,这些隐藏千百年,乃至万年之久的烂糟事难免一一找上门来,你身为我陆家子弟,自然不怕他们。但面对这些个层出不穷的诡谲手段,仍需要时时警惕。” “再有就是,小镇气数流转早已混乱不清,因果循环已经成了一笔糊涂账,若是那些魔族祸患趁着初祖尚未重临人间,对你出手,防不胜防。” 回到随心居,九爷也已经回来,他看了眼青衫少年,“再等几天,等到老爷回来后,就再也不用担心这种事情了。” 接下来的几天,陆观又遇到了几次毫无征兆的刺杀。 但毫无意外,任凭九爷和多位先祖联手探查,都没有找到半点蛛丝马迹。 只能让少年再提高警惕,九爷更是寸步不离地守护在少年身旁。 前段时间陆神卿以神魂降临世间的事情,现在已经被很多人知晓了,各路仙家也都恍然大悟,原来那位当初在人间惹出天大风波的陆家初祖,真的没有陨落。 那些曾经与陆家有过恩怨的仙家势力自然不想看到这种局面,既然打不过那个最老的,陆观这个尚未成长起来的现任陆家家主,就是这些人下手的最好目标。 再加上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在背后推波助澜,针对陆观的谋划便如雨后春笋一般,接连不断地出现。 ———— 沉柳巷顾家,今日大摆宴席,迎接一位贵客。 客人是大景王朝的二皇子赵允,大景王朝作为一洲境内唯二的庞大王朝,疆域广袤无垠,但至今都并未确立储君之位。 大景在北地立国,民风彪悍,并没有其余王朝立长为嫡的传统,皇位更迭,向来都是能者居之。 因而每一次的夺嫡,都是一场迫不得已的手足相残。 二皇子赵允,在国内素来以宽仁慈和闻名,再加上其背后母族势力庞大,是诸位皇子皇女中最有望坐上那张龙椅的人物。 他这次隐藏身份进入神迹洞天,就是想要拉拢一批诸如顾家这般的小镇势力,为夺嫡积攒更多底气。 贵客临门,顾家主早早就在门口侯着,陆家有重新辉煌的苗头,这神迹洞天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趁着这次小镇“开门”的大好时机,彻底与之前祖上的旧恩怨做个了断,早早脱离这个泥沼,方为上策。 在他身旁,还站着一个气质温婉的少女,正是顾家大小姐顾灵荷,顾家主听闻大景王朝那位二皇子尚未婚配之后,便心思活络起来,有心将独女嫁给对方,为双方那尚未成行的盟约加上一层姻亲保险。 顾家主侧目看向身边的女儿,微微一笑,“灵荷,你也不要太过忧心,爹知道你对宋家那个宋轻舟有好感,但他们家底蕴终究差了一筹,你即便嫁过去,也不会有什么清福可享。” “况且,宋家没有咱们家的门路,日后也很难走出去,待在这重楼镇上,眼瞅着陆家重新兴盛辉煌,还不是整日提心吊胆,生怕人家一个不高兴,就要哪自己了开刀。” “但大景王朝的这位二皇子却不同,不仅身世一流,传闻年纪轻轻就已经触摸到了三境瓶颈,若是真能成此好事,你也算是有个好归宿。” “百年之后,我去地下见了你娘,也好有个交代。” 顾灵荷轻轻摇头,面色微红,“爹,我不会多想的。” 不多时,大腹便便的秦温和一个平易近人的年轻公子有说有笑,一同朝着顾府走来。 顾家主连忙带着自家女儿迎上去。 年轻公子自然就是赵允,不等顾家父女开口,他微微欠身,“见过顾家主,这位便是顾小姐吧,果然是生长在这钟灵毓秀之地的大家闺秀,不光姿容绝世,比起京城的那些富家小姐,还要多出一份灵气。” 顾灵荷娇羞一笑,施了个万福,并未多言。 “哈哈”,顾家主开怀一笑,“闻名不如见面,早就听闻殿下待人宽和,今日一见,此言果然不虚。” 秦温适时开口,他面带笑容,左右逢源,“大家都别在这站着了,先进去吧。” 一场宴席宾主尽宜,酒桌上推杯换盏,很快就敲定了关于顾家举家搬迁至大景京城的许多细节,赵允带着秦温离开的时候,红润的脸上满是笑容。 在门口那边,拉着顾家主的手使劲摇晃,“顾伯伯,此事就这么说定了。此刻还有重重规矩限制,等到朝天之会后,京城那边第一时间就会派出两位尚书大人亲临,与顾家签订山上盟约。” 顾家主自然满意无比,连连点头。 相比大景二皇子赵允的春风得意,大陵皇子陈胤最近过得就不是很舒心了。 当初他修书一封,将自己即将为朝廷招揽到一名有剑仙潜质的天才,以及当时在随心居内自己与陆观发生的那点不痛快,悉数传回京城。 不曾想次日一大早他那位勤勉政务的父皇,竟然反常地亲笔回信,言辞间颇为严厉,将他痛批一番。 并告诫陈胤,若是不能改观自己在那位陆家现任家主心目中的不良感观,他就永远留在此地,这辈子都不用想着返回京城了。 第六十一章 妖魔囚牢 收到回信,陈胤心中大骇,自他成年以来,还未见过父皇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话。 讲实话,饶是以他的城府心机,也不由得出现了几分慌乱,以他对自己那位父皇的了解,只要这样说了,一旦自己达不到对方的要求,必然会被永远排斥在那座京城之外。 别说坐上那张龙椅了,就算是日后的荣华富贵也很难保证,那些在自己身上押注的各路势力,必然会在一夜之间转投他人,后果不堪设想。 并且在回信最后,大陵皇帝还对他讲述了一件秘事,称他拉拢周家,是此行得罪陆氏家主之余的最大败笔。 大陵皇帝所讲的那件事,确实称得上是秘闻,原来,在陆观和周采佳很小的时候,就有人趁着重楼镇天机混乱,请了一位阴阳家高人,传言背后还有那位执掌人间姻缘的老人的影子,给两个孩子牵上了一根红线。 这也是后来乘荫街的青衫少年和周家大小姐交集不断的真正原因所在。 陆祖即将重临人间,背后之人必定遭殃,但参与此事的周家,还有数百年前的那场逼宫叛乱,两者叠加,估计下场会很惨。 面对这封回信,由不得陈胤不重视,但想起当日陆观的言语,又头疼无比。 让他跟那家伙道歉,陈胤捏着鼻子也就认了,但关键是,即便自己肯放下身段去与对方和解,那个现在已经贵为陆氏家主的泥腿子,多半是不会答应的。 他扶着额头,揉了揉眉心,愁啊。 ———— 这日,太阳遥挂中天,就像是一座悬浮在九天之上的一座巨大火炉,焚烧大地,炙热的天气简直要热死个人。 九爷带着陆观来到承平巷外面的枯井,最近几日,钟忘忧一直隐藏身形,默默在此地观察。 见二人到来,撤去障眼法,显露身形。 他面带微笑,惊讶不小,“前辈,您说的解决其中妖魔的那位人物,不会就是陆家主吧。” “怎么,我不可以吗?” 青衫少年淡淡微笑。 经过九爷的透露,他也知晓了对方的一些事情,之前这落魄道士来随心居买醉,倒也不是纯粹为了酗酒。 而是此人修行路数太过古怪,尚未达到元婴境就已经修炼出了阴神阳神两尊身为化身,这倒也并非是他如何天资出众,万古无双。 毕竟道家法脉之内,数万年以来,天才璞玉辈出,除了那位开山祖师之外,他座下的三位道君和诸位记名弟子同样机缘无双、资质出众,另外,还有娄瑜、龙虎山天师府历代高真,数座天下的各路道家法脉,都涌现出不少天纵奇才。 当然,能够被太平观那位眼高于顶、斩妖无数功德无量的老观主收为嫡传,钟忘忧自然有其可取之处。 但他之所以能在金丹境就修炼出阴神阳神,是因为他在转世轮回过程中出了些差池,吸纳了某位兵解转世的山巅大修士的部分魂魄,两相融合,他的的神魂强健程度远超常人,这才使得落魄道人在此刻做成了这桩道家法脉内万古无双的壮举。 但这也并非完全是一件好事,毕竟是道家数万年以来被历代高真完善的修行之路,早就被无数证道飞升的大修士坐实了是一件确定无疑的通天道途。 钟忘忧之所以去随心居饮酒,都是因为遂愿酒和随缘酒这两种由当年陆祖首创的酒水,是名副其实的仙家酒水,内含乾坤,陆家没落之后,其中隐秘才渐渐不被世人熟知。 两种酒水在酿造时放入的药材,是只有神迹洞天才能出产地珍贵灵材,饮用之后,若是再辅以几种珍贵的丹药,对于修士蕴养神魂有着无穷妙用。 太平观传承久远,恰好对这件秘事有记载,故而他才会有这样重楼镇之行。 钟忘忧转世时融合了那位道门大修士的部分魂魄,现在已经在他脑海中形成了两个完整的意识,若是再不及时采取措施,随着他修为的提高,便会有更多的意识产生,宛如人格分裂。 终有一日会走上大道崩碎的不归路。 落魄道士摇摇头,“不敢。” 等了好一会儿,见对方仍旧老神在在地站在那边,没有放自己俩人进去的意思,钟忘忧以心念言语,“老前辈,我们何时进去啊?” 九爷瞥了他一眼,开口直言,“道家修行,清静无为,道法自然,你这小牛鼻子怎的如此急躁,不像话。稍安勿躁,还有个人要与你二人一起进去。” 片刻之后,一个容貌俊美,腰间悬佩一柄漆黑如墨长剑的少女缓缓从街边走来。 正事北俱芦洲年轻一辈的剑道扛鼎之人,顾青辞。 之前在铁匠铺那边铸剑完成之后,她本来是要打算立马启程,前往那座妖魔战场,但在陆观一番劝说之后,便打消念头,打算等到朝天之会后再走。 等佩剑少女来到跟前,九爷面带笑容,缓缓说道,“这口井内妖魔怨鬼无数,你们几个进行事需要小心再小心,三思而行。” 他摊开手掌,三人定睛看去,竟是有那云海翻滚,山河动荡的磅礴气象,一道道蓝紫色闪电,从那云海中逐一显现,气势惊人,一股浩荡无匹、势不可挡的巍峨气势蔓延其间。 九爷将这云海轻轻抛入井中,那座神迹陆家昔年关押妖魔厉鬼的囚牢内,便是另外一番惊心动魄的狂乱气象。 阴云低垂,狂风漫卷,一座灰黑无边的小天地内,霎时间风起云涌,随着一道闷雷在天边炸响。 囚牢小天地内,瞬间风起云涌,滚滚天雷垂落而下,直扑各方境界非凡大妖天魔,阴魂厉鬼。 并且,天雷落地之后,便如火花四散,化作千万条雷蛇电蟒朝着四周快速蔓延而去,顷刻之间,整座大囚牢已经变为一座雷电海洋。 无数妖魔厉鬼惨叫哀嚎,境界越高的那些,死的最快。 这个过程持续了足有两刻钟之久,那些雷霆闪电化作的长鞭雷蛇,才悉数消匿。 第六十二章 各自无敌 这个时候,九爷淡然一笑,“经过这场天雷如雨,里面能够威胁到你们的货色并不多了。” 说话间,老人抬手,身前凭空画出三道一般无二的金色符箓,等其彻底成形之后,三道璀璨金光直冲天际,老人大手一挥,三道符箓一闪而逝,钻入三人体内。 “这道符箓其中蕴藏神通,可以让你们在短时间内修为暴涨,与囚牢中的那些孽畜一战,时间多久,全看你们的心力高低,灵韵多寡。” 谈到这个,陆观眼神明亮,他虽然是三人中修为最低的一个,不过区区一境巅峰而已,钟忘忧和顾青辞可都是名震天下的天纵奇才,两人原本都是金丹境,但顾青辞前段时间又有所突破,已经成为了元婴境,距离那唾手可得的剑仙之境,又近了一步。 但有一座神墟作为支撑的陆观,对此半点不虚,他的心力高低不好说,但若论灵韵多寡,他绝对是三人中最高的一个。 随着九爷再次大袖一挥,三人眼前同时一闪,下一刻就已经出现在了一座陌生的天地,举目望去,天地间一片灰暗,浓郁的煞气如丝线缓缓升腾,在那天空中层层堆叠。 远处有一座白茫茫的高大山脉,定睛细看,竟是一座完全由各类不同生灵尸骸堆积而成的古怪山脉,仅远远看上一眼,就让人毛骨悚然。 另外,这方囚牢小天地内,还有数条奔腾不息,浩荡流走的长河,但无一例外,这些河流都呈现为诡异的不同颜色,有的猩红如血,杀气冲天;有的魔雾蒸腾,水汽弥漫间,便在水面上形成了一幅幅不同的妖魔景象;还有一条河,游走无声,一头境界不高的妖物在河畔饮水,失足掉入其中,神魂体魄瞬间被其消融,连个渣都不剩…… 依稀可以辨别出来,四周还有不少刚才雷霆落下后残余的痕迹。 三人暗自心惊,心中的警惕性不由提高几分,相互看了一眼,各自离去。 这次进来这方牢笼小天地,三人的目的不尽相同。 钟忘忧是为了炼化其中万千厉鬼冤魂,增强自己阴神阳神的道韵,并在此过程中寻找彻底解决自身隐患的方法。 他体内的两种神念完全不同,一道是善良平和,一道则是他多世怨念集合,阴狠嗜血。 目前为止,落魄道士还是以崇尚善良人格占据上风,他以太平观秘传的一道独门术法锁心关将那阴狠人格幽禁心底。 但只要他心头起念,对方就会有所感知,并不断冲击封禁心头壁垒,这种拘押之术并不保险,需要找一个一劳永逸的万全之法。 至于顾青辞被九爷亲自邀请来此的目的,就要简单许多了,无非就是以妖魔精血,淬炼手中长剑而已。 陆观修行路数更加独特,在平常炼气修行之外,他只要吸收世间万事万物的精华灵粹,就可以助长修为,等到小镇“开门”之后,这些妖魔迟早都要被清理,还不如便宜他这个自家人,让灵境天地多下几场灵雨好了。 三人各自朝着一个方向前行,天地蒙蒙,灰暗一片。 钟忘忧向前走了一段路之后,停下身形,双指并拢,抹向眉心一处,凌厉如剑的手指破开皮肤,露出一道竖直的殷红伤口,如开天眼,四周的一切事物,在他眼中都无所遁形。 他环视一圈,嘴角噙笑,“找到了。” 当即挥手生出一团云气,腾云驾雾朝着某个方向极速飞去。 顾青辞就简单粗暴许多,她御剑而起,心中默念一门高深剑诀,将之前黄师傅铸造的那把神剑紧紧握在手中,不再辛苦压制一身充沛道堪称磅礴的剑气剑意。 丝丝缕缕的剑气在他体表缓缓浮现,升腾而起,宛如游丝一般,在空中划过道道奇妙痕迹,最终汇聚为八柄巨大飞剑。 她轻吟一个“去”字,那八柄剑剑身微微一颤,如听敕令,以少女为中心,带有一种无可匹敌的巍峨气势,朝着八个不同的方向快速飞去,尾部拖拽出一条长长的剑气痕迹,在天地间久久未曾消散。 这八柄巨大宽阔飞剑所过之处,原本就荒凉颓败的地面,更加寸草不生,那些个在其必经之路上的妖魔鬼物,未曾发出一声哀嚎,就被这浓重剑气裹挟,绞杀为碎片,神魂俱灭。 之前陆郢祖师让他不要暴露已经修行剑道的事情,他就只好苦兮兮地以双拳开道,轰杀妖魔。好在有九爷打入体内的那张金色符箓,修为暴涨,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强,但感觉也仅比诸位先祖控制自己身体时的那种境界差了一筹。 青衫少年在这牢笼天地内,仅以双拳开道,一路上所有见到的妖魔鬼物,皆无所幸免,那位道人法相的先祖。 又传授给他一门搜寻神通,以他的天资悟性,片刻不到就已经运用自如,双眸之上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金光雾气,看向四周,万千生灵无所遁形。 陆观倒也并不着急,缓缓行走,仔细揣摩着祖传拳法的招式骨架,进而更深一步地感悟其中蕴藏的武道神意。 一路前行,陆观渐入佳境,周身真气运行如蛟龙腾水,在体内特定经脉中浩荡游走,背后一道高深莫测的金色光轮缓缓浮现,如同一轮大日逐渐从海面上升腾而起,巍峨壮观。 不多时,青衫少年来到一处河畔的平原,一路上所过之处,无数妖魔未等他如何出手,就被那轮大日光华烘烤,神魂俱灭,然后化作道道精纯灵韵,被他吸纳入体,缓缓壮大着灵境内的山河气象。 河畔,一群身上长出道道漆黑如墨鳞甲的牛形妖物正在饮水,它们当中最小的也有二丈之高,站在那里,宛如一座座小山,眼眸猩红如血,嗜血疯狂。 躲过了刚才那场声势浩大的雷霆天劫,这帮妖物格外警惕。 看到陆观现身此地,纷纷扭头看向那个不速之客,鼻息浓重,喷出道道白色浓稠雾气。 第六十三章 无所谓了 青衫少年也不跟这帮畜生客气,身体前行,骤然疾行而出,势若奔雷。 由于他此刻境界被九爷那道符箓拔高了不止一筹,每踏出一步,大地就会轰鸣震动,宛如蛰龙起伏。 这群妖物的血脉精纯,修为同样不低,面对那似是要焚烧世间万物的光轮大日,并未被灼烧湮灭,但是一个个轻弹牛蹄,发出不安的嘶吼。 见那人族不知死活地朝自己一方奔袭而来,在一头身形足有四五丈之高的同类妖物带领下,迅速排列出阵型,十余头牛妖快速前插,依次形成一个半圆形,只等对方入阵。 陆观见此,仅是冷笑一声,身形前冲的速蓦然加快几分,刹那间就与最前面的牛妖短兵相接,一拳砸出,拳罡震荡,离他最近的两头妖物就已被砸成一摊血肉。 他气势惊人,不断向前而行,顺势鞭腿弹出,力道宛如劈山之势,一往无前,踢在一头妖物的头颅上,顿时头破血流,随即抬手挥掌,头颅破碎的那头妖物的整个身体立马被拍得腾空而起,将那已经成形的阵列砸出一个豁口。 青衫少年宛如一尊杀神,任何妖魔都不是他的一合之敌,举手投足间,道道拳罡如水倾泻,席卷天地。 很快,战场上就多出了一地的残肢断臂,无数血液滴落,在地上流走,缓缓汇聚成一条小小溪流,最终汇聚到不远处的那条黑色河流之中,朝着远方奔腾而去,不知归处。 另外一边,钟忘忧同样气象不俗,掌心处浮现一枚古朴大气的宝印,其上山河若隐若现,灵光流转,宛如仙雾腾腾。 虽然并未彻底炼化这件宝物,但钟忘忧用起来却是格外得心应手。 在他身后还有数十张道门珍贵符箓悬浮,每一张符箓上都现出一抹紫金色灵韵,仙光流转。 腾云驾雾一路搜寻,凭借天眼神通,他找到了不少厉鬼冤魂聚集之地,都是一些幽冷乱葬岗之类的地方。 这次,他有来到一处幽森乱葬岗,周围生长着一片古怪的高大树木,主干通体发灰,叶片奇大无比,其上分布着诡异纹路,定睛细看,俨然一张张鬼脸,胆小的人看了,毛骨悚然之余,免不得日后每次走夜路都要疑神疑鬼。 他指尖轻弹,一滴精血汇聚在漂浮在四周的一张符箓上,霎时间,天地变色,金色符箓如电疾驰,在乱葬岗上空停下,道道细若游丝的金线从符箓上落下,深深扎根在乱葬岗边缘,随后这些金线逐渐变得粗壮坚韧,形成了一座刚好将整片乱葬岗囊括其中的的巨大金色牢笼。 栖身于此的无数冤魂厉鬼开始剧烈挣扎,有些不小心撞在金色牢笼上,本就为鬼魂之身的鬼物,身上瞬间就被灼烧出一处狰狞伤口。 并且,伤口处还有一道炽烈焰火升腾,有着蔓延其全身之势,修为高深的鬼物当机立断,以神通术法将那伤口从身上剜去。 但那些修为低的,就不太走运了,要么一撞到金色牢笼,就瞬间飞灰湮灭,即便侥幸不死,也很快就被伤口上蔓延出来的焰火吞没。 钟忘忧抛出手中宝印,道道紫金色光华垂落而下,形成一条条手腕粗壮的长鞭,被年轻道士以心神牵引,不断朝着那些幸存的鬼物挥洒。 片刻不到这处乱葬岗内的鬼物就被清扫一空,手段堪称残暴。 若非九爷的那道神符让他的修为暴涨,目前他想要施展出这种消耗巨大的术法,难度不小。 随后,落魄道士收回宝印,心念一动,手中又出现了一只通体白亮,宝光流转的白玉净瓶。 朝其中注入灵气,金色囚笼内便有一道道精纯之极的灰白色雾气升腾,被悉数收入瓶中。 这些雾气实则就是那些鬼物往生之后,留下来的精纯本源,但他可没有陆观的灵境天地,自然不敢莽撞行事,就这样将其炼化。 要等白玉净瓶彻底剥离了其中的阴煞之气后,他才会着手提升阴神阳神的品秩。 囚牢小天地内,三人杀敌如麻,有那神符相助,几乎不会遇到值得上心的对手,一路横推就完事了。 不过,神迹陆氏昔年何等兴盛辉煌,神迹洞天的真实面积,也要比目前展现出来的更加宽广无数倍。 万年积攒下的妖魔鬼物,历代刑徒,数量就是个天文数字,即便三人横行无敌,也注定要费一番工夫才能彻底完成。 ———— 重楼镇上,这会儿也并不平静,在陆观三人进入囚牢之后,九爷目光一沉,看向小镇某处,叹了口气,终究没有提前打草惊蛇。 而待在顾家后院的秦温,没来由的心神不宁,浑身一颤。 他并非真身至此,作为魔族,在神墟天下行走,一般都会炼化几尊人族分身,以备不时之需。 此次进入神迹洞天的他,实则就是一尊人族分身,血肉之躯,毕竟,那位陆氏的新任家主虽然尚未彻底成长起来,但有徐九渊这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岁月的老怪物坐镇,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这位当年跟在陆祖身旁,远游数座天下,可是跟自家那位姌泽祖师交过手的强横人物。 并且在自己家乡有传闻,自家祖师当年赢得并不光彩,所以后来陆祖传给徐九渊一道克制魔族的术法,佝偻老人就撵在姌泽祖师屁股后面,足足追杀了数十年之久。 在次过程中,双方横跨数座天下,若非那位道祖亲自出面调停,还不一定会闹出多大的风波呢。 仅仅是刚才那一刹那,秦温心中就无比笃定,自己的魔族身份被发现了,这种感觉没有任何缘由,但他能在妖魔横行的那座家乡活到如今,并且攀上姌泽祖师这个大靠山,跟他这种玄之又玄的感应脱不开关系。 但下一刻,秦温脸上就出现了一抹疑惑,对方既然已经发现了自己,为何没有在第一时间动手。 他百思不得其解,最终自嘲一笑,反正是十死无生的结局,无所谓了。 第六十四章 光阴裂缝 神迹洞天,由昔年那位足以立教称祖的陆祖亲自打造,与寻常的洞天福地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其虽然位于西道陵洲,但实则介于天地虚实之间,经过陆家历代先祖的层层加固,各种法阵层出不穷,即便是那些山巅大修士来此,没有陆家颁发的路引,也休想踏足其中。 在神迹洞天之外的天幕处,有一个炼化云气结庐读书的中年儒生,此人一身儒家气象称得上震古烁今,放眼天下文脉道统,也是掰着指头数得到的存在。 他用云气打造的那座书房,四周文气蔓延,一个个金色文字聚散不定,浩然正气浓郁到已经快要满溢出来,似乎下一刻就要撑开天穹,开辟出一方别具一格的书卷天地。 这一日,儒生的书房外来了一拨客人,皆是出自中土神洲的那座祖神宫。 为首一人,同样是个高冠博带、宽袍大袖的读书人,看面容要比此地主人年纪稍大事实也是如此。 与他同行的还有另外三人,一人手持长剑,剑气聚散,在其周身形成两条蛟龙,争夺一颗以精纯剑意凝聚而成的龙珠。一人手臂及膝,太阳穴高高鼓涨,浑身气血深厚宛如龙象,一看就是个武道高手。最后一人,是个须发皆白的矮小老道士,他的嗓门却格外粗壮,在这云端高处,一开口就像是天雷滚滚,让人不由得捂起耳朵。 这四人都是出身神墟九洲各大仙门的顶尖修士,每过百年光景,祖神宫就会征召一批神墟天下的山巅大修士,其身份并不拘泥于人族,妖族、山水神灵、甚至连鬼物都有,让他们进入祖神宫担任各种重要职务。 怕耽搁修行,不想来? 对这种事情,祖神宫向来只有一个做法,一巴掌拍死,不过在数万年的悠久历史长河中,也有那么寥寥几人例外,其中大部分都姓陆。 那位和云端主人同为儒家出身的老夫子,姓曲,是中土神洲那边一座比薪火书院还要文脉悠远的书院的副院长。 高大武夫,出身龙斗山,算是进入神迹洞天的祝苦病的师门祖师爷。 那个剑修家乡在那剑修如云北俱芦洲,不过成名之后,此人一直在西道陵洲这边炼剑。 最后的矮小老道士,来头更是不小,剑术、符箓、谶纬、道法、丹鼎,无所不精,在神墟天下有那“小吕祖”的别称,是与太平观老观主、龙虎山老天师、青崖洞老道士并称“四大高真”的道门老天师。 五人主客相对而坐,高冠博带的老夫子率先开口,“岑先生,不曾想这才过没多少年头,你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岑心洲淡淡一笑,神色温和,“有那位前辈珠玉在前,已经为我辈修士蹚出另一条登天路,我能达到这个境界不过是水到渠成罢了。” 矮小道士一拍桌子,“是极是极,要我说呀,陆祖可谓是学究天人,无论是做学问还是打架的本事,都是世间少有,只可惜当年那一战被人围攻,唉……” 说到最后,老道士长叹一声,不由得为那位陆祖打抱不平。 曲老夫子瞪了他一眼,“长生,这种事情岂敢乱讲。” 在场的另外几人,神情都或多或少带着尴尬,毕竟,当年对陆祖出手之人,就是他们各自修行法脉最源头的那位祖师爷。 长生真人撇撇嘴,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岑心洲淡笑开口,率先打破周围有些沉闷的气氛,“诸位联袂而来,应该不只是朝我讨一杯热茶这么简单吧。” 曲夫子眼神示意,剑修心领神会,“岑先生,是这样的,最近宫内在整座天下搜寻魔族余孽,我们几人负责西道陵洲的总体除魔事宜,前不久在大陵王朝附属国青甲国境内发现了一些异常。” “我们几人镇守一洲各地,干系重大,所以我们想要请你出手相助。” 岑心洲想了想,“好,许久未曾动手,活动活动筋骨也好。” 他心中很清楚,能够让眼前这几人不惜放下身段,亲自找上门来,绝对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毕竟眼前三人可都是名震天下的山巅大修士,绝非那种空有境界、实力稀碎的花架子可以相提并论的。 曲老夫子微微一笑,以心念言语,说出了在青甲国的某个地名。 他沉声说道:“经过我们的探查,那边的大道运转很不寻常,光阴长河似乎也出了问题,时不时就会有浓郁魔气从裂缝中泄露出来。” 矮小老道士也神情肃穆,“这段时间,陆家的神迹洞天重新‘开门’一事,不仅在咱们神墟天下的山上仙家中引起了巨大的波澜。” “同时也牵动着其余数座天下之人的心弦,尤其是那座魔族横生的天地,陆祖他老人家当年就属对这帮魔崽子出手最狠,我们都怀疑,最近天下整肃魔族一事,就与此有关。而那处裂缝,很有可能就是魔族针对陆氏的一次阴谋。” 听到此话,岑心洲脸上顿时没了笑容,浑身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杀气。 小镇现存于世的陆家子弟,就只有陆观一人,若是坐实此事,魔族明显是想让陆家断了香火,他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个颇有眼缘的后辈就此陨落。 白袍书生站起身来,“事关重大,就不多留诸位了。” 话音刚落,他的身形就已化作一道璀璨亮光,于天幕处笔直飞行,径直朝着西道陵洲南部的某个大陵王朝藩属国而去。 曲老夫子几人面面相觑。 其中的那个武夫疑惑道:“听到此事跟陆家有关,岑心洲怎么火急火燎就走了,跟他成熟稳重的行事作风不太相符啊。” 那剑修会心一笑,“兴许是他曾经接受了陆祖的那份天大馈赠,如若不然,岑心洲或许仍旧会名震数座天下,但绝不会这么快就早都眼前这一步。” 曲老夫子抚须微笑,“投桃报李,人之常情嘛,更何况还是我辈最讲礼数、脾气最好的读书人了。” 第六十四章 闲庭信步 听到这话,长生真人神色古怪,翻了大大的个白眼。读书人讲礼数吗?大抵是讲的,但要是说读书人脾气好,他可不敢苟同。 早年间这位道门高真,就曾在一位外乡读书人手中吃过大亏。 看着老道士的怪异神情,曲老夫子斜睨了对方一眼,笑容玩味,“怎么,你有意见啊?” 长生真人连连摆手,一副怕了你了的模样,“不敢不敢。” 岑心洲身形御风蹈虚而行,不消片刻,就已经来到那青甲国境内最高的一座山峰上,他立于山巅,举目眺望,视线似是能够穿透重重虚空遮掩,直接看到数百里之外的景象。 很快,他嘴角微微上扬,“找到了。” 下一刻,中年儒生的身形如雾消散,此地的山神都没有察觉丝毫,就已经再次横跨数百里山河,来到一座幽深山谷之内。 根据曲老夫子所言,此地乃是一座仙家势力的宗门所在之地,那条横贯光阴长河,介于虚实之间的裂缝,就位于这座名为归元谷的门派禁地之内。 曲老夫子在心念言语之时,就提醒过他,这归元谷本身就疑点重重,开宗祖师是个堪堪跨过九境天关的山上神仙。 在其最辉煌的时候,开宗祖师曾被青甲国请去当过一段时间的国师,统领一国境内的所有修士,后来更是被宗主国大陵王朝纳入供奉司,成了大陵王朝的一等供奉,不仅身份清贵,更是可以在望江以南的广袤地域内收取弟子,开枝散叶。 但等开宗祖师兵解之后,归元谷这短暂的辉煌宛如昙花一现,很快就没落了下去,传承至今,更是一代不如一代,当今谷主,更是只有区区元婴境修为,是个连天关瓶颈都不知道何时才能触摸道的可怜家伙。 岑心洲顿时明了,一步踏入,如入无人之境,归元谷的防御大阵和天地山河大势融合的守山大阵,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转瞬之间,他就已经来到归元谷禁地外面,施展一门高深的敛息隐身之术,中年儒生堂而皇之的进入其中,看守此地的两位三境弟子同样没有发觉任何异常。 沿着一条神道不断前行,岑心洲很快就来到整座山谷深处,里面是埋葬归元谷历代祖师爷的禁地。 他目光一凝,神情严肃,“果然不对劲,这归元谷禁地底下,时不时就会有魔气冒头。” 岑心洲曾在妖魔战场斩妖除魔多年,对这股气息很是熟悉,他的感应绝对不会出错。 他一步踏出,禁地之内微微颤动,身形一闪,就已经来到禁地下面的地底深处。 果不其然,下面确实别有洞天,是一座被仙家修士精心打造出来的地宫,不过其风格并不是正派仙家的宝光祥瑞、恢弘大气,而是用一种质地青灰的石料砌筑而成,上面散发着淡淡的阴煞之气,让人生不出半点亲近之感。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地宫的一面墙壁上,忽然浮现出许多奇形怪状的文字,通体黝黑,按照特定规则排列,宛如漫天星辰各自闪耀,很快就形成了一座仙家法阵。 然后,法阵符文中央,墙壁上破开一条狰狞裂缝,其内突兀亮起道道幽光,璀璨刺眼,等着光彩减弱,一条不知通向何处的甬道出现在他的面前,光晕闪烁不停,笔直无比。 想来这就是那条所谓的光阴裂缝了。 岑心洲微微一笑,“容我且探他一探。” 下一刻,中年儒生就这样闲庭信步地走入其中,真真是艺高人胆大。 若是曲老夫子几人来此,多半会有所顾虑,并不会在第一时间就进入其中。 ———— 神迹洞天,囚笼小天地内,陆观三人依旧杀敌如麻。 完全没有任何半点心神枯竭的迹象。 顾青辞和钟忘忧原本就是世间少有个怪胎天才,陆观就更不用说了,虽然登山修行的时间相比二人要短不少,但之前在九爷等人有意无意的帮助下,他的基础熬打的并不比其余二人差,甚至隐隐还要超出一线。 面对之前河畔的那群牛妖,他几乎是以横扫之势解决,留下遍地尸骸后,少年继续前行。 此刻他的武夫境界,已经可以做到御空飞行,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利用道人先祖传授的天眼神通。 仔细的搜寻妖魔踪迹,一旦被他发现,对方的下场都不会太好。 忽然,飞在天空中的陆观神情一凝,下面不远处有一座巨大大湖,时不时就有通体黝黑、鳞片中显露赤红色丝线的游鱼跃出水面。 陆观能够感觉到,这湖泊中大有古怪,说不定就有一尊大妖天魔隐匿在里面。 他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将自身气势调整到巅峰,精纯无比的武夫真气蔓延全身,将四肢百骸都烘烤的暖洋洋的。 心念一动,刹那间止住身形,朝着地面坠落,宛如一颗流星划过天空,去势惊人。 转瞬之间,就已经来到地面,由于落地速度极快,再加上他此时的境界着实有些高,竟然在湖畔砸出一个方圆的十余丈大坑,尘土四溅,灰雾飞扬,连一旁的诡异湖泊都轻轻颤动,散发出道道涟漪。 陆观目光如炬,背后光轮如日,缕缕炽烈的光华宝韵,似乎要将大地焚烧殆尽。 他语气平静,讥讽道,“别人都打上门来了,前辈竟然还能够这般沉得住气,佩服佩服。” 沉寂许久,湖泊内并无任何动静传出,若非他能够亲眼看到里面正藏着一头水族大妖,都要以为自己的天眼神通失灵了。 青衫少年摇摇头,“既然前辈不想出来,那我亲自来找你好了。” 陆观朝着水面上缓缓前行,每向前踏出一步,他全身的气势就加重一分,等他来到湖泊中央位置,一身拳罡外泄如瀑,大日神轮运转不停,所有的鱼妖在这强势压迫下,无一胆敢冒头。 陆观轻轻跃起,在离地三四十丈之后,身形倒转,猛然俯冲而下,拳罡凌冽,尚未触及水面,湖水就被这威压冲击地震荡不休。 第六十五章 把那小子引过来 少年一拳落下,湖中之水瞬间倒垂而起,形成了数十道磅礴恢宏的水柱,拳罡接触水面的瞬间,道道灼热无比的真气如蛟龙游蛇散乱游走,表层的湖水瞬间沸腾,在湖面上聚起了一层淡淡的薄雾,宛如云蔚蒸腾,壮观绚烂至极。 之后,陆观再次高高跃起,重重落拳,每一拳出手,都会引发湖水震动,炙热的拳罡将湖水蒸腾半丈之深。 接连出拳十余次之后,湖水水位已经下降许多,干涸的湖床裸露在外,其中不仅遍布各种尸骸,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残破的武器法宝之类,残刀断剑、满是窟窿的幡旗、破成两半的古钟宝印…… 其中,一柄断剑斜插在湖床上,格外扎眼,即便残缺不全,依旧散发出强烈的阴煞之气。 忽然之间,整座湖泊开始剧烈震荡起来,湖水中冒出一缕缕青灰色的诡异雾气,眨眼间就已弥漫在整个湖面上,好似湖中有一头来自荒古时代的凶兽正在复苏。 紧接着,下面传出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本座原本不欲与你多起争执,不曾想你倒得寸进尺,一再挑战本座底线,老子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瞧瞧,还真以为自己这点宛如无根浮萍不知从哪借来的可笑修为,能够上得了台面了。” 说话间,水面上形成一道漩涡,一个五短身材,身穿灰色长袍,留着两撇八字胡的精悍老者从中飞出。 脚下踩着一团无比精纯的水运精华,双眸之中凶光四射,仿佛要择人而噬。 陆观嘲讽一笑,“终于肯现身了。” 精悍老者微眯双眼,“这位小友,奉劝你一句,本座发起飙来自己都黑怕,你这大好年华大道前途一片光明,没必要把小命丢在这里。” “吓唬我?”陆观似笑非笑,眼神戏谑,“不好意思,我姓陆,这种话对我没用。” 在那个“陆”字出口的瞬间,这头被拘押在这方小天地内不知道多少年头的大妖,竟然扭头就跑,身体化作一抹流光,刹那间就飞出去数十里之远,连自己的老巢都不要了。 陆观扶额摇头,心中暗自嘀咕,至于嘛。 接着,他的身形在消失在原地。 竭力逃遁的老妖不时回头,见那道青衫身影并未追上来,心头不由得暗自得意,哼,境界高有什么用、姓陆又如何,江湖经验终究不够老道,还不是让老子给逃掉了。 “哦,是吗?” 他的心底忽然响起一道充满嘲弄的声音。 精悍老妖心中惊骇万分,扭头看去,不知何时,那个陆氏子弟已经来到他身前不远处。 施展武夫缩地成寸的神通,与自己始终保持一定距离。 老妖色厉内荏,“黄毛小子欺人太甚,给本座死来。” 他高高抬手,掌心汇聚出一道精纯水法,对着陆观迎头劈下。 虚晃一枪,看也不看结果,换个方向再次逃遁。 陆观随手挥拳,击碎这道攻击,无奈摇头,他是真没想到这座囚牢小天地封禁数百年之久,这些妖魔对陆氏一族竟然还会恐惧如此。 好歹是一头修行多年的大妖,毫无高手风范啊。 他身形一晃,再次缩地成寸来到老妖面前,不等对方看清他的面容,一拳落下,道道拳罡宛如刀锋剑芒,瞬间将其打落地面。 老妖气急败坏,“老子跟你拼了。” 眼见今天是摆脱不了这个难缠鬼了,老妖这才终于愿意拿出一点压箱底手段,跟青衫少年硬碰硬一番了。 灵光闪烁,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把泛着幽冷寒芒的断剑,每一次划过,都会在空中带出一连串花火四射的光弧,瞬息之间,就在陆观身前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剑光密网。 面对扑面而来的攻势,少年微微屈膝,腾空而起,双拳开道,任由那些森寒剑气划过自己身体,拳芒炸裂,与其相互抵消,他一路向前,欲要和对方近身一战。 老妖的对战经验何等老到,第一时间就察觉除了眼前这个年轻武夫的心思,冷哼一声,又祭出一件法宝,是一个掌心大小鬼印,随手抛出,立马就变作一座小山,朝着少年倾轧而下。 陆观的拳头已经被这浓重阴煞的剑气所伤,露出森森白骨,狰狞可怖。 他张狂一笑,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小山,随手擦去嘴边血丝,“这才有点意思嘛。” 体内真气浩荡游走,双手高高举起,背后大日金轮光华大盛,体内似乎传出阵阵荒古猛兽的嘶吼声。 电光火石之间,一轮巨大的法相出现在少年身后,同样是一般无二的双手高举,托天之状。 小山与那双法相手掌接触,“咔嚓咔嚓”,传出一阵别扭至极的声音,那方宝印所化的小山竟然缓缓停止下坠速度。 陆观怒吼一声,“给我起。” 一座数十丈之高的巍峨大山瞬间被甩飞出去,陆观收回法相,身影在半空中不断闪烁,捉摸不定,不等老妖有所反应,就已经近到他身前三步之处。 掌心摊开,似缓实快地一掌推出,虚空都被这气劲击散,微微颤动,老妖避无可避,硬着头皮接下一掌。 顿时体内灵气翻江倒海,老妖强行稳住不断朝后掠取的身形,脸色难看。 与此同时,青衫少年得势不饶人,再次一记鞭腿横扫而来,传出阵阵音爆之声,气贯天地。 老妖被扫飞出去,他本来打算趁着这倒掠之势,再次逃遁。 但那小子好像是他肚里的蛔虫一般,早就料到此事,根本不给自己这个机会。 陆观再次正面迎上老妖,面对那繁复的纵横剑气,少年气势如虹,根本没有半点畏惧,任由剑气划过自己的身体各处,道道狰狞伤痕显现,但真气鼓荡,这些伤口立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连个细微伤口都未留下。 老妖修为本就差修为暴涨的陆观一筹,面对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就更加不是对手了。 他一路施展遁法逃离,一边与那小子以伤换伤。 就在他路过一片无边无际的幽深树林时,老妖的心底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余透,把那小子引到这边来。” 第六十六章 千年前后皆难逃 听到这道神秘的传音,精悍老妖惊异交加。 他进入这座囚牢的时候,正是当年陆家如日中天之际,那座神迹洞天宽广无比,他乃是其中某条河流中的鱼妖。 在某次聆听一位高人在河畔讲道之后,得以开窍,从而踏上了修行之路,后来自己所在的那条河流水神神位高升,他顺利得到陆家青睐,成为了新一任的水神。 后来,余透在自己的水府地下挖出来了一部修行法诀,提升修为心切的他,迫不及待地修炼了那本道书。 修行之初,一切正常,纳精炼气的速度与之前的炼气法诀相比,根本不可同日而语,短短十余年,他就已经连破两境,成为神迹洞天内的所有神灵地祇中的佼佼者,神位一再迁升,甚至还有资格参与陆家的朝天之会,远远觐见过陆氏初祖一眼。 但到后来,他越修炼越感觉到不对劲,很快他就知道了这种感觉来自何处,在余透一次闭关修行的时候,心魔滋生,而他所修行的那部道书,竟然可以打开一条沟通天地的通道,让一尊天魔降临神迹洞天,在其中横行无忌,很快就有一座小国被灭国,惹出来了天大的风波。 若非当时陆家一位仅次于初祖的先祖出手,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乱子。 将那天魔镇压之后,陆家回过头来排查这次祸患的源头,没费多大劲就查到了余透头上,因为当时有不少人看到那尊天魔就是从他的水府中飞出的。 后来,这位原本大道前途一片光明的江河水神,就被丢进了这座囚牢小天地,枯坐千年之久。 现在忽然冒出这道声音,余透不敢在第一时间相信对方,但扭头瞥了一眼,顿时魂都快被吓出来了。 那个武道气象磅礴恣意到吓死个人的陆家传人,竟然又追上来了,眼瞅着今天是没办法摆脱那个难缠家伙了。 精悍老妖心下一横,神情狰狞,“干了,摆不脱的狗崽子,既然你不让爷爷好过,老子临死前也要拉你垫背。” 身形一晃,极速下坠,朝着那片幽深诡异的树林飞去,进入其中后没过多久,就完全隐没,消失不见。 陆观心念一动,也随即来到那处森林外围,这片葱郁茂盛的树林处处透露着诡异的气息,他施展天眼神通,朝里面看去,并未得出任何结果。 少年摇头,隐隐嗅出了一丝阴谋的意味。 陆观摇摇头,神念朝着整片树林蔓延开来,信步踏入其中。 即便这地方诡异非常,以他现在的实力,即便不能完全破去此地诡异,他也有自信全身而退。 越往深处走,树木越发挺拔高大,这些树木树身灰黑,叶片枯黄,散发着道道枯败死寂的气息,枝叶四散,宛如一把把撑天巨伞,遮挡荫凉。 陆观体内真气澎湃鼓荡,不断抵御着四周朝着他凝聚而来的枯寂死气。 在这光彩黯淡的树林里,不断朝着深处走去。 ———— 树林深处,有座方圆大概一里左右的小湖,湖水却格外清澈,却并未有任何水族生灵在其中生活。 中央位置,有一座一丈见方的高台,上面有一块笔直耸立的漆黑色大石,一缕缕厚重浓郁的魔雾升腾,周遭还有十八条手臂粗壮的锁链,将其牢牢束缚在原地。 锁链和巨石上,排列着各种不同的仙家符篆,儒释道各家真言宝箓都有,散发七彩光芒,绚烂夺目,还有诸多饶是以余透的高深修为和见多识广,也都认不出来的高深封印符文。 余透在那道神秘声音的指引下,摆脱陆观之后,就一路来到此地。 精悍老妖看着眼前湖水中央的巨石,以及上面散发出的熟悉的气息,他的呼吸蓦然变得粗重起来,神情出奇地愤怒。 “是你?” 漆黑魔石内传出一道戏谑的声音,“呦,多年不见,没想到你还能记得我。” “你就算是化成灰,老子也能认出来。” 对方虽然被封印于此,但他凭借那熟悉无比的魔气,也能认出个七七八八。 魔石中封印的家伙,正是通过他的心魔和所修行的那部道书,横跨数座天下,真身降临神迹洞天,在这陆家大本营惹出天大动乱的天魔。 在此之前,他原本以为这头天魔早在当年就已经被陆家高人斩杀,不曾想对方一直被封印于此。 余透长叹一声,此刻,他面对数千年前害他沦落到现今这步田地的罪魁祸首,心情格外复杂。 一方面当年若非对方,他或许已经成为神迹洞天内数一数二的神灵地祇,但另一方面,若非刚才对方的提醒,他这会儿很有可能已经丧命在那陆家小儿的拳头之下了。 余透沉声说道:“当年你害我至此,刚才你又救了我一命,昔年恩怨一笔勾销,日后相见,各自各路就好。” 他话音初落,作势就要转身离去。 不料那湖水中央的魔石震颤不断,十八条仙家精铁打造的符篆宝链上,瞬间升腾起道道璀璨光辉,犹如条条仙霞垂落,四周映射地亮如白昼,散发出的邪祟魔气也被这宝光一一抵消。 清亮如镜的湖面上,掀起阵阵数丈高的雪白浪花,气势滔天。 不断朝着四周散逸的魔气和符篆宝光陷入了僵持,一时间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 良久,被封印的魔石内传出一道幽幽的叹息声,“果然还是不行,陆祖手段通天,即便飞升天外天,真身不在此界,凭我自己终究难以冲破这封禁之力。” 接着,余透心头一寒,顿时产生了一种被强大对手盯上了的不适感。 “道兄若是当年有这般警觉,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那神秘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精悍老妖想要再次逃遁,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一道磅礴如海的滔天魔气从天而降,不等他有丝毫动作,全身就被笼罩其中。 “这么多年过去,道友还是如此天真,即便我此刻并非自由身,但身处我的地盘,你怎么可能逃得掉。” 第六十七章 神魂夺舍 那神秘声音笑容格外张狂,“桀桀”怪笑。 余透的身体被滔天魔气环绕,神情挣扎,满是痛苦之色,但随着魔气不断入侵他体内各处,精悍老妖的头颅渐渐低垂下去。 没过多久,余透猛然抬起头,周深缠绕着浓重如雾的魔息,面容古怪诡异,脖颈处爬出道道细若游丝的黑色纹路,双眸猩红恐怖。 他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各处,满意一笑,抬头看向天幕更高处,“即便真身不能破封而出,这副躯壳也足以让我斩杀那个陆氏子弟了,呵呵,陆神卿,当年你送给我的屈辱,我要加倍奉还在你的后辈子弟身上。” 陆观朝着树林中央位置不断前行,但走着走着,周围忽然泛起了淡淡的灰色雾霭,很快,这雾气逐渐变得浓稠,身前十步之外的景象,已经看不真切了。 青衫少年心中警觉,一脚重重踩踏地面,发出一道宛如闷雷一般的沉闷声响,溅起尘土无数,一粒粒尘埃被劲气裹挟,形成阵阵猛烈罡风,朝着雾气席卷而去,欲要一举冲散这诡异雾气。 雾气瞬间被吹散,但很快就又重新聚拢,比之前要更加浓密几分。 忽然,一道破空声从他身后袭来,陆观凭着直觉身形翻跃而起,下一瞬,一根通体幽黑,布满红色尖刺的藤蔓重重击打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 就在少年暗自庆幸的时候,越来越多的藤蔓从雾气中朝他袭来,应接不暇。 陆观一步踏出,肆意出拳不停,他的拳法宛如疾风骤雨,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含乾坤,每一次出拳,劲道、罡气、步伐都恰到好处。 挥拳不停,拳点密集如雨,好似在他身前形成了一张水幕,未等那密密麻麻朝他身体四处疯狂袭击的藤蔓近身,就已被少年击退。 每次拳头接触到那藤蔓尖端,瞬间就被碎为齑粉,随风飘散。 没用多少工夫,陆观就解决了这些难缠的藤蔓。 然后继续朝着林中进发。 ———— 天幕更高处,漫天星辰按照特定仪轨稳步运行,举目望去,在遥远的一座孤星上,一道身穿白色衣袍的闲适身影正坐在一棵巨大金色桂树上。 他低头看向地面,囚牢小天地内那头天魔以部分神魂夺舍余透,获得短暂自由,并且还想要对陆观出手,这一件件事都被他看在眼里。 这位陆氏初祖嗤笑一声,“若我精挑细选的数万年的传人这般不堪,连你这种货色都应付不了,老子干脆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 重楼镇,随心居。 一个身穿华贵衣袍,举止文雅的年轻公子在周家老太爷的陪同下,一起走进酒铺。 柜台后面,徐四娘正在沽酒,以她的修为,再加上她身处随心居内,会有一种妙不可言的大道加持,故而在酒铺之中,几乎没有人能够逃过她的刻意探查。 感知到两人进来,四娘连抬头给个笑脸的心情都欠奉,依旧勾着身子沽酒,将原本就曼妙的身姿勾勒地更加婀娜多姿,愈发动人心弦。 年轻公子看到美艳夫人的这副模样,不由得吞了吞口水,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连忙收束心中别样念头。 向前一步,神色恭敬的弯腰行礼,“晚辈陈胤,见过四娘。” 徐四娘翻了个白眼,依旧没有起身,语气淡然道,“何事?” 陈胤语气越发恭敬,“晚辈找陆家主有要事相商,不知前辈能否引荐一二。” 四娘起身,眼神促狭地看向对方,“怎么,这会想到要来道歉了,可惜,你这个皇子身份不太够格呀。” “四娘,大家都在一座镇子上住,给我一个面子可好?” 周云海满脸笑容,缓缓说道。 徐四娘对陈胤只是嘲讽而已,但在周老太爷这边,确实半点情面都不留。 她双手叉腰,神情冷漠蛮横,“谁稀得跟你这老杂毛住在一个镇子上,一帮篡权夺位的小人的后代,老娘多看你一眼都要忍不住作呕,滚,你给老娘滚出随心居,免得脏了陆家的地盘。” 周云海一大把年纪,被人指着鼻子这样骂,心中自然怒气十足,但一想到自己这会在别人的地盘,后院还有一个修为深不可测的徐九渊。 那可是个前不久刚刚打散魏家积攒多年的气运的暴脾气,他虽然知道自己家族的结果不会好,但也不会上赶着找死。 老人脸色经过几番变化,最终随着一声轻叹,重新面无表情,他朝着徐四娘一拱手,“徐掌柜,今日多要叨扰,还望见谅,老朽这就离去。” 四娘一脸不善,看向大陵王朝的那位皇子,“你来的不凑巧,我们家主不在家,不出意料的话,在朝天之会前他都不会见外人了你也请回吧。” 陈胤脸色铁青,心中虽然愤愤不平,但但是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再次躬身行礼后,和周云海一起离开随心居。 同时,年轻公子的心中不由得想起了前不久来自京城的那份措辞严厉的回信,看了眼身旁的老人一眼,幽幽叹息,父皇说的果然没错,拉拢这周家,只会引来陆氏的仇视,得不偿失。 他这趟神迹洞天之行,简直失败至极,原本想要从陆观手中赎回自家京城的地契,却惹恼了那位大道前程注定辉煌的陆家年轻家主,不仅如此,虽然成功与周家结盟,但事实证明这是个无比错误的策略,而先前想要拉拢的重楼镇本地剑仙胚子褚斜阳,也传出消息,日后极有可能会去往羡仙洲残峤山练剑修行。 接连不断的打击,即便是陈胤的城府与心机,也由衷感到心累。 现在陆观不想见他,陈胤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先回到周家,走一步看一步了。 至于徐四娘所说的陆观不在家的那番话,他连一个字都不会相信,朝天之会将近,一个已经继承陆氏家主之位的家伙,怎么可能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刻离开,万一错过日期,就是错过了一桩最大的机缘,他不相信对方会如此之……蠢。 第六十八章 后生梦挺好 随心居后院内,九爷闭着眼眸,看起来像是在低头打盹。 实则老人一手揣在袖中,掐指不断,暗暗推演着天机。 等到他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个结果后,老人猛然睁眼,精光四射,面带微笑,“果然如此,不过这次恐怕要让那些魔崽子失望了。” ———— 归元谷底部,岑心洲闲庭信步进入那条光阴裂缝之后,在一条光华璀璨的神秘甬道内漫步行走。 这条道路,本身就介于虚实之间,四周光幕撑起了一道屏障,避免进入此间的修士被光阴长河裹挟到某些不可知之处,但其中所蔓延出来的光阴长河气息,汹涌如潮,即便一些境界低微的修士能够进入此间,若无一些强横法宝伴身,几乎注定下场凄惨。 不知道在这条道路上前行了多久,岑心洲的眼前出现了一抹雪白亮光,他心头隐隐有种感觉,穿过这道亮光应该就能够找到开通这条古怪捷径的罪魁祸首。 他神色如常,当即一步跨出,雪白光华冲刷着他的身躯,浓重的道气附着在他体表。 中年儒生轻抬衣袖,随手在身上一扯,一条紫金色的道气被牵扯下来,化作一条金色游鱼,在他掌心跳跃飞动。 岑心洲随手将其放入衣袖。 袖里乾坤这种神通,对他而言,不过小菜一碟。 经过那道雪白亮光之后,中年儒生的眼前豁然开朗,此刻他正站在一座高大的石门前面,其上雕琢篆刻着各种诡异符文。 他只微微瞥了一眼,心中立即明了,这些符文都与光阴长河有关,对方正是凭借这道石门,开辟出了刚才他来时的那条令人匪夷所思的通道。 岑心洲抬头遥望,远处有数条高大巍峨的山脉绵延,逶迤磅礴,让人不由得生出一种高山仰止的敬畏感。 在他脚下,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色沟壑,顺着这诡异沟壑往下,每隔千里之遥,魔道气息的精纯程度就会翻倍增长。 周遭的天地间弥漫着灰色的阴暗气息。 他周身浮现出一粒粒金色文字,若隐若现,映衬的他宛如神人,将那些灰色气息抵挡在他身体周围三尺之外。 他低头看向下方,呢喃自语,“久在妖魔战场斩妖除魔,不曾想这受无尽魔物供奉朝拜的魔族圣地,那座大名鼎鼎的神魔之渊,也不过是一处到处死寂的荒凉之地。” “哪来的人族,竟敢擅闯神渊圣地,你该当何罪?” 突然,岑心洲的身后传出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 他回头一看,两个周身魔焰升腾的魔族正从神魔之渊地下御风向上而行,中年儒生满脸惋惜,“可惜受此方天地的大道压制太过强烈,不然定要在这魔族老巢斩杀几头邪祟魔物助助兴。” 不等对方来到他身前,岑心洲一步踏出,再次进入那高大石门,原路返回。 两头魔族来到地面,那个人族已经进入通道,不见踪迹。 他俩相视一眼,都看出来对方眼中的震惊。 一人沉声说道:“快,沟通姌泽祖师,就说通道入口处有外敌出没。” 另一人同样神情凝重,不敢有丝毫怠慢,手腕一翻,一个纹路奇异的海螺出现在他手中,就在他将其放在嘴边,即将吹响的瞬间。 二人身后出现了一道雌雄莫辩的古怪声音,“不用了,刚才发生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两人猛然转头,来者是一个面容阴柔的男子,继而迅速躬身行礼。 “见过祖师。” 姌泽面无表情地挥手,“你俩走吧,切记,今日之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两人弯腰的弧度越发低垂,“祖师,我们明白。” 姌泽轻轻点头。 等两个魔族离去之后,他摸着下巴,手指屈弹,又两指并拢,在虚空中轻轻捻起一缕缕并不明显的丝线。 “好生浓郁的圣人气息,不愧是得到陆神卿大道馈赠的家伙,又出身儒家第三把手圣人门下,运道不错实力更是不容小觑。” 姌泽默默叹息,为何人族总是能够出现这种天纵奇才,而我圣族在那荒古时代,也曾得到天地钟爱,贤才辈出,为何会沦落到今天这种被数座天下打压、在各族生灵面前如过街老鼠的凄惨地步。 他看着眼前的大门,目光沉沉,若有所思。 能够仅凭一道光阴裂缝,一路溯本寻源,找到圣族老巢的,千年以来,此人还是头一个。 当然,千年之前还有寥寥几人做成了这桩壮举,其中更是有人全身而退,今日过后,这份榜单上就会新添一个极为年轻的名字。 魔族在数座天下都不受欢迎,因而为了一些影响深远的隐秘谋划,他们经常会动用这道高大石门,开辟出通往不同天下的光阴裂缝和天地通道。 当年在神迹洞天内搞出天大风波的那头天魔,虽然有余透的心魔和那本道书在另一座天下接引,但本质上还是通过石门进入陆氏老巢。 同样也是在那时,当时尚未飞升天外天的陆家初祖,就曾通过残留在那边的一些蛛丝马迹降临神魔之渊,与主上结结实实打了一架,无数族人被其波及。 那一战最终的结果,就是圣族在那妖魔战场,被人族压制了整整千年之久。 他抬头往天,陆神卿,在妖魔诸族之中,绝对是个令人谈之色变的人物,尤其是他们圣族,在其成道的路上,就一直扮演着踏脚石的角色,堪称是陆祖和他一手创建的神迹陆氏的最大苦主。 在那神迹陆氏尚未衰落的年代里,陆氏子弟最理想的游历之地,并非是家乡所在的神墟九洲,也并非其余正派道统所占据的天下,而是妖魔两座天下。 无尽岁月中,被这些陆氏游历子弟斩杀的妖魔,不计其数。 姌泽收回目光,心中默念,不会让你们等很久的,神迹陆氏欠我圣族的血债,也到了该偿还一部分的时候了。 远在天外孤星之上镇守的陆神卿察觉到这头天魔的心思,打了个哈欠,这晚辈后生夜晚做梦绝对是把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