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色难囚》 第1章 借尸还魂 卧房内,锦帐四垂,热度攀升。 虞婉看着身旁双眼紧闭的男人,心跳砰砰,颤抖着手指解开他的衣襟,顺着起伏的坚实胸膛缓缓下滑,伸向他的亵裤—— “啪!” 手腕陡然被人握住,惊得她浑身一颤。 抬眼间,正与一双清冷锐利的凤眸对视上。 “酒里下药,自荐枕席。”裴璟珩目光冷肃,丝毫没有中药后的意乱情迷。 “堂堂侯府嫡女,竟有如此龌龊手段,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虞婉顿时难堪地咬紧了唇,眼里渐渐蓄起了泪。 明明是明媒正娶,名正言顺,她却只能用下药的方式留宿自己的夫君,何其可悲? 外人都以为他们是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实乃天作之合。 可有谁知道,洞房花烛夜,她独守空房,流泪到天亮? 又有谁知道,成婚两年,她依旧是完璧之身? 无数个难眠之夜,她将委屈混着眼泪往肚子里咽。 就连贴身丫鬟都看不下去了,流泪苦劝,让她抛却礼义廉耻,率先迈出那一步。 她也幻想着,等圆了房,他们今后就会像正常的夫妻一样,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没想到头来,她的勇敢,却成了不知廉耻。 虞婉咽下泪意,捡起支离破碎的尊严: “我是你明媒正娶的世子夫人,孕育子嗣,传宗接代,是我身为人妻的职责,更是祖母她老人家的夙愿。” “虞婉,何必自欺欺人?”裴璟澈清冷的黑眸闪过一丝嘲讽。 “你我都心知肚明,这桩婚事本就是个幌子——虞相国千方百计让圣上赐婚,不是让你来给裴家生儿育女的,而是派你来给四皇子当细作的!” 虞婉惊愕,“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书房中的京防布置图被人偷了。”裴璟珩目光犀利地审视她,“听木槿说,这几日我不在,只有你去过书房。” “我确实去过书房,那日我看到木槿端着汤朝着书房去,便拦住她,接下了补汤。可那时,我并不知道你不在府中……” 虞婉说着说着,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像是越描越黑。 不对劲。 她似乎,被人设计了。 巨大的恐慌席卷而来,虞婉猛地抬头,慌忙拉住男人的衣袖。 “夫君,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不必解释了!” 裴璟珩眸色陡然转冷,一把甩开她的手腕,像是甩开什么恶心的脏东西一般。 “原本我也不想相信。但今晚你竟为一己之私,用如此下作手段……终究是我看错你了!” “既然如此,裴家不能再留你了!” 虞婉惶然不解地抬头,“什么意思?” “胜负已定,虞家败了。”裴璟珩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冷冷宣布。 “虞侯爷私藏京防布置图,勾结四皇子密谋篡位,圣上震怒,已下旨将你父兄下狱问斩!” “什么!”虞婉刹那间脸白如纸。 “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动过你书房任何一样东西!我父兄一定是被冤枉的!” 她泪流满面,朝他缓缓下跪。 “若实在需要人顶罪,便拿我的命去吧!我只求你,放他们一马!” 她膝行几步抱住他的腿哀求,却被裴璟珩神色淡漠地后撤一步,远远甩开。 “罪名已定,无可更改。” “念在夫妻一场的名份上,我可以保你一命,送你离开上京。此后余生,你都不要再回来了!” 说完,他根本不给她任何哀求的机会,抬脚离开。 虞婉回过神,慌忙追过去,却被门槛绊倒在地,手臂顿时鲜血淋漓。 “夫君!我求你!我求你帮帮我父兄!” 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几近晕厥。 男人始终没回头看一眼,身影冷漠孤绝。 “少夫人,对不住了。” 婢女木槿面带笑意,带人闯了进来。 她轻轻一个抬手,两个婆子便上前,摁着虞婉将衣服胡乱裹在她身上,推搡着她出了院子。 原本无比冷清的院子,此刻下人却忙进忙出,将红灯取下换上白皤。 虞婉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切,失声问道,“你们要带我去哪?院子又为何挂白?” “少夫人如今已是罪臣之女,世子爷冒着风险送您出京,自然还得想办法掩人耳目。” 木槿笑得意味深长,“只好办一场丧事,让少夫人走得没有后顾之忧。” “荒唐!”虞婉悲愤交加,“放开我!我要找他问清楚!” 她拼命挣脱,却被木槿一个眼神,命令婆子将她堵住了嘴,绑了个结实。 “少夫人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裴家宗族绝不可能让罪臣之女做未来的当家主母。” “这个位置您早晚也得让出来。” 木槿嘴角讥诮,眸中的挑衅和幸灾乐祸更无隐藏。 虞婉恨恨瞪着她,这才意识到,裴璟珩的这个婢女,远没有她表现出的恭顺温婉。 恐怕书房之事也跟她脱不了干系! “都愣住干什么?还不快将少夫人请上车?” 木槿轻斥一声,虞婉便被粗鲁的婆子们推搡着上了马车,她的婢女茜草也随后被押了上来。 不知颠簸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 “到了,少夫人……哦不,虞姑娘,下车吧。”木槿皮笑肉不笑的催促。 虞婉和茜草被两个婆子松了绑,塞上包袱,推下了马车。 狂风呼啸,卷着雪花,汴河岸边一片白茫茫,长长的码头尽处,一艘船舫静静停靠。 “虞姑娘,一路好走,恕奴婢不远送了。” 木槿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掉头便回了车里。 虞婉和茜草相互扶持着往前,深一脚浅一脚终于上了船。 然而推开舱门,空荡荡的,哪里有半个人影? “许是船夫躲懒,猫在船尾了。小姐您先歇着,我去船尾找找。” 茜草说完,低头出了船舱。 虞婉等了许久,却不见茜草回来,心中陡然生出一丝不安。 她正要出去看,刚一推门,迎面却兜头罩来一个麻袋! “啊!” 虞婉尖叫一声,拼命挣扎,却被两个男人立刻扭住手脚,反绑着塞进了麻袋里。 眼前顿时漆黑一片,虞婉感觉身上一沉,似乎又被缚上了重物。 虞婉厉声问道,“你们是谁!为何绑我!我的丫鬟在哪?” “对不住了少夫人,未免夜长梦多,主子吩咐,斩草除根!”一道阴冷的男人声音响起。 主子?裴璟珩? 还未等细想,虞婉只觉得双脚腾空,一阵天旋地转。 “哗啦!” 她听到自己落水的声音。 刺骨冰冷的河水瞬间包围着她,无形的手扯着她,朝黑沉沉的河底坠去。 震惊,恐惧,窒息,绝望,她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轰然崩裂,一股滔天的怒意和怨气冲向四肢百骸! 裴璟珩,原来你说送我离开,是送去阴曹地府! 我好悔、好恨! 悔我错付真心,忤逆父亲;恨我枉信狼子,祸及家人,自己也要死在这不知名湖里! 裴璟珩,若有来生,我虞婉再不会爱你分毫! 两行血泪从她眼眶涌出,很快氤氲在水中。 咽气的前一刻,她忽然想起这条河古老的传说,以处子祭奠河神,则许愿成真。 于是她拼着最后一丝意识,向河神发了毒誓。 黑暗中,仿若有刺眼的白光袭来。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刚刚溺亡的少女尸身,于水中猛然睁开了眼,恨意森然…… 第2章 美人杀 一年后。 阳春三月,苏州城。 夜幕降临,江南按察使阮孝廉的府邸灯火通明,正招待着贵客。 花厅里丝竹悦耳,暗香浮动,台上的两位美人正卖力展现着琴艺和舞技。 三皇子被阮孝廉连番劝酒,此时已是面颊酡红,酒气上涌,又被这厅中不知名的暖香一熏,越发觉得头晕目眩,身体燥热。 他迫切想去透透气,于是放下酒杯,站起了身。 阮孝廉及时轻咳一声,台上的两位美人立刻便朝三皇子贴了上去。 “殿下醉了,臣女送殿下回房吧。”阿鸾拉着三皇子的衣袖,娇滴滴地说道。 “你哪知眼睛看到殿下醉了?”阿碧呛了她一句,转头娇笑道: “殿下,今晚月色醉人,良辰美景可遇不可求,殿下何不随臣女一同游览观赏?” 三皇子飞快朝身边那清冷挺拔的侍卫看了一眼,赶紧和二女拉开距离,清了清嗓子: “咳嗯,那个,本王不胜酒力,明日还要启程返京,今晚还需早早歇息。” 说完,赶紧抬脚开溜。 “殿下……” 二女正要追上去,却与冷脸侍卫凌厉的视线对上,顿时吓得心头猛跳,不敢上前。 这么俊俏的郎君,眼神却淬了冰一般的冷,带着不怒自威的压迫感,让人不自觉望而却步。 阮孝廉在一旁看着二女的反应,脸色阴沉。 不过区区一个侍卫!有什么可忌惮的!无用的废物,也不必留着了! 后院有的是美人,再选两个便是,他就不信,没一个能入了三殿下的眼! “来人,将二位小姐‘请’下去。” 淡淡一句吩咐,却让二女瞬间脸色大变,惨白如纸。 这宅子里,最不缺的便是她们这样的养女,韭菜似的割一茬,长一茬,所以每个人只有一次接任务的机会。 “义父……”二女求饶的话还没说出口,立刻被上前的壮实武婢点了哑穴,架着扶走了。 对面阁楼上,雪衣美人正一脸淡漠地看着这一切。 借尸还魂,改头换面,她已不再是虞婉,而是江南土皇帝阮孝廉养女中的一员,名叫阮娆。 说是养女,不过是被豢养的细作,稍有不慎便会命丧黄泉。 不是没想过逃出去,但活活溺死的原身便是私逃的下场。 而她隐忍蛰伏,苟活在此,不过是等待时机回京报仇! 却不想,今日仇人竟自己送上门了! 阮娆盯着那清冷迫人的侍卫,幽暗的眸中逐渐燃起火苗。 “裴璟珩!不管你是扮作侍卫还是乞丐,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出你!” “不知道你隐藏身份来此打的是什么算盘,无论如何,你今日都别想活着出去!” 冷笑一声,她甩袖离去。 ———— 阮孝廉刚不动声色处理了两个‘养女’,转过头,脸上已挂上逢迎的笑,仿佛刚才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听闻殿下喜爱夜幽昙,寒舍花园中也移栽了几株,许是得知有贵客来,竟一夕之间开了花,不知殿下是否有兴致,随下官前去观赏一番?” 面对这明显的讨好,三皇子迟疑了下,偷偷看了眼裴璟珩。 “阮臬台有心了。既如此,那便前面带路吧。” “殿下请。” 阮孝廉恭敬有礼地让三皇子先走,转头朝管家使了个眼色。 管家静悄悄地退下,赶紧去安排了。 宾主几人朝花园子游览而去,一路上谈笑甚欢,气氛融洽。 正当行至岔路时,突然,清脆悦耳的铃声从岔路方向传来,似乎有人在唱歌。 若有若无的女声吟唱随风飘来,空灵美妙,又有种说不出的哀婉悲切。 裴璟珩一下顿住脚步,眯眼看向那歌声的方向。 这曲子,他似乎在哪听过。 “何人在那边?歌声竟如此动听。”三皇子驻足听着,一副陶醉的模样。 阮孝廉目光闪了闪,心中暗道: 他安排的人这会儿应该等在花园子里,而不是水榭!这唱歌之人,不知是哪个偷跑出来的贱蹄子! “想必是内宅的贱婢躲懒到了水榭,随性哼两句小曲罢了,让殿下见笑了。”阮孝廉干笑一声,打了个圆场。 “夜幽昙盛放不过短短一瞬,错过可要等上一年,殿下快随下官去观赏吧……殿下!殿下!” 三皇子恍若未闻,一个转身,兴冲冲循着歌声往水榭去了。 阮孝廉劝阻无果,只能面色阴沉地跟上。 他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搅黄了他的安排! 月色皎洁,夜雾缥缈。 汉白玉砌成的水中露台,雪地一样的洁白,一抹纤细婀娜的身影,正随风翩翩起舞。 女子身穿月白色的轻纱,薄如蝉翼的披帛随风飘摆。 裙袂翻飞间,只见一双雪白赤足缠绕红线,铜色铃铛叮铃作响。 月色如水银倾泻而下,她周身笼着一层微光,美得干净圣洁,仿佛谪临凡间的美丽仙娥。 然而等她转过身来,面纱之上却只见一双妩媚猫儿眼,眉间一朵怒放盛开的红莲,美得妖异惑人。 所有人都看呆了,定格似的立在原地,生怕惊走这亦仙亦妖的美人。 忽然,美人轻盈跃上露台栏杆,雪白的赤足点踩在雕着莲花的石柱上,引吭高歌。 “……湛湛江水,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四个字,一下击穿了裴璟珩尘封的记忆。 多年前,虞婉之母的丧礼上,乐师演奏的正是这首《悼亡妻》! 虞大人亲自为亡妻编奏的曲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扑通!” 骤然响起的落水声打断他的思绪。 “美人落水了!快救人!” 三皇子下意识就要跳湖救人,却被裴璟珩一把按住,淡淡扫了他一眼。 三皇子顿时安静了。 “噗通!” 裴璟珩纵身一跃,自己跳下了湖。 湖水冷得刺骨,更黑的发乌。 他在水下找了一圈,却并没发现人影,便往湖底游去。 水下愈发幽暗,无数丝丝缕缕的白色轻纱悬浮于水中,像一张密密织就的网,缓缓将他网入其中。 无知无觉间,轻纱缓慢收紧。 等他发现之时,身上已一圈一圈缠满了白纱,挣脱不开。 那白纱看似薄如蝉翼,却坚韧无比,撕都撕不断。 裴璟珩眸光一凛,正欲脱身,忽然,一双女子的手臂从后面缠上他的脖颈,狠狠勒了上来! 第3章 禽兽周旋 女子长发荡开,肤色雪白,一双眼睛红如滴血,眼尾拖着长长的嫣红,宛如凄怨女鬼一般攀在裴璟珩身后,表情狰狞。 裴璟珩,活活溺死在冰冷湖底的滋味,好受吗? 你也来感受一下,我死前经受过的痛苦和恐惧吧! 阮娆咬紧牙关,死死勒住男人的脖子。 滔天的恨意从她发狠的神色中倾泻而出,看着男人脸色涨紫快要窒息而死的模样,她在心中痛快的仰天大笑。 然而她很快笑不出来了。 只见男人内力一震,周身缠绕的鲛珠纱,顿时炸裂成无数碎片。 无形的气浪瞬间将她弹出很远。 阮娆赶紧装死保命,心中却掀起滔天骇浪。 她知道他武艺高强,却不知竟如此登峰造极! 如果这样都杀不了他,那就只能…… 正腹诽间,忽然,一只有力的手臂环住了她的腰身,迅速将她拖出了水面。 刚一出水面,裴璟珩便迫不及待扯下她脸上的面纱。 月光下,一张完全陌生的娇美面孔出现在眼前。 裴璟珩心中的猜疑瞬间落地。 不是她。 “快!快把人拉上来!取斗篷来!” 阮孝廉盯着裴璟珩怀中那曲线毕露之人,目光透着愠怒。 裴璟珩则一个提气,直接跃出水面,将阮娆丢给阮家下人。 “她是什么人?” 裴璟珩声音冷沉,审视着阮孝廉。 被一个小小侍卫这般审问,阮孝廉面子有点挂不住,转头对三皇子道,“多谢殿下救了小女阿娆。” “阮臬台,她是你的女儿?”三皇子看着鹰鼻豺目的阮孝廉,一脸的不可置信。 裴璟珩神色淡淡的补刀: “方才在水下,令嫒差点勒死我。试问哪家闺阁小姐会有这么大的力气?此女怕不是阮大人豢养的杀手吧。” “无稽之谈!”阮孝廉有些愠怒,“溺水之人神志不清,拼死挣扎乃是本能!” “咳咳咳!” 阮娆恰在这时醒来,打断了争论。 “哎呀乖女儿,你可算醒了。快,过来拜谢三殿下的救命之恩!” 阮孝廉立刻装出一副慈父嘴脸,伸手就要去扶阮娆。 阮娆裹紧斗篷,不动声色避过他的手,朝三皇子行礼。 “谢三殿下……哎呀!” 她身姿柔弱如柳,踉跄着朝三皇子倒去。 “小心!”三皇子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多谢殿下……” 少女在他怀中抬起头,一双猫儿眼妩媚水润,楚楚动人。 三皇子顿时愣住,满眼惊艳。 阮娆慌乱且娇羞地抽回自己的手,手指却似有似无的擦过他的手心。 仿佛被羽毛轻轻掻过,三皇子顿时浑身一颤,红了耳尖,赶紧瞟了眼裴璟珩。 “不、不必谢我,是我的护卫……裴大,救了你。” 三皇子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目光闪躲。 反观他身边的黑衣侍卫,眉眼深邃,气度出尘,清冷如天山雪,让人油然生起一种难言的敬畏。 那是常年身居上位者才浸染成的沉稳威严。 阮娆观察着二人,突然柔柔一笑,弱柳扶风般慢吞吞挪到裴璟珩面前。 “多谢裴护卫的救命之恩。” “若说谢,该是我谢你。”男人垂首静静打量她。 “谢你没有勒死我。” “啊?有这种事?” 少女盈盈抬眸,一双猫儿眼水润乌灵,樱桃小口呆呆张着,无辜且娇媚。 “我那时昏昏沉沉,还以为自己抱着根木桩子……” 裴璟珩看了她一眼,淡淡别开目光。 装的倒挺像。 这府里处处透着诡异,看来,有些事必须速战速决,省得夜长梦多,露出马脚。 他转头朝三皇子看了一眼,三皇子立刻出声道: “湖边风大,阮臬台,还不快将阮小姐送回房,小心着了风寒。” “是是,多谢殿下提醒。”阮孝廉连忙吩咐人带阮娆下去。 “还有你,也下去换件衣服吧。”三皇子状似无意吩咐道。 裴璟珩抱拳,也随之退下了。 阮孝廉沉着脸看着二人一同离开,正想跟上去,却被三皇子一把拉住。 “欸?阮臬台,方才不是说要逛园子么?走吧!” 阮孝廉心有不甘地回过头来时,瞬间便换上了逢迎的笑脸。 “是是,殿下这边请。” 阮娆这边,和裴璟珩一前一后的走在卵石小道上。 她故意走得很慢,就等着裴璟珩追上来问话。 方才那首曲子,是她故意唱给他听的,想必他一定会心中生疑。 然而她等了半天,却迟迟不见后面人追上来。 等走到拐角的时候,她装作无意朝后看了眼,哪里还有人? 阮娆皱了皱眉,却并未声张,赶紧回房泡热水澡驱寒。 她这副身体美是美,可却半点受不得寒,若是引发旧疾,全身骨头就会如碎裂一般的痛。 泡着草药的热水换了一桶又一桶,阮娆这才仿佛活过来一般,躺在内室的浴桶里闭目养神。 昏昏欲睡之际,外间的门却被人悄悄推开。 男人的锦缎皂靴缓缓朝着屏风后的浴桶走来。 阮娆警觉睁眼,迅速扯下浴巾裹住自己,抽出匕首横在自己身前,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站住!”她厉声斥道。 外面的脚步丝毫不受影响,继续朝里间走来。 “你若是再往前走一步,别怪我撕破脸,将你私开盐井的事情抖露出来!” “你可是答应过不强迫我的!若你食言,大不了鱼死网破!”阮娆攥紧了手中的匕首,冷声威胁。 脚步声在屏风一步之遥外停下,男人色眯眯的伸出手指,摩挲着屏风上的曼妙身影。 “今日为何偷偷跑出去?” 阮孝廉苍老且阴鸷的声音透过屏风传出来。 “当着老子的面儿勾搭别的男人,我看你是在挑战我的底线!” 阮娆迅速反驳: “一人一次接任务的机会,完成就能随贵人离府,完不成就被送去‘销魂窟’,这规矩可是你亲自定下的!” “想走?”阮孝廉冷笑。 “你该知道,我敢把盐井的帐交给你打理,便压根没想过放你去跟别的男人!你若是乖乖答应做我房里人,今日之事,我可以当没发生过!” “那你也该知道,你又老又丑,我压根不愿意!”阮娆无情讥讽。 “阮大人,我真佩服你,大难临头了,你居然还有心思在这儿磨嘴皮子!” 阮孝廉脸色一变。“这话什么意思!” “难道你还没看出来吗?”阮娆轻蔑一笑,神色笃定,“府上的那位三皇子,是假的!” “他手心有茧,处处看身边的黑衣侍卫眼色行事,分明他才是护卫!而他身边那位黑衣侍卫,反倒是他的主子!” “他们乔装身份潜入府中,怕不只是路过借宿这么简单吧?我若是你,此时就该把那些要命的东西赶紧藏起来!” 阮孝廉神色莫测的迟疑半晌,眯着眼道,“你以为吓唬我几句,我就会信了?” “任凭他是谁,只要敢打那些东西的主意,保管他有来无回!” “今晚,老夫先将你这小贱人收拾的服服帖帖才是正经!” 说完,他一把拉开屏风! 第4章 大人不敢看我? 电光火石之间,灯火骤然熄灭! 一股滚烫的灯油朝他扑面而来! “啊!” 阮孝廉只觉得一脸滚烫火辣,当即痛得捂脸惨叫! “阮大人,别忘了我是死过一次的人。难道你想试试是你的命大,还是我的命硬?” 幽幽的女声透着森凉鬼气,从黑暗的角落里传出。 阮孝廉当即想起一年前,他正准备将她收房,却被这性子烈的小贱人瞅机会逃出了府。 他一气之下将她抓回来扔进了水牢,明明都溺死了,没一会儿却又睁开了眼,人鬼难辨。 若不是忌惮这一点,他也不会忍了一年多不去动她,倒让她生出不安分的心思来。 看来,不给她点厉害瞧瞧,她是不会老实了! “来人!来人!把她给我押去‘销魂窟’!” 话音刚落,就听管家慌里慌张地跑来。 “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 “何事大呼小叫的!”阮孝廉捂着红肿的脸颊,咬牙切齿。 管家凑上前小声道:“有人闯进了密室……不过他没得手,中了密室的暗器,跑了。” 阮孝廉顿时大怒。 “废物!竟没能活捉了他!” “快把所有人都叫起来!将府邸团团围住!一只苍蝇也不能放出去!” “我倒要看看,那个三皇子究竟是真是假,意欲何为!”阮孝廉怒冲冲地领着管家离开。 阮娆见他们离开,半点不敢耽搁,抓了件斗篷便从后窗跳了出去。 她前脚刚离开,后脚来押她去‘销魂窟’的武婢就闯了进来。 灯光重新亮起,屋内却空无一人。 “人呢?” 二婢面面相觑。 ---------- 裴璟珩翻窗回了自己屋中,这才拉下黑色面罩。 此刻的他嘴唇发青,额头渗汗,肩胛骨不断往外渗出黑血。 三下五除二脱下夜行衣塞入床底,他放下床帐,简单给伤口上了药,开始运功逼毒。 “笃笃!”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他。 “谁?”他警惕问道。 “送姜汤的。”门外响起柔婉的女声。 “用不着。”他冷声拒绝。 话音刚落,门却被人不由分说地推开。 裴璟珩顿时将手按在腰间软剑上,警惕的看向门口。 屏风上映出一道纤细的人影,袅袅娜娜,摇曳生姿,缓缓从屏风外绕了进来。 烛光映出一张美人面,青丝披垂,眼角眉梢还沾染着水汽,宛如一朵出水芙蓉,妩媚娇艳。 “是你?” 裴璟珩眯了眯眼。 “你来做什么?” “来跟大人谈一笔交易。”阮娆柔媚一笑。 阮孝廉已经没了耐心,来抓她的人随时都有可能破门而入,眼下她除了利用裴璟珩自保,没有别的路。 “在下只是区区一介护卫,不是什么大人。”裴璟珩淡淡驳了回去,“阮小姐请回吧。” 阮娆轻笑一声,“大人这话连我都不信,您觉得阮孝廉会信吗?” “实不相瞒,他早就清楚你的身份了。” “他一介地方官,从未入过京,更不可能见过我。”裴璟珩眸光犀利地盯着阮娆,“你在诈我?” “知道阮孝廉有多少‘女儿’吗?”阮娆微微一笑。 “我们都是被他从无数人牙子手中精心挑选,秘密培养,为的是送到京中各个高官显贵的身边,充当他的眼睛和耳朵。” “他筹谋多年,如今我的那些‘姐姐’们,早散布在京城各大臣的内宅中,弄张镇国公世子的画像,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裴璟珩听她点出自己的身份,目光顿时一沉。 原本只是来暗访偷漏盐税一事,却不想挖出这么一个惊天阴谋。 阮孝廉竟在暗地里织成了这么一张隐秘而庞大的情报网! 他究竟想做什么?背后又是谁在支使? 阮娆看着裴璟珩沉思的模样,心知已成功忽悠了他,于是趁热打铁道: “世子爷方才闯了密室,已经打草惊蛇了,这会儿所有的护院都出动了,将宅邸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世子爷若是再不走,怕是来不及了!” “不过世子爷勿忧,我知道哪里防守薄弱,可以让世子爷安全出府。不过,作为交换条件,世子爷也要带我一起走!” 她说得一脸恳切,岂料裴璟珩淡淡朝她扫了一眼,毫不留情的拆穿道: “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想借两句半真半假的话便安插在我身边,你还不够格。” 阮娆垂下眸子,叹了口气,缓缓扯开胸前的系带。 斗篷滑落,露出里面仅裹着浴巾的雪白胴体。 曲线婀娜,凹凸有致,无一处不白皙嫩滑,无一处不让男人血脉偾张。 唯一的例外,那人叫裴璟珩。 男人眸中凝了冰,目光转向一旁,冷声道,“穿上!” “大人,您看看我。” 雪白的赤足踩在地面,修长白皙的腿一步步迈向他。 “大人不敢看我?” 激将他? 裴璟珩蹙眉转头,却见少女眸中盈盈含泪,缓缓抬起了手臂。 “大人不信我,便看看我身上这些针眼吧。” 腋下,手肘,膝窝,全是密密麻麻的褐色针孔,一看就是陈年旧伤。 “他们教训不听话的人,便是用长针刺入关节,痛的人死去活来,身上还看不出伤痕。” “大人如今还觉得,我不是真心想逃出去吗?” 她泪眼婆娑的望着他。 “收起你的眼泪,苦肉计对我没用。”男人眼神淡漠,面无表情。 阮娆暗暗咬牙。 这个人果然一如既往的不近女色,铁石心肠,如今她美成这样,半裸在他眼前,他还能八风不动,跟下面没长东西一样…… 不,比没长东西的还难搞! “实不相瞒,阮孝廉一直用尽各种手段折磨我,想逼我答应做他的妾,我不愿委身于他,求大人带我走!” 她如泣如诉,眼角泪珠滑落,一滴滴落在精致的锁骨上,一寸寸滑入雪丘间的沟壑。 裴璟珩目光在那沾了泪珠的漂亮锁骨上停留了几秒,又面无表情地看向一旁。 “关我何事?”男人清冷的声线里多了一丝喑哑。 “当然关大人的事。” 她抽泣着走近,哀哀婉婉道: “我落了水,身子被大人看了,摸了。大人难道不该负责?” 说完,她觑见他的神色一冷,赶紧接着道,“况且,这事也刺激了他阮孝廉,方才他闯入房中,趁我沐浴要对我用强……若非如此,我又怎么如此狼狈的出现在大人房中?” 裴璟珩冷冷掀开眼皮,目光审视。 “想讹我?怕是你早已是那阮孝廉的人,此番过来,也是他的授意吧。” 阮娆将雪白的小臂递到他眼前,“大人,我的守宫砂还在,还是完璧之身。” 说完,她朝他缓缓倾身,媚眼如丝,吐气如兰。 “大人若还是不信,也可亲自验一验。” 湿润的吐息如羽毛扫过他耳畔,幽幽体香萦绕鼻端。 近二十年的人生,何曾有女人敢这般放肆地靠近过他? 纵然心里翻腾起了厌恶,可毕竟仍有正常男儿的反应。 裴璟珩顿觉小腹竟有一股燥意热流攀升,似有破功之势…… 不好! “休要放肆!” 他冷脸甩开她的手臂,像是甩开什么有毒的东西一般。 阮娆踉跄倒在一旁,心中冷笑。 多么熟悉的一幕啊。 只是这一次,她再也不会因为他的厌恶而感到心痛。 他越不自在,她越是痛快。 “大人当真要见死不救?”她捂着撞痛的肩膀,眼含热泪地转头望着他。 裴璟珩压根不看她,冷冷道,“出去!” “好。”阮娆目露决绝,透着狠意,“与其被那人糟蹋至死,倒不如现在干干净净的了结!” “只是不知道,世子爷待会儿怎么跟阮孝廉解释你房中的尸体!” 说完,她拔下簪子就朝胸口刺去! 裴璟珩脸色一变,倾身夺下她手中发簪。 阮娆手中一空,趁机环住他的腰身,小猫呜咽般哭泣出声,“大人……” “放手!”裴璟珩冷着脸推开她。 阮娆死不撒手,小手紧紧攥住他的腰带,在他怀中可怜兮兮地仰起头。 “大人……你可怜可怜我好不好……” 那一双极美的猫儿眼含珠带泪,朝他睇来的眼神柔弱无助,楚楚可怜,又盈如春水,妩媚勾人。 他只愣了一瞬,便被她缠得更紧。 裴璟珩只觉心浮气躁,丹田里气血翻涌,内力正被余毒和反噬两相夹击。 她果然是阮孝廉派来的人! 他闭上眼,赶紧凝聚内力,却听门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开门开门!搜查!”门被人大力拍响。 二人同时脸色一变,一个戒备,一个紧张。 没时间了! 阮娆心一横,一下将裴璟珩推倒在床里面! 第5章 吻 “你!” 裴璟珩一时不察,被个小女子压在了身下,黑眸顿时一凛。 但还没等他将人推开,却被少女得寸进尺的攀住了脖颈,藤蔓一般地缠了上来。 二人面对面侧躺,近在咫尺。 “嘘!” 她嘟起红艳的樱桃唇,示意他噤声。 下一刻,只听咣当一声,外面的人踹开门闯了进来。 “人呢!” “快找!” 纷乱的脚步绕过屏风朝床前走来。 紧贴着他的少女突然踹了几下床,嫣红小嘴紧接着吐出一连串黏腻缠绵的呻吟。 “嗯……啊……大人轻点……” 裴璟珩眸中隐忍着怒气,难以置信的看着她无端发出那样撩人的呻吟声。 他觉得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下一刻却见她又眨着猫儿眼给他递眼色,要他配合。 她嘴里的吟哦声没有停,配上她无辜且妩媚的眨眼,每一声,每一眼,都是对他忍耐力的考验。 裴璟珩薄唇紧抿,心里闪过一万种弄死她的方法。 然而下一刻,攀着他脖颈的小手下移,一下戳中他肩胛骨的伤处。 裴璟珩忍不住闷哼出声,像极了男人痛快交代时候的呻吟。 他虽然仍是童子身,却不妨碍从别处知道这一点。 怒气像是一根绷到了极致的弦,瞬间断裂。 他一下推开少女。 “滚出去!” -------------- 搜查之人此刻正盯着不断晃动的床帐,听着里面男女一唱一和的声响,大眼瞪小眼的面面相觑。 “滚出去!”床帐内突然传来一声暴喝。 搜查的人以为在驱赶他们,顿时尴尬,“裴护卫今晚一直在房中么?可有见到我家阿娆小姐……” 这些人竟不是来抓他的? 裴璟珩冷冷睨了阮娆一眼,张口便要说话。 阮娆顿感不妙,来不及多想,扑上去一下堵住了他的唇! 唇齿相撞,血腥味顿时弥漫。 他们之间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吻,却没有丝毫美好可言。 男人的薄唇,跟他这个人一样,冰冷坚硬,让人痛,让人伤,让人鲜血淋漓。 阮娆心中生出一股恨意,尖利的齿狠狠地碾磨他的唇,堵住他的舌,让他没有任何开口的机会。 裴璟珩惊愕到浑身僵硬,半天没回神。 从来没有人敢如此轻浮地对待他,以至于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如何反应,脑海中只有放大的感官。 唇舌间的那点痛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只是那柔软饱满的樱唇,软滑濡湿的舌尖,鼻端幽幽的少女体香,如一波波的海浪冲刷着他的耐力。 随之而来的,是内力反噬的痛苦,凌迟一般折磨着他。 炙阳功,要求他必须远离女色,心如止水,一旦动欲,便功力大退。 更何况,如今他还中了毒! 这个女人选在他受伤之时故意接近他,诱他破功,绝不是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无辜! 裴璟珩闭上眼,暗暗运功平息。 外面的人迟迟得不到回答,又实在听不下去这暧昧的声音,只好讪讪退了出去。 听到人走了,阮娆这才气喘吁吁地松开嘴,轻轻推了推男人。 “大人……啊!” 她突然被他掐住脖子,压在身下。 男人冷冽的气息和坚实滚烫的胸膛,如山一般压迫着她,令人窒息。 “说,阮孝廉知道了什么,故意派你来使美人计!” 男人眯起眼,目中情绪淡泊,冷淡的仿佛没有感情,却已是动了杀意。 阮娆愣了一下,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他虽牢牢禁锢着自己,可脖子下的那只手却微微颤抖,气力也远不如前。 怪不得他总是不近女色,原来竟会影响他的功力…… 得知这一点的阮娆,差点笑出声来。 然而表面上,她还要佯装柔弱无辜: “大人在说什么?怎么可能呢……” “听不懂?”裴璟珩缓缓着收紧手指,杀气凌厉又无声无息。 “在水下时,你曾蓄意勒死我。如今又选在我受伤的时候故意接近诱惑,别告诉我,这一切只是巧合。” 阮娆目光闪了闪,赶紧挤出几滴泪,委委屈屈地将自己的手腕递过去: “大人摸摸,我可有半点武功?” “我这般身如浮萍的人,自保尚且艰难,又有何能耐加害大人?一切当真是巧合。” “大人若不信,杀了我便是。能干干净净死在大人手中,也不算辱没了我。” 说完,她扬起修长的脖颈,闭上眼睛,像一只雪白的孤雁,被猎人握住脖颈,乖乖等死。 裴璟珩垂眸盯了她半晌,确认她没任何反抗的意思,眸中的杀意这才渐渐消散,突然松开手。 “穿上衣服,出去!” 他扔给她一套男子的寝衣,头也不回的翻身下床。 阮娆抱着衣服独自坐在床帐里,面色幽冷。 先前她冰清玉洁,端庄矜持,却得不到他的丝毫怜悯。 如今她不过换了个美艳的壳,稍稍撩拨两句,他便这么轻易放过了她! 听说男人都是好色之徒,裴璟珩,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害怕动情会让内力大减?那我不妨陪你玩到底,看看你究竟会不会内力反噬而亡! 阮娆缓缓勾唇,套上了他的寝衣。 雪足落地,她缓缓朝他走去。 裴璟珩刚灌下一壶冷水,此刻正背对着她坐在桌边。 “方才多谢大人配合我,才没让他们把我抓去。”阮娆缓缓俯身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我向来言而有信,大人既帮了我,那我也帮大人一个忙。” 染着蔻丹的指尖轻轻点在他肩上,试探着缓缓搭了上去,“不过大人得先告诉我,你究竟在找什么呢?” 话音落,她眼前突然人影一闪,还未看清,手腕便被男人毫不留情的扭在了身后! 第6章 逃脱 “哗啦!” 一瓢冷水泼在脸上,阮娆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被两个武婢架着。 “贱人!” 迎面一个巴掌扇过来。 “你是不是让那小子碰了你!” 阮孝廉神色阴狠,脸上的皱纹都扭曲狰狞起来。 阮娆吐掉一口血唾沫,冷冷抬起眼皮,“阮大人既然都知道了,又何必再多此一问?” “死到临头还嘴硬。我看你是不清楚自己现在在哪?”阮孝廉冷笑一声,拍了拍手。 四周的帘子被拉开,明亮的光线透进来,阮娆这才发现自己在一个硕大的铁笼子里。 各种女人的尖叫,惨呼还有呻吟声,伴随着男人野兽般的低吼、放肆的淫笑,顿时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抬眼望去,密密麻麻,不管头顶还是脚底下,也全是这样的铁牢房,里面摆着姿势各异的刑床和刑具,里面的女子全都赤裸着身体,正被各种男人围着,如牲畜一般的欺凌…… 一股冷意从她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早就听说府邸下面有一座地牢,既是府中女子的刑罚之地,也是暗娼馆,专门接待那些有着特殊癖好的客人,被阮孝廉取名为‘销魂窟’。 却不想所谓的销魂窟,却是如此龌龊肮脏的地狱! 饶是她从小被教育要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忍不住浑身发抖,失态地呕了起来! “看你这样子,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吧。”阮孝廉冷笑。 “你原本是这一批姑娘中最聪慧的!我原以为你会识时务,这才耐心等着你想通,还把盐井的帐交给你打理,却不想你竟如此执迷不悟!” 阮孝廉越说越气急败坏,“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你!” “来人!把她送下去接客!” 眼看噩梦就要来临,阮娆顿时奋力挣扎,大声反驳道: “凭什么抓我来这里!我分明完成了任务!” “我不但吸引了三皇子,还帮你查清了他们的身份,我不但无过,反而有功!规矩是你自己定下的,难道你要言而无信么?” 阮孝廉冷哼了一声,“什么规矩?我的话就是规矩!我说让谁生就生,我说让谁死,她就活不过今晚!” “抬上来!” 不多时,一具草席裹着的滴血尸体被侍卫扔在地上,露出阿碧那张死不瞑目的脸。 她被绳子绑着,遍体鳞伤,双腿还维持着被人糟蹋的屈辱姿势…… 一同吃住的姐妹,早上还好端端的活着,如今却…… 若是不能脱身,下一个便是她。 阮娆咬着唇忍下泪意,心中飞速盘算出了对策。 “镇国公世子!”她含泪转头,恨恨看向阮孝廉,“同我欢好的人,是镇国公世子,殿前司指挥使裴璟珩!” “裴家家风清正,铁桶一般,想必你还没能安插人进去吧?如今我却成功拿下了他,阮大人,你确定要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他可是皇帝的心腹。有我安插在他身边,什么机密要紧的消息你得不到?若是再有人明察暗访来抓你的把柄,你就不想提前知道?” 这番话果然奏效,阮孝廉眉头一皱,陷入沉思。 一旁的侍卫见状,狗腿子地上前嘀咕了两句,还不怀好意的看着阮娆。 阮孝廉听完侍卫的耳语,顿时眯眼怒视过来: “差点被你这小贱人骗了!侍卫亲眼看见你被那裴璟珩赶出了门!他若真在意你,怎么会提起裤子就赶人?分明只是把你当个寻常玩物罢了,压根没放心上!” 阮娆心里一咯噔,面上却极力维持镇定,冷冷反问: “看到的便一定是真的么?有些事,你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殊不知,却正中别人的圈套。阮大人,你为官多年,官场上的这些手段,想必你比我清楚吧?” “你若不信,咱们就在这儿等着,看看待会儿,这府里会不会闹出不一样的动静。” 说完,她神情笃定,冷冷一笑。 阮孝廉盯着她,脸色顿时黑沉。 “你的意思是,他故意赶你走,就是让你来转移我的视线,而他自己却又去了密室?” “他去了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答应我,只要我陪他演这么一出戏,等他端了阮家,一定会把我捞走。” “你竟联合外人来对付我!”阮孝廉顿时怒不可遏。 “这能怨我吗?”阮娆冷笑反问,“是谁口口声声要弄死我?阮大人,我也只是想活命而已,要怪,就怪你不给人活路!” “你!”阮孝廉指着阮娆,正要发火,却听外面传来喧哗骚动。 “走水啦!” “快救火!” 阮孝廉不可置信地转头,盯着出口。 “快去看看!外面究竟发生了何事!” 侍卫快速跑出去了,很快,火熏火燎的味道开始弥漫在地牢中,呛得人咳嗽。 方才还嚣张淫笑的畜生们此刻全都屁滚尿流地往外跑,有的甚至连裤子都没穿,场面要多辣眼有多辣眼。 “阮大人,都这会儿了,你还不信吗?”阮娆冷笑问道。 阮孝廉神色阴沉,不知在想什么。 “老爷!”侍卫上气不接下气地回来,“上面起火了!再不走,出口都要被封了!” “什么!”阮孝廉一把揪住侍卫衣襟,“怎么起的火?” “管家说,是从灶房烧起来的。还……还有,附近藏着的半本账册丢、丢了……”侍卫战战兢兢的回禀。 “废物!废物!” 阮孝廉气得一脚将他踹倒,像一头被打败的豺狼,不安且暴躁。 “快去集结人手!务必把人抓住!” “抓住了又如何?”阮娆赶紧抓住话头,讥笑出声。 “那可是镇国公世子,先皇后的亲侄子,当今陛下的心腹啊!阮大人,你要是敢对他不利,就不怕镇国公带着三十万铁骑从边关赶回来,踏平你的老巢?” “顾不得这么多了!如今那半本账册在他手里,只要他深究下去,我左右都是个死!” 阮孝廉咬牙切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半本账册而已,只要另外半本把帐做平,他一样查不出端倪。”阮娆不动声色,徐徐诱导。 “再或者,他手里那半本账册,不小心烧了或者丢了,他还如何查得下去?” “与其伤筋动骨,鱼死网破,不如以柔克刚,徐徐图之……阮大人以为呢?” 阮孝廉这才品出味儿来,眯眼打量着阮娆,“你什么意思?” 见时机已到,阮娆淡定一笑。 “你放了我,咱们谈一笔交易,如何?” ------------ 地牢之上,火势渐起,到处都是烟雾弥漫,呛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府邸里乱成一锅粥,有的逃命,有的救火,人人都成了热锅上蚂蚁,在各个院子间来回穿梭。 这么嘈杂的环境下,即便一声尖锐的哨声划破长空,也没人能觉出它的不同寻常。 有人悄然退去,翻墙而出,也有人则打开了角门,驱赶车驾离开了阮府,一直赶到了城门楼下,仰头望向楼上那抹如巍峨青山般挺拔隽秀的人影。 男人站在城楼上,神色淡漠,肃穆如神祇,正远眺着阮家上空的腾腾黑烟。 褪去黑衣,冠玉束发,恢复了贵公子的身份。男人站在月下,清冷如霜的广袖袍上覆了层幽幽月辉,气度清隽而疏冷,宛若谪仙临世,俊美不似凡人。 唯独一双眼,漆黑如渊下深谷,冷峻深邃,让人望而胆寒。 “爷,咱们的人都回来了,可以出城了。” 苍青爬上城楼,身上还穿着三皇子的那身行头,脸却已经恢复成了自己的。 “三皇子的行踪可有消息?”裴璟珩沉声问。 “他一路游山玩水,据说也来了苏州,但是属下派人去查,却一无所获。” “去驿站给他留下口信。”裴璟珩淡淡看了他一眼,“他随时都会赶上来,毕竟还要一同回京交差。” 苍青立刻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是,属下待会就换了这身行头。” “嗯。”裴璟珩点头,“撤了吧。” 临走前,他最后看了眼那黑烟弥漫的地方,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双含珠带泪的猫儿眼。 “爷,可是有什么东西落下?”苍青察言观色,小心问道。 裴璟珩收回目光,“无事。走吧。” 城门缓缓而开,守城卫毕恭毕敬地低着头,送马车一行出了门,眼看着他们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也不知是不是他眼花,那最后一辆堆着木箱的板车上,似乎突然爬出来个披头散发的女鬼…… 第7章 她不认命 阮娆昏昏沉沉躲在木箱里,身上一阵热一阵冷,说不出是痛快还是痛苦。 一切都是因为她被迫服下的那枚‘极乐丹’。 每个成功安插在达官贵人身边的姐妹,都会在离开前,被强迫服下这极乐丹,从此便上了瘾,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服用一次。 阮孝廉就是靠这些牢牢掌握她们,让她们甘愿成为他手里的棋子,一生不得自由。 但她却不认这个命。 确认已经出了城,逃离了那座魔窟,阮娆赶紧掀开木箱爬出来,对着车外开始抠喉咙—— “呕!” “什么人!” 赶车的侍卫听到响动,转头厉声喝问。 不多时,阮娆便像小鸡崽一般,被人拎到裴璟珩的马车上。 此刻的她脸色苍白,满头大汗,披头散发地趴在车厢的地板上,跟女鬼没什么两样。 高高在上的贵公子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居高临下睨着狼狈的她。 “丢下车,让她自生自灭。” 他神色寡淡,凉薄无情,轻易便定了她的结局。 阮娆暗恨咬牙,却毫无招架之力。 极乐丹的药效已经发作,她如今像是吃了毒蘑菇一般,眼前全是幻觉和重影,身上更是没丁点力气。 她伸手死死攥住他的衣摆,拼尽全力赌上一把: “阿澈哥哥……别赶我走……” 裴璟珩脸色微变,立刻俯身捏住她的下巴: “你喊我什么?” 阿澈哥哥这个称呼,除了虞婉,没人喊过。 阮娆听出他起了疑心,于是放心地昏了过去。 “爷,还扔不扔。”苍青试探着问道。 裴璟珩没说话,冷着脸塞给阮娆一颗解毒丹,顺手把住了她的脉搏。 他脸色渐渐凝重,蹙着眉打量地上这个谜一样的少女。 寒气很重,看样子,她也没说谎,确实受到过非人的折磨。 她不可能是虞婉。 心里虽这样想着,但他修长的手指还是在她脸侧搓了一下,看看是否存在什么人皮面具。 指端触碰到的肌肤柔嫩如花瓣,稍稍一搓便泛了红。 裴璟珩垂下眼眸。 不是她。 或许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 阮娆醒来时,正躺在一张垂着素色帷幔的床上,日光已近黄昏。 裴璟珩当真把她扔下跑了? 她心里一惊,赶紧下床。 “醒了?” 清冷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 清冷如雪的世子爷正坐在窗前,慢条斯理地烹着茶。 阮娆悬着的心刚要落地,却又被他的话提了起来。 “说吧,阮孝廉派你来,是来偷证据的,还是来杀我的?” 男人吹了吹茶盏里的浮沫,一脸淡然。 “大人怎知是他派我来,而不是我自己逃出来的?”阮娆歪着头反问。 他缓缓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似乎不屑回答这个蠢问题。 阮娆叹了口气。 就知道瞒不过他。 他多聪明啊,三岁开蒙、六岁通史、十二岁就登了恩科,从小就是誉满京城的神童。 若非被这层光环迷惑,她又怎么瞎眼爱上这样的人渣? “大人既然知道我是他派来的,怎么没把我丢下车?”她勾着唇角,促狭问道。 裴璟珩不答反问,“昏过去之前,你嘴里喊的是谁?” “没谁。”阮娆垂下眼睫,继而轻轻一笑。 “小时候一起玩耍的邻家哥哥,后来被狗咬死了。听说心啊肝啊什么的,都被狗吃了。” 她说着话,眼角却一直瞥着他。 裴璟珩面无表情,依旧喝着茶。 果然只是个巧合。他淡淡想。 放下茶盏,他起身便走。 “大人!你是又想丢下我一个人么?”阮娆连忙追上前。 裴璟珩冷冷转头,没表情地看着她。 “不然呢?” “大人不是想知道阮孝廉的打算么?我本就没打算瞒着大人,更没有打算助纣为虐。说来话长,大人不妨坐下来,听我慢慢说。” 她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袖,眼神里充满了讨好。 裴璟珩面无表情的抽回袖子,转身坐了下来。 “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阮娆松了口气,在他对面坐下。 “阮孝廉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伺机偷走那半本账册,阻碍大人追查下去;要么,就日日吹枕边风,哄得大人跟他站一条线……” “他倒是敢想。” 裴璟珩静静打量着她,眼神藏着嘲弄的意味,分明在说,就凭你? “阮娆蒲柳之姿,自知入不得大人的眼。”阮娆垂下长睫,“但当时我已被他抓到了销魂窟,若不答应,下场便是被人蹂躏至死……” 说到这,她眼眶泛起了红,泪光盈盈。 “大人好狠的心,我那般求你,你却还是将我赶出门,任由我被人抓去那种地方,差点就……难道在大人眼中,我的命,当真贱如草芥么?” 裴璟珩眸沉若水。 “你一个别有目的的细作,反倒质问起本官来了。” “若是有选择,谁愿意当细作?我幼时家在京城,也是高门大户,我是被拐子拐到苏州去的!”她眼泪汪汪道。 说完便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越哭越伤心,颇有停不下来的趋势。 裴璟珩微微蹙起眉,神色似有不耐,起身便走。 刚一转身,他衣角便被人拉住。 梨花带雨的少女仰着头,抽泣着哀求,“大人带我一起入京好不好?” 记忆突然重合。 垂髫女童仰着头,抽抽噎噎祈求,“阿澈哥哥,不送婉婉回家好不好?” 裴璟珩不耐地闭了闭眼。 他最近,怎么总是想起虞婉? “恐怕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吧。”他睁开眼,目光恢复清冷锐利,审视着阮娆。 “说什么家在京城,怕也是为了跟着我进京,故意编的吧。” 阮娆知道他不会轻易相信,于是拿出早就盘算好的说辞,半真半假道: “我那时不过四五岁,只记得那一年的花灯节,戏台塌了,到处是火,大家都尖叫着逃命,我被人撞倒,晕了过去,等我再醒来,就到了苏州。” 裴璟珩神色瞬间凝重。 十年前的上元节,京城确实发生过一场暴动,百姓奔逃踩踏,死伤无数。 正是那一夜,身为太子的表哥被人暗算,命丧黄泉,身为皇后的姑母悲痛昏迷,不久便撒手人寰。 若不是那一夜,裴家和虞家,也不会投入不同皇子麾下,分道扬镳,成了政敌。 所有人的命运,都是从那一夜开始改变。 “你还记得什么。” 阮娆知他信了八九分,于是接着往虞家扯。 “好多事我都记不得了,就隐约记得家里的院墙很高,后墙外的巷子经常有卖甜酒酿的小贩吆喝。那巷子口,还长着一棵歪脖子柳树。” 自从她打听到二叔非但没受牵连,反而升了官,还袭了他爹的爵位,她便想好这一番说辞。 一年了,她等待机会回京报仇,不止为了自己的仇,还有她父兄的仇! 当初裴璟珩说告发之人是她虞家自己人,十有八九便是她二叔!这里面的诡谲阴私,她必须回虞家弄个清楚! 刚好她二叔妾室通房一大堆,二婶又善妒,庶子庶女不是丢了便是被磋磨死,倒是方便了她借此编个假身份。 哪知裴璟珩听完,却并未提起虞家半个字,反而问道: “你千方百计要随我回京,只是为了寻亲? “自然不全是。”阮娆目中燃起恨意。 “我要帮大人扳倒阮孝廉!我知道他许多秘密,就算我帮他完成任务,这辈子他也不可能放过我!只有他倒台了,我才能彻底自由!” “大人,不如我们合作,你带我回京寻亲,帮我杀了阮孝廉,拿到极乐丹的解药。我替你搜集阮孝廉的罪证,你看可好?” 裴璟珩淡淡了她一眼,“你倒是打的好算盘,说是帮我,实际上却都是你受益。” “只可惜阮孝廉那种小虾米,还不值得我亲手对付他。此番去江南,只是暗访盐税一事,并不想横生枝节。” “那若是私采盐井,贩私盐呢?”阮娆一语直中要害。 话音落,裴璟珩果然脸色微变,盯着她打量。 “你最好说的都是实话。” “阮孝廉曾将一口盐井交给我打理来讨好我。光是那一口井每日的进账,都足有三千两。更何况,他偷采的还不只一处。” “大人若不信,我可以把账册默出来给你看。” 阮娆点了杯茶,递给他,“所以大人,咱们达成合作了么?” 裴璟珩看着那杯象征着盟约的茶,点点头道,“茶点的不错。” 然而他却不接茶盏,径直起身。 “我喜洁,下次起床不洗漱,休要碰我的东西。” 扔下一句,他冷冷甩袖走了。 自始至终,合作的事他一字未提。 阮娆暗暗咬牙。 真的是嫌脏才不喝那杯茶,还是不信她的能耐? 她将头探出窗外,笑的咬牙切齿,“大人,这茶具我给您洗干净送过去?” “扔了。”他头也不回的进了隔壁屋。 阮娆坐回去,气的将茶盏攥的咯吱响。 嫌脏不要了是吧? 等着吧!有你后悔的! 第8章 气死他 裴璟珩回了房中,苍青如影子一般突然从屋顶跃下,随他进门。 “方才她说的,你都听到了吧。” 苍青点头,“是。” “没想到,毫无头绪的乌糟线团,线头竟在一个细作手里。” 裴璟珩转着拇指上的扳指,若有所思。 “即刻传消息,让各处继续探查——用咱们的人。” 苍青愣了一瞬,随即明白过来,领命退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办完差的苍青回来,神色欲言又止。 “什么事?”裴璟珩靠着椅背,正闭目养神。 “爷,您刚才那套茶具,似乎被阿娆姑娘卖给了隔壁的茶商。” 裴璟珩睁开眼,起身走出房门。 楼下大堂,肥硕富态的茶商抱着盒子笑得合不拢嘴,而那个罪魁祸首正巧笑倩兮地数着银票。 裴璟珩看得清楚,足足有两千两。 真是好手段,原本百十两的东西,被她翻了二十倍。 察觉二楼有人看来,阮娆回望过去,一双猫儿眼灵动且得意。 她朝他挥舞着手中的一叠银票,挑眉而笑。 裴璟珩的脸色瞬间结了冰。 “那位就是世子爷?”富商不明所以,讨好地看过来。 “对,那位就是世子爷。在京城只要报他的名号,就没人敢找你的茬。若今后遇到难事,只管拿着这个去敲国公府的门便是,他收了你的孝敬,自然要承你的情。”阮娆低声跟富商嘱咐。 她以为自己足够小声了,哪知道这话被裴璟珩听得一清二楚。 苍青也听到了,赶紧瞄了眼自家主子,见他气得额角青筋都绷了起来,不由得默默擦了把汗。 “苍青,随我出去一趟。”裴璟珩转身往楼下走。 楼梯上,阮娆提着裙摆,正袅袅婷婷往上走,抬头间,迎面就看到裴璟珩正用冷冰冰的眼神盯着她。 阮娆知道他很生气,但也明白他重面子,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同她计较,于是朝他嫣然一笑,颇有点有恃无恐的意味。 擦身而过之际,她突然想再气气他,于是顿住脚步,踮脚回身。 “谢世子赏。” 樱唇凑近他的耳畔,湿润的吐息幽香如兰。 裴璟珩转头冷睨,只见一双乌灵狡黠的猫儿眼同样睨着他,翘着眼尾,媚态横生。 “若我的东西再流落外人手里,便送你回销魂窟挣银子把东西赎回来,你可记住了?” 男人神色寡淡,薄唇轻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指尖都生出寒意。 阮娆瞬间笑容消失,抿紧了唇。 “我出趟门,你若还想一同回京,便老实呆着,别乱跑。” 说完,他淡然转身,下了楼。 阮娆望着他的背影,一双妙目流露出藏不住的恨意! 裴璟珩,你当真以为我是走投无路才投靠了你? 我只是借你对付阮孝廉,等着看你们狗咬狗罢了! 等着吧,等你杀了阮孝廉,解决了我的后顾之忧,我自然也会送你上路……在你最没有防备的时候。 她勾唇幽深一笑,转身上了楼。 -------------- 月华初上,夜风微拂,送来阵阵沁人心脾的幽香。 用过晚饭,阮娆百无聊赖,倚着窗户朝下望。 窗户下是处小花园,如今正值花期,姹紫嫣红,好不热闹。 阮娆敏感地觉察出那阵阵花香中掺杂的一丝不凡,赶紧下了楼,循着味道过去,果然发现角落里一株昙花正悄然绽放。 她当即喜不自胜。 这昙花,对她大有用处! 她二话不说,上前便要去摘下。 “它隐忍于黑暗不知多少时日才终于拥有绚烂,姑娘何苦将它摘下,让它一生心血付诸东流?” 一道清润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谁说摘下它便是要毁了它的绚烂,若我说,我是为了让它的绚烂永存呢?” 阮娆反唇相讥,转头看去。 月光下,锦服少年修竹一般立着,眉目清雅,神色柔和,有股温润谦和的书卷气。 见到她转过头来,少年清澈的眼眸微闪,流露出一丝惊艳。 假三皇子?他怎么会在这儿? 阮娆纳闷。 “你家世子爷出门,怎么没把你也一并带去?”她歪着头打量着少年,一脸俏皮的调侃。 假三皇子怔了下,继而轻轻一笑,目中光波流动若星。 “我同世子一向是兵分两路。” 他声线清润,语调舒缓,像山涧清泉缓缓流过,令人心旷神怡。 阮娆觑着他,心想先前怎么没发现,这假皇子还挺清雅俊秀的。 先前她稍稍挑逗都让他红了耳尖,如今他倒是不害羞了,不知是假装还是在强撑。 不过她这会儿也顾不上逗弄他,还有正事儿要办。 “你来得正好,快去帮我找一坛酒来。” “酒?”少年不解地缓缓眨了下眼。 “对,越烈越好。” 阮娆吩咐完,转过身忙着小心将昙花取下来。 少年并没有动,只是回头看了一眼。 很快,暗处一道人影掠去了前院。 不多时,一坛醉浮生便递到阮娆手边。 阮娆并未回头,径直接过。 坛子打开,一股清冽酒香四溢。 “这酒真香!好酒!”阮娆吸吸鼻子。 说完,便将整朵昙花小心翼翼地浸入酒中。 “这样,它就可以永远绚烂,不会凋零了么?” 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在她身边蹲了下来,目光幽幽盯着那朵昙花,继而又看向她,眼睛一眨不眨。 “当然不是,等泡够了一天一夜,再捞出来进行其他工序,繁琐着呢。” 阮娆敷衍了两句,抱着酒坛子就要走。 她可不想把自己的绝活透露出去。 “我这里还有一坛酒。姑娘既喜欢,不如一同对月畅饮?” 身后少年突然出声挽留。 阮娆诧异回头。 月光下,少年静静望着她,眼神清澈,唇角噙着淡淡笑意,有股说不出的清贵高雅。 若不是知道他的底细,阮娆都有些怀疑他是真的三皇子了。 她其实也见过真三皇子。当年她身为侯府嫡女,也曾应邀参加宫宴,和真三皇子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匆匆一瞥,她只记得,那是个文弱白皙的少年,沉默寡言,低头坐在皇子席位末端,没什么存在感,似乎不太受皇帝待见。 眼前这个假皇子,身形倒是比那个真皇子要挺拔英朗些,也比他健谈。 虽然是个冒牌货,却比真的还秀色可餐,清逸优雅。 “行吧,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她已不再是侯府嫡女,不需要再恪守那些教条规矩。 花前月下,珍馐佳酿,还有美少年相伴,如此人生乐事,她岂能拒绝? 一炷香后。 阮娆酒意微醺,胆子大了些,话也多了起来。 接连抱怨了裴璟珩几句,她杏眼迷蒙,托着腮打量少年。 “你怎么还顶着三皇子的脸?” “你家主子打算让你一路都带着面具么?也不让你歇一歇,真是冷血无情黑心肝。” 少年轻轻一笑,“世子只是性情疏冷不爱笑,并非真的冷血无情。” “呵呵。”阮娆媚眼轻斜,睨了他一眼。 “你倒是挺会维护你家主子,整天看着他那张棺材板似的脸,你也不觉得烦。” 喝醉酒的少女醉眼迷蒙,媚态横生,上翘的猫儿眼撇来一眼,似嗔似怨,反而有股撒娇的意味。 若说方才惊鸿一瞥是副月下美人图,那此刻美人便已从画上走下来,灵动可爱,活色生香。 少年目光幽深的看着她,笑而不语,一对浅浅酒窝浮现脸颊。 阮娆一下子惊奇了,不由倾身凑近。 “咦?你这人皮面具做的倒是挺逼真的,连这酒窝都跟真的似的……” 说话间,她已伸出纤纤玉指去戳他。 暗处有人影欲动阻止,却被少年悄悄一个手势制止。 削葱般的玉指轻点他的脸颊,微凉酥痒,仿佛被小鸟儿的喙轻轻啄了一下。 少年微微垂眸,笑容温雅,深深凝视近在咫尺的娇媚艳色。 “姑娘醉了。” “我才没……”阮娆刚要反驳,却突然眼神发直,目光越过少年肩头,怔怔看向前方。 挺拔清隽的男人踏月而来,面如冷玉,眉如墨染,一副目下无尘的冷冽模样。 “醉了……我大概是真醉了……”阮娆喃喃自语,“我居然看到裴璟珩那张棺材脸了……” 听到这话的男人瞬间唇线一绷,眸色更冷。 “三殿下。” 他目光一转,朝阮娆身前的少年行礼。 少年转身,蓦然一笑。 “子渊,你这一行可顺利?”他起身拍了拍裴璟珩的肩膀,神态热络。 “抱歉,把差事全都丢给你了,我自己却去游山玩水。等回了京,我再设宴好好向你赔礼。” 裴璟珩拱手,“本是裴某分内之事,殿下言重了。” “这几日为免人起疑,我让苍青假扮成了殿下,唐突殿下之处,请还请殿下恕罪。” 少年轻轻一笑,毫不在意。 “告什么罪,该是我谢你才是,幸好你让人假扮了我,否则父皇知道我不在,可要以渎职之罪责罚我了。” 阮娆在一旁越听越不对劲,突然打了个激灵,一下子酒醒了。 什么? 不是假皇子,是真皇子? 怎么办怎么办?她刚才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好像除了骂两句裴璟珩冷血无情自私傲慢之外,也没别的了。 算了算了,她还是装醉吧。 “咚!”她脑袋一歪,趴在石桌上。 两个男人停下对话,同时看了过来。 第9章 世子爷,你讨人嫌 三皇子看着醉倒的少女,神色柔和的笑了笑。 “我与这位姑娘十分投契,听她话语间,似乎与你十分相熟,不知是……” “她是裴某的远房表妹。”裴璟珩神色淡然,让人看不出是在撒谎。 “哦?”三皇子略微诧异,“怎么从未见过,也未听你提起过?” “她是我已故表姑母的女儿,幼年丢失,流落在外多年,刚找回来,此番正是要带她回京认亲。” “原来是表姑娘。”三皇子轻轻点头,转身吩咐随从: “去找两个仆婢来,送表姑娘回房。” “不必劳烦殿下,殿下先回房歇息吧,我让人送醒酒汤来便是。”裴璟珩婉言谢绝。 三皇子见他婉拒,淡淡一笑,“也好。” 再次看了眼酒醉的人儿,他带着人转身离开了。 周围很快安静下来。 裴璟珩上前敲了敲石桌,声音如风过竹林,透着冷意。 “还能自己走吗?走不了的话,明日你就打道回府吧。” 又威胁她! 阮娆暗暗咬牙,假装酒醒地哼唧了两声,晃悠悠的站起了身。 “哎呀,头好晕。” 她踉跄往他身上靠去,趁机抓住他的衣角,仰起头。 “大人……” 月光下,她长睫扑朔,脸颊红晕,满园花开都不及她娇媚容颜。 更遑论那会说话的猫儿眼,眼角眉梢媚态天成,月光下更是水汪汪的一捧,仿佛醉人的春池,波光潋滟,碎了星芒。 裴璟珩淡淡转开视线,却忘了将人推开。 “从今以后,对外,你便是我已故表姑母的女儿,扬州知府的失散多年的嫡幼女。你可听明白了?” 阮娆愣了一下。 难道他方才出去是给她安排新身份去了? 可为何不是虞家二房?她都说的那么明显了,就差把甜水巷的名字说出来了。 但事到如今,她也只能佯装欣喜。 “大人,那我以后便是大人的表妹啦?” 她大胆扯住他的衣角摇了摇。 “只是给你找了个掩人耳目的身份,方便让你出入京中各家内宅。” 裴璟珩冷冷转过身,打断她的幻想。 “三个月,你要交出阮孝廉所有私开盐井的位置和账本,还有他安插京中所有细作的名单。” 三个月,怎么这么巧,阮孝廉给她的也是三个月。 不行,两边必须得有个时间差,要不然她不就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了?还怎么让他们狗咬狗? “这么点时间哪够呀,京城那么大,那些‘姐姐们’又身在内宅中,我怎么可能一一找的过来。”她故作不满地嘟哝。 “大人再宽限些时日吧。” “就三个月,若是到时间完不成,别怪我把你送回阮孝廉身边,陪他一起蹲大狱。” 话音落,他冷冷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今日,不是能耐的很么?” 哟,看来茶盏的事,他还在生气呢。 阮娆扯了扯嘴角。 她就是能耐,不光能耐,还故意能耐给他看,谁让他不肯答应她来着? “多谢大人夸赞。”她装作听不懂他话里的揶揄,笑的一脸促狭。 男人狭长的凤目变得幽邃冷沉,静静盯着她。 “今后在我跟前服侍,你最好收起你的小聪明,否则……” 话没说完,但威胁的意味十足。 “服侍?”阮娆像是没听到话里的威胁,一副噎住的神情,“怎么个服侍?咱们不是合作的关系么?我可没卖身给你!” 裴璟珩轻轻瞥了她一眼。 “我的马车从不载女子,你若不愿扮作小厮在车里服侍,那便走着回上京吧!” 然而他怎么也想不到,第二天,他会在车里看到一个丰胸细腰,长腿翘臀的‘小厮’! 马车里,阮娆瞧着裴璟珩那铁青的脸,顿觉痛快。 让她穿那粗布做的短打褐衣,扮做小厮服侍他? 行呀,那她就扮给他看。 宽大的衣领遮不住雪白的脖颈,腰带勒的小腰盈盈一握,勒的胸脯鼓鼓囊囊,故意在他眼前晃。 果然,裴璟珩连茶都不让她煮了,命她老实去车厢角落里呆着。 阮娆乐得清静,靠在软垫上面闭目养神。 “子渊。” 马车暂停,三皇子的到来打破了死寂。 “长路漫漫,百无聊赖,不如你我手谈一局?” “殿下请。” 棋案摆上,二人相对而坐。 三皇子一落座,目光不由自主便落到一旁休憩的‘小厮’身上。 “表姑娘?”他微有些讶然,“你……怎么这副打扮?” 阮娆幽怨的瞥了裴璟珩一眼,“表哥吩咐的,说是这样方便。” 三皇子求证似的看向裴璟珩,怎料那人面不改色道: “虽是表妹,到底与我同乘一车,孤男寡女,未免表妹名誉有损,只得委屈她乔装改扮了。” “是……多谢表哥考虑周全。”阮娆嘴角抽了抽。 三皇子将一切收入眼底,淡淡一笑。 “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不如我与子渊同乘,将我那辆车让给表姑娘,这样一来,我既有人作伴,表姑娘也不至于委身扮成小厮。” “多谢殿下垂怜……”阮娆赶紧道谢。 “这成何体统?”裴璟珩蹙起眉。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阮娆茫然抬头,却见裴璟珩清冷如霜的目光朝她扫过来,暗含警告。 “殿下身份何其尊贵,你又是什么身份,竟让殿下为你腾车,心中可有分寸?先前你流落在外,不懂礼仪尊卑也便罢了,如今要回上京,是该好好学学规矩了。” 身份身份!他又在提醒她的身份,不过是个贱如草芥的细作! 重来一辈子,他还是这般瞧不上她,动不动便讥讽挖苦她。 阮娆咬唇低头,暗恨地搓着衣角,从齿缝里挤出一句: “是……表哥教训的是,是阮娆唐突了。” 她低头蹙眉,落到旁人眼中便是有苦难言的美人,身世又坎坷,好不惹人怜爱。 三皇子心中一阵泛软。 “子渊,好端端的,为何要对表姑娘说这般重的话?” “表妹流落在外多年,举止无状,失了礼数,让殿下见笑了。”裴璟珩向三皇子拱手致歉。 三皇子轻声叹息。 “子渊,你我也算相交多年,你却始终跟我这般见外客气。你这脾性……让我说什么好呢?” “礼不可废。” 即便面对皇子,裴璟珩也始终清冷疏离。 三皇子无奈,温润的眸子看向阮娆,朝她满是歉意地笑笑。 “此事是我的错,若非我这般提议,表姑娘也不至于被无端责骂,上官旻有愧于姑娘。” 上官旻,是三皇子的大名。 阮娆微微一愣。 他再不受宠,也是天潢贵胄,皇子龙孙,居然如此自谦,跟她一介小官之女赔礼道歉? 就算当初她贵为侯府千金,也担不得皇子的这般礼遇。 这样温文谦逊的三皇子,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 “殿下折煞阮娆了。”阮娆抿唇一笑,“此事确实是阮娆欠妥当,愿以茶代酒,向殿下赔罪。” 说完,她素手纤纤,开始煮水碾茶。 少女眼睫低垂,神色专注,水汽氤氲着她娇媚的容颜,如海棠凝露,令人赏心悦目。 三皇子看着她娴熟的动作,索性也不下棋了,坐到了茶案边,与她讨论起京城与江南点茶技法的不同来。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竟越聊越投契起来,完全忘了车里还有第三个人。 裴璟珩独自坐在另一侧,手中把玩着一枚墨玉棋子,听着二人说说笑笑,一言不发地静默。 一条看不见的线,将车厢划分成截然相反的两个世界,一边是热闹烟火气,一边是冰冷九寒天。 车窗外的苍青收回视线,不由替主子鞠了一把尴尬的汗。 得,没人理了吧? 第10章 翻脸 水汽袅袅,三皇子眉丛间很快蒙上一层细小的水珠。 阮娆拿出帕子正要递给他,眼角却感到一道清冷的目光正静静盯着她。 她心念一转,想起之前他防贼似的不让她接近三皇子,于是故意举着帕子朝三皇子倾身而去。 “殿下,这儿都湿了呢。” 她嗓音轻的像一缕烟,带着江南吴音的绵软,有股温柔缱绻的意味。 上官旻错愕低头,却将人看得更加分明。 香雪凝腮,口若含朱,一双妩媚上翘的猫儿眼,朝他睇来的眼波亦喜亦嗔,恍若千百种婉转柔情在里面。 上官旻呼吸一窒,一股从未有过的异样情愫划过心头。 他低着头看着她,浅褐的眸子闪过细碎的光,像是夕阳下潋滟的湖,温柔澄澈。 “多谢娆姑娘。” 连称呼都改了。 裴璟珩神色寡淡地收回视线。 此女浪荡贪婪,狡黠诡辩,他自是不会被她所迷惑,只是旁人就不一定了。 答应带她回府,或许不是个明智的决定。若她真的心怀叵测,不安生事,那…… “咔哒”一声轻响,他手里的棋子碎成了两半。 阮娆听到响动,暗暗朝裴璟珩瞥去一眼,见他眉目疏冷,垂眸凝思,像是不痛快,她便不由想笑出声。 刚收回帕子,却听三皇子问道,“外头什么声音?莫不是下雨了?” 阮娆离车窗最近,于是转身开了窗。 窗外,凉风裹挟着雨丝扑面而来,道旁的竹林青翠欲滴,在雨幕中沙沙作响,风景清幽,十分养眼。 “殿下好耳力,果然下雨了呢。” 话音刚落,只见竹林上方突然惊飞了一群鸟,紧接着,无数密密麻麻的黑点从林中激射而出,朝她迎面飞来! 阮娆定睛一看,顿时大惊失色,下意识往后一仰! 常年习舞的柔韧,让她腰肢向后拱成了一道优美的弧,而下一刻,一只铁制的箭矢,贴着她的面颊飞过,直直射向她身后的三皇子! “叮!” 一道气音袭来,箭矢在空中突然折断成两截! 裴璟珩手腕一转,剩下的半枚棋子激射而出,将车窗骤然关紧! “砰砰!” 窗外,无数道箭矢紧随其后密密麻麻地飞来,均被这铜墙铁壁一样的车厢所挡,发出雨点般的撞击声。 几乎同时,外面响起了刀剑铿锵声,苍青正领着侍卫们和刺客拼杀。 裴璟珩神色冷凝,提剑便要下车,却又转头朝阮娆看来,目光冷寒如刀,暗含警告。 “老实呆着,看护好殿下,若是再出了事,我唯你是问!” 他意有所指,扔下一句威胁,倏然闪出车外。 这话什么意思? 本就惊魂未定的阮娆更加白了脸。 莫非他怀疑这场刺杀跟她有关? “轰!” 外面突然爆发一阵巨响,整个车厢都跟着震了震。 阮娆吓得捂住耳朵,下意识便蹲身往一旁躲。 “莫怕,有我在。” 温润和煦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下一刻,一件带着体温的斗篷罩住了她,遮住了她的视线。 她刚要探头去看,却上官旻一把抱紧。 “别出声,有人来了。” 车门咣当一声被人踹开,她就听到斗篷外响起刀剑相击的声音,自己则被上官旻紧紧护在身后。 “噗!” 刀剑入肉的声音响起,少年闷哼一声。 阮娆一把扯开斗篷,却见他胸口被人拿剑刺穿。 “殿下!” 她脸色瞬间白如纸,捡起地上掉落的剑便朝那刺客捅去! 那刺客竟没躲开,一下便被阮娆刺中胸膛,立刻吐出一口血,倒地死了。 阮娆被喷了一身血,慌忙丢了剑,自己也没想到竟这么轻易杀了一个人。 然而眼下救三皇子才最要紧。 她咬牙撕下里衣,正要给三皇子拔剑包扎,却被人冷声喝止:“住手!” 阮娆抬眼,正与折返回来的裴璟珩对视上。 他周身气势变得冷酷肃杀,像是要活撕了她似的。 阮娆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他临走前已经怀疑了她,此刻她说什么都像是辩解,何必白费口舌。 “快去找随行的太医来。”裴璟珩吩咐完苍青,转头便去检查三皇子的伤势。 “刺客是你杀的?”裴璟珩又去翻看那刺客的尸体,喜怒难辨,“下手倒是挺利索。”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不杀他,难道等着他来杀我?”阮娆冷冷反问。 裴璟珩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并未言语。 “爷,太医到了。” 老太医钻进车厢,看到地上的三皇子,立刻大惊失色。 “殿下失血过多,目前不易挪动,当务之急,是要找个地方尽快救治啊!” 裴璟珩点点头,命人将茶案一类东西撤去,腾出马车给三皇子和太医。 阮娆本想留在车里帮忙,却被裴璟珩一把揪住后领,拽了出去,下一刻便被甩进另一辆马车。 “你做什么?”她揉着摔疼的胳膊正要爬起身,却被裴璟珩卡住脖子,再次摁倒在地! “刺杀是怎么回事?”男人居高临下,黑沉沉的眼眸似乌云翻涌。 “是不是你故意开窗给他们发的暗号,里应外合?” 他力气很大,阮娆被他卡着脖子摁在地上,脸色憋得通红,不断摇头挣扎。 这个男人当真令人捉摸不透! 上一刻她还以为和他达成了同盟,万事俱备,下一刻,便要被他活活掐死了! “与……我……无关……”阮娆努力挤出几个字。 “嘴硬?”男人声音凉淡,却透着肃然的杀意,“你是在找死。” 手下愈发用力。 阮娆脸色渐渐转紫,眼前都开始模糊起来。 脑海中电光一闪,想起他的弱点,她连忙一把撕开了自己的衣襟! 霎时,纤细的肩头露了出来,大片雪腻的肌肤撞进男人的视线,猝不及防。 身下的少女发丝铺陈,仰面启唇喘息着,纤细脖颈下的肌肤白皙莹润,海棠红的兜儿露出半边,欲盖弥彰的掩住半边雪团。 红的刺目,白的晃眼,更有少女的暖甜馨香氤氲在鼻端。 裴璟珩霎时内力一滞,赶紧偏过头,暗暗咬牙。 该死! 第11章 搞臭他 炙阳功最忌施展内力时生出旖旎之念,看来这个女人已经知道了,所以才故意让他看这些。 原本只想吓唬一下,诈出实情,却意外发现她竟掌握了自己的弱点。 留她在身边,始终是个祸患! 查案的事,也不是非她不可,不过多费些功夫罢了。 几息之间,男人的目光便蒙上了一层阴翳,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就像看着一支能随时被折断的花茎,无情且漠然。 那是顶级的冷血杀手才有的眼神, 阮娆察觉出了他的杀意,拼命地翕合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急得她眼角渐渐渗出泪。 她做错了什么呢?只是恰好在刺客动手前打开了车窗么? 就因为他一厢情愿地臆测,便要出尔反尔,对她斩草除根? 她不甘心! 她的仇还没报,怎么能再一次死在他手里! 思及此,她幽恨哀怨的目光逼视着裴璟珩,哭得愈发凶了。 少女仰着颈,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只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瞪着男人,大滴眼泪像连成串的珠子,顺着她的眼角不断滑落下来。 那双眼里仿佛将整个江南的水都装了进去,清澈透亮,水汪汪的一捧,他甚至能清晰从她眼睛里看见自己杀意狰狞的倒影。 裴璟珩看着看着,莫名想起春猎时捕杀的一头年幼麋鹿。 无辜天真的瞳眸,湿漉漉的,像是极品的琉璃珠,却在断气的刹那,失了光彩。 他莫名松开了手。 “你把刚才车中的事,一五一十地讲出来,不要有任何遗漏。” 男人弹弹衣摆坐到一边,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刚才要杀人的不是他。 阮娆赶紧爬起来大口喘息,一张小脸红得滴血,不断呛咳出声。 她断断续续的说着来龙去脉,裴璟珩也在静静打量她。 死到临头了却只会哭,半点自保之力也没有,这样空有美貌的花瓶,当真有能耐安排一场刺杀? 况且他方才检查了刺客的死因,是因为筋脉尽断,而非剑伤,确实不像是被她灭了口。 “那些人,当真不是你和阮孝廉里应外合?” “我敢骗你么?我有几条命够你杀的?”少女红着眼悲愤控诉。 “我若同贼人串通,事发后为何不跑,非要等着大人来掐死我?” 裴璟珩陷入沉思。 既然没人动手,刺客为何会筋脉尽断?难道是故意自爆内力?目的究竟何在? 阮娆见他沉默不语,只当他是理亏,于是理直气壮地反问: “您位高权重,一时疑心便可以杀人,半点不听人解释。可我却记得清楚,咱们是有盟约在先的!我一介女子尚知重约守诺,可大人您呢?” 裴璟珩轻轻抬眼,“你在质问我?” 他居高临下,冷漠如神祇,俯身捏住她的下颚,清晰而缓慢地道: “你该记清楚,如今是你在求我的庇护,所谓盟约,也不过是我对你的施舍。” “既是施舍,结束与否自然由我说了算,而你,没资格置喙。” 说完,他扔下一个小瓷瓶,拂袖离去。 阮娆红着眼睛望着他离去,指甲狠狠掐进掌心里。 原以为掌握了他的弱点便可以高枕无忧,却忘了这个男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心肠比石头还冷! 看来,仅凭着口头盟约骗取他的信任,再伺机杀他,根本不可能。 这个男人戒备心太强,她只要稍有不慎,他便察觉她的意图,瞬间翻脸。 是她错了,她太急着报仇了,却忘了,这个男人,不光欠她一条命,还曾辱她、讥她、冷落她,让她忍受了两年万箭穿心般的痛苦! 就算真的能趁他不备一刀杀了他,也太便宜他了! 她改主意了。 当初她中了他的毒,才落得那般凄惨下场,如今也该他饮下她酿的毒,好好承受那万箭穿心般的苦! 她要入了他的心,动了他的情,让他对她上了瘾,抽身而不能! 她誓要让他余生心如火焚,生不如死! 阮娆摩挲着他留下的小瓷瓶,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在心中破土而出…… 片刻后,她捂着衣襟哭哭啼啼地下了车,发髻凌乱,衣衫不整,一副被人狠狠欺凌过的模样。 美人悲泣着走过,引来无数道惊愕遐想的目光,其中不乏宫中的人。 苍青还有裴府的一众侍卫,也都目瞪口呆地看着。 “世子爷方才刚从车里下来,难道对表姑娘……” “没想到世子爷平日里一副正正经经不近女色的模样,背地里却……” “这位表姑娘估计便是未来的女主子了吧!今后可得敬着点!” 众人想法不一,苍青更是忧心忡忡: 这事儿若是传回京中,府里可该炸开锅了! 到底是不是真的?自家爷的童子身,到底丢没丢? 大业未成,世子爷还有重担在身,若是这个时候丢了童子身……哎呀!愁死个人! -------------- 阮娆一路哭着,直到走近三皇子的车,这才神色平静的擦去眼泪,整理衣衫。 她已丢下一粒种子,只等着流言蜚语长成参天大树。 人们总乐意在太过优秀完美之人的身上找缺点,从此后,白璧无瑕的端方君子也有了污点,清冷禁欲的少年权臣,也变成了企图染指表妹的混蛋! 他不是高高在上么?她偏要把他拉下泥潭,要他的名字和她牢牢绑在一起! 而这,才只是她的第一步。 阮娆勾唇冷笑,登上了车。 裴璟珩转头看到来人是她,眸光转冷。 “你来这里做什么?” 阮娆知道他对自己尚有疑虑,于是佯装悲痛道: “殿下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阮娆深感有愧,愿衣不解带,侍奉殿下左右。” 此话一出,三皇子的随侍全都朝她投去赞许的目光。 裴璟珩却声音发沉,“殿下千金之躯,轮不到你来伺候。” “表哥……”阮娆瑟瑟抬眸,一脸恳求,“求表哥准允,否则阮娆良心难安!” “出去。”语气强硬,不容置疑。 阮娆低眉顺眼,失落转身,看上去好不可怜。 也不算白来一趟,裴璟珩对她如此冷言冷语,正中她的下怀。 再加上方才的事,从此,他欺负弱女的名声算是立住了。 “慢着!” 三皇子的随从看不下去了,突然帮腔道,“表姑娘一番赤诚,世子爷为何非要阻拦?况且殿下身边确实需要人侍奉,咱家看不如……” “她流落在外多年,粗鄙不堪,留下来怕是帮不了忙,反而添乱。”裴璟珩神色寡淡的打断他。 “表姑娘知恩图报,明白事理,怎会粗鄙不堪?世子爷如此贬低,怕是故意的吧,只不想表姑娘伺候我家殿下。”随从撇嘴不满。 裴璟珩不屑于争辩,抬眼看向阮娆。 “你自己说,留下能干什么?” 阮娆不慌不忙,正色道:“我识草药,通药理,可以帮老太医打下手。” 裴璟珩微微蹙眉。 “这里不是你信口开河的地方,你该知道后果。” 一个专门用来贿赂男人的细作,琴棋歌舞或许精通,怎么可能会通晓医术? 阮娆镇定自若,指着药箱里的草药一一念了出来,并说出其相应用途。 老太医听得直点头,“难得难得!老夫正缺人手!就请这位姑娘留下帮忙吧!” “老大人请尽管吩咐。”阮娆有礼有节,同时朝裴璟珩瞟了一眼。 只见他薄唇抿起,一言不发,转身出去了。 之后,为了方便三皇子静养,老太医把随侍全都清出去了,只剩阮娆陪着老太医守在三皇子身边。 从白日到深夜,眼见着老太医实在熬不住了,她劝太医下车歇息,自己则留下来继续守着。 果然不出太医的预料,后半夜,三皇子发起了高热。 阮娆一遍遍拧帕子给他擦身降温,擦着擦着,却被梦魇中的三皇子一把抱住。 “娘……” 阮娆一愣,想挣却挣不开,只好哄孩子似的轻拍他的背,柔声细气的唱起了童谣哄他睡。 “……笤帚秧,扫帚秧,直干繁枝万丈长。 上边扫尽满天云,下边扫尽世间尘。 不怕乾坤扫不了,且向自家心上扫……” 一遍又一遍,三皇子果然停住呓语,安稳睡去。 唱着唱着,阮娆眼皮子也打起架来,声音越来越低,竟也累的昏睡过去。 于此同时,抱着她的少年,却悄然睁开了眼…… 第12章 情意初露 阮娆眯了一会儿便惊醒过来,发现车窗外已蒙蒙亮。 她一骨碌爬起来,赶紧伸手摸向三皇子的额头,发现他高热已退,身上都是汗。 她正犹豫要不要帮他换衣服,裴璟珩便领着人闯了进来,七手八脚将三皇子抬了出去。 原来是徐州到了。 徐州知府一边慌里慌张地张罗着,一边高声喊人去请城里所有的名医。 阮娆听着外面的嘈杂,知道自己的使命算是完成了,也跟着长舒了口气。 裴璟珩安顿好三皇子,却半天不见阮娆下车,一掀帘子,却见她正斜倚着车壁睡得正香。 少女安安静静,鸦羽般的长睫低垂,白皙的脖颈弯成优雅的弧度,宽大的衣领有些松散,遮不住纤细的雪肩,隐隐透出半边精致的锁骨。 像一幅静谧美好的画卷,赏心悦目,又活色生香。 男人的眸子漆黑且凉寒,无声扫了一眼,猛然放下了车帘。 “去置办些女子的衣裙。” 苍青习惯性点头,反应过来却又一愣。 “爷,属下没听错吧?” “废什么话。”裴璟珩冷着脸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却又停住脚。 “全都买成立领的。” 苍青一头雾水的去了。 阮娆醒来,发现身边多了一堆秋冬季节的立领衣裙,顿时有些懵。 “爷已经发了话,让表姑娘务必换好衣裙再下车。表姑娘快换吧。” 苍青说完便赶紧溜了。 阮娆掂着那一件比一件厚重的立领衣裙,顿时皱眉。 天气越来越热,裴璟珩那个狗男人是想捂死她么? ------------ 三皇子重伤,只能暂时留在徐州养病,裴璟珩于是决定自行回京复命。 临行之前,阮娆又去探望了三皇子,想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却被他递过来一块宫禁令牌。 “我如今还未封王开府,仍住在宫里。你若遇到难事,可以直接进宫寻我。”少年脸色苍白,笑意温柔。 “这是给你的谢礼,亦是我对你的承诺。” 阮娆怔然,“殿下因保护我才受伤,该是我谢殿下才是,殿下怎么反而谢我呢?” “昨晚那首童谣,很好听。”他望着她,眼眸湿润而澄澈,“多谢你,我已经很久没有梦到我娘了。” “殿下梦到娘娘,定是娘娘同样思念殿下之故,而非阮娆之功。”阮娆推拒,并没有接。 上官旻垂眸,声音转低。 “她不是娘娘,她连个位份都没有,只是百戏园的伶人,偶然得了皇帝的宠幸,便被接进宫里。” “皇帝没了新鲜感,便将她丢在角落自生自灭。我在冷宫长到了七岁,太子死了,他才想起有我这么一个儿子,派人到冷宫来接,可惜,我娘没能等到那一天。” 少年眼睛里是遮不住的哀伤。 阮娆不知该同情还是可怜他。 她同样也是幼年丧母,可父兄疼爱宠溺,事事依着她,可谓是顺风顺水的长大。 直到嫁给裴璟珩,好日子算是到了头。 若非嫁给裴璟珩,就不会发生布防图的事,父兄不会被斩,她也不会横死湖中。 一切不幸都是因为裴璟珩而起。 她不知该恨冷漠无情的他,还是恨当初那个猪油蒙了心的自己。 收回扯远的思绪,她以过来人的口吻,轻声安慰眼前失意的少年。 “殿下想必吃了很多苦,好在上天是公平的,在一处待殿下不公,便会在另一处弥补殿下。如今否极泰来,娘娘在天有灵,也会感到欣慰的。” 上官旻自嘲一笑。 “哪有什么否极泰来,我如今不过是个不受重视的闲散皇子,混吃等死罢了。” “以殿下之资,何愁没有大展宏图的时候?臣女相信,无论殿下有何目标,他日都一定可以达成所愿。”阮娆真诚祝福道。 少年听了这话,忽而抬头朝她看来,目光灼灼,似有流星在他眸中滑过。 阮娆被他盯得有些无所适从,想起马车也该启程了,于是起身告辞。 转身间,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少年手指修长,温凉却有力,一触即离。 阮娆诧异低头,手里已多了块铜色令牌。 “我见过的世家贵女不少,却唯独与你投契,想来也是一种缘分吧,你若认我这个知己,便收着吧。”上官旻眼眸深深,声线轻柔。 若说缘分,确实也有几分。 她认错人调侃在前,他护她受伤在后,谁都没想到,短短几日,他们不仅熟识,还生出那么多的瓜葛羁绊。 和上官旻的相识,像是一场天降意外,让人猝不及防,又像是上天终于开眼,给身处黑暗的她开了一扇天窗。 因为她在他身上,体会到了久违的善意和温暖。 “多谢殿下。”阮娆不再拒绝他的好意,小心收起令牌。 “殿下安心养伤,一定会好起来的。阮娆会在菩萨面前替殿下祈福的。” “我不要你替我祈福。”三皇子微微一笑,“你若真想谢我,便送我‘绚烂永存’吧。” “殿下想要那朵永生昙?”阮娆愣了愣,“实不相瞒,那朵花我已别有用处,但殿下若是真喜欢,阮娆也愿忍痛割爱。” 三皇子轻轻摇头。 “那是你为旁人做的,我不要。” 他定定着看她,目含深意,“我要的是,你为我永存绚烂。” 这话听上去似有歧义,细品来,却是一语双关。 阮娆愣了一下,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管是不是听错,她知道,这些都和自己无关。 如今她的一切都是假的,不管是身份还是命,都是借的。 她今生只为复仇而来,不会再涉足情爱。 “那下回殿下若是遇到心仪的花,阮娆定帮殿下达成所愿。”她装作听不懂。 三皇子笑容不减,目光笃定且深远,“不着急,来日方长。” 两个聪明人打着哑谜,门外偷听的苍青挠破头也没听明白。 将话原封不动转达给世子爷。 清冷的男人没说话,只是浅浅冷笑一声,悉数情绪都掩藏进漆黑的眸中。 第13章 下点猛药 阮娆辞别了三皇子,径直回了车厢。 苍青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赶紧识趣地退了出去。 坐在茶案后垂眸品茶的男人,朝她漫不经心的撩起眼皮,目光清冷,透着审视。 “不是攀上了三皇子么?怎么又回来了。” 阮娆心头一震,他竟听到了自己和三皇子的对话。 看来,经历刺杀一事,他对自己的怀疑戒备不但丝毫不减,反而更深了。 “大人派人监视我?” 少女一脸惊愕且受伤的神情。 “您既听到我同三皇子的谈话,也该知道我与他之间清清白白,并无男女之情。” “阮娆自知身卑位贱,不敢肖想天潢贵胄。况且三殿下待我如良友知己,还望大人切莫如此揣度,平白污了殿下清名。” “若三皇子当真对你有意呢?如今他受了伤,最是需要人照顾,你可要留下?” 裴璟珩状若无意的问了一句。 阮娆却知道,他在试探她,只要她一句不慎,便会被眼前的男人抓住破绽。 “留下做什么?您这话我不明白。” 她揣着明白装糊涂,实则心里砰砰乱跳。 裴璟珩此举……是想终止盟约赶她走? “留在三皇子身边,成为他的姬妾,他一定能为你摆平阮孝廉,还能给你荣华富贵。你又何必替我跑腿卖命?” 男人声线清冽朗润,如清风过林,玉盘落珠般的悦耳动听,却在不疾不徐给她挖坑,诱哄着她跳进去。 阮娆微微一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大人说的有理,此时若是留下,和三皇子的关系想必能一日千里。” 话音落,裴璟珩淡淡朝她投来一瞥,那目光仿佛山雨欲来,积蓄着乌云风暴。 “唉——”阮娆幽幽叹息,眼波流转,“可是怎么办呢?谁让我已经和您有约在先了呢?” “阮娆虽一介女流,却也知道人无信则不立。背信弃义,阮娆做不到。” 裴璟珩一脸淡然。 “你若想待在三皇子身边,盟约便不作数,你我只当从未见过。反正如你这等背主的细作,我自不敢放心用。” 话音落,少女脸色陡然转白,眼眶泛了红,仿佛内心有什么东西被击垮了。 “是,我是背主了,可我究竟为何背主,大人难道不清楚么?难道在大人眼里,我非要听之任之,被蹂躏惨死,才算是信守道义么?” 她声音哽咽,泪水轻颤。 “就因为我是细作,所以就可以任人轻贱么?” 裴璟珩望着她的眼泪,生平第一次觉得无言以对。 “若是可以选,谁愿意被拐子卖到千里之外,谁又愿意当被人操纵的细作?大人为何非要拿我无能为力的事,次次羞辱于我?” 她泪流满面,仿佛压制已久的委屈心酸终于在这刻通通爆发出来。 车厢内一片死寂沉闷,只有少女哭泣的声音,如同受伤幼兽的呜咽一般,说不出的脆弱可怜。 裴璟珩眸光深沉地看着她,薄唇微抿,半晌,突然起了身。 “大人又要一走了之么?” 少女的声音又细又软,带着哭腔。 裴璟珩顿住脚步,并未回头。 “你待如何?” 眼前粉白身影闪过,少女突然犹如一只振翅的蝴蝶般扑进了他的怀里。 “大人……” 她仰起头,颗颗晶莹沿着绯红的脸颊滑落,从玉白的尖尖下巴滴下,啪嗒一声碎在他手背上。 手背仿佛被火烧过,裴璟珩瞳孔一缩,迅速且强硬地将人推开,却被少女眼疾手快的死死攥住了袖摆。 “放肆!” “大人能不能别再丢下我了?”少女湿润的眼眸祈求般的望着他,声音瑟瑟轻颤。 裴璟珩垂眸看着她,眼眸像是一汪平静的死水,让人捉摸不透。 “为何非要跟着我?”他声音冷沉,辨不出喜怒。 “你已不是当初的走投无路,如今分明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为何弃捷径而选一条费劲的路?别再提方才那套糊弄鬼的话。” 阮娆手指紧攥,几乎掐进手心。 她都哭得这么可怜了,这狗男人居然还不依不饶,半点不为所动。 看来,得下点猛药了。 “大人难道还不明白么……”她泪水盈盈,直勾勾的看着他。 “阮娆不做三皇子的人,因为阮娆只想……做您的人……” 裴璟珩凤眸微眯,眼神顿时冷了两分。 “你胆子不小。” “大人……”少女漾着水的眸子映着他的身影,目光哀伤凄迷。 “阮娆身如漂萍,缝隙求生,原以为此生不会再有希望……直到遇见大人。” “若不是大人从天而降,阮娆纵然生得七巧玲珑心,也逃不出那戒备森严的魔窟。大人在阮娆心中,便是天神派来救我的盖世英雄……” 裴璟珩清俊的脸上没有半点反应,冷冷撇清道: “你应该知道,你我只是互相利用。事成之后,你我再无瓜葛。” “大人放心,阮娆自知身卑位贱,不敢肖想其他……”少女长睫软塌塌地垂着,楚楚动人的小可怜样。 “若非大人今日逼问,阮娆只会将这份倾慕深埋心底,不会说出来污了大人的耳……大人只当没听过吧。” 少女声音越来越低,脑袋垂了下来,抿着小嘴一副将哭未哭的模样。 裴璟珩仿佛看到一只耷拉着耳朵的兔子,娇软乖顺,又可怜巴巴。 他平静的移开视线,神色不为所动。 “你倒还有些自知之明。” “若你安分守己,尽力办事,我也不会亏待你。事成之后,我可以赠你钱财,也可以为你选个家世清白的夫家……” “大人别把我嫁给别人!”少女突然踮脚凑近,紧攥住他的衣襟,像是生怕被抛弃的小动物似的。 “阮娆哪儿也不去,哪怕是为奴为婢,只要能时不时的见大人一面,阮娆余生便知足了……” 秋水盈盈的眸清晰倒映出他的脸,眼波流转间尽是勾人的旋涡,一圈一圈地漾开,要将他吸进去。 香甜的吐息一缕一缕,樱唇开合间,几乎亲上他的下巴。 裴璟珩一低头,差点贴上少女小巧莹润的唇瓣。 这女人的胆子越发大了…… 男人漆黑的眸微微眯起,仿佛山雨欲来前的乌云,黑压压的让人喘不过气。 阮娆见势不妙,赶紧松开了他,佯装慌乱。 “我……我一时情急……下次再也不敢了。” 求饶声细细的,怯怯的,像猫爪在人的心上轻轻挠了一下。 乌压压的迫人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最终云开雾散,狂风骤雨并没有来。 “没有下次。” 男人淡淡扔下一句,拂袖离去。 阮娆勾唇一笑,像只得逞的狐狸。 甜要一点点的给,冰要一点点的化。 最好的报仇办法,不是要快,而是要让对方毫无知觉,一步一步,心甘情愿的踏进她的陷阱里来。 然后,杀之而后快! 第14章 入府 裴璟珩出了马车,苍青从远处迎上前。 “爷,出什么事了?不是要启程了么,您怎么出来了?” 裴璟珩没说话,只是夺走他手里的马鞭,翻身上马。 “还有几日的路呢,您不坐马车了?”苍青疑惑不解。 回答他的,是男人一声扬鞭,黑色骏马立刻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扬起一阵尘烟。 苍青看着主子的背影,又看了眼紧闭门扉的马车,挠了挠脑袋。 什么情况? ---------- 此后的路程,裴璟珩再也没进过马车。 他不来,马车成了专属之地,阮娆自然乐得自在。 当然,她也会经常掀开车帘朝他望去,坐实她口中的心生仰慕,时不时刷一波存在感。 男人端坐于马背,侧影笔直如竹若松,那张如玉雕成的侧脸,从眉峰到高挺的鼻梁,从紧绷的下颚到凸起的喉结,都透出一股子清隽冷冽。 这个男人无疑是英俊的,他的英俊不仅仅在于皮囊,而在于世家底蕴培养出的骨子里的涵养气度,在于年纪轻轻便被权利浸染出来的冷静沉稳。 他目不斜视,却总是能察觉到她投来的灼热视线,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薄唇一抿,长腿一夹,提速越过了马车。 阮娆勾唇笑笑,放下车帘。 这段时间,白日赶路,深夜投宿,即便她常常用热辣大胆的眼神冒犯他,他也没再对她喊打喊杀。 不仅没跟她说上一句话,甚至连视线都不曾交汇过。 他在回避她。 对于始终镇定淡然,不将一切放在眼里的高贵世子爷,起码这种反常,代表他内心起了波澜。 都说没有男人会拒绝一个女人的崇拜,尤其是,长得美的女人。 裴璟珩他只要还是个男人,就不可能没有男人的通病。 看来这步棋她是走对了。 剩下的,便是稳扎稳打,一步步来了。 ———— 这天傍晚,马车终于驶入了上京。 阮娆看着远处斗拱重楼的宫城,心中暗流涌动。 一年了,她终于回来了! 先前在这里丢掉的一切,她会一点点全都找回来! “世子回府——” 一声中气十足的唱喏过后,镇国公府朱红铜钉的大门缓缓而开。 马车刚停稳,早已等候多时的仆从丫鬟们一窝蜂围了上来,卸车的卸车,迎人的迎人。 木槿一身杏红裙,打扮的鲜妍娇俏,像是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立在门口翘首以盼。 见世子爷翻身下马,她这才笑着迎上去,熟稔的伸手便要去替他掸去衣襟上浮尘。 “爷,您似乎清减了,可是一路太过辛苦?现成的马车,怎么不坐呢?” 裴璟珩没答她的话,反而转头看了眼马车。 “先去把表姑娘带去春晖堂,见过祖母。” 表姑娘? 木槿目中的诧异一闪而过,却被她极好的隐藏了,“是。” 殊不知一双眼睛正幽幽盯着她。 少女姣好的面容隐藏在车帘后的阴影中,眼神显得有几分诡魅。 看着宛如夫妻般的二人,她心中却无半分波澜,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她不再会为他吃醋,为他伤心,因为这个男人,她已不再稀罕。 借尸还魂,重生归来,她所思所求,皆为报仇雪恨!还原真相! 先从哪开始呢? 便先拿眼前这位暗藏野心的木槿开始下刀吧! 她幽冷一笑。 “请表姑娘下车。” 木槿领着两个丫鬟走到马车前。 她迫切想看看,这位表姑娘是何方神圣,竟让世子爷腾出马车来给她坐! 车内窸窸窣窣了一阵,却不见有人出来。 木槿眼中闪过不耐,转头使了个眼色,立刻便有丫鬟大着胆子爬上车去推门。 她手刚碰上门把手,只听“哗啦”一声,车门突然向外打开,将她搡得往后一仰! “哎呀!”丫鬟惊叫一声从车上倒栽葱掉下来。 这么大的动静,将门口所有人的视线全都吸引过去。 “出什么事了?” “咋这么不小心?” 霎时间,卸车的小厮,迎人的丫鬟,全都七嘴八舌围了上来。 摔下来的丫鬟边哭边委屈嚷嚷,“哪里是我不小心,分明是被表小姐……表小姐、表……” 她说着说着,眼睛突然睁大,直直看向前面。 “话都说不利索,还不快点起来!成什么样子!”木槿沉着脸呵斥了声,转头却同样一愣。 车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一身月白衣裙,轻纱帏帽遮面,发髻只插了支掐丝嵌珠的银钗,通身再没别的饰品。 一看就是府里拐了八百里的穷亲戚,上门打秋风的那种。 木槿眼中刚掠过一丝轻视,想起方才三催四请她还不下车,还误伤自己手底下的小丫鬟,于是正色道: “表姑娘可算下车了!世子爷吩咐过了,让你先去见过老太太,这便随奴婢去吧!” “恕我眼拙,竟没看出姐姐是丫鬟?”帏帽后传出一声娇俏的笑,隐隐透着嘲讽。 “瞧姐姐这通身派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主子呢!我方才还在猜,姐姐是哪位舅舅纳的姨娘呢!” “你!”木槿一向温婉的神色突然出现一丝裂痕。 “姐姐勿怪,我是夸姐姐呢呀!”少女轻声笑着,面容隐藏在纱后,让人分辨不出她究竟是天真烂漫,还是有意嘲讽。 木槿怨毒地盯着她,暗想那面纱后定是张麻子脸,否则怎么不敢示于人前? 正想着,突然一阵风骤起,拂开了少女帷帽上的轻纱。 霎时间,所有围观之人都呆愣原地,屏住了呼吸。 这、这是哪里来的表……仙女! 日光漫射在她雪一般的肌肤上,浮起一层极不真实的朦胧光晕,仿佛仙光笼罩,干净圣洁,浑不似真人。 然而那一双内勾外翘的猫儿眼却又灵动水润,眼波流转间,媚态横生,慵懒且魅惑。 极致的纯和惑人的媚集于她一身,却浑然天成的融洽,举手投足极尽婀娜,一颦一笑皆是风情,让人舍不得挪开眼。 这么美的脸……合该划花了才好。 木槿眸中闪过一丝嫉恨,很快被她按捺下去,换上一本正经的神色。 “表姑娘慎言。国公府不比乡野田间,表姑娘既来此做客,还请谨遵国公府的规矩!” “姐姐的话,我记得了。只是不知,姐姐遵的是哪一府的规矩?为何这府里的丫鬟都身穿合规制的比甲,只有姐姐一人穿红戴绿,与众不同?”帏帽后的声音满是疑惑,似乎诚心求解。 木槿顿时噎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咬牙暗恼。 世子爷身边只有她一个丫鬟,她自然是府里的头一份! 就连老太太身边的四个大丫鬟都没法跟她相提并论,谁敢置喙她素日穿什么? 哪里来的乡野穷亲戚,没见过世面,竟当众下她的面子! 她暗暗扫视一圈,发现围观的小厮丫鬟们都开始窃窃私语。 角落里甚至有人明目张胆地讥笑了一声。 阮娆也听到那声讥笑,循声望去,看到有个姿容艳丽的丫鬟正盯着木槿,不屑地撇了撇嘴。 她认出那人正是裴老夫人身边的芍药,似乎曾和木槿有过龃龉。 “怎么回事?” 裴璟珩的到来为木槿解了围。 木槿赶紧转移话题,向他告状:“回世子爷,表姑娘她一直不下车,巧儿便上车查看,不料却被……” “表哥,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小心推门才误伤了这位姐姐,我可以赔礼道歉的。” 细弱娇软的声音突然横插进来,率先认了错。 木槿惊愕的张着嘴,完全没料到竟被这表姑娘半路夺了先机,让她剩下的半截重头戏堵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少女素手掀开半边轻纱,一改方才的咄咄逼人,神色怯怯,目光含泪,仿佛被人欺负哭了似的。 裴璟珩轻轻扫了她一眼,移开视线。 “她是奴才,你是主子,裴家没有主子给奴才道歉的规矩。” “还不快下来,祖母等着见你。” 说完,他扭头便要走。 “表哥……啊!” 惊呼乍起,少女一脚踩空,竟直接从马车上跌下! 第15章 狐假虎威 电光火石之间,裴璟珩纵身一迎,将人抱于怀中。 柔弱无骨的手臂顺势攀上他的脖颈,藤蔓一般地缠了上来。 四周顿时一片抽气声。 裴璟珩顿时脸色一冷,低声警告: “放手。” “大人还在生我的气么?”轻纱半掩下,少女正一脸怯怯地望着他,眸如幼鹿,楚楚可怜。 “大人不生气了好不好?” 裴璟珩唇线一绷,面色隐忍,“我没生气。” “大人骗我。”她委委屈屈的撇撇嘴,手臂缠得更紧了,“大人都许多天不理我了,连看都不看我,一定还在生那日的气……” 裴璟珩显然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皱眉低斥,“放手!下来!” 说完便要将她扔地上。 “疼……脚疼……”脚尖刚挨着地,少女便痛呼了一声,八爪鱼似的攀住他的脖子不肯松手。 裴璟珩眸色渐冷,耐心显然已经耗完。 “来人,抬春凳过来。” 一众下人早就看呆看愣了,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木槿转头厉声叱了声,“都聋了?还不快去!” 声音不复以往的镇定温婉,反而多了几分尖刻。 说完,她转回头死死盯着那缠住世子爷的少女,暗恨的攥紧了拳。 “大人又生娆娆的气了吗?”少女咬着唇,小心翼翼觑着他的神色。 “大人若要训诫,便找个没人的地方吧。好歹我如今也是府里的表姑娘,这里这么多下人看着,大人能不能给我留两分颜面?” 她难为情地垂下眸,眼睫轻颤,语气充满了祈求。 被她这么一提醒,裴璟珩这才想起他们身处府门外,众目睽睽,车来人往,四面八方的视线都聚焦在他们身上。 等不及春凳抬来了,他抱着人便往府门走,一刻也不想多呆。 四周再次传出抽气声。 一众下人眼睛都要瞪直了,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没、没看错吧? 这、这还是他们那个不近女色、人神勿近的世子爷么? 就连已故的少夫人都没能碰过世子爷的一根指头,这表姑娘究竟什么来路,竟让世子爷大庭广众之下抱着她进府?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啊! 木槿同样瞠目结舌,不明白方才世子爷还嚷着要春凳抬人走,如今竟将人抱进了府! 她离得最近,可该死的帏帽遮挡,她什么都没看见,只看到自家世子爷为这位娇娇弱弱的表姑娘破了例! 该死的狐媚子!究竟使了什么妖术!竟让世子爷对她这般纵容宠溺!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在她心里扎根生长,让她莫名觉得有些心慌。 她的目光不由得追随两人背影而去,却见那戴着帏帽的少女,同样缓缓转过头来看她。 微风掀开半幅面纱,露出半张怨气幽幽的美人面。 美人隔空盯着她,用口型缓缓吐出两个字,继而诡魅一笑。 木槿瞳孔猛缩,没来由地心头剧跳。 木槿! 那两个字说的是木槿! 自始至终她都没亮明身份,为何那个狐媚子会知道她的名字! 一个从未见过的人,为何会认识她? 还有那阴森森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大白天的,木槿突然脊背发冷,打了个寒噤。 -------------- 阮娆转回头,将脸埋进帏帽里,嘴角勾起一丝得逞的笑意。 她这张脸注定是要树敌的,与其谨小慎微,不如狐假虎威! 裴家表面上家风清正,私底下的阴私争斗也并不比别家的少,不过是粉饰太平罢了。 想站稳脚跟,就得懂得借势。 裴璟珩在裴家,不光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更是一言九鼎的未来家主,只要借好他这股东风,她就能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阮娆微微仰头,头顶的男人鼻梁英挺,下颚流畅,此刻的轮廓更显锐利清冷,似乎正压抑着怒气。 即便如此,他还是迈过了高高的门槛,迎着府中下人惊愕到失语的表情,走过一道又一道曲廊。 裴璟珩,当初你一辆破马车将我从角门赶出去,可曾想过今日,要纡尊降贵亲自迎我入府? 她掩在面纱下的唇角无声轻笑。 然而还没得意多久,抱着她的人转过无人的拐角,一下将她扔在了地上! 阮娆赶紧稳住身形,多亏她手臂还挂在他脖子上,否则真要摔个屁股墩了! 狗男人!她在心中暗骂一声。 “脚好了?”男人声线清冷,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 阮娆知道自己的伎俩被他识破,不敢辩解,只低着头不说话,缩着肩膀当鹌鹑。 帏帽被人一下掀开,夕阳的光线扫射过来,刺得她眼睛一眯,泛起酸意。 这下连鹌鹑也装不成了。 再抬头时,她已泪光点点。 “大人……”她小心翼翼地抬头,揪着手指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 裴璟珩薄唇微抿,一言不发的盯着她,周身气场冷冽。 阮娆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描补: “我、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实在是……这府里的下人,见我衣着寒酸,便心生轻贱。尤其是刚才那位领头的婢女,我不过诚心诚意问她为何没有同旁的丫鬟那般打扮,她便疾言厉色要给我立规矩。我、我……” “所以,你借我立威?”男人声音冷淡,黑漆漆的深眸仿佛要洞穿她皮囊下的野心。 “不、不是,我是真的有些怕,下意识想求得大人的庇护……若没有大人护着我,我在这府里,还不知被人当成个什么玩意儿呢……” 少女垂下头,泫然若泣。 霞光晚照,少女羊脂玉般的肌肤染上桃绯,玉白小巧的耳垂都泛着红,似娇羞又似无措。 裴璟珩垂眸锁住她,目光深幽。 她掉了两滴泪,见他不发话,又偷偷抬眼觑他,刚对上他的视线,却又吓得一颤,眼睛不知该往哪看才好,漾着水的眸子盛满慌乱。 像只不安的麋鹿,畏缩着猎人的视线。 “这次就先饶了你,今后你最好安分守己,若是再惹事……”他眸光沉沉的看着她,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少女却似乎没听出威胁,抬头看过来时,眼中闪动着雀跃的光,声音软糯娇俏。 “大人,你不生我气啦?” 裴璟珩面色岿然不动,冷如冰雪:“我眼里不容沙子,这府里更不容心机叵测之人,你可听明白了?” “嗯嗯。”少女点头如捣蒜,突然仰头凑近,湿润的眸看定他,眼神缠绵又依赖。 “大人放心,阮娆入了裴家的门,便是裴家的人……” 近在咫尺的樱唇呵气如兰,吐息如羽毛般轻轻拂过他的下巴。 男人一向从容冷淡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放肆!” 第16章 大人,这是娆娆此生最后一次抱你—— “是娆娆哪里说错了么?” 阮娆装作看不懂,满是疑惑眨了眨眼,仰着玉白的小脸,凑得更近了些。 “大人是不喜欢我以裴家人自居么?那……” 眼波流转间,她已凑近他耳畔,嗓音柔成了一缕烟。 “我以后,只做大人的人,只听大人一个人的话,好不好?” 轻柔的嗓音有股勾缠蛊惑的意味,暧昧不明的话语更让人浮想联翩。 然而少女湿漉漉的眸子里却装满无辜懵懂,眼巴巴地看着他,像是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大胆放肆的话。 但仰头望着他的姿势,又像是在索吻。 裴璟珩一时间竟真的分辨不出,她是习以为常的举止无状,还是假装天真的蓄意勾引。 他不动如山的站着,冷玉俊颜像是覆了层冰雪,垂眸审视着眼前少女。 “只当我的人,只听我一个人的话?”他眸中敛起一切情绪,“你确定?” 阮娆听他这样反问,心里突然咯噔一下,顿感不妙。 只是刚才她话已经出口,如今想收也收不回来了,只能硬着头皮骗下去: “自然。” “很好。”裴璟珩淡然点头,“从今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靠近我三步以内。” “另外,每日抄十遍女则女诫和裴家家训,隔三日送来我院中检查。” 阮娆顿时瞪大眼,倒抽一口冷气,“大人!” 抄什么抄!她是来报仇的,不是来考状元的! 不过就是一句哄人的戏言,他居然较真起来了! “怎么,你有异议?”男人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慢条斯理地反问, “不是说只听我的话么,这么快就出尔反尔了?” 阮娆气鼓鼓的,面儿上不敢显露,心里却早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突然,远处一阵说话声隐约传来,像是有人往这边来了。 阮娆目光一闪,顿时计由心生,突然踮脚攀住了裴璟珩的脖颈。 不等他推开,她已将脸颊贴在他修长的脖颈,轻轻挨蹭而过,缱绻低喃:“大人,这是娆娆此生最后一次抱你——” 话音落,她转身离开,嘴唇像是无意间扫过男人的喉结,轻的好像落花拂去,一触即离。 裴璟珩一动不动,像个冰雕玉成的人偶,没有躲,也没有推开她,低头看来的目光冷淡漠然,仿佛不染纤尘的仙人,看她的眼神就像看路边的草木石头,无论她做什么,都无足轻重,不值一提。 阮娆却不敢恋战,见好就收地迅速抽身,后退三步。 星星点点的泪在她眸中,神色隐忍而悲切,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大人的意思,阮娆明白了,从此后,阮娆只是府里的表姑娘,再不敢对大人有非分之想。” 她盈盈下拜,再抬起头时,心头悚然一惊。 男人的眸色不知何时起了变化,乌沉沉,黑压压,像是暴风雨之前的海面,压抑着让人看不透的危险。 阮娆愕然又惊恐的望着他,她从未见过他用这种眼神看她,冰冷的眸底压抑着狂暴,仿佛可以随时将她生吞活剥,挫骨扬灰。 他突然动了,冰冷的黑眸紧盯着她,一步步朝她走来。 阮娆下意识想撒丫子逃跑,然而她的脚却不听使唤,牢牢钉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危险的男人一步步逼近,却动弹不得。 她恐惧到了极点,却又隐约生出一丝兴奋。 她认识的裴璟珩,从来都是从容的,冷静的,淡漠的,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毫不隐藏的情绪,像是一个玉雪雕成的人偶,突然有了血肉,染上七情六欲,活了过来。 因为她而活了过来。 顷刻间他已逼至身前,伸手锢住她修长纤细的脖颈,如同捏着一支脆弱的花茎。 “从没有人……你倒是敢。” 男人声音浸透了冰雪,冷白的面皮因为愠怒而覆上了一层淡粉,指腹轻轻摩挲着她颈侧,凤眸半眯着,仿佛在挑选最喜欢的杀人角度。 阮娆在他手中瑟瑟发抖,突然眸光一亮,有恃无恐地仰起头,轻轻一笑。 “大人,有人来了哦~” 裴璟珩手下微微一滞,这才意识到身后有人。 生平第一次,他竟然被情绪左右,没有听到四周的动静。 阮娆趁他愣神间,赶紧从他手中挣脱出来,和他拉开安全距离。 “世子爷,表姑娘,可让老奴好找。”秦嬷嬷便领着婢女出现在拐角,上前行礼。 “老太太等不及要见表姑娘,所以差老奴出来迎一迎。世子爷,老奴这就带表姑娘去了。” 裴璟珩缓缓放下半空的手,神色隐藏在阴影里。 “嗯。” 少女从他身边走过,腮边还挂着泪痕,神色却变得一本正经,端庄得体,好似换了一个人。 二人擦身之际,她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朝他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世子放心,今日之训,阮娆绝不敢忘,亦不会再犯。” 话音落,少女脚步声渐渐远了,消失了,徒留空气中那抹甜香挥散不去,依然丝丝缕缕萦绕在男人鼻端。 脖颈处还残存着温热的湿润,仿佛被热炭烫过一般,火烧火燎,如跗骨之蛆一般。 男人还维持着方才的站姿,金灿灿的夕阳斜晖照不进他幽深冰冷的眸,只勾勒出他冷峭逼人的线条,像是一把利剑立在院中,周身散发的肃杀之意。 半个时辰后。 清思筑的汤池蒸腾着袅袅雾气,水面突然被破开,一道健硕挺拔的人影从水下站了起来。 肌肉线条流畅分明,宽肩窄腰,健硕结实,完美的阳刚躯体宛如雕铸。 男人仰头抹去脸上的水珠,修眉凤目,墨发披垂,俊美白皙的如同一捧雪,只是脖颈处的肤色有些扎眼,泛着被大力揉搓过的红。 从池水最深处往岸上走,大滴的水珠沿着他锋利流畅的下颚线滑落,舔过坚实的胸膛,顺着块垒分明的腹肌线条往下蜿蜒,一直到隐没在人鱼线下。 屏风上的云纹白袍被一把扯下,一个转身间,男人已隐去极具野性力量的阳刚气,换上月白色广袖袍衫。 墨发半束,白衣皓雪,松风水月,不如他清隽;仙露明珠,不及他朗润。 仿佛从一把锋芒毕露的出鞘利剑,摇身一变,成了清冷孤傲的白鹤。 男人狭长的凤眸淡淡一瞥,扫过地上一团衣物,目光微顿。 “苍青。” “主子。”苍青从屋外进来。 “拿去烧了。” 苍青诧异愣了愣,这才明白过来。 “是。” 他刚转过身,就听身后之人又接着吩咐道: “去将镜花水月阁收拾出来,转告二婶,将府里最严的管教嬷嬷拨过去,专门调教……表姑娘。” 表姑娘三个字咬的有点重。 “是。”苍青领命走出院子,暗暗抓了抓头。 这是真上心了?” —— 话说阮娆见过秦嬷嬷,便随她们一道往春晖堂去。 一路上,秦嬷嬷笑容和蔼,眼睛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饶是她在国公府伺候多年,见多识广,初见阮娆那张惊为天人的脸时,一时间也晃了神。 她身后那两个丫鬟,甚至都直接看呆了。 这副神仙样貌,便是宫里的娘娘也不过如此吧? “表姑娘真是好气度,好容貌,老奴方才差点看晃了神。”秦嬷嬷不禁由衷夸赞。 秦嬷嬷若是知道方才她刚给了木槿难堪,怕是不会这么欣赏她的美貌了吧? 阮娆在心里暗笑一声。 她心里无比清楚,秦嬷嬷不仅是裴老夫人的陪嫁丫鬟,也是木槿的亲娘。 若非有秦嬷嬷撑腰,木槿又怎么可能有资格在裴璟珩身边服侍,这府里比她资质好的丫鬟多了去了,方才那个讥讽她的芍药便是一个。 “多谢嬷嬷夸赞。” “这府里的下人不懂事,竟忘了给表姑娘领路。幸好老太太不放心,命老奴出来迎迎,找了好半天,才找到姑娘,却没想是跟世子爷在一处。” 秦嬷嬷一句话说的十分巧妙,既邀了功,又暗暗打探阮娆同世子爷的关系。 “有劳嬷嬷跑一趟了。”阮娆并不接话茬,只是袖了个荷包给她,淡淡一笑,“嬷嬷辛苦了,请嬷嬷和两位姐姐喝茶。” 新来的表姑娘竟如此大方得体还会来事儿,完全没有想象中流落在外毫无教养的模样。 这气度这举止,便是说高门嫡女都不为过。 秦嬷嬷再一次惊讶了,心里不由得更加高看了她两分。 几人一路到了春晖堂院外,阮娆却突然止了步,对着院门缓缓跪地。 “表姑娘这是?”秦嬷嬷一脸惊诧。 阮娆眼里蓄起了泪,“阮娆在外流落多年,如今方被找回,本应在父母膝下承欢,却无奈子欲养而亲不待。母亲她仙逝多年,可怜阮娆不能事孝于床前,更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只能发愿为母亲守孝三年。听闻姑祖母寿诞在即,阮娆重孝在身,恐怕冲撞了老太太。故而在此跪拜,以表寸心!” 此言一出,两个丫鬟都不约而同眼眶发红,被这至纯至孝的行为感动到。 而秦嬷嬷,不由再一次打量眼前这位有着倾城之貌的美人儿,心里不由嘀咕: 这位表姑娘,可真不是一般人啊! 第17章 认亲 春晖堂的花厅里,暖意融融,说笑声接连不断。 几个衣着鲜丽的妙龄少女,正围坐在黄花梨罗汉榻旁说话。 榻上倚着一位满头银发略显富态的老妇人,勒着鹤鹿同春的刺绣抹额,穿着暗赭色菊纹绣万福袍,笑容和蔼慈祥。 正是裴老夫人。 几位姑娘,都是跟府里沾亲带故的表姑娘,一个个出身高门,或知书达理,或端庄娴雅,各有各的风采。 此时正你一言我一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各自费劲心思讨裴老夫人欢心。 谁让世子夫人的位置,只有一个呢? 说笑声在秦嬷嬷匆匆进门时,悄然静了下去。 裴老夫人转眼看向秦嬷嬷身后,见那里空无一人,不由纳闷: “人呢?” 秦嬷嬷上前回禀道,“表姑娘说自己一身重孝,怕冲撞了老太太的福气,死活不肯进来,正在院门外跪着呢!老奴死活劝都不肯听,老太太您瞧这……” “重孝?”裴老夫人更纳闷了,“扬州的那个什么时候没了?前儿不是还收到他的信么?” “没人过世,放心吧,老太太。”秦嬷嬷赶紧解释。 “是表姑娘自个儿非要给亲娘戴孝,说是没能事孝于母亲床前,也没能见上母亲最后一眼,有愧于孝道,因而自请为母守孝三年。天可怜见,提起母亲,姑娘哭得跟泪人似的。” 裴老夫人听完,立刻想起早逝的侄女高蕊,眼圈也跟着红了。 她娘家姓高,高蕊是她唯一的侄女,自小由她看着长大。后来她嫂嫂亡故,兄长又在外任官,高蕊一下孤苦伶仃地没了人管,她便将人接到了自己身边,从小姑娘养成了大姑娘,一直到她出阁,足足养了五年。 二人名份上是姑侄,实际上早已情同母女。 若非那时候荣庆公主,也就是她的婆婆,执意要和五姓七望的郑家联姻,她原本是想将蕊儿许给大儿子的。 要是那样,蕊儿如今便是这府里的国公夫人,不会早早的就去了。老大也不会早早成了鳏夫,常年郁郁寡欢…… “唉——”裴老夫人想起往事,心酸地长叹了口气。 “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原以为流落在外,没人教养,还不知怎样粗俗野蛮,没想到竟是这般懂事孝顺,终究还是血脉相承,有高家人的心性儿。” “谁说不是呢!”秦嬷嬷微笑着迎合,“不光是孝顺,还用心,知道老太太下个月过寿,她穿着白衣连院子都不肯进,心思细着呢!” “无需顾忌那些。”裴老夫人摆手,“快,快将人请进来,就说是我发了话。” 秦嬷嬷欸了一声,赶紧去了。 屋子里霎时静了下来,裴老夫人眼睛望着门口,翘首以盼,似乎也没了闲聊的心思。 屋子里几位姑娘也极有眼色的选择静默,各自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其中卢菁菁是最早知道阮娆的。国公夫人早逝,国公爷没续弦,如今这府里是她姑姑卢二夫人在管家,因而她比旁人要早知道两天。 姑姑特意提点她,要她当着老太太的面,对这位表姑娘客气些。 卢菁菁却不这么想。 这表姑娘是世子爷带回来的,一路上朝夕相处,怕是和世子爷已经生出了纠葛,如今面还没见,老太太都如此看重,看来又多了个抢世子的劲敌,少不得要打压一二,要不然还不知她如何猖狂呢! 想到这儿,她眼睛不由得瞥向一旁坐着的姜雪儿,不屑地撇了撇嘴。 这姜雪儿是裴家旁支承恩伯的外孙女,母亲与国公爷是堂兄妹,就仗着这么点血缘,便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可轻狂的没边儿了。 对她们几个外来的表姑娘一副爱答不理冷嘲热讽的样子,对着府里的夫人姑娘们,却是嘴抹了蜜似的奉承油滑,整儿个一表里不一的贱人! 姜雪儿此时也在暗暗思忖,这老太太既然这么看重这位表姑娘,待会儿当着老太太的面,她可要热络点,讨得老太太的欢心。 毕竟……她虽然同裴家血缘关系最近,但家世却是差了一大截。 她瞟了眼那挨着老太太左边坐着的郑婼薇,又看了看右边坐着的谢灵儿,暗暗叹息。 这两位,一个是世子爷母舅的长女,出自五姓七望的荥阳郑氏,一个是三夫人的娘家侄女,出身百年门阀谢氏大族,她一个都比不了。 就连那相貌平庸举止蛮横的卢菁菁,也好歹是范阳卢氏的旁支,同样出自五姓七望门阀世家,她也比不上。 她爹只是个六品小官,在京中人微言轻,就指望着她能嫁进国公府给世子爷当续弦,好帮衬家里一把。 人比人,可不就是气死人么? 姜雪儿狠狠地绞了下帕子。 不过,那个表姑娘一来,她便也不是身世最差的那个了。她爹虽然是六品小官,但好歹还是个京官,那个什么表姑娘,听说她爹只是个五品地方官,几人中间,肯定是要垫底的了。 想到这儿,她稍稍感到安慰了些,翘着嘴角等着看笑话。 短短一会儿工夫,屋子里的妙龄少女们,心里都已经排兵布阵了好几遍。 在所有人殷殷期盼中,终于,一个雪衣素裙的少女跟在秦嬷嬷身后低头迈了进来,身量纤纤,体态婀娜,行走间如弱柳扶风,自有一股风流韵态。 只是那打扮也忒寒酸了些,一身白衣,通身无饰也就罢了,就连头面也只有根不值钱的银簪,寒酸的跟个要饭的似的,就连屋里伺候的丫鬟都能把她比下去。 本以为来的又是个劲敌,岂料竟是个不起眼的乡巴佬,真是浪费精力。 在座的全都是眼高于顶的官家小姐,见阮娆一身穷酸,难免不屑。 其中几人,更是互相使眼色,帕子掩唇,偷偷嘲笑。 就这样的乡巴佬,也配跟她们争世子爷? 然而下一刻,只见那少女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张仙姿玉貌的脸。 纵然半点粉黛不施,也是肤白胜雪,吹弹可破的肌肤仿佛发着光。 尤其是那猫儿似的一双杏眼,又大又圆,眼角尖尖,眼尾翘翘,顾盼间自成媚态,水汪汪的凝着一池春水,看向人的时候,那池水便泛起了点点涟漪,波光流转,像是要把人溺进去似的。 她就像一朵即将绽放的芙蓉,清纯干净,仙气飘飘,却在不经意间透着天然的妩媚。 方才还正偷摸嘲笑的官家小姐,顿时被雷劈了似,一个个瞪着眼睛张着嘴。 裴老夫人同样满脸震惊的盯着阮娆的脸,这种震惊,像是看到自家养的山茶花树上突然开出了极品牡丹,既惊讶,又欣喜。 老人家打量着眼前少女,不自觉寻找着自家侄女的影子。 雪肤乌发,红唇俏鼻,像,还是有三分像的,或许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罢了。 “阮娆见过老夫人,给老夫人请安。”阮娆走上前,规规矩矩行了跪拜之礼。 “好孩子,快过来,让我瞧瞧。”裴老夫人倾身伸出手,声音难掩激动。 阮娆这才抬起头,眼眶里盈盈含泪,起身走到她跟前,突然跪下喊了声,“姑姥姥!” 情绪饱满,声音哽咽,便是戏班子里的名角见了都要自惭形秽。 尤其那一声乡音俚语的称呼,满含孺慕之情,真挚感人。 一切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裴老夫人霎时泪如泉涌,将人拉起抱在怀中,迭声喊着,“好孩子,好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娆娆不苦,娆娆今后有姑姥姥疼了,只是母亲她……呜呜呜!” 裴老夫人一听,霎时又是一阵泪。 “你母亲她定是天有灵,见我太过思念她,又将你送到我身边……” 祖孙两个抱头痛哭,一旁的秦嬷嬷也跟着沾了沾泪。 围观的官家小姐们也都装模作样的低下头,掏出帕子,仿佛真的被骨肉亲情的团聚而感动似的。 一场认亲戏,或许只有裴老夫人不是戏中人。 第18章 话里机锋 “这是你大表舅母的亲侄女,这是你二表舅母家的……” 擦干了眼泪,平复了心情,裴老夫人拉着阮娆的手开始介绍周围一圈姑娘。 阮娆一一起身见礼。 其实这半屋子的姑娘,她大部分都是认识的。 郑婼薇是裴璟珩的亲表妹,原本的小丫头如今出落得端庄大方,年方十五,正值妙龄。 像她这样的显赫身世,到这个年纪还没结亲,显然是专为裴璟珩而来。 这个念头肯定不是一时兴起,或许在更早之前,便已经有了苗头。 郑家当初肯定是知道她这个世子夫人当不长久,所以一直没有给郑婼薇定亲。 只是世家大族都要脸面,面儿上都是客客气气,半点瞧不出来暗藏的心思,正如现在,郑婼薇眼睛望着她微笑,就连那丝轻视都隐藏得很好。 阮娆转开目光,看向卢菁菁。 这位仗着自己是当家主母的侄女,性子有些跋扈,她曾亲眼见过她打骂自己身边的丫鬟,脾气又急又凶,像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炸,却是个空心儿的,没什么城府。 谢灵儿是三夫人谢氏的侄女儿,如今也就才十四岁。 阮娆以往和她接触的不多,主要是因为三夫人多年寡居,常年蜗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吃斋念佛,轻易不出来应酬,因而她娘家人也很少来,但瞧着这位灵儿姑娘,倒是一副活泼爱笑的模样。 至于姜雪儿,裴璟珩堂姑的女儿,自小嘴巴就甜,逢年过节都会过府来打秋风,说些吉利话讨老太太欢心换得满载而归,是个眼皮子浅的。 这四位如今都是在府里长住的,另外还有几位官家小姐,是临时应邀来做客的,一会儿就要各自回府了。 “这么多姐姐妹妹,个个儿雪肤花貌,娆娆都要看花眼了,怕是这京城里所有美貌的小娘子,都被老太太您搜罗到这春晖堂了。要不怎么说,您是这京里最有福气的老太太呢。” 阮娆说了句俏皮话,逗得裴老夫人立马笑逐颜开。 “还不是怪你那三个表舅不争气,竟没能多生几个姑娘出来,也就只有你二表舅母膝下有个丫头,月初去她外祖家省亲了,过几日你便能见到了。” 阮娆点头应了。 提起二房的,裴老夫人立刻想起阮娆的安顿问题。 “去将二夫人叫来。” 秦嬷嬷立刻安排丫鬟去了。 没过多久,就听一阵脚步声匆匆,丫鬟扶着一位勒着抹额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细长眼容长脸,满头金饰晃人眼,装扮的十分讲究。 “哎呦!罪过罪过!今儿犯了头风,不想竟没能起身,误了给母亲请安。” 卢二夫人抚着额头,连声告罪。 裴老夫人脸上笑意减淡,沉着气看了她一眼。 “你操持着一大家子,身子骨才是最要紧的。给我老婆子请不请安有什么当紧的。” “是,多谢母亲体恤。”卢氏欠了欠身,脸上满是心虚的笑。 “叫你来也没别的事,这是你扬州来的外甥女,赶紧收拾出来个院子,派些个干净麻利的下人过去伺候着。” 卢氏抬头瞧了阮娆一眼,顿时掩嘴惊呼,眼睛直勾勾的打量她。 “哎呦!这天仙下凡似的美人儿,当真是咱们裴家的外甥女?咱们裴家几时修来这样的福分!十年没有扬州那边的消息了,不想竟藏着个这么标志的人儿!” 这话虽是夸人的,却一语双关,句句都是在赶人。 不只是在质疑阮娆的身份真伪,还要提醒老太太,当真要将断了十年的亲缘再认回来? 阮娆暗暗皱眉。 卢二夫人话里有话,听她的意思,裴家和她那个便宜爹还有什么过节? 果不其然,裴老夫人随即沉下脸来,目带愠色道: “这孩子在外受苦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找回来,扬州那个连面儿都没见就把人打发来了这儿。那个寡情薄意的,气死了蕊儿,自己亲闺女也不管。你瞧瞧,这丫头浑身上下有一件值钱的物件么?便是身边连个伺候的也没有。他既不管,我管!今后这丫头就养在我这儿了,扬州那边,你休要再提!” 卢二夫人本想试探老太太的态度,却不想捅了马蜂窝,惹得老太太积年的怨愤一股脑倒在自己身上,白惹了一身骚,还当着小辈儿的面被训斥,很有些下不来台,讪讪止了笑,应了句“是”。 气氛有些尴尬,秦嬷嬷赶紧打圆场,“老太太,一会儿天就该黑了,还是先让姑娘安顿下来要紧。” 裴老夫人冷着脸看向卢二夫人,“你也听见了?还不快去办?” 卢二夫人扯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母亲有所不知,方才世子一回府就派人来递话了,特意叮嘱要把镜花水月阁好好收拾出来给表姑娘住,另还要个严些的教养嬷嬷派过去调教姑娘。” 阮娆一听,气得差点没骂出声来。 这个狗男人! 居然要给她派个教养嬷嬷,还必须要最严格的?这不等于告诉所有人觉得她没教养么? 还有那镜花水月阁,若她没记错,那是人住的地方吗? “镜花水月阁?”裴老夫人皱眉,“那不是花房么?” 卢二夫人扯着嘴角,“花房好呀,花房冬暖夏凉,地方又宽敞。” 这话一出,其他几个表姑娘你看我我看你,都忍不住面露讥笑。 还以为多受重视呢,竟连园子都住不进去,犄角旮旯里安排个花房打发了,嘁! “这个澈儿,怎么回事?”裴老夫人疑惑道,“现成的园子,让她们姐妹们住在一起多好,热热闹闹的,干嘛非要把人住在那僻静地方?” 老夫人这么一说,阮娆顿时恍然大悟。 裴璟珩这招高呀,既能把她搁在眼皮子底下监视她,又能跟她远远拉开距离。 镜花水月阁和裴璟珩所住的清思筑遥遥相望,一个在坡脚,一个在坡上,中间只隔着一汪湖,站在清思筑院子里,往下就能将镜花水月阁看得一清二楚。 但两处看似挨得极尽,实际上却不通路,除非从湖面上飞过去,亦或是绕一整个府邸,经由垂花门再过二道门,穿过坡上的竹林才能到清思筑,一趟下来,腿都要走废了。 想凭这个远远跟她撇清关系? 哼,她偏不让他如意! “说起这个,回府前,表哥曾问过我喜欢什么样的院子。”阮娆若无其事的提起。 “我平常闲来无事喜欢采集花瓣和露水制香丸,因而喜欢僻静、有水有花草的地方,没想到随口一说,表哥竟记在心上了。” 她脸上浮现朵朵红晕,恰到好处的展现出一丝羞赧。 “原是如此。”裴老夫人恍然大悟地点头,“澈儿这孩子有心了,那镜花水月阁不仅花草繁茂,还挨着镜湖,景致也是一等一的好。原本,他也是最喜欢去那阁楼上看书的。” 此话一出,方才还在讥笑的几位小姐,瞬间跟吃了苍蝇似的脸色一变,再也笑不出来了。 第19章 接风 “既如此,你便着人下去好好布置。另外开了库房,挑些好的丝绢锦缎给姑娘裁衣裳,还有脂粉钗环一类,也要拣好的备齐。” 裴老夫人事无巨细的吩咐着,对阮娆的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卢二夫人脸上笑着,一个劲儿的点头成是,眼神却愈发阴沉。 阮娆在一旁看着她这副肉痛的模样,莫名想笑。 她当初作为长房嫡媳嫁进来,照理说,掌家权是要交给她的,毕竟卢二夫人只是替长房代管。 但卢二夫人始终不愿放手,先是推三阻四,说帐没理清,没法交接,后来交给她钥匙,却在家中各处安插了自己人手,接连闹事使绊子。 她不是没办法对付卢二夫人,只是当时的她她一心只想着如何得到夫君的心,不想为了这些俗事闹得不和睦,让裴璟珩更加厌恶她,于是声称自己年轻,选择主动让贤。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若非她交出了管家权,也不至于连个丫鬟都能骑在她头上,指使婆子把她绑了。 况且这位二夫人也并不承她的情,还在她身边安插眼线,否则,她那晚给裴璟珩下药的事,如何被他提前得知的? 裴璟珩赶尽杀绝,卢二夫人助纣为虐,裴家冷漠无情……但这里面,并不包括裴老夫人。 曾经的虞婉,也被裴老夫人真心实意疼爱过的。 她独守空房的事,裴璟珩隐瞒的很好,裴老夫人并不知情。可她嫁进来两年肚子没动静,放在别的长辈那儿早就言语敲打,往房里塞人了。但裴老夫人却从没催过她,还鼓励她多出去交际散心,不要老是呆在院子里闷闷不乐。 后来她忧思成疾,搬进逐月阁里养病。老夫人免了她的晨昏定省,还经常差人送补品,就连她被扫地出门的那个除夕,老人家也曾差人来请她去前院看戏。 想到这儿,阮娆看向裴老夫人的目光中生出一丝愧意,毕竟她此番前来的目的,是为了杀她最疼爱的长孙。 但这点愧疚很快被她压了下去。 冤有头债有主,她不会牵连无辜的人,但也不会为了无辜之人而心软,欠了她的,就该还! 阮娆定了定心神,开口道,“姑姥姥,我要给母亲戴孝,那些鲜亮的衣衫还有钗环我穿戴不着,还是留给沁表姐吧。” “好孩子,知道你孝顺,但守孝之事还是算了吧。”裴老夫人拉着她的手,替她掖了掖鬓发。 “女儿家好光景就这么几年,你若真的守孝三年,婚姻大事该如何是好?我可记得,你与沁儿同月生,再有两个月便及笄了,也是该议亲的年纪了。” 阮娆当然没打算真的穿三年白衣,只是面子活还是要做一做的。 “可我总觉得对不起母亲的在天之灵……”她咬着唇,一副难过的样子。 “你若真觉得过意不去,过两日清明,随我去法华寺给你母亲点一盏长明灯,也算尽了孝心了。” “一切都听姑姥姥的。”阮娆垂眸点点头。 卢二夫人看着祖孙俩和乐融洽的模样,转身退出花厅去安排饭菜了。 一出门,她脸色便阴沉下来,胸口起伏不定。 “夫人前儿不是还叮嘱咱们表姑娘要跟这位新来的交好么?怎么今儿当着老太太的面,非要提扬州那茬子事儿惹她不痛快?” 画柳一边替她顺气,一边纳闷不解的问道。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卢二夫人阴着脸,“菁菁那丫头心气儿高,我怕她当着老太太的面给人下不来台,惹了老太太的嫌,这才吩咐她大度些。” “可方才木槿跑来告诉我,新来的表姑娘身份可疑,一副狐媚子样。一开始我还不信,直到方才见了人……” 卢二夫人眯了眯眼,暗恨的攥紧了帕子。 “那样的狐媚子,当年有高蕊一个还不够么?兄弟几个都被她勾了魂,别人都成了她的陪衬!如今三位公子都要议亲的节骨眼,她生的贱种又巴巴凑上来……兄弟相争的荒唐事,我可再也不想看到了!” “夫人说的是。那样的一张脸,别说府里几位公子,就连奴婢看了都挪不开眼,任谁见了都不由心生爱慕。”画柳附和道。 卢二夫人冷笑,“是呢,世子那冷冰冰的性子,你何时见过他跟姑娘们说过话?就连他自个儿亲表妹,也是爱理不理的。今日木槿却告诉我,世子不但把马车让给她,还亲自抱着她进的府,那么多人看着,府里都传遍了!” 画柳掩口吃惊,“当真有这事儿?奴婢听底下的人提了一嘴,还以为是杜撰呢!阿弥陀佛,居然连世子爷都为她破例?” “自然是真的!你见世子什么时候在琐事上开过口,今日居然特意派他身边的苍青过来安排,显然是将人放心上了。”卢二夫人冷哼一声,继而想起来自己的儿子。 “二公子呢?” “二公子一早就出府了,说是会友去了,至今还没回来。” 卢二夫人想了想,点头。“也好,府里弄干净之前,只要不让他跟那丫头打照面就行。” “夫人的意思是?” “不把那狐媚子赶走,难道还要留她过年不成?”卢二夫人冷笑。 “老太太还想把她跟沁儿一处养,分府里的银钱贴给她做嫁妆?做梦!等着吧,我有的是法子让她待不下去!” 画柳觑着主子的神色,“如今人刚进府,老太太正稀罕的跟什么似的,想赶走怕是不容易。” “她不是要最严的教养嬷嬷么?”卢二夫人笑的意味深长,“多亏了木槿提醒,让我想起来,先前有个罚到庄子上的邱嬷嬷……你明儿就让人把她接来。” 画柳顿时了然,微微一笑,“夫人高明。” ----------- 天色渐晚,厅里摆了宴,给阮娆接风洗尘。 说是家宴,但镇国公外出公干不在京中,世子爷去宫里复命还没回来,剩下的人…… 裴老夫人望着卢二夫人,“深儿呢?” “一早就出门了,还没回来。” 裴老夫人顿时面色不悦。 “刚从边关回来没几天,心又野了?整日不着家,你这个做娘的也该管管了。” 卢二夫人讪笑,“是,母亲。” “三房那边怎么没过来?” “回老夫人,三夫人说身子不适,就不陪客了。三公子要侍奉母亲,也不来了。”丫鬟上前回禀道。 裴老夫人叹了口气,“一年到头,这饭桌就没凑齐过。” 人越老,越怕孤单。 “过两日姑姥姥大寿,只怕这府里热闹得让您烦呢!”阮娆笑盈盈的宽慰她。 “如今表舅舅和表哥们忙正事儿,正是为了腾出时间在那一日好好团聚呀!” 裴老夫人顿时笑了,“你倒是会宽慰人。” “您瞧,您如今身边多了朵解语花,不比什么都强了?”秦嬷嬷也赶紧锦上添花。 “是呢老夫人,阮妹妹不仅人美,嘴也甜呢,都把我们几个比成笨嘴拙舌的了。”姜雪儿佯装吃醋的撅了撅嘴。 “你也是个会讨巧的。”裴老夫人点点她,笑的更开怀了,“以往哪日不是你逗趣的厉害?” “老夫人说的是,谁不知道姜姐姐最会哄人开心了,说起话来跟百灵鸟似的。”卢菁菁阴阳怪气的接了一句,讥笑着看了姜雪儿一眼,又转而看向阮娆。 “如今又来了阮妹妹,刚好能跟姜姐姐凑成对儿,一唱一和的围着老夫人说笑逗趣儿,多热闹啊。” 姜雪儿顿时抿起唇,一副暗恼又不能发作的模样。 “这敢情好,今后我同姜姐姐负责陪老夫人说话逗趣儿,不知卢姐姐负责做什么呢?姐姐可有什么一技之长?”阮娆微微笑着,求证似的看向卢菁菁。 “我……”卢菁菁顿时噎住,脸上青红不定。 “阮妹妹就别为难卢妹妹了。大家都是来做客的,又不是杂耍班子,做什么非要表演才艺?”郑婼薇淡淡一笑,话里递了个软钉子过来。 卢菁菁也跟着反应过来,赶紧顺着道,“就是!从没听过做客还要表演才艺的,莫非阮妹妹之前待的乡下便是这般规矩?也怪不得妹妹这般讨人喜欢,呵呵。” “我知道方才卢姐姐那话是同我逗趣,我便也顺着姐姐的话回的,没想到到了郑姐姐口中,竟是阮娆故意为难卢姐姐。”阮娆伤感的红了眼。 郑婼薇一下子抿紧了嘴。 “阮娆自是没有二位姐姐这般好运道,能够自小承欢父母膝下,养在京中,受精心之教导。是我见识粗浅,言语无状,还请郑姐姐和卢姐姐原谅。” 说着说着,她柔柔弱弱的起身行礼,泫然若泣。 “当啷。” 裴老夫人将勺子重重往盘子里一搁,沉着脸把几个表姑娘扫了一遍,伸手将阮娆搂入自己怀里,安慰道: “傻孩子,你是主,她们是客,从来只有客随主便,没有见过客人欺在主人头上的,若有,那也是她自己失了教养,并非是你的过。” 此言一出,郑婼薇和卢菁菁二人瞬间白了脸! 能让老太太动气说出这等话,她们这下可前功尽弃了! 郑婼薇当机立断,赶紧起身赔礼道歉,“是我刚才误会了阮妹妹的意思,话说重了,我给妹妹赔不是了。” 她反应迅速,占了先机,裴老夫人果然对她神色缓和了些,“婼薇向来是个识大体的,坐吧。” 卢二夫人赶紧给自家侄女使眼色,让她紧跟着道歉。 可卢菁菁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中没反应过来,就听裴老夫人拍板道,“此事就此揭过,今后再有对娆丫头明讥暗讽的,就别怪裴家送客了。” 卢二夫人姑侄俩,顿时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第20章 重遇旧仆 一顿饭,有人吃的幸灾乐祸,有人吃的索然无味,有人吃的坐立不安。 饭毕,外面的下人进来收拾残羹冷饭。 阮娆无意间一撇,突然看到个跛脚的丫鬟。 只是收拾碗碟的时候不小心发出了磕碰的声响,立刻被一旁的大丫鬟狠狠拧了把胳膊。 丫鬟一脸倔强的抬起头,目中透着怒气,是她十分眼熟的面孔。 红玉? 她现原本可是在屋子里伺候的一等丫鬟,和她的陪嫁丫鬟茜草平起平坐,什么时候沦为干脏活杂活的帮厨了? 看她脸上的淤伤,似乎没少受人欺负。 原本在她身边贴身伺候的人沦落为这副模样,阮娆心里既惊且疑。 眼见着人端着剩饭下去了,她转眼一瞧,只见秦嬷嬷正给裴老天天揉着腹。 “姑姥姥可是有哪里不适?” “老毛病了。”裴老夫摇摇头,“人老了,胃口就差了,吃多一点就不克化,堵在胃里难受。” 阮娆知道她是因为方才生了气,带着气吃饭,很容易胃胀积食。 她转头看向秦嬷嬷。 “我闲来无事也曾翻过几本药膳食录,里面有几道甜汤,不仅可以饭后解腻,还能生津开胃,消食健脾。劳烦嬷嬷指个人领我到厨房,我做来给姑姥姥尝尝。” 此话一出,裴老夫人颇为惊讶。 “好孩子,你还会下厨呢?” 高门贵女待嫁前,大多只学做一两道羹汤应应景,精通厨艺的很少。 毕竟世家大族谁也不会让媳妇亲自下厨摆弄饭食,若是让外人知道,还以为婆婆故意磋磨新妇呢,越是高门大族,越是要脸面名声。 所以阮娆说自己下厨之时,不仅裴老夫人,在座的所有人都惊讶了。 “表姑娘今日刚到府里,怎么能让你劳累?你只说出配方,让下人去做便是。”秦嬷嬷也在一旁附和。 “这可不行,独家秘方,概不外传。”阮娆抿嘴笑笑,一副保密的模样。 裴老夫人见她坚持自己下厨,更是打心眼里高兴欣慰,只好允了。 ------------- “把这些全都洗了!不洗完你别想吃饭!” 管事婆子尖锐的嗓音简直要刺穿人的耳膜。 院子黑黢黢的角落里,红玉咬着牙,弯腰费力地摇着井轱辘汲水,一个打滑趴倒了,水桶迅速往下掉,把手飞转。 “啪!” 突然出现一双雪白柔荑,握住了把手。 红玉挣扎着爬起来,扭过头,只见那位传遍府中美如天仙的表姑娘,正站在她后面,帮她将水桶提了出来。 “奴婢惶恐,这粗活怎能脏了姑娘的手。” 红玉嗫嚅着上前要接过桶。 “顺手的事儿。”阮娆笑笑,将水倒进大盆里,这才放下桶。 “多谢……表姑娘。”红玉垂着头。 印象中那个心直口快一心维护她的小丫头,如今却成了备受欺压沉默寡言的粗使下人。 阮娆也不再兜圈子。 “听说你是前世子夫人的房里丫头,怎么突然打发到这脏地方来?便是天子贬谪臣子,也没有一撸到底儿的。” “还能因为什么,得罪人了呗。”红玉叹了口气,一脸自嘲。 “少夫人没了后,她便一手遮天了,她娘老子又是老太太身边儿的心腹,这府里谁不高看她们母女俩一眼?想磋磨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你说的是秦嬷嬷和木槿?” 红玉抿了抿唇,垂下眸子,“奴婢什么也没说,表姑娘就当什么也没听到吧。” 说完,她蹲下身开始洗碗。 她手上寒冬里的冻疮皲裂的地方因为沾水又渗出血来,红肿褐疤看上去狰狞可怖。蹲下的姿势也甚是怪异,脚踝肿的跟馒头似的,根本使不上力。 木槿,又是木槿。 阮娆眼睛一眯。 把她送去沉湖,还磋磨曾经忠心于她的丫鬟……这个木槿,当真该死。 “给你一个翻身报仇的机会,你要不要?” 美人清幽的声音随风送来,红玉一愣,手里的瓷碗“噗咚”一声跌入木盆里。 她缓缓转头,只见一身雪白的美人逆着光,眉眼隐在阴影中,如一缕幽魂般的诡魅。 “什么机会?” 红玉站起身,神色透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 阮娆满意她的表现。 很好,这段时间的磋磨没有改变她骨子里的勇敢坚韧,还是她原本认识的那个红玉。 “做我的贴身丫鬟,怎么样,你愿意吗?” 红玉吃惊一愣,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表姑娘为何……为何选我做贴身丫鬟?” 美人勾唇,幽幽一笑。 “因为……我想踩在脚下的人,和你的是同一个。” 一盏茶后。 阮娆再次踏入花厅,后面跟着捧着汤盆的红玉。 所有人一脸好奇的看向那汤盆,只见那盆里红中带橘,全是水,什么物料都没有。 “什么健脾开胃汤?怕不是煮了碗红枣山楂水滥竽充数吧?”卢菁菁小声嘟囔了句,被卢二夫人狠狠瞪了眼警告。 “好像有股子山楂味儿啊,是山楂煮的水吗?阮姐姐。”谢灵儿忽闪着天真的大眼睛问道。 “山楂煮水也没什么不好的,多对症啊。”姜雪儿呲了她一句,转头朝阮娆笑笑示好。 阮娆始终淡淡而笑,也不辩解,只吩咐红玉用小碗分装了,给众人端去。 裴老夫人浅抿了一口,顿时,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袭来,带着杨梅和橘皮混合的果香,还有一股子淡淡的花香味,层次感分明,味道不俗。 一口下去,满口生津。半盏下去,裴老夫人顿时觉得,胃里舒服多了。 其他人也都尝了,最终,就连爱挑刺儿的卢菁菁也瘪瘪嘴,不得不服气的喝完了。 “好丫头,快跟姑姥姥说说,这究竟是什么汤。”裴老夫人像个孩子般好奇,一脸求知欲。 阮娆笑笑,“都是司空见惯,药食同源的食材,山药、山楂、鸡内金、莱菔子、高良姜、陈皮、麦芽,按照比例研磨成粉,细细过筛,佐以洛神花和腌渍杨梅干调味煮沸就行了。” 裴老夫人顿时点头,“山药、山楂、鸡内金、莱菔子、陈皮这几味,确实是消食健脾的,可高良姜又是怎么回事?” 阮娆摇头,“我方才见您打嗝连连,偶有吞咽,想必是嗳气反酸,因而用了高良姜,可以温胃止呕,顺气止痛,最是对症。” “你还懂药理?”裴老夫人简直比之前见她的脸时还要惊喜。 “我先前翻看过一些闲书,因而略通些皮毛。”阮娆含蓄一笑,“姑姥姥若是不嫌弃,今后娆娆就经常下厨,给您做些药膳调理脾胃。” 寄人篱下,总要有些技能傍身才行,要不然,白吃白喝的时间长了,人厌狗嫌。 “这法子好,轻轻松松就把身子调理好了,比那苦药汤子强百倍。”裴老夫人喜不自胜。 “咱们老太太当真是有福气的,捡回来表姑娘这个宝贝,今后可就全仰仗姑娘了。”秦嬷嬷顺着说漂亮话。 阮娆淡淡一笑,辩驳道,“药膳虽然是药食同源,但功效还是不如汤药见效快的,只能是日常调养的时候拿来一用,真若是重急病症,还是要遵医嘱的。” 这位可是木槿的亲娘,如今的和颜悦色不过是因为还没跟木槿碰面。 等她知道今日发生的事,还不知道会暗地里下什么绊子,她得提防些的好,不能让她钻了空子。 她可不想将来老太太吃出来什么问题一股脑全盖在她头上。出头是好,也要留好后路。 第21章 收服人心 天色已晚,众人都行礼回了房,裴老夫人却单单把阮娆留了下来。 “来人,去库房,把我的妆奁盒子拿过来。” 裴老夫人被阮娆今日一番操作哄得心花怒放,说什么都要赏给她东西。 阮娆拉着裴老夫人的手,恳求道,“姑姥姥,您若真想赏我,便把这丫头赏给我吧,瞧着挺可怜的。” 说完,她转头示意红玉上前。 “方才我去厨房的时候,满院子就剩她一个人干活,那么多的碗碟,只让她一个人洗,连饭也不让吃,牲口一般的被人糟践。” “我想着姑姥姥慈训严明,断然不会容许这样的恶事,于是便上前问了一嘴,才知道这丫头原是先少夫人院子里的一等丫头,只因心直口快,得罪了上头的丫头,便被贬到厨房做苦力,您瞧瞧,把人磋磨成这样,真是让人不忍心看,唉。” 她这话说得极高明,既不点名,又能含沙射影。一等丫头本就是府里最高等级的丫鬟,哪里还有上头? 除非,是这府里的独受主子恩宠的体面之人。全府里的丫头,独独只有一个木槿。 裴老夫人一下子就听懂了。 眼睛扫过小丫鬟流血红肿的手,还有肿得馒头似的脚踝,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转头看向秦嬷嬷。 “虽说在世子身边伺候十分殊荣,却也不该替主子教训下人。下人也是人,这般磋磨,传出去裴家的脸面何存?” 秦嬷嬷顿时白了脸,下跪求情,“老太太,木槿绝不敢做这样的事,许是底下的人妄自揣摩,看人下菜碟,才把人折腾成这样,老奴回去便教训木槿,叫她以后一定谨言慎行,莫要让人再借机生事。” 想起木槿素日的恭谨温婉,裴老夫人倒当真打消了疑虑。 ““嗯。起来吧,去将这丫头的卖身契拿来。” “是。”秦嬷嬷擦擦汗,赶紧起身去了。 “木槿那丫头素日里从无行差踏错,想来是里面有些误会。”裴老夫人看向阮娆。 “不过这府里的下人,确实也该整饬一番了,回头我让二房的去厨房那边瞧瞧。” “我也是无心撞见,别因此给二表舅母添出许多事端来,那我可罪过大了。”阮娆笑着打圆场,内里却对秦嬷嬷母女在府里的地位感到心惊。 她当然没指望会因为这件小事就撼动二人,却也没想到,她们竟能毫发无损。 看来,主要根源还在老太太这里,秦嬷嬷是她陪伴了几十年的老人,寻常差错,她是不会动秦嬷嬷母女的。 除非,动了老太太最在意的人…… 阮娆垂下眼眸,暗暗盘算起来。 片刻后,卖身契的匣子,连同妆奁盒子都被端了上来。 “一个丫头怕是伺候不周全,你二表舅母派过去的丫头婆子们粗使还能凑合用,贴身侍奉想必也不得力,我身边倒是有四个大丫头,都是秦嬷嬷手把手调教出来的,你挑一个吧。” 裴老夫人又将几张卖身契摆在桌面上,让阮娆自己挑。 芳菊、香兰、芍药、牡丹,老太太身边四朵花全摊在这里。 阮娆故意随意一捏,拿了芍药的卖身契。 “秦嬷嬷手把手调教的丫鬟,肯定个个儿都是好的,那我就不跟姑姥姥客气了。” 裴老夫人笑呵呵的点点她,秦嬷嬷也努力扯出一丝微笑。 “这盒子里都是老物件,你先拿着戴,等回头我再命银楼送些时兴的钗子过来。” 阮娆立刻讨好地抱住裴老夫人的胳膊,“姑姥姥,您可真疼娆娆。见了您,娆娆才觉得自己有家了。” 裴老夫人听这话,心疼的直红了眼,摸摸她的头,“傻孩子,今后这儿就是你的家。” “老太太,天黑透了,姑娘得赶紧回去歇息了。”眼看老太太又要抹泪,秦嬷嬷及时打断。 裴老夫人再不舍也只能点头,阮娆于是起身行礼,领着红玉出了花厅。 院子门口外,站着一位姿容艳丽的丫鬟,正是等待她的芍药。 “见过姑娘。”芍药低头行礼,声音低微,眼瞧着情绪不高。 从老太太身边的一等大丫鬟沦落为寄人篱下表姑娘的奴婢,阮娆知道她如今一定内心失落,心不甘情不愿,于是开口敲打: “没想到芍药姐姐竟是如此花容月貌,便是跟在几位表哥身边也是绰绰有余的,跟了我,确实屈才了。”她声音不咸不淡。 “但在我看来,身边的人拔不拔尖并不重要,我只看重忠心二字。姐姐若是不愿,我也不勉强,这便去回了老太太,再换个人来。” 芍药一听,赶紧抬起头来,目光有些慌乱。 “姑娘说的哪里话,老太太如此重视姑娘,既将奴婢给了姑娘,芍药又怎敢不尽心侍奉?求姑娘切莫去回老太太,否则奴婢就成了那不识抬举的人了。” 阮娆见她知晓厉害,这才微微一笑,上前将人扶起。 “姐姐果然是聪慧识大体的,也怪不得能成为姑姥姥身边的一等大丫鬟。依我看,姐姐之姿,合该是表哥身边服侍的人才对,怎么会让那个谁捷足先登了呢?论容貌,她分明不及姐姐之一二。论气度,她更没有姐姐温柔贤淑。” 她压低了声音凑近,却清楚的看到芍药目中亮起了光。 “反正,我是极不喜欢她的,况且,她今日给我当众下脸子,已经得罪了我,若是有机会,我倒宁愿推举姐姐去世子表哥身边服侍。” “姐姐放心,你既跟了我,我自然也会为姐姐谋个好前程……” 她望着芍药,笑容里满含深意。 芍药一扫刚才的颓丧,脸上浮现羞涩的笑意,“谢姑娘抬举,奴婢今后一定尽心侍奉姑娘。” 阮娆满意地点点头,“今日天晚了,你明日收拾完东西再搬来镜花水月阁吧。” “是,多谢姑娘。”芍药喜不自胜的下去了。 新主子既体贴又大度,她忽然觉得有奔头了,起码比呆在老太太身边好多了,不用整日被秦嬷嬷盯着训斥了,不由更添了两分对新主子的忠心。 阮娆见她走远,这才看向身后的红玉。 “你呢?红玉,你可是真心愿意做我的丫鬟,与我不离不弃,始终一条心?” 红玉扑通跪地,含着泪道,“姑娘将奴婢从那些人的磋磨里救出来,如同再造之恩!红玉若是还三心二意,那便是狼心狗肺,畜生不如!” “你果然没让我失望。”阮娆将她扶起来,“接下来我对你说的话,你要一字一句都牢牢记住。” “是,姑娘您说。”红玉擦擦泪,一脸忠毅。 “无论咱们院子里有多少人,我的心腹只有你一人,能信得过的也只有你一人。今后,你要做我的眼睛,耳朵,嘴巴,帮我说我不能说的话,听背地里的事,监视所有人的动向——包括芍药。” “是,姑娘,奴婢记下了。”红玉重重点头,“姑娘既信不过芍药,为何还要那般抬举她?就不怕把她捧得野心勃勃?” 阮娆弯唇一笑。 “要的就是她野心勃勃,我还怕她胆子太小,不敢跟木槿一较高下呢!” -------------- 秦嬷嬷一回自己屋子,就见自家闺女正在屋里等着她,脸色发白,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闺女,你这是怎么了?” 木槿回过神,一下子抓住自家娘的胳膊,惶惶不安的问,“娘,你说,这世上有没有鬼魂?” 第22章 想跑? 秦嬷嬷纳闷的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烫啊,说什么胡话。” 木槿摇摇头,一脸焦急,“娘,那个新来的表姑娘不能留!得想办法把她赶走!” 秦嬷嬷一惊,赶紧捂住木槿的嘴,警惕的朝门窗看了看。 “小点声!到底怎么回事?” “那个表姑娘,她好像认识我,看我的眼神,像是跟我有仇似的。”木槿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声音里的恐慌。 “我思来想去,自己没做过多少亏心事,只除了逐月阁的那位,我、我……” “你慌什么,如今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世子爷派人找了那么许久都没有找到,你还担心她突然回来不成?” “娘,你说,有没有可能,她换了张脸回来了?就像鬼怪故事里的画皮一样?” 木槿想起白日见到的那个眼神,还有那诡魅的笑,就不由心里发毛。 “瞎想什么呢?那可是活生生的人!日头下是有影子的。”秦嬷嬷无奈安抚她。 “你呀,就别瞎想自己吓自己了,如今世子爷回来了,你可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伺候着,记住娘给你说过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你始终都要比那些世家小姐还温柔懂事,大方得体,时间久了,他心里自然有一分你的位置。” “我当然一直记得娘的吩咐。可都过了这么久了,世子爷别说心里,连屋子都没我的位置,始终不肯让我进屋伺候。”木槿无不幽怨的说道。 “平日里我只能在下人屋中待着,若没他的吩咐,别说进屋,便是院子里也是不敢走动的。只有等他出门了,才能去收拾屋子,浆洗衣衫。” “这已经很好了。”秦嬷嬷宽慰她,“你要知道,世子爷他是什么性子?他那院子,那就是咱们府里的禁地,寻常人谁敢凑近?无论如何,你在他院子里就是独一份儿。将来新夫人进了府,有了身子,定是要往房里纳人的,到那时候,这府里除了你,还能有谁?” “可、可万一新夫人善妒呢?”对于未来,木槿仍有一些忐忑。 “那就选个不善妒的做新夫人呗。”秦嬷嬷幽幽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个质地极好的玉镯。 “这是郑家表姑娘送给你的,不愧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嫡女,就是目光长远,知道在这节骨眼上抛砖引玉。” 木槿摩挲着那玉镯,爱不释手,却又担心的抬头,“她送这么好的玉镯给我,只是为了让您在老太太面前替她说好话?” “我伺候老太太那么多年,也不是白伺候的。我的话,她多少会听的,关键时候,说不定真能左右老太太的决定呢?”秦嬷嬷说起这个,无不自信。 木槿咬着唇想了想,“若是原先可能还行得通,可如今那个表姑娘进了府,就不一定了。” 她抬起头,一脸认真道,“娘,我真觉得,世子爷对那位表姑娘不一样,您是没见,今日世子爷,居然当着众人的面抱着她进了府!” “尤其是他看表姑娘的眼神……我伺候世子爷这么久,还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那种神情,像是、像是神仙动了凡心,有了七情六欲,变得像个人。” “竟有此事?”秦嬷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若真想把她赶走,也不是不行。” “我是真的不想再看到她,所以悄悄把这事儿告诉了二夫人,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出手了。娘,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木槿一脸期待。 秦嬷嬷微微一笑,“办法自然是有的,且先看看二夫人那边会不会出手。能借刀杀人,咱们何必要脏了自己的手?” ------------- 月上中天,有人已经入了梦想,有人还在挨姑姑的训,为做错的事情懊恼。 而有人这,则悄悄同丫鬟换了装,偷偷跑了出来。 身穿黑斗篷的纤细人影沿着花径小道一口气跑到了逐月阁前。‘’ 果然跟红玉说的一样,她死后,这里便被一把铜锁封了。 不过这可难不倒她,谁让她是个被精心培养过十几年的细作呢? 阮娆勾唇一笑,捋开袖子,露出手腕上一个特制的银手镯。 机括一打开,嗖的一声,顿时从镂空雕刻的花纹中射出一只小小的爪勾,一下攀在墙内的梨树树枝上。 阮娆助跑几步,踩在墙外的石头上飞身跃起,无数根细如发的天蚕丝制成的绳索坚韧无比,将她拉上了墙头。 跃过了墙头,她终于来到曾经住了两年的院子。 院当中的一棵梨树开满了花,月光下,满树白如雪,树下落英缤纷,美得如同仙境。 阮娆却无暇欣赏,掏出别在腰间的小笊篱,循着一个位置开始往下挖。 很快,一个长条木匣子便被挖了出来,旁边还有个酒坛。 匣子打开,里面是各种各样的小玩意,有泥人,毛笔,书笺,荷包,剑穗……零零散散的。 全是她之前珍藏的,属于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回忆。 阮娆抿了抿唇,压下心头泛起的那一丝复杂情愫,将匣子夹层打开。 里面是一叠银票,加起来有近万两。 一分不少,正是她先前私藏的嫁妆。 官宦之家都习惯在院子里埋些银钱,以防万一哪天被抄了家,还能多条生路。 如今这一万两,便是她的生路。 阮娆把银票塞进怀中妥帖收好,将匣子盖好埋回去,抱着酒坛起身离开。 原路返回,用爪勾挂在树上,她身姿轻盈,翻过墙头,翩然落地。 可这次,她刚落下,就听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的少年声,“站住!” 阮娆心头一惊,裹紧斗篷撒腿便跑! “想跑?” 随着一道戏谑的冷笑响过,阮娆膝窝顿时一疼,不由自主摔倒在地! “你是哪个院子的?大半夜不睡觉,鬼鬼祟祟来逐月阁做什么?” 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由远及近,渐至身边。 阮娆伏地不动,在那人抓上她肩膀的刹那,突然回身,泼了他一头脸的酒! 第23章 泼了一脸的酒 裴深觉得自己今日倒霉透了。 跟几个狐朋狗友喝酒,最后结账的时候的只剩他一人醒着,当了冤大头不说,回到府里,各处门却已经落了锁。 他无奈只能翻墙,刚跳上墙头,却见同样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不远处的院子墙头跃下。 纤弱的人影轻盈落地,身上披着黑色的斗篷随风扬起,像一只……像一只扑棱蛾子。 小贼居然还是个女的? 裴深愣了下,顿时起了猫抓老鼠的兴致,跟了上去。 一枚石子儿击中了人,本以为手到擒来,却没想到小贼竟然还有后手! 地上的人迅速转身,辛辣的酒味扑面而来! 电光火石的一瞥间,他只看到黑色兜帽下露出尖尖小小的玉白下巴,嵌着颗樱桃似的红唇,勾着狡黠的笑。 他下意识侧脸躲开,却仍是被泼了一脸的酒。 “噗通!” 等他再睁眼时,眼前已不见了人影,地上只有一个倾倒的酒坛,汩汩正往外淌着酒。 小路一侧的湖面涟漪阵阵,波纹一圈圈荡漾开来,却不见有人冒出头来。 “哼,跑得倒挺快。”他没好气地抹了把脸,舌尖无意间舔到唇边的酒,突然一愣。 欸?还挺好喝? 一股淡淡的梨花味弥漫舌尖,像是上等的馥梨醉。 他记得这是大哥最爱喝的,听说大哥今日回了府,刚巧他也正要去找他。 裴深一把抄起地上的酒坛子,慢悠悠地往府里地势最高的清思筑走。 飞过镜湖,爬上了坡,眼前出现了一大片竹林,月光下幽深诡异,暗影幢幢。 少年不慌不忙地走着走着,突然脚下一陷! 下一刻,竹林深处飞出石子雨,虽不致命,打在身上也是很疼的。 他纵身一跃,躲过了石子阵,迎面却又是一张网兜头罩来。 裴深知道是自己误踩了机关,顿时有些不耐烦,拔剑劈开网兜,大喝一声,“大哥!” 话音刚落,一股剑意带着寒气逼近。 白色人影如鬼魅般的袭来,裴深顿时左躲右闪,与他缠斗一处。 几息之后,剑端直指他的胸口,却没有再近一寸。 男人一身白衣,墨发半束,手持雪剑立于月光下,像一只孤傲清冷的鹤。 裴深定睛一看,顿时高兴地扑了上去。 “大哥!” 裴璟珩眸中的清冷同样融化开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点头道,“几年不见,你变化不小。” “咱们都三年没见了!”裴深感慨,“上一次匆匆一面,还是大哥大婚那天。只可惜才短短两年,大嫂她就……那日我没能赶回来吊唁,心中甚是有愧。” “都过去了,此事不必再提。”裴璟珩神色淡淡。 “说起这个,大哥,方才我抓到个跑去大嫂院子里偷东西的小贼!还是个女的!看她衣着打扮,像是咱们府里的人,兴许是家贼!” “哦?”裴璟珩缓缓撩起眼皮,“人呢?” “嗐,一不留神,被她阴了一道,叫她跑了。”裴深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证物被我拿到手了,就是这坛子酒!我尝了,味道不错!”他献宝似的举着酒坛子。 裴璟珩低头闻了闻,“是馥梨醉,酿得有些日子了。” “是吧?我就说,这好像是你喜欢喝的。”裴深正想再喝一口,却被裴璟珩一把夺过。 “欸?大哥,别这么小气嘛,给我喝一口怎么了?” “夜深了,不宜再饮酒,你该回去了。”裴璟珩抱着酒坛转身离开。 “都到你院子门口了,你都不能收留我一晚吗?”裴深不满地嚷嚷。 “再不走,我让苍青送你下去。” “好吧好吧,走就走。” 少年跳脱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竹林外。 裴璟珩却渐渐止住了脚步。 头顶是一轮明月,怀中是他最喜欢的馥梨醉。 微风起,拂过他心底最深处的那根弦,发出铮的一声轻响。 鬼使神差的,他脚步一转,朝着逐月阁而去。 月洒清辉,梨花树下,土地被翻动的痕迹还在。 木匣子很快被轻易翻了上来,一打开,里面零碎的小玩意儿顿时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样样拣起端详,男人眼中有片刻的怔愣。 他确认这些都是自己的东西,从小到大的零零碎碎,被妥帖收藏在这匣子里。 没想到,竟被虞婉一直珍藏着。 还有那坛馥梨醉,味道十分熟悉。 原来,他那时喝的酒,都是她亲手酿的。 既然对他这般用心,当初又为何要骗他背叛他? 裴璟珩缓缓摩挲着手里的泥人,眼神十分复杂。 目光一转,他忽然在脚边发现一个亮闪闪的东西。 他捡起捏在指端,月光下,赫然是一只小小的银色耳环,花式简单,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低廉,却莫名有些眼熟。 男人若有所思,缓缓将耳环收入掌心。 ------------- 阮娆满身是水地回到院子,被一脸焦急的红玉赶紧拉进了屋里。 “姑娘说有事出去一趟,怎么回来就成了这样?” 红玉慌忙帮她把湿衣脱下,拿被子裹住,便要去点灯备水,却被阮娆一把拉住。 “不要!”阮娆脸色发白,声音都微微颤抖,似乎在忍着什么痛楚。 “你去燃个炭盆,再灌两个汤婆子来,记住,不许声张,不要惊动任何人!” 红玉虽然惊疑,却听话去照办了。 阮娆疼得咬着唇,浑身的关节像是浸入冰水冻住似的僵寒刺痛。 她醒来便在水牢中,也不知原身受了什么折磨,总归从此落下了病根儿,轻易受不得寒,否则就会浑身僵硬,痛彻骨髓。 热炭和汤婆子捂了一夜,阮娆也疼了一夜,第二日,等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天已经大亮了。 “红玉……”她努力撑起身,浑身无力。 “姑娘。”红玉放下水盆,赶紧过来服侍。 “快给我梳妆,不能误了给老夫人请安。” “姑娘你脸色这么差,不如今日就告病别去了吧。”红玉一脸担忧。 阮娆摇摇头,“昨日老夫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疼我,今儿我就免了请安,未免有恃宠而骄之嫌。快梳妆吧。” 红玉见她坚持,只好手脚麻利的给她装扮了。 主仆二人出了院门,捡最近的一条道儿走,走到半路,却发现必经的一处月门不知被谁上了锁,只好又折返回来,改走另一条路。 刚转过一道拐角,冷不丁从一侧突然窜出个婆子,端着一盆污水便朝阮娆泼来! “哗啦!” 第24章 疯狗 “姑娘!”红玉反应迅速,及时拉开阮娆。 即便如此,阮娆素白的裙边依然染上了脏污,十分扎眼。 “你是哪个院子的!瞎了眼不成!”红玉抬头看到那鬼鬼祟祟的婆子,便要上前理论。 哪知那婆子将盆一扔,一溜烟跑了。 “站住!” 红玉恼怒地撸起袖子要追,却被阮娆喊住。 “回来!” 红玉不忿地转头,“姑娘,难道就这么算了?” 阮娆深深看了那婆子的背影一眼,开口道,“你此时上前理论纠缠,误了请安,岂不是正中那些人的下怀?眼下正事要紧,回头算账也不迟。” 碧玺只好咽下怒气,“事不宜迟,奴婢陪姑娘赶紧回去换身干净衣衫。” “一来一回要耽搁不少功夫,怕是来不及了。”阮娆抬头看了看天色,当机立断道,“你跟我来。” 偏僻的角落植被茂密,主仆二人换了裙子。 “我先去春晖堂,你回去换了裙子再来找我。” 红玉不免担心,“奴婢走了,姑娘一个人去春晖堂,万一路上再碰见刚才的事可如何是好?” “应该不会了,同样的伎俩,没人会蠢到用两次。”阮娆安慰她道。 “你脚伤还没好,自己路上小心。” 说完,她一个人往春晖堂走去。 红玉也只好往回走,她心里着急,纵然阮娆吩咐她慢慢走,她还是一瘸一拐的小跑起来,刚转过假山,迎面便跟人撞了个满怀! “嘶!哪个不长眼的撞小爷!”裴深黑着脸呲着牙,揉着被撞疼的胸口。 他觉得自己这两日真是倒了血霉,该去庙里拜拜了。 红玉捂着头,眼泪汪汪地抬起头,“二……二公子,对不住,奴婢不是有意的。” 因她在老太太院子里端过菜,裴深对她还有些印象。 “是你?你不是老太太院子里的么?怎么会后院儿?慌慌张张的,见鬼啦?” “不、不是。”红玉急忙解释,“奴婢如今跟着扬州来的表姑娘,刚才正陪着姑娘去给老夫人请安,不料有人暗中使坏,泼了姑娘一身脏水,奴婢将自己的裙子换给表姑娘,正要回去换衣服,却不想撞着了二公子,请二公子恕罪。” “罢了罢了,你走吧。”裴深摆摆手,一副不愿计较的样子。 红玉行礼,从他身边走过,擦身之际,突然一股幽幽的酒香从她身上散发而来。 裴深顿时眉梢一挑。 这似曾相识的酒味……难道她就是昨晚的小贼? 他侧目盯着红玉的身影,发现她一只脚跛着,不是很灵便的样子,而且背影有些壮实,并不像昨晚那抹纤细的人影。 不是她,难道是她身边人? 裴深摩挲着下巴,饶有兴致。 “扬州来的表姑娘?” 虽然还没见过人,但这位扬州来的表妹大名,早已如雷贯耳。 府里的下人们都在传扬她的美貌,有的说貌比天仙,有的说千娇百媚。 他娘一大早也耳提面命,说要他离那个扬州来的表妹远一点,别被她别有用心地攀上了,甩都甩不掉。 就连他身边的小厮也跟他八卦,说他那个向来冷冷淡淡的大哥,居然破天荒将人抱进了府。 这倒让他燃起了好奇之心。 他倒真想看看,这位扬州来的表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然他不近女色的大哥放低姿态,软了心肠。 少年勾唇一笑,撒腿追了上去。 ------------- 阮娆往春晖堂走,一路上竖着耳朵,十分警惕。 她之前宽慰红玉的话都是骗她的,实际上,她料定,那些人见她没有折返回去换衣服,一定还有后招。 果不其然,刚走到一处又长又窄的过道处,四周突然没了人,静得有些不寻常。 阮娆疾步往前走,突然听到身后“汪”的一声,一条双眼猩红的大黑狗流着涎水朝她狂奔而来! 这疯狗,怕是有人专门给她准备的吧! 阮娆拔腿就往小门跑,紧张得连救命都顾不得喊,因为她知道,喊了也没用。 墙后面是处小花园,草木茂密,不知几双眼睛正躲在里面看好戏。 她撩起裙摆拔足狂奔,到了小门那里狠狠一推,果然,门被人从里面上了闩。 狭长的过道,两侧都是墙,唯一的出口还上了锁,这是有人故意让她来一场人狗大战。 阮娆看着越来越逼近的疯狗,突然冷笑一声,撸起袖子“嗖”的一声攀上了墙头,在狗扑过来的前一刻,纵身起跃! “咚!” 疯狗刹不住脚,一头撞在墙上,当即嗷呜一声昏死过去。 门口偷窥的人似乎被吓傻了,随着脚步声离去,阮娆也从墙头跃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殊不知,这一切都被远处拐角边的一双眼睛望了进去。 少年抱着胳膊倚在墙边,吐掉嘴里的草签子,戏谑的哼笑一声。 “抓到你了,小贼。” ------------ 阮娆整理了下凌乱的衣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抬脚准备走人。 “有趣有趣,当真精彩。” 突然的鼓掌声从身后传来,少年的声音同昨晚一般的戏谑讨人厌。 阮娆心头一惊,缓缓转过头去。 日光下,一身箭袖武服的少年腰杆挺拔,英气逼人,带着漫不经心的笑缓缓朝她走来。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原本是端正英朗的好相貌,却被嘴角的戏谑笑意添上了几分玩世不恭的邪魅。 阮娆目光闪了闪,刚想行礼,却记起如今的她,应该是不认识裴家二公子的。 “不知公子是府中哪位表哥。阮娆这厢有礼了。” 她低着头,盈盈下拜。 一双修长笔直的腿闯入视野,迈着散漫不羁的步子缓缓而来,直到在她一步开外停下。 “不必装模作样了。”少年声音幽幽,透着浓浓的恶趣味,“我都看到了,方才,还有,昨晚——” “偷偷摸摸去我故去大嫂院子里偷酒的,是你吧?”少年微微俯身,盯着她的头顶,声音里有种猫捉到耗子的得意。 “你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小爷的眼。说吧,为何要去偷东西?” 阮娆掐了掐手心,眸光盈盈抬头看向他,泫然若泣。 “表哥说的什么?娆娆听不懂。” 少女突然抬起头来,裴深只觉得脑袋里突然“嗡”的一声,瞬间空白一片。 第25章 这个老二! 那是一双极美的眼睛,睫毛长长的,眼睛大大的,眼角尖尖,眼尾上翘,既纯情又妩媚,还透着那么几分楚楚可怜。 像是初出山林的麋鹿,睁着一双雾气蒙蒙的大眼睛,用天真又无辜的眼神望着他,无端惹人心怜。 裴深觉得喉咙里像是吞了块火炭,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这一刻,他终于理解了大哥的反常。 想起大哥,他又想起早亡的大嫂,想起眼前就是偷大嫂东西的小贼,终于定了定心,仰头看天,省得自己再被蛊惑。 “不必装可怜!你只需告诉我,为何要半夜潜入我大嫂的院落偷东西!你除了偷酒,还偷了什么东西,老实交代!” 阮娆垂着眸子,没说话。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又赶紧抬起头,哼了一声,威胁道, “你若是不交代,我就把这事儿捅到祖母面前!刚来一天就偷东西,简直下作!我看你最好识趣些,自己卷铺盖走人,省得被小爷丢出府,面儿上不好看!” 阮娆暗暗咬紧牙关。 这个裴老二,果然跟小时候一样的讨厌! 自小就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死德行,跟咬人不松口的疯狗没什么区别。 若是不想个办法让他好好闭嘴,她怕是真的待不下去了! “我不是去偷酒,而是带酒去祭奠。”她仰起头一脸真诚地解释道。 “听闻先表嫂喜欢喝馥梨醉,所以我便带着酒去了。” “祭奠?”裴深纳闷。 “你昨日刚进府,跟我大嫂又非亲非故,为何要去祭奠她?” “自然是因为,爱屋及乌……”阮娆佯装羞涩地低下头。 裴深顿时噎住,不可置信地低头: “你喜欢我大哥?” “世子人中龙凤,府中诸多姑娘,谁不倾慕?” 阮娆眨着一双猫儿眼,无辜反问。 “就凭你?呵,你倒是敢想。居然敢肖想我大哥?” 裴深讥笑一声,眼中透出不屑。 “我为何不敢肖想,难道我不够美么?”阮娆歪头一笑。 “我不喜欢世子,难道喜欢你?就凭你?”将话原本不动地还给他。 “你!” 裴深果然炸毛,恶狠狠地逼向她。 阮娆一步步往后退,一直退到墙根。 眼角余光中,她看到红玉远远从另一头跑来,而侧边的小门也在这时悄悄打开,门缝里透出晃动的人影。 她突然提高了声音,声音惶恐不安,“表哥!你为何苦苦相逼?” “我与你往日无怨今日无仇,你为何处心积虑要把我赶走?不但放狗咬我,还言语相讥,难道,难道偌大的国公府,就容不得我这个漂泊半生的小女子么?” “你!你突然间颠倒什么黑白!” 裴深气得够呛,握着拳头俯身逼视着她。 高大的少年把娇弱的姑娘完全堵到了墙角,身影如山一般将人笼罩。 阮娆丝毫不惧地迎视着他,突然放低了声音: “你欺负弱女子,实非大丈夫所为,比你大哥差远了。等着吧,你马上就会遭报应的。” 说完,她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裴深一愣,又惊又恼地握住她的肩,拼命摇晃。 “醒醒!你别给我装晕!你快起来!” “二公子!二公子不可!” “使不得使不得啊!” 突然从门里蹿出一堆丫鬟婆子,呼啦啦将二人围住了。 红玉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一看地上躺着的阮娆,顿时惊叫起来,“姑娘!姑娘!” 手心被什么轻轻挠了下,红玉顿时反应过来,立刻扑在阮娆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姑娘唉——我可怜的姑娘唉——” 动静闹大了。 很快,惊动了老太太。 红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了来龙去脉,裴老太太一听阮娆是带病坚持给她请安,却半路接连被人使绊子,又被二孙子放狗吓晕,差点咬伤,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立刻用龙头拐杖狠狠抽了裴深几下,命他去给阮娆赔礼道歉。 至于卢二夫人,自然躲不过一顿训斥,老太太敕令她管好自己儿子,还必须把府里下人整饬一番,若是再出现这样的事,就拿了她的管家权。 母子两个俱是灰头土脸地出了春晖堂。 卢二夫人瞧着自己那玩世不恭的儿子,被抽了几棍子还跟没事儿人似的,顿时恨铁不成钢地揪了揪他的耳朵。 “让你不要碰那扬州来的,你怎么就是不听呢!如今可好了吧,挨了你祖母几拐杖,你倒是舒坦了?” 裴深舔着后槽牙一言不发,揉了揉耳朵,抬脚便走。 “你还想去哪野?”卢二夫人气得直拍腿。 “没听祖母吩咐了么?” 裴深看向镜花水月阁的方向,磨着牙冷笑。 “我去给某人,赔!礼!道!歉!” ------------ “姑娘体内虚寒,又像是惊吓过度,老夫开两副方子,慢慢调理吧。”老大夫捻着胡须,提笔写方子。 “多谢老大夫。” 阮娆小脸苍白地躺着床上,接着道,“我的婢女脚伤多日,还劳烦大夫帮她也一并看看,不拘什么好药,全都用上。” “姑娘,您都这样了,还挂念着奴婢。”红玉既担心又感动。 “去吧,跟老大夫下去诊脉吧,我自己歇会儿。”阮娆闭上眼。 红玉擦擦眼角,请老大夫一并出去。 屋里很快安静下来。 迷迷糊糊间,阮娆突然有种被狼盯着的错觉。 她猛一睁眼,就见讨厌的裴二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床边。 “你怎么来了?”阮娆拧着眉头坐起身。 “谁让你进来的?” “我当然要来,谁让祖母让我给你道歉呢?”少年舔了舔虎牙,笑得一脸邪气。 “阮表妹,二表哥给你赔礼道歉了!” 他装模作样地大声朝外喊了一句,再转过头来,神色已冷了下来,俯身逼近阮娆。 “今日之耻,我记住了!等着吧,我一定要揭开你的真面目,让你身败名裂,滚出裴家!” “哦?表哥要揭开我什么真面目?污蔑我是贼么?”阮娆眨了眨眼,歪头一笑,有种灵动的可爱慧黠。 裴深再次看愣,腰间却突然传来异样,低头看去,这才发现玉佩不见了。 他一抬头,只见眼前少女正晃着手中的东西,笑得一脸得意。 他刚伸手要抢,却见她动作麻利,一下塞进了自己领口里。 “表哥不是非要污蔑我是贼么?如今我倒真做了贼,表哥来抓我呀?” 少女笑的狡黠,眼神有种勾人的妩媚。 那种妩媚并不是刻意做作,而是眼角眉梢的天然风情,像是一只歪头舔爪的小猫,无意间睇来狡黠的一瞥。 裴深呼吸一窒,继而想起她的可恶,几乎有些气急败坏的瞪着她。 “你以为我不敢?” 少年恶狠狠地看向那雪白脖颈下的隆起,纤薄寝衣下,饱满的蜜桃形状呼之欲出。 他眼睛像是被什么蜇了似的,突然挪开视线不敢看了。 胸口突然烧起一团火,一半往脑袋上冲,一半往小腹下坠。 “那你倒是拿呀?”阮娆有恃无恐,冷笑一声。 “不等你的手碰上我的衣襟,我便会喊你非礼。你不请自来,闯入香闺,便是你浑身张满嘴的辩解,你猜,有没有人会信你?到时候,身败名裂的会是谁呢?” “你!” 少年满脸燥热,恼羞不已地咬紧了牙关。 第26章 行,算你狠! “二表哥,我不是故意要跟你作对,谁让你一直咄咄逼人呢?” 阮娆见好就收,突然示弱。 “我流落半生,亲娘亡故,亲爹不疼。好不容易得姑姥姥怜爱几分,二表哥却扬声要赶我出府,我也是一时情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如今你我手中各自都有对方的把柄,与其两败俱伤,不如握手言和,可好?” 裴深渐渐恢复了冷静,撩起眼皮看她,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 “行啊,你把玉佩还给我,之前的事,我既往不咎。” “那可不成。玉佩还给你,万一你反悔了,要杀要剐还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阮娆摇头轻笑。 “表哥放心,只要你守口如瓶,不跟任何人提起昨晚的事,玉佩在我这里,定是安全的。但如果我听到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来的话……” 她拖长尾音,故弄玄虚的笑了笑。 “到时候表哥的玉佩就不知会从哪个表姑娘的贴身荷包里发现了。表哥可千万别怪我给你乱牵红线呀!” “我瞧着,卢家姐姐就挺好的,不如就放她荷包里吧?” 裴深一听这话,顿时脸色微变,一副吃到苍蝇似的神情。 他宁肯回边关喝西北风,也不愿娶自家那又蠢又凶的表妹当婆娘! “行,算你狠!” 少年哼了一声,转身欲走,却在门口停住。 “昨晚的事我不会再提,但若你再犯,我照样不会客气!” 话音落,挺拔的身影一下消失在门口。 阮娆见他走远,这才松了口气,掏出怀中那膈人的东西。 上好的羊脂玉光滑莹润,麒麟雕纹下用篆体写着一个深字。 这样的玉佩,裴家三房三位嫡公子各有一只。 裴璟珩的那只,上面刻的是澈。 阮娆想起裴璟珩,连带着也嫌弃眼前这块东西,一股脑塞进了枕头芯子里,眼不见,心不烦。 此时此刻,比她心烦的大有人在。 比如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卢二夫人。 “砰!” 卢二夫人一掌拍在桌子上,气得不行。 “原本只是想给她点颜色瞧瞧,没想到小丫头片子能耐倒是不小,不仅逃过一劫,还把我的深儿拖下了水!” 画柳赶紧端茶递水,给自家主子顺气。 “许是她运气好,夫人莫生气,日子还长着呢,您才是这内宅的当家人,想要对付谁还不是易如反掌?” 这话听得卢二夫人稍稍顺了气,出声问,“那个姓邱的婆子怎么还没到?” “庄子离得远,约莫明儿一早就到了。” “好,就让那小贱人再舒坦一天。”卢二夫人眼里闪过算计的光。 “明儿人来了,先领来我这里,有些话必须要交代……” -------------- 第二日一早,阮娆人还在睡梦中,就被窗外阵阵严厉呵斥声吵醒了。 “红玉?” 阮娆懒懒地坐起身。 红玉好半天才走进屋里来,低着头,脸上隐隐浮现五个指头印儿。 “姑娘,教养嬷嬷来了。” 她压低了声音,语气无不愤懑,“一大早来了就开始摆谱,拿着鸡毛当令箭!” 她这么一说,阮娆这才想起这茬。 她一抬眼,瞥见红玉脸上的五指印,脸色顿时沉下来。 “她打你了?” “奴婢皮糙肉厚,不怕她打。”红玉声音倔强,眼里冒着小火苗。 “只是她这番拿奴婢扎筏子,分明是为了灭姑娘的威严!但凡姑娘身边得力的都会被她针锋相对,如此一来,将来谁还敢向着姑娘?” 阮娆没说话,转身去拿了止痛膏给红玉抹上,淡淡道: “如今她占势,前有世子爷发了话,后又有卢二夫人撑腰,还打着教导我的旗号,也算是半个师父,若是硬碰硬,咱们连半分理都站不住。” “那姑娘难道就放她在这儿,任由她磋磨么?” 阮娆冷笑一声,“你家姑娘是属包子的么?放心吧,她呆不长。” “你下去,交代那几个忠心的婆子丫鬟,叫她们这几日都乖巧些,尽量别犯事儿在那嬷嬷眼前,让她抓住把柄做文章。” 红玉见自家主子一副心有成算的样子,顿时提着的心也跟着踏实下来,赶紧应了声。 阮娆由她服饰着梳洗打扮妥当,这才步出门外。 屋门前的廊下,正站着个瘦高个儿的妇人,淡眉高颧骨,一副刻薄相,见到阮娆也没行礼,淡淡颔首算是见过了面。 “见过姑娘。”邱嬷嬷板着一张脸。 “老奴姓邱,先前得了世子爷的令,专门来教导姑娘,今后还请姑娘多多照应。” “嬷嬷客气。”阮娆笑了笑,上前拉住了邱嬷嬷的手,一副亲近状。 “我与嬷嬷一见如故,今后嬷嬷就是我半个师父。这点拜师礼,还请嬷嬷收下。” 说话间,她已将手上备好的银镯褪到邱嬷嬷的腕子上。 邱嬷嬷低头看了眼,那镯子厚且实,估摸着能有三两银子,心想这表姑娘哪有二夫人说的那般奸滑,倒是挺懂事上道儿的,心里不由得多生了两分好感。 但她也没忘,自己是好不容易才得来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若是不能好好完成二夫人交给的任务,她怕是还要被扔回庄子上吃糠咽菜。 想到这儿,她心肠便又硬了起来。 “多谢姑娘。”邱嬷嬷不咸不淡地谢了一句,开始直入正题。 “姑娘既认了老奴为师,那老奴就托大,开始立规矩了。这第一条,便是姑娘起身时辰,今后要改到卯时正刻,老奴要教姑娘言行坐卧的各项礼节规矩。第二条,便是姑娘今后出门,无论去哪,都要向老奴提前报备。第三条,便是姑娘犯了错,下人替您受罚。这三条规矩,姑娘可有异议?” “既是嬷嬷定下的规矩,阮娆自当遵从。”阮娆从头到尾都笑盈盈的,一副大方和气的模样。 这倒是让邱嬷嬷诧异,不由得再次上下打量她一眼。 衣着素净,笑容娴雅,双手交叠于腹前,腰身笔直双肩平整,这仪态分明已经做到了十成十的好。 只除了那张脸,看得天妒人怒的,一副娇柔勾人的小模样,也怪不得二夫人会将她视为眼中钉了。 如何赶走这位表姑娘,邱嬷嬷心中渐渐有了谱。 第27章 说漏嘴 阮娆去春晖堂请安,一路十分顺利。 裴老夫人见到她来,意外又欣喜,顿时坐起身,将她拉坐到了榻边。 别看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却让其他几位表姑娘都变了脸。 老太太在裴家那可是老祖宗,她身边的位次也是很有讲究的,能挨着她坐的,那必须是家世、样貌、品德样样都拔尖儿的世家贵女,比如郑婼薇。 可阮娆一来,郑婼薇就从原来的拔尖儿,沦为了陪衬。 不光她成了陪衬,其他人也是一样。 似乎扬州的表姑娘一来,裴老夫人的眼里心里,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人。 郑婼薇微微垂了眼,一旁单纯可爱的谢灵儿见她脸色不虞,连忙拉了拉她的手以示安慰。 还有姜雪儿和卢菁菁,一个暗暗绞着帕子,一个盯着阮娆暗暗将狐媚子这三个字连骂了十八遍。 “好孩子,昨日方受了惊吓,今日怎么又过来了?我不是告诉你的丫头,免了你的请安吗?” “姑姥姥一片慈爱,娆娆恨不得天天赖在姑姥姥跟前让您多疼疼我,怎么能不来呢?”阮娆拉着裴老太太的手,说着俏皮话逗她开心。 “便是您不想看见我,我也要日日过来请安的,只有在您身边,娆娆才有找到家的感觉。” 一句话说的半假半真,听的裴老太太是既高兴又心疼,拍着她的手,“好,好。既如此,待会儿你也别回院子了,就留在这儿陪我用早饭吧。” 话说完,她才想起屋里其他人,转头扫视一圈,“你们也都留下一起吧,人多热闹。” “什么热闹?让我也来凑上一凑。” 话音落,英姿飒爽的身影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几步走到老太太榻前,干净利索地抱拳一拜,“孙儿给祖母请安。” 少年一身月白箭袖武服,墨发高束,神采飞扬,让人一眼望去就不由赞叹:好个挺拔英气的儿郎。 他一进来,几位表小姐也忍不住被吸引了目光。 尤其是一向单纯可爱的谢灵儿,眼睛里仿若亮起了光,眨着大眼睛,红着脸不时地偷偷打量他。 裴老夫人手指点着他,笑骂道,“我当是谁,还没进门就嚷着凑热闹,果然是你这只皮猴儿。” 众人都捧场跟着笑。 裴深也在笑,结果抬头看见裴老夫人身边的阮娆,顿时笑容一僵,神色古怪地挪开了目光。 裴老太太见他一脸不自然的模样,嗔怪地睨了他一眼。 “昨日让你跟你妹妹道歉,你可照办了?” “我道过歉了,不信你问她。” 裴深飞快瞟了阮娆一眼,又赶紧转开目光,似乎不愿意多看她。 “二表哥确实来跟我赔不是了。”阮娆笑得别有深意,“我也原谅了二表哥,同他冰释前嫌,握手言和了。” “这便好,这便好,都是一家子兄妹,自应当和和气气,互相照应。”裴老夫人拍拍阮娆的手,继而扭头看向裴深。 “还有你,当哥哥的,今后也得多让着妹妹,护着妹妹。” 裴深低头应了一声,却在老太太没注意的时候,偷偷朝阮娆恶狠狠的磨了磨牙。 阮娆挑了挑眉,拍了拍自己的荷包,以示威胁。 二人之间暗流涌动,偷偷摸摸的小动作却被另一双眼睛悄悄捕捉到。 那眼睛里的亮光,瞬间黯淡了几分。 “老太太,世子来跟您请安了。” 秦嬷嬷一声回禀,让在座的几位表小姐顿时来了精神,一个个不是整理宫绦,就是抚摸鬓发。 阮娆却心里有些发怵,毕竟前日进府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 她先前敢大胆冒犯试探他,无非仗着裴璟珩所经受的良好教养,却不想差点逼急了他。 如他们这等世家大族子弟,自小接受的便是礼仪教条,秉承的是君子之风,时刻要保持风范,绝不会对女子问责动粗。 只是没想到,裴璟珩他会因为一个吻恼怒成那样,仿佛是被恶霸轻薄的良家小娘子,一副要杀人报仇的贞洁烈男模样。 这几日,她还是先躲着他为好。 阮娆想着这些,将头垂下,几乎要埋进膝盖里。 很快,耳边便传来漱玉般清冽的嗓音,淡然且沉稳。 “给祖母请安。”裴璟珩行礼。 “见过世子。”诸位表姑娘也起身朝他见礼。 “不必拘礼,快坐下,都坐下。”老太太发了话。 众人落了座,裴老夫人望着最得意的长房长孙,目光慈爱且欣慰。 “今日怎么没有去上值?” “陛下体恤,准了我三日假。”裴璟珩一板一眼回答。 “那敢情好,难得今儿人凑这么齐,都留下,陪我一同用饭。”裴老夫人看上去十分开怀。 裴璟珩始终半垂着眼眸,在座的各位美人,他连一个眼神都没给,独独瞟了眼坐在老太太身边的阮娆。 少女将头埋的像个鹌鹑,从他这个角度,只看到她簪着珠花的发顶。 他淡淡收回视线,“祖母这里既有女客,孙儿便不多留了。” “什么女客,都是一家子兄妹,这么见外做什么?”裴老夫人有些不悦的劝道。 “都是自家人,无需拘泥那些俗礼。今日好不容易凑齐一桌,你可不许扫兴。” 秦嬷嬷见状,也赶紧帮衬道: “是啊,世子爷,前儿表姑娘接风宴,连半个桌子都没坐满,老太太可伤感了呢!” “若是表哥觉得我等在这里不便,我等告辞便是了,还请表哥留下,陪陪老夫人。” 郑婼薇十分及时的体现了自己的懂事大度。 裴老夫人一听,顿时摆手。 “走什么?全都留下!我看今儿谁敢走,走了就不要再踏入我春晖堂的门!” 她借着过寿,凑齐这一屋子姑娘让孙子相看,今日好不容易才逮住他人,怎么能轻易放他走? 她这个长孙样样都拔尖儿,什么都好,就是姻缘坎坷,情路不顺,再加上他本身性子冷淡,比出家人还清心寡欲,以至于二十岁的人,还是独自一人,膝下空空,房里更是连个暖床的都没有。 想起这个,她就发愁。 不行,今日说什么也要把他跟这几个姑娘凑到一堆儿去相看相看! 裴老太太神色严肃,裴深见状,赶紧上前扯了扯大哥的袖子。 “大哥,你若是再坚持,祖母就要生气了。” 孝字大过天,裴璟珩神色凉淡,只能顺从。 一时间,琳琅满目的各色早点摆了上来,众人起身入席。 阮娆自然被裴老夫人拉着坐在了身边第一把椅子上。 秦嬷嬷也拉开了一处座椅,笑着看向郑婼薇,“郑家娘子坐这里吧。” 郑婼薇看向正对面的裴璟珩,心下了然,不由对秦嬷嬷回以一笑。 其他几人也纷纷落座,裴深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专门挑了正对阮娆的位置。 一张长桌很快坐满了人,裴老太太坐在首位,她先动了筷子,其他人才拿起筷子开吃。 大户人家规矩多,席上,只听到筷子偶尔的轻声磕碰,连咀嚼声都是静悄悄的。 接近尾声的时候,甜汤端了上来,是一盆甜香四溢的牛乳羹。 丫鬟们帮忙装进小碗分给众人,却不知怎地,等分到最后,居然少了一碗。 小丫鬟端着最后一碗牛乳羹,看着阮娆和裴璟珩二人,一时间不知该端给谁了。 “给我吧,他不喜欢牛乳。”阮娆下意识说道。 说完,她差点咬了自己舌头——糟糕!说漏嘴了! 一瞬间,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下来,视线全都聚焦在她一人身上。 裴璟珩更是抬起头,清冽的目光直直看向她。 第28章 争奇斗艳 “谁跟你说我大哥不喜欢牛乳的?”裴深满脸疑问。 “我看是你自己嘴馋吧!还故意拿我大哥说事儿!” 终于逮到机会扳回一局,他难免语气冲了些。 “怎么跟妹妹说话的?”裴老夫人拉下脸,瞪了眼裴深。 郑婼薇适时出声: “阮妹妹,我这碗还没动,你既然这么想喝,便喝我的吧。” 她转头看向丫鬟,“把你手里那碗给世子爷端去。” 她这话表面上是得体大度地打起了圆场,实际上却是顺着裴深的话再次揶揄了下阮娆。 “不用麻烦,我这碗也没动,还是喝我的吧,我离得近。” 姜雪儿也很懂得抓住时机,眼疾手快将自己的碗挪到裴璟珩面前,笑容中带着一丝讨好。 却没想冷冷淡淡的世子爷看都没看一眼,直接选择了无视。 姜雪儿顿时脸色讪讪,只好又将碗端了回来。 “多谢郑姐姐的好意,不必了。” 阮娆淡然的放下筷子,拿帕子擦擦嘴。 “我已经吃好了,牛乳羹端给世子爷吧,方才,我也是……” “不必,我确实不喜牛乳。” 裴璟珩突然出声。 此话一出,所有人又是一阵愕然。 裴深瞠目结舌地望着自家大哥,又看了眼阮娆,一时间竟难以回神。 自家大哥居然帮着她说话?果真被小贼迷惑了? 还是……小贼和大哥之间有了什么,所以大哥的事,她才会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心里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胸口无端有些发闷。 “这件事知晓的人并不多,你是如何得知的?”男人清冷的声音追问。 阮娆抬头,正与他的视线对上。 他的目光冷静而犀利,仿佛一把锐利小刀,要把她皮囊划开,扒出底下隐藏的所有真相。 阮娆暗暗冷笑一声。 她如何得知的?自然不可能是他亲口说的啊! 他这个人,对什么都寡淡凉薄,即便在自己家,也从来没有表现过喜好,无论是吃食还是别的,对什么都是淡淡的。 只是她爱他,爱到连他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观察入微,将他所有的事都记在心里,无数点点滴滴串联起来,这才发现了端倪。 “自然是入京之前的路上,听苍青偶然提起的。” 她扯了扯嘴角,撒了一个十分合理的谎。 果然,这么一解释,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除了裴老太太,她始终没往别处想。 “这丫头一直就是个心细的,前儿我吃多了不消化,还是这丫头发现了端倪,亲手下厨给我煮了药膳汤喝,这才缓解了。” 裴老太太摸着阮娆的头,对裴璟珩道: “她定是感念你千里迢迢将她带回来认亲,故而对你的事万分上心,你可不要辜负了你这妹妹的一番好心,别老跟审犯人似的对她说话。” “是。” 男人再次看了阮娆一眼,淡淡转开了视线。 一时饭毕,老太太被秦嬷嬷扶着起身,对着众人道: “都别急着走,今儿外面天光好,咱们一起去园子里走走,赏赏春景。” “这敢情好,如今园子里春暖花开,正是赏景的好时候,老太太就该多走动走动,既能消食,又能换换心情。”秦嬷嬷及时附和,眼睛却偷偷瞄着世子爷。 出乎意料的,这次世子爷没有再推脱,像是默许了。 秦嬷嬷高兴的跟老夫人交换了个眼色,扶着老夫人往外走,身后簇拥着乌泱泱的一群人,声势浩大的往花园子走去。 裴家后花园占地极广,其原本是前朝的皇家园林。不论是裴璟珩所住的静思筑,还是阮娆所在的镜花水月阁,其实都只是皇家园林的一角。 当初太老爷随着先皇打天下,不仅有从龙之功,更有救命之恩,于是老皇帝不仅将亲妹妹荣庆长公主下嫁于他,还将这座府邸,连同后面的皇家园林一同赐给了裴家。 裴家的荣光,也就是从那时候而来。 裴老夫人点着那些假山湖石,亭台水榭,一一跟众人回忆着往日的种种趣事。 及至来到了鸳鸯亭,裴老夫人才停下脚步。 这鸳鸯亭临水,一面延伸至水中露台,原本是专门为听戏看戏准备的地儿,一面靠着假山,四周草木葱茏,花树繁茂,姹紫嫣红与翠绿交相辉映,既清幽雅致,又令人心旷神怡。 “我也乏了,这地方景致好,名字也吉祥,咱们就在此歇会儿吧。” 裴老夫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座的人精一个比一个心里精明,只是装作看不懂听不懂罢了。 于是众人散开,有的观水,有的赏花,有的陪着裴老夫人坐进亭里说话。 郑婼薇正要陪裴老夫人进亭子,却被谢灵儿突然一把拉住。 “郑姐姐,那边花儿开得好,你陪我去摘好不好?” 郑婼薇婉拒:“春日苦短,花期本就没几日,你若摘下来,花就要提前谢了。” “郑姐姐不是擅长丹青么,把它画下来便是,这样不就花开不败了么?”谢灵儿眨着大眼睛,一脸的天真无邪。 她声音脆,音量也不小,自然吸引了亭中人的注意。 郑婼薇转头见裴璟珩朝她们这边望过来,脸颊顿时浮起一层薄粉。 “在座的姐妹谁不是丹青的一把好手?我就不献丑了。”她佯装推脱,眼角却瞥向了秦嬷嬷。 秦嬷嬷心领神会,眼珠一转,低头跟裴老夫人耳语了几声。 “这个提议倒是好。”裴老夫人点点头,随即转头吩咐道: “难得今日高兴,不如你们都来作画,若是谁画的好,我便把头上这只钗赏给她。” 说话间,她拔下头上那只攒金丝八宝凤钗,郑重其事道: “这只凤钗,还是当初我嫁入裴家时,公主殿下亲手交到我手中的。” 此言一出,几个表姑娘的神色全都变了变。 荣庆长公主传给长房儿媳的? 那这只钗的含义,不言而喻。 只要拿到了钗,那就是下一任世子夫人的人选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眸子都被点亮,灼灼盯着那只钗,全都跃跃欲试。 只除了阮娆。 她淡淡一笑,转开目光。 裴老夫人是诓她们的。 因为那支真正象征着某种寓意的传家凤钗,早就随着她的尸身沉入湖底了。 退一万步说,即便这支是真的,她也不感兴趣,甚至还恶趣味的希望,这几个表姑娘轮换着坐上那个位置,全都尝尝嫁给裴璟珩是怎样一种寒心彻骨的滋味。 她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情落入不远处两个男人的眼中。 一个眼神古井无波,静静审视;一个撇了撇嘴,暗暗观察自家大哥。 “那个阮表妹,她看上去,并不想争那只凤钗啊。” 裴深故意说出这番话,小心翼翼的觑着自家大哥的脸色。 不知何故,他极端不想让自家丰神俊朗的大哥被那小贼蛊惑。虽然……她确实有几分姿色,但那也不足以当他们裴家的下一任主母! 若是配给其他人,倒是无所谓,比如老三,比如……他。 裴深被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怪念头!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裴璟珩凤眸半阖,觑着堂弟。 “她想不想争凤钗,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什么时候对她这么上心?” 裴深顿时语无伦次,“这不是……祖母吩咐,要我好好对她么?” “二婶也常常吩咐让你好好对卢菁菁,怎么你一直当耳旁风?”清冷的声音一针见血,戳破了他的借口。 裴深顿时噎住。 “今后离她远点,记住我说的话。” 男人淡淡瞥了他一眼,转身往亭中走去。 裴深被大哥突然下了死命令,心中既懵又疑惑,甚至还隐隐生出一丝叛逆。 “凭什么。”他不服气的小声嘀咕了句。 第29章 接着斗 “以香为题,一炷香为限,最先画完且评选为优的,乃是今日魁首。” 秦嬷嬷笑着说出了斗画规则。 “谁来评选?”谢灵儿睁着大眼睛好奇问道。 秦嬷嬷看了眼刚进亭子的裴璟珩,笑着道,“自然是世子爷。” 裴璟珩倒是没反驳,撩袍在裴老夫人身边坐了下来。 很快,亭子外的空地上摆上了矮几,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还有一小盒朱砂、绿松石等磨成的颜料粉。 阮娆打心眼里不想参与她们的争奇斗艳,奈何龙门阵已经摆了出来,她若是推辞谢绝,反而显得矫情了。 况且,焉知今日这局,不是为她摆的呢? 她若不应战,怕是要正中某些人的下怀,被人抓住把柄踩入泥里了,说不定从此就要被人冠上“草包”“粗鄙”“不学无术”的名声。 阮娆一脸镇定地坐到了最边上的矮几旁。 她刚一落座,几道视线便不约而同聚焦在她身上。 郑婼薇悄悄打量着阮娆,见她一脸平静,丝毫不慌,倒是有些意外。 收回视线,她脸上挂着自信的浅笑,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 姜雪儿视线在郑婼薇和阮娆二人之间流连,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今日这局连她都看出来,是郑婼薇故意要让那姓阮的出丑,将她打回原形。 郑婼薇的琴棋书画在京中贵女圈中是出了名的拔尖儿,而那个姓阮的流落在外,定是没被好好教养过,怕是一提笔就要露馅儿,别说跟郑婼薇比,就是跟她们余下的表姑娘比,那姓阮的都不够格,怕是到时候要臊得找个地洞钻了…… 姓阮的也不像是个吃素的主儿,今日过后,说不定要跟郑婼薇结下梁子。 斗吧斗吧,最好打起来。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光是想想,她唇角便扬了起来,压都压不住。 卢菁菁的目光更直接,看到在她隔壁落座的阮娆,又嫉又恨的瞪着她,视线都能淬出火来。 前日接风宴上的难堪,还有昨日姑姑和表哥受到的屈辱,让她恨不得立马扑上去咬死她。 她一定要想办法出一口恶气! 想到这,卢菁菁眼珠一转,悄悄给自己的贴身婢女银钏使了个眼色,朝旁边努了努嘴。 银钏会意,故意往那边站了站,然后一个转身,胳膊肘一下把正磨墨的红玉撞得一个趔趄! “啪嗒!” 颜料盒子顿时掉在地上,里面的红绿粉末撒了一地。 “你!”红玉转身,恼怒地瞪着银钏。 “你什么?是你自己没站稳,还想怪旁人不成?”银钏理直气壮,蔑笑嘲讽。 卢菁菁托着腮在一旁看好戏,嘴角噙着幸灾乐祸的笑。 阮娆瞥了她一眼,暂时没理会她,淡淡道,“红玉,把盒子捡起来,看看颜料粉还有多少。” 红玉瞪了银钏一眼,只好俯身去捡盒子,“姑娘,只剩这么一点了……” 阮娆淡淡瞥了眼,心知肯定是不够了。 若是要占满整幅画卷,那至少要画上花团锦簇,七八十来朵花。 眼下这颜料剩下的估计也就只够画一朵了。 “姑娘,可要让人再去取些来?”红玉有些着急地问道。 阮娆瞥了眼亭子里的裴老夫人和裴璟珩,见他们正说着话,对眼下发生的事情似乎一无所知,故而也没有主动声张。 若是差人去拿,一来一回,留给她作画的时间便不够了。 计时的香已经燃着了,其他人也都已经开始作画,不可能会为了她一个人缺少颜料而停下来,更不可能会有人把颜料匀给她。 如今,只能她自己想办法弥补了。 阮娆盯着空白的画卷,凝神思索了下,立刻便有了主意。 时间一分一秒地滑过,很快,一炷香燃尽,时间到了。 立刻有几个丫鬟过来,将各人的画卷拿进了亭中,一字排开。 为了公平起见,画上都没有落款。 裴老夫人的目光一一扫过,发现画的都是春色满园,花团锦簇,有的是写意,有的是工笔,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各有各的风格。 唯独一幅画例外。 那画上留有大片的空白,只画了一只慈悲手,指尖拈着一枝昙,在一众姹紫嫣红的画卷中,显得孤零零的,有些单调,看上去像是没画完似的。 “这是谁画的?怎么没画完?”裴老夫人微微蹙起眉。 “是呀,也不知是偷懒还是实在画不出了。”卢菁菁笑着讥讽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故意省颜料呢。” 说完,还挑衅的朝阮娆瞥去一眼。 红玉一下子就绷不住了,心直口快的告状道: “禀老夫人,这是我家姑娘的。不是没画完,是银钏故意撞我,颜料撒了,剩下的一点颜料也就只够画这么多。” “你血口喷人!分明是你自己不小心打翻的!”银钏立刻反驳。 卢菁菁也反咬一口道: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那么多人在场,都可以作证,是你自己装翻了主子的颜料盒子!怕是你害怕被主子责罚,故意拉着银钏替你背黑锅吧?” 眼看事情不太对,裴老夫人一下子沉了脸,审视的看着两边人。 “究竟怎么回事?” “回老夫人,我同阮妹妹的座位挨着,她的丫鬟不小心打翻了颜料盒子,非要污蔑我家银钏撞她。我明白这丫鬟是想替自己主子找个台阶下,却也不该无中生有,血口喷人吧?” 一下子,众人的目光全都聚焦而来,红玉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 裴璟珩清冷的目光同样也朝阮娆投射过来,幽深的目光隐约有股警告的意味。 这个煞神这般盯着她,阮娆知道此时不宜再将事情闹大。再说空口无凭的事,解释也无用,不如先息事宁人。于是在红玉想继续开口解释时,给了她一个眼神。 红玉只好闭上了嘴。 阮娆环视着众人,淡淡一笑: “地方太小,施展不开,磕磕绊绊在所难免,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谁又说的准呢?” 她轻轻瞥了一眼卢菁菁,不等她反驳,接着道: “颜料撒了就撒了吧,又不是什么大事。没有颜料,我少画两笔便是,作画本就是兴之所至,图一乐尔,总归我是不介意的,卢姐姐,要是你,你会介意吗?” 她先摆出一副坦坦荡荡无所谓的姿态,倒是让卢菁菁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我、我当然不介意。”卢菁菁不情不愿的嘟哝了声。 笑话,难道要她说介意,被她的大度比下去吗? “那便好。”阮娆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此事便揭过不再提了。” “我技艺不精,寥寥画几笔,只当凑个数,给大家垫个底吧。”她又大大方方的自谦了句,堵住了那些人拿她的画说嘴的可能。 “画画本就是为了陶冶性情,今日虽说是个赛事,但本质上还是大家一同在一起乐一乐,画的好或者不好,有什么打紧,无愧于心便好。” 裴老夫人笑容慈爱,拉住阮娆的手安慰她。 阮娆笑着点头称是,眼角却瞥见裴璟珩正盯着她那副画,久久凝视,一言不发。 秦嬷嬷见状,赶紧让丫鬟举着郑婼薇的画凑了上去,故意跟阮娆那幅挨着对比。 “世子爷,您看这副画得多好。” 男人狭长的凤眸淡淡一瞥,还未说话,突然,一阵微风拂过,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 神奇的一幕,突然发生了! 第30章 以牙还牙 “你们看!蝴蝶!” 不知谁的一声惊呼,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无数蝴蝶从亭外的花丛翩然飞来,围着两幅画飞舞打转,在众人惊奇且希冀的目光中,最终栖息在了阮娆那幅画上。 原本是素净无比的一幅画,却在蝴蝶落满的刹那,立刻变得色彩斑斓,像是活了过来。 这等奇观,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众人无不惊奇地瞪直了眼。 裴老夫人也被吸引了目光,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郑婼薇小脸发白,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卢菁菁更是惊愕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阮姐姐,你快跟大家说说,这是变的什么戏法儿呀!” 谢灵儿眨着眼睛一脸求知欲,突然开口问道。 “也没什么,只是将我自己酿的花露滴进了颜料里。”阮娆轻描淡写的一句带过。 裴璟珩稍稍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怪不得,方才那股甜香味会那么熟悉。 那种香味很奇特,有百花的馥郁,还夹杂果香清甜的味道,却不过分腻重,像是五月新摘的水蜜桃,淡雅清新,又透着丝丝的甜。 虽然香味淡雅,却一旦沾染,就如同蛛丝一般丝丝绕绕缠人鼻端,甩都甩不开。 总而言之,跟那个女人一样难缠。 他略略侧头,狭长的凤眸朝阮娆淡淡一瞥。 少女正微微垂头坐着听裴老夫人说话,一副乖巧柔顺的听话模样。 “花露?”裴老夫人正一脸惊奇的发问,“你还会酿花露呢?” 阮娆笑笑,掏出剩下的半瓶给老夫人。 “我嫌胭脂味道太冲,所以都是自己制花露,不仅香味清新自然,还能提神醒脑。姑姥姥若是喜欢,娆娆以后多做些给您送过去。” “那敢情好。”裴老夫人高兴得不行,接过瓶子闻了闻,“嗯,这香味确实好闻。” 老太太这么一说,众人不由得更加好奇,姜雪儿甚至还凑近画闻了闻。 果然,一股甜香的味道扑鼻而来,并不浓烈,却出奇地好闻。 不凑近不知道,一凑近,她突然发现那画中还有别的蹊跷! “老太太!您看!这画中露出的一角衣袖,还有这腕上戴的紫檀珠,是不是跟您的一模一样?” 姜雪儿无比惊奇地掩唇嚷道。 裴老夫人一愣,赶紧让人把画拿近了看。 “是了,是了,这袖子上的花纹都画得如此清晰,简直是把我的手给拓下来了。” 阮娆等的就是谜底被人揭开的这一刻,见裴老夫人这么高兴,瞬间不装了。 “说起来,这乃是冥冥之中的禅意。阮娆原本是想画结印慈悲手,却不想画着画着,竟画成了姑姥姥的手。或许是因为,姑姥姥心善慈爱,通明豁达,让阮娆时常感到如沐恩光,一想起慈悲二字,便不由自主联想到了您。” 裴老夫人听了这番话,先是一愣,随即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开怀大笑。 “你这丫头,可真是、可真是专捡我爱听的说!真是个宝贝!” 她嘴里微嗔,手却已经把阮娆抱入怀中,牢牢不撒手,稀罕得跟什么似的。 阮娆察觉到一道清冷视线投射过来,赶紧低下头,羞赧道: “笑一笑十年少,只要姑姥姥能笑口常开,阮娆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裴璟珩正盯着她,她可不想让他误会,自己做这些是因为觊觎那根凤钗,对他还抱有非分之想。 她只是一个想哄长辈开心的寄人篱下的表姑娘罢了。 “好,好,来人,把这画儿拿去裱起来。” 裴老夫人一高兴,什么都顾不得了,让人去裱画,拔下头上的凤钗就要送给她。 郑婼薇在一旁看着,脸色突然泛了白,握着帕子的手都在袖中微微颤抖。 卢菁菁更是看得一脸气愤,转头却发现姜雪儿眸中也闪着同样嫉妒的光。 阮娆眼角将几个人的反应扫了一圈,笑着推辞道: “姑姥姥您忘啦?先前说好的,由世子品评过后才决出魁首。我不过是凑数的,雕虫小技哄姑姥姥一笑罢了,怎么敢拿这么贵重的打赏。” 她故意将这钗子看作打赏,恍若对其中深意一无所知,以消弭几人对她的敌意。 果然,一番话过后,姜雪儿率先对她投去赞同的眼神。 谢灵儿也笑嘻嘻地开口附和。 “阮姐姐说得对,还没决出胜负呢,老太太您可不能偏心哦!” “好,好,不偏心,不偏心。”裴老夫人拉着阮娆的手,坐到一边去了。 这下,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都聚焦到了清冷高贵的世子爷身上,渴望的,期盼的,倾慕的…… 这一瞬间,仿佛已不再是让他决出魁首是谁,而是让他决出,他愿意共度余生的人是谁。 郑婼薇握紧了帕子,一脸期盼。 姑母离世前曾说过,等她及笄,便给她和表哥定亲,哪知道她还没长大,半路就杀出来个虞婉,将表哥一下抢走了! 好在老天开眼,让虞婉不过两年就油尽灯枯而死,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瞧,这就是抢人夫婿,毁人姻缘的报应! 无论是家世、相貌、品性,她比起虞婉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虞婉死了,除了她,还有谁能胜任世子夫人的头衔? 更何况,她同表哥,本就是血脉相连! 然而下一刻—— “平局。”裴璟珩一脸淡然。 “什么?”众人都吃了一惊。 “怎么会是平局呢,分明郑姐姐的画最好嘛,就连路人都知道,郑家小娘子最擅丹青了。”谢灵儿眨着眼睛,一脸不解。 “若论画技,这幅自然为首,只是匠气太重,有些过于刻意了。” 修长如玉的长指轻轻点了点郑婼薇的那幅牡丹图,又指向一旁的拈花图。 “若论点题及意境,当属这幅。” 郑婼薇身子轻轻晃了下,神情有些受伤。 这还叫什么平局,分明是拈花图夺了冠!只是表哥给她留了两分颜面,故意称作平局罢了。 裴老夫人笑意渐失,有些无奈地看了看自己大孙子。 她吃过的盐比他吃过的饭还多,能没看出来,他这是故意逃避,不想就此定下人选么? 不行,她若不逼他一把,这婚事还不定要拖到猴年马月。 “选什么人做魁首不当紧,你只告诉祖母,这凤钗,究竟该赏给谁才最合适。”裴老夫人盯着他问。 “既是祖母的东西,要赏谁,全凭祖母高兴便好,孙儿无权置喙。”裴璟珩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孙儿还有事,今日就不陪祖母了。” 他淡淡说完,行过退礼便出了亭子。 裴老夫人顿时有种气不打一处来的感觉,却又拿他没办法,只能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 世子爷走了,老太太也长吁短叹,看来今日这园子是逛不下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全都意兴阑珊。 秦嬷嬷上前轻声安慰道,“老太太,日头毒了,不如让奴婢扶您回院子歇息吧?” 裴老夫人也没了心思,于是点点头同意了,只转头吩咐了句: “你们几个姐妹不必跟来了,在此多玩会儿吧。” 说完,便被秦嬷嬷扶着走了,身后跟着一群伺候的丫鬟婆子。 郑婼薇脸色苍白,也被丫鬟扶走了,谢灵儿追上去安慰她了。 姜雪儿看完一场热闹,也无心再留,只剩卢菁菁主仆二人还在,跑去露台看风景了。 亭子里原本乌泱泱的一群人,瞬间呼呼啦啦走了个干净,只剩一部分下人亭子外收拾东西。 天赐良机,此时不报仇,更待何时? 阮娆立刻朝红玉使了个眼色,悄悄往她手里塞了东西,又朝露台那边的主仆二人望了一眼。 红玉见了那东西,顿时会意,摩拳擦掌地去了,拍了拍银钏的肩。 “干什么?”银钏回头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 “你后背有个东西。” 红玉她背后虚抓了一下,伸手递到她面前。 银钏定睛一看,赫然是只嗡嗡乱叫的大黄蜂!被红玉捏着翅膀,尾针撅着,正对着她的眼! “啊!”银钏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卢菁菁原本正低头在露台边喂湖中的锦鲤,冷不丁被自家丫鬟撞了一下,一个没刹住,顿时一头朝湖里栽去! 第31章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噗通”一声,卢菁菁掉在水里,旱鸭子似的在水里乱扑腾,咕嘟嘟喝了好几口水。 银钏瞬间吓傻了。 “啊!来人啊!救命啊!我家姑娘掉水里了!”她大声尖叫,声音都发抖。 很快,亭子外一道迅疾的人影,如一道白练闪过,跳入水中,将卢菁菁救了上来。 “表哥……” 卢菁菁被救上来,揪着裴深的前襟,一个劲儿地哭。 如今她浑身湿透,曲线毕露,裴深仰着头,一眼不敢多看,赶紧扯开她的手,把她交给了银钏。 银钏倒是个护主的,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来披在卢菁菁身上,却仍免不了被恼怒的卢菁菁甩了一个耳光。 “都是你这个贱婢!” 银钏捂着脸委屈不已,“不是奴婢的错,都是红玉使的坏!是她故意吓唬我,我才不小心撞了姑娘!” 红玉正等着她呢,立马将她之前的话还给她。 “我好心帮你摘了虫子,你反而污蔑起我来?分明是你自己胆小害怕,撞了主子又不敢承认,还有脸怪别人?” “你!”银钏气得说不出话来。 “在场这么多人,都能作证,从头到尾,红玉可连一根指头都没碰到你哦,你可不能为了逃避责罚,拉我家红玉下水。” 阮娆一脸笑眯眯,也学着卢菁菁护着自己丫鬟。 银钏气得直哭,卢菁菁更是气急败坏,一会儿瞪银钏,一会儿瞪阮娆,偏说不出个所以然。 红玉在一旁看着,直呼解气。 “红玉,咱们走。” 报了仇,阮娆领着红玉走出亭子,刚转过假山,却突然被人拉到了角落里! “啊!”阮娆惊呼一声,被浑身湿漉漉的少年一把捂住了嘴。 红玉大惊,“二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我家姑娘!” 少年头发还滴着水,英挺的眉眼被湖水涤荡过,更显得清亮深邃。 他盯住阮娆,“我有话要跟你说,你让她先走开。” 阮娆瞪着他,一脸不配合地使劲挣扎,却发现他的手跟老虎钳子似的,根本挣不脱,于是张口便咬! “嘶!”裴深赶紧甩了甩手,一脸懊恼又气愤的模样。 “你怎么还咬人?” “你若不冒犯我,我又怎么会咬你?”阮娆冷冷睨着他。 “我不找事儿,事儿也别来找我!否则,就别怪我以牙还牙了!” “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害得菁菁落水?”裴深神色严肃的质问。 “你哪知眼睛看见是我害的她?”阮娆挑眉反问。 “不必狡辩了,我方才在假山上,从头到尾看得一清二楚。”他有些愠怒地看着她。 “我看到是你先抓了黄蜂交给你的丫鬟,让她故意去吓唬银钏,才害得菁菁落水。” 阮娆冷冷一笑。 “你既看得一清二楚,便也知道,我所做一切,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怎么,你表妹捉弄得了别人,别人却捉弄不得她?是何道理?” 裴深被问得愣了一下,继而拧着眉头反驳道: “就算她捉弄你在先,可那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但你为了报复,是否太过火了点?万一我不在附近,菁菁岂非要溺水而死了?我原本以为你只是爱偷东西了,心术不正,没想到你竟是如此的歹毒心肠!” 一句话,瞬间点燃了阮娆压抑已久的怨气。 她直勾勾地盯着裴深,眼神里跳动着火苗,身上那股江南烟雨般的柔婉倏然消失不见,一下从柔柔弱弱的菟丝花,变成了浑身是刺的野玫瑰。 “我心术不正?我心肠歹毒?起码我没想过主动出手找谁麻烦,更没想方设法给谁使过绊子!” 她突然昂起头逼近他,神色凶狠,像一只准备拧人的小白鹅。 裴深一下愣了。 “我承认卢菁菁落水是我给她的教训,但我绝不承认我想要她的命!第一,亭子外那么多人都在,就算你不来,也自会有人来救她!第二,就算别人不救,我也会下去救!你觉得我会蠢到在众目睽睽下害了她的命吗?你难道没长脑子吗?” 裴深神色仲怔,被她一步一步逼的连连后退,直到退无可退,贴在了假山上。 这还不算完,下一刻,连珠炮似的控诉,劈头盖脸的朝他砸来。 “我是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可这不代表我把尊严也卖给了你们!有人上门来打我的脸,我不反击,难道要凑过去让他随便打?我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不是泥捏的,纸糊的!不是你们谁想上来踩一脚就可以踩一脚的!我说了,我不惹别人,别人也最好不要来惹我!你既然认定我是心肠歹毒的人,又何必鬼鬼祟祟跑来质问我?怎么不去陪陪你那亲亲表妹?” 踏过尸山血海都从未皱一下眉头的少将军,却不想被一个小姑娘给问到哑口无言,涨红了脸不知所措。 裴深只觉得自己从没这么丢人过,咬了咬牙,突然一个提气,凌空飞到假山之上,跑了。 他人虽然跑了,魂儿好似还在原地。 面前的少女下巴微抬,目中喷火,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像极了一只龇牙咧嘴的小豹子。 更离谱的是,她对着他大呼小叫,他居然不讨厌,竟然还觉得她有那么一点……可爱。 裴深跑着跑着,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赶紧摇摇头,把这些荒唐的想法甩出去。 原本以为只是江南柔弱的菟丝花,却没想到这丫头骨子里还挺倔强,尤其是凶起来的时候,比卢菁菁还吓人。 方才她昂着头逼近的模样,像是随时要跳起来打他。 为了避免那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的一幕发生,所以他只能先走一步。 在这方面,他师承他爹。 他爹就是为了躲他娘,才逃去边关,一躲就是很多年。 他早就发过誓,将来一定要找个温柔贤淑的娘子,绝对不能走他爹的老路。 想到这儿,他揉了揉依然砰砰剧跳的胸口,压下心中那些翻涌的荒唐念头。 ------------ “姑娘,你没事吧?” 见二公子跑了,红玉赶紧上前查看。 “我能有什么事儿?”阮娆发泄了一通怨愤,此刻反倒有些神清气爽。 “方才真是吓死奴婢了,还以为二公子他要……”红玉赶紧丢了藏在身后的木棍。 阮娆见了她的小动作,不禁又感动又想笑。 “他若对我不轨,你当真敢打他?” “奴婢敢!若他当真欺负姑娘,奴婢便是拼了命也要护住姑娘。”红玉一脸认真的说道。 阮娆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了,一边走一边笑,出了假山,绕到了回廊上。 一抬头,就见远处廊下正立着个人影。 一身月白竹纹素锦袍衬的他清逸出尘,颀长挺拔。清冷的侧脸映着耀目的日光,白皙如冰雪,俊美又沉稳。 阮娆瞳孔一缩,赶紧拉住了红玉,朝后面努了努嘴。 二人轻手轻脚的转过身,踮着脚原路返回。 廊下的男人收回望向院中的视线,漫不经心地垂下眸,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 “过来。” 清冽如泉的声线,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强硬。 阮娆一下子僵住。 第32章 狭路相逢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往她们这边看一眼,却对她们的动静了如指掌。 阮娆心知逃不掉,于是整理了一下衣裙,让红玉留在原地等她,自己一脸紧张的走了过去。 距离他一丈外,她停住了脚步,福身行礼。 “见过大人……大人怎会在此?” 男人眼角朝她撇来淡淡的一眼,却看的她心头一凛。 “你说呢。” 阮娆心跳砰砰,情不自禁往后退了退。 男人静静看着她瑟瑟发抖的模样,突然开口道: “私采盐井的位置还有账册,尽快默出来给我。” 原来不是来算后账的。 阮娆顿时心中一松,舒了口气。 “大人,那位置并非文字写就,而是标记在江南三省的舆图上。还请大人找来一份舆图,阮娆回去便默出来。” “舆图?”男人清冷的眼神顿时冷了几分,“先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舆图缩地万丈,随便一个圈点便是方圆几十里,阮娆,你莫不是在耍我?” 阮娆心里咯噔一下。 她不想供出具体位置,是因为怕自己早早的没了用处,失去了主动权,但现在看来,这个男人显然不是好糊弄的。 “我怎么敢骗大人?大人捏死我,跟捏死蚂蚁一般简单。我有几个胆子敢糊弄大人?”她委屈巴巴的扮可怜。 “我是真的没见过具体位置,只记得阮孝廉有一本图册,上面全是放大了的舆图,被裁成一块一块的编成了册子,能具体到村落的名字。大人若是能找人编一本这样的图册,我自然能把更具体的位置指给大人。” 她又不傻,一旦供出盐井的具体位置,阮孝廉那边不就知道她出卖他了吗? 下个月的极乐丹她还没拿到手,没有极乐丹,她如何能找人配解药?她当然不能这么轻易的交出底牌,只能先拖为上,先拿到极乐丹再说。 男人显然对她的话半信半疑,锐利且冷静的目光在她脸上梭巡了片刻,似乎在观察她的表情。 阮娆尽量放缓呼吸,让神色看上去真诚又自然。 半晌,裴璟珩收回视线,冷冷吩咐。 “册子做出来前,你先去搜集细作名单。” 阮娆一听,几乎要气笑了。 他这是生怕她太闲没事做是吧? “我如今入府才两天,满京城的官太太们还不知道有我这个人,大人便想着让我去搜集名单?起码也要等到老太太寿宴,让我在众人面前露了脸,过了明路,才好到处去交际呀。” “那样太慢了。”裴璟珩一口否决。 “那些细作都是如何跟阮孝廉传递消息的?负责收集京中情报的又是谁?只要找到一处,就不难顺藤摸瓜,连根拔起。” 他头脑清楚,思维缜密,十分难糊弄,阮娆顿时有种与虎谋皮的感觉。 “大人说的十分有道理,可大人别忘了,我也只是个小小的棋子,怎么可能会知道阮孝廉这么核心的机密?京中有没有情报点,细作和阮孝廉之间又是如何传递消息的,我无从得知呀!” “那你是如何跟阮孝廉传递消息的?”裴璟珩一针见血的反问。 “我不用跟阮孝廉联系,因为我的任务是招安大人,并不需要从大人这儿传递什么情报,只要三个月时间一到,大人没有投诚,他便会断了我的极乐丹,要了我的命,就这么简单。” 裴璟珩闻言,终于转过头来认真的看了她一眼。 “下一颗极乐丹在哪?什么时候给你?” “不知道,他说时间到了自会有人给我送来,不许我打听。” 裴璟珩转着扳指,凝眸盯着她,淡淡道。 “若有人给你极乐丹,及时告知我。这段时间,你就老实呆在府里,莫要惹是生非。” “是。”阮娆低着头,敷衍的应了一声。 她倒是不想惹事,可是事非要惹她呀!那就怪不着她了。 “你的表情,不像是真心答应了。”冷冽的声线突然靠近,离她一步之遥。 阮娆一抬头,正好与男人冰冷淡漠的视线对上,吓得她连连往后退了两步。 “怕了?”男人收回目光看向别处,漫不经心的转了转扳指,“好事,起码能保命。” 可恶!又在威胁她! “我既说了那是最后一次,便再不敢越雷池半步,我向来说话算话。”阮娆神色倔强的抬起头。 “也请您记住自己曾说过的话,你我距离不得在三步之内,表!哥!” 她咬着牙道。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更何况她也不是属泥的! “看来有了祖母撑腰,你胆子又大了不少,居然敢顶嘴了。” 裴璟珩凤眸朝她扫来,眼眸幽深如海,充满了压迫感。 “前日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 阮娆一噎,声音一下子软了下来,泪汪汪的抬头道: “大人——阮娆知道不该冒犯您,更不该对大人有非分只想,只是情到深处难自抑,一时冲动才……我年幼无知不懂事,您宽宏大量,原谅我吧。” “年幼无知不懂事。”男人重复着她的话,眼神幽深而安静,“原来你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阮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沉默半晌,只听男人突然开口道: “既自知不懂事,便好好学规矩。先前让你抄写的女则和家训,天黑前交上来。” 他神色淡淡,语气却有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今日抄不完,明日翻倍。” 阮娆顿时气的绷起了小脸。 不是说三日一交么?这个狗男人不会把入府那日也算进去了吧?简直丧心病狂! 少女敢怒不敢言的咬着唇,淡粉的樱唇被贝齿碾过,呈现一种靡丽的红润,像是熟透了的樱果一般诱人。 裴璟珩平静的移开视线,冷冷转过身。 “今后,你少去春晖堂。” “为什么?”阮娆愈发的不服气。 男人微微侧过头。 “别忘了你的身份,裴家不是你久留之地。我不想事情结束,没法跟祖母交代。” 说完,他往远处走去。 阮娆眯起眼眸,冷冷注视着他的背影。 裴璟珩,你放心,不必等你赶我走,只要你一死,我一天都不会多留。 裴家这座冰冷的囚笼,我早待够了。 所以,拜托你,赶紧钻进我的网中,让我顺顺利利杀了你吧…… ------------ “爷,画拿来了。” 清思筑内,苍青突然出现,手里捧着一副画。 “可有人察觉?” 裴璟珩低头认真看着桌案上已摊开的画卷,并未抬头。 苍青点头,“老太太让人去裱画,属下是从裱画的地方拿来的,只要天黑前送回去,应该没人会发现。” 裴璟珩没说话,手指轻轻点了点桌案空白处。 苍青会意,立刻摊开手里的画铺上去,顿时,一股甜香味在屋内渐渐弥漫开来。 裴璟珩微微蹙了蹙眉,将两副画放在一起做对比。 两幅画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若细细观察,就会发现无论是笔触还是技艺手法,几乎都如出一辙。 就像是同出一人之手。 但,这几乎不可能。 因为另一幅画的落款处,赫然写着:虞婉…… 第33章 交锋 阮娆领着红玉回了自己院子,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争吵声。 “住手!谁准你扔我的东西的?”芍药站在院中,气的浑身颤抖。 “这明明是我的屋子!你凭什么占去?” “你的屋子?”廊下的邱嬷嬷冷哼,“我怎么听说,这屋子昨晚没有住人呢?既然没住人,自然就是没主的!” 芍药一下噎住。 昨日她没来,确实是有些拿乔,想着表姑娘身边定是离不开她这样得力的大丫鬟,见她没来,定是会派人来请她的。结果等了一天,连个人影也没有,所以只能自己灰溜溜过来了。 谁知道一进院子,就看到她提前拿来的包裹被这个姓邱的婆子扔在院子里!简直可恶! 想到这,她理直气壮道: “老太太前儿才把我指给姑娘!姑娘仁善,特准许我收拾好东西再来当值。昨日我还有东西没收拾完,故而先搬来了一部分,就放在这屋子里!不管我昨晚有没有睡这屋,这院子里的人谁不知道屋子是我的!” “你既然是教规矩的嬷嬷,总该知道先来后到的道理!怎么能强占别人屋子,还将别人东西丢了一地?” “先来后到?”邱嬷嬷冷嗤一声。 “这院子里的人都可以作证,这屋子昨晚没住人,是空的。既然是空的,那就是没主的,便是你的东西在又如何?我今儿天不亮便来了,若论先来后到,分明你才是后来的那个!” “你!你简直强词夺理!就连姑娘也说过要把这屋子给我住!你难道还敢跟姑娘作对?”芍药不得已抬出阮娆镇她。 “姑娘?”邱嬷嬷更加不屑。 “如今就连你家姑娘也要听我老婆子的话!从今以后,这院子里我说了算!我说这屋子没人住,它就是没有主的!来人,给我接着扔!” 呼呼啦啦,衣衫首饰全都倒在院子里,沾了尘裹了泥,拥护邱嬷嬷的婆子还故意往上踩了两脚。 “你!”芍药顿时气红了眼,上前就要跟她们拼命。 “我原本敬你是长辈,没想到你竟如此为老不尊!跟小辈抢屋子!简直是强盗行径!就你这样的德行,也配给主子姑娘当教养嬷嬷?我呸!” 邱嬷嬷脸色一下子阴沉起来。 “还说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一到了这镜花水月阁,立马原形毕露成了泼妇!看来这院子从上到下,不立规矩是不行了!既然你自己找上门来当头一茬,我便成全你!” “来人!把她给我绑了!赏十板子让她长长记性!” “主子都不曾罚我,你凭什么?你个糟心烂眼的老虔婆!趁着姑娘不在就欺负别个!你天打雷劈!” 芍药怒极挣扎,却被两个粗使婆子抓小鸡似的绑了起来,往长条凳上一摁,顿时动弹不得。 芍药顿时哭的凄惨,发髻散乱,好不狼狈。 邱嬷嬷冷笑着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地打量: “啧啧,瞧这梨花带雨的小模样,真让人狠不下心下手了。你若仍是老太太院子里的大丫鬟,我自然不敢去动你的东西,可谁让你偏跟了表姑娘了呢?” “有道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今儿这顿板子,便是让你开开眼,谁才是这院子里说话最算话的人!给我打!” 板子高高扬起,眼看就要落下。 “慢着!” 美人袅袅婷婷走了进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惊愕。 “我不在这半日,究竟出了何事,竟让嬷嬷如此大动干戈?” 芍药一见阮娆,就像见到救命稻草,当即崩溃嚎啕哭了起来。 “姑娘……姑娘救我!奴婢要冤死了!邱嬷嬷扔了奴婢的东西,强占奴婢的屋子,奴婢不过争辩了两句,她便要打死奴婢!” “竟有此事?”阮娆目露怀疑地看向邱嬷嬷。 邱嬷嬷脸色阴沉,毫无惧色地迎着她的视线。 “这小蹄子不但血口喷人,处处顶撞,还掐尖要强,撒泼打滚,不管是不行了!老奴这就替姑娘管教她,待会儿上了刑不好看,怕会污了姑娘的眼,姑娘还是进屋吧!” 这话好不猖狂,简直没把她这个当主子的放在眼里。 她若是今日放任,威严可就要全盘扫地了。 阮娆淡淡一笑,撩起耳边碎发,朝红玉瞥了一眼。 红玉早憋不住了,得了主子的允许,立刻竹筒倒豆子呛呛出声: “姑娘还没说是罚是放,嬷嬷竟替姑娘做起主来了!姑娘不在,这院子里满都是人,出了事为何不能跑来知会姑娘一声?姑娘如今回来了,嬷嬷却发话让姑娘回避?知道的是姑娘敬着你是长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给姑娘当主子的呢!” “你!”邱嬷嬷脸色顿时涨成了猪肝色,继而转为铁青。 “红玉,怎么这么跟嬷嬷说话?”阮娆装模作样地回头骂了一声,眼睛再次瞥向邱嬷嬷。 “素日里教了那么多规矩,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 含沙射影的一句,一语双关。 满院子都听着,被邱嬷嬷管教过的几个丫鬟顿时捂嘴偷笑,暗呼痛快。 邱嬷嬷自然也听出来了,却只能忍下一口恶气,将矛头再次对准芍药,借题发挥: “老奴既得了二夫人的令过来管教姑娘,自然也能做得了姑娘院子里的主!如此目无尊卑、言行无状的刁奴,老奴非要替姑娘管教她不成!来人!给我打!” 婆子们举起了藤条。 “打吧,打吧,打完了把人给我抬回春晖堂,就说邱嬷嬷帮我鉴定过了,芍药确属刁奴无疑,因而管教一通,退回老太太房里。” 阮娆轻描淡写说了一句,转身便走。 “都住手!”邱嬷嬷果然白了脸喊了停。 满院子人都静了下来看着她。 邱嬷嬷心里飞快的权衡着利弊。 她原本想借惩罚芍药立威,灭一灭表姑娘的威信,逐渐用这种方式打压她在下人心中的地位,直到架空她。 一个软弱无能的主子,是不会有人效忠的,最后只能被人任意践踏。 这样一来,她无法立足,时间久了自然会卷铺盖滚蛋的。 哪知道,这表姑娘看似空有美貌,竟也是个心思缜密的,一句轻飘飘的话,顿时让她进退两难。 芍药今日才来这院子,若真的带着伤被退回去当老太太的丫鬟,再添油加醋的告上一状,到时候她岂非吃不了兜着走? “念你今日刚来姑娘院儿里,不懂规矩,暂且饶了你!今后若再犯,定罚不饶!” 邱嬷嬷哼了一声,甩袖回屋了。 第34章 演起来! 剩下她的两个拥趸还拿着藤条,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的蒙圈。“还不把人放了!难道要姑娘亲自动手不成?没点眼力见的东西!”红玉牙尖嘴利地骂了声。 两个婆子敢怒不敢言,赶紧放了芍药,下去了。 “姑娘……幸亏姑娘来了,否则奴婢……”芍药满脸是泪,哭得抽抽噎噎。 院子里其他小丫鬟也偷偷躲在暗处看着。 阮娆知道,此时正是收服人心的好时机。 她掏出帕子,无比温柔地蹲下身,给芍药擦了擦泪,扶她起来。 “方才要送你回去的话,是故意说给嬷嬷听得,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若我不那样说,你这顿打,怕是连我也拦不下来了,唉……”她一声叹息,愁肠百转。“奴婢明白,奴婢全都明白。” 芍药擦了擦泪,哭红的眼睛瞪着屋子的方向,气愤道: “没想到这个教养嬷嬷竟如此猖狂!半点不拿姑娘当主子,竟骑到姑娘头上,实在可恨!” “唉——”阮娆再次无奈叹气。 “她名义上担着教养我的职责,算是我的半个老师,尊师重道的帽子压着,等闲我是不敢忤逆她的。” “更何况,我本就寄人篱下,承蒙裴家悉心教导,自应当感恩戴德,若没有老太太或是世子爷发话,便是她再趾高气扬,作威作福,我也没办法赶走她。” 阮娆话里有话,故意说给芍药听。 果然芍药一听,立刻被点醒。 “让老太太赶她走?这个不难。”芍药一脸认真道。 “我在老太太院子里那么多年,手底下自然也有几个忠心的小丫头,只要让她们把这些事传出去,难保不会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只要说的人足够多,便是假的也变成真的了!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她拿着鸡毛当令箭,磋磨下人,作威作福,看她还有脸在这儿待着?” “这样能行吗?”阮娆故意半信半疑地问芍药。 “行!一定能行!姑娘你信我!不把那老虔婆赶走,我把名字倒过来写!”芍药咬牙切齿,一副恨极了的模样。 “好,我信你。”阮娆拍了拍她的手,细心叮嘱道,“不过你万事要小心,千万不能操之过急,更不可鲁莽行事。若是被她发现了端倪,说不定会疯狂报复。” “姑娘说该怎么做,奴婢全听姑娘的。” 阮娆装作沉思片刻,说道: “你这几日就让你手底下的人好好盯紧她便行了,一旦见到她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或是偷偷出去见什么人,说了什么话,赶紧来知会我。” “姑娘放心,这事儿包在奴婢身上。”芍药立马点头应了。 “你今日方受了惊吓,这两日便在屋里躺着歇息吧,不过,只能委屈你暂时同红玉住一屋了。等邱嬷嬷走了之后,你再搬去那间屋子。” 芍药一听,想赶走邱嬷嬷的心思立马涨成了十二分。 “奴婢无碍,姑娘这般善待奴婢,奴婢又怎好游手好闲,给那老虔婆抓把柄呢?”芍药故作羞涩地问道,“先前姑娘不是说,让奴婢替姑娘往世子那边跑腿的么?” 阮娆勾起唇角,神色了然地淡淡一笑。 “就算你不提,我也正要跟你说这事儿呢,你跟我来。” 片刻后,阮娆拉着芍药坐在了书案前,亲自将蘸了墨的毛笔塞到她手里,指着女则女诫和裴家家训道: “抄吧,天黑前,每一样抄满三十遍。” 芍药愣了下。 “姑娘,这……这恐怕不合适吧。世子爷交代的是,让您抄写,怎么能由奴婢代劳呢?” “这是接近世子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也是让他注意你的唯一办法,你确定不要?” 阮娆目含深意的看着她。 芍药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地问出来,不由得呆了一呆。 虽然她肯来伺候她,确实是为了有机会接近世子,可她却不能就这么承认,以免被人抓住把柄使坏。 “姑娘说的什么,奴婢不明白。”芍药眼里多了几分戒备。 阮娆知道芍药不肯轻易相信她,于是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唉——我知道表哥是嫌我流落在外,失了教养,我不该辜负他一片栽培之心。可我下个月便要及笄了,过不多久也许就要嫁给旁人,便是字写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总归我的身份在这儿摆着,高不成低不就,当不成世子夫人,也没法拉下脸来作妾。与其把剩下的时间浪费在抄书上,不如好好享受在裴家剩下的时光。” 她认真地看着芍药,“所以,你替我抄书,我把这唯一的机会让给你,互助双赢,你愿意吗?” 芍药被这话惊得瞠目结舌,心口激动得砰砰直跳。 直觉告诉她,这是真的! 只要抓住这次机会,她就能顶替了木槿,成为世子爷身边的那个人! 但她仍不能掉以轻心。 “这……姑娘这话什么意思,奴婢听不懂。” 阮娆眯了眯眼,神色转冷。 “我把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你若还是有所保留,那便算了。就当我没提过吧。”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睨着她道: “这府里聪慧美貌的丫头不止你一个,机会却只有这一次,是飞上枝头成凤凰,还是当个家雀一辈子在地头儿刨食儿,端看有没有那个胆量抓住机会了。” 说完,她转身便走。 “姑娘!” 芍药一着急,扑通一声在她身后跪下了。 “奴婢谢姑娘抬举!” 阮娆背对着她,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得逞得笑。 她就知道,以芍药的品性,最终一定会答应的。 因为在她还是虞婉的时候,曾经不小心撞见过这个女人的野心。 那日,她路过花园,看到芍药一个人气哼哼地揪着花丛泄愤,语气狂悖,大概又是挨了秦嬷嬷的训,所以将她祖宗十八辈一一问候了个遍。 虽然同在老太太身边当差,芍药的品性却是四朵花中最狂妄沉不住气的,因而也时常被秦嬷嬷训斥,罚她只在房里负责老太太的针线,旁地都不让她插手,等闲都不让她出来露脸。 芍药却觉得秦嬷嬷是怕她模样太出挑,会被几位少爷相中,抢了她闺女木槿的风头,因而恨极了秦嬷嬷母女。 那日芍药不服气的喃喃自语,说以她的姿色,别说做妾,便是世子夫人都当得,若不是出身不好,哪还有虞氏和木槿什么事儿? 等着吧,等她哪日得了机会到了世子爷跟前,自有办法能将世子的心牢牢攥在手心里,让所有人都靠边站,让世子独宠她一个。 从那日起,她就将芍药牢牢记在心里。 这样狂妄自大又野心勃勃的笨蛋美人,若是用得好,会是一把好刀…… 第35章 偷听 阮娆转过身,神色平静地看着芍药。 “你既答应了,咱们就要立个契。我只有两个要求。第一,便是在我离开裴府之前,你必须守口如瓶,不得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你能做到吗?” “奴婢能。”芍药仰着头,一脸坚定。 “好,那咱们一言为定。只要你不违约,我也会尽力在表哥面前多举荐你的。毕竟……” 她欲言又止,眼神忽而变得哀伤。 “我第二个要求,便是要你代替我,余生陪着表哥,好好敬他、爱他、照顾他,对他不离不弃,生死与共,你能做到吗?” 芍药目露惊讶。 原来表姑娘让她帮忙抄书,真的不是耍什么阴谋或是单纯躲懒,而是早对世子爷情根深种,所以找她做替身,去完成她不能完成的夙愿…… 她此刻倒是信了表姑娘几分。 “姑娘放心,奴婢定会对世子爷不离不弃,生死与共,好好敬他、爱他、照顾他,替姑娘陪着他度过余生。” 阮娆点点头,抬头看向窗外一树落英缤纷的海棠,语气沉重地缓缓吟了一句: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一滴晶莹的泪从她侧脸的眼角滑落,看得芍药也跟着心中酸涩起来。 原来表姑娘竟对世子这般情根深种,宁愿委屈自己,也要成全世子的幸福,让他余生都有佳人相伴,自己则远远看着,暗暗心伤。 难怪人常说,易得痴情女,难得有情郎。 “记得赶紧抄完,天黑前送过去。”匆匆扔下一句,阮娆捂着脸出了房门。 再待下去,她真的怕会绷不住笑出声。 --------------- 与此同时,浑身湿漉漉的卢菁菁也被送回了二房,一脸狼狈相。 卢二夫人吓了一跳,立马迎上去,“我的儿,你这是……怎么搞得?” “姑母——”卢菁菁一头扎进卢二夫人怀里,委屈的哭了起来。 一旁的银钏臊眉耷眼,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卢二夫人听完已是一肚子的火。又听是自己儿子将侄女救了上来,顿时火冒三丈,劈头盖脸的骂道: “你说你没事瞎去喂什么鱼?被人摆了一道不说,还连累你表哥的清誉!他抱你上岸有多少人看见?万一这事儿要是被传开,你表哥今后怎么讨媳妇儿?你又如何当上世子夫人?” 卢菁菁被这么一骂,顿时更委屈了。 “我怎么连累表哥清誉了?不过是抱一下就放开了,再说,就算传开了,表哥娶不了旁人,不也还有我吗?” “蠢货!”卢二夫人狠狠瞪了眼卢菁菁。 “你嫁给你表哥对卢家有什么好处?对你表哥又有什么好处?你表哥必须要找个世家大族的姑娘结亲,这才能对他将来的仕途有所帮助。至于你,只有你当上了世子夫人,卢家才能得到更多助益!连这点谋划都想不到,卢家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东西!” 卢菁菁被姑姑两句话骂的不敢再吭声,挂着泪小声抽噎。 卢二夫人发完火,语气也稍微缓和下来。 “那小贱人邪门的很,说了多少遍让你少去招惹她,你偏不听,如今吃了亏,就只会到姑母这儿哭鼻子,竟半点主意都没有,你若能有姑母当年斗她娘一半的手段,如今该哭的,便是那小贱人了。” 卢菁菁一听,顿时也不哭了,捉住卢二夫人衣袖道,“姑姑跟她娘也曾有过节么?” 卢二夫人勾唇冷笑,“高蕊那贱人仗着一张脸,不但把国公爷迷得五迷三道,就连你姑父也被她勾了魂,可那又怎么样呢?姑母略施小计,她便臭了名声,荣庆长公主一句话就把她远远打发了,灰头土脸下嫁到了扬州,到死都没能再回京。” 说起之前的杰作,卢二夫人得意一笑,心中畅快,但想起阮娆,她渐渐又冷下脸来。 “果然龙生龙,凤生凤,老贱人生小贱人!高蕊那贱人死了,她生的小贱人又来府里祸害!长着那样一张脸,跟她娘是一路货色,看着就讨人厌!她今日动了你,便是打我的脸!等着吧,姑母自有办法帮你出口恶气!” 说完,她扭头吩咐画柳,“去,让那姓邱的婆子抽空过来一趟,我有事吩咐她。” 画柳领命去了。 卢菁菁不由好奇,“姑姑,你打算怎么做?” 卢二夫人恨铁不成钢的戳了她的额头,“方才说了那么多,怎么就一点悟性都没有呢?你记住,无论到什么时候,麻绳专挑细处断,打蛇要打三寸长,既要下手,便要挑对方的紧要处下手。你说,如我们这等人家,要紧要的是什么?” 卢菁菁愣了半天终于恍然大悟。 “自然是脸面!姑姑是想故技重施,让她跟她娘一样,坏了名声?” “办法虽老,管用就好。”卢二夫人眯着眼睛,神色阴狠毒辣,“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好名声才是女儿家最好的嫁妆。若是嫁妆都没了,你说会怎样?” -------------- 傍晚时分,芍药终于将抄完的东西送去清思筑。 刚走到竹林边缘,就被苍青拦了下来,将她手里的东西拿走,头也不回地走了。 芍药踮着脚看着他走远,没见到世子,她心里难免失落,不过她也清楚,以世子的性子,能让她进了竹林已是破例,剩下的,就只能慢慢来了。 她慢吞吞地往回走,却在回廊拐角处,看到个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像是往二夫人的松涛苑去了。 芍药犹豫了片刻,赶紧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 一个时辰后。 天光散尽,暮色四合,外面渐渐黑了下来。 落锁的前一刻,芍药着急忙慌跑进了院子,直奔正房而去。 “姑娘!”一进门,芍药便反手关紧了门,一脸紧张。 阮娆懒洋洋的躺在湘妃榻,朝她淡淡一瞥。 “被狗追了?” “姑娘您还有心思开玩笑!您可知,有人要害您!”芍药三两步过去,俯身在她耳边低声几句。 阮娆的神色也渐渐沉静下来。 第36章 等着你呢,老虔婆 “你的人可听清楚了?” “千真万确!我给她塞了银子,央她躲在墙角偷听到的!再说那丫头以往受过我的恩惠,断不敢欺瞒我!” “很好,这次多亏了你机警。”阮娆坐起身,解下腰间的荷包塞给她。 “今后打探消息的地方还多,这点银子你先拿着,给你手底下的小丫头们买点零嘴吃。虽然你如今来我这儿当值,可人脉不能断,该维系还是要好好维系。” 芍药本也没想推辞,她故意提那么一嘴,自然是不想拿自己的体己倒贴主子,于是顺势便接了。 “奴婢替那些丫头们谢姑娘赏。” 阮娆笑了笑,又拔下头上老太太赏的玳瑁簪子,顺手插在芍药发髻上。 “我如今在府里还未站稳脚跟,各方打主意的人兴许还有不少,今后还要多多辛苦你,帮我处处留意着。” “你放心,只要我好,便断不了你的好处。” 芍药摸到了头上的簪子,顿时心花怒放,点了点头道: “姑娘放心!奴婢既然跟了姑娘,自然跟姑娘是一条心!今后再有这样的事,奴婢肯定第一时间知会姑娘!” 话虽这么说,可她心里却犯起了嘀咕: 表姑娘终究是要外嫁的,她却是要留下当世子身边人的,这种事儿她也就暗地里帮忙传个话看,至于旁的……她可不能得罪二夫人,要不然吃不了兜着走。 若表姑娘真要跟二夫人斗法,她能不参与最好不参与。 “姑娘,这件事你可有对策?”芍药试探着打听道。 阮娆觑着芍药眼神飘忽的模样,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唉——能有什么对策呢?” “我竟不知如何着了二表舅母的嫌,不光派了邱嬷嬷这样严厉地到我院子里发号施令,还要想办法让我脸面扫地没法见人……这可真真儿是不给人活路了呀!” 说着说着,她掏出帕子便抽泣起来、 芍药在一旁只能软声规劝,“姑娘先别急,一定有办法的。要不……您试着讨好一下那姓邱的婆子?兴许她手软,就放过您了呢?” “是这个理儿,可我对邱嬷嬷的底细一概不知,怕是不能投其所好,会适得其反呀。”阮娆擦擦泪,抬起头。 “芍药,还是要辛苦你一下,用你手里的人脉去查查那邱嬷嬷的底细,这样才能有的放矢。” 芍药一听,暗暗思忖了下。 打探消息也好,起码她就有借口不用一同跟着上山了,完全可以避开和二夫人当面对上。 “姑娘放心,这件事奴婢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只是大概会需要两三日的时间……”芍药欲言又止。 阮娆拿帕子沾沾眼角,眸中同样闪过一道精光。 “没事,过两日上山,有红玉一个人陪我就行了,你安心做这一件事便好。” “是。”芍药连忙高兴的应了。 “行了,这件事就这样吧,跟谁都不要提起。你先下去吧。” 阮娆淡淡吩咐道。 芍药赶紧退下,那边红玉推门进来。 “姑娘,方才芍药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出什么事了?” 阮娆招手让她凑近,低声嘱咐了半晌,末了,又拿出一张百两银票给她。 “你找个可靠的人,将这银子九成兑换成碎银,一成兑换成铜钱,分几个荷包装着,明日落锁前办妥就行。” 红玉眼里闪着光,有种即将干大事儿的兴奋,立马点头应了。 ------------- 第二日卯时正,天还黑着,秦嬷嬷便黑着脸来敲门了。 “姑娘该起了!做早课的时候到了!” 她咣咣敲着门,故意大声嚷嚷,似乎想让全院子的人都听到,这位表姑娘有多懒惰。 然而阮娆怎么可能会给她这样的机会,很快打开门走了出来。 她衣裙整洁干净,发髻更是一丝不乱,朝邱嬷嬷颔首行礼,微微一笑: “让嬷嬷久等了。” 秦嬷嬷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出来,只好收了声音,黑着脸道: “姑娘起身倒是麻利,这便跟老奴来吧。” 阮娆笑了笑,目光微闪。 那是,早就等着你呢,老虔婆。 ———— 院子里,廊下的灯笼被风吹着摇摇摆摆,光线忽明忽暗,照着院中一圈的桌椅长凳,上面还放着水碗,旁边搁着藤条和戒尺。 红玉见那藤条足足有拇指粗,戒尺更是没有刮干净毛刺,心知这邱婆子来者不善,八成是找由头要体罚姑娘,顿时着急得直冲阮娆使眼色。 “姑娘,你看……” “红玉,你先退下。”阮娆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让她到一边去。 红玉一脸担忧地守在旁边,寸步不离的盯紧了邱嬷嬷。 邱嬷嬷在桌子旁坐定,沉着脸训诫道: “大家闺秀坐卧立行都是有规矩有章程的。就单说这个行,步要从容,遇弯则缓,双目平视,双肩放平,下颚不动。你先走个试试。” 阮娆脸上始终挂着端庄得体的微笑,双手收于腹前,往前走了两步,姿态一等一的标准。 邱嬷嬷眉头一皱,竟感觉这丫头有些让她无从下手。 这礼仪规矩标准的,便说是高门勋贵出身的嫡女都不为过。 “平地上走得稳有什么稀奇的,最考验功夫的,是能不能头顶碗走直线。你来试试。” 一计不成,她又生一计。 光线昏暗,那长条凳又细又长,膝盖那般高,若是不小心从上面栽下来,一个摔不好骨折都是有可能的,到时候,也只能怪她自己不小心,学艺不精,可半点怪不得旁人。 邱嬷嬷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阮娆静静瞥着她的神色,笑眯眯的问道: “怎么个头顶碗走直线?阮娆不懂。” “这有什么不懂的?你把那桌上的碗端起来顶在头上,沿着院子一圈长凳走完,若是水不泼不撒,便算你合格。若是泼洒出来,或是碗掉落地上,那我可要罚你了。”邱嬷嬷伸手将藤条拿在手中,目光里蠢蠢欲动。 “阮娆还是不明白,什么样的才算合格?不如嬷嬷做个示范,我照着学便是。”阮娆笑的得体,大大方方地提出要求。 邱嬷嬷脸色一僵。 “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故意借口不肯做?你若是再推三阻四,我便要拿这藤条罚你不敬师之罪了!” 阮娆顿时脸上写满了惊愕,甚至还透着几分委屈。 “我在家时也曾被悉心教导,从未听说过还要顶碗走凳学礼仪的,心想着兴许京城的规矩跟江南不一样,便诚心想向嬷嬷请教,嬷嬷不教便算了,怎么动不动就要体罚学生呢?” 说完,她掏出帕子就要抹泪儿,眼角却瞥了下红玉。 红玉早憋着话呢,得了眼色,立马呛呛出声: “说是来教导姑娘规矩,嬷嬷却一开始屁股就黏在凳子上,光拿个藤条在那吓唬人,知道是你教规矩严格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驯兽呢!” “都说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你连门长什么样都不给姑娘看,算是哪门子师父?” “你!”邱嬷嬷一下“蹭”地站了起来,气的脸铁青。 第37章 教训嬷嬷 “小丫头片子,再敢口出狂言,对我不敬,我先赏你一顿板子!” “你打我,也要有打我的由头!难道如今嬷嬷立下的规矩,便是说实话也是错的吗?”红玉牙尖嘴利的反驳。 “我劝嬷嬷还是少打些罚人的主意,一会儿表姑娘还要陪老太太用早饭,若是身上磕了碰了,多了不该有的伤,万一老太太若是问起来,奴婢这张嘴可不会替嬷嬷遮掩!便是世子问起来,奴婢也是有一说一的!” 一提起世子,邱嬷嬷脸上顿时有了退缩之意。 她也住了一日了,听下面的婆子嚼舌根说起,这位美若天仙的表姑娘前几日入府,可是世子爷亲自抱着进来的。可见,世子爷对这位表姑娘,绝对不一般。 虽然她听命于卢二夫人,但这镇国公府究竟还是大房说了算,世子爷更是这府里一言九鼎的存在,若是真惹怒了他,便是卢二夫人也护不住她。 邱嬷嬷权衡完利弊,放下了手里的藤条。 “我可以不罚你,但规矩依旧要学。我只给你示范一遍,你看好了!” 邱嬷嬷将碗顶在头上,步履平稳地走上了凳子。 她原本打算走两步便赶紧下来,哪知道刚迈开腿,身后突然传来“啪嗒”一声轻响,四周的光线一下子就灭了。 黑灯瞎火的,她也不敢动了,生怕一不小心摔下来 “灯笼怎么灭了!” 邱嬷嬷直挺挺地站在凳子上,头上还顶着碗,无法回头看,只能干着急。 “许是里面的蜡芯儿烧完了,嬷嬷稍安勿躁,我让红玉去拿新的蜡烛来。” 阮娆提着被爪勾打下来的灯笼,勾着唇缓缓道。 红玉也跟着装模作样地应了声。 “是,姑娘,奴婢这就去取蜡烛,姑娘稍候。” 脚步声渐渐远去,邱嬷嬷顶着碗笔直地站在凳子上,立在寒风中。 等啊等,不知等了多久,等的她一双老腿僵得发麻,在寒风中瑟瑟打颤,灯笼也不见亮起来。 “怎么回事?红玉那丫头怎么还没回来?”邱嬷嬷再也受不了地问。 然而等了半天也没人理她。 邱嬷嬷顿时惊疑,心道莫不是被那两个丫头摆了一道,竟将她扔下独自走了? 好啊,这事儿她一定要告状告到老太太那里,告她个欺师之罪! 想到这儿,她再也沉不住气地将头上的碗拿下来端在手里,低头摸索着想从凳子上下来。 然而她刚一抬脚,才发觉双脚不知是麻了还是怎的,竟沉得如同被捆住了一样! “咣当!” 顷刻间,凳子一歪,邱嬷嬷从上面一头栽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灯笼亮了起来。 “哎哟嬷嬷,您没事儿吧?” 阮娆一脸笑吟吟地缓缓走过来,端的是步从容,行要缓,要多缓有多缓。 邱嬷嬷趴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想让人赶紧把她扶起来,却只能看着眼前唯一能扶她的人,悠哉悠哉地慢慢走来。 “你、你!一定是你捣的鬼!”邱嬷嬷气急咬牙道。 阮娆顿时停住脚,一脸惊讶。 “嬷嬷这话是何意?”阮娆一脸委屈。 “灯笼灭了乃是意外,我人明明站在这里,从未动过,难道嬷嬷以为,我能隔空取物不成?” “你没动过?那方才我问你话,你为何不答?”邱嬷嬷捂着腰龇牙咧嘴。 “我答了呀,我说我去催催,难道嬷嬷耳背没听见?”阮娆眨着眼睛十分无辜,“嬷嬷若不信,可以问红玉。” “姑娘说得句句属实!是奴婢找了好久也没找到蜡烛,幸好姑娘帮忙一起找,这才找见了。” 主仆俩一唱一和,堵得邱嬷嬷没话说,再也挑不出理来。 “还不快来扶我!”邱嬷嬷气急败坏地嚷了一句,挣扎着爬起来、 阮娆使了个眼色,红玉赶紧过去,两个人一个扶人,一个悄悄把邱嬷嬷脚上绑着的细线扯掉,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一切证据消弭于无形。 邱嬷嬷摔伤了腰,早课自然也就作罢了。 阮娆弹弹衣袖,回屋去睡回笼觉了。 等到天光大亮,她洗漱一番,又去了春晖堂请安。 坐下没多久,果然卢二夫人就来了,说起明日十五,该准备上山礼佛的诸多事宜,问裴老夫人可要带着众表姑娘一同前去。 裴老夫这才想起先前跟阮娆说过,要她供长明灯的事,于是立马点头。 既然阮娆去了,当然不能厚此薄彼,所有表姑娘都要一同上山去。 裴老夫人让卢二夫人好好准备,提前让法华寺准备好中午休息的禅房,将众位表姑娘安置妥当。 卢二夫人笑着应了,临走的时候,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阮娆。 阮娆迎上她的视线,同样勾着唇角淡淡一笑。 二人视线像是无意间撞在一起,又像是彼此蓄谋已久的试探,无形中有股暗暗的较量。 这日傍晚,红玉拿着个小包袱偷偷进了屋。 “姑娘,事情办妥了。” 阮娆轻轻扫了一眼,点点头,直接将其中一袋给了红玉,“给那个帮你办事儿的人,这是他的辛苦费。” 红玉顿时红了脸颊,摆手道,“不用不用,那是我哥,给姑娘办事是应当的,不用给辛苦费。” 阮娆当然知道。 她也知道,红玉他们兄妹俩父母双亡,家里又遭了灾,这才不得已卖身为奴。虽然入府时间也不短了,但他们兄妹俩仍保留着庄稼人踏实可靠的秉性,是值得信任的。 “拿着吧,不是白给的,这是提前给他的辛苦费。”阮娆笑着看她,硬塞到她手中。 红玉捧着那沉甸甸的银子,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每月月例才二钱银子,这一袋子就有四五十两,够她和兄长攒七八年的了。 “姑娘,这太多了。”红玉仍有些不知所措。 阮娆笑了笑,戳了下她的额头。 “真是个实心眼。便是支使芍药,我还舍了支簪子呢,你是我唯一的心腹,我怎么可能让你跟着我吃糠咽菜?拿着吧,替你哥存起来,将来给他娶房媳妇。” 红玉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差点又要跪下,却被阮娆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 “行了,说正事儿要紧。明日的事,就按先前说的办,你让长风想办法顶了车夫的差……” 第38章 算计落空 第二日一早,晨雾还未散,几辆宽敞阔气的锦缎帷帐马车便已经停在了镇国公府门外,等待着主子们上车。 老太太带着秦嬷嬷乘一辆,二夫人当然不想往婆婆面前凑,于是领着画柳上了另一辆。 剩下几位表姑娘,各自带着随身丫鬟,分乘了两辆车。 阮娆起得不算晚,只是邱嬷嬷死乞白赖非要跟着,说什么她身为教养嬷嬷,今后姑娘出门她也要寸步不离,贴身教导。 阮娆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也不揭破,就静静看着她演。 只是邱嬷嬷昨日摔伤动作还不是很利索,于是三人走出府门外已是慢了一步。 “嬷嬷既然腰伤了,就别跟姑娘们挤了,不如去下人那辆马车上坐,地方大,宽敞。”红玉二话不说就要支开邱嬷嬷。 邱嬷嬷脸色一沉,正要训斥她,就见为首的那辆双辔并驾的马车突然掀开了帘子,露出世子爷那张冰雪雕铸般的俊颜。 虽然一个字也没说,但那冷冰冰的视线扫过来的一刻,邱嬷嬷顿时觉得膝盖有点软。 再没敢多一句废话,邱嬷嬷飞快地爬上了下人的马车,似乎连腰伤都忘了。 阮娆抿唇一笑,转头却见裴璟珩早就挪开了视线,端坐在车中,连个眼神都吝啬给她。 而真正掀帘子的人却躲在车窗后偷偷觑着她,一不小心跟她对上了视线,立刻像是被烫到一般,唰地放下了帘子。 是裴深。 阮娆翘了翘唇角。 没想到那个讨厌鬼是个吃硬不吃软的,怪不得先前她怎么装可怜,他都要找她麻烦,如今她毫无顾忌地骂了他一通,他倒是老实了,连看她一眼都不敢。 之前教习媚术的师父曾说过,有些男人就是贱骨头,你越不给他好脸,他越上赶着舔。 阮娆轻蔑笑着朝马车撇去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一掀开车帘,发现卢菁菁还有姜雪儿已经在车上了。 见她上车,卢菁菁翻了个白眼,嘁了一声。 她自己占了一面软凳,还让银钏占了另一面,将随身带的吃食箱笼放在旁边占着地方,摆明了是不想让人坐。 而另一面,姜雪儿和她的丫鬟并坐着,嘴上笑眯眯的让阮娆快进来坐,屁股却都没有挪一下的意思。 阮娆转身对红玉道,“既然这辆车被卢姐姐占满了,咱们就去老夫人车里挤一挤吧。” 卢菁菁一听,顿时脸色发僵,不情不愿的给银钏使了个眼色。 银钏于是赶忙把箱笼挪了位置,起身拉住了阮娆。 “表姑娘,还有地儿呢,老太太那辆车都已经要走了,您现在下去,怕是赶不上了。” 阮娆扫了眼银钏,见她没有让座的意思,于是一脸为难道: “三个人坐一面还是太挤了,听说世子也要随行,不如我去坐他的车,反正也不是第一回坐了。” 说完挣开银钏的手转身就要走。 卢菁菁顿时瞪直了眼,“慢着!” 阮娆侧头乜了她一眼,“卢姐姐有何见教?” 卢菁菁气鼓鼓的瞪着她,终于不情不愿地吩咐道,“银钏,你下车去搭下人的车子!把地方让给她!” 银钏愣了下,转头看看姜雪儿身边正嗑瓜子看热闹的茗茶,又看了看气色红润的红玉,心想,都是做丫鬟的,怎么差距就那么大呢? “快点!磨蹭什么!”卢菁菁不耐烦地呵斥了句。 银钏默默收拾好东西,红着眼圈下了车。 擦身而过的时候,阮娆眼尖地看到她脸上的红痕印还没褪去,眼神不由得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秒,若有所思。 小插曲告一段落,所有人坐定,马车终于辚辚而动,朝着城外十里的法华寺而去。 一个时辰后,马车驶过山门,经由马道一路行到了寺门外。 方丈亲自出寺门迎接,随后领着镇国公府的一众人等入了大殿进香参拜。 阮娆也如愿以偿地为高蕊添了牌位,供上了长明灯,还找僧人诵持经卷。 从头至尾,她都亲自在旁陪诵,虔诚的焚香叩拜,看得裴老夫人既欣慰又感动,连连拿帕子沾眼角。 一个上午很快过去了,用过斋饭,所有人都被丫鬟婆子领着,到事先准备好的禅房小憩。 阮娆也被一个婆子领着,往二夫人分配给自己的禅院而去。 眼瞅着离众人下榻的禅院越来越远,阮娆状若无意问道,“怎么大家都在一处,只有分给我的禅院这么远?” 那婆子干笑一声,讪讪道,“今儿是十五,香火旺盛,除了咱们国公府,还有别家太太小姐们都来烧香拜佛,禅房自然就不够了。临时在后面开辟出来几处禅房,只能委屈表姑娘暂时歇在那儿了。” “哦——”阮娆点点头,突然止住脚步。 “既然禅房紧俏,便留下给其他需要的人好了。正巧我想起方才加持的经文少了一卷往生咒,还要赶紧赶回去告知师傅们。” 说完转身就走。 那婆子顿时大惊失色,赶紧去拉她。 “姑娘孝心感动上天,可如今大殿那里都是外客和僧人了,姑娘自己去怕是不合适吧?如今府里的人都午憩呢,姑娘就算自个儿不睡,也要体谅体谅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吧。” 说完,她朝一旁的邱嬷嬷使了个眼色。 邱嬷嬷立马哎呦哎哟地捂住腰,疼的快要站不住似的。 “姑娘嘴里说着尊师重道,如今老奴伤了腰,姑娘却不让人有片刻休息,还要一意孤行去大殿,你难道这是记恨老奴平日对你管教严苛,故意在这节骨眼上磋磨我?” “姑娘早上便说嬷嬷不必跟了,老太太和世子爷都在,姑娘能有什么行差踏错?是嬷嬷自己非赖着要跟来,害的我们姑娘差点迟到不说,如今又拿这个说嘴,硬要给姑娘扣帽子,我看是嬷嬷故意磋磨姑娘才对!” 红玉浓眉一竖,小嘴叭叭的就开始怼了,一口气都不带停。 邱嬷嬷气得手指直抖,指着她对另外那婆子说,“你瞧瞧啊,你瞧瞧,就这样的刁奴,不管教能行吗……” “佛祖脚下,嬷嬷就少动些杀伐气,少造些口业吧,也算是给自己积德了。”阮娆淡淡打断她的话。 “嬷嬷既然伤着,找地方躺着去吧,不必跟了。” 说完她拉着红玉,抬脚便走。 那婆子见状,立马上前要拦,却被红玉小牛犊子似的故意一撞,顿时朝旁踉跄倒去! 第39章 一计又生 “哎呦!”那婆子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蹲,坐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再抬眼时,只见那主仆二人脚步飞快,很快消失在小路尽头。 粗使婆子暗恼不已,不由将邪火发在邱嬷嬷身上。 “你怎么不拦着她们?二夫人既交代了你,你却连这点事儿都办不好,待会儿我定要在夫人面前告你一状!” 邱嬷嬷也很气愤,“拦?我拿什么拦?我是有你胖还是有你壮?况且我腰都伤了,能走来这里已是万幸了!” “那现在怎么办?后山那里人正等着,万一惊了别家的夫人小姐,追查起来,肯定要引火烧到咱们身上了!”粗使婆子一脸心急。 邱嬷嬷思忖片刻,当机立断道,“咱们兵分两路,你赶紧去回二夫人,就说表姑娘太过机警,死活不肯往僻静的地方走,让她想办法拖着姑娘回府,只要她人落了单,后面一切就都好办了。” “那你呢?”婆子问。 “我当然是去禅房,把那儿等着的人给赶走,万一让府里的人看见,咱们都都撇不清干系了。” 婆子点点头,觉得有理,于是拍拍裙子站起身准备走。 突然,她又停住脚步,转头打量着邱嬷嬷,恶声恶气道: “邱婆子,你可是收了夫人的好处的,今儿这事儿无论你想什么办法,都要让夫人出口恶气!要是弄不成,夫人一生气,你我都要跟着吃瓜落儿!” “知道了。”邱嬷嬷僵着脸,扭头朝后山根儿处的禅房去。 二人分道扬镳,渐行渐远,殊不知,这一幕被躲在角落的长风听了个一清二楚。 见四处无人,他才蹑手蹑脚地出来,远远地跟上了邱嬷嬷。 日光移动,渐渐西斜,到了回府的时间。 裴老夫人辞别了方丈,被簇拥着出了寺门。 上马车前,她转头看了看,没看到阮娆,还专门提了一嘴,“娆丫头呢?” 卢二夫人笑得有些僵,说道,“许是贪睡,还没醒吧,儿媳这便差人去喊她,母亲先走吧。” 裴老夫人点点头,“她跪了一上午,也是累坏了。你让人留下一辆车,专门等等她。” “儿媳明白。”卢二夫人低头行礼,送裴老夫人上马车。 没人看见,她低下头的脸笑得多么阴险。 ———— 一炷香之后,大雄宝殿内。 红玉匆匆从外面进来,俯身对着蒲团上的阮娆耳语道: “姑娘,人都走了,二夫人果然把咱们剩下了,只留下一辆下人用的车……她这是不仅仅要害您,还要羞辱您!” 阮娆念完回向偈,这才缓缓睁开了眼,慢慢站起身。 “管她留什么车,左右不会是我坐。世子那边如何了?” “果然不出您所料,世子爷和二公子还在了空大师那里下棋,还没动身回府。我哥也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故意将马车停到了山门外。” 阮娆点点头,看了看天色,道,“了空大师申时后便不会见外客了。眼下时辰也差不多了,走吧。” 主仆二人出了大殿,往寺门方向走。 “姑娘!”邱嬷嬷不知守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见二人出来,赶紧追了上去,脸上带着责备的愠怒。 “姑娘方才就将老奴一人扔下,如今又要一声不吭,自顾自走了么?” 阮娆侧过头,掩口惊讶,“嬷嬷怎么还在?听红玉说府里的人全都走光了,我还以为嬷嬷也跟着一起走了,把我们扔下了呢!” “就是!”红玉附和道,“嬷嬷怎么还好意思问姑娘为何把你扔下,我倒是想问问嬷嬷,既然你一直在院子里,见众人打道回府,为何不来知会姑娘一声?反而眼睁睁看着姑娘被扔下?” “这……”邱嬷嬷本想先发制人,哪知道会被反将一军,只好扯了个谎道: “许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方才往茅厕多跑了两趟,老奴也是刚从茅厕出来,这才刚巧碰见了姑娘,回府的事,老奴也完全不知啊。” 红玉冷笑着看她演,忍不住讥讽: “嬷嬷这肚子闹得可真是时候,早不去晚不去,非要大家打道回府的时候去,便是掐点儿也没见这么准的!” “你怎么说话的!人吃五谷杂粮,谁没有内急的时候?”邱嬷嬷也沉下脸来。 “你分明是……”红玉正要据理力争,却见阮娆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红玉顿时忍住气,咬住嘴唇不说话了。 “红玉,嬷嬷好歹是长辈,你怎么能这么跟嬷嬷说话?后面待着去。” 阮娆装模作样训斥了声,上前热络地挽起了邱嬷嬷的胳膊。 “红玉年纪小,嬷嬷莫要跟她个小丫头一般见识。下山路还长,我扶着嬷嬷一道走吧。” 阮娆突然示好,邱嬷嬷不由疑惑地仔细打量她,见那一双杏眼灵动流转,眼角尖尖,眼尾翘翘,猫儿似的媚态慵懒,让人光是看着便不由出神。 这般狐媚模样,便是放在皇宫内院也是个祸国殃民的主,也怪不得二夫人急着对她出手了。 想到怀里揣着的两个银锭,邱嬷嬷硬了硬心肠。 “二夫人说了,马车先去送其他表小姐,再回来接姑娘。姑娘若是这会儿执意要回去,恐怕就要跟下人挤一辆马车了,姑娘也肯?” 阮娆为难地看了看天色,“若是等马车回来接,就要等到天黑了,很是不妥,还是现在走吧。” “既如此,姑娘便跟老奴一道下山吧。”邱嬷嬷一脸料定,拉着阮娆便要往马道上走。 这马道上车来车往,游人络绎不绝,便是半路突然冲出个醉鬼流氓也是正常。 这么美的姑娘,男人见色起意,抱住美人当众就亲嘴儿,也是正常。 她带着伤忠心护主,拼命拉扯姑娘,不小心撕坏了姑娘的衣裳,让她身子半裸,也是正常。 正常加正常,她便水到渠成完成了任务,坏了表姑娘的名声,不但能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还能落个英勇护主的好名声,另外还有尾款三十两。 如此一举就能换来五十两,儿子欠下的赌债,也能早一日还清了。 邱嬷嬷越想越激动,浑浊的眼睛里顿时散发出贪婪的精光! 第40章 刁奴欺主啦! 然而下一刻,她却被阮娆的一句话打断了幻想。 “嬷嬷,这马道人太多,灰尘又大,我可不想弄脏这一身衣裙,我记得东侧那还有一条林荫道通往山门,咱们换条道儿走吧。” “不成!”邱嬷嬷想都不想大声拒绝。 “哦?为何?”阮娆斜睨着她,似笑非笑的问。 “我、我说不行就不行!”邱嬷嬷心里念着银子,连谎话都懒得编了,突然生出一分孤勇,抓着阮娆的手腕就要往马道上拖。 红玉立刻小牛犊子似的冲过来,拤着腰挡在她面前。 “你这老货,居然还当起姑娘的家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二夫人派你来给姑娘当主子的呢!” 阮娆赶紧朝红玉看了一眼,警告她差点说漏嘴。 红玉也意识到自己一生气差点把心里话说出来,幸好邱嬷嬷没有注意她话里的意思,只一门心思跟她撕扯,仍想拉着阮娆往马道上拖。 “死丫头!快让开!” “我不让!你放开姑娘!”红玉去撕扯邱嬷嬷抓人的手。 车来车往的,这样的动静,也会很快引起别人的注意。 “十两银子,换条道儿走,嬷嬷只当陪我散心了,如何?”阮娆突然幽幽开口。 邱嬷嬷手下一顿,不可置信的转过头来。 “二十两。”阮娆看着她,继续加价。 邱嬷嬷没说话,只是咕咚咽了下口水。 “五十两。”阮娆静静看着她,“红玉,拿来。” 红玉不情不愿的解开身上的小包袱,将一袋子鼓囊囊的钱袋子递了过去。 “嬷嬷,只要换条道,这些都是你的。”阮娆盯着她的眼睛。 她知道,邱嬷嬷会答应的。 邱嬷嬷的眼睛像是鱼眼珠子似的一眨不眨,死死盯着那袋银子。 她今儿是交了什么好运?竟然都上赶着给她送银子,五十两银子啊!有钱不挣是王八! 二夫人的赏银,她也不会放弃,顶多是多费一道子事儿,让人通知那无赖去山门外等着便是了,换个地方动手,差别不大。 但这样一来,她两头拿银子,就有一百两银子进账了! “姑娘既然这么想换条路,老奴依着姑娘便是了。” 邱嬷嬷看着钱袋子,伸手便要去夺,却被红玉眼疾手快的收了回去。 红玉捂着钱袋,“急什么?出了山门再给你!要不然万一你中途变卦怎么办?” 邱嬷嬷没拿到银子,眼看要急眼,就听阮娆轻飘飘说道。 “嬷嬷放心,红玉她一定说道做到的,嬷嬷就让她帮您提着,也省了您的力气不是?快走吧,这人来人往的都看着,影响不好。” 邱嬷嬷只得作罢。 三人两前一后,转道石阶路。 这石阶路顾名思义,就是全部由一段又一段的石阶迂回盘旋而成,站在山顶往下,脚下花草茂盛,树木掩映,石阶隐没其中,风景独秀。看似不显,但真正走起来,那些石阶像是长的没有尽头似的,便是正常人走上半天也要腰酸背痛腿发软,更别提邱嬷嬷这还带着腰伤的了。 一段路下来,邱嬷嬷已是额头冒汗,双腿打颤,只是为了银子,咬着牙硬抗而已。 反观身边她那位柔柔弱弱的表小姐,脚下还是轻盈的像只蝴蝶,裙裾摆动的幅度都不曾乱过,脸不红气不喘的,一路左顾右盼,还有心情看风景。 其实阮娆哪是在看什么风景,是在搜罗她等待的那道人影。 终于,等走到半路时,只见前方花木掩映的岔路处,缓缓有人影晃动,正朝主干道慢慢移动。 阮娆快走几步,定睛一看,只见树木缝隙中隐约透出三道人影,为首的气质清冷,出尘如谪仙,身后跟着的两个高个儿,一个侍卫装扮,衣着素简,一个墨发高束,神采飞扬。 阮娆终于放下心来,放缓了脚步,转身看向后面呼哧带喘的邱嬷嬷,歪头欣赏半天,忽而狡黠一笑。 “嬷嬷,为了五十两银子,丢了半条命,值吗?”她幽幽问道。 邱嬷嬷正低头看路,闻言突然抬起头。 少女还是那个少女,只是目中再无往日柔弱顺从之态,反而透着一股子憋着坏的劲儿。 “姑娘这话什么意思?”邱嬷嬷一瞬间沉了脸。 “嬷嬷还装糊涂呐,打量旁人不知道你的底细,便可以将你当个半师敬着。扪心自问,你配么?”阮娆勾唇一笑,眼神讥讽。 “你早前是裴沁身边的教养嬷嬷,却因屡次昧下大小姐的银钱,还收受下面人的贿赂,被二夫人逐到庄子上做苦工,啧啧,瞧瞧你这苍老蜡黄的手和脸,哪里像是跟二夫人同岁的人?” “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邱嬷嬷顿时瞪大眼睛,惊怒交加。 她的那些事已经成为了历史,这小丫头不是刚进府的么?怎么会知道她的底细! “我不光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你这么贪财,不是为了吃喝,而是为了给你那不争气的儿子还赌债。”阮娆眯眼一笑,缓慢而悠然,诛她的心。 “你说说你呀,连自己儿子都管教成了只会吃喝嫖赌的废物,还有什么脸管教别人?” “你!”邱嬷嬷被这句话戳到了痛处,顿时面无血色,脸色煞白。 “我就知道,你为了替儿子还赌债,什么钱都敢拿,什么脏心烂肺的事儿都肯干。所以,我故意拿五十两诓你,果然,你立马就上钩了。” 邱嬷嬷一瞬间仿佛被雷劈了,脸色被羞辱的陡然涨红,眼神却因为银子而狰狞。 “你说什么!什么诓我?” 阮娆噙着笑,伸手接过红玉递来的钱袋子,故意在她面前晃了晃,继续刺激她。 “我说,这钱袋子呀,就是吊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让你看得见,却吃、不、着!” “嗷——”邱嬷嬷陡然疯魔,红着眼睛就朝阮娆手中的钱袋子扑来,一个夺,一个闪,二人眼见就要撕扯起来。 红玉眼疾手快的赶紧抱住邱嬷嬷的腰,一边朝下面的人影高声喊道,“救命啊!救命啊!刁奴欺主啦!快来人啊!” ---------------- 裴深从岔路上刚走到主干道,就察觉到了后面那道纤细柔嫩如花瓣的身影,神色顿时不自然起来。 他克制着自己,一直再没有回头看。 突然,丫鬟的呼救叫嚷让他心头一惊,转身就要去救人,却被身旁的清冷公子一把拽住后领。 “干什么去。” “大哥!你没看到后面快打起来了吗?”裴深有些着急道。 裴璟珩凤眸淡淡朝他一瞥。 “打起来,又管你何事?” 裴深被他问的一噎。 就在这须臾之间,只听头顶乍然传来一声尖叫—— “姑娘!” 只见一道粉白纤细的身影,顿时从石阶上滚落下来! 三个男人抬头俱是一惊! 第41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 裴深再也不管不顾,甩开裴璟珩的手,飞身一跃! 少年身形如鹰隼,凌空将不断滚落的少女一把捞在怀中,动作干净利索! “二表哥……” 微弱的呢喃细如猫叫,纤细的手指揪住了他的衣襟,少女额头流着血,上翘的猫儿眼半阖着,没了往日了神气活现,只剩脆弱无助的依赖。 裴深低着头,愣愣看着她那虚弱的模样,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被她揪住,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少女雪白的颈突然软软垂下,双目紧闭,昏了过去。 裴深眸光微凝,一颗心像是被什么挤压着,呼吸渐渐沉重,陡然生出一种想杀了罪魁祸首的恼火。 少年抬起头,目光化作了刀子直逼向邱嬷嬷,像是要将她切开似的。 邱嬷嬷吓得浑身发僵,颤着声音连连摆手,“二、二公子、不是、不是我,是她自己、自己不小心掉下去……” “还敢狡辩!”少年怒发冲冠,一提气跃到邱嬷嬷面前。 “不小心?你也不小心掉下去试试!” 话音未落,他已一脚将她踹下了台阶! “啊——”邱嬷嬷立刻皮球似的咕噜噜翻滚着,从台阶上滚下去,一直滚到了转弯处才停下来。 浑身像是被人用铁锤敲了一遍,邱嬷嬷趴在地上,疼得连头都快抬不起来。 眼前突然扫过一片月白衣摆,更加危险且冰冷的东西似乎在缓缓靠近。 邱嬷嬷龇牙咧嘴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世子爷那俯视而来冰冷的视线,冷漠肃然得如同一尊雕像。 “世、世子爷……老奴、老奴冤枉……” 邱嬷嬷费力地伸出手指,妄图抓住世子爷高贵的云靴博取谅解。 “苍青。”清冷的声音淡淡吩咐。 “让她闭嘴,绑回去审。” 邱嬷嬷还没反应过来,后颈就被赏了一记手刀,顿时人事不省了。 “老妖婆!便宜你了!”裴深抱着人走下来,不解恨地又补了一脚。 裴璟珩眼角扫过他怀中昏迷的人,目光在少女猩红刺目的额角顿了顿,薄唇微微一抿。 “把她放下,交给她的丫鬟。” 看热闹的红玉一秒回神,赶紧皱着小脸叫屈: “世子爷,奴婢方才拦邱嬷嬷的时候扭伤了胳膊,这会儿还疼得抬不起来呢。” 裴璟珩淡淡扫了她一眼。 “苍青,你来。” 正蹲在地上捆人的苍青抬起头,一脸茫然。 “爷,属下背不了两个人。” “大哥,不必麻烦了,我送她。” 裴深一脸执拗,抱着人从裴璟珩面前匆匆走过,径直下山了。 红玉赶紧追上,却不忘临走前将主子交代好的话术对着世子爷念叨一遍: “我家姑娘摔下去时,嘴里喊的可是世子爷的名字……唉!” 红玉一脸遗憾且失望地看着裴璟珩,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转身跑了。 裴璟珩立在原地半天没有动,也没有表情。 苍青小心觑着自家主子的脸,心里琢磨着他此刻在想什么,会不会为刚才没有及时出手相救而后悔。 哪知下一秒就见他眼神凉淡地朝他扫过来。 “你很闲?” 苍青赶紧低头忙活,将地上的邱嬷嬷捆成粽子,一把提了起来。 一抬头,却发现主子的身影早已在十丈开外了。 “嘴上说着不用管,还不是跑得飞快。”苍青嘁了一声,小声嘟哝道。 --------------- 裴深抱着人刚回到马车边,就见一旁拴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癞皮头,一脸猥琐相,正被车夫押着跪在地上。 “二公子。”长风朝他行礼,目光一转,又看向他身后赶来之人。 “世子爷。” “怎么回事。”裴璟珩淡淡扫了一眼。 “这泼皮鬼鬼祟祟,在马车周围转悠了半天,还偷偷摸摸的打听起了国公府里姓阮的那位表姑娘。奴才顿觉不对,便擅自将人拿了,好交给世子爷严审。” 裴深刚把阮娆放进车里,听到车夫的话,顿时从车上跳下来,一把揪起地上的癞皮头男人。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国公府还有个姓阮的表姑娘?谁告诉你的!说!” 癞皮头其实早就被长风一顿胖揍打老实了,别说口供,屎尿都快打出来了,被两句狠话一吓唬,自己就哭哭咧咧的全招了。 “我招、我全招!是、是国公府里的一个婆子,给了小的五两银子,让小的等在后山禅院外,等着翻墙进去坏了阮姑娘的清白……” “混账!”裴深剑眉一竖,连头发丝儿都带着盛怒,一脚飞踹,癞皮头顿时趴在了地上成了癞皮狗。 军营待久的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股子野劲儿,凡事不问对错,先揍解气了再说。 裴深还要再踹,却被裴璟珩一把拉住。 “阿深,你有些过了。” “大哥!你也听到他刚才的话了!这种畜生还留着他干嘛!” 裴深恼怒地想挣开他的手,却被牢牢地扣住了脉门,动都动不了。 裴深诧异抬头,正和裴璟珩冷静沉稳的视线对上。 他这才发现,三年不见,兄长的内力早已浩瀚如海,压制他简直易如反掌。 原来,方才他去救人时,大哥根本没想真的拦他。 “冷静点,让他把事情交代完。” 裴璟珩一脸淡然地松开手,目光扫向地上的男人,缓缓说道: “接着说,若有一处疏漏,把你皮剥了点灯笼。” 他声音很淡,不急不缓,却把赖皮头吓得毛骨悚然,连牙齿都开始打颤。 “小人、小人冤枉呀!小人压根儿没得手呀!小人连那位阮姑娘的面儿都没见成,就被另一个婆子打发出了寺院,安排小的在路上等,说是等她领着人经过,就让我扑上去亲嘴,再撕烂那姑娘的衣裳,让她没脸见人……” 他这话没说全,实际上,他刚出了寺院,就被一直尾随在后的长风摁住了。 “指使你的人,是谁?” “小人一共只见过两个婆子,给小人银钱的是个矮胖的婆子,赶小人出寺院的是个瘦高个儿,高颧骨……就、就是她!” 他的视线越过二人看向后面,直勾勾盯着苍青身上扛着的人。 裴璟珩眼睛微微眯起,转了转拇指上扳指,突然抬脚上了马车。 裴深一愣,不解地问,“大哥!不审了么?” “事涉内宅,我不便插手。”裴璟珩头也不回地进了车厢。 “那难道就这么算了?”裴深一脸不忿。 “你若真想替她出头,不如先骑马回府,将此事告知你母亲,让她主持公道。” 话音落,车厢的门“啪”的一声紧闭,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外,显然不想让人再进来。 裴深看了眼那紧闭的车门,心里忽然也生出一种想进去的冲动,但仔细想了想大哥的话,他最终还是选择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第42章 在他怀里撒个泼 阮娆察觉到进来的人是裴璟珩,赶紧凝神屏息继续装晕。 今日这出苦肉计,原本是大可不必的。要怪就怪裴璟珩这狗男人心太硬! 见她有难,自己不愿出手相救便罢了,还要拦着旁人来救她! 时机稍纵即逝,人却不肯来,无奈之下,她只好出此下策,故意从台阶上跌下。 虽然已经尽量护住头脸,哪知人算还是不如天算,额头磕在石棱上擦出了一道伤,口子虽不大,但却不知会不会留疤,毁了她这一副用作武器的好皮囊。 想到这个,阮娆不由恼恨,默默在心中又记了裴璟珩一笔。 “既醒了,就别装了。” 男人突然开口,声线清冽,淡定从容地仿佛早就看破一切。 阮娆顿时心头一跳,却没有立刻睁眼。 谁知道他是真发觉还是假发觉,万一是诈她的呢? “怎么,还要我亲自请你起身不成?”语气算不上友善,甚至透着淡淡的威胁。 冷冽的气息越来越逼近,阮娆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赶紧睁开了眼。 修长如竹节的手指捏着一瓶伤药放在她面前,男人面无表情地坐回了身。 “自己上药。” 阮娆却没有动。 她流了那么多血,怎么能白流呢?起码也要带着这一头血,回府晃一圈才行。 见她垂着头,迟迟未动,裴璟珩的视线逐渐转冷。 “不肯上药?今日之事,不正如你的意么,你还想借着这头伤,在府里掀起多大的风浪?” 阮娆一听,心中顿时又惊又怒,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 惊的是这男人居然能一眼看穿她的意图,怒的是听他这话的意思,倒是怀疑这一切是她自导自演了! “大人的意思,这些都是我故意提前安排好,栽赃陷害邱嬷嬷呗?”她嗔怒的斜眼看着他。 “不觉得太巧了吗。”男人缓缓撩开眼皮看着她,眼神冷静的可怕。 “无论是时间还是地点,全都拿捏得很好。就连证人,也是现成的,那个抓人的车夫,是你丫鬟的兄长吧?” 这人的眼睛是会读心术吗?居然都没能瞒过他! 阮娆一口气憋在心底,喉咙也梗得厉害。 她将计就计,小心翼翼计算着每一步,生怕会节外生枝,把一切筹谋都掩饰得毫无痕迹,就想来个一箭三雕,既顺理成章赶走了邱嬷嬷,又能卖一波惨收获同情,顺势再换一批下人,然后顺藤摸瓜揪出幕后主使卢二夫人…… 苦肉计虽是临时起意,但效果也不错,起码,裴深是真的信了,所有人也都信了。 然而她骗过了所有人,却唯独骗不了他。 阮娆心中陡然生出一种烦躁,那是被聪明人轻易碾压的无力和羞愤。 论眼睛毒辣,她确实比不过裴璟珩久经官场浸染,行走于刑狱间,练就一双直击人心的火眼金睛。 但这不代表,她就一定会输。 “大人是在开玩笑吗?”她瞪圆了一双猫儿眼,佯装惊愕。 “那么高的台阶,一个弄不好,轻则毁容,重则断腿,我为何要搭上下半辈子去陷害一个无足轻重的下人?” 裴璟珩淡淡瞥了她一眼。 “那处台阶虽高,却并不陡,你纵然滚到底,也不过擦伤罢了。” “可人家伤到了脸呀。”她倾身过去,仰起一张小脸,委委屈屈道。 “大人知不知道,容貌对女儿家有多重要?我若是陷害她,有的是办法,何苦赔上自己的容貌?” “不管是不是你在自导自演,这件事能恰好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少不了你的谋划,你可承认?” 男人清冷的目光藏着锐利的冷静,一寸一寸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 阮娆知道他已经起了疑心,若是她一味的不承认,只会让他对她更加的不信任。 “是,我承认。前日芍药从清思筑回院子,偶然听到了有人密谋要害我,这才让我侥幸提前得知。” 她眼里很快蓄起了泪,“我很害怕,想向大人求助,可大人的院子岂是我能靠近的?况且,即便我告诉大人,无凭无据,大人定是不肯信的。” “无奈之下,我只好动了些心思,让大人撞见这一切,我本想……本想大人会来救我,哪知道……” 她泪朦朦的望着他,委委屈屈的抿紧了唇,忍着不让泪落下。 “大人拦住二公子那一幕,我看到了。也正是那一刻,我晃了神,没有及时躲开,被邱嬷嬷一把推下了台阶。” 裴璟珩眸中闪过一丝惊愕,很快被他垂下的眼睫遮掩住了。 “我不知道会这样。” 破天荒的,他一向冷冰冰的语气竟生出了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愧意。 但还是被阮娆敏锐的捕捉到了。 她知道,得寸进尺的机会来了。 “大人。”她试探着伸手勾住了他的衣袖,缓缓攥在手心。 “邱嬷嬷从来了我的院子便作威作福,借口体罚,还肆意磋磨我的丫鬟。她这次害我,分明不是临时起意,更像是受人指使。” “大人,您足谋善断,可一定要揪出幕后主使,为我做主呀!” 她撒娇似的摇了摇他的袖摆,声音又软又粘人,像是快要融化的饴糖。 裴璟珩垂眸沉默了一瞬,突然拂开她的手,面无表情道: “那两个人会被严惩,还你一个公道,但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休要再刨根问底,揪着不放。” 阮娆一下子愣了。 “大人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不希望我再究根问底?大人是要放过那指使之人?” 裴璟珩眸光一凝,没有说话。 阮娆打量着他的表情,突然心头一沉。 “看来大人已经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了。却仍要放任不管?” “大人这次不追究,那下次呢?下下次呢?谁能保证,我每次都能这么侥幸提前得知,顺利逃脱?” “那也是你咎由自取。”裴璟珩眼神转冷,有些责备地盯着她。 “府里的表姑娘不止你一个,为何旁人都能好好的,唯独你大小事不断?” “我一早便警告过你,安分守己地呆着,莫要惹是生非,是你偏不听。” 阮娆满脸惊愕,只觉得无比的荒唐可笑。 “大人的意思是,旁人要害我,是因为我有错在先?” “随便你如何理解。” 裴璟珩黑沉沉的眸子盯紧她,隐隐透出威胁。 “我只希望裴家能始终家宅和睦,无风无浪。无论是谁想挑起事端,搅动风雨,都是与我为敌。你可听明白了?” “大人这是一定要徇私枉法了?”阮娆压抑着怨气,冷冷反问,“您可是执掌刑司的人,这么做是不是知法犯法了?” “谈不上徇私枉法,因为犯案未遂,没有受害人。”裴璟珩公事公办的回了一句。 “没有受害人,那我呢,我不算人吗?”阮娆忽然站起身来,红着眼质问。 “我额头的伤不算伤吗?我担惊受怕的两天,就这么一笔勾销了吗?” “你在矫情什么?”裴璟珩蹙紧了眉,有些不耐。 阮娆气笑了,陡然生出一种悲愤。 “是了,在大人眼里,我就是专门养来诱惑男人的玩意儿,连个人都不算!莫说清白,便是这条贱命又能算什么呢?” 她语气很轻,眼中全是嘲讽和质问。 裴璟珩脸色紧绷。 “我说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你若仍不依不饶,搅得裴家不得安生,我便即刻送你回苏州!” “那大人送我回苏州好了!” 阮娆眸子泛着红,眼中透出恼恨的神色。 “大不了,不就是一死么?” 她猛地转身推开了车门,车轮下的土地迅速后移,快的让人头晕目眩。 少女站在风口,发丝乱舞,额头渗血,翻飞的裙摆被风开出一大朵花苞,让她像极了一只失去了法力的花妖,苍白脆弱,却又美的近乎妖异。 只是那转头望来的一双眸子,含恨带怨,幽暗深邃,透着股隐藏极深的坚韧倔强。 “即便要死,我也不能窝窝囊囊的死!大人让我忍气吞声,不就是在意裴家的名声么?只要我从这里跳下去,到时候一定会有民众围观,大人现在不如就想想,如何堵住悠悠众口,护住你在意的裴家!” 说完,她当真作势要往外跳! 裴璟珩眸光一凛,迅疾倾身,瞬间便将人拦腰抱住! 第43章 咬吻 腰间突然环上来的手臂,如钢筋铁骨般的坚硬,简直要把她的腰勒断! 阮娆眸中却闪过一丝得意的蔑笑。 她赌赢了。 那个一向高贵冰冷、不动如山的男人,终于不得不为她动了一回。 只是这戏刚演了一半,还得接着唱下去。 一股巨大的冲力让二人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倒,阮娆几乎是直接坐在了裴璟珩怀里。 “放开我!”她挣扎着要起身,拼命抓挠腰间的手臂。 隔着薄薄的一层衣袖,她甚至能摸到男人紧绷的肌肉,贲起坚实,石头一样的硬。 “你闹够了没有。” 男人沉声冷斥,扣着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扳了过来。 即便是坐着,男人依然高了她一截,乌沉沉的眸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紧绷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却仍压不住眸中散发出来的冷冽怒气。 “这么想死?我成全你。” 黑眸一眯,他抬手扣上了她的后颈。 “好,你杀!” 阮娆知道这个时候千万不能露出恐惧,更不能认怂,否则就要前功尽弃! 于是强撑着气势,下巴一抬,噙着泪满脸倔强地瞪着他,撕拉一声扯开了衣领! “脖子给你!掐吧!掐死我吧!你不就喜欢掐人脖子吗?” 这一招果然让裴璟珩始料未及,黑沉沉的眸子闪过一丝错愕,扣在她后颈处的手明显一顿, 阮娆趁热打铁,满脸悲愤地一下褪去了外衫,狠狠地扔在地上! 纤细的脖颈和优美的肩线一下裸露出来出来,精致纤薄的锁骨像一対蝶翼呈一字打开,两道优美的弯弧雪线在下方隆起,隐隐透出蜜桃般的形状。 裴璟珩瞳孔一缩,迅速转过脸去,绷着脸沉声道,“穿上。” “不穿!” “穿上!” 男人气息明显不稳,音量不自觉提高了几度。 “大人为何不敢看我?是我怕脏了您的眼吗?” 阮娆故意讽刺反问。 她知道裴璟珩最恨人挑战他的权威,一定会转过头来。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这次他却迟迟不肯转头。 阮娆只好加大火力。 “大人可真有意思,明明嫌弃我脏,却要维持着君子风度,连看都不敢看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把我当个人看呢?殊不知,您方才话里话外,还拿我当个无足轻重的物件,任你摆布,随意折辱!” “我没有。”男人闭上凤眸,声音喑哑,矢口否认。 “你有!”阮娆冷冷反驳。 “你鄙夷我!嫌弃我!就连我用过的杯子都要厌恶到丢弃!” “在你眼里,我就是个物件,是可以随意被丢弃被处置的棋子!平日里避我如蛇蝎,只有用到我的时候才勉为其难的远远见上一面,一边嫌弃,一边还要利用!” “裴璟珩,你真的,又虚伪!又无耻!我真后悔自己眼瞎,竟然会爱上你!便是爱一只猪,爱一条狗,也好过爱你!” 终于骂出来了,这句话。 是沉尸湖底的那个自己,在咽气前的那一刻,最想对裴璟珩说的话。 这一刻,她已不仅仅是当下的阮娆,也是曾经的虞婉。 过往的一切历历在目,那些委屈,心酸,沮丧,难过的所有感受,像是潮水瞬间漫过了头顶,让她快要透不过气。 被他日夜冷落,冷眼相待,却还要强颜欢笑,替他维护着体面的辛酸。 被二夫人刁难,下人轻慢,却还得忍气吞声,尽量不给他添麻烦的憋屈。 还有那被他沉湖之际,万箭穿心般的悲伤和怨怒。 她并不想哭,可是眼泪却不争气地先后涌了出来。 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爱,只剩下恨,却不知原来还有藏着那么多那么多的委屈。 阮娆骤然泪崩。 大滴的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从她绯红的眼角滑落,打湿了身下坐着的白袍下摆,渐渐洇湿了一大片,看上去,像是失禁了似的。 可她不管不顾,哭得兴起时,还故意撩起一片衣角擦了擦鼻涕。 一抬头,正好和黑着脸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他不知什么时候转过头来,狭长漆黑的凤眸正静静的盯着她,盯着她手里的衣角,额头青筋似乎还跳了跳。 “骂了我,还拿我的衣摆擦鼻涕。”他声音都冒着寒气,“阮娆,你胆子真的越来越大了。” 这句话虽然冷,却并没有杀气。 阮娆敏锐的察觉道,有什么东西在他眸中缓而又缓地化开了。 这么好的机会,若不抓住,更待何时? “我连死都不怕了,自然胆子大。”阮娆抹了把泪,一脸冷艳且挑衅。 “还有更大胆的,大人要试试吗?” 说完,她不等他反应,突然勾着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媚术师父说过,对付难搞的男人,胆要大,心要细,手要黑!不管用什么手段,先染指了再说! 男女之间,只要有了肌肤之亲,再厚的窗户纸也能捅破。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总有能让他跪在石榴裙下的那天! 尤其是像裴璟珩这样又正经又难搞的男人,能让他卸下一次心防不容易,必须得抓住机会,豁的出去! 阮娆想到这儿,拼命勾缠着裴璟珩的脖子,狠狠碾磨他的唇。 她心中有怨有恨,毫无情意,更无缠绵,只是在发泄过往的委屈和不甘,毫无章法的亲吻并不像勾引,反倒更像是一种发泄与报复。 他不是一直嫌弃她么?他不是高高在上纤尘不染么? 她就偏偏要亲他,让他永远都忘不了这一刻被女人强吻的屈辱! 只是,她现在,似乎正抱着一块寒铁啃。 男人一动不动,身体僵硬紧绷,像一块包着棉布的铁板,又冷又硬。 他那双薄唇,像是被焊死了似的,抿成一条薄线,怎么也撬不开。 阮娆毫无耐心,吮上他的唇瓣,甚至不惜伸出丁香小舌去撩拨。 渐渐的,她感觉到抱着的铁板竟然有了温度,她甚至感觉到了铁板下面那扑通扑通越来越强烈急促的心跳声。 原来他不是下面没长东西,只是一直憋着装正经罢了。 阮娆冷冷一笑。 裴璟珩,你可真对得起自己的骂名,假正经,真虚伪。 她突然起了坏心眼,叼起他的唇珠,用尖牙狠狠一碾! 裴璟珩瞬间从震惊中回神,迅疾握住她的肩要将人推开,然而手下传来温热肌肤的触感,像上好的膏脂般丝滑软弹。 他像烫着一般,迅速收回手。 眼前少女身上只有一件海棠红的诃子,大片雪腻肌肤裸露在外,让人根本无从下手。 裴璟珩别无他法,只得猛地转过头,避开她的唇,后仰与她拉开距离。 阮娆察觉他的意图,手臂如藤蔓般紧紧缠了上去。 二人一个避之不及,一个乘胜追击,无声无息,进行着一场男女间的角逐戏。 最终,阮娆胜出,将她曾经爱而不得、又恨了半生的男人骑在了下面! 第44章 主子他还是没忍住 “放肆!下去!” 裴璟珩不想触碰她,又一时没能躲开,竟被那小女子得了逞,勾着他的脖子将他压在了下面。 她仿佛身上沾满了毒液,那毒会沁入身体,化成了一团火,从她贴过的地方迅速烧了起来,沿着他的四经八脉迅速蔓延,阻塞他的内力,让他心跳气促。 男人眉头紧皱成山峦,神色愠怒,似乎还带着一丝羞恼,薄冰透玉似的脸竟泛起一层淡淡的绯色。 好似不食烟火的仙人跌落尘埃,终于染上了一丝人气儿。 阮娆歪着头,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恼羞成怒却拿她无法的模样,感觉这男人生气的时候比平时看上去顺眼多了。 以后还是多气气他好了。 “让我下去可以,只是,大人要答应我,不再阻挠我追究幕后真凶。” 她俯身相贴,吐息如羽,像一只吸人精魄的妖魅,危险,美艳,极具诱惑。 有些女人是毒,一旦沾上,注定万劫不复。 而他,决不允许自己堕入深渊。 裴璟珩瞬间清醒。 他扣住少女的手腕,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反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跟我谈条件?你……” 他咬牙切齿,看到身下晕过去的少女,突然愣住。 “爷,出什么事了?” 察觉到了动静,坐在车头的苍青转身掀开了车帘。 只一眼,顿时把他吓得失去了表情管理,唰的一下放下了车帘。 世子爷居然把昏迷的表姑娘压在身下?表姑娘衣服都快被脱光了…… 嘶—— 多少有点禽兽不如了啊! 可他既不能阻止,又不能大义灭亲,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主子犯错,毁了他自己辛苦经营的一切! 苍青拼命挠着头,突然看向一旁赶车的长风,一把夺下他手里的马鞭,狠狠一甩! “驾!” 一声响亮的鞭声过后,驾车的两匹马同时撒开蹄子狂奔起来。 ------------- 国公府门前,急促的马蹄突然被勒停,马儿发出一声嘶鸣声,引得刚刚下车的众人回头看。 墨发高束的少年动作利索的翻身下马,将马鞭扔给下人,步履匆匆就朝卢二夫人追去。 “二公子。” 擦身而过之际,几位表姑娘纷纷行礼,裴深却一眼都顾不得看,匆匆追上刚要上台阶的卢二夫人。 “母亲!阮表妹她出事了!”裴深一脸着急。 卢二夫人眼中闪过得逞的笑意,面儿上却惊讶问,“出什么事了?” “还不是她身边那个刁奴,将她从石阶上推下了来了!人都昏过去了!”裴深一脸气愤。 卢二夫人一怔。 “深儿,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阮表妹被她身边那个刁婆子给推下了山!头都磕破了!听说那害人的婆子还是娘找来的,娘是从哪儿找的那劳什子教养嬷嬷,简直就是个害人精!” 裴深语气不免有些责备。 卢二夫人顿时一阵晕眩,差点没站稳。 害人精!害人精明明是那个小贱人! 一切怎么跟计划的不一样了呢? 这下好了,非但没把那小贱人赶走,竟还让儿子对她上了心! 这男人一旦对女人生出怜悯,那可是要坏事儿的呀! 再说,这事儿万一惊动了老太太,一旦追究起来…… 卢二夫人一口气憋在心里,上不来也下不去,只能不断抚着胸口顺气。 “母亲,这件事该如何处置,您倒是说一句啊。” 裴深一向大大咧咧,丝毫没察觉到卢二夫人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这件事你切莫声张,母亲、母亲自会妥当处置。你、你先回自己院子吧。” 卢二夫人捂着胸口,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而另一边,二人的动静正被有心的秦嬷嬷看在眼里。 她一直在暗地里等着卢二夫人出手,这次的事她当然也一清二楚。 毕竟那位邱嬷嬷,还是自己闺女故意引导二夫人找来的。 没想到二夫人雷霆手段,这么快便出手了。 看着眼前这动静,八成是事儿成了。 剩下的,就由她来推波助澜吧。 秦嬷嬷于是在搀扶着老太太下马车时,故意低声提醒了一句: “老太太,二夫人那边动静不对,似乎出事了。” 裴老夫人抬眼,也看到站在门口说话的母子俩,一个神色焦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一个抚着胸口,丫鬟在一旁不停的顺气。 裴老夫人捏着佛珠,沉下了脸。 “去看看。” —————— “怎么回事?都站在这儿做什么?” 裴老太太走到跟前,矍铄的目光扫着二人。 卢二夫人立刻打起精神,佯装没事人。 “回母亲,是儿媳车坐久了,有些气闷,所以站这儿透透气。” 裴老夫人看了眼她,又转头看向二孙子。 “深儿,是这样吗?” 裴深欲言又止,却被卢二夫人一个眼刀制止。 他着实不明白为何母亲非要把这件事情捂着瞒着。 但孝字大过天,母亲先前既发了话,他作为儿子也只能听从。 裴深忍着气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裴老夫人的提问。 裴老夫人这才放下心。原来是虚惊一场。 “府里哪儿不能透气,非要站在大门口,成何体统。”裴老夫人沉脸训斥,“还不快回府?” 话音刚落,远处再次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府门外的所有人不由转头望去。 双驾马车迎着众人的视线急匆匆赶来,又一个急匆匆刹停。 须臾,众人只见世子爷冷着脸下了马车,怀里还横抱着一个裹着斗篷的姑娘。 简直跟前儿那位表姑娘入府一模一样。 再定睛一看,呵,他怀里抱的可不就是那位貌若天仙的表姑娘? 众人的视线都在聚焦在二人身上,只有苍青不同。 他直勾勾盯着世子爷那破掉的嘴唇,还有衣摆上的湿痕,原地石化。 完了!还是晚了一步! 主子他……还是没忍住…… 第45章 孝出强大 裴老夫人的目光扫过裴璟珩抱着的人,神色先是诧异,再是惊惶。 “这、这丫头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快!快来人!去请孙太医!” 几个丫鬟婆子瞬间围了上来,从世子爷手里接过昏迷的表姑娘,先送回镜花水月阁安置了。 裴老夫人一脸担心地就要跟上去,裴璟珩却沉声安慰道,“祖母不必担心,她只是暂时晕了过去,血已经止住了,她会没事的。” “好好去上香,怎么回来就变成了这样?” 裴老太太一脸悲痛,忽而想起从寺院回来之前,她曾安排过卢二夫人派辆马车等着阮娆。 “去,把二夫人叫过来。” 裴老太太话音刚落,那边就听画柳惊呼道,“来人啊!二夫人晕倒了!” 当了几十年的婆媳,过了上百招,裴老太太怎会不知道儿媳妇如此心虚,定有猫腻。 裴老太太沉下脸,重重哼了一声。 “让人熬一碗黄连苦参汤灌给她,什么时候醒了,什么时候让来她见我!” -------------- 半个时辰后。 春晖堂的正厅里或站或坐,聚了半屋子的人。 裴老太太坐在首位上,手里捏着佛珠,矍铄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裴璟珩换过衣衫,在一旁陪坐。 卢二夫人也‘醒’了过来,勒着抹额,装出一副病歪歪的虚弱模样,眼里却暗藏精光,偷偷打量着老夫人和裴璟珩。 裴深坐在另一边,后面站着的一排,是今日去上香随侍的所有丫鬟婆子,还有镜花水月阁的下人们。 气氛沉闷且严肃,众人皆沉默,只有红玉站在堂中,悲泣交加地控诉着: “……邱嬷嬷自从来了姑娘院子第一日起,便打着主子们的旗号作威作福,只要她看不顺眼的,轻则赏一巴掌,动辄打板子。 对待姑娘,也是狐假虎威,借着调教的名义行磋磨之事,大半夜让姑娘起来立规矩。好好的规矩不教,却让姑娘顶着水碗走独木桥。这哪是学规矩,这分明是学杂耍呀!” 人群中顿时有几个看热闹的丫鬟捂嘴偷笑,赫然是帮主子来打探消息的银钏,还有其他几位表姑娘的丫鬟。 “竟有此事!”裴老夫人沉下脸,目光扫了一眼二夫人。 卢二夫人见婆婆朝她瞪过来,赶紧低下头装没看见。 “还不止这些。”红玉哭哭啼啼道。 “邱嬷嬷极爱财,经常找明目收受贿赂。别说我们这些小丫鬟,便是姑娘也要时常孝敬她,如若不然,便一天不得好脸,处处受训斥。” “此番出事,也是因为姑娘嫌马道上人多,想换条道走,邱嬷嬷却说什么也要把姑娘往马道上拖。姑娘觉得事有蹊跷,又无处声张,无奈之下,只好花银子买个心安,将佯装答应邱嬷嬷,将身上所有的体己钱全给她。” 说完,她取下挂在腰间的钱袋子,哗啦一声全都倒在了地上,白花花的,全是碎银。 如国公府这等权贵之家都讲究体面,平日里便是打赏下人,用的也是一两的小银锞子,只有市井里巷的平民百姓,才会用这些散碎银子,剪的碎碎的,一分钱掰成两瓣花。 堂堂官家小姐,体己钱竟只有这些,当真令人唏嘘。 “老太太您看,这些银子,便是我们姑娘这么多年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原本,姑娘说是要拿这些银子去山下布施,好替老太太您祈福寿绵长。” 红玉目中含泪,一脸的情真意切,看的裴老夫人眼眶一热,又想起阮娆往日的那些孝心,不由得暗暗心疼。 “后来呢?怎么出的事?”裴深一脸着急的追问。 “后来,走到半路,姑娘看到了世子爷和二公子,便震慑了邱嬷嬷两句,让她知错能改,不要再打钱的主意,哪知道邱嬷嬷心生贪念,竟上手去抢,争夺间,姑娘被她一把推下了石阶,当即便昏了过去。” “岂有此理!”裴深噌的站了起来。 “祖母!我当时确实听到后面有争执声,还见到那姓邱的婆子去抢阮表妹手里的钱袋!我可以作证,红玉说的都是真的!” 卢二夫人不可置信的看了眼自己的傻儿子,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都不想想,一旦邱嬷嬷坐实了是个刁奴,那她这个故意把刁奴送到表姑娘身边的当家主母,岂不是别有居心? “老二家的,这事儿你怎么看?” 骤然被点名,卢二夫人心头一跳,不慌不忙道: “回母亲,儿媳觉着,这断案断事都不能只听原告一面之词,还得听听其他人怎么说。” 说完,她顿了顿,叹了口气,“唉,只可惜,邱嬷嬷也跟着从石阶上滚了下来,如今重伤昏迷,一时间怕是审不了了。” 邱婆子只要不亲口承认,这事儿便不能成真。 “两个人都掉了下来,谁推谁,还不一定……” “母亲,那婆子是我踹下去的,跟阮表妹无关。”裴深突然出声打断卢二夫人。 “大哥也看见了,确实是我踹的。” 卢二夫人立刻深吸了口气,生怕自己被这不孝子气晕过去。 “老太太,邱嬷嬷虽然昏迷不醒,但她做的恶事还有别的人证。”红玉也趁机赶紧扯出另一个证人。 姑娘曾提前嘱咐过她,此番事发定要一鼓作气,千万不能给对方喘息的机会,要把所有证据都摆上,彻底咬死对方。 “奴婢的兄长今日是车夫,抓到一个可疑的男人,据他交代,他曾蓄谋想要对姑娘不利,此事跟邱嬷嬷也是脱不开干系的。” 裴老夫人一听,立刻意识到,这件事或许已经不能算是刁奴欺主的小事了,分明后面还有人在暗暗操纵。 “将那人带上来,无关人等全都退下。” 一声令下,跟此事无关的丫鬟婆子们退出去了大半,被五花大绑的赖皮头被拎上了堂,战战兢兢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又讲了一遍。 只是在指认买凶雇他之人时,赖皮头一改前口,咬定从头到尾只有邱嬷嬷一个,再无其他人。 卢二夫人听到这儿,高高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事情到此已经十分明白,邱嬷嬷心怀不轨,不但为人刁恶,贪慕银钱,还蓄意谋害主子,实属恶奴无疑。 裴老太太气的不轻,将桌子拍的啪啪响。 “如此刁蛮恶奴,是如何被选来教导姑娘的?” 这话虽然没有具体问谁,可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这是裴老太太在训斥二夫人。 卢二夫人刚躲过一劫,此刻也正是心虚,一听婆母追究过错,赶紧祸水东引。 “回母亲,这邱嬷嬷曾教导过沁儿几日,因犯了小错,被我罚到庄子上做苦工。前儿还是木槿提起,说瑕不掩瑜,一点小错罚了那么久,也该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 “儿媳想了想,觉得木槿说的甚是有理,这才将人接了过来,让她戴罪立功,哪知道……唉!都是儿媳的错,不该偏听偏信,委屈了表姑娘了。” 秦嬷嬷一听,顿时白了脸。 第46章 动不了她,我还不能恶心恶心她? “老太太,此事不关木槿的事,都是老奴的错。” 她一句话将所有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 “老奴与邱嬷嬷相交多年,关系匪浅。当初她因为一点小错,被罚去庄子上,受了许多苦。期间也不断托人来信,说她悔不当初,决定洗心革面。 此番世子爷要给表姑娘找严厉些的教养嬷嬷,奴婢想着,邱嬷嬷虽然犯过错,但规矩教养方面却是极好的,人也一向老实稳重,便想着说合说合,让木槿去二夫人跟前引荐。是老奴糊涂,竟错信了人,差点害了表姑娘……” “嬷嬷这话说的不对吧。您可不能为了开脱,故意把坏人说成好人呀!”芍药突然站了出来。 “禀老太太,奴婢有个同乡,跟邱嬷嬷同在庄子上做工,据她说,邱嬷嬷当初被罚到庄子上,犯的可不是‘一点小错’,而是偷大小姐的银钱,克扣手下丫鬟的月例,甚至收受外人的贿赂,只要是银钱,不管谁给的,多脏的钱,她都要。这样眼里只有钱的人,怎么会是老实稳重,教养极好?” 秦嬷嬷顿时一噎,有些不甘的反驳。 “你这是哪里道听途说来的?我与她相交多年,怎么从未听过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八成是你信口胡诌。” 芍药冷冷一笑,“嬷嬷莫不是打量那件事年代久远,便没人记得了?恰好,大小姐的奶嬷嬷还健在,如今人就在庄子上,要不要把她请来问上一问?”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好像还真有这么个事儿。”卢二夫人赶紧附和道。 裴老夫人斜了她一眼,一副看她是马后炮的眼神。 卢二夫人赶紧描补道,“瞧我这记性,那都是沁儿很小时候的事了,先前领人时,我只觉得那婆子眼熟,竟一时没想起来?罪过罪过。” 知道她是假惺惺,裴老夫人也懒得理她。 倒是裴璟珩在一旁听着,突然开了口。 “你为何会去打听邱嬷嬷?”他清冷的目光仔细打量着芍药,目光审视。 “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芍药抬头,正好与高贵清冷的世子爷对视上,顿时小鹿乱撞,心脏砰砰直跳。 天哪,世子爷居然在直勾勾盯着她看! 她发髻有没有乱?胭脂有没有花? 芍药的心思越飞越远,一下羞红了脸。 “说话。”语气里透着不耐。 芍药红着脸颊,低声柔气道,“回世子爷,没有人指使,是奴婢自己要打听她的。只因她刚入姑娘的院子,便抢了奴婢的屋子,扔了奴婢的东西,还要打死奴婢,若非姑娘拦下,奴婢……奴婢许是连命都没了。” 说着说着,她已有些哽咽了。 “奴婢气不过,又见她日益嚣张,竟不把姑娘放在眼里,便悄悄去打听她的底细。却没想到,竟是如此污糟烂人!那邱嬷嬷贪财敛财,毫无下限,所得银钱,全都用来给她滥赌的儿子还债!” “她能教出一个滥赌的废物,还能指望她教出什么好规矩的姑娘来?要奴婢说,秦嬷嬷既然与她交好,定然知道底细,怎能将这样的烂人引荐给二夫人呢?” 秦嬷嬷被将了一军,只能暗暗咬牙,将这闷亏吞下。 “老太太,都是老奴一时糊涂。您责罚老奴吧。”她抹了了一把老泪。 裴老太太看着她,重重叹了口气。 “唉,你啊。” “人老了,真是容易犯糊涂。罢了,罚你半年月例,这件事就此揭过吧。起来吧。” “谢老太太宽恕。” 秦嬷嬷擦擦眼角站起来,再一次向众人证明了,她在老太太身边的不可替代。 “至于姓邱的婆子。”裴老夫人瞥了眼卢二夫人。 “既然人是你领来的,便由你负责收尾,是发卖还是驱逐,你自己看着办。” 卢二夫人脸色讪讪,“是,母亲。” “至于这个泼皮……”裴老夫人看着地上的男人,目光转冷。 “敢打我国公府里姑娘的主意,我看你这是急着投胎了。” 泼皮顿时吓得哭爹喊娘,连连磕头求饶。 “祖母,这人便交由我带回衙门吧。”裴璟珩静静道。 裴老夫人点了点头,“也好。替你表妹好好出口恶气。” 说完,她摆了摆手,“都退下吧,折腾了一日,也都乏了。” 众人立马行礼退去。 芍药却踟蹰着不走,就连红玉叫她也没理,慢吞吞的往门口挪移,不时的偷偷回头瞧,似乎在等人。 然而她等的人,却带着一身冷冽寒意从她身旁走过,目不斜视,仿佛她就是这屋中司空见惯的桌椅板凳,不值一提。 芍药抿了抿唇,一脸失落的回了镜花水月阁。 阁内,阮娆已经醒了过来,正听着红玉绘声绘色的讲述方才的裁决。 听到赖皮头没有指认卢二夫人身边的婆子,让卢二夫人躲过一劫。裴老太太又轻拿轻放,没有追究秦嬷嬷。阮娆倒也没有多少意外。 她知道,裴璟珩决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办到。如今她人在裴家屋檐下,自己这细胳膊终究拗不过裴璟珩那粗大腿。即便她没有晕过去,即便她如何反对,裴璟珩还是会让结果变得一样。 但这不代表,她就真的必须咽下这口气。 “你是说邱嬷嬷被送进了二夫人的松涛苑?” “正是,在松涛苑的柴房里扔着呢。” “很好。”阮娆点点头,让红玉凑过耳朵来,嘀咕了几句。 “这样真的能行吗?”红玉有些疑惑。 “恶人自有恶人磨,动不了她,我还不能恶心恶心她?”阮娆拍了拍她的手。 “去吧,照我说的办。” 红玉点点头,开门正要出去,迎面却看到阁楼下院门打开,进来一堆人,立刻惊喜的转头道: “姑娘!老太太和二夫人过来看你啦!” 话音落,红玉只见自家姑娘当啷一声扔下碗,呲溜一下钻进了被窝,仰面躺着,眼睛半阖,气若游丝,半死不活,一副娇弱病美人的模样…… 谁能想到,这个病美人,刚才还喝了两大碗红枣炖燕窝! 第47章 精神损失费 没多大会儿,裴老太太被搀扶着进了卧房,身后跟着没精打采的卢二夫人。 红玉赶紧上前行礼,却被裴老太太一个手势制止,关切问道,“孙太医可来看过了?娆丫头可醒了?” “回老夫人,太医已看过了,药也给姑娘喂下了。只是姑娘她……”红玉欲言又止。 裴老太太见她吞吞吐吐,顿时心里一咯噔,赶紧往垂纱罩后的内室去。 一进去,只见床上躺着的人小脸白成了纸,气若游丝,眼神涣散,一副快要撒手人寰的模样。 裴老太太当即心疼得红了眼眶,赶紧上前握住她的手轻声呼唤: “娆丫头……娆丫头。” 少女听到声音,缓缓转头,涣散的目光渐渐聚焦在裴老夫人脸上,喉咙里顿时发出一声类似悲鸣的呜咽: “姑姥姥……” “欸!”裴老夫人赶紧应了声,重重握了握她的手,“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 阮娆望着她,不说话,只是哭,哭得裴老太太心里又酸又疼,瞬间老泪纵横。 “莫哭,莫哭,姑姥姥在,姑姥姥给你做主!” 阮娆目光扫向一旁脸色僵硬的卢二夫人,摇了摇头,虚弱地抽噎道, “是……是娆娆不好……辜负了……二表舅母的……栽培。” 她不提还好,一提这个,裴老夫人心里顿时又心疼又来气,愠怒的看向卢二夫人。 “你听听!你外甥女儿都伤成了这样,还在替你说话打掩护!你这个做长辈的怎么好意思闭着嘴不说话?竟连点表示都没有!” 卢二夫人本来就是被迫营业,心里正不爽,又被裴老太太劈头盖脸地被这么一训斥,顿时脸上臊的慌,心里憋着火,闷声闷气道: “都是我的错,给表姑娘赔不是了。” “不……舅母言重了……” 阮娆激动的似乎要坐起来,被裴老太太一把按住。 “你不必觉得过意不去,我这次让她来,本就是给你赔礼的。今后你但凡有什么想吃的,想喝,想要的,尽管跟她讲。今后一切吃穿用度都比照着沁姐儿,无论月例还是钗裙,只要沁姐儿有的,你也一样不落!” 说完,还瞥了眼卢二夫人,“你可记住了?” 卢二夫人顿时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半天才臊眉耷眼地应了声。 “儿媳记住了。” 阮娆却仍不肯轻易放过卢二夫人,张张嘴想说话,却最终摇了摇头,泪流个不停。 “好孩子,你难道是还有什么心愿吗?” 阮娆赶紧朝看傻眼的红玉递了个眼色,红玉顿时心领神会,连忙出声道: “姑娘!老太太和二夫人都在这儿呢,您还怕什么?那些个背主的玩意儿,姑娘趁早让老太太和二夫人做主,一并打发了干净!要不然,您这都要做下心病了呀!” 裴老夫人一听这话音不对,连忙问,“究竟是何事?” “回老太太,这院子里有些个丫头婆子惯会见风使舵,落井下石。先前见邱嬷嬷势强,她们便投靠了邱嬷嬷,帮忙整治其他人。” “姑娘碍于她们都是二夫人辛苦挑选的人,便一直忍着让着,管也不敢管,那些人便以为姑娘好欺负,越发没个规矩,对姑娘轻慢得很。姑娘受了委屈,都是往自己肚子里咽,这一天天的,都快做下心病了!” 裴老夫人听了,不免气不打一处来,再次看向卢二夫人。 “听听!也不知你这家是怎么当的!派来的人竟个个儿都是蝇营狗苟之辈!真是烂泥糊不上墙!” 卢二夫人倏然攥紧手里的帕子,强撑着一口气,低头道,“是,母亲教训的是。” “你既知道有错,便将人都领回去,另拿出一千两给娆丫头,让她自己去牙行挑些合眼的丫头婆子。” 裴老夫人顿了顿,犀利的目光看着她,“这钱得从你自己的私房钱里出,才能让你长长记性。” 卢二夫人倒抽一口冷气,脑仁轰的一声像是被炸开,假头疼一下变成了真头疼。 一千两!那可是一千两!还要从她自己腰包里出!她对自己养的沁儿都没这么大方过! “买下人,用不了一千两吧……”卢二夫人小声嗫嚅着反驳。 “剩下的,给娆丫头当体己。怎么,你有意见?” 裴老夫人冷冷斜了卢二夫人一眼,见她脸色惨白,险些站不住,不由再次重重叹气。 瞧这一脸没出息的样子,不过区区一点银子就心疼成这样。真是破落户养出来的小家子气,将银钱看的太重,几十年了还是改不掉。 “行了,这儿没你事了。回去歇着吧。” 裴老夫人摆了摆手,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模样。 卢二夫人如蒙大赦,赶紧让画柳扶着下了阁楼。 刚出了院子,她便气的狠狠锤了两下墙,低声咒骂道: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白白惹了一身骚,还搭进去一千两体己钱!老太婆倒是会慷他人之慨啊!让我掏银子,她自己怎么不掏!” “夫人怎么知道老太太不掏银子?”画柳上前一边帮她顺气,一边神神秘秘道。 “奴婢方才瞧见,秦嬷嬷袖子里塞着银票呢!想来老太太也准备了一份儿呢。” 卢二夫人一听,顿时更气了。 “老太婆真是猪油蒙了心了!对一个外姓的丫头比对自个儿孙女都好!送这送那,她怎么不把国公府也一并送给她?” 画柳一听这话,脑海中突然想起世子爷抱表姑娘回来的画面,心中顿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或许……还真有那么一种可能呢? ------------ 阁楼上,裴老太太将两张五千两的银票塞到阮娆手中。 “姑娘家一旦嫁了人,便身不由己了,能有些体己,起码也有些底气。拿着,这是姑姥姥给你准备的傍身钱,将来总会有用的。” 阮娆愣了下,心中骤然涌出一阵暖意,熏的她眼眶发酸,喉头一哽。 这么和蔼慈祥的老人,她当真不愿意骗她。可是…… “拿着吧。”裴老夫人塞到她手心里,拍了拍她的手背。 “好好歇着吧,养好了身子再说旁的。” 阮娆噙着泪点点头,目送她略微佝偻的身影离开,心中顿时涌出一丝愧疚。 红玉送完老夫人一行人,正要关院门,突然看到一道人影在墙角晃过,鬼鬼祟祟的。 “谁在那?” 红玉抽出门闩,警惕问道。 半晌,终于有人慢吞吞从墙角后走了出来。 红玉定睛一看,不由惊讶。 “二公子?” “你们姑娘……她醒了吗?”裴深眼神闪躲,一脸的不自然。 红玉刚要说醒了,可转眼一看天色马上要黑了,顿时改了口。 “姑娘方才跟老太太说了阵儿话,又哭了一场,如今又累的睡过去了。二公子若是担心姑娘,明日再来看望她吧。” 裴深点头,“也好。” 红玉朝他行礼,转身就要回院子,却被他再次喊住,突然往她手里塞进来一个玉瓶子。 “这个……是圣上赏的金疮药,专治外伤的。你给她用上。” 红玉赶紧谢过,回了院子,关上了门。 天已经擦黑,阁楼卧房突然亮起了灯。 裴深仰起头,看着烛光映照的窗户,一时间竟有些不想走。 鬼使神差的,他将目光投向了院墙边长着的香樟树。 -------------- 阁楼上,红玉端着洗漱的水回了卧房,服侍阮娆洗漱。 一个不小心,水溅出来一点,打湿了阮娆的前襟。 “哎呦!奴婢该死,这就给姑娘拿件新的来。” 说完,红玉丢下阮娆去一旁找寝衣去了。 阮娆慢条斯理的解开系带,缓缓褪去寝衣,露出半边雪白窈窕的美背,正对着窗—— “咚!” 窗外骤然发出一阵闷响声! 阮娆心头一跳,赶紧裹好衣服。 “红玉!什么声音?出去看看!” 红玉纳闷的探到窗外看了看,却只看到墙边不断晃动的树梢。 “兴许是猫吧。” 第48章 心动而不自知 裴深大步流星回了自己的院子,二话不说,先冲进水房,提起一桶井水直接从头浇下! “哗啦!” 冰冷的井水浇淋,急速如瀑。 冷却了他脸上狼狈的燥热,冲刷走了他鼻间的血迹,却灭不掉他心里骤然燃起的一团火! “哗啦!” 少年仰面闭眼,又是一桶浇下。 晶莹的水滴淌过少年刚棱初显的下颚,擦过不断滚动的喉结,最终落在起伏不定的胸膛上。 半晌,少年猛然睁开眼,一双星眸格外的亮,簇簇火苗跳跃不灭。 他扔下水桶,突然朝院外走去。 “爷,天都黑了,门都要落锁了,您这是要去哪?” 看门的小厮关切的问。 “出城散心。” 少年利落的翻身上马,长腿一夹,顿时如箭般疾驰而去。 修长挺拔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 清思筑建在一片山石坡上,本就是府内最高的一隅。偏在这高处之上,又造了一处石台。石台拾阶而上,最高处乃是一座飞檐翘角的凉亭。 夜风起,亭中抚琴之人的霜白广袖随风扬起,如鹤翅般优雅的展开。 男人侧脸冷峻,长睫低垂,旷远深沉的琴声从他修长的指端流泻出来。 宛如江涛拍岸,寒潭水落,琴音激扬处,却透出一丝寥落,有种高处不胜寒的孤单寂寞。 苍青就在这时带着一身血腥气,悄然出现。 “主子。” 琴声“铮”的一声停住。 “都处理了?”男人的声音无波无澜。 苍青嗯了一声。 “那泼皮的尸身用药粉化掉了。至于二夫人身边那个婆子……属下按照主子的吩咐,将她吊死在厨房了。” “啪!”一团白色帕子朝他扔了过来。 “下次身上擦干净了再来亭子。” 说完,男人抱着琴起身离去。 苍青赶紧低头闻了闻,撇了撇嘴。 “你杀红眼的时候不也浑身浴血,也没见你这般嫌弃过。” -------------- 月上中天,夜已深。 屋内没有燃灯。裴璟珩运完功,便静静坐在月光中。 抚琴,运功,似乎都差强人意。 心里好似有一丝翘角的地方,像扎进了根细细的毛刺,不能彻底被抚平,也无法忽略。 他不想去探究那是什么,他只知道,任何不受控制的事情,都应该去规避。 因为他的路,不允许出现半点意外和差错。 裴璟珩缓缓闭上眼,试着放空自己。 忽然,一双洁白纤细的手臂从背后伸过来,如藤蔓般柔软而迅速的攀上他的脖颈。 裴璟珩迅速睁开眼,一把将身后之人扯到身前来! “大人——” 一双盈盈含泪的猫儿眼直勾勾望过来,少女青丝散开,披着月辉,整个人罩了层朦胧的光晕,白的发光。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蹙眉,沉声叱问。 少女不说话,望着他,突然开始流泪。 她哭的安静又伤心,眼泪跟流不完似的,简直停不下来。细弱呜咽的声音,像是幼猫哼唧。 他其实极厌烦女人哭,但奇怪的是,她的哭声,竟让人觉得有几分可怜。 她乖乖坐在他的腿上,微微耷拉着脑袋,鼻头红红的,眼角耷拉着,长长的睫毛软踏踏的垂下来,像只瑟瑟发抖的兔子。 “哭什么。” 他低头看了她半晌,鬼使神差的竟伸出手指,揩去她眼角一滴晶莹的泪。 那滴泪灼烫如火,顺着他的指尖迅速蔓延开来,如沁入骨髓的毒一般,瞬间让他浑身燥热起来。 他呼吸微顿,少女却在这时缓缓抬起头来。 那一双妩媚天然的猫儿眼,从没有这般明亮干净过,像是下雨过后的星空,每一颗星辰都被涤去尘埃,露出最原本、最真实的色彩。 这一刻,没有蓄谋的勾引和暗藏的野心,没有算计利用和狡诈心机。 她就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卸下所有防备,露出最柔软的真实,在心爱的男人面前柔弱无助的哭泣。 “大人——” 她泪盈盈地仰头望着他,以一种祈吻的姿态。 月光覆洒,少女的小脸如细瓷一样的光洁白皙,额角的血色像白瓷上点的一抹朱砂,红的刺目张狂,却有种诡异妖娆的美。 “娆娆仰慕着大人,在娆娆心中,大人就是我的盖世英雄……” “娆娆不做三殿下的人,因为,娆娆只想做大人的人……” “大人别把我嫁给别人,只要能守在大人身边,能时常看见大人,娆娆便知足了……” 嫣红的樱唇开合,娇娇软软的倾诉如魔音环绕,将他困在其中无法动弹。 “闭嘴。” 他心绪不稳,呼吸急促,伸手想将她推开,手下却传来绵滑幼嫩的触感! 少女不知何时褪去了衣衫,雪白的肩线连至精致的锁骨,胸口半掩,弧度饱满,随着急促的呼吸而起起伏伏,微微轻颤。 “大人,我美吗?” 他迅速别开头,声音似不耐,低沉且喑哑: “肤浅。” 少女咯咯一笑,突然攀紧他的脖子,朝他贴了过来! 女子的身体温热而绵软,软得像一团温暖的云,与他严丝合缝的嵌在一起! 他一瞬间浑身僵直,竟不知该如何动作。 愣神间,软滑的丁香小舌勾缠上来,在他紧闭的唇瓣上肆虐,毫无章法,像一尾调皮的小鱼,在他唇角四处游走,无意识地到处拱火! 他身体里突然生出一种危险的冲动,像是凶兽觉醒,突然睁开了猩红的双眼。 虎视眈眈,看着眼前娇小可爱、雪白柔软的猎物,危险地打量着。 那是一种想要肆意逞凶、疯狂凌虐的野兽,在蠢蠢欲动,想要冲破某种樊笼…… 裴璟珩赶紧闭上眼,努力克制压抑那种陌生的悸动。 他伸手想要扯下攀住他脖颈的手臂,却发现那手臂越缠越紧,越缠越紧,突然化作无数道白纱,蛛网般将他缚缠起来! 他骤然睁眼,却发现置身于水中,眼前少女浮在半空,突然仰头笑起来,长发散开,眨眼间,变成了两行血泪的虞婉! 她双目赤红,目中怨怒,朝他凄声嘶吼! “裴璟珩!还我命来!” 一把匕首握在她手,迅速朝他胸口刺来! …… 裴璟珩猛然坐起身来,气息促喘。 唇角似乎还残存着温热的触感,胸口却隐隐存在被刺穿的剧痛。 太过真实的梦,却又处处透着诡异,让他心绪不宁,百思不得其解。 毫无关联的两个人,毫无逻辑的两件事,为何会重合在一起? 难道冥冥之中,是在预示着什么? 裴璟珩拧紧了眉头。 忽然,一道黑影从他眼角一闪而过,如巨大的夜枭飞过窗棂。 裴璟珩迅速凝神屏息,提剑追了出去! 第49章 祝你洞房圆满,功力大减! 巨大的黑影如一只低飞的大鸟,翻出了清思筑的院墙,很快隐没进了竹林中。 竹林里,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照进来,星星点点地洒下,四周安静中透着一丝诡异。 裴璟珩进了竹林,凤眸漾着彻骨寒意,缓缓扫视了一圈。 忽而一阵微风起,四周竹叶窸窣作响,如魑魅魍魉发出的喁喁私语。 一道急速的掌风猝然偷袭,黑影如电从背后袭来,裴璟珩反身便是一剑! 黑影硬生生躲开,极凶险地擦过剑端,再次掠飞而起,瞬间立在高高的竹梢。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将浑身包裹得像只巨大的蝙蝠,大半张脸藏在兜帽里,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师弟,好久不见。” 男人乌暗的嘴唇扯出一丝邪笑,声音嘶哑渗人。 裴璟珩眸光一凛。 “你怎么会找来这里?” “这不是显而易见么?”男人笑的阴森可怖,“自然是老东西告诉我的。” “你找到了师父?” “我抓到了他最心爱的女人,他便只能乖乖来找我了。你瞧,他再偏心你,最后不还是为了别人,把你的消息全都出卖给了我?哈哈哈哈哈!” 裴璟珩目光转冷,从他猖狂的笑声中得出了结论。 “你杀了他。” “是啊,我杀了他。怪不得这些年他躲了起来,原来是被女色掏空了内力,成了一个废人,哈哈哈哈!” 男人正笑的猖狂得意,忽然一道白影如罡风般呼啸而至,凌厉剑气直冲他咽喉而来! 男人心头一惊,迅疾拔刀相抵,“锵”的一声刀剑相克,火星子飞溅。 两个人近身相搏,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杀气。 “真是没想到啊,我的小师弟竟然是堂堂镇国公世子,大盛朝赫赫有名的殿帅大人。住着这么大的宅子,享受着荣华富贵,过着人上人的生活。你说你既然什么都不缺,为何当初还要抢本该属于我的位置?” 男人拼力抵抗,还不忘阴阳怪气。 “财富,权利,你要什么都唾手可得,师兄却过得跟条丧家犬一样。不如把那个位置还给师兄吧,大家各得其所,皆大欢喜。” “选谁当城主,是师父的决定。”裴璟珩眸中压着万年不化的冰雪,愈发森冷。 “况且,你欺师灭祖,已被逐出夜枭城。” “谁让那老东西太偏心!”男人声音发狠。 “竟然把那个位置传给了你!明明一开始,我才是他的衣钵传人!” 裴璟珩神色肃杀,再不想听他废话,刺啦一声抽剑,再次招式凌厉地攻去! 男人也不甘示弱,长刀旋起割风,气势拔山,和裴璟珩缠斗在一起。 月色寂静,竹林中却狂风凌厉,萧萧落叶如雨洒下,如暴风雨过境一般。 数招过后,男人渐渐显出颓势,面色狰狞,拼尽全力才咬牙接住裴璟珩刺来的致命一剑。 “三年不见,师弟内力倒是突飞猛进。只是听说,你府里最近来了许多美人儿,都想要嫁给你做夫人,师兄可真的迫不及待想喝喜酒了。” 男人笑得幸灾乐祸。 “师兄提前祝你,左拥右抱,洞房圆满,功力大减!” 裴璟珩继续发力施压,一脸淡漠。 “放心,喜酒会浇到你坟头的。” 男人神色一噎,脸色渐渐发白,下一刻,终于抵挡不住,结结实实挨了一剑! 噗! 男人吐出一口血,慌不择路地急忙飞身逃窜。 裴璟珩不慌不忙,提剑直追。 距离很快拉近,眼见要被追上,男人终于祭出最后杀招,掏出一枚霹雳雷火弹,直直朝最近的阁楼窗户扔去! “师弟,再不去救人,你府里就要尸横遍野啦!” 男人得意大笑,朝另一侧相反的方向逃去。 千钧一发之际,裴璟珩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扯下身上的白袍朝那即将落入镜花水月阁的雷火弹扑去! 电光火石之间,霹雳雷火弹在落地前的前一刻被柔软的袍子兜住,稳稳的躺在裴璟珩的掌心里。 而此时,镜花水月阁里漆黑一片,所有人都陷入在沉睡中,没人知道,一个呼吸之间,她们曾和死亡擦身而过。 裴璟珩落在窗台上,下意识朝里面转头望去。 月光如轻纱般洒下,落在雕花床前的空地上。 少女侧卧而睡,安静乖巧,一头青丝铺陈在枕畔,嫩藕般的小臂裸露在外,搭在纤细窈窕的腰线上。 身上的被子不知什么时候被她蹬掉,只有一个角儿盖在身上,剩下的全在地上。 春日昼夜温差大,这样睡一夜,定会着凉。 但,那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裴璟珩平静的移开目光,当即决定离开。 白袍身影从窗口飞身而出,没一会儿,却又飞了回来。 男人一脸冷若冰霜,似乎在生谁的气,一步步靠近床边,修长的手指一捏,提着被角将被子拉好,转身便走。 阮娆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给自己盖被子,朦胧中,她似乎看到一个白袍冷脸的身影,吓得她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裴璟珩? 她不是在做梦吧?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她的卧房里? “大人?” 她试探着唤出声。 走到窗边的男人身形一顿,突然跳上了窗台,看样子是准备走。 阮娆当然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他,急忙从床上跳下来去追。 “大人——啊!” 她太过心急,一脚踩空了床蹬,顿时朝地上扑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有力的手臂提住了她的后领子,将她拉起来站直。 月光下,男人修眉星目,五官深邃,俊美的像是一尊冰雪镌刻成的雕像人偶。 他一眼也不看她,将她扶好,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大人!” 身后传来少女一声轻唤,脚步声突然奔来,下一刻,少女洁白光裸的手臂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 女子的身体温热而绵软,让人分不清此刻是现实还是梦境。 裴璟珩身子一僵,仿佛化作了雕像,直挺挺的站在那里。 “大人,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 少女欣喜喟叹,声音轻柔如羽。 “大人怎么会来我房里?” 裴璟珩闭了闭眼,沉默以对。 这个问题,他也很想知道答案。 或许,是强者对弱者的怜悯吧。 一定是的。 第50章 她于他是毒,是诱惑,是刮骨钢刀 “放开。” 男人声音低沉的命令道。 不知道是月光太缱绻,还是夜色太寂寥,阮娆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全然没了平日里那凌厉的寒气,仿佛坚冰融化了棱角。 她不由得胆子大了起来。 “不放,我一放,你不就跑了嘛。” 男人果然侧头朝她看过来,狭长的凤眸冷冷一扫,眼神不悦且审视。 阮娆不等他发难,娇嗔的嘟哝了一声。 “来都来了,不说话也不理人。大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呀——” “抓贼,路过。”男人转回头,声音冷沉。 阮娆目中闪过一丝失望。 不过,也不能算是毫无进展,起码,他人居然破天荒的站在她屋子里,不是么? “啊?有贼?”她佯装害怕,一下子绕到他身前,扑进他怀里。 “大人这是放心不下我,所以顺道来看看我么?” 她仰头一眨不眨的望着他。 “你想多了。”裴璟珩面无表情的将她推开。 “晚上记得关好门窗,下次,你就不一定会有这么幸运了。” 他抬脚要走,腰带却被只小手抓住。 “大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把我这儿当什么了?” 少女不依不饶,声音又嗔又娇。 “昨日的事,大人还没给我个说法呢?” 裴璟珩蹙起眉,“我需要给你什么说法?” “昨日车厢里,我要大人答应我,不再阻挠我追究幕后真凶。结果大人却用了卑鄙手段,让我摔晕,又趁我昏迷,让那泼皮改了口供,将幕后主使的那条线索彻底掐断。大人,您这不是欺负人么?” 说着,她抚了抚额头包扎的伤口,嘴角委屈的撇了撇,像是要哭出来。 裴璟珩默了一瞬,生硬的问道。 “那你想怎么样。” “自然是,想让大人补偿我呀——” 少女的声音软糯如粘牙的蜜糖,目光更是大胆痴缠,直勾勾的朝他望过来。 月光浸得她眸光一片柔软,失去血色的苍白非但没有减弱她的貌美,反倒显得她墨发如染、瞳仁黑亮,这般泪光点点的看着人,柔美脆弱,令人心折。 男人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别过脸看向一边。 “你想要什么补偿?” “我想要大人的保护。”阮娆趁机提出早就想好的说辞。 “我怕那幕后之人会再次对我不利。我想要大人去震慑她一下,让她不要再对我打歪主意。” “她顾不上再找你麻烦了。”裴璟珩淡淡道。 阮娆从这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大人是已经做了什么吗?” 裴璟珩没说话,看了她一眼表示默认。 阮娆直勾勾的看着他的反应,眸子骤然亮了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意外之喜,让她缓缓的得意勾起唇。 “原来大人一直在默默保护我。” 她乘胜追击,顺势环住了他劲窄的腰,小脸埋在他胸口,讨好的轻轻蹭了蹭,像小猫撒娇一样。 胸口顿时传来一阵酥麻的痒,裴璟珩瞬间浑身紧绷,一把将她纤细的手臂扯开,无声挣脱。 阮娆却不肯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他扯开她这只手,她另一只手便又抓了上来,无声无息地进行着一场拉锯战。 “闹够了没有?放开。” 男人怒气隐忍,终于忍不住低斥出声。 “嘘——” 微凉的指尖点在他唇上,少女柔柔一笑,略带得意地威胁: “大人最好小点声,要是吵醒了外间的红玉,可就解释不清了。” 正经不过一息,她踮脚凑得极近,身上那股缠人的劲儿又来了。 裴璟珩觉得空气中到处弥漫都是她身上那股甜香味,丝丝绕绕想一张大网,将他困在其中,透不过气,心浮气躁。 他捏了捏眉心,似有不耐道,“说吧,你究竟还想要什么。” “大人果然洞察人心。”少女轻轻一笑,眸光似水,柔情潋滟。 “我想要的,自然是能自由出入清思筑,无时无刻可以见到大人,陪在大人身边。” “大人,你难道不想么?” 柔弱无骨的小手轻轻掠过他的胸膛,呵气如兰的吐息如小蛇一般蜿蜒向上,与他的唇近在咫尺,却试探着不肯再往前。 缱绻旖旎的暧昧,让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粘稠燥热。 车厢里的经历,梦里的场景,与眼前之人重合在一起。 少女媚眼如丝,樱唇轻启,与他呼吸相闻,说不出的柔弱勾人。 男人眼里的冰渐渐化开了,逐渐融成了夜色下的湖,微微泛起了波澜。 心底有什么在蠢蠢欲动,想要破土而出。 脑海中却突然闪过夜幽那张笑容猖狂的脸,如一道闪电突然划破寂静夜空: “……怪不得这些年他躲了起来,原来是被女色掏空了内力,成了一个废人,哈哈哈哈……” 情爱于普通男人来说是蜜糖,于他们这些人却是刮骨钢刀,一旦沾上,便再也站不起来了。 师父曾说,他们这种人,有情皆孽,爱也爱不得,恨也不能杀,纠葛挣扎,如堕地狱。 但师父自己却最终没能坚守,义无反顾踏上了通往地狱的路。 而他,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眼前这个女人,是毒,是诱惑,是蛰伏在他身边的地狱! 理智骤然回归,裴璟珩猛地睁眼,一掌将人推开! 阮娆猝不及防被狠狠推了一下,后背重重撞在墙上,疼得她眼泪涌出,弯下了腰。 狗男人!说翻脸就翻脸! 她恼恨抬头,却见他已跃上窗台。 “大人——”她噙着泪唤了他一声,正要追上前,却被他居高临下,冷冷回望一眼。 那些方才在他眸中融化的东西,再次结成了坚冰,不,甚至是更冷,更可怕的东西—— “别再靠近我,否则,我怕我会忍不住想杀了你。” 男人语气森然阴冷。 阮娆愣了一瞬,眸中又惊又怒。 怎么回事?方才她明明已经感觉到,他动摇了,怎么一眨眼,他又变成了更冷的样子? 究竟是她方法用错了,还是没能把握好尺度,让他生出了警戒? 这狗男人当真难以捉摸! 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肩膀和后背都很疼,疼得她说不出话,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被她极力忍着不掉下来。 气死她了,竟然下手这么狠!真恨不得现在就让他三刀六个洞! 裴璟珩最后看到的,便是她这副紧咬唇、强忍泪的倔强模样。 少女站在月下,一言不发,直勾勾地看着他,噙着泪的眼眸闪着碎光,是愤怒,是不解,是委屈和失望。 心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裴璟珩抿紧唇,头也不回地跃出了窗外。 远处假山的缝隙里,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扇窗,直到看到裴璟珩离去,突然泛起阴翳笑意。 “居然呆了这么久……真是个令人愉悦的好消息呢。” “我等着你步老东西的后尘,师弟。” 男人邪笑着抹了把嘴角的鲜血,呼啦啦飞走了。 第51章 二夫人气的捶胸顿足! 裴璟珩飞身回了清思筑,蹙着眉头有些心不在焉。 下落的瞬间,他宽大的衣袖不小心扫到了檐下悬着的占风铎,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下人房的其中一间门突然打开,木槿举着烛台走了出来,定睛一看,骤然一愣。 “世子爷?这么晚了,爷怎么还没睡?” 她一脸关切,举着灯想靠近。 裴璟珩转头朝她看了一眼。 “我说过,夜里不需你伺候,今后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许出来。” 木槿一下顿住脚,咬了咬唇,低头道,“是。” 说完,她转身准备回房。 “等等。” 再次被喊住,木槿心中一喜,刚转回身,却听男人淡淡吩咐道: “天亮之后,将库房里那瓶御赐的生肌膏送去镜花水月阁。” 说完,他的身影走远,消失在木廊尽头。 木槿痴痴望着那抹清隽挺拔的人影,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一蜇。 她从未见过世子爷对什么人上过心,无论是国公爷、老太太这些血亲,还是已经不在了的少夫人,世子爷一向是淡淡的,并未关心在意过谁。 但自从那位扬州的表姑娘来了后,世子爷就变了,具体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就像是高高在上的仙人从神坛上走了下来,开始有了凡人的烦恼和牵绊。 这本不应该。 世子爷他那么完美,那么尊贵,就该高高在上,接受众人的膜拜,不应该被俗世凡尘沾染上。 那就让她,帮他把那凡尘打扫干净吧。 木槿攥紧手里的烛台,目中闪过一丝阴沉的妒意。 ------------- 清早,天未大亮,镇国公府各处还处于半梦半醒中,松涛苑的小厨房里就率先传来一声厨娘的尖叫。 “来人啊!死人啦!” 不寻常的骚动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很快掀起波澜。 卢二夫人昨日大动了肝火,本就有三分不适,睡的昏昏沉沉,一早却又被画柳叫醒。 说小厨房里吊死了一个婆子,正是当初帮她去办事的那个。 卢二夫人又惊又吓,当即头晕目眩,差点一头栽下床。 一众丫鬟顿时慌得不行,又是端参汤,又是顺气的,好半天才让人缓解过来。 “好好的,她为何要自尽?”卢二夫人躺着榻上,脸色惨白。 “奴婢也不知,只是听跟她同屋的婆子说,她从昨日回府之后,便不见了踪影,原本以为她偷偷去谁屋里喝酒赌钱去了,却不曾想……” 画柳适时闭了嘴,想了想,又一脸神秘地低声道。 “奴婢方才去瞧了,那婆子吊在房梁上,脚尖离地面极高。奴婢觉着,她不像是自尽,倒像是、倒像是被人挂上去的……” 卢二夫人一怔,当即惊出了一身冷汗。 能悄无声息把人弄死,挂在那么高的地方示威的,这府里除了清思筑的那位,还能有谁? 他这是、他这是在警告她! 他什么都知道! 卢二夫人猛地坐起,胸口剧烈起伏。 “快、快!赶紧把人抬出去扔到乱葬岗!告诉下头的丫头婆子们,都把嘴给我闭严实了!谁要是敢传到老太太耳朵里,罚一年月例!” “欸!”画柳赶紧下去吩咐了。 卢二夫人重重跌回枕头上,刚平复呼吸没多久,就见画柳又匆匆进了屋,神色焦急。 “二夫人!外面来了一对夫妻,说是邱嬷嬷的儿子儿媳,听说邱嬷嬷被二公子打成重伤,一定要上门讨个说法,吵吵嚷嚷在府门口赖着不走。” 卢二夫人一听,顿时又是眼前一黑。 “怎么、怎么这些人都是商量好的吗?!哎呦!一个个儿净不让人省心!” 她气的连连直捶胸口。 “二夫人,您得赶紧拿个主意。” 画柳一边帮她顺气,一边劝慰。 “天大亮了,路上的人也多了,万一引来围观,到时候事情闹大就不好了。” 卢二夫人此刻也稍稍冷静下来。 “哼,什么讨要说法,分明是来讨银子的!” “去,把那二人叫进来,就跟他们说,邱嬷嬷跟国公府签了三十年的卖身契,如今又犯了欺主的大错,做主家要将她发卖,合情合理!” “他们若是识趣些,便赶紧拿银子把人赎了,省得他老娘转卖别家受罪!” 画柳觉着有些不妥,但也知道二夫人刚失了那么多银子,心里正肉痛,此刻怎么也不可能再拿银子息事宁人,于是干脆没提这茬,依言去办了。 邱嬷嬷的儿子张耀祖带着媳妇张钱氏正等在角门内,见到画柳,毫不客气地问: “你们府里做主的奶奶呢?怎么派个丫鬟出来了?” 画柳看着眼前流里流气獐头鼠目的男人,还有尖嘴猴腮刻薄相的妇人,心中顿时反感,拿着帕子捂了捂鼻子,鄙夷地瞥着二人道: “我们二夫人病了,我过来也是告诉二位一声,邱嬷嬷本是犯了谋害主子的死罪,是二夫人仁慈,没让衙门拿了她,只是小惩大诫要将她发卖了而已。你们不感激,反而在这儿大呼小叫,兴师问罪,良心是被狗吃了?” 张耀祖一听,顿时瞪起眼来,“胡说!昨晚你们府里来人传信儿,分明是说二公子怒极发狂,将我娘一脚踹下了山!怎么你们偌大的国公府,还赔不起几两汤药钱么?” “就是!故意颠倒黑白,分明就是怕赔钱!”张钱氏也跟着叉腰道。 两个市井无赖,分明是冲着赔偿银子而来。 画柳说不过他们,又气又烦,一甩袖子: “你们不信,自去问邱嬷嬷便是!二夫人说了,等她醒了便叫牙婆子来!你若是真心疼你娘,便好好回去筹赎身银子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别走!回来!咱们还没掰扯清楚!”张耀祖急着追了上去。 张钱氏却没动,眼珠一转,心里盘算起了别的主意。 国公府这么大的家业,没道理为了几两银子跟他们大动肝火,说不定,老太婆八成是真的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若是真的,那他们不仅拿不到赔偿银子,甚至还得搭上银子把人赎回来,家里不就从此多了一张吃饭的嘴么? 想到之前受过她的磋磨气,张钱氏磨了磨后槽牙,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立马问了位置,找去了柴房。 一炷香后。 张钱氏白着脸从柴房踉跄跑了出来,跑到院中便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大腿嚎道: “来人啊!草菅人命啦!国公府虐死下人啦!” 第52章 谁稀罕他的东西!拿出去扔了! 张钱氏破锣嗓子一通嚎,一下扯掉了松涛苑的遮羞布,将所有丑事都大白于天下。 裴老太太听闻松涛苑一早上接连两起命案,顿觉晦气非常,家门不幸,气得将桌子拍得咚咚响,咬牙怒道: “把她给我叫来!” 卢二夫人被搀扶着赶过去,自然免不了一顿痛骂训斥,还被勒令三日不准出院子,在屋里好好闭门思过。 为了息事宁人,平息老太太的怒火,卢二夫人又不得已花了三百两银子的私房钱,抚恤了邱嬷嬷一家子。 回到院子,卢二夫人气得一下便晕了过去,彻底病倒了。 而春晖堂里,裴老太太仍旧生着闷气。 “当年我就没瞧上她那一副小家子气!若非承恩伯府的那个死乞白赖的相求,这府里哪有她呆的地儿!白白耽搁了我的松儿!这么多年,有家也不能回!真是一妇娶错阖府遭殃!” 秦嬷嬷赶紧上前抚慰。 “老太太消消气,二夫人虽然有些事情做得差强人意,总归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国公夫人去得早,三夫人又寡居病弱,这么些年,府里大事小事,全靠她一个人操持着,也着实难为她了。” “哼,她难为什么?悄悄拆着裴家的东墙去补她娘家的无底洞,打量我不知道?”裴老夫人重重冷嗤一声。 “这些年,我就是念在她辛苦操持的份上,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知道她如今越发没个章程了!” “治家不严!御下不利!贪财势力!险些葬送了裴家的名声!但凡此时能有个人能顶上她的缺,此次我定不能轻饶了她!” 秦嬷嬷一听这话,顿时微微一笑,借着东风道: “这有何难?老太太赶紧选出个人,跟世子一完婚,这人选不就有了么?” 裴老太太听完,重重叹了口气。 “唉——看来看去,都不如婉儿那孩子。只可惜,她去得太早了。” 秦嬷嬷赶紧道: “逝者已矣,老太太就别为故人伤怀了,凡事还得往后看。奴婢瞧着,郑家小娘子就不错,知书达理,出身不凡,又跟世子亲上加亲,怎么看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裴老太太点点头。 “婼薇那孩子确实是个不错的。只是澈儿他看上去,却不怎么上心呢……唉,再看看吧。” 秦嬷嬷见老太太不愿意就此下定决心,心想,还得多多推波助澜一把,于是道: “老太太既要多多观察,何不让几位表姑娘入了族学?放在一处比较,才好觉出孰优孰略来,再说,教书的夫子眼睛都毒,看人也比内宅妇人更准些。” 裴老夫人想想,似乎挺有道理。 “也好,她们来府里做客也有一段日子了,琴棋书画女红针线这些也不能荒废了。即便不是真心学,起码也能找个趣儿,总比一天到晚陪着我这老婆子闲聊得好。”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愉快地敲定了。 几位表姑娘来请安的时候,裴老夫人顺带着把这事儿告知了众人。 当着老太太的面,几人全都一脸兴高采烈。出了院子,却各有各的算盘。 “在哪都躲不掉学那些劳什子琴棋书画,真是烦。”卢菁菁烦躁嘟哝。 姜雪儿也是面上不好看,只觉得裴家此举多少有些羞辱人了,难道是觉得她家请不起像样的先生么?怎么做个客还要被变着法地教规矩? 只有郑婼薇蹙着眉,凝神思索裴老太太此举的含义,莫不是在变着法地考验她们,要决出人选? 看来在族学这段时间,必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好好表现了。 “郑姐姐,听说阮姐姐病得厉害,到现在都下不来床,咱们于情于理,是不是该去看看她呀?” 谢灵儿笑得一脸天真烂漫,突然打断她的思绪。 郑婼薇轻轻一笑,得体而温婉。 “是了,我也正在想这件事呢,于情于理,确实该去探望一二的。” “择日不如撞日,那咱们几个一同去吧。”谢灵儿欢快提议。 姜雪儿是只要有笑话看的地方,她都乐意去,于是也点头同意了。 卢菁菁撇撇嘴,一脸不情愿,但其他三个人都去,她又不好不合群,只好硬着头皮也跟去了。 四人刚走到岔路口,迎面看到另一头的小路上,木槿端着个描金盒子款款朝这边走过来。 “见过几位表姑娘。”木槿微微福身行礼。 郑婼薇看着她手中精美的盒子,猜出了几分,却仍忍不住试探问道: “木槿姑娘也是来探望阮妹妹的吗?” 木槿目光直直望向她,缓缓一笑。 “奴婢身份卑微,没有资格探望表姑娘,只是世子爷吩咐奴婢,务必要把圣上赐的生肌膏给表姑娘送来,不可耽搁,所以奴婢便赶紧过来了。” 此话一出,几人的脸色全都不太好看起来。 郑婼薇勉强挂着一丝体面笑意,“世子宅心仁厚,对府里姐妹一向都是关爱有加的。” 木槿却轻轻摇了摇头,幽幽叹气: “奴婢伺候世子爷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紧张一个人呢。” 说完,她意有所指地看了几人一眼,再次行礼道: “奴婢先行一步,将东西赶紧送进去,迟了,怕是世子爷会责罚奴婢了。” 郑婼薇笑着点点头,却在她走后,神色一下子沉寂下来。 身后卢菁菁和姜雪儿两人,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个顶个难看到极点。 “阮妹妹既然有世子爷的关心,哪里还在乎咱们这三言两语,我看,探病就不必了吧,回去让丫鬟送来点红枣枸杞什么的意思意思,也就行了。” 卢菁菁酸溜溜地道。 姜雪儿破天荒地附和了她一次。 “就是!她哪里稀罕咱们去看她?我看就没这个必要了吧,散了吧!散了吧!” 谢灵儿眨着眼睛看向郑婼薇。 “郑姐姐,咱们还去吗?” 郑婼薇僵硬地笑了笑,“是姐妹就要共进退。既然姐妹们都不肯去,那便各自送些东西聊表寸心吧。” 几人不欢而散,各自怀揣着或嫉妒、或憎恶的心思回了院子。 木槿从拐角处的墙后缓缓走了出来,看着几人离去的身影,嘴角得意地翘了起来。 也不枉她守株待兔,在这里等了那么许久。 笑过后,她调转脚步,很快到了镜花水月阁。 红玉一见是她,自然不敢怠慢,连忙领着她进了二楼卧房。 床上的美人仰面睡着,脸色苍白憔悴,眉头紧蹙,隐隐透出痛苦,看的她心中不觉畅快。 “世子爷让奴婢送来这盒御赐生肌膏,说是对外伤有奇效,另还有祛疤养颜的功效,极其金贵,便是宫里的娘娘也不一定能人手一瓶,世子爷对表姑娘可见用心。” 阮娆听到世子爷三个字,肩膀和后背就突突的疼,不耐烦的闭上眼,摆了摆手,连一字都懒得说。 木槿当即笑容消失。 她代表的可是世子爷,这府里无论哪一处的丫头婆子见了她,谁敢不敬着? 便是二夫人见了她,都不曾如她这般怠慢过,拿着赶狗的手势赶人。 红玉见状,连忙替主子打圆场: “木槿姐姐见谅,姑娘本就摔伤的厉害,昨晚又着了风寒,嗓子说不出来话,奴婢替姑娘谢过世子爷,辛苦姐姐跑这一趟了。” 木槿没说话,瞥了阮娆一眼,冷冷一笑,放下东西掉头走了,连退礼都没行。 红玉正想出去送,却听后面传来哗啦一声,赶忙回身去看、 只见自家姑娘将那描金盒子一把扫落在地,满脸愠怒道: “谁稀罕他的东西!拿出去扔了!” 第53章 他急了,他为她着急了 红玉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把东西捡起来,嘴里喊着,“我的祖宗欸!这可是御赐的东西!摔坏了是要杀头的!” 说完便打开盒子,查看里面珐琅釉彩的精致瓶子到底碎没碎。 “您瞧,光这瓶子都得值个百八十量,姑娘您就算不用,也万万扔不得呀!” 红玉满脸可惜的摩挲着。 阮娆冷冷瞥着她手里的瓶子,想起昨晚她卖力引诱,却最终被这瓶子的主人死亡威胁,羞怒挫败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一把夺过瓶子就要往地上砸! 红玉吓得正要捂耳朵,却见阮娆的动作忽得一顿,竟皱起眉头仔细打量起手里的珐琅瓶子来。 “姑娘,怎么了?” 阮娆没说话,只将那瓶口对准亮光照了照,又放在鼻端闻了下,忽然嗤了一声,从枕头下掏出一个小瓷瓶,对着里面倒了几滴不知名的液体。 “红玉,你把这玉容生肌膏拿回你的屋,放在你的妆台上不要动。若是有人问起,你只说,木槿送药态度轻慢,我恼了她,连带着也厌弃这御赐的养颜圣品,你没地方处置了,只能自己留着了。” 红玉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点了点头,下去了。 阮娆转头看向窗外,远处湖边,隐约还能看到一道女子的身影,正袅袅婷婷朝清思筑而去。 “正想着找机会料理你,可巧你自己送上门了。既然你这么迫不及待想死,我怎么能不成全你呢?” 阮娆缓缓勾起一抹冷笑。 -------------- 红玉抱着匣子回了房,就见芍药百无聊赖躺在床上睡回笼觉,不由蹙了眉。 “姐姐怎么还没起身呢?即便姑娘不用姐姐贴身服侍,这都快中午了,姐姐也该起了。” “我手头上的事做完了,自然想歇便歇着,要你这个小丫头多嘴!” 芍药不满的白了红玉一眼。 小丫头,不过刚被提拔成大丫鬟没几天,居然敢对她指手画脚起来了? 红玉有些气不过。 “前儿撵走了一拨人,新的丫鬟婆子又还没采买,这院子里里里外外只有我领着剩下的几个丫头婆子操持,都快忙不过来了,姐姐怎么还在这儿自扫门前雪呢?” “你想在姑娘面前表现是你的事儿,反正姑娘派给我的活儿,便是替她抄书送稿,旁的事可没说交给我管。” 芍药没好气的说道。 红玉说不过她,气呼呼的把匣子重重放在梳妆台上,转身就要走。 “等等!”芍药两眼发光的看着那描金的精致匣子。 “这么精致的匣子,是姑娘赏你的?” 红玉忍着气把主子交代的话重复了一遍,转身出了屋。 芍药则久久盯着那匣子,喃喃道,“宫里的好东西啊……” 日光一寸寸移动,很快便到了暮霭沉沉,晚霞漫天。 红玉端着晚饭推门进屋,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翻白眼吐白沫、满脸红疹的芍药,不知是死还是活。 “哗啦!”碗跌在地上碎了一地。 红玉惊恐转身,蹬蹬蹬跑上了阁楼。 “姑娘!不好了出事了!” 菱花镜里,美人正往唇上敷霜粉,闻言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似乎早就料定了一样。 “死了吗?” 红玉一愣,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拿上银子,去让长风把广济堂的郝大夫请过来,就说,国公府毒死了人,让他过来帮忙甄别一二。” “等他走后一炷香的时间,你再去春晖堂请老太太过来,为我做主。” 红玉一愣,“姑娘是要请老太太过来?那事情便闹大了。” “有人要对我投毒,这么大的事,当然要闹,闹的越大越好。”美人眼波流转,看向窗外的天色。 “这个点儿了,想必尊贵的裴大人也该下值了。好戏要开锣了。” 红玉瞧着自家主子笑的一脸幽深,心中顿时有些发毛。 姑娘她、她看上去,好像戏文里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哦…… ------------ 裴璟珩从昨日半夜从镜花水月阁离开便心绪不宁,只好提前结束休沐回了殿前司,企图用繁碌的公务分散掉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下值后,他故意拖延了一刻钟才回府,哪知前脚刚踏进府门,后脚便见管家一脸焦急地迎了上来。 “世子爷,镜花水月阁出事了。老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裴璟珩顿时蹙眉。 “出什么事了?” “这……您去一趟就知道了。”管家欲言又止,似乎难以启齿。 裴璟珩看向随后赶来的苍青。 “是阮娆表姑娘,被人投了毒……” 苍青话还没说完,只见自家世子爷眸光一凛,身形一闪,瞬间便没了踪影。 苍青叹了口气。 果然经不住试探啊!自家爷这次是彻底栽了。 发愁的抓了抓头发,他只能认命的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二楼卧房中,屏风被撤去,裴老太太端坐床边,犀利的目光扫视半屋子的人,满脸肃然。 今日所有到过镜花水月阁探望的人,全都站成了一排,立在老太太面前,其中不止木槿,还有几位表姑娘曾派来送东西的丫鬟。 气氛沉闷且窒息,所有人大气不敢出,都在等待一个结果。 半晌,郝大夫从下人房里出来,上楼禀报裴老夫人。 “幸好府里及时派人请医,那位芍药姑娘的命算是保住了,只是中毒过深,不知什么时候会醒呀。” 郝大夫叹了口气,摇摇头。 “即便醒来,神智也有损了。” 裴老夫人又惊又吓,“这毒竟这般厉害?劳烦大夫快将毒物找到!” 于是片刻后,当天所有送进镜花水月阁的东西,都被摆在桌面上,由郝大夫一一查验。 最终,郝大夫端起了那个描金木匣子,取出里面的釉彩珐琅膏粉盒。 木槿瞬间神色紧绷,盯着郝大夫的一举一动,指甲掐进掌心。 怎么会这样? 她原本是想毁掉狐媚子那张勾人的脸,怎么她没事,中毒的反而是芍药? 她放进去的东西根本不足以致命,芍药怎么就性命垂危了呢? 事情突然间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她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认,否则就是谋害人命的大罪! 老天保佑,千万不能被郎中发现端倪! 但她的祈祷却落了空。 随着郝大夫神色凝重,胸有成竹的点了点头,木槿整个人仿佛站到了悬崖边,瑟瑟发抖起来。 她不禁求助的看向自己的娘亲。 秦嬷嬷看到女儿眼眶中闪烁的焦急,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老夫人,找到了,就是这个。”郝大夫捋着山羊胡道。 “这盒膏里面被人兑入了一品红的汁。” “您瞧,这瓶口处还有一些被洒了出来,微微泛着红,气味发苦,若是嗅觉不敏的人,很难察觉得到。” “一品红?”裴老夫人有些惊愕,转头看向秦嬷嬷。 “府里今日是不是购置了一品红布置寿堂?” 秦嬷嬷脸色有些僵硬,扯了扯嘴角道: “正是呢,老夫人。这一品红色泽鲜艳,大红喜庆,常常用在布置喜庆场合。真没想到,平日里随处可见的东西,竟然有毒?” “这一品红若是用来观赏自然无碍,只是其汁液有毒,轻则让人起疹,皮肤红肿溃烂,重则呕吐腹泻甚至出现幻觉,胡言乱语,是为谵妄。更严重者,也可致死。” 裴老夫人脸色凝重,冷冷抬头看向几人。 “这是谁送来的?” 木槿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回老夫人,是奴婢,这生肌膏乃是御赐之物,是世子爷千叮咛万嘱咐让奴婢给表姑娘送来的。奴婢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里面动手脚啊!” 话音刚落,一身朱红描金澜袍官服的男人便步入进来,身姿挺拔,气质清隽,仿佛生来便自带被人崇拜和仰望的光环,瞬间点亮了所有人的眼。 他一双凤眸带着天然的淡漠清冷,深不见底,环视周围一圈,目光直直锁定了床上倚坐着的少女。 见她安然无恙,他眸中那凛人的寒气才散去。 然而少女对他的到来却无动于衷,眼眸低垂,眼角挂着泪,竟半眼都没往他这边瞧。 “你来的正好。” 裴老夫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视线。 “你自己的丫鬟,你自己看着审吧。好好问问她,这御赐之物里一品红的毒,究竟从何而来?” 木槿闻言抬头,哭的梨花带雨。 “爷,您相信奴婢!真的不是奴婢!奴婢也不知那毒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