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的童话》 第1章 我是女巫 “在全国人民的祝福声中,王子和公主将永远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夜深了,昏暗的集体宿舍里,女人哄着女孩睡觉,“梦知,故事讲完了,你是不是该睡觉了?” 女孩声调稚气,却有些吐字不清,“妈妈,你一定就是白雪公主,对不对?” “我当然不是白雪公主啊。”女人耐心解释,“我只是和她的名字一样。” “是这样吗?”女孩懵懵懂懂,“可是大家都说你是白雪公主,我也觉得你是白雪公主,和童话故事里的白雪公主一模一样。” “嗷呜!”白雪突对女孩张开双手,嘘声吓她,“我是女巫,专吃不睡觉的小朋友!” 女孩反而扬起下巴,“我才不怕呢,女巫最厉害的是毒苹果,妈妈这样吓不到我。” 白雪收起凶相,给她盖严薄毯,“那你一定要记住了,陌生人说的话不可以信,陌生人给的东西不可以吃。” 雨声滴滴答答,终于在天亮前雨停了。 撕下一页日历,露出崭新的一页——2016年7月21日。 褥子在晾衣绳上排成了排,孩子们跑成队列,再把褥子穿起来。 五十多岁的妇人对他们千叮万嘱,这才放心走进屋,“这雨下了三天了,可算是停了。收音机里说城区好多地方积水,淹了不少车。” 白雪提着帆布包,走出临窗的走廊。 村长问:“小雪,是去给梦知交报名资料吗?” 白雪:“嗯,和园长说好了。” 村长:“要不就算了,幼儿园不教东西,还不如在曙光学得多。你把另外那几个孩子的退学手续给办了,以后咱们自己教。我和王姐都是幼师出身,加上你,上小学之前的那些知识,教他们没问题。” “学东西是其次,主要是让他们接触外面的环境和人。园费有补贴,不用就可惜了。”白雪深知村长的顾虑,给她宽心,“他们在曙光长大,各方面都比其他孩子强,上幼儿园一定没问题。我勤和老师联系,有事能及时解决。” 村长理解她的用心,深思熟虑后答应了,“行,那就听你的。” 白雪才走出屋就卷进了队伍,被一个男孩拉着钻进褥子,一圈又是一圈,几下就乱了马尾辫。 她急着外出,跟孩子们一再承诺早归,这才从曙光儿童村出发,朝上山的方向走,到雨铃村村民委员会外31路公交总站乘上公交车。 公交车发车,伴着雨后纯粹的风光驶下鸿雁山。随着运河旁公路上的车辆逐渐增多,她在几站后下车,来到了幼儿园。 不足半小时,她办理完入园手续,乘上返程的31路公交车。 公交车上乘客寥寥,几位老人精神矍铄,扎堆在车厢前部,聊到赶了个晚集,买了不少便宜东西。 公交车行驶在鸿雁山上的盘山公路,未到车站,却慢慢停靠在路边。 乘客们疑惑,看看司机,又看看窗外,不禁问上一句:“怎么停车了?” 司机下车查看情况,回来后面露难色,“车坏了,还有两站地的路,大伙受累走回去吧。” 几位老人抱怨几句,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 白雪第一个刷卡下车,沿着弯曲的盘山公路快步,很快便走出了几百米。 远处几块山石挡路,断口尚新。 白雪留意岩壁上的情况,借着没有车辆经过之际迅速清理了山石。 日头正大,白雪跑回曙光儿童村,按了门铃,又连连拍门。 一位老师打开门,她立刻问:“找到了吗?” 她跑得快,来不及听清那位老师的话,到了正厅,见到坐在村长身边的男孩松了口气。 村长给男孩扇风,自己脸上的汗顾不上擦,见白雪回来,拿起长桌上的哮喘喷雾剂给她看,“就在放药的抽屉里,压在别的药下面了。” 白雪快步走到男孩面前,右手狠捏他的脸,“是不是又疯跑了?看把村长奶奶担心的!” 院长见了不忍心,拿下白雪的手,“算了算了。小凯,快说下次不这样了。” 男孩突然站起来,“我说我是曙光跑得最快的,他们不信,我就要证明给他们看!” 他说了就跑,急得村长追在他后面喊:“小凯!别跑!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白雪跟在他们后面笑,转身去了院子西北角的厨房,关了门的厨房里随即响起水声。 她匆匆离开曙光,沿着院墙西侧的胡同一路小跑,跑到村里的诊所。 诊所外,一个男人正从白色面包车上卸货。 白雪问:“杨叔,您这有大号创可贴吗?” 杨叔暂缓手上的活儿,“着急吗?不着急就等我把药搬完了再给你拿。” 白雪同杨叔一起搬,几趟下来,两人把几箱药全搬进了诊所。 杨叔清洗了双手,走进玻璃柜台,“你刚才说要什么?大号创可贴?” 白雪走到柜台边,“嗯。” 杨叔在柜台里找,“要大号创可贴干什么?谁伤着了?” 白雪:“没谁,买了备用的。” 杨叔问:“要几个?” 白雪:“一个就行。” 白雪付了钱,右手拿起柜台上的创可贴,“谢谢您,您忙着,我回去了。” “哎!等一下!”杨叔叫住她,“给我看看你手怎么了。” 白雪不得已站住,含糊躲闪道:“没事。曙光那边还等着我回去,我就先走了。” 杨叔对她摊开的右手动了两下,“把手拿过来,我都看见了。” 白雪被杨叔盯得牢,只得把左手伸到他面前。 她的左手上有块几乎占据整个手背的伤,混着土,血流进了指缝里。 杨叔看得直皱眉,轻托着她的手,“你动一下,我看看。” 他见白雪的手指活动自如,放下她的手,几步走到柜子前,“我给你消消毒,上点儿药。” 白雪看时间,“不了,杨叔。我着急回去,快到饭点儿了,菜还没炒呢。” 杨叔取出几样东西,“光贴个创可贴管什么用?不好好消毒,到时感染了,好得更慢。曙光那些洗洗涮涮的活儿,你还怎么干?” 白雪低头看着手背上的伤,到底是听进了杨叔的话。 杨叔给她消毒伤口,唠叨就没停过,“你这是什么时候伤的?那会儿我都没注意。这肯定是要留疤了,将来可怎么嫁人?” 白雪忍着疼说:“就是个手背,怕什么?” 杨叔上好药,准备缠纱布。 白雪收回左手,不过扫了一眼,便对杨叔说:“贴个创可贴就行,缠着纱布不方便。” 杨叔:“手都这样了?还不歇两天?” 白雪不当回事,“没事。洗东西可以带手套,伤口沾不到水。” 杨叔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放下了纱布,“那你回去多注意,隔一天过来换药。这还有几个创可贴,你全拿回去,万一沾了水,能有的换。明天我再去多进几个,你用完了就过来拿。这么热的天,容易发炎。” 白雪连忙拒绝了,“不用了,这些就够用了。” 杨叔:“就算不是怕你不够用,这创可贴没了,我也得去进。别人要是过来买,东西没有怎么行?” 白雪听杨叔这么说,不好再阻拦,“那麻烦您了。” 杨叔撕开创可贴的包装,“你什么时候走的?塌方下面压了一辆车,你看见了吗?” 白雪:“看见了。” “车都压瘪了,肯定是报废了。”杨叔把创可贴对准她手背上的伤口,“我等那辆车拖上拖车才走,听见公路局的人说车里面没人。你说这事多悬啊,要是人在里面,肯定是不行了。” 他不禁纳闷,“什么人把车停路上了?” 他贴好创可贴,“还是有点儿小,你揭的时候注意,别揭流血了。” 白雪谢过杨叔,出了诊所就跑起来,一刻不停地跑回了曙光。 午后,炎阳炙烤。 尖锐的蝉鸣不断,一只喜鹊飞进院子,落在墙边的老槐树上,驱赶了知了,翘着尾巴喳喳地叫。 壁挂电风扇吹得窗帘浮动,吹不散集体宿舍里的热气。孩子们午睡醒来,汗湿了头发。 门铃响得突然,村长最先站起来,“我去看看谁来了。” 大孩子们早早跑到屋外活动,老师带着年龄小的孩子跟在后面,白雪推着轮椅,最后一个来到院子。 大门敞着半边门,隔着一堵墙,只听得村长激动的感谢。 白雪问:“王姐,刚刚谁来了?” 王姐回答:“一年轻小伙子,我也头一次见。” 坐在轮椅上的女孩动作吃力,扶着轮椅,勉强站起来。 白雪见了走远几步,面对她蹲下,张开双臂,“笑笑,来!你放心走,我保护你。” 样貌十一二岁的短发女孩站起来却只有六七岁般高,曲着双膝,踮着双脚,步态呈剪刀样,颤颤巍巍地走到白雪面前,笑着倒进她怀里。 白雪稳稳地抱住她,“你看,有我在,不用怕。” 一个小沙包就能让整个院子沸腾,小孩子学着大孩子的样子,在两个投手间折返跑,嬉笑声涨过了院墙。 白雪扶笑笑坐稳在轮椅上,影子投下,脚步已到了身旁。 她转过身,仰起头的一瞬,光模糊了双眼,她好一会儿才看清那人的模样。 微风除去了炎炎,一个男人正站在她的面前,“你好,我叫申燃。” 白雪听得迷茫,低下头看着他伸向她的右手,迟一些才与他握手,“你好,我叫白雪。” 第2章 谢谢申老师 数日后的上午,白雪来到春半集团。 一个男人站在大门外打电话,“您又不是不知道,没有预约不让进。” 白雪站在门前示意门内的保安,“您好,我和邢助理约好过来送东西。” 这一声招呼客气,语调平平,引得一旁的男人看,“我一直都盯着春半的项目,谁知道怎么会把那车残次品送到鸿雁山去了。” 白雪出示预约信息,顺利地进入了大门。 男人焦急地向门内望,“别跟我提您和老申总那点儿交情,早不是他说了算了。行了行了,您甭管,我接着等电话了。” 白雪在一楼前台做了登记,一位前台为她带路,经过员工电梯,右拐至专梯。 两人一同乘坐专梯上楼,前台将她带至一扇标有“企划部总监”的门前,代她敲响了门。 “进。”隔着一扇门,声音沉,听着有些熟悉。 门由前台推开,落地窗让阳光无碍,明亮了整间办公室。水声由缓到急,白雪看到了茶水台旁的那个人。 她起初迟疑,走进办公室,随着那人的脚步走向茶几。她站于一角,送出一张单据,“申老师,您的捐款收据。” 申燃审视她这张公事公办的脸,水杯放到对面位置,“坐吧。” 白雪方才走到水杯正对的位置,将捐款收据放于对面,待申燃坐在沙发后,她坐下来对他说明情况:“村长对城区的路不熟悉,让我代她过来,特意叮嘱我感谢您为曙光捐款,还将两百万的捐款追加到了五百万。” 白衬衫的长袖盖不住她左手背上大号创口贴遮不完全的血痂,在她收回手后勉强藏在袖口下。 申燃目光跟随她的左手,之后拿起捐款收据。他大致看过,放下了收据。 白雪随后站了起来,“申老师,收据送到了,我就不耽误您时间了。” 清晨,一支建筑工队来到曙光儿童村,用时不足半日,后院的破瓦棚被拆除,几棵香椿树被放倒。旧楼西侧加了一道门,隔开了施工场地。 家用电器、生活用品、鸡鸭鱼肉、瓜果蔬菜,接连被送达。 半个月过去,三层楼房初具规模。 白雪乘坐31路公交车下山,看着手机上的笔记。 “什么时候铺上网子了?” “就那次塌方之后。” “交通局还算办件实事。” 两位老人坐在前排,看着窗外闲聊。 一窗之隔,与岩壁颜色相近的防护网设在其上,延续到了山下。 白雪来到春半集团,避开入口的位置站。 伸缩门开了,一辆汽车驶出来,停靠在路边。 一个年轻男人下了车,周到地为白雪打开右后侧车门,“白老师,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我现在就带您去建材城。” 他的这一举动引来诸多春半员工的目光,熙攘的人群渐渐放缓了脚步。 “你好,邢助理。”白雪不敢平白无故受了他的道歉,“是我来早了。” 她没有推辞,道了声谢,坐上了车。 早高峰时段,城区的主要干道寸步难行,十多分钟过去,车子仍堵在春半集团前。 手机铃声响,邢涛接起电话。 手机里的声音焦急,他紧张询问:“现在什么情况?” 沟通短暂,他挂断电话,却愁眉不展。 白雪听到邢涛一声叹息,稍坐起一些,“邢助理,如果你有事就先去处理吧,我可以自己去建材城,我看过之后列个单子发给你。如果有问题,我们可以再电话联系。” 邢涛不语,右手食指在方向盘上一下下敲出他的左右为难。 白雪考虑过后向他提议:“你哪天有空?我可以再过来。” 邢涛跟着前车缓慢驾驶,“白老师,我的确有急事需要去处理一下,还要麻烦您跟我走一趟。我把您带回春半,安排其他人带您去建材城。” 车子在十字路口掉头,开回了春半集团,下到地下停车场,停在靠近电梯间的车位。 两人一同下车,邢涛走进电梯间,白雪留在了原地。 地下二层停车场面积甚广,不时从这扇感应门走进走出春半员工,均是身着深色西装和通勤装。 白雪站远一些,低头看手机。 一声汽车解锁声近在身旁,车灯随即亮了一下。 白雪挪开几步,依旧是低着头看笔记。 一个黑影从身边走过,开门声响,却迟迟没有关门声。 冷不防一个男人说道:“上车。” 白雪回头一愣,转过身解释:“不好意思,申老师。我之后要去建材城,邢助理临时有事,替我安排了其他人,我正在等他。” 申燃扶着黑色沃尔沃的车门,“我就是你等的人。” 白雪一时迷惘,视野渐渐转明,看清他正在等她上车。她谢他一声,坐上了副驾驶。 系安全带的动作令她的衬衫袖口微动,左手背上的疤就算是长袖也盖不住,在扣上安全带的一瞬,被袖子盖上。 申燃待她系好安全带,发动了汽车。 工作日的建材城,楼道里零星几个顾客走动。 两人途经一家油漆店,白雪放慢了脚步。 店内一个男人,模样像老板,见到顾客立刻迎了出来,“欢迎光临!两位进来看看!” 白雪看看实物,偶尔对照笔记。 老板跟在她和申燃身后,观察他们的衣着和相貌,“两位是要给新房装修吗?” 白雪走走看看,申燃默默无语。 一时间,尴尬的反倒成了老板,他咳了一声,“两位有什么需要?我给你们推荐几款。” 店到了头,白雪转身走向老板,与他道明来意。 老板给出一些建议:“用在宿舍,孩子年龄小,浅蓝色、浅绿色、浅黄色这些都可以尝试。要是纠结颜色,清一色的白漆准没错。” 他走到货架前逐一介绍,拿着色板,明确推荐几款颜色。 “我这的东西绝对保证绿色环保。”他提起一桶儿童漆,拍了两下,“您拿回去随便刷,有问题过来找我。” 白雪看向另一边始终不语的申燃,短暂对视,见他朝她点头,她接受了老板的建议。 两人接连逛了各种装修材料,白雪保存着订购单和收据,这一行到此结束。 建材城的露天停车场,申燃打开了副驾驶车门。 白雪停在车头,“申老师,辛苦您陪我逛了一上午。东西买齐了,我就不耽误您时间了。” 她留意着出口方向,“我先走了,您路上小心。” 申燃:“吃了饭再回去。” 白雪不假思索地拒绝了,“申老师,谢谢您。曙光老师少,我不方便在外面太长时间。” 申燃瞧一眼左腕上的手表,“这个时候,孩子们应该准备午休了吧?” 白雪:“回曙光要花两个多小时,我回去还要准备所有人的晚饭。” 申燃手扶车门,寸步不让,在烈日下,等待已然给了最大限度。 白雪夹紧包令包中的订购单作响,一个“钱”字要挟她,她只得上了车。 车子开到春半集团对面,白雪随申燃走进一家苏帮菜馆。 二楼包间,申燃把翻开的菜单推到白雪面前。 白雪却将菜单推了回去,“申老师,您点吧。” 申燃直面她的敬而远之,拿近菜单,“有忌口吗?” 白雪:“没有。” 申燃点了菜之后,饭桌上便没了声音。 四道菜陆续上齐,两人一先一后拿起筷子。待汤送上来,午饭已经进行到了一半。 申燃拿起公筷,夹了一块酱汁肉,放进白雪的碗里。 “谢谢申老师。”白雪吃了这块肉,之后便很少动筷子。 她的碗里还余下不少米饭,申燃看在眼里,下一刻撂下了筷子。 白雪紧随他站起来,拿上包,走出了包间。 一楼的收银台前,白雪拿出手机,“申老师,我们aa。” 一只手伸过来,手里的手机瞬间就没了。她手追过去,伸到一半却又收住,从包里拿钱包,再抬头就对上他直视她的双眼。 白雪:“申老师,您为曙光做的够多了,我不能再吃您的。” 申燃自顾自结了帐,先走出了饭馆。 白雪见他上了车,立刻跟过去敲响车窗。车窗降下来,她对他伸出右手,“申老师,我的手机。” 申燃手一抬,却把手机放在了副驾驶。 白雪只能去另一边拿,打开车门时,手机又被他拿了回去。她沉住气,坐上了车。 车子几经转弯,道路变得堵塞,路牌指示前方两百米是美食街。 人群熙攘,隐隐听得循环播放的揽客口号。 车子徐徐前近,白雪坐起一些,追随人群走动的方向到了美食街深处。 车速稍缓,不过几秒就又跟上了前车的速度,来到一处僻静街道。 申燃把车停在路边的车位,率先下了车。 白雪摸不准情况,却也只能下车,跟在他后面踏进一家咖啡厅。 钢琴曲慢放,两人踩着阳光落下的格子,在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 白雪点了一杯柠檬茶,申燃点了一杯咖啡和几份甜品。 甜品全由申燃推至白雪面前,她看了一眼,道了声谢,却只喝柠檬茶。 咖啡凉了,申燃开口:“选一个,吃完了回去。” 白雪的坚持略有松动,将一块黑森林蛋糕挪到面前。 钢琴曲将沉默漏下的空虚盈满,门上的铃铛不时响起几声,在音符上留下标记。 白雪几口吃完了这块黑森林蛋糕,用纸巾擦嘴,准备好离开。 咖啡厅外,她再度对申燃说:“申老师,麻烦把手机给我。” 无言的对视像极了对峙,申燃终于把手机还给了她。 白雪接过手机,“申老师,不好意思让您破费了,您路上小心。” 第3章 寻人启事 曙光儿童村的早上,上学的孩子手忙脚乱,留下来的孩子还在赖床。 白雪在一旁检查书包,“小凯,哮喘喷雾剂一瓶放在书包,一瓶放在幼儿园,你记得拿给老师。” 她给梦知扎上马尾辫,戴上蝴蝶结发饰,再在她人中位置涂抹药膏。 她看过时间,带着几个孩子走出曙光。 多是妈妈带着孩子站在曙光外面,互相打过招呼,一同等待校车。 校车抵达,孩子们和家人告别,与老师问好,有序地排队上车。 白雪跟着校车上的梦知走到后排座位,隔着玻璃对她竖起大拇指,夸她表现好。 曙光里,早饭摆上了桌;水房里,孩子们扎堆洗漱;集体宿舍还有个孩子在赖床,蹲在床边的老师直挠头。 白雪走进宿舍,“王姐,您先去吃。” 她把窗帘拉开,一束阳光朝着那张小床去,晃得睡梦中的女孩闭紧了眼。 她把轮椅推到墙边,一张张摞起小床,最后蹲在小床边,隔着被子轻拍女孩的肩膀,“夕夕,起床了,该吃饭了。” 夕夕躲进被子里,翻身继续睡。 “好吧,你睡吧,我去吃饭了。”说完,白雪走出宿舍,关上了门。 一门之隔,宿舍里叮叮当当。 夕夕开门出来,原是焦急的小脸在见到白雪之后平静下来,朝她撅嘴撒娇,“妈妈,你骗人!” 上斜的小眼睛实际鬼精灵,张口伸舌看惯了就成了俏皮。 白雪拉着她的手,带她走出走廊。 早饭后,曙光儿童村延续着一日充实的时光。 大孩子们结伴去上学,老师们各司其职,待孩子们放学归来,曙光全员一起吃晚饭。 山上的秋总是来得快一些,绿叶间点缀着黄,日头正当午,尚存着夏的炙烤,风却是凉的。 白雪在出租车后座准备下车,“师傅,停在前面的空地。” 从前挡风玻璃看到曙光外停着一辆黑色汽车,出租车停稳,她下车迟疑,才走了几步就看见一人走出曙光。 申燃脚步略快,看到她后松了口气,紧皱的眉头却放不开,语气带着责备,“讲题讲到哪去了?” 白雪被他问得愣住,短暂不语,她对他问候一声:“申老师。” 她绕过他,急着走进曙光时,却被广播打断。 “白雪,女,22岁,身高175,马尾辫。身着白色衬衫、浅蓝色牛仔裤、黑色帆布鞋,于上午九点出走未归。有知情者请与曙光儿童村联系,必有重谢。” 广播停顿片刻,再度响起他的声音:“白雪,我是申燃。马上回曙光,我在那里等你。” 一遍结束,紧接着又一遍。 一个年轻男人从曙光走出来,“我就说不能用广播吧?嫂子的一世英名就毁在这四个大喇叭上了。” 白雪一时恍惚被打断,看向来人。 男人和她打招呼,“嫂子!我叫严闯,是申燃的哥们儿。” 白雪不苟言笑,“你好,我不是你嫂子。” 严闯自来熟,“是,没结婚,名义上是不是。反正在我这,我把你当嫂子了。” 直言的一句解释无用,白雪没打算再说,回到房间给手机充电,换了衣服出来时,院子里却吵吵嚷嚷。 后院的装修工人聚在一起,看得见脸的几人心急如焚。 人缝里一人左手流血,手腕戴着手表。 白雪三步并作两步,从晾衣绳上拽下一件黑色半袖,穿过人群,来到申燃面前。 他左手攥着拳头,血从指缝流出来,染了他那只托着左手,防血落地的右手。 白雪折了两折半袖,对他摊开,见他不动,便去拿他的手。 申燃立刻收回手,却没大过她的手劲,左手硬是被她拽了过去。 在她的直视下,他张开手。手掌上伤口的长度快到手掌宽,正汩汩地冒血。 白雪不由得皱眉,用半袖裹紧他的手,末端让他攥住。 装修工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说是申老师过来搭把手,玻璃碎了扎了手。 村长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见到申燃右手上的血惊愕失色,“哎呀!怎么伤的呀?” 她看到白雪,匆忙吩咐道:“小雪,你上午去哪了?正好你回来了,快带着申老师去趟医院!” 白雪身为曙光一员责无旁贷,回房间取来手机和钱包,与申燃走出曙光。 她站在车子旁询问:“申老师,您还能开车吗?” 严闯走过来,吐了一个枣核,“我开。” 三人上了车,立即开车下山。 白雪与申燃坐在后座,询问他的意见:“是去城区的医院?还是就近找一家?我看伤口应该要缝合,小医院的条件肯定不如城区的大医院。” 黑色布料不显血,申燃看后不在意,“就近找一家就行。” 白雪考虑了一下,给严闯指路,“下山右拐。” 车子开下鸿雁山,几经转弯,道路变得狭窄。车子从道边零散的几个菜摊前经过,左转后,开进一家镇级医院。 铁门掉了漆,不见岗亭和门卫,一进门的平房是影像室,不起眼的灰房是太平间,北向的门诊入口外成堆的沙子和几袋水泥挡了一半路,西北角一个月亮门,通向家属院。 车子开到西边,掉头停在车位,正对着急诊入口。 三人下了车,朝着急诊入口走。 白雪迈上两级台阶,身旁的申燃却不见了,她立刻转身寻人。 申燃站在台阶下,侧身看着地上的一只小布鞋。 小布鞋是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母子不慎掉落,母亲抱着孩子不知情,仍在往前走。 白雪见此下了台阶,代申燃捡起,追上几步,归还鞋子。 她的嗓音不似女人通常的柔和轻细,声线略低,“您好,鞋掉了。” 她话说得少,说完不等对方回话,礼貌笑了一下,把迟来的感谢落在身后。 她脚步轻快,朝申燃小跑过去,让他的视野清明,同她迈上台阶,走进了急诊。 楼道局促,患者和家属坐满楼道两侧的椅子。唯独一间的诊室敞着门,老人耳背,医生对着耳朵喊;孩子哭闹,家长安抚不了。 白雪拿着申燃的证件去挂号,回来后看他手上黑色半袖的染血情况。 血洇湿了布料,红到了他攥着末端的指尖。 白雪抬起他的小臂,让他端在身前。 候诊的几人看不出明显病症,她走到他们面前,弯腰与他们交谈。话说了几句,她双手合十似在感谢。 一位患者从诊室出来,她立刻走了进去。不足半分钟,她出来,“申老师,可以进去了。” 医生检查申燃手上的伤口,安排缝合,开了消炎药。 两人从诊室出来,白雪不忘再对那几人致歉和感谢。 她把黑色半袖扔进医用垃圾桶,清洗过双手,拿了药后,右拐走进楼道。 严闯在远处对她招手,“嫂子!这边!” 白雪走过去,往清创室里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严闯凑到她身边,“哎,嫂子,你和申燃是怎么认识的?申燃那张嘴死严,问他什么都不说。” 白雪对严闯说出自己的名字:“我叫白雪。” 严闯:“是,我知道。你跟我说说你跟申燃的事呗。” 清创室内,申燃背对着门坐,医生正在处理他的左手。 白雪移开在他背影上的视线,并未回答严闯的话。 严闯催她:“嫂子,你快说啊!” 白雪:“你可以去问他。” 严闯:“就是他不说,我才问你啊。” 白雪:“没什么好说的。” 严闯不免扫兴,“你们两个真是夫唱妇随,一个不说,另一个也不说。” 静了一会儿,严闯主动找话说,“嫂子,你怎么在那家儿童村做义工啊?” 白雪:“我在那长大的。” 简单六个字,包含的不止字面一个意思。 严闯无地自容,“这样啊……” 他嬉皮笑脸,补偿前一刻的过失,“怪不得你能把那些孩子照顾得那么好,全都叫你妈妈。” 白雪:“他们叫着玩的。” 严闯:“嫂子,你也太谦虚了。我们在村里找你,村里人都认识你,说我们小雪好,小孩子都要找你玩。” 挂号大厅的方向,一个老太太嗓门极大,像是碰见了熟人,闲话起家常。 白雪快步向那边走过去,身影隐于拐角,一声“肖奶奶”在片刻的安静里尤为清晰。 肖奶奶:“小雪!你怎么在这呢?” “我过来办点儿事。”白雪问,“您是来开药的吗?” 肖奶奶:“是啊!降压药快吃完了,再不过来开就接不上了。” 白雪:“您把医保卡给我,我去给您挂号。” 手机铃声响了几声,申燃站在楼道接起电话,缠着纱布的左手垂在腿旁。 楼道另一边,一高一低两个人面对面站。 她比老人高过不止一头也显谦卑,耐心听老人唠叨。 申燃望着她,对着手机说得艰难,“去办吧。” 老人够到白雪的肩膀,“这大高个,小时候还坐我腿上玩呢。” 她咧着嘴笑,笑出了颧骨上的酒窝。 白雪:“申老师,申老师?” 他明明一直在看着她,却是此刻才看清她的模样。不知她何时站到了他面前,仰头询问他。 申燃笑着问:“怎么了?” 白雪:“还要打破伤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