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宠妻手册》 第一章 扫把星配痨病鬼 七月流火。 鹿儿村头号扫把星赵锦儿,终于要出嫁了! 虽说是出嫁,实则是被卖了。赵锦儿也知道,自己被卖的原因——运道实在是太丧了。 出生克死了娘,八岁又克死爹,叔叔收养自己不到半年就摔断了腿。 好不容易凑合着养到十四岁,家里却是一年比一年穷。 眼看着马上要揭不开锅时,镇上的媒婆来说亲了,八两银子。 婶婶二话不说就应下了,亲自把她送上了轿。 赵锦儿不怪她,毕竟自己运势确实太差了点,但心底里,还是忍不住有点难过。 去往小岗村的路上,有条河。 过河须乘竹筏。 她上竹筏的时候,霉运又开始了,一脚踩了空。 就在她拼命挣扎之际,一群花里胡哨的锦鲤将她团团围住。 “咦,这不是咱们屯那条跳得最高的锦鲤精吗?” “听说她过了龙门后,犯了错被罚转世投胎了。” “怪不得!你看她眉心一团黑气,一看就是副倒霉相,简直有辱咱们锦鲤精的名声。” “好歹同族一场,咱们帮她散散霉运开开锦气吧!” “好嘞!” 赵锦儿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一群鱼救了。 …… 上岸后可把孙媒婆吓坏了,“大闺女,你这扫把星的名头果然名不虚传的,幸亏自己爬上来了,否则叫我老婆子拿什么赔人家花了八两银子的媳妇儿啊!” 赵锦儿不好意思极了,赶紧生火把衣服烤干催孙媒婆上路。 过了一条河,又翻一座山,两个时辰后,一老一少终于到了小岗村。 只是,赵锦儿万万没想到的是。 等着她拜堂的居然是一只大公鸡! 孙媒婆说亲时把秦家吹得天花乱坠,什么红砖绿瓦的大房子,什么顿顿吃肉。 独独没说赵锦儿的未来夫婿秦慕修是个痨病鬼,还病得已经下不了床。 秦老太心疼孙子,才拿出棺材本替孙子讨(买)了这房媳妇,指望能冲喜,让孙子多活几年,最好再留个后。 拜堂时,那大公鸡很不识相的在赵锦儿脚背上拉了一坨屎。 自幼被人称作扫把星的赵锦儿对这种倒霉事习以为常,就踩着这坨鸡屎进了洞房。 屋子不大,收拾得很干净,刚入秋的季节,已经拢着热炕。 赵锦儿暗想:这得废多少柴火啊,秦家可真舍得! 炕上卧着一个男人,还没开口先咳了一串,正是她的丈夫秦慕修。 听着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赵锦儿明白过来,炕是专门为他拢的。 秦家人许是想着他也活不了多久,就烧到临死也用不了多少柴。 “水……” 喘气的间隙,男人喊了一声。 也不知他是不是在喊自己,赵锦儿还是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小桌边,倒了一碗热茶给他捧过去。 不管他还有多少时日,既然嫁了,就是自己男人,照料自己男人是分内之事。 喝了水,男人的气总算平了,打量了赵锦儿一眼,眼底透着些许不可思议。 “你就是我新进门的媳妇儿?” 赵锦儿一阵脸红,连忙低下头,声如细蚊的应了声,“嗯。” 男人顿了顿,温和道,“我身子不大好,让你跟公鸡拜堂,委屈你了。” 赵锦儿有些惊讶,她活到十四岁,还没见她们村哪个男人跟老婆说过委屈,她叔叔可是一言不合就要挥拳头揍她婶子的。 这么好说话的男人,赵锦儿的羞赧和害怕也就去了大半,抬起头朝他看去。 只见男人鼻挺唇薄、眉清目朗,完全不像个乡下汉子,竟生得十分之…… 十分之好看! 唯一的不足就是太过消瘦,脸色很苍白。 “不碍事的,你好好养身体要紧。” 看着赵锦儿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男人嘴角撇起一抹笑。 “赶了半天路,饿了吧?那里有喜饼和喜蛋,吃点垫垫肚子。” “我不饿。”赵锦儿刚说完,肚子就不争气的咕咕叫了两声。 男人也不取笑她,认真道,“我们以后就是夫妻了,夫妻之间不用客套。” 赵锦儿这才走到桌边,犹豫了一下,拿了块喜饼。 她不敢动那盘红彤彤的喜蛋,在叔叔家里,鸡蛋可是金贵物,只有堂弟柱子才能吃。 喜饼也很好吃,就是有点干,一个下肚,口干舌燥。 “喝点水。”男人又像嘱咐小孩子一样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赵锦儿。” “我叫秦慕修,你可以叫我阿修。” 赵锦儿害羞的应了。 填饱肚子,天色便黑了,赵锦儿越发局促不安。 她知道,今天她是新媳妇,任务就是洞房。 从前在溪边洗衣服的时候,无意间听过村里的小媳妇们聊夫妻间的羞羞事,眼下自己就要面对了,赵锦儿臊得脖子都红了。 “地上冷,你不上来睡觉吗?” 秦慕修不止长得好,声音也好听,可是这会儿落在赵锦儿耳朵里,像是催命符,她扭扭捏捏的脱去外衣,站在炕边愣是不敢上。 第二章 捡了只大雁 秦慕修往里让了让,“你睡那头吧,我有病气,省得过给你。” 听了这话,赵锦儿如临大赦,脱兔般跳上炕,扯了点被角把自己勉强裹住,就闭上眼睛装睡了。 到底年纪小,又赶了半天路,很快就真睡着了。 听着脚头渐渐匀停的呼吸,黑暗中的秦慕修摇摇头: 还是个孩子。 第二天天没亮赵锦儿就醒了,昨天空着肚子赶半天路,晚上就吃一块喜饼,饿醒的。 摸着瘪下去的小肚皮,赵锦儿想起孙媒婆说媒时说的话,“秦家家底儿厚呢,时不时有肉吃。” 乡下人家家户户守着两亩薄田过日子,填不饱肚子都是常事,谁家敢动不动吃肉啊? 赵锦儿上次吃肉还是过年,叔叔一家抠抠缩缩做了半盘红烧肉,只把剩盘子给她抹了点汤汁。 “今天是我进门第一天,怎么的也算个喜事,会有肉吃吗?” 赵锦儿胡思乱想着,不自禁的咽了一口口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邦的一声巨响,把秦慕修都震醒了。 “什么声音?” 赵锦儿连忙穿了衣裳,“我出去看看。” 刚打开门,就被什么绊了一下,差点摔了一跤。 迎着半明半暗的曦光定睛一看,居然是只大雁! 那大雁就这么一动不动的在地上瘫成一坨,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 刚刚撞门上的就是这货? 赵锦儿又是惊喜又是兴奋,连忙捡起来折回屋中,“阿修,是只大雁!” 秦慕修也惊呆了,这个时节,猎户进山都不见得有收获,竟然能有只大雁直接撞晕在他们门上,简直是行了狗屎运。 赵锦儿拎着两个膀子掂了掂,“起码有十斤重,这么肥,怪不得飞着飞着都能掉下来。” 看着她高兴得红扑扑的两片嫩腮帮子,秦慕修心里微微一动。 也笑道,“这是好兆头啊,古人婚配都以雁为聘,咱们俩这亲成得本就敷衍,大雁又是稀罕物,就没准备,没想到你自己捡到了。” 赵锦儿认识一点字,秦慕修说的这些她却不懂。 顿时觉得自家夫君虽然身子差了点,但是好有学问啊! 低头咬唇,牛头不对马嘴道,“够咱们一大家子吃上好些天了。” 秦慕修倒没觉得她粗鄙,只觉得她已经把自己当成老秦家的一份子,心里也宽慰,柔声道,“送到灶房去吧,交给奶和大娘拾掇。” 赵锦儿笑得眉眼弯弯,“好!” 说罢就提着大雁蹦蹦跳跳的出去了,望着她轻快的身影,秦慕修若有所思,不过思路很快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秦慕修这才想起:昨夜好像……一声儿都没咳嗽? 他原本是不愿意娶亲的,奈何拗不过秦老太,没想到这小丫头进门第一天就捡到大雁,他的咳嗽也好了许多,难道这丫头能给自己带来福运? 赵锦儿到了灶房,秦老太已经在捣鼓早饭了。 秦老太今年五十多岁,身体硬朗得很。 虽然不当家了,手脚却不闲着,在这个家是说一不二的,子孙都很敬重她。 她正在灶窝里添火,没注意赵锦儿手里提着东西,只是笑眯眯道,“丫头,怎么起这么早?他们都还睡着呢!我老太婆左右醒得早,早饭有我做呢,不用你操心!” 赵锦儿晃了晃手里的大雁,“奶,我捡了一只雁。” 秦老太伸头看了一眼,这才擦擦手从灶台后走出来。 接过赵锦儿手里的大雁,一声惊呼,“好家伙,这么沉!你搁哪儿捡的?” 赵锦儿如实告诉了秦老太。 秦老太满脸惊喜,“你这丫头,运气可真好!” 赵锦儿一愣,长这么大,村里人都喊她扫把星,还是头回被人夸运气好…… 第三章 小姑子难搞 “放那儿吧,等会给它宰了,咱们一家沾着锦丫头的光开个大荤。”秦老太笑眯眯揭开锅盖,从锅里端了一只热气腾腾的碗,“先把这个吃了。” 赵锦儿接过一看,竟然是一碗煮得红软香烂的八宝粥。 老秦家也太大方了吧! 房里有煮的红喜蛋,早饭又是八宝粥,这在叔叔家是想都不敢想的! “吃啊!”秦老太催道。 赵锦儿确实饿了,就用白瓷勺子挖了一勺送到口中,又甜又糯。 这一口她尝到了好几种味道,有枣儿、花生,好像还有桂圆、莲子。 皇宫里的娘娘们也就吃这个了吧? 就在这时,秦家小妹秦珍珠进来了。 瞧见赵锦儿的碗,眼珠子都掉出来了,立即嚷道,“奶,我也要吃八宝粥!” “去去去,那是早生贵子粥,新媳妇才吃的,你个小姑娘凑什么热闹?” 秦珍珠不服气道,“三哥病得厉害哩,她又这么瘦,吃了还不是白吃。” 言下之意秦慕修能活几天都讲不准,赵锦儿更是瘦得像棵豆芽菜,这两人能早生贵子都有鬼。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可就逆了秦老太的毛了。 她最忌讳旁人说秦慕修的病,今儿却是自家人咒阿修短命,能不气吗? “你三嫂才进门头一天,你怎么就知道白吃了?!” 秦珍珠是家里的幺妹,上头三个哥哥,打小也是惯大的,没个眼力劲儿。 看不出自家奶已经搓火了,还嘴不怂道,“奶既然想给三哥冲喜生孩子,就该找个有福运的嫂子才是,反正也是花了八两银子买的人,干嘛买个扫把星进门?” “你说甚?”秦老太强压着怒气。 “隔壁桂枝嫂子也从鹿儿村嫁过来的,她说,咱家这个新媳妇是那边十里八乡都有名儿的扫把星!上克父母,下克叔婶,只要跟她沾边儿,没一个有好下场!” 秦珍珠说着,满脸嫌弃的瞪了赵锦儿一眼。 赵锦儿听闻八宝粥只有她一份儿,早就放下了勺子。 正准备让给秦珍珠吃,谁知秦珍珠当着面就这么说自己是买来的扫把星,眼眶忍不住红了。 秦老太气极,抄起烧火棒,对着秦珍珠的屁股就是狠狠一棍子。 秦珍珠吃痛,哇的一声跳了起来,“奶,您干嘛打我?”ζΘν荳看書 “打的就是你这个是非里外不分的蠢东西!旁人说你三嫂,你不帮着骂回去就算了,还翻回来给你三嫂听,你脑子里装的是水还是粪?” 秦老太举起棒子还待再打,秦大娘王凤英和她大儿媳刘美玉正巧进来,连忙把秦珍珠拉了出去。 “她奶,手下留情!” “珍珠,快跑!” 秦珍珠嚎着逃了出去。 一边跑一边还冲赵锦儿嚷嚷,“扫把星还不让人说了?进门头一天就害得奶打我,我看你不只是扫把星,还是搅家精!” 秦老太举着烧火棍追到门口,到底跑不过身轻如燕的孙女儿,只得把气撒到她娘王凤英身上。 “一妇不贤毁三代!瞧你把珍珠教成啥刻薄样儿了!就她这么贱嘴贫舌的,将来到婆家有的是教训要挨!” 见婆婆在气头上,王凤英哪敢顶嘴,“珍珠还小哩,都是听旁人撺掇的,等会儿我就去找李桂枝理论去!” 秦老太呸了一口,“少去丢人现眼吧,嘴巴长在人身上,人家说啥你凭啥管?你该做的是把自家闺女管好!” 说是这么说,孙媳妇被人背后这么讲闲话,还是气坏了。 “锦丫头怎么就是扫把星了?人家一进门就捡到一只十多斤的大雁,又肥又壮的,够一家子开几天荤了,明明就是福星!” 听秦老太这么一说,大家都往屋角看去,果见花篓子里罩着一只肥硕的大雁,还是活的哩! 这可是好东西,就是村里的猎户张开弓都没本事打到这么肥的雁儿。 王凤英也眼睛放光,“真是阿修媳妇捡的?” “不然哩,难不成是你猎的?”秦老太没好气。 第四章 不等她! 秦老太硬摁着赵锦儿吃完早生贵子粥,还把多出来的一碗添个馒头也给了她,“端给阿修去。” 王凤英眼睛都瞪直了,心里暗骂婆婆偏心,碍着篓子里那只雁,又不好张口。 趁人不注意时,也盛了浓浓一碗疙瘩汤并俩馒头往秦珍珠屋里送去了。 秦老太瞧见了,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没看见。 赵锦儿回到屋里,秦慕修还是半卧在床上,衣服却已经穿好了。 “灶房里吵什么呢?”秦慕修问道。 赵锦儿不是个爱搬弄是非的,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看她眼眶微红,秦慕修微微叹口气,“往后珍珠说什么,你左耳进右耳出就行了,她年纪小不懂事,也不是有心。” 赵锦儿心里涌过一阵阵暖流,从前在家里,婶子对她也是非打即骂的,哪有人安慰过半句,挨了打还不是接着干活? 到了这边,小姑子虽然刻薄了些,可是奶奶公正,男人也安慰她,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这么想着,嘴角就不自禁的露出了微笑,“粥快凉了,我喂你吃吧。” 秦慕修不知她为何突然笑了,只觉得这小丫头笑起来竟然有种难言的妍美。 略稳了稳心神,挣扎起身道,“还没无用到那个地步,你扶我到小桌吃。” 赵锦儿本想劝他就在床上吃,想到男人都好个面子,便算了,伸过肩膀让他扶。 秦慕修一搭到她身上,又是一声叹息,太瘦了! 比他这个病人还没肉,且得好好养起来。 下了床,赵锦儿发现秦慕修竟然是个大高个,自己才勉强到他肩膀。 刚才看大伯和堂兄都是半高不矮的敦实身板,秦慕修要是跟他们站到一起,简直不像一家弟兄。 秦慕修看到桌上的八宝粥,“这是奶给你准备的?” 想到这碗粥的寓意,赵锦儿脸庞羞红,“就两碗,一碗给我,一碗给你了。” 秦慕修一看粥碗就猜到了,见赵锦儿害臊也没说什么。 他吃东西的样子很斯文,一点儿也不像个庄稼汉。 不过只尝了几口,就放下勺子。 “我不爱吃甜的,你吃吧。” 赵锦儿连连摆手,“你一个大男人,吃这么点怎么行。” 秦慕修道,“我天天卧着不干活,不费体力胃口自然就小,吃多了反而不消化,一个馒头足够了。倒是你,又瘦又小的还要长个儿,你才应该多吃点。” 赵锦儿以为他是真不爱吃甜,歪着脑袋想了想道,“这样,你吃到一半,剩下的我吃总行了吧?不吃东西,身体怎么恢复?” 秦慕修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哭笑不得,“行吧。” 服侍秦慕修吃完,送碗筷回灶房,才发现一家人都散了。 秦老太正在刷锅,赵锦儿连忙接过锅刷,“奶,您歇会儿,早饭已经是您做的了,锅我来刷。” 看着勤快老实的孙媳妇,秦老太笑得见眉不见眼,“你大伯带你大哥下地干活了,家里没男人,你可以随便看看。” “大娘大嫂干啥去了呢?”赵锦儿一边刷,一边问道。 这几间屋子一眼就扫明白了,哪用得着专门花一天功夫来看。 在赵家时,因为叔叔腿摔断了,婶子又是个懒的,家里没有劳力,大部分活都是她干,到了这边,她可也不敢闲着。 “上山打秋哩。”九十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会到山里找点野货贴补。 赵锦儿连忙道,“等下我也去。” 秦老太笑道,“你人生地不熟的知道到哪打秋,才成亲第一天哩,在家陪陪阿修就是!” 赵锦儿坚持道,“阿修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家里不能养我们两个闲人。” 秦老太叹口气,心里明白锦丫头要是总这么在家呆着,她那大媳妇肯定有话说。 便道,“篓子在那边,你要去的话,别往深山跑,在山脚边捡捡,捡不到就早点回来,小心碰着熊瞎子。” “好嘞!” 刷好锅,跟秦慕修打个招呼,赵锦儿就提着篮子一路小跑,想追上大娘和大嫂。 前头不远处的刘美玉看见了赵锦儿,道,“娘,阿修媳妇好像在追咱们哩,咱等等她吧。” 王凤英还为着女儿挨打怨着赵锦儿呢,反而加快了脚步。 “等她作甚,没听珍珠说她在鹿儿村是远近闻名的扫把星吗?带上她没得带坏了咱的运气,到时啥也捡不到!你奶也真是,棺材老本都拿出来了,也不买个名声好点的!” 刘美玉心想阿修媳妇早上不是才捡了一只呆头雁吗,运气挺好啊,怎么就落了个扫把星的名声? 不过也只敢想想,不敢吱声。 秦家就是这个家风,媳妇儿都很敬重婆婆。 第五章 遇见一头狼 赵锦儿见大嫂和大娘不但没等她,还走得更快了,转眼就在山脚没了踪影。 不由奇怪:我嗓门不够大? 好在在家时也经常进山挖野菜,轻车熟路的,赵锦儿紧了紧篓子,便独自进山了。 山边边的菌子木耳野菜都叫人打光了,赵锦儿就沿着村民踩出来的小道往里头走,走了好一会,一棵灰灰菜都没找到。 不由感慨,小岗村的人也太勤快了,怪不得十里八乡都愿意把女儿往这里嫁。 赵锦儿想着这样不行,得往人没去过的地方才能有收获,便往一个没有被踩过的方向转去。 怕回来找不到路,摸出小刀,隔一段儿就在树上做个记号。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这回没走一会,就发现了一大片荠菜。 赵锦儿欣喜不已。 荠菜可是好东西,凉拌清炒包饺子都是极美味的。 吃不掉还能拿到镇上卖呢,那些不种地的城里人,就爱吃这么一口野味。 赵锦儿蹲地上就开始挖,她身子灵巧,手脚也麻利,挖了一个多时辰,就把篓子装满了。 边边角角还剩了一些,便放过了,留着养老结种,过些日子说不定又能长起来一地。 背起篓子正准备打道回府,头顶突然传来几声细脆优雅的鸟叫。 抬头一看,两只蓝羽白肚、长得像燕子一样,却又比寻常燕子体型小许多的怪鸟掠空飞过。 “这不是爹爹提过的金丝燕吗,金丝燕的窝可是好东西!不知它们的窝筑在哪里,要是能拆几只回来,炖给阿修吃了,对他的病准有很大帮助。” 赵锦儿便追着燕子想去寻一寻,追了一会,头顶的树越来越密,都快瞧不见天日了,金丝燕也没了踪影。 回头一看,才发现跑了老远,记号也忘记做了。 赵锦儿不由有些害怕,毕竟是座生山头,可千万别迷路了。 也不敢再追燕子了,转身就往回走。 谁知越心急越坏事,走了半天,也没找到刚才挖荠菜的地方,更别提之前留的记号了。 头顶的树是越来越厚,之前还能看到点儿太阳,这会儿只有树叶缝里透进来一点光。 真迷路了! 赵锦儿急得团团转,既不敢进也不敢退,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都怪自己,应该听阿奶的话,在山边随便捡捡就算了,干嘛要逞这个能? 为了这么一篓野菜,万一真碰到熊瞎子……赵锦儿不敢往下想。 爹爹从前教过她,这种时候,不该再乱跑了,找棵树爬上去,等人来救才是正确方法。 虽然很怕回去挨骂,但也没有别的法子,赵锦儿找了棵不太容易爬的大树,以防豺狼虎豹也能跟着上树,蹭蹭爬了上去,瑟瑟发抖的等着家里人来找。 等了也不知多久,饿得都前胸贴后背了,林子里才传来几声急促的脚步声。 赵锦儿精神一振。 总算来人了! 正想呼救,却发现来的哪里是人,是一头狼追着一只狐狸蹿了过来! 那狼凶猛无比,很快就把狐狸扑倒,对着脖子就是一口。 狐狸垂死挣扎,大约是知道自己不敌,咽气前放了大招。 尾巴一抬,整片林子顿时弥漫在一片难以言喻的……骚气之中…… 狼正准备大快朵颐,不料这股气息钻入鼻中,熏得喷了两嚏。 大概是寻思这狐狸也没几两肉,还这么骚臭难闻,啃下去脏了高贵的嘴,气得转两圈就跑了。 树上的赵锦儿也快被熏晕了,脱了外套紧紧扎住鼻子抱住树干才没被熏掉下来。 就这么度日如年的在树上又蹲了个把时辰,还是一个人都没来。 好在狐狸放出的骚气不止杀伤力大,还经久不散,这一个多时辰,也没再出现过猛兽了。 赵锦儿等得没了耐心,心想自己只是秦家刚买进门的一个童养媳,在山林里走失了,人家应该是不肯冒险来找自己的。 再这么干等下去,等天黑了,不饿死也要被吓死了。 咬咬牙,从树上溜下来。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那狐狸还是弥漫着浓烈的骚气,赵锦儿想着这股骚气能熏得狼都跑了,带在身上或许能保个平安,就把鼻子又扎紧了点,一脸嫌弃的捡起狐狸扔进了篓子。 一路伴随着熏天的骚气,这次竟然找到了原路。 赵锦儿一刻也不敢耽搁,顺着记号摸回了山脚。 看着不远处晚霞笼罩下的村落里已经冒起阵阵炊烟,都快哭了。 大难不死啊! 一路小跑着刚到村口,就看到秦老太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面来来回回的走着。 “奶!” 秦老太看到赵锦儿,走上来对着屁股就虚打了几下,“你这丫头,跑哪儿去了!你大伯大哥都进山找你了知道吗!” 第六章 狐狸皮可以卖 赵锦儿以为没人管她死活呢,听到秦老太的话,忍了半天的泪水终于滚下来。 “我、我不该乱走的,大伯他们回来了吗?” 秦老太摇头,“还没哩,天就要黑了,应该快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吓坏了吧,赶紧回去喝碗热茶压压惊!” 回家路上,又絮絮叨叨道,“一家子从中午等到下午,心都急得有簸箕大!你这要是在山里出了什么事,叫我们怎么跟你叔叔婶婶交代?” 赵锦儿紧咬唇瓣,想说我在叔叔家的时候,在山里迷到半夜,也没个人找过…… 进了家门,只见王凤英带着媳妇刘美玉、女儿秦珍珠也来来回回的在院子里走着。 “早知道就带上她一起了,谁知道她这么笨,进个山都能迷得回不来!”王凤英嘀咕着。 刘美玉瞥见门口的秦老太和赵锦儿,连忙扯了扯她衣角。 王凤英抬眸一看,吓了一跳,见赵锦儿全须全尾的,松了口气。 嘴里却是抱怨道,“太娇贵了,进个山都能这么大阵仗,往后家里可怎么敢叫你做事?” 秦珍珠则是嘟囔道,“都说她是扫把星了,奶非不信!” 赵锦儿哪敢回话,心虚的缩在秦老太背后。 秦老太知道赵锦儿害一家子提心吊胆一下午,也不好回护,就没说话。 一贯跟锯嘴葫芦似的刘美玉却捏起鼻子,“有人尿裤子了吗,咱这院子怎么突然这么骚?” 方才大家伙都着急,没注意到,被刘美玉一提醒,纷纷捏起鼻子。 “是啊,什么味儿这么冲!” 秦老太离赵锦儿最近,“锦丫头,这味道怎么像是你身上的?” 不由一阵心疼,给大闺女吓得,都尿裤子了。 赵锦儿羞愧不已,连忙从篓子里掏出那只死狐狸。 “是它骚。我见它的骚气都能熏走狼,就把它背着防身,我这就给带村西头挖个坑埋了去。” 秦老太一见狐狸除了脖子上一个伤口,浑身油亮的皮毛每一丝损伤,眼睛都放光了。 “瞎胡闹!等你大伯回来把皮剥下来,送到镇子上皮毛铺里,且能卖两个钱呢!” 去年冬天,张开弓打了只狐狸,肚子上还划伤了,听说都卖了好几两银子! 王凤英也知道这事,连连点头,“狐狸皮是能卖钱。” 秦老太高兴得哈哈大笑,拍了拍赵锦儿瘦小的肩膀。 “咱家锦丫头,看着是个倒霉的,芯子里尽走运,怎么就是扫把星了?我看就是福星一个!” 赵锦儿阴差阳错带回这么漂亮的一张狐狸皮,饶是自己男人和儿子进山找到现在还没回来,王凤英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有秦珍珠撇着嘴,“扫把星转运了?我才不信!” 秦老太瞪了她一眼,“嘴里再不干不净的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天都黑了,你们在家干闲到现在,烧晚饭了吗,烧热水了吗,爷们等会就要回来了,耽误了他们吃饭看我不骂人!” 秦珍珠一肚子郁闷,还不是为了那个扫把星,大家心都急得簸箕大,哪有心思烧饭? 奶真是老糊涂了,这么护着她! “赶紧烧开水把那只雁宰了,今儿一家子都折腾一天,晚上好好吃顿肉!”秦老太吩咐道。 几个女人就在院里开始杀雁,一家子都是会过日子的,一只雁杀下来,那是一根毛都没浪费。 血放出来凝了血旺,毛扒到一旁洗洗晾着,干了把毛管剔掉,能给老大的女儿妙妙做个半厚不薄的羽绒背心,心肝肺肠也拿面粉抓洗干净腌了,等晒好加上一把春天留的槐花干搁饭头蒸了,香得掉眉毛。 王凤英把砧板端出来,在院子就把大雁剁成两半,“今儿红烧一半,另一半风起来吧。” 秦老太虽然不喜欢王凤英嘴巴吧嗒吧嗒的,但这个媳妇过日子确实是没话说的一把好手,就点点头,“你做主就行。” 赵锦儿为着害大家担心,一直闷声干活不敢说话,这会突然扯了扯秦老太的衣角,“奶……” 秦老太见她欲言又止的,笑道,“啥事儿,跟奶说!” “阿修身子弱,红烧的油荤重,他怕是消化不来,能不能捡两块肉出来给他炖点清汤?” 早上秦慕修说自己胃口不大消化不好,赵锦儿记在心里了。 孙媳妇这么关心孙子的身体,秦老太哪有不愿意的,当即道,“凤英啊,拿个小瓦罐给阿修和妙妙炖点清汤。” 王凤英正要嫌两句多事,听婆婆也没忘了她孙女,也就没话了。 男人们回来的时候,小院里已经弥漫着一股肉香。 第七章 今儿是什么日子? 为找赵锦儿耽误了一天地里的活计,秦大伯和老大秦虎难免不太高兴,进门时都是黑着脸。 闻到肉香那不高兴就去了一半,听说赵锦儿竟然带回一只狐狸已经眉开眼笑。 “这狐狸毛成色可真好!” 每年冬天没有农事时,爷俩也会带着捕兽夹进山碰碰运气,只是最多夹到过兔子狍子,没捕过这么金贵的东西。 “还不是锦丫头运气好!都累一天了,吃晚饭吧!”秦老太一边端饭一边道。 王凤英和刘美玉见她忙活,自不敢闲着,也帮忙端菜摆筷。 赵锦儿插不上手,便到瓦罐里盛了两碗肉汤,先给妙妙一碗,才道,“奶,大伯大娘,我给阿修先送碗汤去。” 秦老太笑着点头,“去吧,那孩子也替你担了一天的心,午饭都没吃。” 赵锦儿微微一怔,阿修担心她一天啊? 到了房间,果见秦慕修面色焦急的靠在床头,一边咳嗽一边时不时地朝门口张望。 见到她进来了,先是露出一丝笑意,旋即严肃道,“你怎么自己跑到山里去了,不知道山里豺狼虎豹很多吗?若是碰到了,一口吃了你!” 语气虽是责备的,显然听到了外面他们说的话。 赵锦儿半点儿不生气,她不是不识好歹的人,知道人家在关心她呢。 “下次再也不敢了。” 她声音软软的,一双长睫轻轻扇动,看着就可怜巴巴的,秦慕修不忍再怪她,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赵锦儿放好碗,走到床边,伸过肩膀扶他下床,“奶给你炖了肉汤,你喝点,汤好消化!” 秦慕修更是没气了,这小媳妇年纪才跟珍珠一般大,珍珠连个家务活都干不周全,她却已经想着进山打秋替家里分担,哪里忍心真骂她。 这一晚,老秦家各个吃了个肚歪。 赵锦儿白天折腾惨了,早早上床就睡着了。 秦慕修望着她缩成一团的小身影,心头疑云再次凝起: 和昨天一样,她一进门,自己就不咳嗽了。 原以为是身子骨渐渐好了,可白日她不在家时,又和以前一样咳个不停…… 隔天一清早,赵锦儿是被秦慕修喊醒的。 还以为睡过头,往外一看,天才蒙蒙亮呢,想着秦慕修大概是想让她去帮秦老太做早饭,二话不说就穿衣下床,给秦慕修端了杯热茶就往厨房去了。 到了厨房,却见秦老太又等在那里了,“早饭已经做好了,锦丫头你赶紧吃两口,吃完咱们到镇子上赶集去。” 赵锦儿一脸蒙蔽,“赶集?” 爹死后她就没上过镇子,集朝哪儿开都快忘了。 “这狐狸皮咱不会处理,裁坏了就不值钱,我想来想去还是整只拿去皮毛铺,所以不能耽误,天儿还不是太冷呢,放两天就该臭了。” 祖孙俩正说着话,王凤英领着秦珍珠进来了,“镇子离咱家七八里路呢,娘腿脚不好,让我和珍珠去跑这趟好了!” 王凤英昨晚儿就在算计了:这狐狸皮要是秦老太拿去卖,她一毛都捞不到,要是能让她去卖嘛…… 雁过拔毛,薅一点下来谁知道。 秦老太瞪了她一眼,“你走了,家里的活计谁收拾?” “这不还有美玉吗?” “妙妙昨晚肉吃多了,夜里拉了几次稀你不知道吗?美玉要照看妙妙!” 秦老太一口就怼回去,“不止家务要拾掇,院里的柴火也快空了,你今儿给我把柴火堆壮满,可别躲懒!” 说着,就背上篓子拉上赵锦儿走了。 望着两人背影,王凤英母女俩气得直跺脚。 “这丫头是给老太婆上了啥眼药,怎么就这么对老婆子的眼?” 秦珍珠盼着去镇上买两串珠花都盼了几个月了,也恨得牙痒痒。 “奶真是老糊涂了,把个扫把星当福星!” 再说赵锦儿跟在秦老太身后,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奶,要不您带大娘和珍珠去吧,午饭我来拾掇就是。” 秦老太白了她一眼,“奶只是找个借口不愿意带她们,不是怕家里没人忙活。” 赵锦儿瞠目,这…… 见她一脸茫然的样子,秦老太和蔼的笑道,“傻丫头,今儿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吗?” 第八章 卖了一大笔银子 “什么日子?”赵锦儿真不知道。 “今儿是你三朝回门的日子啊!” 秦老太叹口气,“昨儿你一出门,阿修就找我说了这事。只是他的病你也知道,一时半会儿的不可能陪你回娘家,你要是一个人回门,还不得叫邻里四舍戳破了脊梁骨?奶合计来合计去,还是由奶陪你去这一趟,代阿修跟亲家叔叔婶子赔个不是,等阿修身子便利了,再让他陪你一起回去给你叔婶磕个头,也是养你一场的情分。” 赵锦儿愣了片刻,眼眶湿、润了。 爹娘死得早,她自幼寄养在叔婶家。 但寄人篱下哪有什么好日子过? 叔婶当初愿意养她,一来是爹爹临终把生前积蓄都给了他们,二来是看她已经八岁能帮衬着干活,把她接回去一天舒坦日子也没给她过过,养到十四岁更是能为八两银子就把她卖给秦家,对她哪里有什么情分? 没想到秦慕修和秦老太事事为她着想,一点儿也没有轻看她的意思,认认真真的帮她准备三朝回门的事。 她也明白过来,秦慕修为什么早早就喊她起床。 “奶,你、你们对我真好!” “你嫁到我家就是我家的人了,不对你好对谁好?” 秦老太一笑,脸上每道褶子都透着慈祥,“咱们啊,先去把你捡的这头狐狸卖了,再买些糕点茶礼,不能空着手回娘家。” 祖孙俩到了村口,秦老太拿自己的私房钱给两人搭了牛车,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镇上。 六年没来过,镇子比赵锦儿记忆中的更繁华热闹了。 街道两旁的铺面鳞次栉比,卖什么的都有。 秦老太怕她走丢了,紧紧将她拉在身旁,也不乱停也不乱看,径直往皮毛铺子走去。 这皮毛铺开了快二十年,做的大多是附近乡亲的零散生意,是以掌柜的虽然见是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妇带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进来,一点也没有轻慢的意思。 热情的招呼道,“大娘想买点啥?马上入冬了,我家新来的这批皮袖套可是物美价廉!” 秦老太心想这掌柜的是个会做生意的,任凭贫富,谁不愿意受人尊重呢? 越是穷的人越愿意被人抬举! 将篓子放到柜台,“我不是买东西的,我是来卖东西的。” 这也常见,掌柜的就道,“大娘带了什么好货来?” 秦老太笑得很稳,“是不是好货,掌柜的评判。” 说着,掀开盖在篓子上的厚布。 饶是放了一夜,那股难言的气味还是立即窜了出来。 掌柜的做了这么多年皮毛生意,岂能闻不出这是狐狸的味道? 顿时两眼放光,“是狐狸皮子?整的还是碎的?” 秦老太一把拎出那只死鬼狐狸,“整得不能再整!” 掌柜的接过一看,除了脖子上一道咬伤,全身油光水滑的纯白一色。 一点瑕疵都没有,果然是好货! 到底是老买卖,掌柜的很快敛起喜色,“大娘准备卖多少钱?” 秦老太道,“我们家世代务农不是猎户,价钱方面不如掌柜的懂行,老身不敢乱要价,掌柜的按行情给个价,只别委屈了我这孙媳妇就成,这狐狸可是她舍命从狼口中抢下来的。” 掌柜的一听好了奇,“怎么说?” 秦老太就把赵锦儿怎么捡到狐狸说了一遍。 掌柜惊奇不已看向赵锦儿,见她比自己幺女还小几岁。 自家闺女还娇生惯养的在家养着,这丫头小脸圆乎乎的还是个孩子呢已经嫁为人妇,想必是个苦的,要不也不会干狼口抢食的糊涂事,难免就生出两分怜惜。 “大娘,您既然进了咱这铺子,就是看得起咱,咱也不跟您说虚的,这只狐狸全须全尾确实是个好货,不过是个公的,且还未成年,皮子有点小,算不得极品,我给你一步开到位,十八两。” 十八两! 秦老太和赵锦儿都惊大了嘴巴,今年收成算好,地里的粮食全打回来撑死也就卖个三四两,那是全家人一年的辛苦操劳啊! 这么一只骚哄哄的狐狸皮子竟然就能卖十八两,顶得上全家四五年的收入了! 见祖孙两个都不说话,掌柜的以为她们嫌价钱低了。 把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通,痛心疾首咬牙道,“算了,我少挣两个,就当结了你们这个缘,往后有好东西还送来给我,二十两,多一文都不成了。你们合计合计能不能卖,若还觉得少了,可以到其他家问问再来。” 揣着二十两白花花纹银出来的秦老太还有些恍惚。 “锦丫头,你扶奶一把,奶不是做梦吧。” 赵锦儿对着自己腮帮子捏了一把,“疼,不是做梦!” “傻!捏那么重能不疼吗?“ 秦老太见她憨甜的样子,噗嗤一声笑,“真没想到能卖这么多银子,我本来想着够你回娘家的开销就不错了。走,咱们去买点好的回门,让锦丫头也风光风光。” 秦老太本就不是抠抠搜搜的人,手里有了银子就更大方。 把瓜子、红枣、白糖、桂花糕四色茶果各买了两斤不算,还添了两刀流着肥油的五花肉。 想着赵锦儿早上被王凤英闹得都没吃早饭,又把她带到馄饨铺,要了一碗鲜肉馅儿。 “吃饱了咱再赶车往鹿儿村去。” 赵锦儿不舍得一个人吃,问店家多要了个碗,给秦老太分了一半,“奶,您也吃点儿。” 秦老太笑眯眯道,“我早上吃了两个馒头,现在还撑着哩。你小人家长个儿,你吃。” 祖孙俩推了几个回合,秦老太败下阵来,接过碗也吃了起来。 嘴里不忘夸赞,“我们锦丫头真真儿是个孝顺的。” “还是奶待我好!” 祖孙俩说不出大道理,但她们用实际行动证明着: 人与人之间的善意,从来都是相互的。 吃完混沌,赵锦儿把篓子接过,“我来背。” 秦老太越发满意这个孙媳妇,嘴里却道,“十来斤的东西,哪里就压死了老太婆。” 怕油蹭到茶点上,秦老太把肉单独拎出来,“你背篓子,肉我来提。” 赵锦儿也一把接过去,“都我来,我年轻,有的是力气!” “这孩子!” 一老一少就这么有说有笑的往街头等生意的牛车走去,赵锦儿突的停下脚步,“奶……” “怎了?” 赵锦儿指了指卤肉摊边的一对母子,“前头那两个,好像是我婶子和表弟。” “那不正好吗,打个招呼,跟亲家一起回去。” 秦老太爽朗的笑了,“亲家婶子正在割猪头肉哩,怕不是在准备你回门的午饭,也是有心了。” 赵锦儿不太相信婶子会对她这么好。 转念一想,婶子或许以为自己今天会跟夫婿一起回去,打算盛情招待侄女婿呢? 第九章 做戏谁还不会了? 祖孙俩刚走近卤肉摊,就听见赵锦儿堂弟柱子问道,“娘,听隔壁李大娘说今天是阿姐三朝回门的日子,你这是给阿姐和姐夫准备菜食吗?” 听见柱子这么问,赵锦儿和秦老太也竖起了耳朵。 岂料她婶子蒋翠兰当即就拍了柱子一脑袋。 “你阿姐嫁的可是个痨病鬼,怎么能让他们回门,把病过给你怎么办?再说,秦老婆子买你阿姐去做冲喜童养媳的,会放她回来?往后就当没这个姐姐了,反正也不是亲生的。咳,只可惜家里的活儿没人干了!” 赵锦儿的心一阵阵发凉,婶子竟然知道秦慕修有病在身,只瞒着她一个人而已。 为了八两银子,才不管她会不会早早就当寡妇。 秦老太也气得脸都白了,什么人呐这是! 这可是亲婶子! 想上去替锦丫头骂几句,又怕她难堪,想来想去还是把她拉到旁边避一下吧。 不妨却被柱子眼尖看到了,“阿姐!” 蒋翠兰闻声立即回头,见赵锦儿和一个半老婆子站在一起,立即心生嫌弃,连招呼都懒得打。 正准备拉着柱子走,突的瞥见赵锦儿手里的两大刀五花肉。 这丫头怎么会提着两刀肉? 那老婆子是秦家老婆子? 又偷偷往赵锦儿背上的篓子瞅了两眼,好家伙,里头油汪汪的桂花糕白花花的细砂糖,好像还有红枣和瓜子儿。 这不是回门才会准备的茶点吗? 莫不是要带给赵家的? 蒋翠兰吞了口口水,立即换了一副笑脸,上前一把拉住赵锦儿。 “瞧我这眼神,这不是我们锦丫吗!锦丫啊,你不知道这几天婶子多想你!家里少了你,总觉得空落落的,婶子每晚都忍不住抹眼泪啊!” 要不是刚才听到她说的话,秦老太和赵锦儿都快被她的演技征服了。 此刻看她惺惺作态,祖孙俩都有点作呕。 赵锦儿到底脸嫩,以为婶子只是做样子给秦老太看,就低头抠着脚丫不说话。 秦老太却是一眼就瞧出,蒋翠兰是瞄中茶点和五花肉了。 碍着亲家身份,到底不好不理睬,“是亲家婶子吧,锦丫头这几天也想娘家呢!” 蒋翠兰抹了抹一滴眼泪都没有的眼角。 “这是亲家奶奶吧?孙媒婆没糊弄人啊,瞧瞧您的衣裳料子,比咱们破衣烂衫的好太多了,哟,这还割了肉,我们家都大半年都没闻见过肉味儿了。” 秦老太虽看不上她这赤果果的贪婪样子,想着好不好的也就这一遭,把三朝回门礼给了她,往后锦丫头就彻底跟赵家划清界限了。 便道,“今儿是锦丫头三……” 不料赵锦儿突然捂着胸口咳嗽不止,片刻就咳得脸颊通红上气不接下气的,人都蹲到地上了。 秦老太吓得连忙去扶她,“锦丫头,你怎么了?” 赵锦儿卡了一口痰在嗓子眼,含混不清道,“嗓子又干又痒,自打前天和阿修在一屋就这样了,今早还吐了一口血。” 说着,对老太挤了挤眼睛。 秦老太何等精明,立马意会赵锦儿的意思。 这丫头! 看着傻乎乎,心里有成算啊! 既然锦丫头自己不愿叫婶子占了便宜,就不怪她老婆子不给亲家面子了。 做戏谁还不会了? 秦老太当即也揉了揉脖子开始咳嗽。 “咳咳!没办法,一大家子都有的老.毛病,你既然嫁到老秦家来了,免不了的,吐血而已,吐着吐着就习惯了。咳咳!” 秦老太上了年纪,嗓子里本来就有几口老痰,一边咳一边吐的,直吓得蒋翠兰护着柱子往后连退好几步。 好家伙,这痨病果然厉害,刚进门没两天就咳成这样儿了! 赵锦儿扶着墙角站起来,白着脸道,“婶儿,今天是我三朝回门的日子,阿修病得下不来床,全家最健朗的就是奶了,她陪我回娘家,您不介意吧?” 蒋翠兰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不用回门了!一家子身体都这么虚,你好生回去伺候着,哪儿都别乱跑了,尤其不要往赵家跑了。” 赵锦儿又扭头对着手里的肉虚咳了两声,“那您把这肉带回去吧,这是秦家的一点新意。” 蒋翠兰一直就馋那肉,可刚才赵锦儿对着咳了两声,她哪里还敢要。 “别了别了,你家病人多,带回去大家补补身子,就当是我送亲家的!” 秦老太暗自翻了个白眼,这娘皮脸可真大! 赵锦儿见婶子不肯要肉,满脸伤心,又去解篓子,“那您把这些茶点带回去吧,咳咳!怎么的也是我婆家的心意啊,咳咳!” “不要了不要了,你们带回去吃吧,你叔叔在家没人照顾,我不跟你闲唠嗑了,回见!” 蒋翠兰说完,搂着柱子逃也似的跑了,生怕那祖孙俩给她手里的半斤猪头肉也给吐上唾沫星子。 望着婶子堂弟远去的背影,赵锦儿紧紧咬着唇瓣,心里却是释然。 婶子说得不错,她是八两银子卖出来的,往后就当没有那个娘家了。 “奶,糕点带回去给妙妙慢慢吃,肉咱们做成腊肉过年吃。” 见她这样明辨是非,秦老太欣慰,又有些不是滋味: 在娘家时再苦再累,嫁出去的女子都把娘家当个根,锦丫头婶子那番话,是把她的根生生拔了。 “锦丫头啊,往后老秦家就是你的家!” 赵锦儿眼眶酸酸的,“我知道,从小到大,除了爹爹,就属奶对我最好。” 秦老太不失时机的促进一下小两口感情,“阿修也关心你呢,他只是身子不好,很多事不能亲力亲为,但奶相信,他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们的将来的日子会红红火火!” 提到阿修,赵锦儿想起什么,“奶,她们都说阿修是痨病,但我听了两天他的咳嗽声,并不是痨病,就是比较严重的肺喘而已。” 第一十章 抓药 秦老太一向对秦慕修的病很忌讳,因为这个时代的人,提起痨病都如谈虎色变,生怕给传染了。 这些年,也带着秦慕修求了不少医问了不少药,有说是肺痨的,也有说不是肺痨的。 以至于她老人家至今也不能断定孙子到底是什么毛病。 这会儿听赵锦儿说不是痨病,连忙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阿爹活着时候是赤脚大夫,我跟着他到处给乡邻看病,也学了点皮毛。" 赵锦儿头头是道,“这肺痨病人,脸色发青嘴唇发紫,咳嗽声从肺里出来的,但阿修的脸色只是苍白,嘴唇颜色也正常,咳嗽声是从嗓子里出来的,这是积年肺弱的表现,跟痨病不相干。奶,阿修出生的时候是不是早产或者受了冻?” “你说的太对了!” 秦老太激动得老脸都红了,“他娘怀他时不知怎么闪了腰,提前一个月生的他,最后把自个命都送了,可怜他爹千里迢迢给他抱回来,爷俩又在路上受了凉,他爹直接风寒死了,他倒是扛下来,没想到落下这个病根!既然不是痨病,那就有治咯?” 赵锦儿没想到秦慕修身世这么惨,心想往后可一定要多关怀他。 “有治是有治,但是这病是胎里带的,拖了这么多年,治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最重要的还是靠养。” 秦老太不由抹起了眼泪,“要说没爹没娘的孩子可怜呢,他大伯大娘都是老实巴交的乡下人,能把他养大就不容易了,哪里还能拿得出银钱给他看病,这些年就耽误了他。” 赵锦儿也是孤儿,对此深有感触,“奶您别伤心,咱现在不是有银子了吗,这就去给他抓药,我自己能估摸着开个方子,还省了看诊费。” 秦老太见赵锦儿不卑不亢,时时惦记着自家孙子,转悲为喜,“好,好,这就去抓药。” 到了药铺,赵锦儿直接道,“掌柜的,我要北沙参四两,麦冬、生地、川芸各二两五钱,再配三两川贝母,一两八钱鱼腥草。” 掌柜的不料眼前小丫头能自己开方,不由多看了两眼,“这是治肺喘的方子啊。” 赵锦儿点头,“我家夫君胎带的肺喘,想给他调理调理。” 这么点大就嫁人了,还嫁个带病的,掌柜的眼神带了同情。 包好药,笑道,“那你们可是走大运了,调理胎带肺喘的话,我这里刚来了好东西,配上药一起用,管保好得快。” 不等赵锦儿开口,秦老太就先问道,“什么好东西?” “三佛齐来的金丝燕窝,隔两天炖上一盅,吃上半年一载,什么肺病都能好了。” “怎么卖呢?”秦老太顿时来了兴趣。 真有这样好东西,砸锅卖铁也要买! “八十两一斤,一斤就够吃半年了。” 秦老太惊掉下巴,八十两一斤。 房子拆了也买不起啊! 赵锦儿早知燕窝贵,听到这个价格还是吓了一跳。 但燕窝对肺喘的功效她也是很清楚的,脑海中不由划过昨日山中那两只燕儿,若是能…… 可山里有豺狼虎豹,她实在不敢再贸然进山了。 见两人都不吱声,掌柜的又道,“这是极品燕盏的价钱,两位要是嫌贵,我这还有一些燕碎,都是运输时从燕盏上掉下来的零碎,功效一样的,就是不太好看而已,价钱只要燕盏的一半。” 一半也很贵啊! 秦老太犹豫,那二十两银子要是她自己挣得,肯定二话不说拿出来买燕窝,可这钱是锦丫头舍身捡狐狸得来的,她不好替人做主。 不想赵锦儿扯了扯她的袖口,“奶,咱那二十两还剩多少?” “茶点和猪肉花了四钱,抓药用了一两,还剩十八两六钱。” “那咱们把剩下的银子都买碎燕吧。“ 一番讨价还价,十五两银子买了四两碎燕窝。 走出药铺的时候,秦老太感慨万千,“锦丫头啊,阿修讨了你,是他一辈子的福分,也是他爹娘在天有灵啊!” 买这个孙媳妇的时候,只盼着她能替阿修留个后,万一哪天阿修真……秦家也不为难她,放她出去改嫁。 谁料到这丫头是个有福运的,也是个实心眼儿的,巴心巴肝的对待阿修。 赵锦儿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奶你说啥哩。” 秦老太把剩下的三两多银子连荷包一起塞到她手里,“这二十两是托你运气挣得,奶本来说替你收着,等你们要用的时候再给你,现在花得也没剩多少,你就自己拿着吧。” 赵锦儿连连摆手,“我又用不上钱,交给大娘放家里用吧。” 秦老太慈蔼的笑道,“阿修往后还要一直抓药,钱到了你大娘手里想再抠出来可不容易。家里两条汉子顶着呢,不用你操心,记住了,这女人呐,得有点自己的私房,到了关键时候才不会抓瞎。” 她老婆子要不是攒了点棺材本,能给阿修讨到这么好的媳妇? 赵锦儿在娘家连一个铜板的零花都没有过,三两多银子到手,塞进腰里看谁都像个贼。 眼看着时候不早,又不用去鹿儿村回门了,奶孙俩便往回赶。 来时的牛车已经走了,索性也没重物,两人便步行上路。 赵锦儿惦记着大娘说的秦老太腿脚不好,走走停停,没赶得太急。 走到一半,迎面过来一个赶着羊的老汉,只听他手里扬着鞭子,嘴里念念有词,“不是我心狠想杀你,实在是家里没办法了,养了你这么些年,也该是你报恩的时候了,你倒是走路啊!” 岂料那只羊到了赵锦儿身旁,四腿一跪,再也不肯动弹半分。 赵锦儿吓了一跳,秦老太将她护到身后,冲老汉道,“你这老头子也不把羊看好,吓着我孙女儿了。” “对不住老嫂子!” 老汉连忙道歉,“我家小孙子得了急病,急需用银钱,不得已把养了七八年的老羊拉出来想送镇上卖俩钱,我这心急火燎的,不想冲撞了孩子。” 第一十一章 剩下的银子呢? 听他这么一说,秦老太也不生气了,反而同情不已,“孙子生病了?那得抓紧治!我家孙子也是小时候害病耽搁了,现在身子骨总是不如人。” “谁不这么说呢,可咱们庄稼人,一年到头混个温饱就不容易了,谁有余钱看病呐?“ 老汉一听,浊泪两行,“得了病还不是能扛则扛,扛不住一张草席了事。可怜我那小孙子,投到我们这穷家来,要是在大户人家,哪里会拖成这样!” 说着又开始赶羊,“快起来!今儿别说下跪,就是哭都没用!你的命重要还是我孙儿的命重要?” 赵锦儿朝羊一看,惊得目瞪口呆,这羊还真的两眼流泪,哭得不要太伤心! 它好像把赵锦儿当成了救命稻草,跪也是朝着赵锦儿跪,哭也是对着赵锦儿哭,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赵锦儿。 一只羊也能哭得这么梨花带雨! 赵锦儿鬼使神差的就问道,“大爷,您这羊准备卖多少钱?” 秦老太看她一眼,这丫头该不会是要买羊吧? 老汉见赵锦儿问,连忙道,“就卖一两,我家这羊通人性哩,又能看家,又能下奶,年年还能薅两斤羊毛,真想吃肉,宰了也是头肥羊。要不是孙子生病,我是打死舍不得卖的。” 羊听着老汉夸它的时候,两只大眼睛滴溜溜的,一副与有荣焉的傲娇样儿。 听到最后说它宰了也是头肥羊,眼泪又吧嗒吧嗒的直掉。 赵锦儿朝羊又打量了两眼,不太相信一头羊有这么多功能。 而且它蔫了吧唧的,除了肚子不自然的蓬蓬鼓,也没看出哪里肥了。 羊对上赵锦儿的眼神,连忙发出几声呜咽,“咩~~咩~~” 好像在说,小姐姐,救我,救我啊! 赵锦儿实在受不了它这可怜样儿,小声对秦老太问道,“奶,我能买它吗?” 秦老太觉得这么一头又老又瘦的羊不值一两银子,可又同情老汉的孙子,便道,“你想买就买吧,银子交给你了,就由你自己做主。” 赵锦儿便背过身去,从腰包掏出裹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银子,摸出一块,颤着心肝儿递给老汉,“喏。” 老汉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真能掏出银子买羊,高兴道,“小姑娘你可真是个大善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听到赵锦儿买了头羊,秦珍珠第一个跳起来。 “啥?一两银子买头老羊回来?脑子被门挤了吧!一两银子可以买三石米,够咱家七八口人吃小半年了!败家也没有这么败的啊!” 秦老太瞪了她一眼,“银子是你三嫂自己挣的,败你的了?” 秦珍珠不服气,“老秦家又没分家,三嫂挣的银子也该交到娘手里供家里开销啊!” 王凤英在旁用眼神为女儿打气。 亲闺女啊!把她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这银子也没让你三嫂吞了啊,羊拉回来,还不是咱们一家人的。”秦老太四两拨千斤。 秦珍珠一时无语。 王凤英忍不住问出最关心的问题,“这羊才一两银子,一张狐狸皮不止这个价钱吧?剩的银子呢?” “花完了啊,一共就卖了五两银子,买了羊、糕点、五花肉,还给阿修抓了药,花得掉兜,我还贴了点私房呢。” 赵锦儿咽口口水,怪不得婶子落荒而逃,奶这演技也不是盖的。 王凤英才不信,她打定主意是老婆子把剩下的银子私吞了。 当着一家人的面儿就开始数落,“这日子没法儿过了!阿修可是病了这么些年,一天地都没下过!” “一大家子闲人全靠我家大平和阿虎撑着,好容易阿修媳妇捡了只狐狸,实指望能贴补贴补家用,结果一个铜板儿也落不到我这个当家人的手里,这家我是当不了了!” 秦珍珠也给她娘帮腔,冲着赵锦儿吼道, “咱家怎么就讨了这个搅家精,进门没三天,搅得一屋人没个清净!” “捡个狐狸了不起啊?奶买她还花了八两银子呢!” “这狐狸卖了连本钱都没够,要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就该一文不少的还给奶或者交给娘!” “她倒好,贪嘴败家,又是买点心又是买肉,还买头既不中看又不中吃的老羊!” 赵锦儿被母女俩喷得眼睛都睁不开,哪里敢还嘴? 瑟瑟哆哆就把手伸到腰间,准备把剩下的二两八钱交出来息事宁人。 秦老太眼疾手快按住她,忍着怒气冷冷道, “好啊,俺这十四岁的孙女儿都学会支派嫂子了,赖藤果然是结不出好瓜!” “你们既然要算账,今儿就好好把账算明白!” “阿修身子不好,是没有为家里做过什么,可他靠你两口子养了?” “他爹回来带了三十两退役金,郡里又给分了两亩上好的良田,银票田契不都给你们了?” “家里因着他爹这么多年也没上过税子,省下来多少?不够养阿修的?整日价把闲人闲人的挂嘴上,我看你们是嫌我老婆子吃了两口粮食吧?” “行行行,咱们现在就分家,我带着阿修两口儿另过,旁的也不要你们的,把那两亩地还给我们就成!” 王凤英没想到婆婆张口就要分家,当即傻了眼。 家里一共就五亩地,那两亩是最好的,其他三亩要么走水不方便,要么在背阳坡,收成还赶不上那两亩的一半儿。 而且这家一分,他们就要上税了。 这不一夜回到解放前嘛! 她吓得不敢说话,她男人秦大平气得把她推到边上,“你这婆娘天天事恁多!再逼.逼赖赖看不休了你!” 王凤英嫁进老秦家二十多年,秦大平虽不会那些个柔情小意,却从未动过她一根手指头,这还是第一次动粗,想来也是气急眼了。 王凤英自知理亏,哪敢多言,只捂着脸干打雷不下雨,“哭”得很伤心。 秦珍珠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跳脚道,“爹你干啥搡娘?分家就分家嘛!奶还跟咱们过,把三哥和扫把星分出去就成!” 邦! 她话还没说完,屁股就挨了秦大平一脚。 “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三哥跟你身上都流着你爷爷的血,你三嫂如今也是秦家妇,再敢提半句分家,老子就找个牙子把你卖了,再不认你这个女儿!” 秦珍珠傻了眼,爹多疼她啊,竟然为个扫把星踹她,还说要卖了她! “呜呜,呜呜~~爹、奶,你们都叫扫把星下了降头了!” 秦珍珠哭着跑了出去。 王凤英想拉又不敢拉,连忙给她儿子秦虎打个眼色。 秦虎见他爹发火也不敢动,就推了推自己媳妇刘美玉,刘美玉无法,只得硬着头皮跟了出去。 秦大平不好骂儿媳,就由着她姑嫂俩去了。 正乱糟糟的一团,妙妙突然跑了进来,奶声奶气道,“太,爷,奶,不好啦,羊羊屁屁淌血了!” 第一十二章 老羊下了四只崽 赵锦儿心里咯噔一下,刚拉回来的羊怎么会淌血? 该不会被那老汉骗了吧? 王凤英感觉翻身的机会来了,立马止了眼泪道,“瞧瞧,我就说那头羊是个赔钱货吧?一两银子买头活蹦乱跳的大肥猪回来宰了过年不香吗?” 秦老太被吵得脑壳疼,当庭一喝,“行了行了,去看看不就得了,这羊要真死了,我掏一两银子给你买猪还不成吗?” 王凤英便不说话了。 赵锦儿心揪得很,奶这是为了她息事宁人才会这么憋屈的。 心头也不禁后悔,早知道就狠狠心不买那头羊了,都怪她多事…… 一家人挪到牲口圈里,只见羊歪在草垛上,浑身痉挛,嘴里也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嘶叫,可不是一屁股都是血吗,连身子像下面的草垛都染红了一片。 “妈呀,这是害了什么瘟病吧?别把圈里的鸡给传上了!”王凤英急得就要进去拖羊出来。 赵锦儿眼尖,看到羊肚子下面一团血糊糊的东西,“这羊怎么像是在下崽哩?” 众人一听,再看羊那副半死不活卖力使劲的架势,好像是有那么点像。 王凤英不大相信,迈脚跨进去,对着草垛一扒拉,没想到里头真有两只刚下来的小羊崽! 谁也没想到,赵锦儿花一两银子拉回家的不受待见的老羊一口气下了四只小羊崽。 一大家子忙着照顾,也就没工夫吵架了。 全家都喜不自胜,王凤英也偷着乐,再看赵锦儿时眼神都变了: 这丫头,运气也太好了吧? 大雁、狐狸都是白捡的,买头羊居然也能附赠四头小羊! 羊崽子可也是值钱的紧俏货,一头都能卖个三四钱银子。 若是养肥宰了再卖,一头卖个一两也是不成问题的! 发财咯发财咯! 王凤英那嘴丫子都合不拢了,嘴里却半分也不饶人,“这羊也太老,四只羊崽怕是养不活!” 老羊不知是不是听懂她的话了,赌气似的疯狂下奶,四头小羊趴上去喝得肚歪都还有剩。 秦老太懒得理会她,本着不浪费的原则,让赵锦儿挤了两碗出来,一碗给妙妙,一碗给秦慕修。 赵锦儿没有立即端回屋,而是在灶房先把药熬了,然后跟秦老太道,“奶,我能不能提个小炭火炉子回屋?” 秦老太就问,“你屋里不是烧着炕吗,怎的是阿修还觉得冷?” 赵锦儿连忙摇头,绕着手指头悄声道,“我想带回去炖燕窝,要是在灶房炖,大娘瞧见了怕又有话说。” 秦老太又好气又好笑,“看她敢再叨逼叨!不过你想的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就带回屋里弄去吧。” 赵锦儿便把药碗、羊奶和火炉子都搬回他们小屋去了。 王凤英瞥见了,果然指桑骂槐道,“哟,老三媳妇是认真想跟我们分家啊!” 秦老太立即掐着腰站在门口骂道,“少说两句能死?人家是怕在灶房炖药熏着你,你要不怕味儿大,就叫锦丫往后都在灶房熬药!” 中药味儿谁爱闻呐,王凤英刚才就一直骂骂咧咧嫌难闻,听秦老太这么一说,立马闭嘴了。 秦慕修早就听到外头吵吵嚷嚷,知道赵锦儿受了大娘和珍珠不少委屈,以为她会跟自己诉苦,不料她搬了个炉子进来,一进门就忙忙碌碌的捣鼓起来,丝毫没有提刚才发生的事的意思。 想了想,他也没说。 他现在这个样子自身都难保,做不了任何人的靠山,只有等将来……再补偿她了。 “你在弄什么呢?” 赵锦儿正鼓着腮帮吹火,听秦慕修问自己,抬起头眯眼一笑,眼睛弯成两条小月牙,食指点到唇边,“嘘,等下就知道了!” 红彤彤的火光映在她雪白的小脸上,煞是好看。 秦慕修喉结滚动两下,也笑道,“鬼鬼祟祟。” 掌柜的说燕窝不用炖太久,约莫两柱香的时间就够,赵锦儿把羊奶倒了进去,连着燕窝一起温热了,端出来送到秦慕修面前,“尝尝!” 秦慕修掸眼一看,奇道,“哪来的燕窝?” 赵锦儿也奇道,“你怎么认识燕窝啊?” 秦慕修顿了一下,不自然道,“唔,在书里看到过。” 赵锦儿便心想,夫君读过好多书啊,连燕窝都认得。 “买的。” “这东西贵得很,你哪来的钱买的?”秦慕修追根刨底。 赵锦儿连忙把小手指头点到他唇瓣上,做贼似的。 “嘘嘘嘘,小点儿声!是这样的,那头狐狸一共卖了二十两银子呢,除了买了点东西,我和奶就拿去给你抓药和买燕窝了,还剩二两八钱,奶也交给我了,说下回再给你抓药。大娘以为只卖了五两银子,别叫她们听见了!” 秦慕修一时语塞,“药和燕窝花了多少钱?” “整头整脑儿的十六两。” 秦慕修这回是怔愣半晌都没说话。 赵锦儿见他这样,问道,“你怎么了?” 秦慕修叹口气,“我这病也就这样了,白花这么多冤枉钱作甚?” 赵锦儿认真道,“给你治病怎么是花冤枉钱呢?我这两天听着你的咳嗽声,不是旁人说的痨病,就是肺喘拖久了而已,好好吃药休养能恢复的,你别自暴自弃。” 秦慕修眸光一闪,“你知道我是肺喘?” 赵锦儿只觉得阿修看起来有些怪怪的。 他这话说得好像他自己也知道是肺喘似的。 秦慕修见她一脸疑惑,撇嘴笑了笑,“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知道我是肺喘不是肺痨?这些年看过的大夫都说是痨病。” 赵锦儿听他这么说就没多想,“我爹就是赤脚大夫,我也懂点皮毛,旁的病不见得会看,你这病我敢打包票的。” 买回来的便宜小媳妇居然还会看病……秦慕修挺惊讶。 “药方是我开的,燕窝是药铺的掌柜推荐的,双管齐下,你肯定会好起来的!来,先把药吃了,再喝燕窝甜嘴,奶给了我一点白糖,我放了一小搓,甜着哩。” 见赵锦儿像哄孩子般哄自己,秦慕修感觉怪怪的。 还没来得及反抗,药已经进了肚子。 第一十三章 反常的小姑子 刚觉得苦,又有一阵略带腥味的甜进嘴,滑溜溜的,是加了白糖的燕窝没错了。 只是,怎么还有股奶味儿? 赵锦儿就把误打误撞买了头怀崽的老羊的事说给他听。 秦慕修听完:“……” 这也行? 秦珍珠气性大,这一晚都没回来。 刘美玉说她是到村头张寡妇家去了。 张寡妇汉子死得早,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儿子张有拴在镇上做工,秦珍珠和她女儿张芳芳是手帕交,平时往来甚多。 家里既然没男人,也就没闲话,秦大平便不许王凤英去喊秦珍珠回来。 谁知秦珍珠在张寡妇家一待就是三天,家里人不去找她,她也没有要回来的意思。 秦大平气得吹胡子瞪眼。 “翅膀硬了!还敢往外头跑了,不回来拉倒!看人家能供她白吃几天!”薆荳看書 女儿在外头,当娘的哪能安心,王凤英眼泪汪汪的,“我看你是想把我也赶走!” 这回秦老太站在了媳妇这一边,“珍珠到底是姑娘家,老这么在人家待着,村里人要嚼舌根的!凤英,你把锦丫头买的糕点白糖拿些去张寡妇家,赶紧把珍珠带回来。” 王凤英跑了一趟,却怎么去的怎么回来,手里糕点都没少一块。 秦老太就问,“珍珠呢?” 秦大平也偷偷伸脖子听着。 王凤英一屁股坐到地上就开始嚎哭,“天杀的张寡妇,门上挂了锁,一家子都不知道哪儿去了!问她左右邻居,说是前天一早就锁上了,三天没回过村!秦大平,你还我的珍珠,我就这么一个闺女,你给我磋磨丢了,我死给你看!” 秦大平傻了眼,“怎、怎么会没了影儿?” 秦老太也上来拧秦大平,“让你差不多得了,偏不许人去接,这下闺女丢了,我看你怎么对得起老秦家祖宗!” 一家人都被王凤英的嚎哭声引了出来。 赵锦儿刚给秦慕修喂完药和燕窝,也赶忙出来了。 王凤英一看到赵锦儿,气不打一处来。 “说来说去还不是赖你,进门才几天哪就把小姑子挤兑走了!” 赵锦儿:…… 这几天她一直想去接珍珠回来,哪一次都被大伯拒了啊。 秦老太翻了王凤英一眼,“闺女丢了就抓紧找,你在这冲锦儿发邪火有用?” 刘美玉难得张嘴,“张婶儿儿子在镇上做工,她们是不是去镇上了?” 秦老太连连点头,“美玉说得有理,老王家的祖屋在那又跑不掉,还能把你闺女拐跑了不成?把你瞎紧张的!” 不料王凤英却是嚎得更凶了。 “镇上最近能去吗!没听说郡里这几天来了个拍花子团伙,专挑年轻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下手,附近村子都有好些黄花大闺女被拍走了。” 秦老太一惊,“有这事?” “村头赶车的马叔说的,能有假?” 一家人都坐不住了,“那咱赶紧上镇上分头找!” 正商量着,不成想秦珍珠自己回来了。 身上穿着新衣裳,头上戴着新珠花,嘴唇瓣子还抹了点胭脂,一脸傲娇的走进屋。 “爹、娘、奶,你们都聚在院儿干嘛?” 王凤英跟天上掉下来的一样,一把抱住她,“珍珠啊,张寡妇这几天把你带哪儿去了!可吓死娘了!” “张婶儿带我和芳芳回她娘家耍了两天。” “咦,你身上这新衣服哪来的?” 秦珍珠骄傲得像只开屏小孔雀,“张婶儿的娘可喜欢我,给我做了身衣裳。” 秦大平不敢再说甚,默默缩回屋里,好歹闺女回来了,再把她骂走,王凤英不跟他算账,老娘都能把他薅死。 王凤英则是忙着给闺女下面条,“还没吃饭吧?” “没吃呢,饿得很。”秦珍珠撒娇道。 “等着,娘给你卧蛋。”王凤英这一把就卧了三个蛋,也不说心疼了。 秦珍珠一边得意洋洋的吃着蛋,一边剜了赵锦儿一眼。 赵锦儿:…… 躺着也能挨剜。 回房把秦珍珠回来的好消息告诉秦慕修,秦慕修眼睛闪过一丝异样的光。 “怎么了?” 秦慕修微微一笑,有意无意道,“一身儿衣裳可不便宜。” 赵锦儿也觉得蹊跷,乡下人穿衣都是买最便宜的粗布麻布,秦珍珠身上那料子可是上好的呢,没个两把银子做不下来。 张婶娘一个老妇,再喜欢人家小姑娘也不舍得这么大手笔吧? 而且,手再巧的姑娘做那么一整套衣裙,最快也得十天八天的,秦珍珠出门才三天,这衣服显然是早就做好的。 “珍珠该不会是撒谎了吧?” 赵锦儿不敢说得太绝对,毕竟当嫂子的,不好嚼小姑子舌根。 秦慕修却是认真的点点头,“我看像。” 相公站在自己一边,赵锦儿心里暖暖的。 “女孩儿家拿人手短,还是要好好管教。”秦慕修又道。 “可是大伯大娘现在都不敢管她,怕她又跑了。” “你得空多看两眼,有什么异样告诉奶就是。” 得了秦慕修的交代,赵锦儿便时不时地观察着秦珍珠。 接连几日,只见秦珍珠身上时不时多出一点小物件,簇新的丝帕子,拢在袖子里若隐若现的银圈子…… 家里其他人忙着下地,没人注意到,赵锦儿却全都看在眼里。 秦珍珠有时候瞧见她看自己,就瞪着眼珠子,“我脸上有字吗?你老看我干嘛?” 赵锦儿憨憨一笑,“你好看。” 秦珍珠无语,人家夸自己又不好骂回去。 这怕不止是扫把星了,脑子还有点问题,我可怜的三哥哟! 观察几天,还真叫赵锦儿给逮着一个空子。 这一天吃过晚饭,秦珍珠说要去张寡妇家找张芳芳一起绣帕子。 王凤英自打秦珍珠得了那一身新衣裳,对张寡妇印象好极了,“去,掌灯让你大哥接你。”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来。”秦珍珠擦了嘴就跑了。 赵锦儿连忙端了饭回屋,“珍珠又往张婶儿家去了,说是去绣帕子,针线篓子都没带。” “你也去转转。”秦慕修淡定道。 他淡定,是因为上一世秦珍珠出事不在今天…… 第一十四章 又要去镇上 赵锦儿把饭菜放好,药碗、燕窝也端过来,“等你吃完就去。” 秦慕修摆摆手,“不用,我自己能下炕。还有,明儿把炕火停了吧。” “你不怕冷了?”赵锦儿惊喜不已。 老实说,才九月底,每晚烧着炕,她燥得被子都盖不住。 秦慕修指指桌上的大碗小碗,“再怕冷,你这些银子不就白花了?” 话说他最近确实觉得身体强健了许多。 之前是赵锦儿在,他就不怎么咳嗽,现在赵锦儿白天出去干活,他也咳得少了。 这两天更是觉得炕有点卧不住了。 热得慌。 赵锦儿见他确实能自己慢慢地下床,便悄咪.咪的跟出去了。 秦慕修给她说了张寡妇家的大致位置,很快便找到了。 刚在一块大石头后面蹲好,就见秦珍珠从张家小院出来了,连忙聚精会神的盯过去。 不想秦珍珠身边的根本不是什么张芳芳,而是一个男人。 男人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虽没有秦慕修长得那么斯文俊朗,在乡下却也是难得的一表人才。 平时跟小辣椒似的秦珍珠,站在男人身旁,完全变了个人,一脸娇羞不说,举手投足都温柔极了。 “珍珠妹,别忘了,三天后到镇上来找我呀,那天我放假,带你到处转转。” 秦珍珠点头如啄米,“记着呢。” 男人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摸一把,“回头带你去如意斋买盒胭脂。” 秦珍珠红着脸抠着小手,“怎么能老让有栓哥破费,上回那衣裳都花了一两银子了,还有那银镯子……” 有栓? 张有栓? 赵锦儿咋舌,那身衣裳果然不是什么张婶老娘做的,而是张有栓买的。 他想求娶咱家小姑子? 不对啊,都是一个村儿的,若真有这个意思,让张寡妇带着媒婆上门提亲就是,何必这么大手笔的花冤枉钱? 这年头,随随便便花掉一两银子讨好小姑娘,可太奢侈了! 那边张有栓牵了秦珍珠小手,“怎么叫破费?珍珠这么漂亮,就该穿好衣服,用好胭脂,戴漂亮首饰!往后啊,还要让你住好房子,过好日子!” 秦珍珠娇滴滴的,“有栓哥你真好!” “天色不早,你回家吧。对了,可别叫人知道你是来找我的啊,要不往后不让你来了。”张有栓“有心”的嘱咐道。 “我明白。” 赵锦儿只觉不对劲,这人怎么跟做贼似的? 眼看着秦珍珠唱着小曲儿回家了,赵锦儿也从大石头后起身准备回家。 就在她起身的一瞬间,忽觉天旋地转,眼前突然出现一个朦朦胧胧的画面: 秦珍珠嘴巴里塞着一团布,手脚都被绑了,在一辆拉牛粪的车里苦苦挣扎…… 赵锦儿扶稳石头,头不晕了,眼前的画面也消失了。 她惊出一身冷汗,一步不敢停留,赶紧往回跑去。 秦珍珠果然什么都没跟家里说,只是脸上那高兴劲儿遮都遮不住,看到赵锦儿都懒得怼了。 赵锦儿则是回屋把在张家门口看到的,一五一十告诉了秦慕修,但没说恍惚看到的那个画面。 毕竟那只是她的幻觉。 “阿修,我觉得那个张有栓鬼鬼祟祟的,不像是要干好事的样子。” 秦慕修喉结滚了滚,你的感觉没错。 “他约了珍珠三天后到镇上,不会有什么不轨之心吧?” 嗯,是的,他有。 “阿修,你怎么不说话?” 秦慕修回过神来,“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在想怎么阻止珍珠去镇上见他。” 赵锦儿迟疑了一下,道,“我感觉珍珠挺喜欢他的,就算这次强拉着不让见,肯定还有下次,最好还是搞清楚他到底想干嘛,让珍珠对他死了心。” 秦慕修想的也是这个问题。 但是,三天后让秦珍珠去镇上的话,太冒险了…… “我有个办法,你听听可行不可行。” 秦慕修眉心微蹙,“哦?你说。” 三天后。 秦珍珠换上了上回从张寡妇家穿回来的新衣裳,油黑的长发编成两个大辫子,打扮得很漂亮。 “娘,我找芳芳绣帕子去。”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借口。 王凤英笑得像朵菊.花,“我们珍珠可真懂事,这么年纪小小的就知道绣帕子为爹娘分担,你吃点早饭再去。” 说罢,压低声音,“碗底给你卧了蛋。” 秦珍珠有点馋鸡蛋,但掐一把自己勒得紧紧的腰身,想到有栓哥一直夸她腰细,咬牙拒绝。 “娘,你吃吧,我到芳芳家对付两口就成。”ζΘν荳看書 说完就跑了。 王凤英捧着碗感动涕零,“女儿是小棉袄啊!有好东西都想着省给娘。” 正感慨着,碗被秦老太接过,“大清早的嘀咕什么呢?是给老娘端的早饭吗?” “嗯,不,这是……” 王凤英话还没说完,秦老太已经吃起来,“哟,还给老娘卧了蛋,一个媳妇半个女,我家凤英如今也懂事了。” 王凤英,“……” “我带锦丫头去镇上一趟,回来得可能晚,你和美玉把中饭拾掇一下。”秦老太吃完,撂下碗道。 王凤英顿时跳脚,“怎么又去镇上?” 还说没吞卖狐狸的钱!没钱隔三差五去镇上做啥,逛个寂寞吗? 秦老太斜睨一眼,“还有十来日就要割麦子了,锦丫头也能顶个劳力,我今天带她到镇上买把镰刀,你拿两百铜钱来。” 王凤英傻眼,上镇子还要找她要钱? “粮食又没收,上半年家里只有出没有进,我哪有钱?” 秦老太一脸无所谓,“那就算了,锦丫头索性还小,既然没镰刀就跟珍珠一样不下地了。” 那怎么成! 珍珠是姑娘,赵锦儿可是媳妇,哪能跟姑子一样在家享福? 王凤英不情不愿的掏出了两百铜钱,“去周铁匠家买,他家只要一百九十文。” 秦老太瞪她一眼,“把你算计的!找十文还还给你不成?我老胳膊老腿的不要坐个牛车?” 说着,叉腰对院子里喊了一声,“锦丫!好了没!” 赵锦儿刚把秦慕修的药和燕窝弄好,急急慌慌又进灶房盛一碗疙瘩汤送回屋才跑出来,“可以走了,奶。” 第一十五章 真有花子 秦老太看她一清早忙得脚不沾地,自己却连早饭都没吃上,不由心疼,到灶台摸了两个馒头揣进她兜里,“路上吃。” 王凤英看着两人背影骂骂咧咧,“一屋子吃白食的,可怜我大平和阿虎累弯了背哟!” 路上。 秦老太叹气,“珍珠还好意思说人搅家精,一家子就她娘最会搅!” 赵锦儿啃着馒头不敢接话。 秦老太又道,“你这孩子也是,家里反正没镰刀,又是新媳妇,就偷一年懒,我看谁敢说闲话?干嘛急着给自己揽活儿?” 赵锦儿鼓着腮帮子道,“闲、闲不住。” 秦老太笑得满脸褶子,这憨孩子! 坐上牛车,赶车的马叔看到奶孙俩,问道,“大平娘又带孙媳妇去赶集啊?” 秦老太道,“唉。” 马叔连忙压低声音道,“那可要把闺女看好了,镇上最近有拍花子团伙流窜,拍走了十来个妙龄少女了,闹得人心惶惶的。” 秦老太和赵锦儿面面相觑。 之前王凤英说的时候,大家没当回事。 亲耳听到马叔说,就有些紧张了。 秦老太不由后悔,“要不锦丫头你回去,我一个人去买了镰刀就回来。” 赵锦儿好容易磨得秦老太百忙中抽空带她到镇上,买镰刀只是借口,重要的是搞清楚张有栓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这时候哪能回家? 当即道,“马叔都说了,镇上有拍花子的,我哪放心奶一个人。” 秦老太哭笑不得,“我这把年纪,拍回去还得养老送终,拍花子的莫不是脑子被门挤了才拍我喲!” 赵锦儿一脸认真,“怎么会,咱奶这么能干,里外都是一把手,拍奶比拍十个大姑娘还要划算。” “噗嗤!” 马叔都忍不住笑了,“大平娘,你家这孙媳妇真有意思!就把她带着吧,看紧点儿就是,那拍花子的一般都挑独身姑娘下手,边儿上有人的不敢下手。” 见赵锦儿一脸殷切,秦老太只好道,“到了镇上可得跟紧奶。” “好!” 半个时辰后,奶孙俩到了镇上。 交了两个铜钱的车钱,秦老太又嘱咐一遍,“跟紧奶,花子拍走可不是玩的,给你卖进山里生十个八个孩子,磋磨死你!” 一路上不止马叔说,坐牛车的另外几个人也说,现在秦老太又吓唬她。 往街上一看,年轻姑娘确实少了许多,且身边都有人伴着。 赵锦儿不禁有些害怕,拽住秦老太的衣襟,壮胆道,“花子敢拍我,我就喊。” 秦老太好笑,“花子拍到你,还由得你喊?他们用个沾蒙汗药的帕子,把你嘴巴一捂,给你宰了你都不知道痛!” 赵锦儿吐吐舌,把秦老太的衣襟又拉紧了些。 两人赶到铁匠铺买了镰刀,秦老太便欲回家,赵锦儿想着任务还没完成,垂眸道,“奶,我想买盒抹头发的桂花油。” 秦老太本不想在这种特殊时期带她闲逛,见她可怜巴巴的,又不忍拒绝,只得道,“买完可就得走啊!” 赵锦儿抬眸灿烂一笑,“嗯!” 秦老太慈爱的揉了揉她头发,“你们年轻姑娘家家,确实要抹桂花油,头发油亮乌黑的多漂亮。” 赵锦儿又道,“奶我们能去如意斋买吗?” 秦老太不敢带着她到处逛,道,“路边货郎挑子多了,干嘛非要去如意斋?” “上回听珍珠说如意斋的东西又便宜又好,她的桂花油一直在那买的,买了路边的,她会不会不喜欢?” 秦老太微微一愣,“你买给珍珠的?” 赵锦儿点点小脑袋,不好意思道,“阿修让我买点东西巴结巴结她。” 秦老太又好气又好笑,“没瞧出来,这小崽子还有点心眼子,他叫你买就去吧,姑嫂关系好了,婆媳也就好处了。” 赵锦儿吐口气,还是搬出阿修好使啊! 到了如意斋,赵锦儿远远地就朝里打量了两眼,并没看到秦珍珠的身影。 便想着若是她和奶先进去,秦珍珠后来的看见了,以她的咋呼性子,肯定嚷得张有栓把她往别的地方支,那就什么都打探不出来了。 而且,那天眼前出现的那个画面,总是让她心里不安。 珍珠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吧? 便又扭扭捏捏对秦老太道,“奶,我好饿啊。” 秦老太奇道,“不是给你塞了俩馒头?” “吃了,还是饿……”旁边就有个面摊子。 “那下碗素面填填肚子吧。”秦老太虽然心急着回家,但怎么也不能把孩子给饿了。 只是这孩子今儿怎么一直支支吾吾的,好像有心事似的? 赵锦儿坐到摊边,要了一碗小碗素面,抿着小嘴慢慢吃着,眼睛却不住的往如意斋瞥去。 旁边一个摊子在卖零头碎布,摊主叫价便宜得很。 “裁缝铺子的上等布头!不论大小,一文钱五片!纳鞋底做鞋面缝布兜儿都好使得很嘞!” 秦老太想着马上入冬了,该给家里每个人做双棉鞋了,这布头买回去正好纳鞋底,便道,“锦丫,你吃着,奶在边上买点碎布。” 赵锦儿点头,“好。” 不料秦老太刚转身,就看见秦珍珠和张有栓往如意斋走过来! 两人手挽着手,亲密得很,也不怕旁人指点。 赵锦儿面都不吃了,全神贯注盯梢两人。 碎布摊子的摊主很会叫卖,摊前不一会聚集了好些人,大家都想买点碎布回去做鞋底,纷纷拣大块的挑了起来。 秦老太原本优哉游哉挑得很开心,这会有人抢了,只得也跟着一起抢,甚至还有人拌起嘴来。 “这块是我先拣的,你怎么还从我手里抢了呢?” “你又没付铜板,布头就是你的啦?” “你俩要吵边上去,别碍着旁人拣啊!” “……” 这边赵锦儿还紧紧地盯着如意斋,猛地发现那如意斋竟然有个后门,张有栓跟秦珍珠在里面转了一圈,就从后门走了。 赵锦儿想喊秦老太,又怕跟丢了秦珍珠,犹豫片刻,直接丢了碗追进如意斋。 也不管店小二招呼,穿过堂子往后门冲去,只见后面是另一条街,冷冷清清的没两个人。 张有栓就带着秦珍珠往人更少的巷子里走去。 而那巷子里,赫然停着一辆驴车。 和那天在出现在幻觉里的牛粪车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那不是幻觉,是真的! 珍珠有危险! 顾不得许多,赵锦儿就想把秦珍珠喊回来。 “珍……” “珠”字还没喊出来,嘴巴突然被一张湿哒哒的帕子捂住,还没来得及反抗,身子便渐渐软下来。 糟! 这不就是奶说的蒙汗药帕子吗…… 赵锦儿往地上瘫下去,只见上方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面部模糊,未看清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一十六章 在山洞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锦儿醒了过来。 睁眼才发现天竟然已经黑了,她这一昏迷过去了一天! 而且嘴巴被堵住,四肢也被五花大绑。 挣扎两下,绳子绑得很紧,挣脱不开。 赵锦儿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将背后两手努力的往右边腰肢掰过去——早上走的时候她就留了个心眼,在兜里揣了一把小剪刀。 好在年纪小骨头软,两只胳膊往一边掰也不大费力,很快就摸到了剪刀,慢慢用大拇指抠出来,把剪刀头翻转个儿,对准手腕上的绳索开始一点点磨。 磨了一会,绳子断了。 赵锦儿连忙把脚上绑的绳子和嘴里塞的东西都弄开了。 “呜呜~~”ζΘν荳看書 就在这时,黑暗中,传来一声呜咽的呻.吟。 这也不知道是什么鬼地方,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赵锦儿也看不清哼哼的人在什么位置,长什么样儿,只听出是个孩子,男女都分不出来。 丧心病狂啊! 连小孩都不放过! 怕花子在附近,她也不敢大声说话,只压低声音道,“你也是被花子拍来的吗?” “嗯嗯嗯~~”孩子又呜咽两声。 赵锦儿这回听清方位了,便朝那孩子摸过去,给她松了绑。 孩子重获自由,也低低道,“我身上有火折子。” 赵锦儿想了想,“不能打火,万一被花子发现我们就逃不掉了。” 话音刚落,一道光亮透进来,两个人影被拉得长长的,朝这边走过来。 赵锦儿和孩子都吓得发抖,“糟糕,花子来了,快,把嘴巴塞上,绳子假装绑上!” 两人火速伪装好现场,重新装回昏迷。 那两个花子走过来后,清点了一下人数,没注意到什么异样,开始交谈。 “这趟收获颇丰啊!十二个年轻漂亮的大姑娘,四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头儿高兴得不行,说咱们都有赏!” “赏咱们不是该的吗?听说匈奴的大财主们就喜欢咱们中原细皮嫩.肉的女人和孩子,匈奴女人都硬邦邦的,不水灵!咱们手里这些个在东秦虽也卖得掉,但是不值钱,拉到匈奴去可就不一样了,起码能卖这个数。” “在姓张的那小子面前可别说漏嘴,给他几个跑腿费就成。” “知道知道,不用你说。不过话说回来,那小子也算有本事的,头一回下海,就搞到四个大姑娘,今天小岗村这俩都是他弄来的。” “长得好嘴巴又会忽悠,小姑娘自然肯上当。” 赵锦儿心头一紧:小岗村的两个,说的是她和珍珠? 姓张的小子,是张有栓? 怪不得舍得下本钱跟秦珍珠套近乎,原来是想把珍珠骗出来! 珍珠……珍珠呢? “山洞里黑乎乎的,咱们出去吧,烤只兔子来吃。” “好。” 两个花子又嘀咕了几句,便出去了。 他们走了好一会,那孩子才在赵锦儿耳边低低道,“我们在山洞里,怪不得这么黑。” 赵锦儿顾不得那么多,摸着黑开始小声喊,“珍珠,珍珠,你在哪里?” 孩子拉住她,“你疯啦,这么喊不被发现才怪!” 赵锦儿急得不行,“我小姑子肯定也被拍来了,我得找到她一起逃走。” “这么乌漆嘛黑的怎么找。” “把你火折子给我用一下!” 黑暗中的孩子目瞪口呆,“你真不怕死啊!” 赵锦儿道,“这山洞深得很,你看他们走了一会我们就看不见光了,说明我们打火折子他们也看不到。我就打一下,找到我小姑子就灭掉,你也顺便看下出去路线,要不我们无头苍蝇一样也不知道往哪里走,再找找有没有石头什么的,抱两块来我们防身。” 孩子听她安排得也有道理,便把火折子摸出来。 咔嚓一声,小小的火光照亮了一小片山洞。 赵锦儿眼前出现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女孩儿,梳着丸髻,约莫八.九岁,长得漂亮极了。 女孩儿白她一眼,“快找你小姑子啊,瞅我作甚?” 赵锦儿回过神,往四周一看,只见山洞里横七竖八躺了十多个人,都昏迷不醒。 秦珍珠果然在一个角落里,同样的被五花大绑。 赵锦儿连忙走过去,“珍珠,珍珠!” 秦珍珠毫无反应。 这……这就没办法了。 啪! 啪! 秦珍珠悠悠醒转,捂着两边腮帮子。 怎么回事,刚刚还跟有栓哥逛街呢,现在怎么嘴巴子火辣辣的疼…… 缓了片刻才清醒过来,见到眼前情景,吓得魂都飞了,奈何嘴巴塞着布团子发不出声音。 赵锦儿一边给她松绑,一边低声道,“别出声!我们被花子绑架了!” 秦珍珠回忆了一下,好像只有个帕子突然捂了自己,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到底年纪小,没遇过什么事,立即哭了,“那怎么办?我们会被卖掉吗?” 赵锦儿安慰道,“不怕,我们一起逃出去。” 此刻的秦珍珠把赵锦儿当成救命稻草,哪还敢有什么异议,吓得连连点头。 小女孩也回来了,手里果然抱着三块石头,给每人分了一块就吹灭了火折子。 “我看好路线了,跟着我走就行。” 年纪虽小,丝毫没有怯意,俨然成了三人中最镇定的一个。 “等会能悄悄溜出去最好,要是被发现,就拿石头砸他们。照头砸!” 好暴力。 赵锦儿和秦珍珠同时咽了口口水。 “怎么,不敢砸?咱们要是跑不掉,再落回他们手里,可就是死路一条!”黑暗中的小女孩猫着腰,矫捷得像一只猫。 赵锦儿点头,“你说得对!这些人不知害了多少姑娘,砸死了也是活该。等会若能跑得掉,咱们得把路记着,一回去就报官,还有这么人等着救呢。” 小女孩听到报官,身子微微一顿,没有接话。 赵锦儿拉着秦珍珠,也看不到她的微妙变化。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的猫着腰往外艰难的走着。 不一会儿,就看到一丝丝微弱的天光。 “到洞口了,大家都小心点,千万别发出声响。”小女孩提醒。 “放心吧。”赵锦儿道。 洞外不远处,方才的两个花子果然生了一堆火,架了一只野兔在烤。 肉香一阵阵传来,羡慕的泪水从三个女孩嘴角流下来。 她们都饿了一天了。 第一十七章 捡了辆驴车 赵锦儿眯眼就着月光观察地势,发现她们此时在离镇子不远的一座山上。 如果不被发现还好,要是被发现,这段距离她们肯定是跑不过几个两个大男人的。 “这山是秃的,咱们往下跑,肯定会被发现。”一旁的小女孩显然看出赵锦儿在想什么。 秦珍珠早就吓傻了,只会打着抖带着哭腔问,“那怎么办?” 小女孩狠狠瞪她一眼,“闭嘴!再哭给你丢下来!” 秦珍珠吓得立刻收声。 赵锦儿有些心疼,但想她一贯张扬,吃点亏也不是坏事,便没说话。 四面一打量,突的眼睛一亮,指着不远处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是早上在巷子里看到的驴车,想来她们就是这辆驴车拉上山的。 驴是除了马以外跑得最快的畜生,只要会赶,人是肯定追不上的,尤其还是下山。 可是……她们三个小姑娘,谁会赶驴呢? “有人会赶驴吗?”赵锦儿弱弱问道。 秦珍珠摇头,“一头驴好几两银子呢,一个村能有一头就不错了,普通人家谁会赶它。” 小女孩吐了一把唾沫在手心搓了搓,“我来!” 一头驴而已,还能比马难伺候?她可是骑马高手! “你……能行吗?”赵锦儿舔舔唇,不大相信。 小女孩冷哼一声,“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不赶这头驴咱们就得被卖到匈奴去!” 三个女孩都是一哆嗦,没错,只能破釜沉舟了! 猫着腰悄悄跑到驴车边,小女孩先跳到前面,把缰绳抓好,“你们俩快上车。” 秦珍珠往车里一看,里头都是牛粪,就有些犹豫。 赵锦儿心里着急,“别磨叽了!你就是睡在这上面来的,现在还讲究什么?” 秦珍珠只得捏着鼻子和她一起跳上车。 小女孩开始赶车,谁知这驴子不听话,直接尥蹶子嘶鸣一声。 两个花子立即朝这边看过来,乌漆嘛黑的,他们没注意到猫在车上的三个丫头。 “嘿嘿嘿,别理会,这畜生想母驴了。” 两人又开始吃兔肉。 三个姑娘惊魂甫定,小女孩又开始踢驴屁股,“孽畜,你倒是跑起来啊!” 驴子纹风不动,只发出几声不满的低鸣。 赵锦儿额头冒汗,低声道,“你这样不行啊,驴子要顺毛。” “一头驴子还要顺毛?怎么顺?”小女孩也急得满头大汗。 就在这时,两个花子察觉不对。 “那车上怎么好像有人?” “不好!有人逃出来了!” 说罢,抽上大刀就追了过来。 三个姑娘吓得魂飞魄散,“快跑啊!” 赵锦儿跳到前头,接过缰绳,一边擦汗一边对驴子喊道,“驴大哥,你拉我们下山送我们回家,咱村里有头膘肥体壮的母驴,我去给你说亲好不好?” 那驴也不知是不是在考虑,歪着脖子又嘶鸣几声。 眼看两个花子已经追了过来,甩着刀就要行凶。 秦珍珠也豁出去了,使出吃奶的力气,举起手里的石头就砸了过去。 花子黑暗中没看清砸过来的是什么,还以为是牛粪,就没躲,哪知道是块石头,当场倒下一个。 另个花子见同伴受伤,恼羞成怒,“小娘皮,还敢动手了,看爷等会怎么收拾你们!” 说着,提刀就要往驴车上跳。 就在这一瞬间,驴大哥突然给力,蹶子一撂,飞奔起来。 花子扑了个空,摔个狗吃屎。 小女孩见状,举起自己的石头也甩了出去,“臭花子,去死吧!” 驴大哥听说村里有未来媳妇,一路狂奔一口气儿都不带喘的,不一会儿就冲到了镇上。 赵锦儿也认得回家的路了,但她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将驴车先赶到了镇上的巡检司。 “你们两个在车上等一会,我去报官。” 巡检正为乡里丢了十几个姑娘急得焦头烂额,听了赵锦儿的话,哪肯放她走。 “你先别回家,给我们带路,等人救回来了,我安排人送你。” 赵锦儿也牵念着那些女孩,便点头应允,“民女可以带路,但外面还有民女小姑子和另一个小丫头,两人都受了惊吓,大人能不能把她们带进来等着。” 巡检想着带路一个人就够了,便道,“带进来!” 不料进来的只有秦珍珠一个,一问,那小丫头早走了。 赵锦儿咋舌,这孩子胆子真大,才逃出虎口,大半夜的一个人就敢又跑了。 想来可能是家就住在镇子上,也就没再说甚。 巡检集结了二十来个年轻力壮的皂隶带上武器,在赵锦儿的带领下一路摸黑上了山。 未免打草惊蛇,火把都没点。 到了山洞口,只见两个花子只剩一个,坐在火堆边东张西望的放风。 见到巡检队,提起刀甩膀子就跑。 不过他腿叫秦珍珠用石头砸伤了,二十多个皂隶一拥而上,哪有他逃跑的份儿,三两下就被扑倒。 拍花子向来是最遭人痛恨,这些皂隶趁着巡检没发话,对着就是拳打脚踢。 花子一会就被打得鼻青脸肿。 巡检这才咳嗽两声,“先把人绑起来,别打死了,还得审问同伙在哪儿呢。” 绑好花子,众人又点起火把进山洞把那些个受害的少男少女全都救了出来。 有些已经清醒了,有些还没过药劲儿的,就由皂隶背着,一行人浩浩荡荡下了山。 巡检一一记录了每人姓名、哪个村子的,再分派人各自送回家。 记录完所有在场的人,巡检又把赵锦儿叫过来,“你先前不是说还有个小丫头先走了吗,知道叫什么名儿,是哪户的女儿吗?” 赵锦儿摇头,“没来及问……” 巡检见状,也无法,只得喊了一个皂隶过来,“把她俩也送回家吧。” 皂隶带着赵锦儿和秦珍珠刚走到衙门口,就见一辆驴车哼哧哼哧的过来了,不由奇道,“这是你们的驴车?” 赵锦儿想说不是,驴大哥却走过来,对着她就拱了拱。 仿佛在说:说话可要算话,老子的媳妇呢? 皂隶笑道,“长这么大还是头回见驴跟人这么亲的,快上车吧,我来给你们赶车。” 赵锦儿和秦珍珠就这么莫名其妙连驴带车一起带回了家。 第一十八章 教训教训小媳妇 秦家。 刚到门口,姑嫂俩就听到屋里传来阵阵哭声。 王凤英带着哭腔喊道,“我要去薅死张寡妇!我闺女明明是去她家做针线,怎么就给她儿子哄上了集,就这么给丢了啊!要是叫拍花子的拐走了,哎哟哟,我要吊死在她家门口!” 秦大平安慰道,“阿修媳妇不也到现在没回来么,也许姑嫂俩碰上了,到哪儿玩忘记了。” “都别吵了!都说镇上最近有拍花子团伙流窜,这俩丫头到现在没回来,只怕凶多吉少,咱们去找里正报官吧。” 是秦老太的声音,疲惫中透着悔恨。 怎么就没把孩子看好,都怪自己! 赵锦儿和秦珍珠就在这时进了门。 只见屋里灯火通明,一家人大眼瞪小眼的等在堂屋。 见到两人,原本快熬瞎的眼睛都现出亮光。 王凤英见女儿一脸憔悴,头发散乱,身上也沾满脏污,心疼得直掉眼泪,“珍珠,你们跑哪儿去了?!” 秦珍珠哭哭啼啼的把被拍花子掳到山洞里,差点被卖到匈奴,最后被赵锦儿带回来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秦老太听得心惊胆战,朝赵锦儿问道,“你不是在吃面条吗,怎么也被拍花子掳走了?” 赵锦儿不好说自己是追秦珍珠的时候被人抓去的,便装傻道,“我也不知道,吃到一半就两眼一黑,再醒过来已经在山洞里了。” 秦老太心有余悸,“阿弥陀佛,感谢亲亲老天爷,把我孙女和孙媳妇送回来了!” 一家人又围着说了一会,秦珍珠嚷饿。 秦老太便道,“凤英,给两个丫头一人下碗面条,每人打两个蛋!其他人都回去睡吧!” 吃完面,秦珍珠也回去睡了,赵锦儿突然想起什么,“奶,驴!” 秦老太一脸懵,“什么驴?” 赵锦儿到院外把驴车拉了进来。 驴大哥不满的嘶鸣了两声,似在骂骂咧咧:说好的老子媳妇呢? 赵锦儿贴着它耳朵低声道,“你别急,讨媳妇也要三媒六聘啊,明儿天亮让我奶去给你说亲。” 驴大哥这才消停,也不要人牵,自顾自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似乎对新家还算满意,找了个角角,老大不客气的就自己睡下去了。 秦老太和王凤英都是目瞪口呆。 被拍花子的掳走,还能捡头驴回来? 这丫头到底是个什么命,哪有人能这么走运的! 安顿好驴大哥,赵锦儿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房间,才发现秦慕修笔直的坐在床上,不由吓了一跳。 “阿修,你怎么还没睡?” 小没良心的,还能为什么? 秦慕修眸深似潭,“我们怎么说的?” 赵锦儿心虚,不敢答话。 他们那天商量好的,赵锦儿借口买镰刀让秦老太带去镇上,找到秦珍珠和张有栓,就让秦老太去把秦珍珠带回来。 “当时情况紧急,奶在买碎布,张有栓带着珍珠从如意斋后门走了,我急着追上去喊,结果、结果就……” 赵锦儿支支吾吾,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看她可怜巴巴的小样儿,秦慕修于心不忍。 可是一想到她刚刚经历了什么,决定还是好好教训一顿,要不以后还这么胆大,迟早要出事。 “你知道你今晚能逃出来是多么侥幸吗?万一真被花子弄走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再回到这个家了!” 赵锦儿其实也害怕,一双长睫微湿,扑闪扑闪的。 “我没想到真有拍花子。而且,张有栓竟然也是他们的一员!” 秦慕修眼睛微眯。 上一世,秦珍珠可没这么好运,她被张有栓拐出去,卖到匈奴做伎女,因为坚决反抗,被打断了一条腿,张有栓又装好人给她弄了回来,秦家人还砸锅卖铁给了他二十两银子酬谢。 偏秦珍珠是个瞎的,以为张有栓是好人,最后吵着闹着绝食相逼,让王凤英贴嫁妆把她嫁给张有栓,没到两年就被磋磨死了。 “巡检司把那些姑娘都解救了?有没有抓到案犯?” “都解救了,抓到一个花子。” 秦慕修这便放了心,只要有人落网,张有栓就肯定会被供出来,绳之以法是板上钉钉的事。 看赵锦儿打了个哈欠,也就没往下说了,“上床睡觉吧。” 赵锦儿却摇头,“你今天只喝了早上一顿药,中午都断了,晚上不能再断了。” 说着,就拨弄小火炉开始炖药。 秦慕修心头流暖,这孩子,心眼儿咋就这么实。 …… 昨夜熬油费火的弄到半夜,第二天秦家人都睡晚了。 唯有赵锦儿起个大早,做了早饭,把圈里的五头羊喂了,又抱了一把谷草喂驴大哥。 驴大哥吃饱喝足,窝回去睡回笼觉。 赵锦儿开始捡车上的干牛粪,捡下来的码在柴垛旁。 这牛粪想来是花子们用来掩人耳目的,放到农家却是好东西,可以当肥料,也可以当秋冬燃料,烧起来没烟。 捡到一半,又来一个人帮忙,赵锦儿抬头一看,竟然是秦珍珠。 “珍珠,你怎么起这么早?灶房里有早饭,你先去吃。” 秦珍珠觑她一眼,“我想先干活不行啊。” 赵锦儿撇撇嘴没说话,她向来不敢惹这个小姑子,怕她连珠炮般又骂自己扫把星。 两人一起干,速度就快多了,很快把一车牛粪都搬下来。 这时候一家人都起来了,看到驴车都吃一惊,“哪来的驴车?” 秦珍珠抢着说了驴车的来历,“这驴认三嫂,赶都赶不走。” 赵锦儿微微一怔,秦珍珠竟然喊她三嫂? 秦大平和秦虎父子围着驴车转了一圈,笑得见眉不见眼。 “这感情好!马上就要秋收,有了这驴车,可以省好多力气哩!” “那可不,这么一头壮年公驴得五六两银子呢,配上这车,起码七八两!咱村只有孙广平家有头驴,还是头母的,那都尾巴翘上天了,平日里有个什么事儿想借他家驴子使一使,她家婆娘没给过一个好脸色。” 秦老太笑道,“托锦儿的福,咱家不也有驴车了?” 一家人都看宝贝似的看着赵锦儿。 第一十九章 又有幻觉了 说起来,之前捡的狐狸更贵重,但是卖出去的钱几乎都给秦慕修抓药买燕窝用了,家里没见到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 这回可不同,这么大一辆驴车活生生在眼前,是个人心里都喜得慌。 “锦儿,你可真是我们老秦家的福星,阿修娶了你,也是他的福气!”秦大平乐呵呵道。 她大嫂刘美玉也难得开口夸道,“锦儿过门才十多天,咱家添了几头羊、一头驴,快赶上大户了。” 王凤英心里滋味怪怪的,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酸: 这丫头莫非真像戏里唱的,是天上的福禄星君转世? 赵锦儿被夸得不好意思,“先吃早饭吧,要不该凉了……” 秦老太是越看这个孙媳越顺眼,又有好福气,又勤快,谁能不喜欢呢? “锦丫头说得不错,都去吃早饭吧!吃完都下地,提前把稗子拔了,过几天割麦的时候省得再费工夫。” 用完早饭,秦大平夫妇带着儿子儿媳先下地了,赵锦儿和秦珍珠在家里收拾完也戴着草帽去帮忙,只留秦老太看家并照看秦慕修和牲畜们。 秦家一共五亩地,三亩半麦子,一亩半水稻,都抽了沉甸甸的穗子,长势非常喜人,只等全都黄了,便可下镰刀收割。 看今年这长势,来年一年的口粮稳妥不说,还能省下不少卖出去。 一家人都干得十分有劲,赵锦儿也埋头手脚不停。 忙了一会,突觉脑袋一阵发晕。 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脑门。 紧接着眼前便有一幕画面闪过: 天空乌泱泱的下起拳头大小的冰雹,村里房子大都被砸坏了房顶,更惨的是十里八乡尚未完全成熟的庄稼也被砸得东倒西歪,冰雹一过,又开始下急雨,把那些砸倒下的庄稼全都泡在了水里。 因为秦珍珠的事,赵锦儿知道这个画面绝不是简单的幻觉。 这是即将会发生的事—— 马上就会有一场天灾降临,老天爷会把老百姓一年来的辛苦收成全部收走! 胳膊被人扶住,“你怎么了?脸白成这样?” 抬头一看,是秦珍珠。 赵锦儿擦了一把冷汗,“没、没事……” 秦珍珠白她一眼,从田埂拿了热水壶过来,“喏,喝点茶吧!真是金贵,这才干了多半点的活儿,就虚成这样!”赵锦儿被她说得怪不好意思的,抱壶喝了两口,正准备接着干活,秦珍珠就对着王凤英喊道,“娘,我晒得晕,和三嫂先回去啦!” 王凤英挥了一把汗,连忙道,“早就叫你不要来,小姑娘家家晒得黑黢黢怎么找婆家!” 但,赵锦儿凭啥回去? 秦慕修已经歇着了,她也吃白饭,往后万一再生出个孩子,哎哟哟,不得白养他们一家三口啊! “你三嫂留下接着干,人多拔得快。” 秦珍珠把水壶递到王凤英手上,“娘,我头晕,三嫂扶着我一把,要不摔了。” 娇娇闺女这么说,王凤英也就没话了,“行吧,锦丫头啊,你回去把下午的茶水烧好,再把你大哥前两天打回来的柴劈了。” 哼,回去也不能让她闲着。 赵锦儿便应道,“好。” 秦珍珠悄悄道,“咱家劈柴是男人的活儿,大嫂嫁进来几年都没劈过柴,别干,干了以后就是你的了。” 赵锦儿奇怪的看了秦珍珠一眼,这丫头,自从把她从拍花子手里带回来,跟变了个人似的。 嘴巴虽然还是不饶人,但明显对她没有敌意了,甚至还有些……关心? 小姑子突然的示好,叫人受宠若惊啊! 两人到了家,秦老太下菜地扒菜了,堂屋和灶房都没人。 秦珍珠就道,“你回屋歇一会,水我来烧。” 赵锦儿确实头晕眼花,“那我先去看看你三哥,等会就出来劈柴。” 秦珍珠恨铁不成钢,“不是叫你不用劈吗?” 赵锦儿笑道,“没事,我在娘家劈惯了的。” 秦珍珠眼里现出一丝同情:扫把星,哦不,三嫂还怪可怜的…… 回了房,只见秦慕修正倚在床头看书,身上的衫子也比前几日穿得薄了些。 阳光透过窗户孔洒在他身上,衬托得侧颜如削,赵锦儿一时看走了神。 还是秦慕修先发现她,“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大娘让回来劈柴烧水。” 秦慕修就皱起眉头,“怎么叫你劈柴?” 赵锦儿只得又道一遍,“我在家做惯了,不要紧的。” 秦慕修唇线抿紧:小妻子是因为他不能下地才被大娘拿捏着干重活,眼下他的身体情况也维护不了她,只能等将来补偿。 “你脸色看起来不大好,不舒服的话就不要干,大伯和阿虎哥会做的。” 赵锦儿倚在门旁,咬着唇瓣,支吾半晌没吭声。 秦慕修见她似乎有话要说,便问道,“怎么了?” 赵锦儿思前想后,决定把自己恍惚看到的画面告诉秦慕修,让他拿个主意。 听完赵锦儿的话,秦慕修大觉不可思议。 “你是说,你可以看到未来的画面,上次珍珠被花子带走,就是你提前看到的,这回,你又看到了地里的庄稼遭了冰雹?” 他觉得不可思议,是因为赵锦儿的预感都是上一世发生过的。 秦珍珠如是,过两天的冰雹也如是。 上一世的这一年,秋收前突然下了一场百年罕见的冰雹。 他们所处的泉州郡乃至周围几个大郡都深受荼毒,老百姓颗粒无收。 以至于到了冬日,四周山里的树皮都被扒光了,饶是如此,还是饿殍遍地,许多灾民没了活路,为一个烂山芋都能烧杀掳掠。 光是他们小岗村,都饿死了一半人不止,怎一个惨字了得! 老天爷既然给他重活一世的机会,他有责任尽力将灾祸降到最低。 只是,赵锦儿怎么也会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呢? 上一世,他并没有娶赵锦儿为妻,甚至不认识她,不知她是不是在那一世就已经拥有了这样的能力…… “是的,我看到的麦子稻子都还没黄呢,就像是这两天。阿修,你说这是真的还是只是我的幻觉?” 赵锦儿焦急的声音将秦慕修从回忆拉回现实。 第二十章 请半仙帮忙 他敛起眼底的滔天讶意,沉默片刻。 认真道,“你要是第一次看到未来的事情,或许还是幻觉,但有珍珠的事在前,恐怕这次也是真的。” 赵锦儿又惊又怕,两只小手捂住嘴巴,“这可怎么办?收不到庄稼,庄户人家不就得张着嘴喝西北风?” 秦慕修朝赵锦儿招了招手,赵锦儿走到床边。 “坐下。” 赵锦儿除了每晚窝在他脚头睡觉,还没这么青天白日的和他坐在一起过,颇有些害臊。 秦慕修却又朝她靠近了点,直接凑到她耳边,“我有个主意,或许有用……” 男人热乎乎的气息喷在耳边,赵锦儿羞得面如泼霞。 秦慕修没看见似的,“明白了吗?” 赵锦儿红着脸点头,“明白了,我这就去找吴半仙。” 吴半仙是小岗村乃至十里八乡都有名的神棍,赵锦儿扫把星的名头跟他比起来就是芝麻对西瓜,小巫见大巫。 这几日,他早发现天现异象,是大灾的兆头,只不知这灾在哪里。 而眼前的小姑娘告诉他:马上要下冰雹,会把地里的庄稼全都砸坏。 “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么这么眼生?” 赵锦儿道,“我是秦家新娶的三房媳妇。” 吴半仙了然,“哦,他家啊。你又是怎么知道要下冰雹的?” 临走前秦慕修叮嘱过,跟吴半仙可以说真话,赵锦儿便把自己能看到未来的事告诉了他。 饶是吴半仙见多识广,还是大吃一惊。 “我家阿修说只消告诉半仙,半仙会想办法。” 吴半仙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又一脸懵逼:秦家三小子不是痨病鬼吗?面儿都没见过的,怎么就把这等重担交到自己肩上了,真是…… 哔了狗。 “你先回去吧,记住了,你能看到未来这件事,除了我还有你男人,别再告诉第四个人,否则会引来祸患。” 赵锦儿点头如啄米,“知道了。” 回到家,已经是午时,地里干活的都回来了,秦老太也在灶里忙活午饭了。 王凤英一眼瞥见柴没劈,不由垮了脸。 “咱家这是娶了只金凤凰吗?地里的活干不了,家里的活也不干,合着咱们下地回来还得拾掇家务,要累死咱们呐?” 秦老太提着烧火棍就出来了,“你这又阴阳怪调的骂谁呢?我老太婆斧头都拎不动了,还要劈柴?” 王凤英撇撇嘴,“不是说您老人家,您拎不动斧头,老三媳妇也拎不动?” 秦老太便明白她啥意思了,冷着脸道,“老大媳妇劈过柴?你劈过柴?” 王凤英委屈的不行,“我和美玉是没劈过柴,可俺们男人劈啊!” 秦老太一口唾沫呸过来,“你有良心没有,阿修病成那样,你忍心让他劈柴?” 王凤英一时语塞,她没要阿修劈柴啊。 阿修劈不了,让他媳妇来呗,怎么就被老太婆绕进去了。 秦大平瞪她一眼,当即拎起斧头,“多大回事,把你蹦的,你们先吃饭去,我劈了就来。” 王凤英心疼自家男人,“谁要你劈了。” 秦大平不解风情,样了样斧头,“再啰嗦我劈了你!” 王凤英气不打一处来,“死相,我看你就是累死的命,往后到屋里别跟我喊这疼那痒!” 秦珍珠站在王凤英背后,冲赵锦儿做了个鬼脸。 赵锦儿有些怵着王凤英,干脆把饭盛进屋里和秦慕修一起吃。 “跟吴半仙说了?”秦慕修问道。 “说了。” 赵锦儿把他药也热好端上来。 “阿修,我有点儿不懂,咱们为什么不能直接和村里人说,赶早儿把稻谷打下来,能收多少是多少,非要去找吴半仙呢?” 秦慕修皱眉把一碗苦药干完,在她额头弹了一下。 “傻瓜,你要是说了,回头人不把你当灾星啊?半仙说就不一样了,人家会觉得他是救民于水火。” 赵锦儿细细一想,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乡人愚昧,走投无路时,肯定会把怒火和怨气撒到她头上。 “还是阿修想得周到。” 秦慕修看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心头一阵微漾,将自己碗里的菜都夹到她碗里,“多吃点,长个。” 赵锦儿又夹回来,“我也不矮了,不需要再长了,倒是你身子正在恢复,要多吃点。” 她不说秦慕修还不觉得,一说,秦慕修意识到自己最近胃口确实越来越好,衣裳也越穿越薄,现今不止停了炕火,连被子都觉得有点厚。 身子真的在恢复。 没想到,小丫头的药方这样有用。 “你这药方是岳父留下的吗?” 岳父如果有这么厉害的药方,只凭这一方就能名声大噪了,怎的弄得这么寂寂无闻穷困潦倒的? 毕竟上一世,他这病劳了很多名医,也只治了个六七成,最后成了拖垮他身体让他英年早逝的元凶。 赵锦儿认真的扒着饭,摇摇头,“是我在一个册子上看到的。” “册子?” “嗯,爹爹有个小册子,里头记录了很多医案和药方,可惜我识字不多,只看懂一点点,后来爹爹死了,小册子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秦慕修也就没再多问。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震天响的锣鼓声。 赵锦儿吓了一跳。 秦慕修安慰道,“别害怕,应该是吴半仙想办法了。” 赵锦儿赶忙随着秦家人出院子一看,果然是吴半仙。 只见他身旁还站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男人,敲锣的正是那个男人。 “敲锣一般都是村里出大事,只是这里正怎么跟吴半仙搅和在一起了?” 秦大平在旁嘀咕。 赵锦儿便明白,那老男人是小岗村的里正。 里正提着锣鼓在村口的歪脖树下足足敲了半盏茶的功夫,此时村里老少大都在家吃饭,不少人端着饭碗就跑过来了。 “出啥事了?锣敲得这么急?” 里正见人来得差不多,清了一口老痰。 扯开嗓子喊道,“喊大家来没别的,就是有件事要跟大家交代一下!吴半仙夜观星象,观出大灾祸来了!就在这两天,会下一场大冰雹,咱们地里的庄稼保不住了,得抓紧提前收割。” 第二十一章 割还是不割 村民们一听,全都急了眼。 “稻麦都还没收浆呢,提前收割下来那不都是瘪的?” “最近天儿这么好,乌云都没有半片,怎么可能下冰雹?别是半仙看错了吧?” “是啊,万一咱们把庄稼割了,没有下冰雹,那不损失惨重吗?” 人群吵吵嚷嚷,里正又敲了一下锣,大家才安静下来。 “这事儿呢,我跟半仙也是商量了一晌午才决定硬着头皮告诉大家的,毕竟事儿还没发生,谁也说不了一个准字,但是半仙既然看到了异象,不告诉大家也不厚道。至于这庄稼割还是不割,大家自己个儿做主吧!” 这下村民都没了主意。 吴半仙这些年行走十里八乡,身上是有点本事的。 谁家牛丢了鸡跑了,他占上一卦总能指出个大致方位来;里正之所以敢凭他一句话就敲锣,也是因为前两年总是做梦,梦见死去的老娘跟他哭屋子漏,吴半仙拜灵后跟他老娘对了话,告诉他是老娘的坟塌了个口子,里正跑去坟头一看,可不是洼了一块,雨水都聚在里头,怪不得老娘阴魂不安。 总之半仙俩字不是白叫的。 现在半仙说过两天要下冰雹,信还是不信,是个问题。 有人就问道,“里正,您家稻子割吗?” 里正认真的考虑了一下,道,“为稳妥起见,我准备割一半留一半,若是没下冰雹,留下的那一半俭省点能撑到明年开春,若是冰雹真下下来了,割的这一半做口粮,也能撑些时日,后面再想办法吧,活人总不至于叫尿憋死。” 这个建议很中肯,许多人便纷纷点头。 “要不咱们也学里正,割一半留一半?” “只能这样了。” 里正也是个雷厉风行的,饶是家里婆娘不同意,还是带着俩儿子当天下午就下地收割。 见他带头,有几户就也胆战心惊的跟着割了起来。 但大多数村民还是抱着一丝侥幸观望。 毕竟秋高气爽的,天儿这么好,说要下冰雹,实在难以置信呐! 秦家人当天下午都没心思下地拔稗子了,在家里开了一堂大会。 秦大平眉头锁成个酸菜疙瘩,“咱家是割还是不割?” 王凤英第一个不同意,“我看是吴半仙危言耸听,反正他家又没地,上下嘴皮一碰,可就把咱们一年的收成给碰没了啊!” 秦大平越发犹豫,“娘,您说呢?” 秦老太也拿不准主意,“这事儿太闹心,我老婆子也不知咋办,要不等我睡一觉,看你死鬼爹今晚给不给我托个梦?” 秦家人:…… “阿虎,你怎么看?”秦大平又看向儿子。 秦虎推了推刘美玉,“你说。” 刘美玉哪敢说话,“我、我也不知道啊。” 赵锦儿和秦珍珠坐在角角,并没人问她俩。 赵锦儿眼看着不能再拖,鼓足勇气正准备说话,一道清瘦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秦老太惊呼一声,“阿修,你怎么下床了?吹了风怎么办,快回去!” 赵锦儿猜他大概是要出来说收割的事,连忙扶了上去。 秦慕修往家人看了一圈,道,“大爹,咱家稻麦全割,还有菜地里的大白菜、南瓜、冬瓜,不管大小,也都收回来。” 他语气很清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定。 秦家人全都惊掉下巴。 王凤英第一个跳起来,“疯啦!里正发疯,老吴发疯,咱们也跟着发疯?回头不下冰雹,粮食不够吃都是小事,传出去咱们因为信了一个神棍的话,把一地的庄稼糟蹋了,岂不是要叫人笑掉大牙?” 秦慕修唇线微抿,神色严肃,给他年轻的脸庞平添几分气度和俊美。 赵锦儿越发觉得秦慕修的长相和秦大平父子真的是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只不知她那素未谋面就早亡的公公是不是也这样。 “吴半仙不是乱说,我这几天也从窗户看了星象,确实要变天。” 王凤英一脸不屑,“你还懂天象了?” 秦慕修耐心道,“我看过几本讲星象气候的书,略懂一二。” 秦大平是相信秦慕修的学问的,依着三弟的遗嘱,侄儿打小跟着夫子读了几年书,后来身体太弱才停的学。 停学前就考上童生了,若不是病情耽误,这会儿只怕都是秀才了。 “阿修的意思,吴半仙的预测是准的?” 秦慕修郑重点头,“咱们不止要收庄稼,还得把屋顶都铺上茅草,否则冰雹一下来,就会把房顶砸穿。” 秦大平眉头锁得更深。 沉默不言的吸掉一整袋旱烟后拍板。 “割!” 第二十二章 一起洗脚 草草吃了晚饭,秦大平便把一家人都赶回屋睡觉。 “既然决定相信半仙和阿修,咱们就得抓紧时间,否则到时候冰雹真下下来,稻麦来不及拉回家还是白搭。” 三更,天还没亮。 在秦大平的带领下,除了秦慕修,秦家一人别一把镰刀下地了,连秦老太都没例外。 好在都是做惯了庄稼活的,摸着黑那镰刀也挥舞得轻车熟路。 天亮之时,一家人已经割掉一亩半稻子。 村里人下地时,看到秦家田埂上码得整整齐齐的稻把子,吃惊的有,惋惜的有,嘲讽的也有。 “大平,你还真信吴半仙的话啊?万一这冰雹不下,你家这可得损失掉三分之二的收成啊!” “就是就是,这么糟蹋了一地庄稼,明年粮食不够吃可咋弄?” “都信上半仙了,往后咱也不用干活了,让半仙给咱算算哪儿能捡着银子不就得了?” 秦大平镰刀不停,憨憨一笑。 “俺家胆儿小,经不得唬,里正既然都信半仙,那俺家也跟着割。万一半仙看走了眼,冰雹下不来,冬天俺就带着阿虎到山里打猎或者去镇上找活儿干,应该也不至于饿死一家老小。” 说完,又低下头狠劲的割起来。 那些还想埋汰两句的村民见他不搭理,也就没了兴致,提锹去自家地干活了。 一家人从三更天干到天色大黑,愣是把五亩地都割完了。 第二天天没亮,又套上驴车往打稻场拉。 那片场地大而平整,可以晒稻麦,还有公用的磨子,打穗子方便。 小岗村的村民收了粮食都是先挑到那边,打成谷子晒干后再弄回家储存。 又是一天功夫,所有稻把子麦把子便全都规规整整的码到了场地上。 外层还盖上了厚厚的茅草,防止后面下雨浸湿。 全部弄好,秦大平长叹一口气,“我这心呐,说不上来是悬着还是放下了。又怕真下冰雹,弄得那些没抢收的人家倒大霉,又怕不下冰雹,咱家做了这么大牺牲白糟践了庄稼。” 秦老太放下镰刀,累得坐在门槛上,“割都割了,想恁多没用。害,这两天可累散我这把老骨头了,晚饭叫阿虎媳妇和阿修媳妇做吧。” 两个孙媳妇连忙应了往灶房去忙活。 王凤英却越想越不是滋味,“这若是不下冰雹,日子没法过了!到时候是找吴半仙讨说法去,还是找阿修讨说法去?这俩人能变出粮食给咱不成?” 秦老太翻她一眼,“过日子讲究个吉利,偏你这张破嘴尽拣赖话讲!不下冰雹日子就不能过了?就像大平说的,下冰雹咱家就算未雨绸缪,不下冰雹家里老小冬日里都找活儿干,哪里就饿死了?” 王凤英是打心眼里的心疼庄稼,眼泪就包在眼眶里打转,“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婆娘虽说嘴巴刻薄了些,这两天到底也跟着自己在干活,秦大平便哄道, “人家也是好心提醒,又没谁逼着咱挥镰刀,是咱自己害怕风险,就算没冰雹子下来,你也不许去跟人瞎闹,尤其是在阿修跟前别乱说,知道不?” 王凤英一肚子牢骚和委屈,当着婆婆和丈夫的面儿又不敢发作,气呼呼的就回了屋子,“晚饭别喊我!” 秦大平也生了气,“这婆娘,没法没天了!” 秦老太没劲儿理会,只是道,“由着她吧,咱事儿还没干完呢。大平,你带阿虎把屋顶也铺上茅草,珍珠,跟奶去后院摘南瓜砍白菜。” 晚饭做好,王凤英果然不出来吃。 秦老太就推秦大平,“去喊你婆娘吃饭啊!” 秦大平闷着气,“不理她,一顿饿不死!我看她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秦老太起身,盛了满满一碗干饭,饭头上又堆厚厚一层菜,递到秦大平手里。 “别说混账话,她心里不痛快也说得过去,没真见着冰雹子,谁愿意把还半瘪着的稻麦割下来?赶紧给她送去,也累了两天了。” “给她吃个卵子。” 秦大平嘴上硬着,接过碗腿却很实诚的朝屋里迈去。 秦老太没眼看儿子这副相,“出息!” 赵锦儿草草扒了两口饭,也端了秦慕修的饭回屋。 “阿修,你先吃饭,我给你把药和燕窝炖上。” 秦慕修看着忙得陀螺一般的小媳妇,生出些许心疼,“燕窝就别炖了,我现在好多了,隔两天喝一盅就够了。” 赵锦儿小脑袋直摆,“那怎么成?治病养身最讲究个乘胜追击,你既然觉得有好转,更应该按时按量的吃药喝燕窝。” 好像也挺有道理,秦慕修一时竟找不出话反驳。 赵锦儿一边拨弄着火炉子,一边朝秦慕修问道,“阿修,你说这冰雹真会下吗,我心里总是惴惴的,怕害了大家。” 会下,当然会下。 九月二十七,就是今天半夜。 秦慕修当然不会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只是道,“不管会不会下,你都别跟任何人说是你去告诉吴半仙的就对了。” 赵锦儿知道秦慕修这是为了保护自己,咬着唇瓣点头。 看着她憨态可掬的小模样儿,秦慕修心头有什么东西在撩拨: 这丫头,唇瓣怎么就那么红嫩呢? 跟玫瑰豆腐似的。 小脸蛋儿怎么就晒不黑呢? 跟冻猪油似的。 做了那么多粗活,小手也不长茧子,十根葱杆子似的…… “好了,你先吃着,我去打水洗漱。”赵锦儿哪里知道秦慕修心里的绮念,把药和燕窝送到桌边,就小兔子般跑出去了。 不一会打回两盆水,“这两天大家伙累坏了,水烧得不多,咱们凑合着用吧,你先洗,洗完我再洗。” 秦慕修微笑着看她,“你先。” 赵锦儿抹了两把脸给他看,“还是你先,你瞧瞧,我在地里摸了一天,一脸灰。” “那一起洗。” 赵锦儿:“……” 到底还是拧着帕子先让秦慕修擦了脸,自己才抹了一把。 洗脚时,秦慕修却坚持一起,“等我洗完,水都凉了,一起。” 赵锦儿实在拗不过他,端了把小板凳到他对面,“好吧,一起。” 第二十三章 真下冰雹了 秦慕修的脚修长,骨节分明。 赵锦儿的却柔弱无骨,纤细又不失肉感,十个脚指头肉乎乎的,可爱圆润。 秦慕修将她的脚踩到自己脚下,“泡泡脚,晚上能睡得好点。” 这还是两人的“私.密部位”第一次这么亲密接触。 一开始两人都没多想,肉真贴到一起了,空气中的气氛就变了。 赵锦儿面色渐红,着实不好意思,“啊呀,我随便洗洗就成。” 说着,就要把脚往外拿。 秦慕修却存心逗逗她,死死踩着她的小脚丫不放。 “不许,女子出嫁从夫,丈夫叫你泡脚,你就泡脚。” 赵锦儿以为秦慕修是真拿丈夫的谱儿约束她,便不敢往外拿了。 只是小声嘟囔,“水都溅出来了。” 看着她乖巧又羞赧的神情,秦慕修禁不住的生出爱怜,伸手朝她脸颊轻轻捏过去。 赵锦儿羞得直躲。 秦慕修认真道,“你是我妻子呀,还不许我摸摸吗?” 赵锦儿就又想起他刚才那句“出嫁从夫”,犹豫片刻,委委屈屈的将身子往前倾了点。 “那你摸吧,轻点儿,别捏疼我就行。” “哈哈哈!”秦慕修被她可爱到了,不忍心再逗,“把脚伸过来,我帮你擦。” 说话间,已经把擦脚布在腿上摊平。 赵锦儿见他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只好小心翼翼的把一只脚搭到他腿上。 秦慕修便双手用布将她脚丫包起,认认真真的擦了起来。 先把脚掌脚背大致擦干,又一粒一粒的擦脚指头,脚缝缝也没落下。 赵锦儿怕痒,往回缩了缩,“啊呀,你别、你别……我怕……痒……” 秦慕修一本正经,“不许躲,这么多水呢,回头弄得满床都是。” 赵锦儿实在痒得受不了,忍不住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听着就像在啜泣一般。 屋外。 刚刷完碗的秦老太听到两人的声儿,老脸通红的摇了摇头,赶紧走开了。 …… 夜深人静,秋月如水。 突然。 邦邦邦! 整个小岗村的村民都被霹雳乓啷的声响震醒。 老秦家一家老小也不例外。 王凤英揉了揉眼,“他爹,啥声响?” 秦大平起身掀开窗户往外一看,惊呼道,“冰雹,真下冰雹了!好大的冰雹!” 王凤英一听立马清醒了,也凑到窗边来看。 只见拳头大小的冰雹一个个从天上砸下来,落到地面就是一个洞。 王凤英吓得不轻,“妈呀,活了三四十年没见过恁大的雹子!咱屋顶不会砸通吧?” 秦大平心里也惴惴不安,后悔昨晚给屋顶铺的草还不够厚。 “会不会的也只能听天由命了。”薆荳看書 那边厢赵锦儿因着连干两天体力活,倒是睡迷过去了。 睡梦中只觉得一阵阵轰响甚是吓人,不由把身子蜷了又蜷。 一直就没睡的秦慕修见状,挪到脚头将她轻轻揽住,“不怕,不怕。” 听着人声,赵锦儿惊醒,才发现自己被环抱在一个虽不厚实却很宽阔的怀抱中。 “阿修……” 秦慕修应了一声,道,“下雹子了。” 赵锦儿一屁股就坐了起来,“真下了?” “不信到窗口看看。” 赵锦儿连忙趿着鞋打开窗户,一阵寒流袭进来,冻得打了个哆嗦。 “头别伸出去,仔细砸了脑袋。”秦慕修提醒道。 “妈呀,好大的雹子,这砸到庄稼上,渣儿都不得剩!幸亏咱们把稻谷都抢回来了。” 赵锦儿长吁一口气,庆幸不已,不过很快又开始为旁人忧心,“那些没抢收的人家可咋办?” 那些没抢收的人家,被冰雹砸醒后确实不好受。 看着这漫天遍野的大冰雹子,心知庄稼完蛋了。 有些妇人捶胸顿足的就哭了起来,“老天爷啊!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还有些男人提起镰刀要下地,“抢一点是一点!” 被家人拉住,“疯了吗!这个时候下地,不止抢不到庄稼,人还要被砸坏。” 冰雹足足下了半夜,刚刚消停又开始下暴雨,暴雨又持续了两天。 两天后,山野田间乃至庄户一片狼藉。 除了少数几家信了吴半仙和里正的动员,抢收了一半庄稼,还把房顶稍微垫了点草,损失稍微小些。 其他人家可就惨了,庄稼颗粒不剩,房顶也砸得都是洞,说是雪上加霜都不过分。 老秦家的房子也有些损伤,不过不严重,只是家里漏了点雨。 天放晴后,秦大平就带着秦虎爬到房顶修缮,王凤英也带两个媳妇和女儿把淋湿的被褥都抱出来晒。 “太险了,幸亏听了吴半仙的话,咱家大概是村里最幸运的一家了!” 王凤英可不记得当时是秦慕修极力主张信吴半仙的。 秦珍珠不合时宜的提醒道,“娘哎,当时要不是三哥说话,咱家怕也不见得就会信吴半仙和里正叔。” 王凤英一时无语,狠狠剜了闺女一眼,“废话恁多,晒你被子去!” 坐在一旁晒太阳逗妙妙玩儿的秦老太对秦珍珠使了个眼色,“听你娘的,抓着紧点儿,明儿地干了就得去打穗子晒稻谷了。” 秦珍珠吐吐舌。 虽然刚经历一场天灾,家中损失也很惨重,但这一家老小却感恩常乐。 深秋金灿灿的阳光下,其乐融融。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喊,打破这片宁静。 “秦珍珠你个小表子,给老娘滚出来!” 一院子人都一愣,“谁啊这是?” 秦珍珠一脸懵,“不知道啊。” 娇娇女儿被骂,王凤英顿时挫了满肚子火,打开院门就骂道,“哪个烂嘴的在这喷粪?” 一看,竟是张寡妇和她女儿张芳芳。 张寡妇披头散发一脸凶悍,看到院儿里的秦珍珠,眼睛直接射出箭。 那表情好像恨不能冲进来用牙撕了秦珍珠。 饶是彪悍如王凤英,都被她这架势唬住了,“好你个张寡妇,你想干嘛!?” 张寡妇张开大嘴又骂又哭,“秦珍珠,小表子,别缩着,滚出来,看老娘撕了你!” 秦珍珠平时虽然泼辣,那也是家里人让她,哪里见过这等真泼妇,早就吓坏了,躲在秦老太身后不敢伸头。 秦老太让赵锦儿和刘美玉给她护住,自己也走到门口。 忍着气对张寡妇问道,“张家的,怎么回事你把话说清楚,我们珍珠是大闺女,岂能让你红口白牙的这么乱喷?” 张寡妇就嚎道,“她害死我儿子了!我还不能找她算账?” 第二十四章 她说的是真的吗 一院子人都不明所以,“笑话,珍珠怎么会害死你儿子?八竿子打不着的。” 只有赵锦儿心里一紧:张有栓被抓了? 张寡妇跺着脚瘫在秦家院门口,扯着嗓子嚎道, “大伙儿都来给我评评理!” “秦家小表子主动勾引的我儿子,哄着我儿子给她又是买衣裳又是买首饰,两个人你情我愿的,怎么的她被花子掳了就赖我儿子跟花子是一伙儿的?” 农村妇人嗓门都大,张寡妇尤其大,这么一嚷,左右邻居都出来看戏。 村里没什么娱乐活动,乡里乡亲的就爱看个热闹。 事关女儿清白,王凤英急眼了,上前就薅张寡妇。 “你嘴巴放干净点,谁勾引你儿子了?” 张寡妇岂肯吃亏,也薅了王凤英一把。 “勾没勾引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前些日子她天天骚着来我家和我儿眉来眼去,回来还穿着新衣裳戴着新首饰,你没看见?你眼瞎?” 王凤英傻眼,前些日子闺女跟她爹闹脾气,确实跑到张寡妇家呆了好几宿。 可张寡妇儿子不是在镇上做工吗? 衣服不是张寡妇的娘送的吗? 还有首饰,又是怎么回事? “珍珠,到底啥情况?” 秦珍珠都吓傻了,瑟瑟缩缩不敢说话。 秦老太见这阵仗,便知自家孙女没说实话。 眼瞅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再闹下去秦珍珠的名声就完了。 连忙上前将两个妇人拉开,软言劝道,“张家的,咱们做村邻这么些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到屋里来,喝碗茶润润嗓子,再细细把来龙去脉说给我们听听,要是珍珠的错,我们定当给张家赔礼道歉。” 张寡妇还待闹,“我儿现在关在县城大牢里忍饿挨冻,这是赔礼道歉的事儿?” 张芳芳劝道,“娘,有事儿说事儿,你这么闹法也解决不了问题,还叫人听了当笑话。” 秦老太赞许的看了张芳芳一眼,赖藤出好瓜。 这丫头,倒是不孬。 张寡妇心想儿子坐班房确实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便爬起身,大喇喇往院里走去。 “我不进屋,咱有话就在院儿里说。” 她杵在院子中央就不肯再走,怕进了屋子秦家老小对付她,到时候扯嗓子喊不到人。 秦老太瞧出她的心思,也不勉强,“美玉,去给你张婶儿倒碗茶来。” 顺手关上院门,把看热闹的脑袋都隔到外头。 “张家的,现在都是自己人,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张寡妇便道,“前几天你家珍珠大晚上的跑我家来,说跟家里吵嘴,想跟芳芳挤一晚,芳芳二话没说应下了。” “赶巧儿第二天我家有栓从镇上放假回来,两人不知怎么就看对眼了,在一块厮磨几天不说,有栓还把她带到镇上买了一套新衣并一个银镯儿,还有好些小玩意儿。” “你问问你家闺女有这事没有!” 王凤英气呼呼的转向秦珍珠,“她说的是真的吗?” 秦珍珠咬着唇不敢说话。 秦家老小一看,猜也知道张寡妇说的是真的了。 秦大平恨铁不成钢,上前就要打秦珍珠,“家里短你吃喝了?出去这么没个眼力见?” 别看秦老太平时自己教训秦珍珠毫不客气,当着外人却极是护犊子,当即挡住秦大平。 “事情没说清楚,还不知道是谁的错,你红眉赤眼的吓唬自家孩子作甚?” 秦大平气得直叹气,到底不敢顶撞老娘。 秦老太转头温和的对秦珍珠道,“先去把衣裳和银镯儿都拿出来还人家。” 秦珍珠红着眼就往房间去。 张寡妇却喊道,“衣裳镯儿花了好几两银子,你还给我我还能退回去不成?” 秦老太想了想,道,“那这样,花了多少钱,我们赔给你。” 张寡妇张嘴就来,“八两!” 王凤英气得鼻孔直翻,“八两,狮子大开口啊你!那衣服值个一两银子我们也就认了,一个银圈儿五钱重都没有,给你算上工费撑死也是个一两,你要八两?怎么不去抢呢?” 秦珍珠也低声道,“镯子是有栓哥九钱银子买的。” 王凤英就冲着张寡妇喷口水,“听见没!九钱!一共给你二两,拿了银子滚蛋去!” 张寡妇也跳起来,“二两是衣服和银镯儿的钱不错,我儿子现在在班房里,我要拿银子去打点,这钱不得你们出?” “出了钱还不够,你家这小表子还得跟我一起去县老爷跟前作证,证明我家有栓是被冤枉的!” “否则我就把他俩的事嚷得十里八乡都知道,叫你家小表子这辈子都别想嫁人!” 王凤英还待吵,秦老太却拉住,“去,拿八两银子来。” 王凤英急得面红耳赤,“娘,她在讹咱啊!咱们全家这么多年的积蓄加一起也就八.九两银子,叫她几句话就全讹走了?今冬又是个灾冬,没了银钱,靠外头那点瘪啦吧唧的稻谷,全家不得饿死?” 秦老太暗暗掐紧王凤英的手,压低声音道,“事关珍珠的名声,咱们只能认,要不这孩子一辈子就完了!” 王凤英一时没了话,怪只怪自家闺女不争气,沾上这么一身骚。 从床底坛子里拿出那些碎银,王凤英都快哭了。 这可是全家攒来给老.二秦鹏娶媳妇用的啊! 拿到院中,张寡妇就想上来夺。 却被秦老太拦腰抢下。 秦老太晃了晃银袋子,冷冷道,“银子可以给你,但你得立个字据,往后咱们两家毫无关系,你也管住嘴,不许再在外头嚼孩子们半句舌根!” 张寡妇把腰一掐,“那可不行!这几两银子要是捞不出我儿子,我还得找你们!” 王凤英怒道,“你别蹬鼻子上脸啊!你儿子进大牢跟我闺女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吗?” “怎么没关系了?难道不是你闺女诬陷我儿子跟拍花子的是同伙,我儿子才被打下冤狱?” 秦珍珠喊道,“我没有!” 张寡妇指着她鼻子就骂,“小表子,你少给老娘装好人!赶紧把银子拿来,先跟老娘往县衙走一趟再说!” 说着,就生扑到秦老太身上抢银袋子。 第二十五章 三年流放 秦老太到底年纪大了,哪是年轻力壮的张寡妇对手。 袋子被抢走不说,还差点被她扑了个趔趄。 秦大平和秦虎想拉都没来及。 两人可气坏了,原本婆娘们吵架,男人不好插手,可这张寡妇竟然撞秦老太,是可忍孰不可忍! 父子俩就想上去给张寡妇提溜起来扔出去,张寡妇见状大嚎。 “杀人啦,老秦家一门老小欺负我孤儿寡母啊!” 她这一嚷,父子俩就顿住脚步。 张家没男人,要是对张寡妇动手,准落下个欺负女人的名声。 这可怎么办是好? 任由这婆娘随口乱喷?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赵锦儿二话不说,低着头弓着腰就冲过去,一脑袋撞在张寡妇腰上。 张寡妇吃痛,银袋子也抓不住了,散了一地。 “哪个小娼妇撞老娘?” 赵锦儿人狠话不多,半句话都不带搭理的,一把将张寡妇推到院门板边顶得死死的,才道,“大娘,奶,把银子捡回去,一个铜子儿都不用给她!” 秦老太到底怕这婆娘真搞臭了秦珍珠,在旁喊道,“锦丫头,使不得,快撒开你张婶儿。” 赵锦儿便道,“奶,咱们不用怕她!我亲耳听见拍花子说的,张有栓就是他们同伙,巡检大人抓了一个拍花子,肯定是那人供出来的,跟珍珠半个铜子的干系都没有。而且,他给珍珠买衣服镯子,也是为了哄珍珠到镇上再让同伙掳走。” 张寡妇一听,急得直跳,“你个小娼妇竟敢红口白牙诬赖人!” “我没有诬赖人,你儿子一共掳了四个女孩儿,巡检大人那里留着花名册,不信,咱们去见官!到时候把那两个姑娘找出来,一起指认你儿子,罪加一等可别后悔。” 张寡妇心里,儿子张有栓那就是纯洁无瑕的白月光。 赵锦儿几句话把她的白月光抹黑了。 她整个人都崩溃了,“你再乱说,看老娘撕烂你的嘴!” 王凤英之前以为女儿确实理亏,为着女儿的名声才忍气吞声,没想到张有栓还真敢勾结拍花子作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抄起一根柴火,气势汹汹冲过来。 “锦丫头,躲开,让大娘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一嘴臭粪的疯婆子!” 赵锦儿连忙闪开。 那柴火棍足有小孩胳膊粗,王凤英舞得风生水起,打得张寡妇嗷嗷直叫。 “你儿子伤风败俗作奸犯科,你还有脸来我家找茬?” 张芳芳拉不开,只得上去替张寡妇挡着,“王婶儿,我娘也是不知情况,您手下留情!” 一旁的秦老太也恨得咬牙切齿,“不知情况就乱攀扯人家姑娘的名声?自己还是养闺女的人呢!我看你一把年纪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要不是为了珍珠,她老人家也早就翻脸了,还用等到现在? 就连锯嘴葫芦刘美玉都气不过,正巧脚边妙妙的尿盆子还没倒,她搬起来喊了一声,“娘,躲躲!” 王凤英闻言一让。 刘美玉就把那一盆醇美新鲜的童女尿泼到张家母女身上。 “我娘我奶是怜悯你寡妇无靠才跟你掰扯到现在,再不滚,我可也上手了,尿盆子扣你头上信不信!” 张寡妇母女被泼了一身尿,比落汤鸡还惨。 眼看着人家一大家子齐齐整整怒目相对,哪敢停留,拉开门栓就跑。 一边跑一边骂,“大家伙看看啊,老秦家仗着人多欺负人少,没有天理啦!” 张芳芳则在一旁劝,“娘,少说两句吧!咱们还是去县里一趟,问问大哥到底什么情况再说。” 打赢这一仗,王凤英一身舒泰,像只骄傲的母鸡,走到门口冲着看热闹的扬声道, “别听张寡妇胡咧咧,她儿子不学好,跟拍花子勾结,在乡里掳走四个大闺女,干的那叫伤天害理的坏事!如今老天开眼,叫县老爷给他抓了为民除害,咱们村里的姑娘算是安全了!” 众人一阵唏嘘,同时又恨得咬牙切齿,谁家还没个闺女? “啥,跟拍花子勾结?那可真不是人干的事儿!” “这张寡妇也不是个东西,张大奎活着时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就留下这么一根独苗苗,叫她给养歪了!” 王凤英转身重新关上院门,扬眉吐气,“差点叫那黑心寡妇唬住了!还八两银子,我看她长得像八两银子!” 秦老太道,“别高兴得太早,张寡妇这么些年拉扯一儿一女长大,可不是省油的灯。她儿子蹲个班房就要来闹,回头判了刑只怕还会来。” “再敢来,给她脸挠花!”王凤英气呼呼道。 秦老太冷哼一声,“别一天炸咧咧的就知道挠人,今天你能挠着张寡妇也不是你厉害,那是锦丫头给珍珠出的头!张寡妇干啥揪着咱家不放?还不是你闺女不省心!” 秦老太几句话把王凤英从骄傲的老母鸡打回原形。 是啊,这事儿说来说去还是秦珍珠招惹的。 好好的大姑娘,跟人家小伙子不明不白的往来,不叫人抓小辫子才怪。 王凤英难得清醒一回,厉色看向秦珍珠。 “一家人这些年是把你这丫头惯坏了!都敢私自跟男人往来了!这次是多亏你三嫂才没出大篓子,以后次次都能这么幸运吗?今天明天你都别吃饭了!回屋好好反省去!” 秦珍珠扁了扁嘴,知道自己有错,也不敢哭,垂着头回屋了。 那边厢张寡妇和张芳芳前脚刚到家,县衙后脚就派皂隶来送口信。 “张家妇人,你儿子跟拍花子勾结贩卖妇女孩童,人证物证俱在,县太爷判流放边疆三年,三日后就发配,快些给他准备些穿戴细软送去县牢吧!” 张寡妇闻言,膝盖一软,瘫坐在地。 “啥,流放三年?我男人死的早,就这么一个儿子,若再流放了,叫我们母女依靠谁?” 皂隶见状,道,“不想服刑,那就捐军粮抵过。一年十两雪花银,最多可抵两年。你愿捐吗?” 张芳芳扶起张寡妇,“一年十两的话,二十两银子可抵去两年,哥哥只要服一年刑就能回来了。娘,咱们找舅舅姨娘他们凑凑吧。” 皂隶没耐心听她们唠叨,“若想捐军粮,也得在三日内凑齐,否则视为放弃,你们抓着紧吧。” 说完就迈脚走了。 第二十六章 要二十两! 当天晚上,赵锦儿正在屋里给秦慕修炖燕窝,忽听得外面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大平,大平!快出来,出大事了!” 赵锦儿心头有不好的预感,“张寡妇不会又出幺蛾子了吧?” 上一世没有赵锦儿的阻拦,秦珍珠着了张有栓的道。 张有栓也没有被绳之以法,也就没有发生现在这些事,所以秦慕修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便道,“你出去看看要不要帮忙。” 赵锦儿擦擦手,“那你看着点火,好了喊我。” 秦慕修微微笑道,“我自己弄,你不用操心了。” 赵锦儿猛地看秦慕修一眼,突觉他气色好了许多,原本清瘦得有些凹陷的脸颊也饱满了一些。 整个人都有精气神了,比第一次见时越发显得清朗俊逸。 看来这药方和燕窝效果都不错。 赵锦儿暗暗下定决心,要抓紧想法子挣钱,乘胜追击继续给他治,把病根儿铲了! 出到门外,只见来人是里正。 秦大平就问,“咋了里正?” 里正把事情一说,老秦家人都快气死了! 那张寡妇竟然举着火把到打稻场,扬言老秦家必须赔二十两银子给她,否则就烧了秦家的稻谷垛子。 王凤英撸起袖子,“这个疯婆娘还真是给脸不要脸了!也不瞅瞅自家几口人我家几口人,就敢来闹事,老娘薅死她去!” 里正连忙拉住她,“阿虎娘,可不能跟她硬碰硬啊!” “咋的,我还得哄着她,真给她讹二十两银子不成?” “虽说她不在理,但她拿着火把子,不能给她惹急眼了。咱们村一共就七八户抢收了一点粮食,都堆在打稻场,她要是烧了你家垛子,其他家一户都跑不掉。入冬后大家可咋活?”薆荳看書 里正也气啊! 可他家的垛子就在秦家旁边,秦家要是被点了,他家第一个跟着遭殃。 王凤英没想这么多,被里正一提醒,傻眼了。 “她、她没这么大胆子吧?最多吓唬吓唬人。” 里正道,“那可说不一定,她家一粒粮食都没抢,她儿子又进了大牢,就剩娘儿两个,这一冬说不好就熬不过去,也是狗急跳墙了。” 里正一番话,让秦家人陷入沉默。 难道真要给那个婆娘二十两? 且不说这口气咽不下去,家里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啊! 秦老太叹气,“先去打稻场看看她怎么说吧。凤英,你等会儿可千万别跟她吵,这么多户的口粮不是开玩笑的。” 一家子赶到打稻场时,只见场地上已经围了不少人,都是也有粮食堆在稻场的人家。 大家七嘴八舌的劝着,“有栓娘,有什么话好好商量,有栓犯事儿进班房,你就是烧了大家的粮食也无济于事啊!粮食留着,大家还能互相帮补帮补,把这个灾冬熬过去。” 张寡妇举着火把,盘腿坐在秦家的稻垛子旁边,扯嗓子喊道,“说什么帮补!秦家闺女害了我儿,我儿如今要流放三年,捐二十两军粮可以免去两年,这银子难道不该他家出吗?不止要出这银子,我母女俩这三年的口粮也得他家出!” 王凤英气得就想骂人,被秦老太和秦大平一左一右按住。 里正调停道,“据我所知,有栓是勾结拍花子拐卖良家少女,才被县老爷判刑,怎么能怪秦家闺女呢?” 张寡妇狡辩道,“我儿从小根正苗红,若不是秦家小表子撺掇的,能干这事儿?” 王凤英是忍不住了,“我珍珠怎么撺掇你儿子了?你说话要讲证据!” 张寡妇呸一口,“她可劲儿的要东要西,我儿没银钱,不就想了歪点子?证据,我儿给你闺女买的衣裳首饰就是证据!” 王凤英一时理亏,气得舌头打结,却无话反驳。 里正又劝,“都是一个村儿的,小伙子看上小姑娘想求娶,送点儿礼物也实属正常,只是要量力而行,拿不出钱就去违法乱纪,还是你这个当娘的没教育好。” 一旁的村民也道,“让秦家把你儿子送给她闺女的东西还回来就罢了,找人要这二十两就没理了。” 张寡妇见没人帮她说话,气得两脚直蹬。 “好啊好啊,我家如今没男人顶门楼,一个村儿都欺负我们母女,反正我家今年颗粒无收,到冬天也得饿死,我就烧了整个打稻场,拉几个垫背的是几个!” 听她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急了,“有栓娘你别冲动,万事好商量!” “没得商量!不给我这二十两银子,说什么都不好使!” 到底都心疼自家粮食,村民就看向秦大平,“阿虎爹,你倒是说句话!” 里正也怕张寡妇真把垛子点了,左右为难道,“大平,这是你们两家的恩怨,你得抓紧解决了,不能拖累了这么多户啊!” 秦大平懂了里正的意思。 他也不想拖累旁人啊,谁料到张寡妇这么癫! “里正,不是我不想解决,乡里乡亲的,有栓坐大牢,我们也觉得很可惜,但二十两银子,就是把我家房顶掀了也凑不出来啊!” 都是普通老百姓,谁家几斤几两都有数。 里正知道秦大平没说谎,只得压低声音道,“起码把她先稳住,咱们再想办法。” 秦大平便道,“有栓娘,二十两不是小数目,我们家底儿兜给你都不够,你容我想想办法。” “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三天内,银子送来!” 张寡妇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众人也没办法,只得悻悻离开。 回到家,王凤英气得狠狠一拍桌子,“难不成还真给她二十两银子?” 秦虎也道,“咱五亩地的稻谷全打出来也不值这些银子,要不,随便她闹去吧。” 秦老太却道,“要只有咱们一家的粮食,了不起就随她闹去,可打稻场上还有那么多户的口粮,真任由她这么烧了,咱家以后在村里也没法做人了。” 秦大平叹气,“娘说得有道理。” 这一夜,老秦家是愁云惨淡,各个都愁得没睡好觉。 天没亮,里正又到秦家来了,嘴里叼着一根旱烟,抽得吧嗒吧嗒的。 眼底两片青,想来也是一宿没睡。 “大平,你可想到办法了?夜里我到那婆娘家去看了,想趁她不注意给她绑起来打一顿收拾老实,谁知她娘两个扒拉了几个稻把子就在打稻场睡着,说是看不到银子就不走。她怀里可揣着火折子,一天不给她控制住,大家伙儿一天提着心呐!” 第二十七章 银子凑齐了 秦大平哭丧着脸,“拿刀架脖子上我也弄不出二十两银子啊!” 王凤英则是气道,“里正,您是一村之长啊,难道就纵容着张寡妇这么乱来吗?莫说俺家没有这二十两,就是有,又凭啥给她?” 里正长吁短叹,“我也知道委屈你家了,但今年是个灾年,粮比油贵,冒不得险啊!”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声音传来。 “我有个办法,烦请里正叔听听可行不可行。” 里正和秦大平一抬头,却是赵锦儿搀着秦慕修过来了。 里正不由一愣,“这不是阿修吗,我记得你前些日子病得凶得很啊,这都能下床了?” 秦慕修淡哂,“媳妇照料得细心,身子就恢复了些。” 里正就朝赵锦儿看去。 只见这孩子虽瘦瘦小小像棵豆芽菜,长得却清秀可人,尤其是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很有灵气。 只消养胖些高些,将来肯定是个小美人胚子。 心想这小子是个有福气的,病得快死了还能讨个这么水灵能干的小媳妇,给他身体都照顾过来了。 “咳咳,你说说,你有什么办法?” …… 当天下午,秦家一大家子揣着二十两银子,身后乌泱泱跟着里正和其他几户有粮食的人家,又到了打稻场。 张寡妇一见这阵仗,赶忙摸出火折子,“银子凑齐了?” 里正正色道,“可不凑齐了,人家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你赶紧给火折子丢掉,举着怪吓人的。” 张寡妇将信将疑,“你们别想糊弄我,把银子先给我再说。” 王凤英啐了一口,“现在给了谁知你会不会临时加码,最多给你看一眼!” 张寡妇恨恨道,“那你先给我看看!” 王凤英从怀里掏出一个碎花布兜子,把布兜子晃了晃,果然是叮叮咚咚碎银子碰撞的声音。 “听见没?” 张寡妇咽口口水,“光听声儿谁知道真假,万一你拿铁疙瘩蒙我呢!打开我瞅瞅!” 王凤英瞪她一眼,把袋子抠扒拉开,朝她面前送了送。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似的!看看,真金白银,把我娘家都借遍才凑够的!你个黑心婆娘!老娘给你当喂狗!” 银子虽然碎了些,但看着分量没短,而且王凤英这副气得呕血的模样,也不像装的。 张寡妇暗里松口气:儿子可以少流放两年了! “芳芳,去把钱接过来。” 她让女儿上前接银子,自己却举着火折子往稻垛子边退了两步,生怕王凤英反悔。 她都打算好了: 让女儿去县衙送银子,她留下继续守稻垛,把儿子减刑的事儿彻底落实再离开。 否则,以王凤英的个性,肯定会把银子抢回去,再狠狠薅她。 但只要按照她打算的办,王凤英拿她没辙,有本事去县衙往回抢银子啊! 就在她如意算盘打得响的时候,头顶突然一盆冷水浇下来,给她浑身浇了个晶晶亮透心凉。 “娘!” 张芳芳见状,也不接银子了,转身去拉她娘。 张寡妇心道不好,连忙将她推开,扬起火折子直挥舞。 “别过来,别过来,过来我就点了!” 那火折子都被浇蔫吧了,能点着才怪。 没了火折子威胁人的张寡妇,谁还会怕她? 不等男人们动手,几个年轻力壮的大嫂子小媳妇就扑了上去,死死将她按住。 来的都是家里有粮食堆在稻场的,被张寡妇闹得昨夜担惊受怕,一宿没合眼,怒火早就烧得不能更旺。 之前不敢动她,现在还不往死里薅? 张寡妇哭天喊地,不一会儿脸就被抓得没一块好皮,头发都被薅下来好几撮。 “杀人啦,杀人啦!我要报官,我要找县老爷主持公道!” 王凤英狠狠往她脸上呸了一口。 “去,赶紧的去!正好把你敲诈勒索我家的事儿好好掰扯掰扯!” 里正也道,“你还有脸报官?你拿火折子对着一村人口粮的事儿,只消捅到县衙,恐怕比你儿子流放得还要长!” 张寡妇被唬得不敢再放刁,只是放声大哭。 “大奎活着时待你们不薄,谁家有事帮忙他都二话不说,如今你们却欺负他的孤儿寡妻,就不怕遭报应吗!” 王凤英刮了刮脸,“你的脸皮真是比城墙还厚实!你家大奎是个好的,你就更应该把把他留下的一双儿女管教好,结果呢,你教出这么个畜生玩意儿,咱们小岗村这么多年攒下的好名声都叫他败光了!” 说着,转向里正,“里正,你可得替大家做主,好好惩治这疯婆娘才行!” 里正也被张寡妇这两天的行为气狠了。 就像王凤英说的,小岗村民风是出了名的淳朴勤快,村里的小伙子大姑娘娶亲嫁人都不费事儿,媒婆可乐意做媒了。 现在出了张有栓这么个作奸犯科的东西,一传十十传百的,往后,村里姑娘后生的亲事准要受他带累! 里正家还有两个儿子没娶媳妇呢! 大家伙儿碍着同村情分,还没嫌弃她家呢,她倒想着来讹全村人。 谁知道这次放过她,下回她又憋什么阴招儿坑大家? 想到此处,里正挥挥手。 “给她们娘儿俩赶出村去!以后要是再敢进小岗村,见一次打一次!” 这个处理结果王凤英挺满意,“里正英明!” 在场的各个都恨张寡妇,全部表示同意。 消息传到其他人家,也没谁替她说情: 这些年,她仗着寡妇身份,占便宜的事儿没少干,跟其他婆娘的架也没少吵,村里没人喜欢她。 母女俩就这么被村民们用铁锹、石头赶出了村子。 小岗村恢复了宁静。 回到家中,王凤英拿小秤把兜里的银子一一分好。 笑眯眯道,“美玉啊,你带阿修媳妇一起去把各家凑的银子还回去。” “哎,好嘞!” 刘美玉看着一旁提着木桶的赵锦儿笑道,“这次多亏阿修两口儿,要不真叫张寡妇拿捏住了。” 原来,秦慕修想出的办法就是: 秦家出大头,再让那些有粮食在稻场的人家一家凑点儿,把二十两银子凑齐,先吸引住张寡妇的注意,再让赵锦儿提着一木桶水从背面爬上稻垛,趁她一个不留神,把她连人带火折子都浇透。 第二十八章 二哥回来了 赵锦儿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摆着小手道,“不不不,是大娘的功劳,她装得像,张寡妇被她唬住了。” 难得王凤英对赵锦儿赞赏有加,“还是你手脚灵便,那张寡妇精得很,一般人爬草垛,动静大点儿肯定被她发现。” 秦老太看着她们婆媳和睦,心里也舒坦。 “这次的事儿可给你们长教训了,一家子只有齐心协力外人才欺负不到!” 王凤英岂不知这话是冲着她说的,当即道,“娘哎,您就知道埋汰我,合着有了孙媳妇儿,我这孝顺了您二十年的儿媳妇就是根草了?” 秦老太笑着啐了一口,“你这张嘴,少说两句能把你憋死?” 王凤英嘻嘻笑,“能!我就是个话多,不让我说话就是要我的命。” 秦老太:“……” 王凤英大手一挥,“美玉,今儿高兴,把上回风的五花肉切两大块下来,晚上炖粉条白菜吃。” 拿油把五花肉一煎,炝两根干辣椒,再把白菜粉条加水放进去炖烂,白菜粉条吸收了五花肉的肥油,那滋味儿,隔壁小孩儿都馋哭了! 老秦家全都好这口。 小孙女儿妙妙听了,口水当即从嘴角流下来,“有嘎嘎肉吃咯,有嘎嘎肉吃咯!” 王凤英摸了摸她小脑袋,“等会让你娘切块大的专门给你吃,好不好?” 妙妙兴奋不已,“奶最好了!” 王凤英又对赵锦儿道,“你今儿立了大功,就别干活了,回屋陪陪阿修去。” 赵锦儿本欲说不必,秦老太已经道,“这是正经话,阿修天天闷在屋里也是可怜。” 赵锦儿便咬唇点头,“多谢大娘。” 回到屋中。 秦慕修看到赵锦儿喜气洋洋的神色,笑问,“里正怎么处置张寡妇的?” “把她和她闺女都赶出村子了。” “哦?” 秦慕修有些惊讶。 张寡妇虽蛮不讲理,儿子也养废了,但她闺女张芳芳却是个不错的,上一世,张芳芳还嫁给了老.二秦鹏,对秦大平老两口很是孝顺。 赵锦儿见他面色不对,问道,“怎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孤女寡母的被赶出村子,日子恐怕不好过。” 赵锦儿立即点头,“我也这么想,希望她们早日改过自新,过些日子里正能回心转意让她们回来。” 看自家小媳妇善良的眼神,秦慕修情不自禁的伸手在她脸颊上弹了弹,“不管她们了,也是自作自受。” 赵锦儿羞答答的,想躲又不敢躲,脸红一大片,“我给你把药炖上。” “嗯。”秦慕修假装没看到她害臊。 赵锦儿从床底扒拉出放药和燕窝的篓子,清点了一下。 燕窝碎当时一口气买了四两,省着点还能吃一个多月,药却只有六七天的量了。 眼看秦慕修的病情一日比一日好,还想把几味霸道的草药换成温补的,可温补的药一般都贵。 真的得想办法挣点银子了! 秦慕修一直倚在床边看着她,只见她秀美的眉峰一会儿蹙起,一会儿展开,嘴里还低低的喃喃自语,不知在算着什么。 “你在念什么呢?” “没有,没有!” “你我夫妻,你是打算什么事都瞒着我吗?” 赵锦儿见他脸有愠意,连忙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为何什么事都自己算计,而不肯告诉我呢?” 告诉你也没用啊。 赵锦儿觉得这话很伤男人的面子,自是不会说出来。 便道,“我算着药还够吃几天呢。” 秦慕修立即就明白她在忧虑什么,不由叹口气,“我好多了,药可以停了。” 一说起这话,平日小白.兔似的赵锦儿,却是霸道无比,“那怎么行!这吃药治病,就像烧开水一样,你这锅水已经烧到六成开,再加点柴火就滚了,把药一停,就像停了柴火,水凉下去,又得重头烧。” 这么浅显的道理,活了两世的秦慕修岂能不知? 但他两世为人,做过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也未曾借过任何女人的力。 即便是前世,大事将成之际,只消接受匈奴公主的和亲,就能成为万人之上,他也没有屈服。 现在,眼前的小女人却要替他扛起生活中所有重担。 他……有些心疼。 “我觉得自己已经好了七八分,把药停了,好生歇养些时日,应该也能好起来。咱们农门小户,不能那么大手笔养着我这根病秧子。” 顿了一会,秦慕修才轻声道。 赵锦儿知道他是心疼银子,便道,“你放心,你看病的银子不从公中出,我会想办法的。” 秦慕修又好气又好笑,“如今这光景,一个壮劳力出去干一天的活儿,也只有一二十铜板,你个小姑娘家家,怎么想办法?” 赵锦儿没说话,心里却悄悄打起主意: 那些劳力出去干的都是又笨又重的体力活,自然没有几个钱好挣,她不同,她认得草药,可以进山采药去药铺卖啊,有些难得的草药可金贵呢! 见她嘴角突然露出诡异的笑容,秦慕修头疼不已,“你又在想什么?” 话一问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上辈子揣测过那么多老谋深算的狐狸,这辈子却猜不透一个小丫头片子的心思。 赵锦儿哪敢说自己准备去采药,上回进山可是把一大家子折腾得外焦里嫩。 “我想着不然回头去镇上找个活计干干。” 秦慕修正准备说一个女孩儿家怎么能独自去镇上干活呢? 秦老太走进来,“老.二回来了,锦儿还没见过二哥呢,出来认认人。” 秦慕修一愣,“二哥不是在郡上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秦大平和王凤英一共生了三个孩子,老大秦虎夫妇在家务农,幺女秦珍珠待字闺中,老.二秦鹏则在郡里木匠铺当学徒。 学徒生涯都苦,一年只有过年能回家一趟,所以秦慕修讨媳妇他都没回来。 现在离过年还有两个月,秦鹏突然回来可不正常。 秦老太道,“刚到家,屁股还没挨板凳,都没问他呢。” 第二十九章 二哥更像大哥 秦鹏和秦虎长得很像,却比秦虎高大半个头。 在郡里呆了好几年,见识也比乡里人强很多,看起来颇有几分器宇轩昂。 秦老太拉过赵锦儿介绍道,“阿鹏,这是你三弟妹,锦儿。” 秦鹏瞥一眼站在奶奶身旁一脸稚气的小姑娘,这就是三弟妹? 看着还没珍珠大呢。 赵锦儿轻声轻气的喊了一声,“二哥好。” 倒是个乖巧的,秦鹏对她点点头,从随身包裹里拿出一把木梳。 “你和阿修成亲,我没能回来,这个送给你补做新婚礼物,别嫌弃。” 赵锦儿接过油亮亮的红木梳子,很是高兴,“正缺一把梳子梳头呢,多谢二哥。” 秦鹏见她长相甜美嘴巴还甜,不由心生喜爱,“往后缺什么,跟二哥说,二哥从郡里给你带。” 又摸了两截红头绳出来,递了一截给刘美玉,“大嫂,给妙妙扎小辫。” 刘美玉见他给赵锦儿梳子,心里本有些不痛快,没想到也带了头绳儿给自己女儿,也就没啥想法了。 笑眯眯道,“妙妙多谢二叔了!” 秦鹏举着手里另一根绳儿,“珍珠呢?” 王凤英就道,“死丫头前几天给家里找了个大麻烦,罚她在屋里反省呢!” 秦鹏连忙问,“咋了?” 王凤英就把她被张有栓骗、差点被拍花子弄走,后来家里又被张寡妇讹诈的事说了一遍。 秦鹏听得额角青筋直蹦,“岂有此理!那张有栓从前还跟我们哥几个称兄道弟呢,没想到干出这么缺德的事儿,别让我碰着他,否则狠狠锤他一顿!” 秦老太笑道,“他被流放了,几年都不回来,他娘他妹也叫里正赶出村子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秦鹏打小儿和秦珍珠感情好,就求情道,“珍珠小哩,被人骗了自己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娘就饶了她这回。” 王凤英想了想,死丫头也饿了快两天了,怕真饿出毛病,便道,“今儿看你面子。” 说着,扯嗓子喊道,“珍珠,珍珠!你二哥回来了!” 秦珍珠早就听到动静了,碍着爹娘这次发了大火,不敢造次。 这会儿娘给了眼神,她哪里还呆得住屋,立即就冲了出来。 “二哥!” 秦鹏还跟小时候似的,两手掐着她胳膊窝,抱起来转了好几圈才放下来。 “喏,给你带的头绳儿。” 秦珍珠接过来,比妙妙还高兴,“二哥对我最好了!” 秦虎在旁酸道,“大哥对你不好?” 秦珍珠冲秦虎噘噘嘴,“没二哥好!” “好啊,那以后再有事都找你二哥。”秦虎不服气道。 “二哥不是不在家么,在家我肯定都找他。” 秦虎气得直指秦珍珠脑袋门儿,“疼你还不如疼头白眼狼。” 秦珍珠吐吐舌,做个鬼脸。 一家人都笑了。 一大家子因为秦鹏的归来重新恢复其乐融融,赵锦儿心里也暖洋洋的。 她八岁就寄人篱下,在叔婶家哪里有过这种温情? “阿修身体怎么样了?我看看他去。”招呼完一大家子,秦鹏道。 秦老太笑眯眯道,“自打和锦儿成亲,阿修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好了!我看没多久应该就能下床了,你快瞧瞧去。” 秦鹏就到了秦慕修屋里。 “奶果然没说假话,你的气色比从前好了许多!也长了点肉,以前太瘦了!” 秦鹏性格爽朗心又细,自幼比秦虎更像大哥。 秦慕修跟他最亲厚,见到他回来也很高兴,“二哥!” 秦鹏走到床边,从兜底单独摸出一个油纸包,“让你媳妇每天蒸点给你吃,听人说这玩意补气血的,你身子弱,且得好好补补。” 赵锦儿正好端了茶水进来,就接过油纸包,打开一看,竟是巴掌大一整块阿胶糕。 成色虽然差了些,但想必也是不便宜的。 “阿胶……这太贵重了。” 她当然想收下来给阿修补身体,又不敢擅自做主,就巴巴看向秦慕修。 秦慕修听是阿胶,也吃了一惊,“二哥怎么如此破费!” 秦鹏连忙挥挥手,“兄弟之间,说什么破费,你身体尽快好起来最重要。” 带都带回来了,自不可能让他带回去,秦慕修便对赵锦儿道,“收起来吧。” 又叹口气,“二哥独自在郡里也不容易,以后千万别这样了。” 秦鹏笑道,“我已经能出师了,只是当初和师父说好,出师后要帮他干一年活抵学徒费。现在时不时地接点私活,也能挣几个,比在地里刨食容易些,不必担心我。” 秦慕修便问,“二哥不是每年过年才能回来吗?怎么这个时节回来了?” “这不是前几天下了一场雹子?我们几个学徒都是乡里的,大家担心家里,做活没法集中精力,师父就给每人放了三天假,让回家看看再回去。” “原来如此。” “刚才听奶说了,咱村吴半仙竟然算出天要降灾祸,咱爹竟然也信了他,提前把稻麦都割了,咱家这回可真是走了大运!” 提起这话,秦慕修和赵锦儿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晚上,王凤英干脆把肉炖粉条做成了热气腾腾香气喷喷的锅子,秦大平高兴,又在村口打了两斤西凤酒。 赵锦儿把秦慕修也扶了出来,一大家子围坐一圈,比过年还热闹。 饭吃到一半,秦鹏道,“这几天我在家,咱们赶着紧把稻谷打掉收回来,最好腾一两天功夫出来,我和大哥进山一趟,看能不能猎点野物。” 秦大平道,“不必这么急吧,你难得回来一趟,在家好好歇歇!” 秦鹏却道,“马上入冬,家家缺粮,铁定要把山吃秃,咱们得赶先。” 秦慕修表示赞同,“大娘手里若是有银钱,最好趁着粮食没涨价,去镇上屯点粮食回来。” 王凤英最稀罕的就是她手里那点银子,那可是为秦鹏攒的老婆本,她哪舍得这么花出去。 秦鹏可不比秦慕修,有偏心眼儿的秦老太帮着娶媳妇儿! “哪有这么夸张,家里这么多男丁,冬日都去镇上找活干就是,饿不死的。” 秦鹏却道,“有件事儿我还没说,最近爹和大哥最好都别往镇上去,匈奴人近来跳得很,郡上都在说要打仗,别叫部队抽丁的碰上了。” 秦慕修闻言神色顿时一变。 第三十章 给驴大哥说亲 上一世,东秦与匈奴开战是在三年后,带兵征战的人正是秦慕修! 这一世怎么提前这么多? 很多事和上世一样,很多又不一样了。 赵锦儿的出现,秦珍珠的获救,张有栓的流放,还有秦鹏这次回来,在上一世都是没有发生的。 但这些都是小事,两国开战却是大事。 大事发生改变,意味着无数人的命运会被扭转。 坐在秦慕修身旁的赵锦儿发现他脸色突变。 悄声问道,“是不是不舒服了?要不我扶你回屋吧。” 秦慕修淡淡一笑,“不碍事。” 那边厢秦大平爷仨儿就抽丁的事儿热火朝天的聊了起来。 秦大平表示很担心,“阿修爹当过兵,咱家拿了朝廷补贴,还免税子这么多年,早就被划成军户了,要是抽丁,最先就会从咱们这些军户里抽。” 秦虎看妻女一眼,没说话。 秦鹏倒是满眼热切,“真抽到咱家就我去!早就听闻匈奴人在咱们边境烧杀掳掠无所不为,害惨了边境的百姓,若有机会,我一定要杀他几个匈奴鞑子,为国报仇!” 王凤英连忙捂住秦鹏的嘴,“呸呸呸!胡说什么!边境是人去的地方?你连亲都没娶,也没个一儿半女,真要去了,不把我跟你爹惦念死?” 秦鹏觉得娘觉悟实在不高,又不好说甚,便举了酒碗喝一口,“闲话而已,几十年都没打过仗,哪里就真抽丁了。” 话题太重,就打住了。 翌日一清早,秦大平带着俩儿子就去打稻场忙活了,早饭都没吃。 经过张寡妇那事儿,大家都觉得稻谷还是收到自家谷仓才踏实。 女人们就在家忙早饭,做好了再给男人送去。 因着秦鹏回来,王凤英也不躲懒了,起个大早亲自烙韭菜饼。 两个媳妇都没事儿干了,刘美玉就回屋给妙妙和秦虎做鞋,赵锦儿则是去喂牲口。 先给几头羊抱了一把豆秸秆儿,又抱了一把谷草给驴大哥。 不料驴大哥气呼呼叫了几声,一口不吃就罢了,竟然蹶子一撂,把送到跟前的谷草全都踢飞。 满院子顿时飞得都是谷草。 秦老太正好洗完脸出来,落了一脸的谷草,气道,“这畜生犯什么倔?” 赵锦儿也吓傻了,“驴大哥,你这是咋了?是谷草不合胃口?” 说着又抱了一把豆秸秆儿过来,“那你尝尝这?” 谁知驴大哥又是一蹶子,踢得赵锦儿满头满身都是。 秦老太见状,提着一根木棒过来吓唬道,“反了这畜生!再造造看老娘不打你!” 可驴大哥就像疯魔了一般,连棍子都不怕,反而僵着脖子“呃啊呃啊”跟秦老太叫个不住,那架势,就像在吵架。 秦老太怕它疯起来连人都踢,也不敢上前。 “锦丫头,你也离这畜生远点儿,活腻歪了,饿它两天,保管给泡屎都吃得香。” 赵锦儿忽的想起什么,凑到驴大哥耳边,“你是不是在怪我们还没给你找媳妇?” 驴大哥一听,立即“哦哦”几声,像是回应。 赵锦儿顿时了然,摸摸驴头,“这事儿是我对不住你,最近事儿太多,把你的亲事给耽误了,我这就跟奶说,但你得好好吃饭!” 驴大哥一脸委屈的又“呃啊”两声,便老老实实弯下腰去吃谷草了。 秦老太奇道,“你跟它说啥了,它就老实了?” 赵锦儿笑道,“有件事还得麻烦奶。” 秦老太以为自己听错了,“给头畜生说亲?” “是这样的,当初它肯拉我和珍珠下山,就是因为我答应了给它说媳妇。咱不能言而无信啊!” 赵锦儿拉着秦老太的胳膊撒娇道。 “还有这茬?那是得好好给它说房媳妇,说起来也算你跟珍珠的救命恩驴。” 捡日不如撞日,秦老太觉得今儿日子就不错,拍拍身上的谷草,就往村里唯一的“有驴户”孙广平家去了。 开门的是孙广平媳妇钱氏。 “哟,这不是秦老太么,你家收了稻谷,这几日不是该忙吗,怎么有空来我家串门子?” 里正敲锣通知要下冰雹的时候,孙广平是打算跟风收一半庄稼的,结果钱氏极力阻拦,一颗也没收成。 钱氏这两天正懊恼,见着秦老太,就酸得不行。 秦老太见她面色不善,心里不是很舒服。 但想着低头娶媳妇,只好赔着笑脸,“也不是闲着来串门子,是想借侄媳妇儿家驴子用用。” 一个村儿的,秦老太这辈分,孙广平见着总是喊一声婶儿,秦老太便也喊钱氏侄媳妇。 钱氏还不知道秦家白得一头健壮公驴的事儿,以为秦老太是借驴子去干活,当即拉下脸。 “老婶儿,你这就不厚道了,明知我家今年颗粒无收,人畜的口粮都成问题,还来借我家驴去干重活,故意馋我们呐?” 秦老太忍气好言道,“不是去干活的,我家公驴发情了,想借你家母驴配个种。” “啥,你家买驴了,还是公驴?” 钱氏红眼病一下子就犯了。 老秦家不是才给那个痨病鬼老三娶了个媳妇冲喜么? 听说花了不少银子,竟然还有余钱买一头公驴! 如今还赶在冰雹之前把稻谷都收了,怎么好事儿都叫他家摊上了? 秦老太吃的盐比年轻人吃的米还多,见钱氏这光景,就知她在想什么。 若跟她解释驴子是捡的,只怕她红眼病犯得更厉害。 干脆含含糊糊的没回答,只是问道,“能行吗这事儿?” 给牲畜配种,得益的都是母畜,一般养母畜的人家要么就给公畜家平分幼崽,要么就付一点配种费。 但秦家这公驴纯属发情,秦老太也就没好意思提这些。 按说钱氏该高兴才是,但她眼睛太红了,脑子都被刺激昏了。 鬼使神差就道,“配种可以,等你家稻谷打好,给两石给我家做报酬。” “啥?” 秦老太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活了五十多岁还没听过种驴还得给母驴报酬的。 “拉倒吧!”秦老太忍不下这口气,一甩手走了。 左右隔壁三四个村儿,有母驴的又不是她孙广平一家。 自家公驴这品相,拉出去一溜,漫说一个驴媳妇,十个都不愁,没准儿还能落几头小驴崽! 孙广平从屋里走出来,朝他媳妇问道,“你跟谁吵吵啥呢?” 钱氏朝秦老太背影一指,“秦家买了头公驴,想跟咱家母驴配种,我找她要两石稻谷,死老婆子舍不得。” 孙广平一听,气得面色通红,扬手就想打钱氏。 第三十一章 驴大哥圆房了 “你脑袋叫驴踢了?咱家是母驴,配种得益的是咱家,人不找咱要稻谷就不错了,你还倒找人要?” 被男人一骂,钱氏红眼病好了大半,脑子也清醒了,顿时后悔不已。 “我不是看他家稻谷堆得高高的,咱家却啥也没有,心里急吗!” “人家稻谷堆得高是人家有远见,跟你有啥干系?咱家今冬就快没法过了,要能配一两头小驴崽出来,拉到镇上卖了,还能填补填补,都叫你这臭婆娘搅和了!收粮食也是你搅和的,你简直就是个败家精!” 孙广平越说越气,对着钱氏就踹了两脚。 钱氏吃痛,嗷呜叫两声,“那你说现在咋办?” “咋办,把家里鸡蛋带一篮子去老秦家赔礼!” 钱氏那个懊悔啊! 方才人家秦老太明明是来求她的,现在她倒要反过来去求人家。 看着孙广平要吃人一样的眼神,她又不敢说不,只得忍着心痛把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十几个鸡蛋捡了一篮子,提到了老秦家。 王凤英刚做好早饭煮好茶水,准备给爷仨儿送去,一开门见钱氏站在门口,问道,“啥事儿?” 钱氏知道王凤英是个泼辣的,不敢跟她说,就道,“我找婶儿说点事。” 王凤英便掐腰喊一声,“娘!孙广平家的找你!” 秦老太正气钱氏狮子大开口,没想到她竟然追来了,气呼呼道,“不见!” 自家婆婆一向与人为善,一般不会当着人的面儿不给台阶下。 王凤英立即明白钱氏得罪秦老太了,便也没了好脸色,“我娘说不见。” 钱氏可是带着任务来的,哪敢这么回去,只得对王凤英道,“那跟老妹你说也行。”ζΘν荳看書 王凤英见她鬼鬼祟祟,不由好奇,“啥事儿这么神秘?” “那个,婶儿刚说想让你家公驴跟我家母驴配种,我想了下,这事儿能成,麻烦老妹跟婶儿转达一声。” 王凤英朝她手里的鸡蛋篮子一瞅,立即明白过来,“想借我家公驴配种啊?” 钱氏快呕死了,王凤英这是把自己刚才对秦老太的全还回来了。 偏她还不能有脾气。 谁叫她想人家的好处呢? “是嘞,老妹。这鸡蛋是俺家攒了许久的,给你家妙妙和阿修打蛋花吃。” 王凤英傲娇的翻了一眼,“我家驴子又壮又俊,你家那头丑母驴怕是配不上。” 钱氏忍着一口老血,“俺家母驴是长得呆了点,但是头雏驴,长这么大没叫公驴挨过身,你家公驴不亏。” 王凤英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家母驴没叫公驴挨过身,那是你舍不得银子给它找公驴配种,又不是它洁身自好,前几天路过你家门口还听见叫唤得撕心裂肺,发着浪哩!” 钱氏也不是个好脾气的,哪受得了王凤英左一句右一句的埋汰。 便道,“那你说说,配这个种到底要多少报酬嘛?” 王凤英斜睨钱氏一眼。 只见她穿得格格式式,耳朵上还挂着两个银环子,比自己讲究多了。 家里还养着头驴,在村里一向算富。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当即开口道,“配种可以,你家母驴要是争气,能生两头驴崽,咱们一人一只。要不争气只生一头,驴崽归你家,你给我五百铜钱。” 钱氏又是一口血.卡在喉咙,到底不敢把话说死,“我回家跟广平商量商量。” 转身之际,被王凤英喊住。 “咋?” 王凤英一把薅过她胳膊上的鸡蛋篮子,“这诚意我先收下了,你放心,我暂时不动,你家广平要是不同意,我还你。” 钱氏气得冒烟,还一个不字不能说。 秦老太早就躲在门后听了半天,见钱氏走,拍手笑着出来,“该!这婆娘敬酒不吃吃罚酒,就该凤英这么磋磨她!” 王凤英提的要求也不过分,孙广平让钱氏应下了。 当天两头驴就圆房了。 发泄完一身精元的驴大哥心满意足,整头驴看起来都乖顺许多,也不闹脾气了,赵锦儿喂什么吃什么,拉谷子也很卖力。 爷仨齐心协力,两天就把谷子全都打出来。 秦大平怕再出意外,也不在打稻场晒了,全都拉到自家院子晒起。 第三天,秦大平带俩儿做了几个捕兽套,准备进山下套。 赵锦儿就在房间里求秦慕修,“阿修,我也想跟大伯进山。” 秦慕修自是不许,“你还想上山?忘了上回差点叫狼吃了?” “这回跟着大伯,还有大哥二哥,不会有事的。”赵锦儿可怜巴巴的把两手卧在胸口,左手抠着右手指甲。 秦慕修见她这样儿,有些于心不忍。 但为她安全着想,还是狠心道,“他们去下捕兽套,脚程快得很,你跟着能干啥,没得拖累他们。” 赵锦儿想说自己也是自幼在山里跑的,脚程不会比他们慢。 秦慕修却坚决道,“这事儿没得商量,你别想了,留在家给我炖药。” 赵锦儿:…… 晚上,秦大平父子仨快半夜才回来。 家里没吃晚饭一直等着他们。 秦鹏笑道,“一共下了四个套,后天去收,希望能有点收获。” 赵锦儿直叹气,她多想跟着去啊! 他们下套肯定进得深,很容易采到草药的。 而且,她还想找找之前看到的金丝燕,要是能拆几个燕窝,啧啧,那就赚大了! 给秦慕修打洗脚水的时候,她还在想着怎么说服秦慕修。 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秦慕修也知道自家小媳妇看着小小一只,其实是个有主意的。 见她眼睛滴溜溜的,便知她在打主意。 为了不让她开口,就冷着脸一言不发。 赵锦儿见他这样,果然有点害怕,憋了半天一句话没敢说。 低身搬盆倒洗脚水时,却突觉一阵头晕目眩。 哐! 洗脚盆打翻在地,水洒得满地都是。 秦慕修见状,连忙一把将她捞住,“锦儿,你怎么了?” 赵锦儿跌到秦慕修怀中,两人都倒在床上,晕了好半晌,才恢复过来。 “我、我又出现幻觉了。” 秦慕修愣了下,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看到什么了?” 第三十二章 野猪果然来了! “大哥……被野猪咬死了。” 秦慕修心里咯噔一下。 上世秦鹏没回来,也就没有这次进山,秦虎没有经历这劫。 “怎么个情况?” “画面太短,没看清太多,只看到他在拆一个捕兽套,套子里有头半死不活的小野猪,结果蹿出一头成年大野猪,大概是想救那头小野猪,就用角怼了大哥……” 赵锦儿头脑乱的很,“我得去提醒大哥!” “慢着!”秦慕修叫住她,“你去了怎么说?说你在幻觉里看到他被野猪拱了?” 赵锦儿一想也是。 她能看到未来这事儿只有秦慕修和吴半仙知道。 这么贸然去提醒秦虎,不被当成疯子才怪。 而且,以王凤英的脾气,指不定要说她在咒秦虎。 “那这可咋办?” 要是其他事也就罢了,毕竟人命关天,还是自家人。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秦慕修思索良久,问道,“你看清捕兽套附近的环境了吗?” 赵锦儿闭眼回忆了一下,“靠着一座山坡,山坡光溜溜的,一棵树都没有。” 秦慕修又陷入沉默,想着该怎么提醒大伯和两个堂兄避开那个捕兽套。 赵锦儿试探着问道,“要不,我跟着一起去?到了那个捕兽套边上,再伺机提醒他们。” “他们三个去已经够危险的,你再去,不是又搭进去一个?”秦慕修自然是不同意。 “不不,那个山坡虽然光溜,但有不少粗藤蔓垂下来,我只要及时提醒,大家一起攀着藤蔓躲到山坡上去,野猪就伤不了人。” “他们每年进山捕猎,有那个身手,你哪里行!” “这你可就小看我了,我也打小跟我爹进山,爬树爬藤的对我来说不在话下,指不定我比他们爬得还快呢。”赵锦儿表示不服气。 一边是家里三个至亲,一边是娇弱的小媳妇,秦慕修犹豫不已。 “我跟着他们是最好的法子了!” 赵锦儿看出他摇摆,坚定道,“我跟你保证,我绝不会出事,还会把他们三个毫发无损的带回来,珍珠不也是我救回来的?” 秦慕修这下没了话说。 自家这小媳妇颇有几分鬼运,自打她进门,老秦家已经化险为夷好几回,就连自己的身体,也被她调理得七七八八。 那就,再相信她一回? 赵锦儿说要进山,第一个不答应的是秦老太,“你这丫头,胆儿忒大!才被狼唬成那样儿,咋转眼就忘了?” 第二个是王凤英,“上回可把你大伯和大哥折腾了半死,你就别给家里再找事儿了!” 赵锦儿只得又搬出秦慕修,“阿修要换药方了,新药方需要一剂药引子,去药铺抓的话可贵,我想进山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采到。” 一听是给阿修采药引,秦老太就没话说了,王凤英也怕去药铺花大钱,就默许了。 “你们爷仨好生照应着锦儿!” 秦鹏道,“奶,娘,放心吧,一定把弟妹全须全尾的带回来。” 三个大老爷们就这么带着娇娇小小的赵锦儿进了山。 赵锦儿一路顺手捡不少零碎草药和山菌木耳,他们爷仨则是目标明确,径直朝之前留下的捕兽套去查看有没有收获。 到下午未时,已经查看完前三个捕兽套。 全都收获寥寥,只有两只山鸡中套。 爷仨儿不由垂头丧气,“还不够做捕兽套的成本。” 秦鹏道,“时间太短了,要是隔个七八天再来,肯定不止这样,去看看最后一个吧。” 这时候赵锦儿已经知道,幻觉中出现的捕兽套就是那最后一个。 危险就在那里! 这最后一个捕兽套也放得最深,他们又往山里走了半个时辰才到。 眼前果然是一片光秃秃的山壁,山壁上拖垂着一大片小孩胳膊粗的藤蔓,也不知长了多少年。 捕兽套就隐藏在藤蔓下的灌木丛里,还没靠近,已经听到几声痛苦的野兽哀嚎声。 爷仨一脸兴奋,“是野猪!” 赵锦儿却提起了全副心神:眼前的一切,和幻觉中的画面一模一样! 没记错的话,大野猪是从左后方冲出来的。 对即将出现的危险一无所知的爷仨走到灌木丛边,秦大平用一根木棍拨开灌木丛,果见套子里是一只哀哀嘶鸣的野猪。 “真的是野猪,只可惜小了些!” “瞧着也有百来斤了,宰掉卖给肉铺,起码值二两银子。” “阿虎,你力气大,你先给它敲死,再把套子掰开。” 爷仨井井有条的安排着。 赵锦儿却是越来越不安。 大野猪肯定就是看到秦虎敲它崽,所以一头给人怼死了。 “大伯,大哥!” 爷仨一齐抬头,都懵懵的看着赵锦儿,“咋了?” 赵锦儿舔舔干涸的唇瓣,“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响?” “没有啊。” “我好像听到野兽出没的声音了。” 听赵锦儿这么一说,爷仨一阵紧张,他们虽然三个人,但山里的野兽都凶猛的很,真遇上了,只有躲的份儿。 于是也都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没听见啊,你是不是听岔了?” “我还闻见味儿了!腥气得很,咱要不先躲躲再说?”赵锦儿一本正经的瞎掰。 爷仨被她唬得也有些害怕。 秦虎摸摸自己鼻子,“我咋没闻见?” 秦大平道,“女孩儿比大老爷们讲究,鼻子灵,咱还是小心点。” 说罢,和秦鹏一人举一根粗木棍护在秦虎身后,“你敲,我们替你看着。” 赵锦儿不好再明说,不过爷仨这架势比方才全都屁股朝后要安全多了,她便悄悄退到山壁脚,抓了几根藤蔓在手。 等会儿大野猪一出现,就把藤蔓丢给爷仨,动作快点,应该都能避开野猪的攻击。 秦虎一棒子对着小野猪脑袋敲下去。 小野猪立时发出惊天动地撕心裂肺的吼叫,比村里杀家猪的声儿不知高到哪儿去了,整座山头都能听见。 大野猪闻声,果然蹿了过来。 簌簌。 簌簌。 这下赵锦儿是真听见了。 “大伯,大哥,二哥,快往上爬,又来了头野猪!” 她火速把藤蔓甩了过去。 第三十三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爷仨也听见了,野猪带过来的那股铺天盖地的腥骚气他们也闻见了。 “阿虎,快丢手,老野猪来了!往上爬!” 秦大平和秦鹏都接住了藤蔓,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了一根给秦虎。 那大野猪听到猪崽惨叫,早就发狂,不管不顾擂着头就怼过来。 也是四人动作都利索,三两下之间已经往上攀了丈余。 大野猪力气用得猛,刹不住,没怼到人,直接怼到了山壁上。 “嗷呜!” 紧接着就是一声惨叫。 几人朝下一看,只见那野猪的犄角卡到石头缝里,拔又拔不出来,卡着又痛,只能狂甩屁股。 啧啧啧,惨透了!ζΘν荳看書 那边爷仨却都是一阵冷汗从额角冒出。 这畜生能在山石上捣个洞,若是捅到人身上…… 那画面不消想象,已经令人不寒而栗。 野猪可以说是山里最可怕的野物,熊瞎子笨,时常被人糊弄过去,老虎精明,见人多会自己离开,唯独野猪又野又蛮还蠢,仗着一身刀枪不入的肥皮和两根犄角,逮着活物就要怼一怼,时常一头野猪下山就能霍霍一整个村子。 多亏阿修媳妇啊! 要不爷仨今儿就要折在这里了。 野猪还在脚下惊天骇地的拱动,带起一阵阵腥风血雨,几人害怕得手脚不停,一路往上爬。 爬了足有三四丈,眼前出现一小片平地。 秦大平道,“这山几十丈高,咱们总这么爬不是办法,就在这躲一会吧,等这畜生走了我们再下去。” 秦鹏第一个跃上去,先把赵锦儿拉上去,再一个个把老爹和大哥也拉了上去。 这片平地有秦家小半个院子大小,挺是宽敞,几人上来后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又站到边上看下面的野猪。 只见它犄角卡得太死,怎么都拽不出来,也是急了眼,怒吼一声,竟然直接把犄角拽断。 剧痛让它越发狂躁,冲着上面的几人红眼怒叫。 “不好,这畜生看样子不等咱们下去不罢休。”秦大平焦心不已。 赵锦儿朝身后看了一圈,看到一块磨盘大小的巨石,计上心来。 “咱们把它引到脚下,然后推石头下去,把它砸死或者砸伤。” 爷仨眼睛一亮,“好主意!这样不止不用怕它,还又落一头猪。” “只是它这会儿狂躁得很,来回乱蹦,怎么引过来呢?” 赵锦儿想了想,道,“这样,我缠着藤蔓假装下去,它肯定就会过来守着,瞅准时机,我跳到一边儿去,你们往下推石头,准能砸中。” “这怎么行?万一砸到你,或者你体力不支掉下去,后果都不堪设想。” 爷仨异口同声的拒绝。 “不会的,我打小就爬树爬藤的,还从没掉过。咱们对好口号,你们推石头前我就跳开,也不会砸到我。”赵锦儿很有信心。 说是这么说,爷仨还是犹豫,万一出了意外,那就是不可弥补的,回去怎么跟阿修交代? “如果不除了这头野猪,咱们也回不去呀,它崽子被咱们弄死了,自己个儿的犄角也因为咱们断了,肯定要守着咱报仇的。” “弟妹说得没错,不过你不能下去,我来。”秦鹏道。 赵锦儿摆摆手,“那石头比磨盘还大,还有棱有角的不圆润,至少得你们三个男子汉才能推得动,你下去了,我和大伯大哥不见得推得动,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就没办法再除那畜生了。” 赵锦儿决定不给爷仨考虑的机会,直接在腰上缠了一根藤蔓就往下去。 爷仨没办法,只得接受了她的办法。 果然,赵锦儿猜得没错,她刚往下掉一点,野猪就飞奔过来,冲她又吼又跳,仿佛她掀了它祖宗十八代的老坟。 上头的爷仨看得心惊胆战。 赵锦儿却是稳得很,一点点往下坠。 野猪见她果然要下来,就死死守在脚下那个位置不动了。 赵锦儿对上面道,“你们准备推石头,看我手势!” 三个大老爷们便使出吃奶的力气把石头推到边缘。 赵锦儿朝旁边看一眼,算准另一根藤蔓的位置,便对上面挥了挥胳膊,“推!” 说话间,她敏捷的跳向另一根藤蔓。 而石头也顺势而下。 轰! 嗷! 石头落地声夹杂了野猪嚎叫声。 “成了!成了!” 赵锦儿低头一看,石头不偏不倚的砸在野猪身上,野猪皮厚,倒是没有血肉模糊的画面,但被压得一动不能动,一看就受了很重的内伤。 松口气。 刚想直接下去,秦鹏在上头喊道,“弟妹别动,我先捞你上来,咱们再观察一会,以防附近还有其他野猪。” 赵锦儿一想也是,“还是二哥想得周到。” 重回小平地,大家的心情都放松许多。 刚才说得轻松,其实赵锦儿心里也怕,爬来爬去也累了,就坐在地上喘气。 突的听到几声熟悉的清脆鸟鸣。 朝空中一看,几只蓝羽白肚的鸟儿飞过。 那不是上回看到的金丝燕吗? 它们的窝竟然就搭在这面山壁上。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赵锦儿定睛数了数,再往上五六丈的位置,整整齐齐起码有十多只燕窝,峭立在山壁上,像一只只大山的眼睛。 “弟妹在看什么?”秦鹏见赵锦儿聚精会神的数着什么,不由问道。 “二哥瞧见半山腰那些燕窝了吗?” “瞧见了,这鸟可真奇怪,不在树上搭窝,跑到悬崖峭壁搭。” 没有挑毛之前,燕窝里夹杂着黑色的鸟毛,跟普通燕窝没啥区别,秦家见识最广的秦鹏也没看出端倪。 “那是金丝燕窝!拆下来带回家,把毛挑净,煮出来可是极难得的润肺佳品!” 听到“润肺”俩字,秦鹏立即道,“阿修吃这玩意儿是不是有好处?” 赵锦儿连连点头,“他的病就要这东西慢慢养。” “真的?那我上去给他全拆下来!” 秦鹏一向关心秦慕修的病,别说是拆几个燕窝,哪怕要割他二两肉做药引子他都愿意。 秦大平听见两人对话,担心道,“那几个鸟窝高得很,上头藤蔓也不比下面这么多,你能行吗?” “能行能行!”秦鹏说着就蹭蹭往上去了,“你们在下面看着猪,我一会就回来。” 第三十四章 这叫会过日子 半个时辰后,秦鹏带了十一个燕窝回来。 “还有几个太高了,边上又光秃秃的没有落脚之处,实在够不到。” 赵锦儿已经很满足,“够了够了,也得留几个让燕儿睡觉。” 秦虎笑道,“咱把它们窝拆了,它们岂不是没家了?” “不会,它们还可以再搭,就是辛苦些而已。” 秦大平则是捡起一个燕窝掂了掂,一脸嫌弃,“这玩意儿脏兮兮的,能吃?” “毛挑了就雪白干净的。” “听说燕子搭窝都是用口水,怪恶心的。”秦大平把燕窝扔到赵锦儿的小篓子里,还是不能接受。 秦鹏笑道,“爹,您这就是土包子了,城里大户人家的老爷太太们们,花大价钱买它吃呢。” “还花大价钱买它?有那银子买几斤猪肉不香吗?”秦大平表示不理解。 秦鹏秦虎赵锦儿都噗嗤笑了。 秦鹏道,“咱们下去收拾收拾赶紧回家吧,半个多时辰都没有野兽出没,应该是安全了。” 几人便顺着藤蔓溜下去,一检查,套子里的小野猪和石头下的大野猪都已经断气。 秦大平拿出从家带的两根扁担,把两头野猪分别拴好。 秦虎秦鹏兄弟俩担着大野猪在前,秦大平和赵锦儿担着小野猪在后下山了。 家里女人开门看到四人哼哧哼哧抬着一大一小两头野猪回来,全都惊呆。 王凤英喜得都快跳起来,“年年进山,最多带几只野兔野鸡回来,野猪毛也没见过半根,今儿竟然一次带回两头野猪!” 秦老太也张大嘴巴,“张开弓打猎为生,这么多年也就猎过两三头野猪,还被咬掉半只耳朵,你们几个是怎么弄到两头野猪的?受伤了没?” 秦老太此言一出,王凤英也顾不上高兴了,和刘美玉凑上前检查爷仨儿的胳膊腿。 秦大平甩甩胳膊,“没受伤没受伤,都全须全尾的。” 秦鹏笑道,“这两头野猪说起来都是锦儿的功劳!” 王凤英斜睨赵锦儿一眼,啥,又是她的功劳? 捡到狐狸也就罢了,她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还能徒手打死两头野猪不成? 秦虎和秦鹏兄弟俩七嘴八舌的,把赵锦儿怎么提醒他们有危险,又怎么以身犯险引.诱野猪的事说了出来。 老小几个女人听完,都吓得脸色发白。 妈呀,要是没有防备,这么一头大野猪发起疯来,不得把他们爷仨全都拱上西天? 王凤英也没话说了。 还真是赵锦儿的功劳! “饿了吧都?我去给你们下面片子,锦丫头吃两个蛋!” 赵锦儿受宠若惊,“不用了大娘,我只是鼻子灵点儿,先闻着味儿了,还是靠大伯他们才砸死这头大野猪的。” 王凤英这人嘴巴虽然厉害,是非还是分得清的。 知道这回赵锦儿确实救了她男人和俩儿的命,当即把赵锦儿按到桌边。 “让你吃你就吃!吃完明儿活还是得干的,不过可以允许你睡个懒觉。” 秦老太摸摸赵锦儿脑袋,笑道,“听你大娘的,铁公鸡难得拔毛,下回还不知是什么时候。” 王凤英嗔道,“娘把我说成啥样儿了!我咋就铁公鸡了?我这叫节省,会过日子,懂不?” “行了行了,赶紧下你的面去,说你一句总有三句顶回来。你是婆婆我是婆婆?” 秦老太说罢,又握住赵锦儿的小手,“你这丫头,胆儿忒肥,怎么敢以身引猪?他们爷几个要是一个手抖,砸着你你怎么办?我阿修不得守活寡啦?” “……” 赵锦儿怕秦老太没完没了的唠叨,拾起地上的小篓子岔开话头,“奶,您看这是什么。” 秦老太伸头一看,只见篓子里一撮撮奇奇怪怪的野草,还有一堆黑乎乎的鸟窝,“多大人了,掏这么多鸟窝回来干嘛?” 赵锦儿拿起燕窝,“这是燕窝,金丝燕窝!” 秦老太接过仔细端详,“你别唬我,这跟药铺里看到的一点儿也不一样。” “真是燕窝,只要把掺杂的燕毛挑了,就一样了。” 秦老太惊奇不已,“真的?” “嗯!一共十一个完整的燕盏呢,挑完毛估计能有二三两重,能吃一个多月。” 秦鹏道,“那山上燕子多,等它们重新搭好窝窝,我再去掏。” 秦老太这才信了,高兴不已,“那敢情好,有这个东西,阿修肯定会更快好起来的。” 这一晚老秦家喜气洋洋,比秦鹏回来那天还高兴。 两头猪啊! 发财了! 刘美玉掰着手指头算道,“两头猪加一块儿能有四百来斤,野猪肉比家猪肉稀罕,一斤能卖二三十铜板,家里留五十斤腌起来慢慢吃,剩下的都卖掉,也能卖个七八两银子。” 王凤英则是皱皱眉头,摆手道,“你嫁到咱家也四五年了,咋过日子实惠是一点没学会。” 刘美玉无端挨批,不明所以。 赵锦儿掩唇提醒,“野猪能卖二三十铜板一斤,家猪只要十个铜板一斤,大娘的意思大概是全卖了,再去买点家猪肉吃。都是肉,咱不像城里人非得尝个鲜。” 王凤英点点头,“锦丫头这账明白。” 刘美玉如醍醐灌顶,竖起大拇指,拍马屁道,“娘,还是您高明啊!” 秦老太在旁笑道,“你娘旁的好处没有,就是过日子实在,咱家这么多年没有她支棱,也养不活这么多张嘴。” 得了婆婆夸赞,王凤英傲娇不已,“很简单的账嘛,一算不就明白了。” “说你胖就喘上了。”秦老太笑骂。 一家人吃完面条,王凤英主动又在锅里打了俩鸡蛋,“锦丫头,端给你家阿修吃。” 赵锦儿刚才那俩蛋已经吃得胆战心惊,没想到又来俩蛋,都快以为王凤英是不是被什么鬼上身了。 见她犹豫,王凤英凶道,“咋的,不想吃?不想吃我就给珍珠吃去!” 赵锦儿连忙接过,“吃,吃,阿修身子弱,正需要好生补补哩。” 王凤英没好气道,“这几个蛋是孙广平家的前两日送来的,吃完可就没了!今冬是灾冬,能吃上饭就不错了,哪有余钱给他补身子。” 赵锦儿知道大娘就落个嘴巴厉害,吐吐舌不敢说话,端着碗回屋了。 第三十五章 有毛贼! 往常每每回来,秦慕修一般都在看书,可今晚秦慕修没有看书。 他倚在床边,望向窗外,手里摩挲着什么,好像有很重的心事,赵锦儿进门他都没发现。 床头一盏小油灯,将他的侧影映照得十分俊朗好看。 “阿修?” 秦慕修这才回过神,立即将手中之物塞到床头下。 “今天怎么样?幻觉里的画面真出现了吗?受伤了吗?” 赵锦儿点点头,又摇摇头,“画面出现了,不过大家都没受伤,还弄回来两头野猪。” 接着把山里的情形跟他也说了一遍,只是没说自己去引.诱野猪让他们在上面推石头的事。 说了肯定又要挨批。 饶是如此,秦慕修依旧可以想象当时有多凶险,不由又朝赵锦儿多看两眼。 灯光下,她的脸颊比来的时候圆润饱满不少,皮肤几乎要呈玉色,眉目灵巧而温柔。 这样的长相,俗话说便是福相。 最近发生的桩桩件件也证明了这点,这女子一身福运也就罢了,老天爷还时不时给她幻觉,提醒她即将发生的灾祸危险,以至于连她身边的人都受到福泽恩惠。 自己上辈子千辛万苦披荆斩棘,踏着万千尸骨,即将登上那高位之时,却大厦倾倒,是不是就因为没有这么个福运小娇娘的帮助? 那这辈子…… 不不,他已经受够那般勾心斗角、机关算尽的生活,既然能重生一世,上天就是在给他重选一次的机会。 就在这青山红日的小山村中,守着这个意外得来的小妻子,安安乐乐的像个普通百姓过一辈子,未必不是另一种幸福。 赵锦儿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抹了抹脸,“脏吗?” “不脏啊。” “那你怎么盯着我看。” “你长得好看啊,还不许夫君看吗?” “……” 赵锦儿还是改不掉爱害臊的毛病,背对着他伸过肩膀,“快下来吃面条,大娘给你卧了俩鸡蛋。” 秦慕修却不像往常扶着她肩膀下地,而是展臂将她整个人勾到怀中,“以后不用扶我了,我现在比之前有劲儿多了,明天开始,每天你陪我出去走走。” 赵锦儿喜出望外,“你真能出门了?” “嗯!” “出去走走是对的,我爹说了,活动活动,想要活,就得动,动起来人才有精气神。” “等我好些,咱们一起去给岳父上个坟。” 赵锦儿愣住,眼眶渐渐湿.润。 “怎么哭了?”秦慕修用修长的大拇指将她眼角晶莹擦去,颇为紧张的问道。 “没什么,就是想我爹了。” 自打爹死后,叔婶一张草席把他葬到半山腰,几年都不去正经扫一次墓,赵锦儿想去,也总是被家务和农活绊着去不了。 上回去烧纸,还是两年前。 嫁到这边来,她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去给爹坟头拔拔草了。 因为嫁出去的女儿都是上婆家的坟,没有回去上娘家坟的道理。 没想到秦慕修竟然主动提出,陪她去上爹的坟,她能不感动落泪吗? 秦慕修猜出她伤心的缘故,也没多说,怕惹出她更多眼泪。 只笑着挑一块鸡蛋往她嘴边送,“两个蛋我哪里吃得下,你帮我吃一个。” 赵锦儿眼泪还没干,又笑道,“大娘刚刚也给我卧了两个蛋,我还撑着呢!” 说着,朝秦慕修拍了拍小肚皮,果然砰砰响。 秦慕修趁她笑,直接把蛋塞到她口中,“一会哭,一会笑,妙妙见了都要羞你。” “我不吃我不吃。”赵锦儿连忙呜呜囔囔道。 秦慕修伸出手,“那你吐回来。” 赵锦儿哪好意思,只得咽了下去。 为防止他再喂,端个小杌子坐到床头灯下挑燕毛去了。 “明儿再挑,黑灯瞎火的伤眼睛。”秦慕修提醒道。 “不,我今晚就要全挑出来。大哥他们明儿去镇上卖猪,我准备跟着一起。” “作甚?” 赵锦儿红唇一咧,“上次那药铺掌柜的说了,整燕盏价格是燕窝碎的两倍,我想着,咱也不在乎整的碎的,不如把这整的拿去换成碎的,你能多吃些日子。否则,吃完了,还真没闲钱去买这么金贵的补品了。” 秦慕修想说以后真不用吃燕窝了,见她这么兴头,索性这些野生燕盏没花钱,就没忍心,只是道,“我们锦儿可真聪明!” 赵锦儿嘻嘻笑,“我是跟大娘学的。你知道吗,大娘说野猪一块不留全卖掉,咱们再拿卖的银子去买便宜的家猪肉吃。多划算!” 秦慕修又是好笑又是心疼,“等我再好点,去找活儿干,你就不用这么省了。” “那怎么行,挣再多钱也得省着用,要不把你累死也攒不来家业啊。” 都想到家业了,这孩子心还挺野…… 挑毛挑到夜半,赵锦儿突然腹痛,连忙披衣裳去茅房。 到了茅房,只见帘子拉着,秦老太的咳嗽声从里面传出。 “奶,你也拉肚子了?” 秦老太叫苦不迭,“难得你大娘今天铁公鸡拔毛,大概是下面的时候多放了几勺猪油,咳,我们这素肚子吃不了重油。” 秦老太拉完,脸色都白了,赵锦儿先把她送回屋,才回到茅房放空。 从茅房出来的时候,突然听到羊圈里窸窸窣窣的,几只羊都很不安分的样子。 不会是进毛贼了吧? 偷咱家羊? 几头羊几乎都是赵锦儿在照料,她格外上心,连忙蹑手蹑脚往羊圈走去。 到了羊圈边,只见老羊护着四头小羊挤在一个角角里。 而它们平时一贯睡的草堆上,居然躺着一个人! 好家伙,真有毛贼! 赵锦儿提了根木棍壮胆,冲着羊圈喊道,“谁在那里!” 那人挪了挪身子,有气无力道,“别嚷,我马上就走,我不是贼。” 一听声音,赵锦儿呆住,竟然是个小孩子。 “半夜三更在我家羊圈里,还说不是贼!说,谁指使你来的?” “真不是贼!你别嚷嚷了!” 小孩从怀里摸了摸,朝赵锦儿扔了个不知道啥出来,“我躲仇家呢,待会儿就走!” 赵锦儿黑里没看清,还以为小孩在放暗器,吓得一躲。 正准备喊人,迎着月光一看,脚边竟然是块金锭子。 还真不是贼,这块金锭子掰一半都够把五头羊全买回去了。 第三十六章 老子是男人 赵锦儿正想问他得罪了什么人,外头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凑到门缝看了看,只见好几个黑衣人,蒙头盖脸的,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大刀,在村子里飞檐走壁。 那架势,吓死个人! 这么多凶神恶煞的大人追一个小孩儿,赵锦儿不自禁的就偏向小孩儿。 她迅速的退到羊圈边,朝小孩儿招了招手,“过来!” 小孩儿以为她要把自己卖出去,手里匕首已经暗搓搓准备好。 “那些人爬墙头呢,等爬到了我家,一眼就能看到你,你到我屋里躲躲!” 小孩儿一愣,“哈?” 赵锦儿急得跺脚,“还愣啥,快点儿!” 小孩儿就这么从羊圈被带到了赵锦儿屋里。 秦慕修睡得浅,赵锦儿出门时他已经醒了,见她带回个半大孩子,吓了一跳。 “哪来的孩子?” “这……说来话长。” 油灯下,赵锦儿正准备跟秦慕修说外头好几把大刀追这孩子哩,猛地发现这孩子的脸,怎么这么面熟。 “是……你!” 这不是前些日子和秦珍珠一起被拍花子抓走的那孩子吗? “你那天怎么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跑了?巡检大人还要问你名儿呢!咦,不对啊,你不是女孩子么,怎的……” 眼前的孩子还是一副唇红齿白、明眸皓齿的漂亮样儿,但穿着打扮分明是个小少年。 孩子脸色一红,“老子是男人!” 那天也是为了躲避这些杀手,所以护送他的手下不顾他的反对,给他扮成了小姑娘,谁知道躲掉了杀手,却被拍花子弄去了,后来就和手下失散了,要不哪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赵锦儿不满道,“你才几岁啊,男人个屁。” 秦慕修听赵锦儿提起过,当时从山洞多带了一个孩子下来,结果那孩子跑了,当时就有些怀疑。 眼下看到这孩子,心头顿时汹潮澎湃。 是他! 慕懿。 前世,他当着那人的面命人砍了这孩子的头。 后来,大战一触即发、民不聊生、尸骨遍野。 而这个孩子临死前的恐惧、愤怒、绝望,也深深贯穿了他两世记忆。 可谓他做过最后悔的事。 “阿修?” 看自家相公发白的脸色,赵锦儿以为他是不高兴自己把这小孩带回来,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秦慕修回过神,“嗯?” “没经过你同意就把他带进来,你是不是生我气了?”赵锦儿小心翼翼问道。 秦慕修摇摇头,“没有。” 说着,看向那孩子,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叫什么?” 男孩犹豫了一下,“慕懿……木头的木,容易的易!木易!” “不错的名字。”秦慕修微微点头,“外头那些人又是作甚追杀你呢?” 赵锦儿也好奇不已,“是哦,你一个小孩儿,跟你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居然那么多人拿着大刀追你,太吓人了!” 慕懿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碍着眼前两人也算得自己的救命恩人。 尤其是赵锦儿,已经救了他两次。 只得含含糊糊道,“我爹爹的大老婆干的。” 赵锦儿惊大嘴巴,“一家人怎么这么狠毒啊!” “我爹爹很有家业,老婆也多,但只有三个儿子,他大老婆觉得她生的大儿子该继承所有家业,就想把我和二哥都除掉。” 这种豪门恩怨超出了赵锦儿的知识范畴,惊讶之余,她只能表示卧槽。 “这大老婆可真够狠的。” 慕懿喃喃道,“二老婆可也不是省油的灯。” 二老婆应该就是二哥的娘了,赵锦儿燃起八卦之心,“那你娘呢,怎么不护着你?” 慕懿眼底泛出泪光,“我娘已经被她们害死了。我逃出来是为了投奔我舅舅。” “你舅舅在哪里?” “边关。” 赵锦儿恍然大悟,“咱们泉州郡是去边关的必经之地,人家给你截堵了。” “嗯。” 慕懿注意到床上的瘦削男人一直看着他,眼神还很怪。 到底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心里有些发憷,“他们一走,我就离开。” 秦慕修唇线抿直,淡淡道,“他们不会走的,肯定派人守着村子的出口,你一出去就会被抓。” 慕懿攥紧拳头,他明白秦慕修的话说得没错。 “那可怎么办?小木易好可怜啊,娘没了,这么小小年纪就被人追杀,咱们能帮帮他吗?” 赵锦儿印象中,自家相公是聪明至极的,什么事儿都难不倒他。 秦慕修低头沉思片刻,道,“你去敲二哥的门,把他喊过来。” 秦鹏睡眼惺忪的打开门,见是三弟媳妇站在门口,连忙回屋把衣服穿齐整了,“咋了弟妹?” “阿修找二哥有点事。” 大半夜的,秦鹏怕秦慕修是哪里不舒服,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到了老三屋里。 一进门看到个半大孩子杵在屋里,不由吓了一跳。 “这是谁?” 秦慕修就把慕懿的情况简单和他说了下。 “二哥明天要回郡上了吧?能不能想办法把这孩子带出去?” 秦鹏也是个热心的性子,听闻一群大老爷们欺负个孩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青天白日的,还有这等事?咱帮木易报官吧!” 报官? 报官他只会暴露得更快! 慕懿连忙道,“不可,我爹爹家业大,官儿也大,底下这些官不敢管我家的事。” 作为一介草民,这也超出了秦鹏的知识范畴,“哈?” 秦慕修道,“二哥就悄悄把他带到郡上,再找个去边关的商队给他捎上就行。” 秦鹏挠挠头,“到了郡上都好办,我们木匠铺边上就有个驿站,每天都有去边关的商队,给点银子就可以。只是你们说村口有杀手等着这孩子,这咋弄?” 秦慕修又思索一会,“咱家明儿不是要去镇上卖猪吗?明儿一早烦二哥早些把猪肚子破了,下水都掏了,让木易藏到猪肚子里去。” 秦鹏竖起大拇指,“这主意好!不用等到明早,索性也睡不着了,我这就去拾掇。” 慕懿再看向秦慕修的时候,觉得这男人的气度和冷静,显然不属于这个小山村…… 第三十七章 三锭金子 翌日一早,秦大平就带着俩儿,架上驴车拉着猪往镇里去了。 赵锦儿与秦老太和王凤英打了招呼,也跟着一起去药铺换燕窝碎。 他们不知道的是,村口的茶铺子里、老槐树后,果然如秦慕修所猜测,遍布了眼线。 每个出村的人,都经过了他们的监视。 只是任凭他们再警惕,也猜不到慕懿藏在这户人家的猪肚子里。 …… 到了镇上,秦鹏跳下车,“爹,大哥,我得赶去郡上了,猪肉就由你们俩去卖吧,最好去几个酒楼问问,人家没准一口气都要了,实在卖不掉,再去市场零割。” 秦大平道,“爹省得,你早些去吧,去郡上的路远着哩,莫耽误了时辰。” 秦鹏又嘱咐,“照看好弟妹。” 不过几天相处,赵锦儿已把热心厚道的秦鹏当成了亲哥哥,依依不舍道,“二哥,你路上也小心。” 说着,把准备好的烙饼递给他,“路上饿了垫垫肚子。” 秦鹏接过,就独自去了。 走了不过一小段,身边便传来一阵野猪特有的腥臊气。 侧头一看,笑道,“你小子,挺敏捷的。” 一身血污的木易也笑了笑,“我得找个地儿把这身脏衣换掉,太扎眼了。” 秦鹏捏着鼻子,“扎眼都是小事,主要太臭了。” 说罢,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 再说秦大平爷俩带着赵锦儿,按照秦鹏交代的,先到了镇上最大的醉翁楼。 后厨听说有农户送来整头野猪,厨师长立即亲自迎了出来。 野猪可是紧俏货。 镇上的老爷太太们就好这口。 “野猪在哪里?我瞅瞅。” 秦大平和秦虎连忙将驴车拉过来,掀开盖在野猪上的白布。 一大一小两头野猪刮得皮光肉溜,下水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用篓子装在一旁。 光是看着这么利索的活计,厨师长便心生好感。 “两头?” 一般猎户一年能打个一头野猪就不错了,这家人竟然一次送来两头野猪。 秦大平憨厚的笑了笑,“运气好,逮了个爷俩。” 厨师长被他逗笑,“老乡准备怎么卖?” 秦大平老实巴交的,哪会谈价钱,一时龃龉。 秦虎也是个锯嘴葫芦,他爹都不会,他哪会。 赵锦儿只得硬着头皮上,“三、三十文一斤。” 这是昨儿闲聊时王凤英说的价格,想着人家还要还价,赵锦儿就紧着上限报了出来。 厨师长拍了拍猪身子,“三十文倒也不离奇,不过篓子里的下水可出不了这么高。” 赵锦儿没想到厨师长连价都没还,高兴坏了。 “下水您看着给点辛苦费就行了,我二哥大半夜洗刷到清晨,费了不少功夫哩。” 厨师长看着赵锦儿玉盘一样的小脸,就像看见自家闺女似的,不由自主的心生欢喜。 “两头猪的下水,放一起给你二两银子,不亏你二哥吧?” 要是秦大平那含含糊糊的糟老头子开口,他只能给一两,不能更多。 二两给这闺女,他买个高兴。 反正以他的手艺,心肝肺叶大肠子卤出来,放到酒楼里,一盘儿就能卖一二两,稳赚不赔的买卖。 爷几个没想到下水都能卖二两银子,喜得见眉不见眼。 “不亏,不亏!厨师长真是个善人!” 被人戴了这么一顶大高帽,厨师长心情更好了,“言重了,咱也不是行善,做买卖嘛,讲究个诚信!来两个人,把老乡这两头猪称称多重。” 两头? 都要了? 秦大平高兴得都快晕了,哪里想得到这么顺利啊! 两头猪囫囵一共称了四百二十斤,算了十二两六百文,加上下水,厨师长大方的让手下一共给了十五两银子。 “下回再有什么野味,还往我这里送。” 秦大平活到这把年纪还没一次见过这么多银子,接银子的手都在抖。 厨师长拍着他肩膀笑道,“老乡,你这小闺女养得真好,又甜又乖,可有婆家了?” 赵锦儿虽然嫁人了,但才十四岁,还没及笄,是以一直没梳妇人头,还和在家时一样,梳一根油亮亮的大辫子。 这厨师长家还有个儿子没成家,就动了心思。 秦大平笑道,“这不是闺女,是我家侄媳妇。” 厨师长大失所望,“哈?这么小就嫁人啦?” 秦大平道,“她娘家困难些,就给她嫁出来换点聘礼贴补家用。” 厨师长由失望转为同情,对秦大平道,“这么个百伶百俐的姑娘,你家有福气啊!说了老乡别生气,要不是看这丫头面善,你这两头猪,我顶多出十两银子。” 秦大平哪里会生气,“俺娘也一直说这丫头带福,自打到俺家,俺家日子越来越红火。” 赵锦儿都被夸得不好意思了,“是我有福气才对,嫁到好人家了,家里奶奶大娘都疼我。” 秦大平见侄媳这般为自家说话,高兴不已。 从醉翁楼出来,爷俩把赵锦儿送到药铺。 赵锦儿进去,爷俩就等在门口抽旱烟。 掌柜的对赵锦儿还有印象,笑问,“丫头又来抓药啊?” 赵锦儿把背篓放下,“是呢,还有件事想问问掌柜的。” “啥事?” 赵锦儿就把想用山上采的整燕窝换成燕窝碎的想法说了出来。 掌柜接过被她挑得干干净净的燕窝,奇道,“金丝燕娇贵呢,咱们这地方一般没有,你竟然能找到。” “你这些看着成色倒也不错,只是毕竟不是三佛齐那边来的,要换的话,不能以一换二,我只能给你一倍半。” 这跟赵锦儿算的颇有出入,“一倍半太少了点吧,一两给我换一两八钱吧?” 看着她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儿,掌柜都快.感觉自己是个欺负小孩的大坏蛋了。 “真是怕了你这丫头!一两八钱就一两八钱吧,也不指望赚你一毛半分的了,往后抓药可都要到我这来。” 赵锦儿眯眼一笑,眉眼弯弯。 “那是肯定的。别说往后,今儿我就要抓药哩,药方我调整了一下,把之前的麦冬、生地、川芸换成石斛、西洋参和百合。” 掌柜作惊讶状,“这几样药可不便宜,跟之前的比,价格起码要翻倍。” 赵锦儿也知道新换的几种药都是金贵药,咬咬牙道,“换吧。” 上回卖狐狸还剩二两八钱,这次抓药得用掉二两,只够吃二十天。 穷人真心治不起病啊! 小心翼翼的从腰兜里摸钱袋子,却摸出一个陌生的锦袋。 赵锦儿心一惊,不会遭贼了吧! 不对啊,贼怎么还往她兜里塞东西呢? 打开一看,里头竟然是三个金锭子! 第三十八章 都是锦儿的功劳 赵锦儿懵了,哪来的金锭子? 细细一看,金锭子挺眼熟,这不是昨晚木易从羊圈扔给她的吗? 早上走的时候,她想着木易到边关去找舅舅,一路也得不少花销,就还给他了。 没想到这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又悄悄给她塞回来了,还塞了三锭。 想来是报答她和秦慕修救命恩情的。 这么大一笔钱,赵锦儿不敢乱用,连忙塞回腰间。 用碎银子付了账,带着药和换到的四两碎燕窝就出来了。 “都弄好了?” 秦大平难得握着这么大一笔银子,迫不及待想回去跟王凤英邀功。 赵锦儿点点头,“好了。” “好嘞,咱回家吧。” 王凤英和秦老太一听两头野猪竟然卖了十五两银子,又惊又喜。 “一头家猪能卖二两银子就顶天了,真没想到野猪这么值钱!” “有了这笔银子,再大的灾也不怕了。”秦大平昂着傲娇的脖子,等着媳妇和老娘夸。 秦虎很没眼色道,“醉翁楼的厨师长说,要不是看锦儿面善,最多给咱十两银子。” 秦大平撇撇嘴,“那倒是,咱家锦丫头走哪儿都讨人喜欢。” 王凤英闻言,也不好装傻,问赵锦儿,“你今儿又给阿修抓药了?” 赵锦儿点点头。 “用了多少银子?” “二两……” 好家伙!这丫头也有私房钱! 见王凤英脸色不对,秦老太咳嗽两声,“那是我把最后的体己拿给她的。阿修这病好容易有点起色,不能半途而废,下回再抓药,你这个当大娘的就不能再装糊涂了。” 王凤英吃个瘪,不敢多说,再说怕秦老太让她把这次的二两银子就贴出来。 秦大平却直接抓了一块二两的锭子出来,递给秦老太,“娘你攒点体己不容易,阿修抓药这钱,公中出。” 王凤英刚张嘴想说话,就被秦大平瞪了一眼,“猪能卖这个价钱,是锦儿谈的,能打到这两头猪,锦儿也出了大力!” 想到男人和俩儿的命都是赵锦儿救的,王凤英到底没了话。 “我这不是没说话么!你不给,我也准备给娘把这二两银子补回去的。” 秦老太笑而不语:我信你的鬼。 见婆婆一脸不信,王凤英急道,“我真准备给您的,要不我干嘛问锦丫头花了多少钱?” “行了行了,信你还不行?俺家凤英也不是抠的,是非分得清的。” 秦老太扔了个甜枣,对付抠门的儿媳妇,有时候不能老埋汰,也得鼓励鼓励才行。 王凤英出了血正心疼着呢,得婆婆几句夸赞,心里总算好过点。 “啊呀!昨儿不是说好的吗?卖了野猪,也买点家猪肉回来过年啊!你们几个咋都没记得?” 秦大平挠挠头,不是急着回来给你送银子么…… 秦老太道,“买肉不急,阿修上回说的买米才是头等大事!听说附近好几个郡都被冰雹害了,一入冬粮食肯定会越来越贵,凤英,你明儿和大平一起,去镇上买个三百斤米,再买些土豆、山芋、大白菜回来,把过冬的粮食备好,要不咱们打下的瘪谷子肯定不够吃。” 王凤英这回也不犟嘴了,事实证明阿修确实有远见,听他的不会有错。 “行嘞,明儿我去买粮。” 吃过中饭,一家人难得无事,累了这么些日子,都回屋睡午觉。 秦老太则是悄悄把赵锦儿拉到自个儿房间,把秦大平给的那二两银子塞给她。 赵锦儿连忙往回推,“这是大伯给奶的,我怎么能收!” “买药的钱本就是你出的,我不过帮你圆一下,补自然也是补给你。” 赵锦儿还是不要,“等要用的时候,我再找奶要就是。” 秦老太佯装生气,“忘记奶怎么教你的了?这女人手里啊,得有钱!否则干啥都束手束脚。你这次是立了大功,你大娘不好意思的才给你这二两银子,要不你以为从她手里抠钱有那么容易?” 赵锦儿咽口口水,咬咬唇,从兜里把那三锭金子摸出来。 “奶,我这里还有钱。” 秦老太看到黄灿灿的金子,嘴巴张得能放个馒头进去。 “你哪来的金疙瘩?” 这三个锭子每个都是二两重,一共就是六两。 兑成银子,那可是六十两啊! 赵锦儿迟疑片刻,还是把昨夜救下木易的事儿告诉了秦老太。 秦老太不料赵锦儿还有这等奇遇,怒骂道,“这孩子咋恁可怜,他爹的大老婆也忒歹毒!给人家娘治死了,连个十来岁的孩子都不肯放过!” “他留这三锭金子,大抵是想报答咱家救他的恩情,但我想着我们不过是举手之劳,这金子不该收,若是将来有缘再见,必定要还给他心里才踏实。” 秦老太连连点头,“你想得不错,无功不能受禄!漫说咱家现在日子越过越好,就是穷得揭不开锅,也不能要个孩子这么贵重的回报。” “这样,你大娘给的二两银子还是你收着,这三块金疙瘩奶替你收着。何时再碰到那孩子,何时你来找奶取。” 赵锦儿没再推辞,收下银子,交出金子,人都轻松许多。 回到房间,把木易留下金子的事又给秦慕修说了一遍。 秦慕修倒是没说什么,“你觉得不踏实,那就让奶保管着。” “中午药还没吃吧?我给你熬新药。” 怕秦慕修又要说以后不再抓药的话,又道,“今天抓药的钱是大娘给的!” 秦慕修看她小受气包似的表情,不禁好笑,“大娘铁公鸡拔毛了?” “是大伯说的卖野猪是我功劳。” “确实是你功劳,你就是这个家的小福星。” 赵锦儿羞赧,“哪里那么神,各个都夸我,怪不好意思的。” “还有谁夸你?” 自己的小媳妇被人夸,与有荣焉。 “还不就是奶、大伯大哥他们。” 秦慕修笑了笑,这个家,算是都接受了她。 喝完药,赵锦儿看阳光还好,也不像中午那么晒,就道,“我扶你出去转转?” “好呀。” 秦慕修其实早就没那么虚了,自己走路完全可以。 可是他很享受媳妇搀扶他的感觉,就把胳膊虚搭在赵锦儿肩上。 也没用力,与其说是赵锦儿扶他,不如说他搂着赵锦儿。 赵锦儿哪里知道他的小心思,走一步嘱咐一句,“小心些,若是觉得累觉得冷,咱们就赶紧回去。” “你把你相公当成瓷人了。”秦慕修笑道。 小两口刚走到院门口,远远地就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女子小跑过来。 走近一看,这不是张芳芳吗? 第三十九章 以德报怨 里正把她们母女赶出了小岗村,扬言见一次打一次,这女人怎么还敢回来! 赵锦儿正奇怪着,张芳芳已经跑到两人跟前。 不过几日不见,她憔悴了好多,整个人都脏兮兮的。 不等两人说话,她竟然扑通一声跪到二人面前。 赵锦儿连忙拉她,“芳芳,你这是干什么,快些起来。” 张芳芳打死不肯起来,哭着道,“秦三哥,嫂子,你们救救我啊!救救我啊!” 赵锦儿不明所以,“你怎么了?” “我娘为了筹银子救我哥,要把我卖给镇上的李员外做小妾!” “什么?” 赵锦儿和秦慕修都大吃一惊。 李员外可是在十里八乡都有名头的。 传闻李家家大业大,而这李员外,最是好.色,家里已经有九房小妾,张芳芳嫁过去的话,那就是十姨太。 若能好好做个锦衣玉食的姨太太,对一个乡下姑娘来说,也不算什么坏事。 但那李员外最喜欢折磨女人,前面九个小妾,被他磋磨得上吊三个,投湖两个。 还有四个,疯了仨,唯一一个正常的,才进门两个月呢。 张寡妇这不是把闺女往火坑里推吗? “你先起来说话。”赵锦儿同是女子,对张芳芳不由生出同情。 先前张寡妇来闹的时候,张芳芳都是劝着她娘的,算不上坏女孩,只可惜有那么一个娘和一个哥。 张芳芳打死不肯起来,哭得梨花带雨。 “我娘为救我哥已经疯魔了,你们不救我,我就没了活路,还不如一头碰死在村子里,好歹落叶归根。” 秦慕修算看着张芳芳长大的,知道这闺女心眼儿不坏,心里也是老大不落忍。 就道,“听你嫂子的,先起来,到我家说话。里正还没允许你回村,叫人瞧见了又给你赶出去。” 张芳芳一听,果然如惊弓之鸟立即爬起身。 她就是想着她娘回不来村子,才冒着风险偷偷溜回来。 王凤英刚睡了一觉起来洗脸,猛抬头见张芳芳居然站在自家院子里,二话不说就把洗脸水泼她身上。 “这谁啊,怎么还敢回村子,不怕挨打吗!” 张芳芳浑身湿透,却一声不敢吭。 赵锦儿连忙拦住王凤英,“大娘,您先消消气,芳芳不是来找茬的。” 王凤英鼻孔哼出一口气,“她们一家如今是过街老鼠,她还敢找茬?” 张芳芳很识趣的又扑通跪下,“大娘,之前是我哥和我娘不对,您大人有大量,求您别计较。” 王凤英被她吓了一跳,“还没过年,你给我磕啥头!” 赵锦儿把张寡妇要把张芳芳卖给李员外的事儿说了出来。 王凤英瞪大眼睛,“张寡妇这是疯了吗?” 张芳芳当即就哭起来,“大娘,您一家都是好人,你们得救救我啊。” 这时候,老秦家的人午睡醒,听到院子里动静都出来了,看到跪地不起的张芳芳,问道, “咋回事?咋回事?” 这回是王凤英咋呼出来,“你们说张寡妇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竟然要把闺女卖给李员外做小妾!为了那么个不争气的儿子,值得吗?” 张芳芳打小和秦珍珠玩得好,经常往秦家跑的,因着乖巧懂事,秦家人对她印象不错。 听了这话,都开始数落张寡妇。 “这娘们是真拎不清,把儿子教歪了,又来霍霍闺女,可怜张大奎,再被她这么弄下去就要绝后了。” 听到她爹的名字,张芳芳放声大哭。 秦珍珠见小姐妹这么凄惨,鼻头也酸了,摇摇王凤英的胳膊,“娘,咱想办法帮帮芳芳吧,她跟她哥她娘不一样。” “咋救?” “咱们去求里正放芳芳一马,把她放回村子,她娘肯定不敢到村子里抓她,等她哥被流放了,她娘也就死心了。” 这不失为一个方法,但王凤英很为难。 当初里正是为老秦家做主,才把张寡妇母女赶出村子的,现在又去求里正把张芳芳放回来,村里人不得认为秦家人脑壳有泡吗? 秦老太瞧出媳妇的犹豫,道,“我去找里正说吧,张寡妇是不是个东西,但祸不及子女。” 里正听了张芳芳的遭遇,也觉得张寡妇疯掉了。 “幸亏把这婆娘赶走了,留在村里还不知要干出什么疯狂的事儿。” “那里正看,芳芳这孩子能回来吗?”秦老太问。 里正叹气,“不让她回来,咱也说不过去,可让她回来,她一个未嫁女子,往后就一个人在村里过活吗?尤其今冬,她家一口粮都没有,不也得饿死在村里么?” “让她回来,是咱们小岗村的情义,至于怎么过活,就要看她自己的了。那姑娘挺勤快,又会做绣活,也许能把今冬熬过去呢。” 秦老太辈分高,里正平时碰见她也喊一声婶,对她很是敬重,听她这样说,便道,“那就依婶,左不过大家都照看着些吧。” 秦老太赞许的笑了笑,“你这孩子是个好的,咱们小岗村民风如此醇厚,有你一半功劳。” 里正憨憨一笑,“婶过奖了!” 张芳芳就这样回了村子。 她娘站在村口老槐树下掐腰连骂三天。 “小蹄子,你给老娘滚出来!你哥被流放,你娘有家不能回在外受苦,你竟然独自享福,就不怕老天爷打雷劈你?” “老娘生你养你一场,你不听娘的,听老秦家那几张嘴忽悠,你是傻子吗!” “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老娘对你还不算好的?万花楼的老.鸨跟我出三十两买你,我惦记着你下半辈子的幸福,硬是没舍得,咬着牙二十五两答应了李员外,我亏着五两银子给你找了这么个好归宿,你还有啥不满意的!” 头两天,张芳芳每每听到张寡妇这些话,眼泪总是止不住的流。 在她娘心里,她连个商品都不如啊! 大哥没娶亲的时候,她娘就说要找她未来婆家狠狠要一笔聘礼,好给她大哥娶亲。 现在大哥犯了事,又想把她卖了给他赎身。 听了两天后,心也死了。 这样的家人,没有好过有,能借这次的事儿断绝了关系,未必不是好事。 老秦家一家人但行好事不问前程,却不知这次以德报怨的善心之举,在不久的将来,救了秦家一条命,这是后话了…… 第四十章 肚皮咋再没动静 第二天一早,王凤英果然和秦大平一起到镇上买粮买肉去了。 剩下的人就趁着太阳好,在家晒谷子。 赵锦儿顺道把进山时采的草药晒了,又搬了把椅子,让秦慕修也到院子晒晒太阳。 一大家子忙得热火朝天,秦慕修哪里好意思独自坐着享福,就也跟着帮忙。 秦老太高兴得嘴都笑歪了,“阿修你好生坐着,这点子活,这么些人还要你伸手?” 孙子从之前连床都不能下,到如今能时不时出门,秦老太已经心满意足,哪里还要他干活? 秦慕修笑道,“我活动活动筋骨,总这么不是躺着就是坐着,骨头都脆了。” 赵锦儿看出他坐不住,便帮腔道,“奶,您就让他动动,这样也有助于恢复。” 秦老太现在把赵锦儿当半个大夫,听她这么说,便没话了,“那你俩一起,把院子扫扫就行。” 秦慕修无奈,低声在赵锦儿耳边道,“奶把我当废人了。” 赵锦儿见他额头居然渗出细密的汗珠,拿袖口就替他轻轻揩了,笑得两只眼睛像两朵小月牙。 “奶这是心疼你。等你好了,多孝顺她。” “这个还用你说?” 一旁的秦老太,见小两口咬耳朵,心里那个舒坦。 王凤英不在家,刘美玉不似平时那么拘谨,也打趣道,“阿修身子好了大半,你俩感情又这样好,家里该添丁了吧?” 秦老太也正想自己是不是该添重孙了,连忙竖起耳朵。 赵锦儿还是黄花大闺女呢,哪受得了这种虎狼之词,当即羞得面如泼霞。 秦慕修面不改色道,“明年吧。今冬不好过,怀了孩子没吃食,大人孩子都受罪。” 秦老太听了点头,表示认同。 刘美玉则是掐了秦虎一把,悄声道,“你瞧瞧老三多会疼媳妇,你呢?” 秦虎委屈不已,“不是你自己总说妙妙是个女孩,怕爹娘不待见你,想赶紧再生个儿子吗?” 刘美玉老脸一红,“我什么时候说过了!” “昨晚上才说的,咋不承认了?” “去去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做饭去,不跟你啰嗦。” 两口子说话声音不大,奈何秦老太耳朵尖,全都听了进去,便朝刘美玉招招手,“美玉,你过来。” 刘美玉不知何意,红着脸过来了。 秦老太便低声问,“妙妙也三岁了,你这肚皮咋再没动静了?” 刘美玉心一紧,她自己也为这事儿着急呢,一直想去镇上找大夫号号脉,又不好意思找王凤英要钱。 “锦儿爹生前是赤脚大夫,她也跟着学了点皮毛,阿修能好得这么快,就是她开的药方,妯娌间没甚不好说的,你问问她去,没准她有法儿让你尽早再怀一个。” 刘美玉睁大眼睛,“真的?” “奶还能骗你?” 刘美玉当即便拉赵锦儿,“锦丫头,咱俩一起做饭去。” 这家谁都比赵锦儿大,谁喊她都只有应的份儿,就跟刘美玉进了灶房。 刘美玉神秘兮兮把她拉到灶窝边,问道,“奶说你会医术?” 赵锦儿连忙摆手,“就看我爹行过几年医,我不会的。” 这话便准了,刘美玉笑道,“你耳濡目染几年,多少肯定也会一点。” 见她话说得奇怪,赵锦儿就问,“大嫂是哪里不舒服吗?” 刘美玉咽口口水,扭捏道,“也是,也不是。” “那是啥?”看病最怕这种含糊其辞的。 刘美玉舔舔唇,鼓足勇气道,“我生妙妙也有三年了,一直没再怀孕,你可能帮我看看?” 妇女不孕,爹在的时候看得也多,赵锦儿倒真还会点儿。 “这样啊,大嫂能让我摸摸脉吗?” 刘美玉急急伸出胳膊,“这有什么不能摸的,你尽管摸。” 赵锦儿学着他爹的样子,三指搭在刘美玉寸、关、尺三部,细细号了好一会才松开。 “怎么样?”刘美玉迫不及待问道。 赵锦儿摇摇头,“脉象是好的。” “那怎么三年都没怀孕。” 刘美玉失落不已,有些怀疑赵锦儿的三脚猫功夫。 想着还是得花钱,找正经大夫看才有用。 赵锦儿见她神色,安慰道,“这不孕之症,不见得就在妇女身上,有不少也出在男人身上。” 刘美玉顿时慌了,“不会是你大哥不中用吧?” 赵锦儿想了想,道,“一个孩子都没有的话,男人有病的概率很大,不过你们有过一个妙妙,大哥应该没事,我还是给你仔细瞧瞧先。“ “敢问大嫂平时可有淋漓秽物、带下发黄,亦或发痒发痛的症状?” 这话跟一般人还真不好意思说,但跟自家妯娌,刘美玉就没甚不好意思了。 当即一拍巴掌,“这话你可问到点子上了,自打生完妙妙,我这下面啊,没事儿时就作痒,有时候又痛,白带也淋漓发黄,还有点味儿。 赵锦儿便低头沉思。 刘美玉见她面色不虞,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吓得声儿都颤了,“怎么,这是大毛病?” 赵锦儿摇头,“倒不是大病,就是一般妇科病,可能是大嫂拖得久了,这病症上行,影响到了子孙宫,所以才会不孕。” “那可咋办啊?” 赵锦儿想到自己采的草药里正好有鸭蹼草,那东西晒干了煮水每日清洗,对妇科很有奇效。 便道,“等我采的草药晒干,你收回去每晚煮一把,记住,水要煮开,不要加凉水,晾凉后仔细清洗。我再给你开个方子,你去抓几服药煎着吃段时间。” 第四十一章 娘要休了我 秦大平夫妇到中午才回来,一辆驴车拉得满满的。 大米、粗面、山芋、大白菜、雪里蕻。 还有全家期待不已的五十斤猪肉。 王凤英是个咋呼性子,嫁到老秦家这么些年,虽然没短过吃喝,但这么大手笔往家里拉米面肉菜还是头一次。 就故意在门口停了驴车,想让左右邻居都看看。 果然,驴车的动静很快就引来隔壁的老方家婆媳观望。 老方婆娘丁氏倚在自家门口,大惊小怪道, “哟!大平家最近发了什么横财!添了驴车,添了羊崽,又拉这么一大车,什么好东西,掀开叫俺们也开开眼呐!” 王凤英刚想显摆,却被赶出来的秦老太一把拦住。 “哪有什么好东西!马上入冬,我家阿修身子弱,用柴火狠,他大哥二哥在附近打了一车柴,晾干了今儿一起拉回来。” 说着,给秦大平使个眼色。 秦大平赶紧把驴车拉进了院子。 丁氏盯着驴车,眼睛都快盯出血了。 “婶儿就会跟俺们打马虎眼儿,柴火用得着盖这么严实?俺们看一眼,又不能给你看少一块肉,咋恁小气呢!” 王凤英见她话越说越酸,也不想显摆了。 当即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怼回去,“老丁啊,你有这功夫,也去打点柴给你婆婆把炕烧上,可怜你婆婆从前为你们也是当牛做马,现今瘫痪在床,屎尿都没人管,你也不怕你媳妇有样学样,将来不伺候你啊?” 丁氏被她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你天天守在我家床底下啊,我老婆子没人管屎尿你也知道?” “用得着守你家床底下?经过你家门口就能闻着味儿!你当乡里乡亲都没鼻子?” “神经病!” 丁氏气得一甩袖子,拉着儿媳妇就回去了,“什么好东西,别看了!” “你才神经病!” 王凤英刚欲跳起来骂回去,就被秦老太拉进院子。 “还嫌不够招眼?” 王凤英委屈不已,“我还不是恨她对您老不敬。” “我又不是大户人家的老封君,管她敬不敬的。” 秦老太白她一眼,“倒是你,好端端把驴车停门口作甚,今年是个大灾年,家家户户都短米缺粮的,你这不是故意招人恨吗?” “娘您这话说的!我不是想着咱家在村里这么些年,也没啥出头的地方,这回难得靠两头野猪赚了点小钱,能过个肥年,也让人看看么!” 秦老太敲了敲她脑袋,“都说你是个精的,一到关键时候就犯憨!你也不想想再过俩月啥光景,到时候家家户户恐怕连树皮都得吃,要知道咱家屯着这么些粮食,上门借都是小事,半夜给你抢了你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王凤英吓得脸色发白,“不、不会吧?” “怎么不会?你们年轻没经事儿,我九岁那年,也是个灾年,熬到最后,漫说树皮,饿极了连人肉都有人吃!” 一大家子像听了鬼故事,都吓得不轻。 王凤英也不敢咋呼了,“那咱赶紧把粮食藏地窖去,可千万别叫人瞅见了。” 藏好粮食,吃罢午饭,王凤英又带俩媳妇拾掇猪肉和前几天猎的野鸡。 赵锦儿拔鸡毛,刘美玉则拿个镊子捏猪毛。 “娘……” 见王凤英心情很美的样子,嘴里还哼着小曲儿,刘美玉瓮声瓮气的喊了一声。 “咋。” 刘美玉舔舔唇,朝赵锦儿看了一眼,半晌才道,“娘能不能给我点钱。” “要钱作甚?”大媳妇平时是个锯嘴葫芦,啥话都闷心里,还是第一次开口要钱,王凤英也就好脾气的问她。 “看病。” 王凤英立即放下野鸡,“你咋了?得什么病了?” 妈呀,家里已经有一个病老三,可添不起病人了! 刘美玉还以为王凤英要发火,吓得嘴都不敢张了。 见她这样,王凤英越发以为她是得了什么了不起的大病。 “你说啊,你到底得啥病了!妈呀,我命怎么这么苦啊!熬了这么多年,终于媳妇熬成婆,日子刚有点起色,刚把一个病老三伺候得能下床,又来一个病媳妇,这是要我命吗!” 刘美玉哪还敢说话,缩到一旁像个鹌鹑。 王凤英就问赵锦儿,“锦丫头,知道你嫂子啥病吗?” 赵锦儿咽口口水,“大娘,您先别激动,听我慢慢说。” 王凤英听完,愣了半晌,“就这?” 赵锦儿和刘美玉同时点头。 王凤英拍拍胸脯,“吓死老娘。” 转念一想,不能生养也是大毛病啊! 老大还就一个闺女呢,儿媳妇这就不能生了,岂不是没有孙子顶门楼? “你要钱就是去看这毛病的?” 刘美玉眼泪巴巴的点点头,心想婆婆该不会是嫌弃她不能生养吧?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个毛病虽然死不了人,但婆家认真追究起来,随时都可以把她休掉再娶的。 犹豫半晌,刘美玉咬牙做出人生最大的决定。 “娘、娘您别嫌弃我,我回娘家找我哥嫂借钱看病,不花咱家的钱,您千万别让阿虎休了我呀!” 王凤英看傻子一样看了她一眼。 “毛病吧你,你都嫁到我家了,治病还回去找哥嫂借钱,尤其还是这毛病,就不怕旁人说闲话?老秦家可丢不起这个人!” 完了,娘真的要休她! 刘美玉再也忍不住,眼泪吧嗒吧嗒直掉。 “我先借钱治病,治好了出去做小工挣钱还他们,他们应该会借的。” 王凤英没说话,起身往屋去了。 刘美玉拉着赵锦儿的胳膊,“锦丫头,这可咋办,娘要休了我。” 赵锦儿愣愣的,“大娘没这么说啊!” 刘美玉呜咽道,“你是不知道娘这个人,她一直想抱孙,一年催我好几回。现在知道我得了这个病,不休了我才怪!” 她后悔啊,怎么就糊涂油蒙了心,不该跟婆婆说的呀! 不一会儿,王凤英出来了。 见刘美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皱眉道,“我又没死,你哭恁惨作甚!” 刘美玉断断续续道,“娘,您给大平重新娶个女人,我绝无意见,但求您别赶我走,我还留在咱家,当牛做马都行,只要让我每天看着妙妙就成。” “锦丫头,快摸摸你大嫂脑门,是不是发烧,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王凤英吓得不轻,妇科病还伤脑子吗? 这治起来到底要花多少钱啊! 第四十二章 真是有人要投胎 刘美玉哇的一声哭出来,“我没发烧,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王凤英就道,“谁要给大平重新娶女人了?没听你奶说灾年吃人的都有,咱还往家里多招张嘴,我疯了不成?” 是啊,灾年到了,家家都恨不得往外扔人,哪里会娶人进门。 自己这病,正好赶出去啊! 刘美玉是越想越绝望,哭得也越来越伤心。 赵锦儿怎么劝也没用。 王凤英被她哭烦了,脚一跺,吼道,“闭嘴!” 摄于婆婆的银威,刘美玉条件反射的止住了泣声。 “没发烧你说什么胡话?” 王凤英最讨厌媳妇哭哭啼啼了,好像她是恶婆婆一样! “这是一两银子,明儿我跟你爹要去拾掇场地里的草把子,没工夫陪你,让锦丫头陪你到镇上找个大夫看看,该抓药抓药,该针灸针灸!多大点事,整得跟亲家死了一样!” 爱哭谁哭谁去,反正不能哭她王凤英,多不吉利啊! 刘美玉看着手里的银疙瘩,愣了半晌。 “娘……你没打算休我?还拿钱给我去看病?” “娶你还花了六两银子聘金呢,你家还得出来么?还得出来就休你回去。” 刘美玉连连摇头,“还不出来!都被我爹娘拿去娶嫂子了。” “那说个屁,难不成我还再花银子讨媳妇去?现在聘礼都涨价了!” 王凤英扯了扯赵锦儿,“瞅瞅,就这么棵豆芽菜都要八两银子!” 刘美玉暗自庆幸,幸亏涨价了,要不自己可不就被休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刘美玉就来敲赵锦儿的门。 “锦丫头,锦丫头!起来没?陪我上镇上去啊!” 赵锦儿还在炖燕窝,“嫂你等我一下,我把阿修的药弄好就来!” 秦慕修昨晚听她说今早要陪大嫂到镇上看病,也一早就醒了。 见她只顾忙自己的药,一头乌发都蓬在头上乱糟糟的没工夫梳,便道,“你赶紧把头梳梳去吧,药我自己弄。” 赵锦儿见他已经披衣下来,道,“那你可看好火。” “放心。对了,能帮我带点东西吗?” “什么?” “一块墨,一支小号狼毫笔,一沓宣纸。” “你要写字?” “嗯。” 早就听奶说阿修小时候念书可厉害,现今他身体逐渐康复,能重拾书本,也是不错的,说不定考个秀才呢。 秀才可以见官不拜、免除徭役,每个月还能去官府领取俸禄,过的可是大老爷的好日子! 自家相公做了秀才大老爷,那她岂不是也成了官夫人? 赵锦儿越想越美,从床头摸出钱袋子,抠出一两的整银塞到腰间。 “好!” 秦慕修看她一脸诡异的笑容,也猜不透她在想甚,只觉自家小媳妇越来越难琢磨。 赵锦儿草草梳好头,连忙开门出屋,只见刘美玉已经等在院门口。 “快走吧。” 妯娌俩一人提个小篮子,手挽手往村口走去。 没想到刘美玉太过积极,走得太早,赶牛车的马叔还没来。 刘美玉急着看病,一刻也不愿等,“咱走着去吧,还能省两文钱车费,反正就五里路,也不累。” 赵锦儿点头,“好。” 一路经过的田地全都被糟蹋得不行,不少老乡坐在田埂嚎哭,“今冬可怎么活啊!” 刘美玉心惊不已,拉了拉赵锦儿,“咱家可真是行大运了!当时爹要没听阿修的话,现在也和他们一样。” 赵锦儿听刘美玉归功于秦慕修,心里暖洋洋的,“阿修书读得多,懂得也多。” 刘美玉深以为然,“读书人就是跟在地里刨食的不一样,就算不能当官,动动脑筋,随便挣得也够庄稼户吃上一辈子。” 赵锦儿又飘起来,阿修将来能这样让她过好日子吗? 正想着,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都让让!都让让!” 回头一看,是一辆马车冲了过来。 刘美玉连忙拉着赵锦儿躲到一边,“什么人呐,这么宽的道儿,非要往人身上冲。” 赵锦儿笑道,“算了,没准儿有急事呢。” “啥急事,赶着投胎?哟,你看那车怎么停了?” 两人往前走去,只见刚才那横冲直撞的马车不知怎么陷进路上一个泥坑里了,车夫拿鞭子狠狠抽着马儿。 “畜生,你使劲儿啊!” 那马吃痛,发狠的往前挣,奈何泥坑太深,车轮卡死,怎么也上不来。 车里探出一个脑袋,是个中年妇人。 只见她满脸焦急,“快着些啊!少夫人疼得受不住了!” 紧接着,车帘子里发出一声惨叫。 那叫声,听得赵锦儿头皮一紧。 都不像是个人发出的声音,像……嗯,对,像一头垂死挣扎的母兽。 一声叫过,一声又起。 妇人连忙缩回去,“少夫人,您撑住啊!马上就到镇上了!” “疼、疼啊!疼死我了!” “啊!” 刘美玉倒吸一口气,低声道,“这怎么听着像是要生孩子?” 赵锦儿一听还真像,怪不得车赶得这么急,真是要投胎啊。 “咱帮帮这小哥吧,搭把手,看能不能把车推出来。” “好嘞,女人生孩子可是鬼门关走一遭,不能耽误在路上。” 妯娌俩便上手推住马车后辕。 车夫见有人帮忙,又狠狠抽了一鞭子。 没想到这回那马使劲儿太狠,直接挣断缰绳,撒缰跑了。 车夫傻眼,赵锦儿和刘美玉也惊呆,“这可怎么是好!” 车内女人的痛苦一声高过一声,像是要分娩了。 “少夫人,使劲儿,使劲儿,奴婢看到小少爷的头了!” “我没劲儿了,我太疼了!疼死我算了!” “不行啊,少夫人您不能放弃啊!” “我真没劲儿了,我不行了!” “少夫人您再撑口气,奴婢给您下跪了!” 车外的赵锦儿刘美玉目瞪口呆,这人竟然在车里生孩子了。 “别是难产了吧?”刘美玉生过孩子,知道生孩子多凶险。 “倒不像是难产,但产妇好像没劲儿了,这样不行啊,拖久了会把孩子憋死的。” 赵锦儿见过爹爹给不少乡下妇人接生,产妇到了最后,都精疲力尽造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没有稳婆和大夫帮忙的话,很容易出事。 第四十三章 寡妇生子 眼看着马跑了,车走不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可能找得到人帮忙。 赵锦儿心一横,敲了敲车门。 中年妇人探出满头大汗的脑袋,不耐烦道,“谁啊!” “大娘,您家夫人是不是正在车上生产?” 妇人见她不过十四五岁,以为是看热闹的。 怒道,“去去去,边儿去!莫在这捣乱,我家少夫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吃不了兜着走!” 赵锦儿不卑不亢,“大娘,我不是来捣乱的,我爹爹是赤脚大夫,我见过他给妇人接生,兴许能帮得上忙。” 妇人一脸不信,她都四十多了,还生过两个孩子,这会儿都束手无策的帮不上,这小丫头片子能帮忙? “赶紧走,别碍事!” 赵锦儿叹口气,话她说到了,这妇人不肯信,就不怪她见死不救了。 正转身要走,车里的女人却喊道,“让她进来,让她帮忙!我快不行了!” 妇人闻言,回身道,“少夫人,只是个小丫头片子信口雌黄。” “闭嘴!你一把年纪不也什么忙帮不上,让她进来,你出去!”女人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道。 赵锦儿就这么上了马车。 车里湿哒哒一片,一个大肚子的年轻女人歪身靠在一个大迎枕上,身下褥子已经被血污沾满。 她满脸痛苦,额头汗水把头发都浸湿了。 看到赵锦儿,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好姑娘,快帮帮我,帮帮我啊!” 赵锦儿道,“那就得罪了!” 说着,把女人一把从迎枕上拉起,平放到车底,又把女人上身垫高,两腿屈起。 “你刚刚那姿势不对,再使力气都是白搭。现在听我指挥,一、二、三,吸气,再呼气,像解大手一样往下用力!” 女人见她人虽小,说话却井井有条,动作也很麻利,莫名的就很信任她。 果然跟着她喊的节奏用力。 “嗯~~无~~” “能看到头了,夫人你只要用对力气,最多三五下就能把孩子生出来!” 女人闻言,干劲十足,又开始往下顺劲儿。 第三次用力的时候,只觉身下一阵排山倒海,肚皮紧接着一松。 “出来了!成功了!” 赵锦儿掏出女人身下的孩子,迅速放到一边,“夫人您还得再用一把力,衣胞还没出来。” 一般衣胞都是和胎儿一同娩出的,少数产妇的衣胞黏在子孙宫壁上下不来,往往就能要了一条命。 女人听话的又用了一次力,赵锦儿见衣胞还没有下来的意思,不由有些着急。 “再用力!” “我真没力气了啊!”女人早已筋疲力尽,脸上又是汗又是泪。 “这样,我伸手进去帮你掏,你使最后一次劲儿,好吗?”赵锦儿耐心的指挥着。 “嗯!”女人点点头。 赵锦儿学着爹爹从前的样子,小心翼翼的顺着脐带摸进去,在女人又一次用力的时候,力道恰到好处的一扯,总算把那个顽固的衣胞拽了出来。 至此,女人算是生完了孩子,也脱离了危险。 赵锦儿松口气,赶忙去提那孩子。 拎起一只脚脚,对着屁股拍了两下,孩子总算哇的一声哭出来。 原本憋得紫红的小脸儿也渐渐泛过来。 自打上次被花子拍,赵锦儿出门总是在腰间别一把剪刀防身,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给孩子把脐带剪了,打上一个漂亮的结,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包包好,才送到女人面前。 “恭喜夫人,是个男孩。” 女人先是愣了愣,旋即喜极而泣,“真、真的?” 赵锦儿认真的点头,“真的。” 女人接过抱在怀中,也不顾孩子脸上的血污,开心的亲了好几口,“四郎,咱们有儿子了,你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赵锦儿听出些端倪,这女人是个寡妇? 这孩子是个遗腹子? 怪不得她听到是个男孩会那么开心。 “少夫人生好了吗?”方才被赶下去的妇人早听到孩子哭声,又探进头来,“男孩还是女孩?” 女人似有不耐,“你这老货,不快点喊人来接我们母子,光会在这干打听!咱们俞府的下人都是这样没规矩的吗?” 妇人撇撇嘴,“奴婢这不是正准备叫车夫回去喊人来接少夫人吗?想着既然少夫人已经生了,索性把喜讯带回去,也叫老夫人高兴高兴。” “你只管喊人来就成,其他的事轮不到你操心!”女人越发不快,“身上有银两吗?” 妇人在腰间摸了摸,摸出一张银票。 女人伸手接过,转手又给赵锦儿,目光和语气都变得柔和,“姑娘,今日多亏了你,否则我们母子恐怕要命丧于此。这是一点心意,请你收下。” 赵锦儿瞥一眼,银票面值竟然是五十两,连忙摆手。 “我爹教我的,路见不平、举手之劳,岂能收受如此贵重的谢礼!” 女人笑道,“我身子不便,你别让我起身跟你拉扯。” 妇人哪知少夫人要银两是感谢这小丫头的,那可是五十两,请几个大夫也不要这么多! 连忙从腰间又摸了块碎银,谄笑道,“少夫人,五十两太多了,您就算大发善心,这姑娘也不敢收呀,我这里还有一两碎银,给她上街扯头绳儿也尽够了。” 女人终于忍耐不住,“你是主子我是主子?我作甚还要你这老货指指点点了?” 妇人见少夫人发怒,终于闭上嘴。 “姑娘,我们母子的性命都是你救的,这点银两实在不算什么,你若不嫌弃就收下,若不肯收,就是嫌弃少了。” 女人话说到这份儿上,赵锦儿哪好再推辞,只得收下。 “夫人既然已经无碍,我和我家大嫂上街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夫人回去后,记得烧些艾草水放凉,好好清洗身下,小少爷最好也用艾草水擦身,注意避开肚脐眼就行。” 女人见赵锦儿不为财动还心细如丝,越发喜爱,“多谢姑娘提醒,还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我叫赵锦儿,小岗村秦家就是我家。” 女人道,“我夫家是泉州郡鲲鹏街俞府,姑娘若是到郡上,千万记得到我家来玩玩。” “好嘞。” 赵锦儿说完,便下了马车。 第四十四章 娘家来人了 刘美玉坐在路边等了半天,见赵锦儿下来,忙问,“怎么样,怎么样?” 赵锦儿笑道,“母子平安。” 刘美玉长舒一口气,“那就好,刚刚听着那声儿,太惨了,吓得我都想起当初生妙妙时吃的苦了。” 赵锦儿挽住刘美玉的胳膊,“这就怕了?不是还要生二宝吗?” 刘美玉苦笑,“我也不想遭那罪啊,可咱生在庄户人家,没两三个儿子傍身,地里活儿谁干呐?” 赵锦儿咋舌,两三个儿子?要她命算了…… 因着给那位少夫人接生,两人到镇上时,日头都已经晒得老高。 刘美玉目标明确,径直跑向医馆—— 她多少还是有点不太相信赵锦儿,想找个正经大夫再号号脉。 赵锦儿没她那么多弯弯绕,也没多想,陪着她就进了医馆。 大夫摸了脉,说法和赵锦儿大差不差,也是让她一边好好洗下面,一边吃点儿药,过段时间再看效果。 刘美玉稍稍放下心,“那就麻烦大夫给我开药吧。” “先开半个月的量,有句话先说清楚,这药有好也有孬,小娘子打算开啥样的?” “好的孬的有啥区别?” 大夫摸摸胡须,淡淡一笑,“好的嘛,见效快,不伤身,以滋补内调为主,孬的效果慢点儿,也有点儿副作用。” 刘美玉咽口口水,“都是啥价钱呢?” “好的一钱银子一副,半个月就是一两半,孬的八钱就够了。” 赵锦儿心想那只够抓孬的了,毕竟大娘一共就给了一两银子。 不料刘美玉犹豫片刻,居然道,“那麻烦大夫给我抓好的吧。” 说着,小心翼翼从腰兜里摸出一个红色小布袋,比赵锦儿裹得还紧,一层层打开,拣出几粒碎银子,抠抠巴巴放到柜台上。 赵锦儿目瞪狗呆,老实巴交的大嫂也有私房钱? 看来奶说的是真没错,女人啊,手里得有银子! 刘美玉见赵锦儿盯着她小布袋看,尴尬一笑,“妙妙满月周岁的时候收了点百岁钱,娘没拿,我就自己收着了。” 大夫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将碎银随手摞进抽屉,笑呵呵道,“用好药是对的,小娘子这么年轻,肯定还盼着再生几个,好药能滋养你的身体,孬药治标不治本不说,有时候还会伤及根本。” 赵锦儿不免觉得这大夫有点沽名钓誉。 天底下的草药那么多,有贵的和便宜的之分,哪有什么好药孬药之分? 用错了,好药变毒药,用对了,孬药变灵药。 若良心行医,只消根据病家的病情用最实惠最适合的药就好,何苦搞出两个价位让病人选择? 这不是行医,是做买卖了。 不过看着刘美玉很相信他的样子,赵锦儿也就没多说什么。 这边厢配药的功夫,赵锦儿道,“嫂,阿修让我给他捎纸笔回去,隔壁正好一个百货铺子,我看看去。” “哎,你去吧。” 从没买过笔墨纸砚的赵锦儿没想到,这些东西竟然这么贵。 一方半斤的墨要七百文,一支笔是一百文,一沓宣纸四百五十文,还都是糙的,精制的更贵。 赵锦儿只带了一两银子,再就是那张五十两的银票了。 银票面额太大,她不想动,准备回去交给秦老太处置。 便跟老板讨价还价,“可以便宜些吗?” “姑娘,咱家已经是整条街最低价了,再便宜就要赔本了!”老板不同意。 赵锦儿无奈,又问,“那能把这墨掰一半卖给我吗?” “墨都是整块卖的,哪有卖半块的,我掰一半给你,剩下的半块肯定要碎掉,再卖给谁呢?” 赵锦儿抠着手指头迟疑不决,难道真要把那五十两拆了? 就在这时,一旁一个少年道,“这位姑娘,咱俩合伙买一块怎么样?我自己用,碎了不要紧。” 赵锦儿抬眸一看,只见少年约莫十六七岁,衣服上补丁累补丁,倒是洗得干干净净,面貌很清隽,眉眼十分有神,一看就是池中龙凤。 想来也是个寒门学子。 “好啊!”赵锦儿高兴的答应了。 包好笔墨纸,付掉九百文,赵锦儿回到药铺。 刘美玉也打包好药等着她了。 两人没作逗留,赶着回家,因着都花超支了,谁也没提坐牛车,愣是又走回小岗村。 刚到家门口,就听到堂屋里人声淘淘,似是来了客人。 一进院子,就见王凤英便黑着脸走出来。 “娘,来客了?”刘美玉问道。 “可不,亲家来了。” 刘美玉一惊,“俺爹娘来了?” 不料王凤英却冷哼一声,把眼睛溜到赵锦儿身上,“是老赵家来人了!” 赵锦儿也是一愣,叔婶家来人了? 看王凤英这反应,来者不善啊! 赶紧走进堂屋,果见她婶子蒋翠兰带着堂弟柱子大喇喇坐在板凳上,秦老太正在招呼。 桌上摆了一碟糕点,之前准备回门时买的,蒋翠兰和柱子俩都吃得满嘴屑屑,馋得一旁的妙妙直滴口水。 见她进来,蒋翠兰立即咋呼道,“锦丫,你回来啦?你如今越发能干,都能独自上街了,买了啥好东西啊?” 说着,就把头探过来想往她篮子里看。 赵锦儿连忙往旁一让,怯生生道,“啥也没买,我陪大嫂去看病。” “哈?大侄女啥毛病?”蒋翠兰一脸八卦相,忙打听道。 蒋翠兰那张嘴,赵锦儿哪能不知道,告诉她就是告诉全天下,便道,“也就是个头疼脑热。” 刘美玉感激的看了赵锦儿一眼。 “老秦家真是财大气粗,头疼脑热都舍得去镇上正儿八经瞧大夫,哪里像俺们,啥病不是在家喝几口凉水硬扛着?锦丫还记得你叔摔断腿那时候不?你叔愣生生在床上躺了俩月啊!俺们都没舍得请个大夫瞧一瞧。” 赵锦儿没接话,叔叔摔断腿,蒋翠兰一直怪到她头上,说是她扫把星才给家里带来灾祸。 但事实是当时下了大雨,蒋翠兰因着家里漏雨,非催叔叔上房顶垫茅草,结果叔叔脚滑摔下来。 蒋翠兰怕会治个人财两空,硬拖着没请大夫。 赵锦儿当时偷偷替叔叔看了,骨头虽然断了,只要好好接,起码能恢复个八成,奈何她小孩子没那个接骨的手劲儿,也没有包扎伤口用的草药,才把叔叔拖成了个没用的瘸腿。 这也是后来为啥叔叔待蒋翠兰总是拳打脚踢的缘故,他心里也恨得很。 前尘往事不提,赵锦儿只是疑惑,蒋翠兰今儿来干嘛的? 上回在街上她可是被自己和秦老太吓得半死,现在不怕老秦家有痨病传染她儿子啦? 第四十五章 娘还是稀罕老三媳妇 见赵锦儿不接话,蒋翠兰又吧嗒吧嗒道, “锦丫头啊,看来当初给你说这门亲是说对了,你看你到了老秦家,吃香喝辣!听说侄女婿的病也好了大半,都能出门子跑了。” “可怜你叔婶给你千挑万选找了个好女婿,我们自己却在家忍饥挨饿,日子跟你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啊!” 听她这话越说越不对劲,不等赵锦儿开口,秦老太便道, “亲家真会说笑,都是庄户人家,哪有什么天上地下的,不都是在地里刨食?” “说起来,俺还羡慕亲家呢,你家人口少,随便扒拉两下也够吃了,瞅瞅我们这一大家子,十来张嘴!今冬又是这个情况,俺都愁得睡不着哩!” 蒋翠兰撇撇嘴,“都是自家人,老婶儿跟我还打马虎眼哩!你家还愁吃喝?” “瞧瞧这糕点,我家柱子从来也没尝过啊!再瞧瞧你家院子里那头大公驴,多神气!” “你家隔壁媳妇子桂枝,赶巧儿也是我们鹿儿村的闺女,昨儿回娘家,特地跑我家告诉我们说:你家侄女不得了啦,婆家发闷财了!上街买了一车好东西,雄赳赳气昂昂的拉回家!” “这不,我今儿就带柱子来了,也不图旁的,就想来开开眼,看看他姐婆家咋个气派。” 赵锦儿总算是听明白了,又是李桂枝。 刚嫁过来的时候,李桂枝就去跟秦珍珠说自己是扫把星,昨儿跟她婆婆丁氏看到老秦家往家里拉驴车,又巴巴跑回鹿儿村报信,撺掇蒋翠兰来打秋风。 秦老太也打心眼里厌着李桂枝,这女人,咋恁见不得人好哩? 直到这时候,王凤英才明白婆婆的良苦用心:说起来,蒋翠兰是她招来的啊! 幸亏昨天没大摇大摆掀开驴车,否则这会儿犯红眼病的恐怕就不止隔壁那婆媳俩了。 哼,想打老秦家的秋风? 有她王凤英在,有这本事的人还没出生! “亲家想开眼?行啊!” 秦老太以为王凤英居然还想显摆,连忙给她打眼色:没看出蒋翠兰都快滴哈喇子了吗?把粮食给她瞧见了还得了! 赵锦儿也急急看向王凤英:大娘啊,现在可不是充大头的时候,蒋翠兰可是个难缠货! 蒋翠兰却是高兴不已,拽过王凤英的胳膊亲热道,“我就看着亲家大娘是个热贴人,快带我这穷亲戚长长眼!” 王凤英噗嗤一声笑,指着院子一角道,“亲家婶儿再没见识,不至于连柴火和牛屎粑粑都没见过吧?” 蒋翠兰一愣,“亲家大娘啥意思?” 王凤英努努嘴,“亲家婶儿不是要看我们一驴车拉回来的啥吗?都堆那儿呢。” 蒋翠兰望着那两堆,气得脸都白了,“亲家大娘跟我开玩笑呢?” 王凤英一脸认真,“咋是开玩笑?我跟她大伯拉回来的就是这啊!” 蒋翠兰这时候才意识到,这一大家子,枪口一致对外,她是不可能讨到好的。 好气! 气炸了! 见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王凤英都快憋不住笑了。 秦老太没料到媳妇这么给力,也笑而不语。 蒋翠兰看到这婆媳俩的表情,恨不得当场发飙,奈何还想捞点好处再走,捋了捋胸口,把气压下去才瓮声瓮气道,“驴车拉牛粪,亲家可真是大材小用。” “这畜生啊,和人一样,生在富贵人家就是享福的命,生在贫苦人家,就得脚踏实地干活,不能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越干越有,越想越没,亲家婶儿你说是不是?” 蒋翠兰噌的一下站起来,这老娘们啥意思! 拿她跟畜生比呢? 她想骂回去啊! 可是饭还没吃,骂回去岂不是得饿着肚子回家?秋风也没打到,空手而归可不是她蒋翠兰的行事风格。 算了,忍忍。 蒋翠兰又缓缓坐下去,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亲家大娘可真有学问。” 王凤英见她如此能忍,也懒得刺她了,“娘,你招呼着亲家,我带美玉做饭去。” 听到做饭,蒋翠兰咽了口口水,可……怎么也没人留她吃饭? 就这么干坐着,有点尴尬啊。 秦老太到底顾及着赵锦儿面子,蒋翠兰虽然不靠谱,怎么也是亲家,留顿饭还是应该的,便道,“亲家大老远来的,中午就别走,吃顿便饭。” 蒋翠兰松口气,嘴上却装模作样道,“那怎么好意思。” 不料柱子吃完糕点,呜呜囔囔道,“娘,你不是说阿姐家有肉,咱要可着劲儿吃饱吗?你还从昨天就不许我吃饭,说非得给老秦家吃个窟窿出来才不枉跑一趟哩!” 秦老太脸色微变,这婆娘咋恁不要脸? 自己不要脸就算了,好好的孩子都叫她教坏了! 蒋翠兰被儿子“出卖”,恨不能刨个缝把脸埋进去,不过这个想法也只是一瞬间——因为她向来也不大要脸。 倒是赵锦儿羞得俏脸通红,自家婶子这样不上台面,婆家以后肯定会瞧不起她的。 “你这孩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看我不打死你,叫你乱嚼舌根!” 蒋翠兰抄起一根木棍,作势要打柱子。 柱子吓得往哇哇直叫,往赵锦儿身后躲。 秦老太连忙夺过木棍,“童言无忌,亲家婶子消消气,打孩子作甚。” 说着,抓一把瓜子塞到柱子口袋里,“好孩子,带妹妹到院子玩儿去。” 到底也是来客,王凤英嘴上埋汰着,还是烧了半只野鸡。 刘美玉笑道,“娘不是不喜欢赵家婶子么,怎么还给她烧鸡?” 王凤英不高兴的添了一把柴火,“那能咋整,怎么的也是老三家的娘家人,你娘家人来的时候,家里不也杀鸡割肉。” 刘美玉捂嘴笑道,“娘还是稀罕老三媳妇。” 王凤英眦目咧嘴,“谁稀罕她了!” 蒋翠兰母子果然如饕餮进食,几乎包办了半只野鸡,老秦家人都没插上筷子。 吃饱喝足,蒋翠兰磨磨蹭蹭不愿意走,拉着秦老太一个劲闲唠,秦老太有年纪的人,哪里经得住她这么磋磨,给王凤英使眼色。 王凤英便道,“亲家婶啊,俺家老太中午好打盹儿,我陪你唠。” 那怎么行! 这家就秦老太看着慈眉善目,王凤英跟个母老虎似的,跟她能打到秋风都有鬼。 蒋翠兰当即拉住秦老太,“老婶儿,我这趟来,还有点难言之隐。咱能到你屋里说吗?” 第四十六章 别给脸不要脸 赵锦儿见蒋翠兰这般,就知道她要说甚,连忙拉住王凤英。 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希望王凤英能立刻开火,大杀四方。 王凤英捏了捏她手背,示意她放心。 “亲家婶儿,你有啥难言之隐,跟我说,老秦家我做主。” 秦老太连连点头,“是是是,这家早就交给凤英当了,我老了,哪有精力管家。” 蒋翠兰欲哭无泪,要从这母老虎身上拔毛,谈何容易啊? 不过她皮厚,不怕。 当即转向王凤英,“亲家大娘啊,我们老赵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她叔瘫在床上,她弟还小不能担事儿,全靠我这个女人生扛,前些日子那冰雹,把地都凿穿了,那是颗粒无收!家里房顶也打了好多洞,天儿越来越冷,我们现在走投无路啊!” 蒋翠兰说得感天泣地,奈何王凤英丝毫不为所动。 “亲家婶儿咋还能走投无路?娶锦丫头的时候,我们家可是砸锅卖铁凑了八两银子给亲家做聘礼的,八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起码够你们三口之家嚼吃两年。锦丫头嫁过来才月余,亲家不要告诉我,这八两银子用光了吧?” 蒋翠兰吞口口水,就知道这婆娘不是善茬! “锦丫叔不是腿不方便么,下冰雹的时候他正在外头,没跑及被雹子砸到了,银子都给他治伤了。” 鬼信! 王凤英冷冷一笑,也不戳穿。 “哟,那亲家幸亏了我家这砸锅卖铁的八两银子啊,要不可不得砸出个三长两短!咳,她大伯和大哥忙活的时候不也挨砸了么,可我们家都砸锅卖铁了,也没得钱给他们看,都是自己个儿养好的。” 蒋翠兰差点气死,死女人,话说得滴水不漏,还咒她家男人三长两短! 她蒋翠兰可也不是好说话的,当即就摸出帕子,捂脸“嚎哭”起来。 “亲家这话,杀人诛心呐!我们把侄女养这么大,送到你家做媳妇,如今家里过不得,指望亲家能拉补一把,亲家不能这么狠心呐!” 王凤英也不劝,就这么静静看她嚎。 嚎了一会,蒋翠兰只觉嗓子痛,没人劝又不好停,简直骑虎难下。 “锦丫,你倒是说句话!” 赵锦儿垂首抠手,三棒子打不出半个屁。 倒是王凤英道,“锦丫能说啥,她又不当家,口袋里一个子儿没有。” 蒋翠兰咬牙,“那亲家婶子你说句话啊!” “我也一个子儿没有,家里这么多张嘴,还准备去亲家婶儿家里借点呢。” 蒋翠兰一口老血,搓搓牙根,计上心来,“既是这样,亲家就把锦儿给我带回去干段时间活贴补家用,要不我们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这回不等王凤英说话,一直没吭声的秦老太开口了,“我劝亲家婶儿现实点,锦丫头是过了聘正经嫁到我家的媳妇,如今不姓赵,姓秦,是秦家妇,她要在秦家伺候翁姑,侍奉男人,岂是亲家说带回就带回的。” 王凤英也懒得给好脸色了,好脸色那是给识相的人的! 蒋翠兰不配! “娘说得不错!亲家啊,你要是愿意常来常往,咱们见面说说笑,碰着便饭吃两口,倒也亲热一场。你一把年纪了,再说这等没头没脑的混账话,再到我家,可就一口凉水都没了。” 蒋翠兰气个倒仰,“你们啥意思?” 王凤英两手叉腰,“啥意思,就是别给脸不要脸的意思。” “好呀,你们老秦家就是这么对待翁亲的?” “我们以礼待人,你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若还有不满,可以喊村里正爷来评判嘛。” 蒋翠兰就欲爆炸,秦老太一把按住她。 “行了行了,到底是儿女亲家,何必弄得红眉赤眼的?亲家叔腿脚不便,想来离不开人,我送亲家婶子回。” 说着,笑眯眯就把她往门口拉。 老婆媳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愣是硬生生把蒋翠兰搡出院门。 蒋翠兰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人已经在村口了。 想发作,人来人往的哪好意思,只得带着柱子灰溜溜跑了。 一边跑一边摸着滚圆的肚子,幸亏吃了一肚子肉,要不这趟可真是白跑了! 奈何吃得太凶太快,在路上就开始往出拉。 一路遇山拉山,遇树拉树,倒是为东秦国的浇粪事业做了点贡献。 秦家。 赵锦儿老大不好意思,委屈巴巴的绞着辫稍,“奶,大娘,对不起,我给家里添麻烦了。” 秦老太安慰道,“亲家往来也正常,一顿饭而已,咱家又没损失啥。” 王凤英冷哼,“那是我堵得及时,要不那婆娘没准又要狮子大开口,一个闺女,还想卖两次不成?” 赵锦儿身子微颤一下。 秦老太连忙狠狠瞪王凤英一眼。 王凤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撇撇嘴走到门口,对着隔壁便开始大骂。 “是谁家的长舌妇这么会搬弄是非?俺家拉车柴火回来都能眼红成这样?你家是牛屎粪都用不上了吗?整天介的这么把眼睛盯在旁人家,就不怕眼睛抠出来回不去?话这么多,当心闪了舌头!” 隔壁屋里的丁氏和李桂枝都是知道王凤英战斗力的,除了瑟瑟发抖哪敢应战? 只能在家里暗搓搓骂道,“老赵家的这个不靠谱的,下回啥话也别带给她,白来一趟屁也没捞到,活该穷死!” 王凤英骂完便回屋歇着了,秦老太怕赵锦儿为王凤英刚刚说的“一个闺女卖两次”伤心,便拉着她说话。 赵锦儿确实有点难过,不过一会功夫就好了。 大娘是个刀子嘴,对她不算赖,何必为一两句无心之言斤斤计较,把自己搞得不开心。 “奶,咱到你屋里说话吧。” 秦老太一愣,这丫头看样子又有悄悄话要跟自己说,上回给她三锭金子,这回又是啥事? 一到屋,赵锦儿就把揣在袖兜里的五十两银票拿出来。 秦老太不识字,有生之年也只是攒点碎银,从来没摸过银票。 但没吃过猪肉,还是见过猪跑的,“这不是银票吗?” 赵锦儿点点头。 “这是多少面值的?” “五十两。” 秦老太嘴巴窝成鸡蛋形状,“你哪来的这么多钱?捡的?” 第四十七章 老天爷都看在眼里呢 上回那三锭金子虽然值六十两白银,但奶孙俩默认将来是要还人的,压根没当成自己的钱财。 这五十两银票却是实实在在的放在眼前,属实惊人! 赵锦儿把在路上给一个贵夫人接生的事说了出来。 秦老太咽口口水,这丫头到底是什么福禄小星君转世啊? 赵锦儿见秦老太不语,以为她老人家是不高兴自己收受这么贵重的谢礼,怯怯道,“那位少夫人非要谢我,我不收,她就说我是嫌少,我只好收下。奶若觉得不对,赶明儿咱送去还给人家吧!那小夫人说了,她家住在郡上的鲲鹏街,姓俞,应该不难找。” 秦老太摆摆手,“罢了,人家既是真心谢你,你就收下吧,像她们这种大户人家,不在乎这点小钱,倒是生怕欠人情,更何况你这救命恩情。所以这人呐,务必要积德行善,老天爷都看在眼里呢!” 奶这么说,赵锦儿总算放了心,“那我去交给大娘。” 秦老太问道,“你大嫂知道这银子不?” 赵锦儿摇摇头,“她当时在马车外,应当没瞧见。” 秦老太就把银票递回赵锦儿手里,“这银子既没人知道,你就自己留着。” 赵锦儿吓得连连摆手,“我要这么多银子作甚?” 秦老太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这傻孩子,还有人嫌银子烧手的?待阿修身子好全了,你俩迟早要跟大伯家分家的,到时候起房子、置办家用,再到往后还得养儿生女,哪样不得用钱呢?” 赵锦儿哪里想过这么远,只呆呆道,“分家?是大娘嫌我们俩都不做事吗?” 秦老太笑道,“没有的事,你大娘就是嘴巴毒点,心眼是好的,要不也不会把阿修养这么大。只是大伯大娘再好,到底不是亲老子,总住在一起,难免生罅隙,不如分开过,常来常往更香。” 赵锦儿觉得奶的话很有道理,可五十两的银票对她来说,还是太烧手,她只能拿回屋跟秦慕修商议。 秦慕修听说她又“挣”了五十两银子,看她的眼神比秦老太还复杂。 这丫头,别是个锦鲤精转世吧? “奶说等你好全了,找机会跟大伯他们分家,这些钱置办新房用,你说呢?” 老婆能干又运气好,这都把分家的钱准备下了,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你就听奶的。” 赵锦儿又高兴又忐忑,用一块一直没舍得用的手帕子,把银票卷起来包包好,塞到床缝里,过一会又拿出来,“不行,包得太简单了,怕叫老鼠拖走。” 又扯了半块抹布包在外头,藏到药篓子底下,吊到房梁上,“这样老鼠就拖不到了。” 不过片刻,又道,“啊呀,这也太招眼,万一进贼,顺手就摸走了。” 秦慕修看着她惶恐不安的小模样,一点儿也没觉得小媳妇短见识,只觉得咋这么可爱呢? 赵锦儿忙了半下午,恨不能在地上凿个洞把银票填进去。 最后秦慕修只得劝道,“我天天都在屋里,你给我吧,我放枕头下,最稳妥。” 赵锦儿喜不自禁,“我怎么没想到呢!你快收好。” 只可惜,这银子在秦慕修的枕头下还没捂热,就拿出来了。 晚上,刘美玉请教赵锦儿怎么炖药的时候,赵锦儿又是一阵发晕,紧接着看到了一阵令人可怖的血腥画面…… 她吓得连忙回屋躲到秦慕修身边,“阿修,不好了!” 秦慕修看她脸色惨白,意识到不妙,“你又看到什么了?” “是二哥!我看到他和一群人打架,被人用板凳摔破头,倒在血泊中,不知是死是活……” 和秦鹏相处的时间不长,但赵锦儿着实喜欢这个哥哥,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她都快哭了。 秦慕修在家里跟秦鹏也是最亲近,听她一说,也着了急,“我们得阻止这件事发生。” 赵锦儿重重点头,她现在已经习惯事事过问秦慕修,因为他总是能给她出主意解决。 “这事儿不能告诉大伯大娘他们,一来不好说这是你幻觉看到的,二来也会惹得他们担心慌乱。” “不然我单独去郡上一趟!” “不可,咱村去郡上来回两天功夫呢,还得过夜,你一个小姑娘家,太不安全。” “那可咋办?” 赵锦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只是看到画面,并不知道这件事会发生在哪一天,但依着之前的经验,估计也就在这两天。 “我陪你一起去。”秦慕修想了想,道。 “啥?你身子哪经得起这么折腾?奶也不会同意的。” “我没大碍,在家卧床几年,早就待腻了,就当出去散散心,至于奶奶,就跟她说我的病情大有好转,找郡上的大夫看看会好得更快,她肯定会同意。” “你真行?” 秦慕修默默不言,这丫头,怎么能问自己男人这种问题呢? “行,当然行!” 见秦慕修面色不快,赵锦儿哪知道他在想什么,只以为他生气自己不信他,立即软了声调,“这样,我给你把个脉,看看你身子经得住经不住,脉象好的话,咱们就一起。” 秦慕修定定看了她一会,这小丫头,豆芽菜大小的年纪,倒总是撩人于无形。 直到盯得赵锦儿俏脸微红,才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腕,“嗯。” 赵锦儿望着他的手,心想相公的手长得可真好看啊! 庄户人家的男人,哪个不是一双粗手,摸一把都能刮下你二两肉。 可秦慕修的手干净而修长,白.皙的皮肉,明晰的淡蓝色筋脉,赵锦儿都羡慕不已。ζΘν荳看書 “看够没?” 秦慕修突然开口,赵锦儿脸红更甚,连忙搭了三根指头到腕子上。 “我、我找脉呢!” 小样儿,还会顶嘴了。 搭了一会,赵锦儿喃喃道,“不浮不沉,不大不小,节律均匀,从容和缓,病象已经渐渐没去,只是稍显滑虚,还需补养。阿修,你真的快好了!” 秦慕修微微挑眉,困扰了他两世的病,竟真的好了? 赵锦儿的药方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 他不由对老丈人留下的那本册子越发好奇,若是能找出来看看,那上头说不定还有更多能挽救人性命的好药方。 第四十八章 病人的心情很重要 病渐渐好了,说不激动是假,但秦慕修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只淡淡道,“还是你照顾得好。” 赵锦儿是很稀罕相公这种肯定的,当即笑靥如花。 “我这就去跟奶说道说道,看她同不同意。” “不,我去。”毕竟也算出趟远门,秦慕修怕秦老太为难赵锦儿,决定自己上。 赵锦儿眼珠子一转,笑得更灿烂,“那是最好,奶最疼你,你就是要天上的月亮,她晚上都得拿着网子去村口的月亮湖捞,别说去郡上看病了。” 哟呵,还会说俏皮话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 秦老太一开始听秦慕修要去郡上,那是打死不同意,后来小两口一起发力游说,说是为了去找个靠谱大夫铲病根,秦老太也就心动了。 “那不然让你大哥赶驴车送你们。” 秦慕修是愿意这个安排的,毕竟……他不会赶驴,让赵锦儿来回赶两天驴,他心疼。 奈何赵锦儿道,“不用,我也会赶驴,好容易把地里的活儿忙完,大哥大伯他们也该歇歇。” 秦老太笑得见眉不见眼,这孩子,真真是个热血的,懂事、能干、福运,还心疼家里每个人。 幸亏她存了点棺材本,要不哪里找这么个好孩子? “那你可把阿修照顾好了!” 第二天一早,赵锦儿带上头天准备好的干粮、两块换洗帕子、秦慕修的药,还有王凤英给秦鹏捎的风肉、咸菜、新棉衣,便和秦慕修赶上驴车出发了。 一开始,赵锦儿怕秦慕修招风,给他披了夹袄,又让他坐在后头,自己一个人在前面赶驴。 行了一段,秦慕修便喊她个不住。 赵锦儿连忙停下,“咋了,不舒服?” 秦慕修黑着脸,“嗯。” 赵锦儿紧张不已,“都怪我!就不该带你出来,趁着现在还没走远,我送你回去!” 秦慕修翻她一眼,跳下车,坐到她身边,“谁要回去。” “你不是不舒服吗?”赵锦儿不明所以。 “我坐在后头憋屈着不舒服。还是坐到前面开阔点。” 经历两世的秦慕修早已看淡面子这回事,但今儿也不知怎么了,一想到媳妇在前头哼哧哼哧的辛苦赶车,他一大男人却像个娘们似的包得严严实实坐在后面,就觉得不得劲。 “不行不行的,前头迎风,嘴一张就灌进肚子里,你那病最吃不得风,要是嫌坐着屈腿不舒服,我弄点干草给你铺平,你躺着。” “……” 坐着就够像娘们了,躺着那像什么? 干脆脸上盖块白帕装死算了。 “不,我就要坐前头,跟你并排。” 赵锦儿也不明白,一向冷峻省事的阿修怎么突然变得像个孩子,太不听话了! 叹口气,哄道,“你乖,你听话,回后面去吧。” “……” 真把他当小孩儿了,行啊,那他就无赖一回,撒娇谁还不会了。 “坐后面看不着你,想跟你说话也不方便,这么干坐一整天,我不得闷死?你忘了我是出来散心的?” 赵锦儿一时无话。 爹说过,病人的心情也很重要,心情好有时候甚至比药石还能治人的病。 阿修一病这么多年,兴许就是因为一家人都忙,日日将他丢在那间巴掌大的屋子里,任由他自生自灭。 这不,她嫁进来以后,每日早晚陪他说说话,他的病好得都快。 “好吧,你想坐前头也行,但要听我的话。” 秦慕修怎么也没想到,坐到前头的代价,是包上了媳妇的花头巾…… 赵锦儿用自己的头巾把他口鼻都扎起来,得意极了,“这样就不会灌风了。” 为了尽快到郡上,两人可谓驴不停蹄,中途只停了两次,一次喝水,一次啃干粮。 天将黑的时候,终于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到。 长这么大,赵锦儿还是第一次到郡上来,只见高高的城郭气派而古朴,顶上三个大字。 “泉州郡。” 朱红色的松木包铁皮大门有两个赵锦儿厚,门口站着两排侍卫,尽忠职守的检查着往来人员的行李包裹,遇车马还要收取进城费。 驴车需要交两个铜板,赵锦儿肉痛不已,小声嘀咕道,“咋还收钱呢?” 秦慕修温和的解释道,“修建城墙城门都是需要花费的啊,不收钱,这个花费哪里来呢?” 赵锦儿只是见识少了,悟性却很高,立即反应过来. “是了,还记得我小时候,村里很多叔伯都到郡上来修城墙,每天管吃喝不说,还发十文工钱,一修就是好几年,想来花费也不少。” “是这么个理。” “阿修,我也是村里长大的,你也是村里长大的,为什么我什么都不懂,你却什么都懂?” 这……这是个灵魂拷问。 “我书读得多。” “那你回头教我认字,等我认识的字多了,我也看书。” “好呀。” 城里过道窄,两边都是商铺,商铺门口往往又叠着小摊贩,还人来人往的,赶驴车实在不方便,赵锦儿怕碰着人,咬咬牙又交五文钱,把驴车寄放在驿站。 小两口步行去找秦鹏所在的木匠铺。 找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找到铺子,没想到关门了。 “不应该啊,郡上不比乡下,这会儿多热闹,街上的铺子都开着,这铺子怎么恁早就关门?” 跟旁边的干货铺老板娘一打听,原来是隔壁街新开了一家木匠铺,那家铺子为了抢生意,不管是成品还是工料都比这家开价低,开张不过短短几日,把这边生意抢了大半。 “铺子晚上开着熬油费火的,成本可大,周师傅就带着徒弟们都回去歇了。” 两口子对视一眼:秦鹏被砸得头破血流,该不会跟那间新开的铺子有关吧? 做买卖的,为了抢生意大打出手是很正常的事。 秦慕修又问,“大姐可知周师傅和徒弟们住在哪里?” 老板娘三十大几,做秦慕修的娘绰绰有余,却被这么英俊有礼的小后生喊一声大姐,登时笑得像朵菊.花。 “就在后街大杂院,这边照直走到头拐个弯儿就是,好些乡下来做工的都住在那边。” “多谢大姐。” 第四十九章 说话越来越不正经 小两口找到大杂院的时候,秦鹏正在院子里做柜子,满头满身都是木头屑。 两人看得有些心酸。 漂泊在外的游子生活从没有容易二字,秦鹏只是报喜不报忧而已。 “二哥!” 秦鹏一抬头,惊呼一声,“你们怎么来了?” 连忙放下刨子墨线,上前轻轻拍了拍秦慕修的肩,担心之情掩饰不住,“你能出远门吗?” “近来感觉身体好了大半,锦儿说郡上的大夫医术高,让我过来找个大夫再看看,把病根铲了。”秦慕修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弟妹对你真是没得说。”秦鹏赞许的看了赵锦儿一眼,又问,“你俩怎么来的,什么时候到的,吃了吗?” “赶自家驴车来的,刚到。” “赶一天路,肯定饿了吧,二哥带你们下馆子去!”秦鹏脱掉脏兮兮的外衣,拍拍头上的木屑。 “不用不用,二哥这里有炉灶吗?我给你们揪点面片子就成。”赵锦儿怕秦鹏花钱,连忙道。 秦鹏呵呵大笑,“难得来郡上一趟,省这点钱作甚,又不是天天吃,走!” 说着,硬把两人带到一家小酒馆,叫了一碟花生米,一碟香菇炒青菜,一盘芋儿红烧鸡,又给两人各盛了一碗大米饭。 酒馆就是普通的酒馆,叫的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对庄户人家来说,已经非常奢侈。 赵锦儿看着三个油汪汪的碟子,不敢下筷。 “快趁热吃啊!”秦鹏自己要了两个苞谷面窝窝头,啃得带劲,菜却是一口都不吃。 秦慕修看出媳妇怯场,也看出二哥自己舍不得吃,笑道,“二哥,你自己都不动筷子,你弟妹哪敢吃?” 秦鹏见三弟瞧出他的心思,略显狼狈的挠挠头。 这才夹一筷子青菜夹到窝窝头里,“我咋不动筷子了,我这人一饿就爱吃米面,不怎么爱吃菜。” 赵锦儿拿过他另一个窝窝头,在里头塞了一个鸡腿,“二哥起早贪黑,干的活儿不比地里的轻松,光吃米面可不行行。” “鸡腿都是给小孩子吃的,我吃像什么话。” 在外这么些年,爹娘虽也关心,但像赵锦儿这样身体力行“惯”他的,还是头一个,秦鹏心头一阵阵暖流。 这丫头,比珍珠贴心多了! “我听老人家说没成家的都是小孩子,二哥可不还是小孩子咋的。”赵锦儿笑道。 三个人都噗嗤笑了。 吃到一半,秦慕修切入正题。 “二哥,你在郡上这些年,可有结交什么朋友?” “我来是学手艺的,除了师父和几个师兄弟,并不认得什么朋友。” “那可有和什么人结梁子呢?” “那就更没影儿了,我干我的活儿,能跟谁结梁子。怎的突然问这个?” 赵锦儿接话道,“关心二哥啊!大娘和奶在家交代了一晚上,让二哥独自在外,万事要隐忍,千万莫要得罪人,免得惹灾祸。”ζΘν荳看書 “不消她们说我也省得的。”秦鹏稳重的说道。 “方才问路,你们铺子边上的老板娘说,隔壁街也开了一家木匠铺,抢了你们家大半生意,可有此事?” 提起这个,秦鹏一向和颜悦色的脸庞顿时露出怒意。 “是的!” 原本还有两个月,他就彻底出师离开师父的铺子了,对于这种商业竞争并无所谓,正好乐得少干点活儿. 谁料那家铺子毫无底线,连他们几个师兄弟接的私活都给撬了八成。 粗粗一算,光是他个人就损失三四两银子,他还准备带着这些银子回家孝敬父母过年呢。 秦慕修小两口看到秦鹏这个神色,心中都了然:二哥的这次劫难,八.九不离十是因为那个新开铺子欺人太甚。 秦鹏自顾自气了一会,到底不想家人担心,尤其面前这两个在他眼里都还是没长大的孩子。 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管他的呢,还俩月我就出师回家了,往后在镇上找活计,跟这边桥归桥路归路,不搭噶。” “对了,你们晚上住处找了吗?” 两人摇摇头,“还没。” “我有个师弟家里爷爷没了,这两天请假回去奔丧,屋子空着。弟妹要是不嫌弃,我把我的屋让给你们俩凑合一下,我去住师弟的屋,怎么样?” 能省房钱,赵锦儿哪有不愿意的。 当即点头,“那敢情好!明天我们也不用出来下馆子了,买点菜,我烧给你们吃。” 秦鹏的屋在大杂院西北角落,很小,常年不见光,只有一张床,一张桌,柜子都没,但胜在僻静,他人勤快,收拾得很干净。 门口拢着一个小火炉,平时烧水用。 兄弟俩到师弟屋里闲聊去了,赵锦儿拿出带来的药包和陶罐,先把秦慕修的药炖好,送过去让他喝了,又烧一壶水,等会洗漱用。 半个时辰后,秦慕修回来了,赵锦儿给他打水洗漱。 用自己带来的帕子打个毛巾把子,递给他擦脸,一边问道,“有个头绪没?” 秦慕修接过帕子,想到隔壁冷风冷墙的二哥,突然觉得有个知冷知热的媳妇真是太好了! “我问你话,你笑啥哩?”赵锦儿瞥见秦慕修嘴角微笑,一头雾水。 不过……他笑起来真好看啊! 乡里的男人,嘴一咧,不是粘着菜叶就是一口黄牙,还没见过哪个男人笑得这么好看的。 秦慕修立即恢复面无表情的表情,擦一把脸,才把发自内心的笑意憋回去,“我笑了吗?” “笑了啊。” “你看错了。” 她还年轻哩,又没花眼。 当即撅起红粉粉的小樱唇,假装生气,“人家好端端问你话,你干嘛笑话人家,笑了还不承认。” 秦慕修见她“不依不饶”,唇线又忍不住微微上扬,“可能是因为看到你就忍不住开心,我自己又看不见自己笑,哪里是笑话你不承认。” 赵锦儿这下没了话。 这男人,看着比谁都严肃,怎么最近说话越来越不正经…… “明儿会出事。”秦慕修突然道。 “哈?” “二哥说,他师父明儿要带几个徒弟去那家新开的铺子理论,你看到的画面很有可能就是明天发生的。” 第五十章 去理论 赵锦儿顿时忘了和男人“置气”。 “你有没有提醒二哥,让他别去?” “说了。但看他的样子,应该只是嘴上应付我,该去还是去。咱明天悄悄跟着他,见机行事吧。” “只能这样了。” 赵锦儿把洗脸水倒进洗脚盆,又加了半壶热水,让秦慕修把脚泡进去,“这两天没得燕窝吃,你泡泡脚,也能暖肺。” 秦慕修道,“你赶一天车也累得很,跟我一起泡泡吧。” 赵锦儿已经不像第一次和他一起泡脚时那么害羞了,把墙角的小凳搬过来,听他的话把小脚也放了进去。 洗完,赵锦儿要去泼水,秦慕修却道,“放着,我来。” “你身体还虚着呢,这两天又接连赶路,你还是早点上床歇着!” 赵锦儿板起小脸,像个严肃的大姐姐。 秦慕修还没来及回话,她已经搬着盆泼出去了。 脚盆靠到墙边,便走到床边窸窸窣窣的脱去外衣上床。 秦鹏的单人床比不得家里大炕,又窄又小,秦慕修已经占了一大半,赵锦儿再上去,不得不侧着身子。 秦慕修便道,“你别睡床头了,到我这头来,你睡里面。” “那怎么行,睡外面容易招风,还容易掉地,你哪经得起……” 话还没说完,秦慕修已经抱着枕头直接挪到她这头,“那你怎么睡外面?我一个大男人,老这么让媳妇护着像什么话?快,往里头滚滚。” 男人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赵锦儿的脸一下子红了,心一下子慌了,身子一下子软了。 秦慕修戳她一下,她就乖乖滚到里面去了。 床上只有一个枕头,秦慕修塞到她脑袋下,自己则是用外衣折了折枕上,如此,还是拥挤不堪,两人不得不都侧过身子。 不容商量的,男人的长臂就搂了过来。 “唔~”赵锦儿嘤咛一声。 “别动,我不勾着你,很容易掉下去。” “……”那,就勾着吧。 好在白日里累得够呛,两个年轻人很快睡着。 大概是累狠了,有人抱在怀里,又很有安全感,这一夜,赵锦儿睡得竟然比在家里还踏实。 翌日醒来,已经天光大亮。 睁眼一看,秦慕修不在床上,床头却放着一盆热腾腾的洗脸水。 连忙起身穿上衣服,跑到门口一看,却见秦慕修蹲在火炉前,扇风炖药。 “你醒了?快洗脸吃早饭,药我自己炖,马上就能喝,不用你操心。” “早饭……?” “嗯,二哥找邻居借了口小锅,我煮了点粥,咱们就着昨儿带的咸菜和馒头吃吧。” “你会做饭?” “很难吗?” “可你从没做过啊。” 你怎么知道我没做过。 前世攻打匈奴时,战况惨烈,缺将短兵,他曾亲手给三军煮酒鼓舞士气。只是没想到,今世做的第一顿食物,是为了一个女人。 “从小看着奶和大娘在灶台忙活,看也看会了。”秦慕修淡淡道。 看着一旁小锅中浓稠的白米粥,赵锦儿欲言又止,她小时候刚开始学做饭时,可是煮糊了好多次,自家男人咋就干啥都这么利索呢? “我和二哥已经吃过,他马上就要走。你再磨蹭,我们就跟不上他了。” 赵锦儿这才无话,连忙跑回屋洗脸,洗好出来喝粥。 秦慕修也迅速的喝完药。 秦鹏就在这时走过来,“我要去上工了,中午回来。你们先去找大夫看病,看完在街上逛逛,想吃什么了,就买。” 说罢,递了一个小包到赵锦儿手上。 赵锦儿一掂,只听到哗啦啦的声响,是铜钱。 连忙往回塞,“不不,我身上有钱。” 秦鹏憨厚一笑,“那是给阿修看病的钱,这是二哥给你们买吃的钱,不相干。” 秦慕修知道秦鹏的性子,他既然给,就是真心给,绝不会收回去的。 便道,“你收下吧,等会咱们去买菜,中午做饭吃。” 赵锦儿这才收下。 “那我走啦,你们也别跑太远,要记路,免得跑丢了。” “知道了二哥。” 交代完小两口,秦鹏便在院门口和几个师弟集合,又等片刻,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从另一边的独门小院走出来,正是他们的师父周化成。 一行人没言语,朝西南方向去了。 “他们果然去那家新开店铺了,他们自己的铺子明明在东北方向。”赵锦儿方向感还不错。 秦慕修微微眯眼,“咱们悄悄跟上吧。” 新店铺离得也不远,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到。 饶是一大清早,那铺子里已经有不少客人,有人买个小凳,有人买个木盆,还有人咨询打张床要多少钱,反正生意很好。 秦鹏师徒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周师父忍不住走上前怒道,“有你们这么做生意的吗?一个小凳十文钱,一个木盆二十文,打一张床一两银子,亏到姥姥家!你们这么叫价,让旁人怎么做?” 赵锦儿吐吐舌,这价钱确实太便宜,连她都动心了。 里头走出一个三十多岁的粗犷男人,是这家店子的老板王彪。 只见王彪一脸蔑笑,“你这位老师傅说话实在没理,我叫我的价,亏本也是算我的,跟旁人有甚关系?” 秦鹏是这些徒弟中最资深的,当即帮腔道,“谁还不知道你的把戏,你们这是恶性竞争!仗着有资本,先降低价钱,把旁家挤垮,等到只剩你一家,你再狠狠抬价,把从前亏的赚回来,算盘打得精!” 王彪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那老东西的话叫人听不懂,这小犊子的话就更听不懂了。你既然都看穿我的把戏,你也这么干,把我们都挤垮,你再抬价赚钱就是。” 王彪态度傲慢,出言不逊,秦鹏师徒简直气炸了! “我们是来跟你讲道理的,你嘴巴放干净点!” 王彪眉毛微挑,“去去去,别在这耽误爷生意,爷只跟体面人讲道理,一群乱吠的狗,讲什么道理?” 周师父老脸憋得通红,一阵气卡在喉咙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捂着胸脯颤抖片刻,咕咚一声倒地不起。 “师父!师父!” 几个后生当即围上去。 王彪皱眉道,“大清早的别在我门口碰瓷儿啊!快把这老狗抬走,晦气!” 几个后生终于忍无可忍,一哄而起,“打这个满嘴喷粪的!” 第五十一章 都受伤了 秦慕修立即暗道不妙。 这师徒几个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到人家的地盘找场子,本来就是很不理智的行为。 现在周师父气得厥过去,徒弟又动手。 既不占势又不占理! 还没来得及冲出去劝阻,为首的一个小伙子已经冲到店里,给了王彪一拳。 店里的学徒和伙计见老板挨打,生意也不做了,一窝蜂冲出来和秦鹏他们扭打在一起。 都是年轻气盛的后生,一口意气憋在胸口,出手哪管什么轻重,不过片刻,个个都都挂了彩。 赵锦儿急坏了,扯嗓子喊道,“快来人拉架啊!” 一旁看热闹的大妈唏嘘一声,“又不是女人撕架,拉一把就拉开了,这小伙子们干仗一个个都不要命,谁敢拉啊!小姑娘你看热闹也躲远点,别叫人一个不注意开了瓢。” 说时迟,那时快,刚刚最先动手的那个小伙子陆大柱,抄起店里一条长凳,瞅准王彪就是狠狠一下。 王彪下意识捂住脑袋,可鲜血还是从指缝中不断溢出,流得他一头一脸都是。 看热闹的人全都吓呆了。 打架的小伙子们也吓呆了。 王彪自己也吓呆了,两腿一软,就倒在地上。 “杀人啦,杀人啦!” 老板娘从里面走出来,看到自家男人瘫倒在地满头是血,吓得六神无主语无伦次。 其中一个伙计是王彪的亲堂弟,见自家堂哥被开了瓢生死不明,恶向胆边生,抄起另一条板凳,对着陆大柱就抡过来。 陆大柱是周师父几个徒弟中最小的,是个冲动性子,失手把人打成这样,已经呆若木鸡,一点儿也不知道躲。 秦鹏站在他旁边,眼见这一板凳抡下来,师弟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就把他往旁边一推。 而那板凳也就朝秦鹏的脑袋不偏不倚砸下来。 电光火石之间,秦慕修冲了过去,使出浑身力气把王彪堂弟扑倒在地。 饶是如此,板凳还是落在秦鹏左腿上。 咔嚓一声! 一阵剧痛传来,秦鹏一屁股就坐到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抬头看到眼前救他的人,倒抽一口冷气,“阿修,你怎么在这里?” 秦慕修来不及解释,两边一个是师父气厥倒地,一个是老板被开瓢生死不明,再也打不起来,各自抬了人去找大夫。 秦鹏忍着腿上疼痛,由秦慕修搀扶着站起身,跟在师弟们后面。 赵锦儿见周师父脸色越来越白,嘴唇越来越紫,不得不喊道,“快停下,师父经不起这么弄,现在就得救!” 几个小伙子都回头看向她,不知这小姑娘是什么人,更不敢相信她的话。 “这谁啊!” 秦鹏嘶溜一口气,才道,“这是我弟媳,跟我弟到郡上看病来的。” 众人将信将疑,“自己都来看病,她还能懂医术不成?” 秦鹏也怕赵锦儿耽误了师父,轻声道,“锦儿,你要是不懂别乱说话。” 赵锦儿见没人相信她,急得额角渗出细汗,求助的看向秦慕修。 周师父年纪也有五十大几,现在又昏迷不醒,自家二哥还伤了腿,秦慕修实在不太想赵锦儿趟这趟浑水。 救过来了,皆大欢喜。 救不过来呢? 但见赵锦儿的神色,那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慈悲模样,这种神色出现在一个十四岁的美丽少女脸上,宛如佛殿中的宝相庄严,有种摄人心魄的强悍力量。 秦慕修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二哥,我的病就是锦儿治好的,要不先听听她怎么说。” 秦鹏闻言,点头道,“先听我弟媳妇怎么说吧,锦儿你说快点,真不行我们还是得送去医馆。” 他的腿也撑不住了,太疼了!骨头肯定断了! 秦鹏是大师兄,他发话,其他人也就无话。 赵锦儿连忙跑过去,探了探师父的鼻息,又摸了摸他腮边脉门。 鼻息微弱,脉门虚浮。 道,“师父这是气极厥脱,心血无法流动,不宜再颠簸动弹,须得平躺通气,再服用大量四逆汤,幸运的话能抢回一条命。” 众人听得最后一句,才知师父的病情竟然如此凶险! 秦鹏当机立断,“师父家就在边上,咱们把他搬回家中放平,大柱,你腿脚快,赶紧去最近的药铺抓四逆汤药回来!” 周师娘见周师父竖着出去,横着回来,几个徒弟也各个挂彩,吓得当场大哭。 大家没工夫理会她,七手八脚把周师父放平在院子里。 等陆大柱买药的功夫,赵锦儿找到火炉。 炉子生好,药也买回来了。 不一会,一锅浓浓的四逆汤熬成,给周师父灌了下去。 众人屏气闷声、提心吊胆的等了好一会,周师父终于悠悠醒转。 赵锦儿松口气。 这才想到秦鹏刚才也挨了一下子,转头问道,“二哥,你怎么样?” 秦鹏惨白着脸,疼得满脸都是豆大的汗珠,“师父若是无事了,弟妹就帮我也看看,我这腿疼得不像话。” 赵锦儿刚才只顾观察周师父,没注意到二哥的脸色也这么难看,连忙掀开秦鹏的裤腿查看。 只见他半条腿全部淤紫,肿得比发面馒头还高! 不好,骨头肯定断了。 得先止血。 “阿修,快去打盆凉水来,给大哥冷敷上。” 秦慕修照办,凉凉的帕子搭到伤处,秦鹏觉得稍微好过了点。 那边周师父已经听徒弟们七嘴八舌说了王彪被开瓢的事,在周师娘的搀扶下颤巍巍坐起身。 “王彪是县衙刘师爷的表亲,他如今受伤,断不肯放过咱们,我这边生意是做不下去了,就怕王彪还要找你们的茬子,你们几个,赶紧回大杂院,收拾收拾各自回家吧。” 刚才那一架,打的时候热闹,打完几个后生都心有余悸,尤其是把王彪脑袋开了的陆大柱。 听了师父这话,果然作鸟兽散,几乎都是跑着回大杂院收拾行囊。 唯有秦鹏腿实在动不得,在秦慕修和赵锦儿的搀扶下,慢吞吞回到大杂院的时候,师弟们都走.光了。 秦慕修道,“周师父说得不错,咱们也得赶快走,否则官府来拿人,浑身长嘴也说不清。” 赵锦儿便道,“那你留下照看二哥,记得一直给他换冷帕子敷腿,我去驿站把驴车赶来接你们,等到了镇上,咱再找大夫接骨。” “快去快回。” 让三人没想到的是,赵锦儿刚出门,就被几个官兵挡了回来。 “木匠铺周化成的徒弟们是不是住在这里?” 第五十二章 谈判 其他人都跑了,秦鹏理所应当的被当成头号嫌犯抓往县衙。 赵锦儿一路跟在边上说情。 “官兵大哥,动手的不是我二哥。” “你们看,他腿上还受了重伤,得尽快治啊!” “你们行行好,把他放了吧!” 官兵满心不耐烦,奈何面对这么个可怜兮兮的小姑娘又不好发脾气。 只冷着脸道,“其他几个事主都跑了,周化成又一把年纪,看热闹的都作证他一开始就厥过去了,现在唯一找到的事主就是秦鹏,把他放了,我们拿什么交差?” 说着,又低声道,“小姑娘,看你可怜,提醒你一句,你二哥得罪的可是刘师爷的亲表弟,再求情都没用,指定要把牢底坐穿的。” 赵锦儿急得眼泪都掉下来,“可我二哥真没动手啊!” “那我们可管不着了。” 赵锦儿还待往县衙里找县太爷求情,秦慕修却一把拉住她,“身上有碎银子吗?” 赵锦儿哭着摸出一小块银疙瘩,“有一两。” 秦慕修接过去,柔声道,“别哭了,到一边等我。” 说着走到方才那个面善提醒赵锦儿的衙差边,悄悄把银子塞进他手里,“大哥,可知王彪现在何处治伤?” 衙差暗自掂了掂,对份量还算满意,“在咱们县城最好的行舟医馆,听说伤得不轻呢,那几个小子,下手也忒狠,难怪他死咬不放。” 秦慕修点头,“多谢大哥了。” 说完,便回头拉过赵锦儿,“走,咱们去行舟医馆。” 赵锦儿抹着眼泪,“去医馆作甚?” “找王彪。只要他不追究,二哥就没事。” “看他做生意的手腕,就是个心狠的,现在又受伤,心里憋着一口气,怎么可能不追究?” “这要看怎么谈了。” 秦慕修面色沉静,与赵锦儿的慌乱形成鲜明对比。 “他挑衅在先,现在不过是受伤,于性命无碍,商人重利,咱们赔他些银钱,他也许就不追究了。” 赵锦儿慌乱的情绪,很快就被秦慕修的冷静安抚下来,“阿修,你说得有道理!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把二哥救出来,他的腿不能拖,拖久了肯定会瘸。” 两人一路问人,半个时辰后,找到行舟医馆。 果见王彪躺在医馆里的一个简易床铺上,头上包了白纱,声声哀嚎。 “痛,痛死了啊!告诉我表哥,一定不要放过周化成和那几个兔崽子!” 旁边他媳妇包氏气呼呼道,“刚才表哥派人来说了,周化成只管装疯卖傻,说自己昏倒后啥也不知道,他手底下那几个徒弟全都跑光,只抓到个穷光蛋倒霉鬼,还被阿强砸伤了腿,你这亏怕是白吃了,连个医药费都找不到人给!” 王彪怒道,“啥?既如此,就让那个倒霉鬼把牢底坐穿,不,流放关外!这辈子也别想回来!否则我这口气咽不下去!” “医药费我们赔。”秦慕修就在这时走了进去。 夫妻俩看着眼前的俊逸少年,“你是哪个?” “倒霉鬼的弟弟。” 包氏看着秦慕修,原本还暗赞好俊秀的年轻人,听他这么一说,当即竖起三角眉。 “我想起来了,当时你也在场!你还扑倒了阿强!你好大的胆子啊,还敢来招摇过市,就不怕连你也抓起来!” “我又没打架,凭甚抓我。”秦慕修还是冷着一张脸,“再说,把我也抓了,你们更是一文钱的医药费都捞不到。” 包氏一时无话,王彪则是眯起眼睛,凶相毕露。 “你来是想求我放过你哥?” “对。” 秦慕修应得很干脆。 王彪正愁找不到冤大头,比起脑袋挨一下子,没人赔偿更让他心痛。 “好啊,想让我不追究,拿二百两银子来。” 一旁的赵锦儿听到二百两,脸色都吓白了。 忍不住道,“你这不过是外伤,治起来最多三五两银子便罢,怎么能狮子大开口,要二百两银子,你还不如去抢!” 王彪一阵冷笑,“拿不出来?拿不出来就等着流放。” 秦慕修拉过赵锦儿,慢条斯理道,“二百两银子,我们根本拿不出来,你再恐吓威逼也是无用。与其浪费口舌说这种不切实际的话,不如拿出诚意大家好好谈。” 王彪刚才也是气头上随口乱弹琴,二百两银子,对一个庄户人家来说,确实是砸锅卖铁也不可能有的。 经秦慕修这么一说,他也冷静下来,“二百两没有,一百两总是要的。再少一分,都没得商量。你们回去砸锅卖铁也好,找亲朋好友借也好,卖闺女卖媳妇也好,我不见银子,绝不会放人。” 秦慕修还是一副喜怒不惊的样子。 “你们两个店铺之间因生意不对付,导致这场厮斗,若认真论起来,你不守商德恶意打压同行在先,出言不逊言语挑衅在后,真闹到公堂,也是各打五十大板的事。” “况且你头上的伤也不是我哥打的,反而我哥挨了你店里伙计一下子,现还断着腿。在场那么多证人目击,只要认真查,你一个子儿也赖不上我哥,说不定还要赔我哥医药费。” 王彪气得差点跳起来,“你小子什么意思?” 秦慕修淡淡道,“没什么意思,我知道你跟刘师爷是表亲,这些理在县衙说不清。但过几天巡抚大人要到咱们郡上巡查,我带上一家人告冤状,想必巡抚大人是要管一管的。” 包氏一阵心惊,低声在王彪耳边问道,“他一个草民,怎么知道巡抚大人要来?” 王彪也意外不已,渐渐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年不简单,“你到底是来作甚的?” “刚刚不是说过,我来赔彪爷医药费,求彪爷高抬贵手,放过我哥一马。” “那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又是几个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等到几天后,找巡抚大人做主,讨个公道。”秦慕修目若鹰隼,“但我不想等,因为我二哥腿受伤了,等不得,所以我来找您私了。” 说着,秦慕修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这里是五十两,彪爷若肯立刻放我哥出来,就是我赔给您的医药费。若您再说什么不见一百两不放人的话,反正筹到钱我哥腿也废了,我还不如等巡抚大人,您说呢?” 第五十三章 要是也有这样的医术就好了 秦鹏从县衙大牢抬出来的时候,人都昏迷了。 小两口小心翼翼把他抬到驴车上,赵锦儿红着眼道, “得立刻带二哥把骨头接上,再拖下去,就不是瘸条腿的事了,恐怕连命都保不住。但我身上只剩二哥昨天给的五百文,肯定不够。” 秦慕修眉头紧锁,片刻后,似是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 “你把驴车赶到行舟医馆,让大夫先给他接,需要用什么药别省着,银子的事,我去想办法。” “你能想什么办法?” 这可是在郡上,人生地不熟的,赵锦儿怕秦慕修情急之下想歪点子。 秦慕修悄悄捏了捏袖中的玉佩,温润的玉体已经伴他十九年,心头还是不免犹豫。 他不是舍不得这玉,而是担心此玉一出,风波即起。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秦三哥?锦儿嫂子!真是你们啊!” 两人回头一看,竟是张芳芳。 “芳芳,你怎么在这里?” 张芳芳脸色微变,龃龉道,“我平时没事时就做点针线,家里攒了二十双鞋,想拿出来卖点钱换粮食,怕碰着我娘,不敢去镇上,就绕道到郡上来卖,卖了两天才卖完,正想赶在城门关之前回去,没想到遇到你们了。你们怎么……” 话还没说完,一眼瞥见驴车上的秦鹏,吓得惊呼起来,“呀!秦二哥这是怎么了?” 赵锦儿哽咽道,“腿受伤了。” “那快找大夫治啊!” “我们身上没带银子。” 赵锦儿很想问张芳芳,能不能把卖鞋的钱先借给他们用一下,又不好开口。 不想张芳芳主动摸出自己的钱袋子,“我这里刚卖了三两多银子,你们先拿去用。” 赵锦儿喜出望外,看向秦慕修,“咱们借芳芳的钱先用着吧,回去还她。” 秦慕修没想到张芳芳如此仗义,那就不用冒险卖玉了,长长舒一口气,暗自把玉佩收好,“多谢你,芳芳。” “哪里的话,都是一个村儿的,再说,没有你们救我,我现在还不知在哪里受罪。咱们快去医馆吧!” 到了医馆,坐诊的汤大夫对面容英俊的秦慕修有印象,“小伙子,怎么又来了?那两口子已经走了。” 他指的是的王彪夫妇。 “我不是来找人,是请大夫帮我哥哥接骨。” 听说有病人,汤大夫迎了出来。 看到秦鹏的腿,唏嘘道,“伤得恁重!怎么也不早点送过来!” 小两口都没说话,汤大夫已经招呼徒弟,“阿元,帮为师把银针刀剪都拿来。肿成这样,得先放血,消了肿才能接骨。” 赵锦儿也是这么想,“还请大夫多上心,俺们庄户人家,要是瘸了腿,一辈子就完了。” 行舟医馆口碑能做到泉州郡最好,一来是这汤大夫医术确实高超,二来也是因他颇有仁心,时常为贫困百姓免费看个头疼脑热。 听了赵锦儿的话,他当即道,“你们放心,治不治得好另说,病人既然带到行舟医馆,老夫肯定会尽力。” 说话间,已经用银针封住秦鹏几个重要穴位,然后将小刀在火上燎了一下,手起刀落就割开一个口子开始放血。 昏迷中的秦鹏吃痛,忍不住发出困兽一般的低嘶,身子也控制不住的颤抖。 画面太过残忍,张芳芳背过身去。 秦慕修也拉赵锦儿,“别看了,当心腿软。” 赵锦儿却看得着迷,她要是也有这样的医术该多好啊! 只见汤大夫两手不断在秦鹏腿上捋着,暗红的瘀血源源排出。 一炷香的功夫后,肿消下去,他托着两边断处,手腕巧劲一使,咔嚓一声,骨头接上,用两根木棍一左一右固定好,包扎刀口,一气呵成。 “伤口三天换一次药,木棍一个月后拆除,卧床休养两个月,两个月后下床走路也要小心,半年内不要干重活。” 汤大夫回到柜台前,一边开药方,一边吩咐道。 “这几天可能会发烧,正常护理,不必惊慌。” 秦慕修点头,“记住了。” “先给你们开十天的药,共计三两二钱。以后若是不方便来我这里,也可以拿着这药方去别的药铺抓药。” 好家伙,张芳芳借的银子正好是三两半,将将够用。 会过账,赵锦儿喏喏向汤大夫道,“大夫,能不能斗胆请您为我夫君也把个脉?” 汤大夫早看出秦慕修面色苍白,中气不足。 笑道,“可以啊,你先别告诉老夫他什么毛病,且看老夫把过脉后说得对不对。” 这是艺高人胆大的意思,赵锦儿对汤大夫越发崇拜,“那敢情好。您快把!” 说着,就拽过秦慕修。 秦慕修哪料到这个节骨眼儿,她还能惦记着自己的病情,叹口气,无奈的伸出手。 汤大夫闭眼按了一会,收手睁眼,道,“小相公应该是自幼肺气虚弱,寒温不适,久咳伤气,卫外不固,不过近来用了极恰当的汤药调理温补,身体已经恢复大半。” “大夫,您太厉害了,都叫您说中了!”赵锦儿点头如啄米,两眼放光,“您说他真的好了?” “不敢说好全了,好了八成是有的,药接着吃,再过段时间应当能痊愈。”汤大夫捋了捋胡须,“这病不好治,给他治病的大夫很有一手,你们算是走运了。” 秦慕修若有所思看了赵锦儿一眼:嗯,媳妇确实很有一手。 赵锦儿见汤大夫都盖章说秦慕修好了,那肯定是真好了,开心不已。 没想到还顺道夸了她,更是笑得像朵灿烂的芙蓉花,“多谢大夫,您真是个大善人!” 汤大夫一脸懵逼,不过是收钱治病,怎么就成大善人了,这丫头说话可真喜庆。 从医馆出来,三人把秦鹏抬回驴车,张芳芳拿自己的包头巾给他搭在伤处。 此时城门已关,想回去是不可能了,为了省钱,几人只得重回大杂院凑合一夜。 路上,赵锦儿买了馒头,大家就着咸菜当做晚饭。 半夜,秦鹏疼醒过来,赵锦儿赶忙煮了点稀粥喂他喝了,肚子里有了食,他又迷迷糊糊睡过去。 这一夜,所有人几乎都没合眼。 第二天一早,买了点干粮,又赶着驴车赶忙出城。 秦慕修还是在前头陪赵锦儿赶车,张芳芳则是在后头照看秦鹏。 秦鹏果然有点发烧,一路都在昏睡,张芳芳很细心,一直用帕子给他嘴唇蘸水,防止他脱水。 “锦儿……”秦慕修突然开口。 “嗯?” “对不住你。”半晌,秦慕修憋出一句话。 第五十四章 就说是摔的 “咋了?”赵锦儿见秦慕修一脸郑重,连忙勒紧缰绳,放缓驴车步伐。 “没跟你商量,就把你那五十两银子花了。” 秦慕修喉结微滚,昨儿做主用五十两银子和王彪私了后,他一直觉得很对不起赵锦儿,这银子她原本打算用来分家起房子的。 “我会想办法,把这钱挣回来。” “吓死我,还当什么大事呢!”赵锦儿拍了拍胸脯,“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啊?银子重要还是家人重要?别说五十两,就是五百两,只要能救二哥,我们也得想办法啊!再说,那五十两本就是意外之财,我都快忘了。” 秦慕修侧头对上赵锦儿清澈的眼神,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何德何能,才能拥有这么一个至纯至善的妻子啊。 上辈子一地鸡毛不可追,这辈子,一定要好好珍惜眼前人! “你怎么又这么看着我……”赵锦儿被他看得低下头,车都赶歪了,险些出车祸。 秦慕修接过缰绳,“我来赶,你歇会。” 赵锦儿欲往回抢,“不行不行,你不能劳累。” 秦慕修佯装生气,“汤大夫都说我好了八成,也该为你分担些事务,要不这个家就阴盛阳衰了。” 读书人就是读书人,说话一套一套的,搞得赵锦儿无话反驳,“那你小心点,要是勒不动驴大哥,就还交给我。” “你都能勒动,我还能勒不动?” 赵锦儿心想那可真不说不一定,我可是打小就干粗活的,你那两只手,拿笔杆子的,能有几斤力气? “对了,阿修……” “嗯?” “你怎么知道巡抚大人这几天要到咱们郡上来?” “这个……”秦慕修一时无话,想着该怎么糊弄小媳妇,总不能跟她说上辈子有这回事吧?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张芳芳的声音。 “秦三哥,三嫂子,停一停!” 赵锦儿就忘了这茬,拉住秦慕修的胳膊,“二哥是不是醒了,停一下吧。” 秦慕修勒住缰绳,回身道,“怎么了?” 张芳芳面色尴尬,咬唇不语。 秦鹏却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一脸怒色,“她怎么在车上?” 他从昨天昏迷到现在,哪知一睁眼就看到张芳芳坐在旁边给自己喂水,顿时怒从中来。 “她们一家差点害惨了珍珠,她哪来的脸坐咱家车?” 秦慕修和赵锦儿面面相觑。 秦鹏一向把秦珍珠疼得眼珠子似的,听到秦珍珠出事时,恨不能把张有栓暴揍一顿,奈何张有栓在牢里,他揍不着,于是就把怒火都转移到张氏母女身上了。 “二哥,你听我们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芳芳对她哥的所作所为并不知情……” “我呸!一根藤上能结两样瓜?让她滚下咱家驴车。”心中本就有气,再加上腿上的痛楚,秦鹏脾气变得很暴躁。 “二哥,芳芳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治腿的银子……” 赵锦儿正待解释,张芳芳已经起身跳下车,拦住她的话头,“你们快带秦二哥回去好生歇养吧,已经捎了我这么久,剩下的路也不用走多久。” “谁说不用走多久,赶车都还有半天,你用脚走,起码要到半夜,一个女孩儿家,多危险!” 赵锦儿还想说什么,张芳芳却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二哥有伤在身,不宜动怒,你们就快走吧,不用管我,回去的路我认得。来的时候我也是一个人这么走的,什么事都没有。” 秦慕修和赵锦儿都为难不已,秦鹏还是气鼓鼓的像只河豚。 张芳芳急得跺脚,“求你们了,快走吧!” 见她坚决,秦慕修叹口气,“那你一路小心。” 张芳芳点点头。 秦慕修又道,“锦儿,你到后面照看二哥。” 赵锦儿道,“还是你去后面。” 两人争了片刻,最后还是由赵锦儿照顾秦鹏。 秦鹏生了一会气,又昏睡过去。 傍晚时分,驴车回到小岗村。 秦家人看到腿裹得像萝卜似的秦鹏,全都炸锅了。 秦珍珠和王凤英当即就哭了,“这是怎么了!” 未免家人担心,进村前,秦慕修把秦鹏喊醒,兄弟俩商量好,就说是不小心摔的,不提打架那一茬。 索性秦鹏也不知道自己是秦慕修两口子拿五十两赎出来的,这一茬也成了秘密。 “夭寿哦!好端端怎么把腿摔成这样!”秦老太直拍大腿。 “大夫交代要卧床修养两个月,先把二哥抬到床上吧。”赵锦儿柔声道。 秦大平和秦虎连忙照办。 王凤英又吩咐刘美玉切了半只风鸡,熬了一锅浓浓的鸡汤,端给秦鹏喝。 秦鹏发着烧,不大有胃口,喝了两口就又睡过去,把王凤英心疼得哭了半天。 众人劝许久,她才停住。 秦老太心细,看到秦鹏的腿包扎得好好的,秦慕修还拎了十来包草药回来,便问,“你二哥的腿在哪治的?花了多少钱?” “郡上,暂时是用了三两二钱,十天后再拿药。” 赵锦儿抠着手指头,心里盘算该怎么跟王凤英开口要钱还给张芳芳。 秦慕修却是开门见山,“当时我和锦儿身上钱不够,幸亏碰到张芳芳也在郡上,她把自己卖鞋的三两半银子借给二哥治腿了。” 秦老太微微一惊,“真没想到,这孩子竟是个知恩图报的,凤英啊,快去称三两半银子还回去,记得好好道谢。” 王凤英虽然财迷,却知这钱是儿子的救命钱,定当归还的,当即就准备转身回屋称银子。 赵锦儿拦住她,“明天再去,她还没回来。” 王凤英皱眉,“怎的,你们没捎上她一起?” 赵锦儿就把秦鹏对她厌烦至极,半路给人赶下车的事说了出来。 秦老太呼一口气,“这孩子,怎么能这样!阿虎,你快赶车去迎一迎那闺女,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好赶夜路!就算不碰着坏人,路两旁坟坟坑坑的也能吓死个人!” 秦虎应了一声,就赶车走了。 见秦慕修和赵锦儿小两口都累得两眼深凹,秦老太又道,“凤英,给俩孩子下点面疙瘩,再烧点水,让他们吃了赶紧洗洗歇息。” 赵锦儿连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弄,大娘还是去照顾二哥吧。” 王凤英巴不得的,端了水去秦鹏屋给秦鹏擦脸。 秦老太摇头叹气,啐道,“死性不改的东西,珍珠,你去给你三嫂烧火。” 秦珍珠擦擦眼眶,没说话,老老实实去起灶火。 见有人帮忙,赵锦儿赶紧跑回屋,把小炉子升起来给秦慕修熬药。 汤大夫都说了,药要坚持吃,今天可耽误一天了,晚上这顿不能再断。 熬好药,又把燕窝炖上。 吃完面疙瘩,服侍秦慕修洗脚的时候,让他把药和燕窝都喝了,忙得像个陀螺。 秦慕修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让小媳妇过上好日子,不再这么劳累下去。 赵锦儿却不觉得累,想起白日的事,还替张芳芳不平。 “二哥今天真是吓到我了,他平日那么讲理那么肯照顾人的一个人,怎么对芳芳那样?” 第五十五章 玉佩丢了 秦慕修没搭话。 前世,张有栓的事没有暴露,张芳芳可是嫁给了秦鹏,两人婚后感情很不错。 媒婆说亲时,王凤英有问过秦鹏的意见,他半句反对的话也没说,想来一直就对张芳芳颇有好感。 现在他对张芳芳如此反感,一方面固然是张有栓差点毁了秦珍珠的缘故,一方面……也许是恨铁不成钢,因爱生恨? 这话无凭无据的,秦慕修自然不会和赵锦儿说。 赵锦儿早就习惯自家相公动辄深思,读书人嘛,脑子比手脚动得多也正常。 她又叹口气,“说起来,芳芳真是好坚强!母兄那个德行,只留她一个人夹着尾巴在村里讨生活,又赶上这么个灾年,家里颗粒无收,一个姑娘家,太造孽了!我赶两天驴车上一趟郡子都觉腰酸背痛,她来回可都是用走的,去的时候还背着二十双鞋,真不知怎么撑下来的。” “你腰酸背痛?”秦慕修突然问道。 “是啊。” “过来,我给你捏捏。” “……” 不对,重点不对。 不是在说张芳芳吗…… 秦虎是在三十里开外接到的张芳芳,子时左右赶回了村子,要是没他去接,张芳芳恐怕要走到天快亮才能到家。 第二天,王凤英称了四两银子给张芳芳送去,张芳芳坚决只肯收三两半。 “我只借出三两半,怎么能收四两呢?高利贷也没这么黑的。” 这本是秦老太嘱咐的,意思是好好谢谢张芳芳仗义相助,王凤英一开始还有些肉痛,怪婆婆烂充大方。 张芳芳拒绝那半两谢银后,她反而不好意思,觉得这闺女倒是真跟她娘她哥不一样。 回家把剩的一整只风鸡提到张家,“多的银子你不肯收,这野鸡你必须收了,要不就是臊你大娘的脸了。” 张芳芳只好收下,“王大娘,您太客气了。” 王凤英难得和颜悦色,“你一个姑娘家不容易,往后有啥需要帮忙的,到我家喊一声,一屋子男人有的是力气。” 秦鹏那个态度,张芳芳哪好意思去张家,不好拂了王凤英的好意,嘴上还是应道,“唉,好的大娘!” 秦慕修今天一早起就很烦躁。 他的玉佩丢了! 前天在镇上,为着秦鹏的腿伤没钱治,人命关天,他动过把玉佩典当掉的心思,当时从暗袋里把玉掏了出来。 后来碰着张芳芳主动提出借银,他就把玉佩收回去了。 很有可能就是在那时丢的。 前世,那些人就是靠着这块玉寻到他,并且认他为主。 这一世,他可不想再被那些人找到,更不想与他们共谋什么大事,他只想守着赵锦儿好生过日子。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等她长大些,身体牢了,再生几个小孩儿,做一对世间最普通的夫妻而已。 至于他的秘密,就烂在肚子里,将来同他一起,与赵锦儿合葬在墓穴中,成为永远尘封的墓志铭好了。 可现在玉丢了,一切都将成为不确定! * 泉州郡,安乐侯府。 阴森湿冷的房间里。 一个满脸沧桑、鬓角苍白的中年男人,坐在一张装有木轮的活动木椅上,腿上搭着一块缎面棉毯。 不仔细看,看不出他的右腿裤管空空如也。 他手里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盘龙玉佩,面色的波澜不惊掩盖了眼底的惊涛骇浪,向跪在面前的黑衣人问道,“斑九,你在哪找到这块玉佩的?” 斑九拱起双手,“回侯爷,属下是在县衙门口的街边捡到的。” 中年男人握紧玉佩,微微仰起头,才把眼底泪花忍了回去。 “十九年过去了,本侯还以为他早已不在人世,没想到,没想到啊……” 斑九喉结微滚,“侯爷,您也别抱太大希望,毕竟咱们找了十九年,一直杳无音讯。这块玉佩,不一定就是从少主手里遗失的,也许十九年前就已经易主……” 中年男人闭上眼睛,眼角两滴浊泪滚下,“不论如何,总算有希望了。斑九,你给本侯好好查,一定要查到这块玉是从哪里流出的,顺藤摸瓜,不能让这个线索断了。” 斑九道,“侯爷放心,不管少主是生是死,斑九一定竭尽全力查。” “对了,京中传来密信,三皇子失踪两个多月了,你可知此事?” 斑九摇头,“属下一直在追查少主下落,并不知京中的消息。” 中年男人冷笑一声,“当今皇上共生三子,大皇子愚钝优柔,二皇子德不配位,都不是继承大统的料。唯有三皇子自幼机敏稳重,皇上更是夸他小小年纪便有帝王之相,对他疼爱有加,正因如此,三皇子成了众矢之的。如今三皇子的母妃阮贵妃薨逝,他在宫中可谓步步惊心朝不保夕,不得已之下逃出来也是情理之中。” 斑九立即明了,“侯爷认为,三皇子会去边关找他舅舅阮将军寻求庇护?” “不错。” “而去边关必须经过泉州郡。” “不错。” 斑九点头,“明白了,属下会立即部署,在三皇子被京城那些人找到之前截下他,若能将他扣在手中,可是一个重磅筹码。” * 时光飞逝,转眼秦鹏已经卧床休息月余。 乡下的冬天尤其寒冷。 刚入冬月,便下了一场大雪。 十里八乡的饥荒也在这场大雪后进入白热化。 树上的叶、地上的草,乃至附近的山头都被百姓们薅光了,已经有人扛不住,开始刮树皮吃。 老秦家因着收割及时,抢下一些粮食,又在秦慕修的提醒下,赶在粮食价格暴涨之前,屯足了过冬的米面,是以过得不算艰难,时不时地还能吃上点肉。 只是炖肉的时候得门窗紧闭,生怕冒出一丝丝肉香,把乡民吸引来。 这一天傍晚,家里正在煮粥,隔壁的丁氏带着媳妇李桂枝来敲门。 王凤英因着前番李桂枝撺掇赵锦儿的婶子来找茬,对这婆媳俩很不待见,只开一丝门缝儿,“你俩啥事儿?” 丁氏手里拿着个半旧的小木盆,见缝就要往里挤,“凤英妹子,让我进去说话。” 第五十六章 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开玩笑,怎么可能让她进来! 灶房煮着浓浓一锅粥,桌子上还摆着秦老太早前积的辣白菜。 虽说不是什么稀罕吃食,但在这个家家都吃糠咽草的特殊时期,这一餐比龙肉也差不哪儿去了。 以丁氏婆媳那红眼病的性子,只消看见了,还不嚷得全村都知道? 到时候家家都拿个木盆上门,把地窖搬空也不够接济人的! “有话就站在门口讲,左右隔壁的,我家啥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老三肺痨拖了十几年,这冬犯得狠哩,天天咯血,我们都不敢靠近他那屋,你别进来染了病回去,到时候找我我可不认。” 王凤英此言一出,丁氏和李桂枝果然往后退了两步。 饿虽然可怕,染上病更可怕啊! 丁氏赔着笑,“也没啥事,就是想跟老妹借点粮。” 王凤英立即竖起眉毛,“啥?我没听错吧!今冬谁家日子都不好过啊,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你咋想起来到我家借粮?我家米缸底比我这脸还干净,哪有粮借你?我还准备去你家借呢!” “凤英老妹,你糊弄得了旁人,可糊弄不了我!你家没粮谁家有粮?你家的烟囱,天天都烧得突突的,米香都飘我家院子里。上个月,你家那一驴车装得满满的回来的,我可是亲眼看见的。” 一提这事儿,王凤英就暗自后悔没听秦老太的嘱咐。 但,还是那句话,能从她王凤英薅到羊毛的人,还没出生! “我是拉了一驴车回来,你要吗,要我借点儿给你。” “要!当然要!” 丁氏正暗自欣喜,哪知王凤英从墙角捡了两轮牛屎粑粑就往她盆里扔。 “干什么啊!这是俺装粮食的盆,你咋把牛屎往里扔!” “我拉回来的就是牛屎啊,你不是要借么?记得还我,这玩意烧锅还真不赖。” 丁氏气不打一出来,“王凤英,你别欺人太甚了!我来借粮,你拿牛屎粑粑打发我?” 王凤英两手掐腰,“你来借我就有的给吗?我家老.二还没媳妇呢,能把你媳妇借给我使使吗?” “你、你!”丁氏气得直喘。 李桂枝也红着脸生着眼,“王大娘,您怎么说话呢?” 王凤英冷笑,“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着猪圈的猪都能跟它唠嗑两句,你想听吗?” 这是在骂她们婆媳是猪啊! 丁氏脚一跺,“好你个王凤英,邻里邻居的这么多年,眼瞅着我家揭不开锅,不但不帮补一下,还羞辱我们,你不仁,别怪我不义!我这就告诉全村人,你家藏了一地窖米面粮油还有肉,一家子每天吃饱喝足,却不肯帮帮快饿死的邻居!” 说着,就带李桂枝走了。 王凤英没来及骂回去,一口气堵胸口里,吃晚饭时还骂骂咧咧。 “这个丁氏简直太不要脸了!她家就五口人,老两口带小两口,上头一个卧床不起的老婆子,能吃多少?这就开始借粮了,往后天儿越来越冷,地里能找到的野菜越来越少,她还不得上街讨饭?” 秦大平白她一眼,“你借她几把米不就得了,好歹也是邻里一场。” 王凤英更气了,“就你会做好人!那丁氏是沾得的吗?她家两个男子汉,一个比一个懒,就算没下冰雹,也不会有啥好收成,如今多少劳力都去镇上找活儿干了,他家爷俩天天坐门口叼烟袋,婆媳俩只顾描眉画眼的,也不知道出去挖野菜,不饿她家饿谁家?” 秦大平被怼得张不开嘴,干脆不说话了,低头老实喝粥。 秦老太点头表示赞成,“这事凤英做得对,咱家的粮也就将将够吃,只要开了借粮的头,人家不知当咱们多大的家业,都跑来借,到时候是借还是不借?” 王凤英得了婆婆撑腰,又瞪秦大平一眼,秦大平只当没看见,继续喝粥。 “好了好了,往后再碰着谁来借粮,一口咬定没有就是,不必多费口舌。都吃饭!” 秦老太头疼不已,一把年纪,还得时不时给儿子媳妇浇火,她心累啊! 赵锦儿突然低低开口,“奶,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一家人都朝她看来,毕竟她平日比刘美玉还闷,除了干活基本不说话。 秦老太慈爱的笑笑,“都是自家人,有话就说,哪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 秦慕修从郡上回来后,就不让赵锦儿给他往屋里端饭了,每天都和大家一起吃。 此刻也静静看着自家小媳妇,比旁人更好奇她要说甚。 赵锦儿对上他鼓励的眼神,当即挺直腰,大着胆子说出自己的想法。 “丁大娘和桂枝嫂子都不识善茬,她们借粮不成,还碰了一鼻子灰,肯定对咱家怀恨在心,指定又要使什么阴招。咱得准备准备,防患于未然。” 王凤英愣了愣,旋即炸毛,“反了她还!借不成就要害人,那是借吗?那是抢!说破天也没这个理,我不怕她!” 赵锦儿却道,“要是寻常年份,确实不用怕她,可今年这个光景,家家户户都绝了粮,她若真出去嚷嚷咱家藏着粮,只怕到时候大家饿极了,会来咱家找茬。” 一屋人一听,顿时想到秦老太说的那个饿极了连人肉都吃的恐怖故事。 “那可咋办?” 王凤英只是脾气火爆,脑子还是有的,赵锦儿这么一提醒,她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眼下大家还能靠野草挨一挨,再冷下去,啥吃的也没,家里不会被抢吧? 秦慕修没想到自己的小媳妇能有这样的远见,笑着对她点点头,表示赞许。 得到相公的肯定,赵锦儿更不怯场了。 “首先,咱们得把粮食转移走,藏在地窖里,实在太不安全,就算村民们不打主意,谁知到时候有没有流民来打主意?” 赵锦儿的话勾起秦老太的回忆。 “对,锦儿说得对!我小时经历的那次饥荒,到后来可是乱成一团,到处都是流窜的难民,见着谁家有粮食都抢,抢完就跑,比山上的土匪还凶!偏他们也是普通百姓,打不得杀不得。” 第五十七章 不患寡而患不均 “再者,往后咱们白日最好不要烧锅了,每天夜里偷偷烧一顿,把一天的吃食都煮好,省得旁人看到咱家烟囱总冒烟。” 这话也打进王凤英心坎里。 丁氏那老婆娘就说是看到秦家烟囱整日烧得突突的,才断定他们家肯定有粮。 赵锦儿接着道,“最后,哪怕家里粮食够吃,我们也不能像往年一样在家里猫冬,家里女人得跟着大家伙一同出去挖野菜,男人最好也能去镇上找个活儿干,否则人家当咱家多大的家业呢!” 王凤英郁闷不已,藏富她能理解,可大冬天下地干活,她实在不乐意。 毕竟也是四十来岁的妇人,这些年为一大家子操劳,落下不少病根,一年到头就指着冬月和腊月在家歇歇。 现在还得冒着大雪出去挖野菜,夭寿哟! 刘美玉没说话,心里也是抗拒得很。 吃了镇上大夫开的药以后,她总觉得两腿发虚,这个月月事更是接连来了半月有余。 别说干活,往那一站,不到一碗饭的功夫,都头晕眼花的。 见大娘和大嫂都不说话,赵锦儿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胆怯怯看向秦慕修。 秦慕修又微微点头,表示她说得都对。 秦老太也道,“大雪天出去干活,确实累,但锦儿说得不错,眼下这个情形,咱们不能在家待着。这人呐,多多少少都有红眼病,自己过得去的时候,人家好碍不着他什么,但自己过得惨时,旁人若在享福,就很容易嫉恨,一旦嫉恨了,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有句老古话叫什么来着?” “不患寡而患不均。”秦慕修淡淡道。 “是是,是这么句话。明儿开始,我老婆子、凤英、美玉、锦儿、珍珠,咱们每天轮流出去三个,留两个在家照看阿鹏、阿修、妙妙和牲口,大平和阿虎,不管找不找得到活,每日去镇上走一趟。” 姜还是老的辣,秦老太几句话,就把一家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她老人家都不打算在家待着,旁人哪敢说话。 王凤英问道,“装样子出去找活都好办,只是咱家这粮不放地窖,能往哪儿藏呢?” 这确实是个难题。 一家人愁眉不展。 秦慕修忽然朝秦虎问道,“大哥,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常去的后山吗?” 秦虎猛地一激灵,“后山有个山洞,很隐秘,只有我们哥仨和张有栓知道,张有栓现今流放在外,不怕他惦记,咱们可以把粮食藏那儿!” 当天夜里,王凤英果然带着刘美玉和赵锦儿把第二天的吃食都做好,又起了个小炉子,白天吃的时候往上一热就可以。 翌日,家里留了秦老太和刘美玉,旁人都出去忙活了。 几日后,雪化干净,不会留下脚印了,一家子又趁夜色蚂蚁搬家似的把地窖的粮食都运到了山洞,家里只留三四日的吃食。 赵锦儿见山洞宽敞,提议道,“最好把几个羊崽也赶过来。” 王凤英一拍大腿,“差点没想起那几头宝贝羊疙瘩,咱辛辛苦苦奶得有点样子了,别回头叫人拖去宰了。” 于是四头小羊也赶了过来,索性断奶了,在山洞多备些谷草,够它们吃上许多天。 洞口用一块大石堵上,再堆些枯枝败叶,一点儿听不见里头羊叫。 把粮食安排妥当,压在一家人胸口的大石总算落下。 就在秦家人夜夜忙得热火朝天之际,丁氏婆媳两个长舌妇,把老秦家地窖里堆满白米白面的消息吹得全村都知道了。 “就数她家精明,赶在下雹子前把粮食都收了不说,还不知在哪儿发了一笔闷财,买了一车粮食回来,俺跟俺媳妇亲眼所见!” “你们离得远不知道哟,俺家就在她家隔壁,天天都见她家烟囱烧得突突的,饭香混着肉香,直往我家院子蹿!” 头开始大家听见这话的时候,都觉得丁氏婆媳俩没趣极了。 “人家屋里有粮跟咱有啥关系,赶紧上山捋树叶吧,去晚树皮都没了。” 丁氏就垮着一张老脸,装可怜道,“哎,我和老方带儿子媳妇天天啃树皮都没甚,可我老婆婆不是卧病在床么,再这么熬下去,怕是熬不过这个冬了。 她老人家天天闻着隔壁飘过来的香味,馋得口水把枕头都淋湿了。 前几日,我就厚着这张老脸,想着邻里邻居这么多年,问他家借点粮,熬点糊给我老婆婆吃,哪知道那王氏,不借粮就罢了,居然拿两片牛屎粑粑塞给我!有这么侮辱人的吗!” 村里人一听,也觉王凤英差劲,“那王氏一向泼辣就算,怎么还能这么缺德?” “家里有粮食,抖呗。”丁氏冷笑,“你们是不知道呐,生怕旁人抢了她似的,连院门都不让我进!” 一旁听热闹的人群里,正好有孙广平婆娘钱氏。 前番因着给驴配种,钱氏在王凤英手里吃了不少亏,一直记恨着呢。 正好她家粮也断了许久,这些天日日咽野菜啃树皮,嗓子都快剌出血,听老秦家有白面白米,顿时起了心思。 “一个村儿,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王氏不至于这么抠吧?我今儿倒也去试试,看能不能借两碗米回去给我媳妇熬个白粥,我媳妇都六个月大肚子了,没油水就罢了,连口粥都喝不上,造孽哟!” 钱氏此言一出,好几个也打上秦家粮食主意的妇人,纷纷附和。 “我家孙子才四个月,可怜他娘饿得一滴奶都没,我也去跟王大姐借碗面粉,看能不能给他娘下点奶。” “我家那口子最近得了风寒,天天什么都吃不下,就想喝口粥,我也去试试。” 片刻功夫,丁氏竟然集结了十来个妇女一同来到秦家门口。 哼,让你给我牛屎粑粑,这么多人,看你还能一毛不拔不? 秦老太开门时,被门口乌泱泱的人头吓到了,还以为村子出了什么事。 “咋了这是?” 丁氏和钱氏带头走上来,“老婶子,我们是来借粮的。” 秦老太扫一眼来势汹汹的十来号人,再加上丁氏得意的神色,便猜出这些人都是她挑事儿撺掇来的。 呵,幸亏听了锦丫头的话,把家里粮食都转移走了。 要不看这架势,不拿出粮食,丁氏铁定要搞事。 当即笑道,“外头冷,进来坐。锦丫啊,给婶子们烧点热水。” 王凤英她们都出去了,今儿家里只有她和赵锦儿留守。 第五十八章 要看你家灶房和地窖 赵锦儿提着茶壶到堂屋,看到这么多人也吓坏了。 秦老太给她打个眼色,不紧不慢道,“婶子们是来借粮的。” 赵锦儿深吸一口气,该来的果然来了啊。 还好还好,已经做了准备,不怕这些人。 丁氏和钱氏都有点憷王凤英,搁屋里觑了一圈,没见王凤英的踪影,胆子顿时都大了起来。 丁氏大喇喇接过赵锦儿递过的茶,把茶叶子吹开,挑了挑用碳灰描过的粗眉。 “老婶,做邻居这么多年,从前咋就没看出来你家这么殷实啊!大家伙儿连野草都快吃不上了,你家竟然还有茶叶!” 几个娘们接过赵锦儿的茶水,本来还感激秦家待客厚道,听丁氏这么一说,顿时都犯了红眼病。 是啊,她们一家家的饿得前胸贴后背,老秦家竟然还有茶叶喝,家里没粮才怪! 都是一个村的,凭什么过得这么天差地别! 秦老太眯眼瞥丁氏一眼,还是笑盈盈的,“这是春天咱们一起到山上采的茶叶啊,你家的喝完了?我家还一直没舍得喝呢,除了上次阿修娶亲给乡亲们泡了茶水,就是这次拿出来了。” 妇人们愣了愣,合着老方家也有茶叶啊,时常去她家唠嗑闲聊的,一口白水也见她端。 这么说起来,还是老秦家厚道,茶叶都是用来招待客人的。 丁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连忙岔开话题,“老婶啊,我们今儿前来,没旁的事,就是知道您家有余粮,想恳请您发发善心,借点给咱们渡过难关。” 钱氏附声道,“是啊老婶,您看咱们一个村儿今年都不得过,唯独您家,又是娶亲,又是添驴车,又养了几头羊,还把地窖堆得满满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您这不接济接济咱们都说不过去。要是我家有那么多粮食,不等乡亲们来,我就主动分给大家了。” 呵! 一向好脾气的赵锦儿,听了这话都气不打一处来。 这俩婆娘脸皮怎么能这么厚? 有余粮那也是他们一家人辛苦耕耘的结果,凭啥就该接济人? 就钱氏那种人,她有余粮能分给旁人? 鬼信! 真真是站着讲话不腰疼,拿着旁人家的粮食充大方。 正待分辩分辩,秦老太却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别说话。 赵锦儿见秦老太胸有成竹的样子,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忍了回去。 秦老太一句一句开始说道。 “我家阿修今年确实娶亲了,不过那时候还没下雹子,谁也没料到今冬会是这个光景,要不然,我也不敢拿出棺材本在这种念头给家里添张嘴啊。况且,阿修为啥娶亲,大家也都知道,他一病多年,那时候凶险都快没命了,我们也是没办法,才给他讨了这房媳妇冲喜。” “驴车嘛,是我家阿鹏在郡上做工三四年省吃俭用攒下的,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至于那几头羊,是我家阿修媳妇心善,路上碰着一个卖羊救孙的老头儿,把他的老羊买下来了,不想老羊肚里揣着羊崽。” 钱氏冷笑一声,“不管咋说,全村的宏途浩运都跑你家来了。” 其他人一听,可不是,怪不得一个村今年都这么倒霉,指不定就是老秦家聚了所有人的运气。 秦老太叹口气,“侄媳妇啊,你也上四十岁的人了,说话咋还不过脑子呢?就没听过一句话叫福祸相依?天底下的运气都聚到一家子那还得了,那这家得出皇帝! 我家阿鹏为了挣那辆驴车,累伤了腿,已经在家躺了一个多月,你们天天见我家烟囱冒烟,那是在给他炖药! 那几头羊崽,我们辛辛苦苦喂了快两个月,前儿夜里不知发什么疯,蹿出羊圈,一溜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至于什么地窖堆得满满的,你们又是哪只眼睛瞧见的?” 丁氏立即嚷道,“老婶儿,我们也是走投无路才来求您接济,您就别摆谱儿了!您家儿子媳妇往家拉了一车粮食,是我亲眼瞧见的,您家的饭香天天往我家飘,是我亲鼻子闻见的。您今儿就是铁公鸡,也得拔几根毛给我们,否则,我们就不走了!” 能被丁氏撺掇过来借粮的这些个妇人,本就都是村里的破落户,现在有人带头,一个个泼妇本质毕现,都不顾脸了。 “是啊,我们都不走了。” 赵锦儿急得替秦老太帮腔,“婶子们,我们也想帮你们,但真的有心无力啊!我们自己都快断粮了。” 钱氏站起道,“丫头片子!小小年纪就不说真话,有本事,带我们看看你家灶房和地窖。” 赵锦儿到底年轻有气性,恼道,“我家地窖和灶房,凭啥你要看就看。” 丁氏道,“呵,你这不就是心虚,还说家里没粮!” 众人都起哄道,“是啊,让我们看看你家灶房和地窖!” 简直比土匪还蛮横! 赵锦儿急得额头冒汗,大娘大伯怎么还不回来? 这群娘们哪是来借粮,根本是来抢劫! 秦老太一骨碌站起身,扬起嗓门道,“侄媳们,你们想看我家灶房和地窖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啥条件?” “锦儿,去把里正请来!当着里正的面儿,让你婶子们好好看看咱家有没有余粮。若有,我甘心每人借两斤米面给你们,若没有,你们全都得当着里正的面儿保证,往后再不信人撺掇,到我家来找茬撒泼。” 丁氏见秦老太一脸严肃,不由疑惑:老秦家真没粮食? 不可能啊,王凤英拉驴车回来的时候,她偷偷看到一角,明明是一大袋米。 前些日子也确实三餐都闻见她家做饭香。 “都能保证吗?”秦老太又是一声如醍醐灌顶。 “能!当然能!老婶儿让我们瞧瞧,真没有,我们也就死心了不是。”丁氏咬牙道。 赵锦儿便三步并作两步把里正请了过来。 路上把事情的大概也跟里正说清楚了。 秦老太便在里正的见证下,带这群娘们先去了灶房。 那丁氏就像老鼠窜进米缸,上去就把锅盖掀开,众人都伸头往里瞅,想看看丁氏说的白米面、大锅肉在哪里。 第五十九章 赔十个鸡蛋 谁知锅里除了一坨野菜疙瘩,什么都没有。 “这不跟我们吃的一样么……” 丁氏不信,又去扒拉米缸面缸,两口缸里确实还剩点缸底,但加在一起都没有两斤。 不可能! 肯定都在地窖里。 “走,去地窖!” 秦老太坦然带着人到了地窖口,“我老胳膊老腿,下不去,你们要看,自己下去吧。” 地窖空间有限,十来号人都下去不可能,便由丁氏钱氏下去,其他人则是蹲在地窖口把头往里探。 两个婆娘下去一看,除了角落两个老南瓜和几棵大白菜,空空如也。 哼哧哼哧爬高下低,还挂了一头灰。 钱氏当场觉得挂不住,对丁氏抱怨道,“老丁啊,你不是信誓旦旦说他们家地窖都堆满了,存的都是米面粮油么?” 丁氏语塞,“我真瞧见他们往家……” “往家拉了一驴车是吧!你确定人家拉的是粮食不是牛粪?”钱氏讽刺道。 “真的是粮食!他们肯定藏到旁的地方去了!” 里正一个大男人,被一群娘们围住主持公道,本就心烦,闻言当即蹿着气反问。 “藏哪儿去了?人家灶房和地窖都叫你们翻了个底朝天,你还想去哪儿找?” 丁氏不死心,“他们家七八间屋呢,咱都搜一搜呗。” 里正终于忍不住,爆发怒喝道,“你这娘们咋恁会蹬鼻子上脸?人家是藏犯人了还是你做了县太奶?你算哪根葱,有啥资格搜人家屋?秦老太那是脾气好,任由你搁这儿胡闹,谁敢这么到我家红霍霍白霍霍,老子早就一巴掌教她做人!” 说话间,王凤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快,快!” 一听着王凤英的声儿,丁氏和钱氏都是脑门轰隆一下,完蛋,母老虎回来了! “娘,老三媳妇,快来搭把手!美玉昏倒了!” 只见王凤英和秦珍珠母女俩,一左一右搀扶着面如金纸的刘美玉,颤颤巍巍走了进来。 秦老太顾不得一屋子人,和赵锦儿冲过去,“美玉怎么了?” “不知道哩,在地里好好刨着野菜根,刨着刨着就倒在地上了!” 王凤英猛地注意到一院子站的都是人,“娘,咋恁些人在咱家?” 丁氏和钱氏当时就有些腿软,头都不敢抬。 “咳,美玉这是病了吗?那咱就不在这耽误事儿了。”说完,脚底抹油就想跑。 秦老太担心着刘美玉没理睬。 赵锦儿却知道这些妇人尤其是丁氏和钱氏,必须好好敲打一下,否则往后还不知怎么给老秦家招幺蛾子。 便道,“婶子们暂时别走!等我们安顿好大嫂,你们还得当着里正的面儿保证呢!” 王凤英何等精明,立即就听出赵锦儿的话外之音,“好啊,趁着我家没人,欺负我娘来了?” 说着,转身就把院门栓上,“给我一个都别走!等老娘安顿好媳妇,一个个跟你们算账!” 霸道的气势,凶神恶煞的表情。 母老虎逊色三分。 母夜叉绕道而行。 一院子妇人都吓得抖了两抖,纷纷在心里埋怨丁氏和钱氏。 都是这俩人煽风点火,把她们忽悠来当靶子使的! 把刘美玉扶到床上躺下,喂了点红糖水,见她气色泛了点过来,王凤英放心了,道,“娘,珍珠,你俩照看美玉,老三媳妇,跟大娘出去教训那些老娘们去!” 王凤英王者归来,这群娘们各个缩成鹌鹑。 王凤英先指着丁氏的鼻子问道,“听说你撺掇这些人来我家借粮?” “我、我……” 丁氏还没答话,王凤英就从墙角捡起一块牛屎掰碎扔她一脸。 “你这人咋给脸不要脸呢!你上回来我没跟你说,我那一车拉的都是柴火牛粪?我家要是有粮,用得着一大家子出去刨土?我媳妇都刨得昏倒了,你居然还来我家欺负我老娘,你还是个人么!我呸!” 呸完丁氏,又转向钱氏,“你别躲,你也不是好东西!前脚刚白拉着我家驴配了种,一个子儿还没给呢,后脚就拿我家驴子说事儿撺掇人?你咋恁会得着便宜卖乖呢?你脸呢!” 最后转向那一群老娘们,“这么苦的冬,老天爷都把你们一个个饿得瘦成猴儿了,怎么还治不过来你们的猪脑子!人家说什么信什么,那黑风山头的土匪还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呢,咋没见你们有胆去问他们借粮呢!” 赵锦儿还是头回听着王凤英骂人觉得这么痛快,只恨自己没有大娘这么好的口条,也没她这么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气势。 里正见王凤英舌战群雄,骂得院子里站着的一个不敢答话。 便打圆场道,“凤英啊,她们也是饿糊涂了,所幸你家也没啥损失,你就高抬贵手,把她们当个屁放了吧。” 王凤英冷哼,“旁人都好说,但这丁氏着实也太可恶!今年谁家都不好过,她就住我家隔壁,明知我家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两个大男人卧病在床,如今连媳妇都累病了,居然还撺掇这么多人来我家找茬,良心简直叫狗吃了!” 里正也觉丁氏过分,便道,“丁氏,我记得你家不是养着两只老母鸡?你给我赔老秦家十个鸡蛋,正好给阿虎媳妇补补身子。” 丁氏傻眼,十个鸡蛋,这不是剜她心么? “里正啊,现在人都没得吃,更是没得喂鸡,我家鸡都好些日子没下过蛋了,哪有鸡蛋?” “没有鸡蛋?那你就赔一只鸡过来。” 丁氏吐血,她只是舍不得鸡蛋,哪知道里正直接让她赔鸡,杀了她算了! “里正,你逼死我算了!” 里正冷眉,“你撺着一群人来找秦老太借粮的时候,咋没觉得自己在逼人?少啰嗦,赶紧把鸡抱来,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丁氏想赖,对上里正的眼神,想起之前张寡妇的下场,又不敢。 “我想起来了,我之前还存了十个蛋,拿过来就是!” 说着跑回去数了十个蛋过来,生怕里正反悔。 里正岂能不知她那点小九九,也没戳穿,挥挥手,对余下众人道,“今年谁家日子都不好过,想熬过去,就得勤快点出去找活干,老秦家也没背着谁吃独食,谁再揪着秦家找茬,让我知道了,就给她赶出村子!” 第六十章 这不是血崩症么 赶走了一院子人,赵锦儿和王凤英又回到刘美玉屋子。 刘美玉已经醒过来。 秦老太知道赵锦儿懂点医术,便道,“锦丫,给你嫂子看看咋回事,这脸色怎么瞅着不对劲啊!” 赵锦儿坐到床头,给刘美玉摸了个脉,脸色微变,“大嫂,你这个月月事正常吗?” 提起这话,刘美玉是有口难言。 好在一屋子都是女人,刘美玉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哭丧着脸道,“不正常,在身上已经半个多月了,一直不干净。” 秦老太惊呼一声,“啊?这不是血崩症么?” 听到血崩二字,王凤英也吓坏了,她有个手帕交,就是生完孩子后得了血崩症,一年都没熬到就死了。 “娘我腿有点软,你别吓唬我。” 夭寿哟!阿修刚好点,阿鹏还断着腿,媳妇再来个血崩,日子别过了! 刘美玉当即就哭了,“弟妹,我是不是快不行了?” 赵锦儿连忙安慰,“是不是血崩,一时还说不好,再说就算是血崩,只要不是拖得久,都有的治。” 又问,“大嫂以往可有过这种情况?” 刘美玉摇头,“这是头一次。” 人不会无端端生病,赵锦儿思前想后,觉得问题十有八.九出在她吃的药上,便道,“大嫂,上回去镇上拿药,药方你还留着没?” 刘美玉从床头底下摸出一张纸,“在这哩。” 赵锦儿拿起来看了一眼,有几个字不认识,“你等我会,我拿给阿修看看去。” 大雪之后天气极冷,秦慕修的病有所反复,人又变得恹恹的,是以方才丁氏她们闹得动静那么大,他都没能下床。 好在知道家里粮食都转移了,也没太担心。 见赵锦儿拿着一张纸进来,便问,“这是什么?” 赵锦儿递过去,“帮我看一下这张药方,念给我听听。” 秦慕修笑道,“你是不认识上面的字吗?” 赵锦儿有些羞,又有些恼,小脸红通通的,咬着唇在他身上轻拍一把,“讨厌,干嘛取笑人,就是有几个字不认识而已,大部分还是认得的。” 这丫头打小吃的苦多,比同龄人多了几分稳重,却少了几分活泼,鲜少有这么撒娇撒痴的时候。 秦慕修很喜欢看她这样,“你是我妻子,取笑你,不就是取笑我自己。” 赵锦儿学问虽贫瘠,却也知道夫妻荣辱与共的道理,秦慕修这么说,她心里很高兴。 “别贫嘴了,快念给我听,等闲下来,我真得跟你好好识字了。” 自打那笔墨纸买回来,秦慕修每天都会在桌上写上好大一会,赵锦儿也不知道他写的啥,想来是在习学,从不打扰他。 “吴茱.萸、当归、川芎各一钱,芍药、牡丹皮各两钱,人参、阿胶各三钱,生姜、甘草、半夏、麦冬各四钱,三七、红花各一两。” 赵锦儿听完,眉头紧锁,“这是扁鹊暖宫方,可是怎么加了三七和红花?还这么大的剂量,这两味可都是活血化瘀的虎狼药啊!” 怪不得大嫂会行经不止。 “怎么了?这药谁在吃?”秦慕修对药理不通,见自家小媳妇一听就知道什么药方,内心很骄傲。 “大嫂吃的。” “大嫂病了?” 女人家的病,赵锦儿不愿意和男人深聊,哪怕这人是自己丈夫,“小毛病,你歇着吧,我再看看大嫂去。” 秦慕修猜出些缘故,也不多问,“去吧。” 回到刘美玉屋里,老少三代女人都眼巴巴看着她,好似她就是那个能解救刘美玉于水火的观世音菩萨。 赵锦儿被她们看得有些紧张,磕磕巴巴道,“大嫂的病,应该是药方开得不当导致的,只要把药停了,再好生养两个月,就没大碍了。” “这不是去镇上找大夫开的药吗?”王凤英火得不行,“这大夫咋这么没医德,等哪天去镇上,老娘定要闹他一场!”薆荳看書 刘美玉也后悔不已,当初赵锦儿明明已经给她开了药方,告诉她直接去生药铺抓药就行了。 是她自己不相信赵锦儿的医术,总觉得医馆的大夫肯定更有本事。 没想到吃出了事。 赵锦儿劝道,“大夫也不是万能的,看错病开错方子都是常有的事儿,好在咱们及时发现,身体没造坏就是最大的幸事。” 秦老太点头,“亏已经吃了,闹也没用,再说镇上不比村里,人家只消咬死不承认,没准还能反咬你一口。” 王凤英还是气呼呼的,“可美玉本来身子就不好,现在又添了这病,啥时才能给阿虎添个儿子啊?” 说起这茬,刘美玉更是伤心,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秦老太就瞪王凤英,“他们都才二十来岁,还怕添不出男孩?你急什么!” 王凤英是刀子嘴豆腐心,见儿媳妇哭,撇撇嘴道,“又没人逼着你,我就随口一说,你哭甚!” 赵锦儿握住刘美玉的手,“大嫂,你要是信我,我就给你开个方子,你先吃两个月试试。” 刘美玉臊红了脸,“我自然是信你的,前番也是我糊涂……” 赵锦儿憨憨一笑,“治病也是过河摸石头,谈不上糊涂不糊涂。” 王凤英则是耷拉着脸,“又要抓药?” 她现在一听到抓药,头皮都紧得慌。 药多贵啊! 秦慕修的病,她已经厚着脸皮不管,只逼秦老太贴补,秦鹏治腿的钱却全是她掏的。 只抓了那么两次药,都快把她手里积蓄掏空了。 这等灾年,家里哪经得起这么折腾? 但她也是着实想抱孙子啊! 只能硬着头皮向秦老太求助,“娘,阿鹏的腿已经把我这里掏空了,前番卖野猪的银子也都拿来屯粮食了,您看,您手里还有没有……” 秦老太叹口气,“你当我开钱庄吗?我攒了一辈子,就攒了那么点棺材本,全都拿出来给阿修娶媳妇了,我哪里还有?” 王凤英也知道秦老太的斤两,算一算确实是没有了,顿时愁得眉头都能夹死苍蝇。 “这可怎么是好!美玉的病或许还能拖拖,阿鹏马上可又要抓药了,过些时日还得找大夫拆棍,我这家难当啊!” 当晚,秦老太把赵锦儿叫进了自己房里。 “锦丫啊,今冬这个光景,阿修的病一时不像能好,分家怕是还早,你看,你手里那五十两银子,能不能借些出来……你放心,你拿给我,以我的名义借给你大娘,明年有了,我逼她还。” 第六十一章 把金子兑了 赵锦儿玫瑰豆腐般明艳的唇瓣微张了张,半晌没说出话来。 秦老太以为她不愿意,苦笑一声,“咳,这事,是我唐突了。那五十两,你还得给阿修抓药,你们将来若是分出去,总不好和大伯家分家产,那就意味着一根针都要重头置办,这点银子怕是都紧张得很。就当奶没说吧。” 赵锦儿急得额头都渗出细汗,“不是的,奶……” 秦老太疑惑地看她一眼,“怎的,你有啥话就跟奶说,奶是过来人,都理解。” 赵锦儿咽口口水,犹豫着该不该把秦鹏的腿不是摔伤,而是被人生生打伤的事说出来。 说,就可以解释那五十两已经花出去息事宁人了。 但这么惊心动魄的事,老人家听了,肯定是要害怕的。 不说,奶肯定会认为自己是舍不得拿钱出来。 左右为难之际,门口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奶,那五十两已经用掉了。” 奶孙俩同时抬头,竟是秦慕修来了。 “阿修,你这几天又有些咳嗽,怎么不在屋里好好呆着?” 秦老太连忙在炕上挪开一块,拉秦慕修坐下,又给他腿上搭了个小毡子,才问道,“你刚刚说甚?奶耳朵背,没听清。” “那五十两已经用掉了。”秦慕修沉沉又道一遍,“去郡上的时候用了。” “哈?”秦老太吃惊之余,多少有些不快。 赵锦儿若只是想留着分家,她倒能包容。 但去趟郡上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全用光,实在说不过去。 五十两啊! 家里这般困难,哪哪儿都需要钱,这俩孩子咋能这样大手大脚呢! “干啥用了?” 扔水里还听个响,既是用掉,总该换点东西回来,咋啥都没看见? 秦慕修一五一十把秦鹏在郡上跟人打架,先被砸伤腿,后被抓进大牢,最后不得已用五十两跟把他赎出的事都说了。 秦老太是越听越心惊,越听越后怕,“妈妈呀,竟然还有这样的事,你们怎么到现在才说?” “索性那五十两大娘他们也不知道,就没说出来惹大家担心。” 秦慕修舒口气,“二哥当时在牢里,也不知道五十两的事,奶您别告诉他,他治伤花了这些银子,又在家躺这么久,心里本就郁闷,若再知道这事,就怕他想不开去郡上找那王彪报仇。” 秦老太消化完整件事,拍了拍胸脯子,“对对对,别告诉家里人,也不能告诉你二哥,他是个热血性子,要不也不会惹上这种事儿。” 说罢,又后怕道,“老天爷啊,要不是你俩正好去郡上遇着了,可怜我阿鹏,岂不是要在大牢里被那些恶人磋磨死?” 赵锦儿回想起那日的惊心动魄,也余惊未消,“我们是一家人,为二哥做啥都是分内之事,倒是当时没有芳芳慷慨解囊的话,二哥的腿怕就真保不住了。” 秦老太连连点头,“那孩子真是个好的,可惜了,摊上那么个娘。罢了,等她将来说亲时,咱家一定得帮衬些,给她撑撑腰杆,这样她到婆家也能有点底气。” 赵锦儿一个小姑娘,没有秦老太这般深谋远虑,但也觉得秦老太考虑得很有道理。 “锦丫啊,是奶误会你了。” 秦老太粗糙的手掌握住了赵锦儿的手,后悔不迭,这么个实诚的丫头,怎么能误会她呢? 赵锦儿压根没当回事,笑盈盈道,“这哪里能怪奶,要怪也得怪我和阿修,没把事情说清楚。” 秦老太叹口气,没再说话,只是愁容满面。 赵锦儿和秦慕修对视一眼,不难猜出秦老太在愁什么。 这么普通的庄户人家,赶在这样的大灾年,养着三个病号,各个都等着喝药,能不愁吗! 赵锦儿也愁:秦慕修的药也快断了。 祖孙三人沉默良久,赵锦儿率先开口。 “奶,大嫂、二哥和阿修的病,都拖不得,一拖,小病成大病,将来更难治,治起来还得花更多的银子。” 秦老太唉声叹气,“我岂能不知这个道理?” 若身上的肉能卖,秦老太恨不能把自己一身老肉卖了给孙儿们治病。 赵锦儿犹豫一下,道,“要不这样,之前我救的那个小家伙木易,不是留了三锭金子?我们先拿一锭去当铺换成银子救急,等将来手里有钱了,再去赎回来……” 说是这么说,大家却都心知肚明:这金子只消用出去,赎回来的机会就很渺茫了。 地里每年刨的那点粮食,顶多也就够家里的口粮,哪能攒下余钱来补这窟窿? 所以说,普通老百姓根本生不起病。 “既然要用,也别去当铺了,当铺换得少,直接去钱庄兑吧。” 秦慕修语气淡淡的,轻轻拍了拍赵锦儿的手,在她耳旁道,“那小家伙既然把金子给你,就安心用吧,他这辈子未必会再踏足小岗村,你也没机会还他的。” 秦慕修如此一说,秦老太和赵锦儿心里都松了些。 “那……就先换一锭回来救救急?” 赵锦儿和秦慕修都点头,“奶您做主。” 秦老太眼角略略湿.润,“锦丫啊,老秦家能有你这样的媳妇,是祖上积德啊!” 第二天一早,秦老太让秦大平赶车,亲自往镇上的钱庄去兑了二十两银子。 转手又花了五两给家里三个病号全都抓了药。 回到家,说什么也把剩下的十五两连着剩下的两锭金子都塞给了赵锦儿。 “阿修既然觉得那小孩不会再回来,这金子就该是你收着,那五十两你们已经拿出来救阿鹏了,这些钱你们就留着将来分家用,切记,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别拿出来了。” 赵锦儿推辞不过,只好收下,暗暗打定主意: 家里若需要,她还是要拿出来贴补家用的。 王凤英看到秦老太抓的药,眼睛一亮,“娘,您哪儿来的钱抓药?” 花了赵锦儿那么多银钱,秦老太心里本就内疚得很,王凤英还贼眉鼠眼的来包打听,顿时冷着脸,没好气道,“屁.眼里抠的,你要不要闻闻?” 王凤英一阵恶寒,只道老婆子手里果然还有银子! 这三番两次的,约莫是真把她榨干了,怪不得这么暴躁。 当即提了药去炖,不敢再追根刨底。 夜半…… 镇上钱庄内。 钱庄掌柜在账房清点账目,突的看到一锭金子,顿时微眯起眼,拿到手上,翻到元宝底部。 两个只有蚊蝇大小、极不起眼的小字,若不是他们干这行常年和金银打交道的,根本不会发现。 “懿王。” 第六十二章 二姑回来了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粮断得越来越彻底,百姓们的日子越发难过,朝廷的赈灾粮却是迟迟下不来。 隔壁好几个郡已经开始饿死人,出现暴.乱。 饿急眼的老百姓先是把乡下的乡绅抢了一遍,抢完乡绅,又到镇上抢商户,镇上被轮了一遍,又乌压压的往郡上去。 各地官府一时间风声鹤唳,将所有衙役、官兵都分派到城门口守城,至少要守住城中百姓和官员。 泉州郡一向以治安好闻名,却也渐渐有这个苗头。 这天中午,老秦家偷偷摸摸用小炉子热了一屉窝窝头.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一边狼吞虎咽的啃窝窝,一边讨论着眼下的形势。 秦大平道,“听说大岗村、虎儿村、鹿儿村都有人饿死了,乡民们眼瞅着横也是死竖也是死,也不怕什么官府了,都提着榔头刀斧去抢乡绅,有些乡绅跑得快,逃到郡上躲灾去了,有些跑得慢,钱财粮仓被抢就罢,被打得头破血流甚至打死都是常事。” 王凤英吓得两眼直突,“这还是百姓么,这简直是悍匪!” 秦鹏最近下床了,闻言,叹口气,“悍匪作恶之前,也是爹生娘养的普通老百姓啊,逼急了谁都可能成为悍匪。” 秦虎一向不大爱说话,难得发表观点,“幸亏锦儿早早出主意把粮食和羊崽都藏起来了,要不咱家怕也被抢过了。” 众人纷纷点头,“这话是真的,多亏了锦儿!” 赵锦儿却在走神,并没听到家人都在夸她。 秦慕修悄悄捏了捏她手,“怎么了?” 赵锦儿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心不在焉道,“没甚,我吃完了,先回屋给你炖药。” 前脚刚进屋,秦慕修却是后脚就跟进来。 赵锦儿艰难一笑,“你怎么也吃得恁快?” 秦慕修凝视了她片刻,“有什么心事,跟我说说。” 赵锦儿知道自己在秦慕修面前就是个透明人,也就不隐瞒心情了,“刚刚大伯说我叔叔村里有人饿死了。” 在娘家时,叔婶待她并不好,但到底是血肉至亲,也是她在世上仅剩的亲人了,听到那边这么惨,她多少还是担心: 叔叔是个瘸子,婶婶又是个懒的,家里还有个才九岁的堂弟柱子,他们的日子怕也是空前绝后的难过。 “担心?”秦慕修柔声问道,“担心的话,我就陪你回去看看,成亲后还没陪你回过娘家,正好趁这个机会去拜见一下叔婶。” 赵锦儿连忙摆手,“我叔叔倒还好,只是因为瘸腿脾气暴躁了些,但我那婶婶,却是沾不得的,之前就想来打秋风,现在这光景,若是回去看他们,只怕能黏上来甩都甩不掉。再说,又下雪了,天寒地冻的,你才稍微好些,不能再出去受冻。” 见媳妇坚决,秦慕修也就没坚持,毕竟在这样的灾年,能保全自己一家,已经是极其不易的事。 赵锦儿也只是闷了一会,弄好他的药,就回灶房刷碗刷锅去了。 这年头,自己能活着就不错了,哪有资格伤春悲秋。 刚收拾好厨房,秦珍珠就跑进来喊道,“三嫂,奶让你赶紧烧点热茶,家里来客了!” “来客?” 谁会在这种时节串亲戚?不是给人家找麻烦么? 但看秦珍珠眼睛亮晶晶的,一脸高兴样,来的应该是很亲近的人。 果然,秦珍珠道,“二姑带表姐回来了!” 秦老太膝下一共三个孩子,老大秦大平、老三秦安也就是秦慕修的爹都是儿子,老.二是个闺女,便是秦珍珠口中的二姑秦二云。 秦二云婆家就在隔壁大岗村,公婆死后,两口子一同到隔壁平安郡,给一户大户人家做帮工去了。 山高路远的,古代车马又不便利,与娘家往来也就越来越少。 上次回来都是三年前了。 赵锦儿听说是姑姑回来,不敢怠慢,连忙沏好茶端出去。 只见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坐在堂屋,正是秦二云。 旁边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是她的女儿章诗诗。 两人手脸都冻得通红,但还是能看出皮肤白净,身上穿的,也都是蛮讲究的成套衣裙,跟乡下妇人完全不同。 一屋子人都围着母女俩嘘寒问暖。 秦老太尤其高兴,“三年不见,诗诗长成大姑娘了!” 王凤英也笑道,“这城里就是跟乡下不一样,瞧二姑母女俩,都出落得水葱似的,哪像我们皮糙肉厚一脸黢黑。” 秦二云笑道,“大嫂也年轻着呢,我瞧着比上次见还年轻。” 王凤英闻言,摸一把脸,高兴坏了,“二姑在城里呆久了,比俺们说话都好听些。” “二云啊,听说平安郡下面好些乡绅都被抢了,你们还好吧?”秦老太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秦二云立马露出得意的神情,“抢谁也抢不到我们家啊!我们家在郡上,隔壁就是县衙,我们家夫人是县老爷亲妹妹,那衙差都跟我们家府丁似的,谁敢动我们?” 秦老太放了心,“那就好,那就好,女婿还在郡上?你跟诗诗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秦二云便道,“这不知道今年乡下都不好过,想着回来接济接济你们。” 说着,打开包裹,从里面拿出一匹布,“这给娘做衣裳的。” 秦老太高兴得合不拢嘴,“我这把年纪,做什么衣裳,给你大嫂做。” “大嫂也有,我闲着无事时,给大嫂做了一双鞋。” 王凤英接过鞋,当即就往脚上试,“二姑不愧是在大户人家做工的,这活儿真好!” 秦二云又拿出几斤红糖并糕点,最后摸出三两碎银塞到王凤英手中,“这是我平时攒的一点体己,在主人家反正用不上,乡下日子今年不好过,大嫂拿去给家里添点粮食也是好的。” 往常秦二云回来的时候也带些东西,但都是些不值钱的吃食罢了,直接给钱还是头一回。 而且不是给秦老太,是给她这个当嫂子的! 王凤英感动得都快哭了,“这怎么好意思,你跟妹婿在外头也辛苦……” 秦二云摆手,“再辛苦能有你们在地里辛苦?” 秦老太便道,“二云给你就收着,又不是外人。” 王凤英正缺钱缺得急眼,推辞了两下,也就收下了,讪讪道,“锦儿,珍珠,快给二姑和诗诗倒茶啊!” 秦二云接过茶,虚喝了两口。 章诗诗却皱着眉推到一边,“这么粗的茶叶怎么喝?家里的茶叶梗子都比这茶叶细点。” 第六十三章 翩翩少年已长成 章诗诗的话让一家人都很尴尬。 王凤英连忙慈眉善目的哄道,“诗诗啊,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哪里比得起郡上的老爷家?就这我们平时还舍不得喝呢,你要是喝不惯,舅母给你泡点红糖水?” 一旁的刘美玉眉眼动了动,心里老大的不快:娘这也太偏心了! 她病了这么些日子,下面淋漓快一个月。 要不是老三媳妇后来给她的药方起劲儿,还不知道要淋到什么时候。 嘴里啥味儿也没,就想喝口红糖水。 也没见娘拿红糖出来,给她这个当媳妇的补补身子。 这边刘美玉还在羡慕嫉妒恨呢,不料章诗诗还是皱着眉。 “红糖水又有甚好喝的,齁死个人。” 一家人的脸更挂不住了,同时也在心里琢磨: 不过就是在大户人家做个帮工么,城里和乡下的日子就差这么大? 秦二云瞪了章诗诗一眼,轻声呵斥,“死丫头,红糖水还不好喝,你要上天喝那瑶池水?大嫂,别理会她!给口白水,看她爱喝不喝。” 王凤英劝道,“孩子许是赶路赶累了,有点小脾气也是正常。珍珠,带表姐去你屋里歇一会。” 秦二云摆摆手,“雇马车回来的,一步路也没让她自己走,哪里那么累。家里人都还没见全呢!” 说着,笑问道,“阿鹏木工学得怎么样了?” “已经出师了。”提到秦鹏,王凤英骄傲不已。 “都出师了?这孩子真出息!”秦二云眼底放出一丝光,“过年回来么?” “已经回来快俩月了。这孩子从小就爱乱窜,这不,在郡上把腿摔了,赶巧老三两口儿去郡上瞧病,就把他带回来养着了。” 秦二云眼底的光闪烁了闪烁,“怎么把腿摔了?严重不?” “当时看着挺严重,现在恢复得倒是不错,人扶着已经能正常走几步了。年轻人嘛,骨头长得快。天天嚷着要下床,我想着冬日里又没活,索性让他多歇些日子,把伤养彻底了再活动。” 秦二云松口气,又问,“对了,老三.不是病得很吗?前几月娘还捎信儿说……后来又说娶亲冲喜,现在都能上郡上了?” 提起这茬,不等王凤英说话,秦老太就笑眯眯道,“可不多亏冲了这个喜,老三如今也好得七七八八了。喏,这就是你新进门的侄媳妇。” 说着,把赵锦儿推到秦二云面前。 秦二云上下打量几眼,笑道,“倒是个周正的,就是太瘦太小了些。” “跨过年才十五哩,干活倒是不偷懒,顶个劳力。” 秦二云没再说甚,只拉着章诗诗道,“走,看看你鹏哥去。” 章诗诗脸色有些古怪,似有点期待,又有点不耐烦,扭扭捏捏跟在秦二云身后,在众人簇拥下,往秦鹏屋走去。 秦鹏在家养了快俩月,长了点肉,肤色倒和从前一样,还是老秦家祖传的淡铜色。 秦珍珠早给他通风报信,见到秦二云母女,他坐在床上歪了歪身子,笑着喊道,“二姑,诗诗,路上辛苦了。” 秦二云当即上前,心疼道,“你这孩子,这么大还恁调皮,怎的就把腿摔了!” 秦鹏撇撇嘴,没直接回答,“不小心,不小心。” 秦二云又朝章诗诗招手,“过来跟你鹏哥说说话啊!不是一直说想鹏哥吗?” 章诗诗绞着辫稍,轻轻一跺脚,“谁说过这话了!” 秦二云笑道,“咋的了,都是从小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还不好意思上了。” 一屋人都笑了。 在秦鹏屋里坐了足足半个时辰,又去看秦慕修。 秦慕修不似秦鹏还卧在床,已经换好衣服,等在门口,“二姑,诗诗。” 在秦二云母女印象中,秦慕修从小就病歪歪的。 直到上一次回来,他还又瘦又黄,个头才和秦老太差不多呢。 没想到这次见面,眼前竟然是一个长身玉立、眉清目朗的翩翩少年。 母女俩都惊了。 尤其是章诗诗,眼睛都快钉在秦慕修身上,拔都拔不下来。 哪怕是在车水马龙的平安郡,也没见过这么英俊的少年郎啊! 这风度,这气质,哪里像个乡下穷小子? 换身华服,说是哪家的公子哥,都不会有人怀疑的! 秦二云惊讶之余,率先恢复了理智,笑盈盈道,“阿修竟然长这么高了!” 秦老太就笑道,“傻话!都是娶媳妇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 “听你奶说,你的身子已经好了大半,如今又有了媳妇,往后什么打算?” 秦二云心不在焉的寒暄着,心里却想着: 长得再好也不能当饭吃,还是秦鹏有个手艺靠谱。 秦慕修淡淡答道,“等开春,看能不能在镇上找点活做。” 秦老太却道,“那不成!等你身子好齐全了,还是得去念书,你爹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要让你读书,不能当睁眼瞎。” 提起这话,王凤英便有些酸,“今年几乎没收成,明年怕是更难过,哪有闲钱供个书生哦!墨云书院的束脩一年都得四五两,还要笔墨纸砚伺候着,扒层皮也扒不出来啊!” 秦老太当即垮下脸,“找你伸手了?跟谁都要哭一哭穷,怪不得咱家一直发不起来,合着都是你这破嘴哭出来的。” 秦二云连忙笑着打圆场,“大嫂也是替这个家操心,再说我又不是外人,闲聊两句有什么了。” “我不给她断住头,她这话匣子一开,保不齐能不眠不休跟你聊一夜。” 晚些秦大平和秦虎也从镇上打马虎眼回来了,一家人难得团聚,在堂屋拢了个碳炉子,聊得热火朝天。 秦慕修也出来坐了一会,赵锦儿怕他伤神,就催他回屋。 秦慕修看她紧张自己的样子,很是受用,“你也回屋,炖药。” 反正屋里人多,他俩也不大插得上嘴,赵锦儿更愿意和秦慕修在一起,就跟他一同回去了。 两口子刚进屋没一会,门口却响起敲门声。 “谁啊?” 来人不说话,只继续敲门。 赵锦儿一肚子奇怪,手里正在看药,就对秦慕修道,“阿修,你开下门。” 秦慕修一打开门,门口却俏生生站着一个妙龄少女。 不是章诗诗是谁? 第六十四章 你刚才好凶 章诗诗一扫先前的不耐和嫌弃,眼含秋水、满脸娇羞。 娇滴滴道,“我能进来坐坐吗?” 秦慕修虽然觉得她行为有点古怪,却也不好直接拒绝,就让了让身子,“你嫂子在炖药。” 说完,就坐到小桌边,提笔开始写东西,一副很忙的样子。 章诗诗郁闷不已,她是来跟修表哥套近乎的,谁要和那个豆芽菜一样的村姑说话! 不过这难不到她,她好像听不懂秦慕修的话一般,凑到桌边,大喇喇站到他身旁。 啧啧称赞,“修表哥的字写得真好!呀,这墨汁都见底了,我来给修表哥研墨。” 说罢,不等秦慕修拒绝,已经上手动作。 又故意抬起胳膊,好让腋下掖着的香囊香气散发出来。 呵,常年劳作的村姑,身上除了田间的泥土味儿就是灶房里的油烟味儿,哪像她,香喷喷的,跟城里的主子小姐们也差不离。 她这素手研墨,可不就是戏文里唱的:红袖添香? 这厢章诗诗正美美的打着主意,那边秦慕修张嘴想跟她说不用麻烦,不料鼻孔突然窜进一股浓烈而又廉价的异香,顿时打了个喷嚏。 “阿嚏!” 喷嚏打完,又开始剧烈咳嗽,“咳咳!咳咳!” 赵锦儿听他咳嗽得不对劲,连忙将药罐放下,冲过来替他拍背,“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咳得这么厉害?” 赵锦儿一过来,秦慕修的嗽声便慢慢停下来,只不过脸色还是苍白,他捏住鼻子,“不知哪里一股怪味,熏得我头昏脑涨喉咙作痒。” 赵锦儿吸了吸鼻子,也闻到了空气中的浓香。 她从小在乡下长大,哪知道大户人家有往衣服上熏香、在腋下挂香囊的习惯,再说真正的大户小姐熏的也都是很淡雅的香,没有像章诗诗这么浓烈廉价的。 当即道,“好冲的怪味啊!你到床上坐一会,我去把门窗打开透透气!” 走过章诗诗身边的时候,皱着鼻子往她身上闻了闻,“诗诗表妹,这味儿怎么好像是你身上的?你衣服没浣洗干净吧,要不脱下来我替你洗洗?” 秦慕修也闻出是她身上的味儿了,正愁没借口赶她出去,当即便道,“诗诗,你能不能先出去?我闻着这味儿容易犯病。” 说着又咳起来,“咳咳,咳咳!” 章诗诗差点没吐血。 什么土包子啊! 她身上的熏香,怎么好端端就成怪味了? “我这是香囊……” 别看赵锦儿平时小兔子似的,沾上秦慕修的身体,她可是毫不含糊的,当即道,“阿修肺弱,闻不得任何古怪的气味,诗诗表妹,你还是先出去吧,晚上把衣服脱下来,明儿我帮你洗洗,等你身上没这味儿了,咱们再唠。” 章诗诗长这么大,还没遇过这么尴尬跌份儿的事,又恼又怒,小脸都憋红了,咬着唇,气得转身跑了。 赵锦儿又是喂水,又是拍背,手忙脚乱的帮秦慕修平喘。 正拍着,突见秦慕修嘴角勾起一抹坏坏的笑。 “你……你笑什么?” 秦慕修也不咳嗽了,只饶有兴味的看着她,“你刚才好凶。” “什么?” “你赶诗诗出去的时候好凶,跟平常一点儿不一样。” 赵锦儿愣了愣,“你……刚刚装的?” “一开始真的,后来装的。” 赵锦儿恼羞成怒,背过身去,“不理你了!” 秦慕修从背后将她轻轻一揽,不想这一揽,直接给她揽进了怀中。 赵锦儿羞得无所适从,连连挣扎,“你干嘛呀,青天白日的不正经!” “青天白日的不能不正经,黑灯瞎火的是不是就可以了?” 赵锦儿一个鲤鱼打挺,还是站了起来,“药糊了!” 回到炉子边拨了拨火,心有不甘,鼓着粉嘟嘟的腮帮道,“你就这么想不正经吗?我看可以找你诗诗表妹试试,她好像很喜欢往你身边凑。” 秦慕修也不与她争辩,只缓步走到炉子边,靠在她身后慢慢蹲下身子,“锦儿,你今天怎么脾气这么大?” “嗯?” 赵锦儿微微一怔,她今天脾气大? 她只是从第一眼看到章诗诗紧盯着秦慕修不放时,就有些不高兴而已,哪里发脾气了? “你是不是吃醋了?”秦慕修紧追不舍。 “吃什么醋?你别乱说!” 赵锦儿烦乱的拿扇子对炉子扇了两把。 结果一个不留神,火苗窜上来,燎到刘海,顿时发出呲溜的声响和焦糊的怪味。 “啊!” 秦慕修见状,连忙将她搂进怀中,直接用手将她额上的小火苗掐灭,“吃醋生气也别烧自己啊!” “谁吃醋生气烧自己了?”赵锦儿俏脸通红,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见秦慕修把手指塞进嘴里吸气,又担心不已,“烧痛了没?” “痛得很。” “那可咋办,家里也没个烫伤药。” “你给我吹吹就好。” 虽然心里还有些窝窝囊囊的,但想到人家是为自己烧痛了手,赵锦儿满心内疚,就接过秦慕修修长的手指,对着开始吹。 秦慕修看她红艳艳的唇瓣,认真的吹着自己手指头,心里好似有羽毛在撩拨一般。 嗯,好想亲一口。 到底压住了绮念,只是将手指往前轻轻一送,沾上她软绵绵、润弹弹的唇瓣。 好让人.流连的触感。 赵锦儿却是触电般往后一躲,差点打翻了药罐子。 还没来得及问他干嘛,秦慕修已经恶人先告状,“小心点!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总是冒冒失失的。” “我……” 赵锦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反正一想到章诗诗在秦慕修面前娇滴滴的样子,胸口就憋闷得很。 不会……真的是吃醋了吧? “你去歇着吧,我来弄药。” 秦慕修忍笑将她支开,自顾自刚把药喝完,秦珍珠就来喊吃晚饭了。 赵锦儿好想说不饿,晚上不吃了。 又觉得家里来客,这样做实在不懂事,只得硬着头皮和秦慕修一同去了堂屋。 章诗诗已经摘了香囊,坐在她娘身旁,见秦慕修牵着赵锦儿进门,一脸幽怨。 第六十五章 你当功名那么容易考的? 老秦家人并不知道,章诗诗方才去秦慕修和赵锦儿屋里的事。 也就没人注意到赵锦儿和章诗诗脸色都不对劲。 秦老太笑眯眯朝秦二云问道,“你们母女难得回来一趟,打算歇几天?吃完饭,让美玉给你们收拾屋去。” 秦二云笑笑,“诗诗她爹的意思,我们俩年纪也大了,在城里给人帮工,就是主人家再好,也不能算个着落,这趟我带诗诗回来就不去了,先看看娘,再回大岗村把老房子翻修一下,以后还是守着几亩田地过日子踏实。” 秦老太一听,连连点头,“女婿这话是正经!你俩就一个闺女,又没儿子,没啥负担,无需那么累。” 秦二云笑道,“这趟回来,就是想找孙媒婆,给诗诗找个靠谱婆家。” 提起这话,秦老太和王凤英都没接话茬。 原来婆媳俩都曾打过章诗诗的主意,但都碰了一鼻子灰。 秦老太前几年想把章诗诗说给秦慕修,奈何刚露出点儿意思,秦二云便回绝了,说秦慕修一个痨病鬼,都不知能活到几岁,章诗诗嫁给他,不是守死寡就是守活寡。 王凤英呢,则是想把章诗诗说给秦虎,和秦老太一样,还没露出意思呢,秦二云就说诗诗是她爹的心头肉,从小拿银子淋糊大的,一定要在城里找个殷实人家才行。 王凤英还为这事儿跟秦二云别扭了好几年。 直到后来秦虎娶亲,秦二云回来喝喜酒,姑嫂俩才算把这事揭了。 在老秦家人心里,这章诗诗就是秦二云夫妇的小金人,不嫁个员外公子做少奶奶,都对不起她爹娘这么疼她。 不想,秦二云竟然改了主意,带章诗诗回乡下找婆家? 秦二云见一家人都神色奇怪的看着她,就打住了这个话头。 笑道,“在城里,什么大鱼大肉也都见识过一点,不知怎么的,还是家里这大锅饭香。” 吃完晚饭,母女俩被安排在秦珍珠的房间,秦珍珠则去跟秦老太睡。 关上门,秦二云便道,“诗诗啊,你瞧着秦鹏怎么样?” 章诗诗不知在想什么心思,并不答话。 秦二云就苦口婆心劝道,“真没看出这小子这么出息,木工都学出师了,有这个手艺,将来过日子肯定是不用愁的。你说呢?” 章诗诗这才回过神,不屑的翻了个白眼,“什么手艺啊,还不是个泥腿子!” 秦二云连忙捂住她嘴,“你小点儿声,这里不比老爷家里,小门小院的,打个喷嚏隔壁屋都能听见!” 章诗诗哭丧着脸,“我哪儿说错了吗?你跟爹不是一直跟我说,乡下的日子多苦多苦,好容易出去了,一定不能再回来,现在又非要把我嫁给乡下泥腿子,你们想过我的感受吗?” 提到这话,秦二云的心也在滴血。 她和丈夫在主人家忍辱负重,一干就是十多年,不就是为了给女儿创造一个好条件,将来能一跃龙门、攀龙附凤么? 可眼下的情况,除了把章诗诗嫁到乡下,实在没有旁的办法啊! “我跟你爹这么辛苦,不为你还能为了谁?怎么可能没考虑过你的感受?我们就是想着,外人不如自家人,你大舅是个老实的,大舅母虽然厉害点,但有我跟你爹在,她绝不敢跟你摆婆婆谱,这秦鹏年纪跟你相当,又有门手艺在身,你跟着他,不会过苦日子。” 章诗诗不由哭了起来,“嫁给这么个泥腿子,一辈子的命就是个大写的苦字,还说什么不会过苦日子?” 秦二云一见女儿哭,心就软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啊,你以为娘想把你嫁到乡下吗?秦鹏跟乡下这些小伙子比,已经是佼佼者了。” 章诗诗抹抹眼泪,“谁说的,他跟修表哥就没得比!” 秦二云怔了怔,“阿修?他胎里就带着病,跟了他这辈子才叫苦呢!” 章诗诗不服气道,“姥不都说修表哥病快好了么?咱们今天也瞧见他的气色了,跟前些年比,确实好了八.九成。” “就算病好了,你瞧瞧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往后拿什么养活妻儿?” “姥说还要继续给他念书,等他将来考个功名,还愁没好日子过?不比做泥腿子的老婆强一千倍,一万倍!” 秦二云气笑了,“你当功名那么容易考的?咱村里的木老头三年一考,考到足足八十岁,临死还是个童生!家里穷得叮当响,连口棺材都买不起,最后一张草席裹裹就埋了,你想过那种日子吗?” “修表哥才不是木老头呢!他十四岁就带病考了童生,后来病重才断了求学,我今天看到他写的字,比二公子……” 说到这里,章诗诗神色一顿,眉目中既是幽怨又是愤恨,改口道,“比那人还强许多,我就不信他考不出来!” “说一千道一万,哪怕阿修将来能考个状元,咱也不能打他的主意啊。他这都娶过亲了,前途未卜的,给他做正头妻子我都嫌磕碜,难不成你还给他做妾不成?” 章诗诗咬了咬唇瓣,“我自然不会给人做妾,他屋里那棵豆芽菜,听说是姥姥八两银子买来的,本不是明媒正娶,想除掉还不容易?” 她是什么人? 只要她想,城里的公子哥儿都逃不过她的绕指柔,还愁搞不定一个秦慕修? 有句话怎么说的,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 她章诗诗年轻、貌美,又在富贵场中打过滚,头发丝儿都比那棵豆芽菜村姑体面。 修表哥又不傻,她跟豆芽菜站到一起,不选她那就是傻子。 见女儿一副跃跃欲试的凶狠表情,秦二云又担心又无可奈何,“你真看上阿修了?” 章诗诗点头,“反正我是不会嫁给秦鹏那个泥腿子的,娘要是再逼我,我就回平安郡谋出路。” “那怎么行,你不要命了?” 平安郡怎么能回去! 人家都说了,章诗诗要是敢再出现在平安郡,不要了她的命,也得打断她一条腿…… 秦二云头疼不已,但也知道这个女儿从小被她惯坏了,什么事不让她试试,她是不会甘心的。 只得道,“这样,眼下情况紧急,娘给你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内,你要能让阿修休了赵锦儿娶你,娘就拿出体己资助他读书,为你博个前程。若一个月办不到,你就老老实实嫁秦鹏!” 第六十六章 我陪表哥一起 那边秦二云母女聊到夜深,这边王凤英也是被秦二云在晚饭桌上的话,撩拨得心痒痒。 她踢了踢一旁的秦大平,“你妹要给诗诗找婆家,你有什么看法没?” 秦大平天天往镇上跑,有时候能干点小工,有时候还干不上,累得像狗,已经打上呼噜了,被这么一踢,一骨碌爬起来。 “咋了,咋了?” 王凤英气不打一处来,“瞧你这老狗样!家里啥事儿也不知道操心!阿虎在阿鹏这个年纪已经有妙妙,阿修比阿鹏还小两岁,也娶亲了,你就一点儿也不着急阿鹏的亲事?” 秦大平揉揉惺忪的眼睛,“我急啊,急有什么用,又给他急不出个媳妇来。你这婆娘大半夜发什么疯?” “二云不是要给诗诗找婆家吗?她这回没把尾巴翘上天,也没说要在城里找殷实人家了,你看,咱家阿鹏怎么样?” 秦大平眼睛一亮,“你想撮合这俩孩子?” 见丈夫上道,王凤英气消了半截,“这不是亲上做亲么?二云他们又没个儿子,要是让阿鹏做了女婿,将来还能不给他们养老?多上算。” “是这么个理,要不,你明儿去探探二云的口风?” 王凤英一扭头,“我才不!从前为了阿虎,差点跟她闹翻,这回再去说,万一她又摆谱儿,我成什么了?我儿子癞蛤蟆想吃她家的天鹅肉,我成了癞蛤蟆的娘了!” 一提起从前那件事,王凤英还是有点咬牙搓齿的。 奈何又实在眼馋章诗诗的好条件: 独生女一枚,爹娘在城里做了那么多年,手上肯定攒下不少银钱,哪个后生仔娶了她,少奋斗十年啊! “那我明儿让娘去探探。” “那敢情好!母女好说话,真不成也没什么。” 解决一桩心事,王凤英心情很好,仿佛已经看到章诗诗披红戴绿嫁给秦鹏的情形,乐得合不拢嘴,人也变大方了。 “二云和诗诗还要在这住不少日子,趁着夜深,你去山洞挑点粮食回来,风肉也割两大刀回来,不能委屈了她们。” 虽然秦大平半夜去山洞挑了粮食,王凤英也趁夜拾掇做好了,第二天一家人还是和往常一样,去山里挖野菜的挖野菜,去镇上打小工的打小工。 秦老太和王凤英留家招呼秦二云母女,三个小辈背着篓子出门找野菜。 这边章诗诗一头睡到日上三竿,起了喝了一碗浓浓的炖肉汤,皱眉嫌弃不是鲜汤而是咸汤。 正想发作,见秦慕修走出房门,连忙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修表哥,你去哪?” 秦慕修扬了扬手上的围脖,“你嫂子出门忘记戴了,天儿冷,我给她送去。” 章诗诗怎肯错过这等二人相处的机会,当即道,“我陪表哥一起!” “不必。”秦慕修冷冷拒绝。 “我难得来乡下一趟,想到田间山野散散心,表哥就带上我一起嘛!” 秦老太得了秦大平的嘱托,正想趁没人问问秦二云。 便道,“阿修,你就带上你表妹,让她耍耍。” 秦慕修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在院门口站了一会没吱声。 阳光洒在他俊朗的面容上,仿佛给他镀了层金。 越发显得清秀挺拔、木秀于林。 章诗诗看得眼馋心更馋:这样的男子,该配她这般女子,豆芽菜村姑凭什么? 早几年若能看出修表哥会出落成如今这般,当时就该催着娘把婚事定下来,也就没有后来在平安郡那些事了…… “修表哥?”见他一直不说话,章诗诗笑盈盈上前喊了一声。 秦慕修微微侧目,嘴角虽带着淡笑,眼神却清冷得不能更清冷,“反正也是跑一趟,再给她们带点热水吧,大冷天的,在外头找野菜不容易,喝口热水可以暖暖身子。” 章诗诗听他意思是肯带她一起了,高兴得笑靥如花,“修表哥在这等着,我去提茶壶桶。” “好。” 章诗诗看到茶壶桶的时候,才意识到,这是多么错误的一个选择。 庄户人家的茶壶桶,可不像城里大户人家的茶壶那么精致秀气,往往一家人在田间一整天,就喝这么一桶水。 那桶,足有章诗诗腿肚子高。 又是梨花木的,空桶都有十来斤,装满水,足有三四十斤。 气喘吁吁的拎到门口,秦慕修笑着问道,“重吧,要不要我帮你?” 秦慕修若是直接说“我来”,章诗诗肯定就扔给他了。 可他问的是“要不要帮你”,章诗诗哪好意思丢给他。 只得咬着牙道,“还是我来,你身体不好,最好不要提重物。” 秦慕修点点头,“诗诗好善解人意。” 一颗甜枣砸过来,章诗诗瞬间觉得手里的桶都不沉了。 本想着一路拉着秦慕修谈天谈地谈花谈雪,手里提了这么个又笨又重的木桶,路都走不周全,气儿也喘不匀,哪里还说得出话。 走了一段,秦慕修停下。 轻声问道,“真的不累?要不还是我来吧,虽然没提过,但我应该可以提动的。” “……” 章诗诗擦了一把汗,摇摇头,打碎牙往肚吞,“没事儿!” 这次问过,秦慕修就没再跟她说一句话,而是刻意加快脚步,把她甩了足足有两丈远。 乡间路还不平,对于打小生活在城里的章诗诗,就是空手走路,都不大容易,还提着这么个桶,简直就是造孽! 章诗诗肠子都悔青了,在家坐在摇椅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喝肉汤不香吗? 为什么跑出来受这个罪? 还有这修表哥,也太不知道怜香惜玉了吧? 哪像二公子,这种时候怕是早就把桶接过去了。 不对,要是二公子,压根就不会让女孩子干这种粗活! 一肚子窝火,奈何一看到秦慕修那高大欣长的背影、俊逸出尘的脸庞,就也…… 发不出火来。 “修表哥,还有多远啊?” 章诗诗实在扛不住,颤着声儿问道。 不问还好,这么一问,秦慕修突的止住脚步,迷惘的往四周看了一圈,挠挠头,“糟糕,我好像走错路了。” “……” 章诗诗想死。 第六十七章 憋出一个毒计 “哦,我们走反了方向,她们应该在那边。” 秦慕修笑容温润、语调温吞。 章诗诗有苦难言。 连提带抱,找到赵锦儿姑嫂仨的时候,她已经累得披头散发、目光呆滞。 “大嫂、珍珠、锦儿,诗诗来给你们送茶水了!她辛苦提过来,你们快来喝呀。” 秦慕修倒不揽功,上来就把章诗诗捧上道德制高点。 刘美玉因着红糖水的事,对章诗诗淡淡的,只说自己不渴。 赵锦儿一眼瞥见自家相公竟然和章诗诗一同来送水,心里那股酸意又冒出来,也说不想喝。 唯有秦珍珠看不出大人之间的小九九,蹦蹦跳跳跑过来,“早上咸菜吃多了,渴死我了,这水送得太及时了。” 看到章诗诗脚下那一大桶水的时候,却是眼珠子都惊掉下来。 “我们马上就回家了,送这么一大桶水哪喝得掉?” 章诗诗闻言,银牙暗咬,眼睛射出一把把小剑,可让她提水的是秦慕修,她又舍不得射他,只得往还在地里刨土的赵锦儿身上射。 “还不是你三哥说你们几个渴。” 秦珍珠笑道,“我三哥这么多年没下地干过活,对地里的事一窍不通,纯属瞎指挥。” 章诗诗柔柔酸胀的肩膀,心中一万个草泥马奔腾。 偏秦慕修还一脸无辜,“啊?那我可真是帮了倒忙,只好麻烦诗诗等会再提回去了。” “什么?提回去?”章诗诗差点跳起来,“反正她们也不喝,不能顺手泼掉吗?” 秦慕修微微蹙眉,没有说话。 秦珍珠撇撇嘴,“这么一大桶茶,烧起来费不少柴呢。这大雪天的,柴火难得,奶和娘最见不得浪费柴火了。” 说话间,刘美玉和赵锦儿都过来了,“地皮子都翻过来了,实在找不到能吃的东西,咱回吧。” 话虽如此,姑嫂仨也并不真的着急,毕竟家里有余粮,出来找野菜也是做做样子。 三人拍拍身上的土,把小铲子扔到背篓,就准备回了。 刘美玉身子还虚着。 秦珍珠打小就没干过重活。 赵锦儿则是气鼓鼓的像个小河豚,连秦慕修都不想理。 三人竟谁也没有要帮章诗诗一把的意思。 章诗诗抱着那桶茶,就像抱着个巨型烫手山芋,气得想跺脚。 “修表哥……” 秦慕修见自家媳妇面色不虞,哪还听得到她喊。 早屁颠颠跑到赵锦儿身旁,一边帮她戴围脖,一边将她背上的篓子往自己身上扒拉。 “小迷糊,这么冷的天儿,出门不戴围脖,你想冻死自己吗?” “刨了一上午地,累了吧?篓子给我,我来背。” 赵锦儿本来一肚子怨气,架不住秦慕修死缠烂打。 绷不住回应道,“不过是个围脖,干活的时候也不觉得冷,也值得你跑一趟?等会再咳嗽,我可不管你。” 看着小两口的腻歪样,一旁的刘美玉噗嗤一笑。 “还有两个未嫁的妹子跟在后头呢,你们俩稍微注意点影响。” 赵锦儿顿时脸红,秦慕修却一本正经道,“我们没干什么啊,就是说话而已。” 刘美玉啧啧嘴,不再说话,一副懒与置评的表情。 跟在最后面章诗诗,却是气得眼睛都红了! 她抱着这么个大茶桶,修表哥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村姑背个空篓子,却把他心疼那样,他是眼瞎吗? 咬牙一想,越想越气。 不行,不能让他们再这么腻歪下去,恶心,碍眼! 哼,不是让本姑娘送水吗? 好啊,就让你好好把这一桶水都“喝”掉! 打定主意,章诗诗便提起一口气,加快脚步,往赵锦儿和秦慕修身边挤去。 到了赵锦儿身旁,突然“哎哟”一声,手中的水桶便“不受控制”的往赵锦儿身上泼过去。 而她自己,则是不偏不倚的“摔倒”在秦慕修怀里。 “摔”下去的一瞬间,她得意得都快笑出来了。 谁知事情并没有朝着她预料的方向发展—— 还没挨着秦慕修的身,秦慕修就一把把她推开,然后舒展长臂把赵锦儿捞到自己怀中。 谁都想不到一个病了多年的人,能有这么敏捷的动作。 赵锦儿毫发无损,只是裙角沾了点水。 章诗诗可就惨了,一头栽了个狗吃屎,满满一桶水,全泼到她自己头上身上。 “啊!” 她发出一声惨叫。 刘美玉和秦珍珠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看到章诗诗趴在地上。 身上又是土,又是水,连忙上去扶她。 这一跤摔得不轻,热水浇到身上,先是烫,后是冷。 章诗诗又是愤,又是气,抬眼看到秦慕修紧紧抱着赵锦儿,还一脸担心的问道,“你没事吧?烫到没?” 连个眼角的余光都看不到真正摔倒的她。 顿时委屈得大哭起来。 秦珍珠上前安慰,“表姐,你怎么样?没事吧?” “摔成这样怎么会没事!”章诗诗装不下去温柔贤惠了,没好气道。 “好好地怎么就摔了?”刘美玉觉得这位表妹未免也太娇气。 捡起桶一看,铁箍还摔松了,当即吸口气。 “哎哎!茶壶桶摔坏了!这桶还是太爷那一辈留下来的,用了上百年都完好如新,一家人可宝贝着呢,夏日下地干活全靠它,居然摔成这样!” 言辞之中,对章诗诗的指责溢于言表。 赵锦儿回过神来,道,“桶回头可以拿到镇上去修,人没事吧?” 章诗诗只觉赵锦儿是在羞辱她,跺着脚骂一句,“谁要你假惺惺!” 就撂下所有人往回跑了。 刘美玉一脸懵,“锦丫头这不是关心她么,怎么是假惺惺了?” 赵锦儿也一脸懵。 几人一进家门,正好迎上王凤英。 王凤英看到摔坏的桶,心痛得眼睛都直了,“夭寿哟,哪个折手的把我的桶摔成这样!” 秦珍珠咽口口水,指指自己屋,“表姐摔的……” 王凤英一肚子的磋磨话还没骂出来,听到秦珍珠的话又咽了回去,“这丫头,好端端提茶壶桶出去作甚?” 没人答话。 王凤英又不好去当面骂章诗诗,毕竟还想讨她做媳妇,不能一老早就把恶婆婆的真实面目暴露出来。 只得心痛无比的提着桶回了灶房,简直憋出内伤。 房中换好衣裳的章诗诗,已经听到王凤英刚才骂她“折手的”,气得拿起针线篓子里的见到,对着被子就是狠狠一戳。 这一大家子,除了修表哥温润如玉,其余全是草包! 男的都是泥腿子,女的都是泼妇! 想让她嫁给秦鹏,下辈子吧! 赵锦儿,今日之仇,不报我就不叫章诗诗! 接下来的几天,惨摔一跤的章诗诗表面消停了,心里却憋出一个毒计…… 第六十八章 好喜欢这种坏 再说这边,赵锦儿虽然年纪小,却也不是傻的。 女人的第六感最准了,从看到章诗诗的第一眼,她就意识到这个女人来者不善,一直在打她相公主意。 这么接二连三的往秦慕修身边凑,她也是有脾气的。 哼,好气! 但章诗诗来者是客,又不好去跟她当面刚,便只有自己跟自己生闷气。 嗯,还有不搭理秦慕修。 每天只管按时帮他炖个药和燕窝,炖好往桌子上一放,都不喊他来吃。 秦慕修意识到小媳妇在跟自己闹别扭,心里还挺高兴—— 小丫头片子,挺会吃醋的嘛。 有意捉弄捉弄她,故意装作没看出来,跟平常没事一样,也不去哄她。 赵锦儿看他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心里越发委屈。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这晚,秦慕修坐在床边,喃喃道,“好几天没泡脚了,我想泡个脚。” 赵锦儿噘着嘴,“想泡脚自己打水去。” “累累的,打不动。” 赵锦儿瞪他一眼,虽然一点也不想搭理他,但还是去打了一盆热乎乎的洗脚水进来。 放到他脚边,也不像往常那样蹲下身子帮他脱鞋袜,转身就去忙旁的了。 秦慕修抬起脚,像个撒娇的小孩子一样,“你帮我脱呀。” “自己没手?” “往常不都是你帮我的?” “往常那是可怜你病着,现在病好得差不多了,都能出去跟表姐表妹的玩闹了,不能自己脱鞋?” 秦慕修忍笑,终于说出心声了。 “这不是诗诗表妹难得来一趟。” 赵锦儿无话可说,说多倒显得自己很小气似的,只能干瞪眼。 “咦,怎么?你吃醋啊?你是不是不想我和诗诗表妹接触太多?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以后就不跟她说话了。” 欲擒故纵。 “谁吃醋了?谁不喜欢你跟她说话了?你有话慢慢跟她说就是。” “那你保证不生气?” “我什么时候生气了?” “你现在不就在生气?” “没……有……“ 这话怎么说出来自己都不信呢? “过来嘛,帮我脱一下鞋袜,就说明你不生气。” 为了表示自己是大方人,并没有生气,赵锦儿心不甘情不愿的走过去,弯腰准备替秦慕修脱鞋袜。 不料还没动手,人已经被一把拉入一个怀抱。 “啊呀,你干嘛呀?” “到底生气没?”秦慕修柔声问道。 他声音低低的,带着磁性,就在耳边缭绕,赵锦儿也不知怎么的,身子就软了。 “不想理你!” “可我想跟你说话啊,怎么办?” “你找诗诗表妹去说。” “我不想跟她说话,只想跟你说。” “那你们一起去田里,说了一路,我看你俩都挺开心的。” “还说没吃醋!”秦慕修忍不住噗嗤一声笑。 “你……你耍我?”赵锦儿恼羞成怒。 “不是,就是喜欢看你吃醋,看着心里舒坦。” ……变态吗? “别生气了,我们一起泡脚。”秦慕修不但没真让赵锦儿为他脱鞋袜,反而给她脱鞋。 赵锦儿扭着身子不肯,“不要,要泡你自己泡。” “我错了媳妇,我以后再也不跟除你之外任何女人说话了,成不?” “……那你也不跟奶、大娘、珍珠说话了?”赵锦儿一脸认真的问道。 “……那倒不必吧?” “那不就得了,你不过是哄我。”赵锦儿粉嘟嘟的小嘴噘得更高了。 女人啊,口是心非是你的名字! 就这还说没吃醋,没生气。 “你听我解释,我真的只是想去给你送围脖,是诗诗自己跟上来的,我当时就拒绝了,但是奶在旁边,说她难得回来一趟,让我带她到田里转转,我总不好违逆了奶。” 说着,秦慕修邪魅一笑,“不过,我为了少跟她说话,故意让她提了个茶水桶,她一路累得够呛,都没工夫张嘴。” 赵锦儿怔愣半晌,“那茶壶桶,你是故意的?“ “那不然呢,大冬天的,谁要喝那么多水。” “噗嗤。”赵锦儿忍不住笑,对秦慕修虚打了几下,“你这人,忒坏。” 不过……好喜欢他这种坏哦。 “好了,好了,现在能一起泡脚了吗?” 赵锦儿撇撇嘴,乖乖的脱下两人鞋袜,一起把脚放到木盆里。 “下回可别这样了,人家毕竟是女孩子,后来那一跤摔得多惨,破相了咋办?” “那我可不管,我只管自家媳妇心情好不好。” …… 七日后,秦二云跟秦老太告辞。 “娘,大嫂,我准备带诗诗回大岗村了,请几个工人,把老房拾掇拾掇过年。” 秦老太因着上回跟女儿打探口风,暗示王凤英想撮合秦鹏和章诗诗亲上做亲,秦二云没答应却也没明确拒绝,这边老婆媳俩都燃起熊熊希望,觉得有戏。 哪舍得放章诗诗走? 王凤英道即道,“翻房子又忙又累,你哪有功夫照料诗诗?不如让诗诗留在这边,等房子翻好再回去?” 秦二云母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口中却推辞道,“那怎么好意思一直叨扰舅母家?” 王凤英连连挥手,“一家子骨肉至亲,二姑这说的哪里话?” 章诗诗就这么留下了。 秦二云前脚刚走,她便跟秦老太道,“姥,我娘忘了几件衣服没拿,我给她送回去再来。” 秦老太皱眉,“三十多岁的人,怎么这么丢三落四的!让珍珠陪你一起。” 章诗诗连忙道,“不用不用,小岗村到大岗村,半个时辰的脚程都不到,哪里用得着人陪?我去去就回。” 说着,不等秦老太再开口就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出门了。 然而她并没有回什么大岗村,而是搭牛车往镇上赶去…… 到了镇上,她立即找了个僻静地方,将包袱里带的一身黑衣换上,又用一片很大的黑头巾将头脸都包了个严实。 然后在街头找了个小叫花子,给了三块铜板,问道,“小叫花,咱们这镇上有秦楼吗?” 小叫花掂了掂铜板,指着一个方向,“怎么没有?咱们凤凰镇最大的秦楼,春风楼就在那条街上。” 章诗诗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多谢你了小叫花。” 第六十九章 跟亲姐妹似的 打发了小叫花,章诗诗便来到春风楼门口。 因为是白天,春风楼像一只蛰伏的兽,安安静静的紧闭大门,一个进出的人都没有。 章诗诗绕了一圈,找到一扇后门。 只见几个婆子正坐在后门口,洗涮楼里姑娘们换下来的污秽衣衫被褥,还有几个龟奴,进进出出的往里抬送着晚上要用的酒菜。 章诗诗大胆的走上前,问道,“你们的管事在哪里?” 一个龟奴走过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还以为是哪家来找相公的小娘子,警惕的问道,“找管事的作甚?” 章诗诗直接扔了一锭银疙瘩过去,“你帮我叫一下就行。” 银疙瘩足足有二两重,龟奴放到口中咬了一口,确定是真的,立即笑眯了眼,“姑娘等着!” 不一会,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走出来,这男人脸上一道蜈蚣长的刀疤,凶神恶煞的煞是瘆人。 但章诗诗一点也不害怕,直直问道,“你就是管事的?” 刀疤脸见章诗诗露出来的半截脸长得还不赖,银邪一笑,“怎么,姑娘是来找男人的,还是来卖的?” 章诗诗冷冷的拿出一个布袋,扔到刀疤脸手里,“少说废话,这里是二十两,帮我办件事,办成再给你三十两。” 刀疤脸打开袋子一看,确实是二十两的锭子,当即收起戏谑的笑容,“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了,姑娘有事,尽管吩咐。” …… 又过了两日。 这天一早,章诗诗就亲热的拉住秦珍珠,“珍珠,马上就要过年了,咱们去镇上玩玩,买点头花胭脂怎么样?” 秦珍珠对章诗诗突如其来的示好有些奇怪。 小时候,她们表姐妹俩确实玩得挺好,但章诗诗这几年是越来越傲娇,每次回来,都像只骄傲的小孔雀,看谁都是土包子。 尤其是这次,都不大搭理秦珍珠的。 秦二云走后,秦珍珠很想搬回自己屋,章诗诗却说,她一个人睡惯了,多个人睡不着。 王凤英就教训秦珍珠:“诗诗不就在这小住一段儿,很快就走了,你跟你奶挤挤怎么了?” 为了这事儿,秦珍珠对章诗诗也有点不快。 便噘噘嘴,“娘肯定不会给我钱的,今年多少人家肚子都填不饱,哪有人过年。” 章诗诗却道,“我娘临走的时候给我留了零花钱,我在你屋里住了这么久,也没什么谢你的,我买了送你呗。听说镇上有如意斋,如意斋的胭脂水粉都可好用了,我在平安郡的时候,也在他家字号买着用呢。” 秦珍珠到底是年轻姑娘,被章诗诗这么一撺掇,就动心了。 “那……咱俩抽空去一趟镇上?” 章诗诗突然迟疑,“就咱俩去会不会不太好?要不要把锦儿嫂子也叫上?” 秦珍珠自打拍花子事件之后,对赵锦儿大大改观,自然是愿意和她一同逛街的,“好呀,把大嫂也叫上!” 章诗诗笑道,“大嫂要带妙妙,年纪也比咱们大好些,跟咱们玩不来,咱们仨年纪差不多,就咱仨去吧!” 秦珍珠也就是一说,她自己都蹭章诗诗的,哪好意思再多拉人,便点头,“也好。” 两人当即就去约赵锦儿。 赵锦儿怕过年药铺会关门歇业,正想抽工夫去镇上给他再补点药,就答应了。 回屋跟秦慕修说,秦慕修表示这世道太不公平。 “你自己可以去跟人家逛街,我连说句话都不对,你这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赵锦儿被他说得玉色小脸都红了。 “哪里不许你跟人说话了?你小点儿声,传出去人家要说我是母老虎哩。” “母老虎也没什么不好的呀,又护山头又护崽,一般人不敢欺负。” “不跟你说了,越发没个正经。”赵锦儿别过身子去。 秦慕修见她是真的不好意思了,就不继续逗她了,只问,“你们准备哪天去?” “明日。” 秦慕修便拿出一沓厚厚的手稿,“那你今晚吃些辛苦,把这些手稿装订起来,再去跟奶讨些零碎布,做成书封,明儿带到镇上的品雅书局,问掌柜的能收多少钱。” 赵锦儿一愣,他忙了这些日子,天天坐在桌前写个不停,竟是为了卖? 秦慕修看出她的疑惑,笑着摸了摸她脑袋,“我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你们一个个的都下地干活,我总不能还在家闲着。你去试试看,能卖掉的话,再买些空白门联纸回来。” “你打算写门联?” “是啊,还有十几日就过年了,镇上的人家肯定要买门联过年。” 赵锦儿有些心酸,公公生前留下遗言,让阿修读书识字,是为了让他出人头地,而不是做这些笔墨生意的。 暗暗咬唇,等明年开春,一定要让他回书院重新读书。 当晚,赵锦儿果然找秦老太讨了写颜色庄重的碎布,按照秦慕修的指导,把他的手稿一一装订起来。 不装不知道,一装,竟然整整装出了五本厚厚的书来。 都是蝇头小楷,可想大家出门的时候,写得有多辛苦。 赵锦儿又是一阵心疼,“你写可以,但不能再这么拼命了,眼睛熬坏了不值当。” 秦慕修笑道,“你们下地都没人喊过累,我写几个字哪里就累出毛病了?” 翌日,三个姑娘都起了一早,因为也不买啥大件,怕驴车太招眼,三人便步行去镇上。 路上,章诗诗一改之前的高冷傲娇,拉着赵锦儿说个不住。 那亲热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家子亲姐妹。 秦珍珠在旁看着都咋舌。 到了镇上,章诗诗突然道,“啊呀,我好像吃坏了,肚子好痛,得找个茅房如厕。” 秦珍珠指了指一个小巷,“那边有个茅坑,专门给来赶集上街的人用的。” “你陪我一下吧,我不认得路。”章诗诗挽住秦珍珠的胳膊,“嫂子你就别去了,在巷口等我们就行,这种公用的茅坑,气味难闻得很。” 赵锦儿便道,“那你们去茅厕,我在那边的品雅书局等你们。” 章诗诗面色微变,该死,小巷子里才好办事啊! 不过,相信春风楼的龟奴也不是吃素的,等会她在茅坑里多赖一会,不怕不成事。 第七十章 金贵的手稿 赵锦儿刚走进品雅书局,便闻到一阵阵扑鼻的纸墨香,整个人不由神清气爽,怪不得人家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 老板是个三十来岁的儒雅中年人,笑眯眯的问道,“姑娘,想买什么书?” 赵锦儿腼腆一笑,从包裹中拿出秦慕修写的那五本手稿。 递到掌柜手中,“我不是买书的,这是我家相公写的手稿,特地嘱咐我带到这里,看您收不收。” 老板闻言,疑惑的“哦”了一声,笑道,“打算卖手稿给我?” 大部分顾客都是来买书的,也有小部分来卖些旧书或者孤本什么的,卖手稿的,还是头一次接待。 赵锦儿点头,但看老板的样子,没抱几分希望。 不料老板翻开其中一本,刚看两眼,眼睛就开始发亮。 又迅速的往后翻,不过片刻功夫,就把五本都大致翻了一遍。 “冒昧问一句,你相公在哪个书院读书?” 赵锦儿如实道,“他因生病,如今休学在家。” “不可能啊,休学在家,怎么会有应天书院的教学稿?” 这时,一个少年也走进来选书,一听到应天书院四个字,连忙问道,“老板这里有应天书院的教学稿?” 老板笑道,“应天书院乃是皇家书院,教学稿之所以受广大学子追捧,因为是由太子太傅带着夫子们编的,说不定考题就是从这教学稿中出。 正因如此,京中那些贵胄学子相互都商议好了,应天书院的教学稿绝不外传,为的就是保持住他们的优势,我这里自然是没得卖的。 只是前年去京城时,有幸从一个在应天书院中念书的远亲家里窥视一眼而已。” “那您手中的……”少年的眼神求知若渴。 老板也不隐瞒,笑道,“我手里的是这位姑娘相公的手稿,确实是应天书院的教学稿。我打算高价给她收过来,再定向独家售给墨云书院的学子们。” 少年一听,急得眼睛都红了,“老板您这样,对其他学子岂不是很不公平?” 老板坦然笑道,“我不过是个生意人,做生意,肯定要利益最大化啊。” 少年听着老板的意思,他这种连书院都进不起,只能在家自己摸索温书的穷学子,是不可能买得起这份手稿的,不由丧气万分。 赵锦儿在一旁听着,只觉得他们口中的应天书院,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而自家相公手写的这几本,正是这家书院绝不外传的教学稿。 而且,老板要花高价收手稿? “老板……您打算出多少钱收这份手稿?” 老板长得虽然儒雅,但绝对是最精明的生意人做派。 当即反问,“姑娘打算多少钱出?” 赵锦儿歪头想了想,买笔墨纸花了一两左右,阿修拖着尚未好全的病体,每天枯坐在小桌上写啊写,着实也是辛苦。 那就……五两? 不管成不成,试试吧,真不成再让价嘛。 她战战兢兢的伸出五根手指头。 老板看到她的五根手指头,撇撇嘴,“姑娘啊,这手稿虽然金贵,但你这个价也太高了哇!小店一时也拿不出这么多来,你让点儿。” 赵锦儿舔舔唇,五两多了? 那……四两? 正在犹豫,老板将她的手指头往下摁下两根。 道,“三百两,你相公往后再有这种手稿,还送过来给我。我依旧这个价格收,六十两一本,如何?” 赵锦儿一旁的寒酸少年同时张大嘴巴。 三百两? 三百两! 赵锦儿感觉幸福地快要晕过去,三百两带回家,全家的日子不得过得像地主老财? 少年则是一阵阵揪心,老板花这么高的价格收稿,摆明是要高价卖给书院里那些有钱人家的学子,哪里还轮得到他? 赵锦儿浑浑噩噩的收下老板给的三百两银票,揣进兜里的时候,都觉得不像是真的。 走出书局的时候,也没注意到,身后跟了三个鬼鬼祟祟的大汉。 见秦珍珠和章诗诗还没过来,就打算回茅房那边去找她们。 走到小巷的时候,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回身一看,三个面容又凶、又猥琐的男人,就跟在她身后两丈开外。 各个都用银邪的眼神,直盯着她嘿嘿直笑。 赵锦儿被几人盯得头皮发麻,下意识转身就跑。 “小妞,你跑不掉的,还是老实跟爷们走,这样少受点罪。” 赵锦儿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几位大哥,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我跟你们无冤无仇的啊!” 突的想到兜里的银票,完蛋,是不是刚才在书局卖稿的时候,被这几人盯上了? 其中一个猥琐男不知从哪摸出一根绳子和一个麻袋,对着赵锦儿直甩。 “小妞,你得罪了人,我们也是受人之托才来处置你的。不过你放心,你这小模样儿不错,跟咱们回了春风楼,让韦妈妈好好培养培养,指不定能当个头牌,到时候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用过苦日子。” 赵锦儿被他说得云里雾里,但可以肯定的是,眼前这三个男的,都是坏人! “什么春风楼?什么韦妈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们别靠近我!再过来我要喊人了!” “嘿嘿嘿,你喊,喊破喉咙也没用的。” “啊!”赵锦儿一边跑,一边不管不顾的大叫起来,“救命啊!” “还真叫!” 三人拔脚就追。 赵锦儿一个身材单薄的小姑娘,哪里跑得过三个壮年大汗,还没几步,就被其中一个拽住。 不远处的茅厕旁。 秦珍珠捏着鼻子,不断地催着章诗诗。 “表姐,你好了吗?你都快拉了小半个时辰了!我快被熏晕了!” 秦珍珠在外面都被熏晕了,更别提章诗诗在里面被熏成啥样了,不止被熏,两条腿也蹲得快没知觉。 该死,春风楼到底怎么办事的? 不是说,就在外头巷子里做了赵锦儿吗? 怎的到现在还没动静? “我拉肚子,马上就好……”薆荳看書 话刚说完,不远处就传来女声尖叫,“救命啊!!强抢民女啦!” 章诗诗顿时一喜,是赵锦儿的声音! 春风楼得手了! 第七十一章 咱们见过 秦珍珠也听到了叫声。 “表姐,外头好像出事了!“ “听着声儿怎么像是三嫂?你快起来,我们去看看!” 章诗诗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出去? 当即道,“你疯了?没听到人家喊的是强抢民女啊?咱们也是女孩儿,出去万一也被抢了怎么办?再说,我听着不是三嫂。” 说话间,叫喊声又传过来,“救命!救命!” 秦珍珠急得跺跺脚,“是三嫂的声儿!我不会听错的!不行,我得看看去!” 也不管章诗诗还蹲在坑里,她转身就往外跑去。 章诗诗这才扶着墙壁站起身,慢吞吞的走出来,拍了拍身上的臭气。 秦珍珠跑到小巷一看,三个大汉围着一个小姑娘。 又是拿绳子绑,又是拿麻袋套,那小姑娘不是她三嫂是谁? 虽然也很害怕,但是想到之前在山洞救自己时,三嫂多么勇敢,她当即鼓足勇气冲过去大喊道,“你们是什么人,快放开我三嫂!” 大汉们侧目一看,见巷尾不知何时又来了个俏生生的小姑娘,顿时眼睛一亮。 “嘿嘿嘿,今儿是走什么大运了?这又送上来一个!一起带回去!” 赵锦儿见状,连忙喊道,“珍珠,快跑!” 秦珍珠已经吓傻眼了,只知道颤抖着身子喊道,“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 “哥哥们带你回春风楼享福啊!” 秦珍珠都快吐了,都能当她爹了,还哥哥,啊呸! “滚开,滚远点!” 就在这时,巷口出现了一个人影。 赵锦儿抬眼一看,正是刚才那个想买手稿,却又囊中羞涩的少年。 三个大汉回身看到少年,恶狠狠道,“小子,想活命就赶紧滚,这里碍不着你的事儿。” 少年滚了滚喉结,旋即卷起袖子,从旁边的杂物堆中抄起一根棍子,弓着腰就朝离他最近、正在给赵锦儿捆绳子的一个大汉,一棒子抄下去。 三哥大汉恶事干多了,一般人碰到他们行恶,怕惹祸上身,都是远远的躲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哪料到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少年,竟然单枪匹马的抄着根木棍,就敢单挑他们三个人。 那个被一棒子抄到的大汗,脑袋发晕,当即昏倒过去。 另外两个见状,怒火中烧。 “妈的,小子,你找死!” 也不追秦珍珠了,齐齐朝少年冲过去。 秦珍珠趁机跑到赵锦儿身边,将她身上的绳子麻袋全都扒拉下来。 而少年也跟两个大汉陷入酣战。 看得出少年的身手很灵敏,但到底双拳难敌四手。 而且他那清瘦的体型,被那两个彪形大汉碾压得死死的。 重获自由的赵锦儿立即爬起身,也到杂物堆捡了两根木棍,扔一根给秦珍珠。 “愣着干什么,打啊!” 秦珍珠回过神来: 是啊,人家为了救她们,命都不顾了,她们当然也不能袖手旁观! 当即和赵锦儿从背后包围上去。 “照膝盖敲!” 赵锦儿见过人打架,知道膝盖是一个人最脆弱的部位,对着其中一个正和少年纠缠的大汉就敲下去。 “哎哟!”大汉吃痛,抱着膝盖跳起来叫骂,“小娘皮,看老子把你带回去怎么收拾!” 秦珍珠那边就没这么幸运了。 她还没敲到人,就被大汉反手将她压到地上。 不过大汉压他,就没工夫打少年了。 少年不顾身上的伤,立即像头猎豹般从地上跃起来。 手里的棍子在扭打过程中折断了,他就铆足劲儿对着大汉猛踢,还专挑头踢。 不过几下,这个大汉也昏过去。 只剩下那个被赵锦儿敲了膝盖还抱着在跳的大汉,眼看着自己两个同伴,竟然被这三个弱不禁风的少男少女给收拾了,现在只剩下他一个。 面对虎视眈眈的三人,他也顾不得腿疼,一瘸一拐的就跑了。 获得胜利的赵锦儿秦珍珠,兴奋得握着手跳了起来,“我们竟然把他们打走了!” 跳完,赵锦儿连忙对少年道,“多谢这位小公子相救!” 少年脸色淡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应该的。” 赵锦儿对少年又打量了两眼,突的想起什么,“我们见过!可还记得前些日子在百货铺子里……” 少年想了想,“你是那个买墨的小娘子?” 赵锦儿连连点头,“是的!” 当时赵锦儿给秦慕修买墨,因为钱没带够,就和这个少年分着,一人买了半方墨。 没想到今日在书局又见面,现在还得他仗义相助,不得不说是缘分。 少年倒没有赵锦儿这么激动,没买到手稿,哪怕看一眼都没看上,他的心情到现在都很低落。 “你们快回家吧,万一那人找了帮手再来,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说罢,他便转身朝小巷外走去。 赵锦儿这才发现他左手紧紧抱着右臂,显然是受了伤。 人家是为了救她受的伤,赵锦儿哪能坐视不理? 况且这少年看起来很不宽裕,只怕也没钱治伤。 赵锦儿当即喊住他,“小公子,你受伤了!” 少年头都没回,只挥挥手道,“皮外伤。” 赵锦儿跑上前拦住他,“我懂点医术,看你的样子,怕不是皮外伤这么简单,你要是不嫌弃,我帮你看一下怎么样?” 少年正觉胳膊疼得厉害,跟断了似的,便道,“也行,不过还是先离开这里再看吧。” 赵锦儿想了想,“小公子若是不嫌弃,到我家去看怎么样?我家就住在下面的小岗村,咱们雇个牛车,不到半时辰就到了。“ 少年因家境贫困,自幼就时常受人欺辱,跟人打过不知多少架。 也正因为如此,才练就了一身金刚铜骨,和那些凶狠的打架手段。 这点伤,对他来说,其实不算什么,他不想那么麻烦去别人家。 但转念一想,那些手稿,是这小娘子的相公写的。 跟她一起回家,岂不是就能见到她相公了? 她相公手里肯定有原稿,也许人家能发好心让他也抄一份呢? 就算不能抄,哪怕看一眼呢。 “好。” 第七十二章 掉茅坑了 三人各自整理了整理因打架弄得乱糟糟的衣裳,正准备离开之际,秦珍珠突的想起什么,“诗诗表姐还在茅坑!” 赵锦儿一怔,颇有些内疚,差点把她忘了。 但……她怎么还在茅坑? 这都快一个时辰了吧? 别说拉屎,孩子都能拉出来了。 “可别是出事了,快去看看。” 说着,对少年道,“小公子,麻烦你等我们会,我家表姑子腹泻,我们去茅坑催她一催。” 少年也是一脸懵逼:还有一个人在这巷子里? 姑嫂俩快步走到尽头拐弯后的茅坑外,“诗诗?” “嗯~唔~~”茅坑里传出一声虚弱的回应,“救命~~” 怎么还喊上救命了? 两人捏着鼻子伸头一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 妈呀! 章诗诗整个人泡在茅坑里,一身一头的屎浆,像个屎人。 “救我……拉我上去……” 章诗诗哀嚎着。 原来她刚才站起来时,因为蹲得太久,又起得太急,脑门充血,一阵发晕就栽了下去。 等到清醒的时候,人已经在屎坑了。 奈何屎坑挖得太深,屎浆又太浓,她挣扎了半天,根本爬不上来。 赵锦儿和秦珍珠站在岸上看她,虽然很想帮忙,但这…… 实在下不去手哇! “嫂子,你力气大,你拉表姐一把。”秦珍珠忍着恶心推赵锦儿。 “咳,我刚刚打架的时候,胳膊好像扭到了,使不上劲儿,要不还是你来?”赵锦儿捏着鼻子瓮声瓮气道。 姑嫂俩谁也不敢当这个捞屎人。 眼看章诗诗被沼气熏得快不行了,再不拉上来,只怕就要被屎淹死,赵锦儿把心一横,回小巷捡了两根木棍。 跟秦珍珠一人一根,让章诗诗抓紧木棍,两人一齐用力,给她拖了上来。 那扑天的臭气,顿时熏得两人都睁不开眼睛。 赵锦儿道,“诗诗,外头有歹人,你快点用木棍把身上的屎刮一刮,我们得赶紧回家。” 章诗诗哀怨的看她一眼,又是怨愤又是无奈。 春风楼竟然没得手! 自己却搞成了这个样子。 呜呜呜! 好委屈啊! 好气! 一边哭一边刮着身上的屎。 刮了好久,也还是个屎人。 外头的少年已经没耐心再等,喊道,“能走了没?” 赵锦儿怕春风楼再来人,不敢再等她,只能一声轻喝,“诗诗,你快点!我们得走了!” 章诗诗只得顶着一身屎,跟她们往外走去。 每个动作、每个呼吸,都弥漫着屎意。 她想屎。 看到章诗诗的少年惊呆了,“这……” 赵锦儿解释道,“她掉茅坑了,得回去换衣服,咱们快走吧。” 一路上,所有行人都情不自禁的为章诗诗驻足,当然都是捏着鼻子看热闹的。 看得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章诗诗长这么大,何曾这么丢人、这么狼狈过? 而这一切,都怪赵锦儿! 若不是赵锦儿先在品雅书局耽误了时间,又跟春风楼的人周旋那么久,她只她怎么会蹲坑蹲那么久? 不蹲那么久的坑,她就不会腿软头晕。 也就不会掉到茅坑去了! 赵锦儿,走着瞧! 这一切,来日必当十倍、百倍奉还! 章诗诗一边在心里暗恨着赵锦儿,一边又希望有个人来搀扶她一把。 在屎里泡了那么久,人都快虚脱了,两条腿也不自禁的打颤。 这么脆弱的时候,要是有个人能背她一会,该有多好啊! 她把目光扫向那个陌生少年。 虽然脸上糊满屎,但她有自信,自己的眼神,还是水当当的媚人。 她现在的模样,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弱柳扶风、美女落难吧? 少年,你怎么还没收到我的讯号? 怎么还不赶紧来,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趁此机会大献殷勤? 少年是过了老大一会,才发现章诗诗渴切的目光的。 被个一身一脸是屎,连长相都被屎糊得看不清的女人这么盯着,任谁都要恶寒的。 少年就是恶寒得打了个冷战,连忙加快脚步,离她足足三四丈远才稍稍停下。 章诗诗意识到少年对她的嫌弃,肺都气炸了。 土包子! 没眼光! 只配找个村姑当老婆! 好不容易走到镇口,正巧赶牛车的马叔在。 见到赵锦儿,当即热情的招呼,“闺女,又到镇上来了?坐不坐牛车?” 赵锦儿连忙从身上摸出铜钱,“坐坐坐,我们四个人,麻烦马叔赶快点,我家表姑子要回去换洗衣服。” 马叔这才注意到跟在赵锦儿身后的屎人。 吓得连忙勒紧了赶牛绳,“闺女,你怕不是跟叔开玩笑吧?她一上车,我这车还能要吗?” 赵锦儿其实也不想坐牛车。 毕竟牛车那么小,四个人挤上去,万一颠簸,蹭上点…… 秦珍珠和少年显然也是这个想法,纷纷道,“不麻烦了,咱们走回去吧。” 马叔怕几人改变主意,生意都不做了,“咳,突然想起家里还有点事,我先回去了。” 说着,坐上牛车,踹了牛屁股一脚,一溜烟跑了。 望着绝尘而去的牛车,章诗诗绝望了。 从前她都看不上眼、不惜得坐的破牛车,居然拒载她这么尊贵的客人! 没有牛车坐,就只能顶着一身屎,走将近一个时辰才能到小岗村。 臭,她已经习惯了。 被人盯着看,她也无所谓了。 关键是冷啊! 天寒地冻的数九天,身上的屎浆被风一刮,已经快结冰了。 这么走一个时辰回去,不是要她的命吗? 而且,这副尊荣,让修表哥瞧见了,还怎么撬墙角? 思前想后,章诗诗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我今天不回小岗村了,回自己家,过两天再来。” 秦珍珠松口气,如此,就不用一路被熏回家了。 赵锦儿到底不放心,问道,“你这样,可以吗?要不要我们送你?” 秦珍珠浑身都透着抗拒,又不好说什么。 倒是少年实在忍受不了了,晃了晃自己的胳膊,强烈暗示道,“我胳膊还疼着呢。” 赵锦儿一时左右为难,只得跟章诗诗道,“这位小公子方才救我们时,受了伤,我得带他回去,看看是不是伤到骨头了……” 章诗诗满心愤恨,哼,都是假惺惺! 当即气呼呼道,“不用送,我自己可以回去!” 第七十三章 相公好厉害 章诗诗走了,几个人顿时觉得身边的空气都清新许多。 走了一小段,发现马叔只是把牛车赶远点停下,还在招揽生意。 见到他们,马叔颇有些不好意思,寒暄道,“咳,你们走得还挺快啊。” 发现刚才那个一身是屎的姑娘不在了,马叔紧绷的弦也松下来,“我这车空着浪费,要不你们坐上来?今儿给你们免费!” 少年第一个跳了上去。 有车不坐是傻子。 秦珍珠也累得腰酸胳膊疼的,立马也跳上去。 赵锦儿便摸出三个铜板,“数九寒天的,叔在外也不容易,车钱不能不给。” 这马叔也是小岗村的,无儿无女,只有个卧病在床的老伴,家里不做田,全靠这辆牛车讨生活。 哪里能占他的便宜? 马叔见不收钱赵锦儿就不上车,只得收下铜板,讪讪道,“这丫头,咋恁倔。” 半个时辰后,三人到了家。 开门的是秦老太,见章诗诗没回来,却多了个陌生少年,不由奇道,“诗诗呢?这位又是?” 秦珍珠连忙叽叽喳喳跟秦老太解释了一番。 秦老太跳起来,“青天白日的竟然又碰着坏人?天哪!这世道简直不能过了!你们几个姑娘家,往后没有大人陪着,可不许再上街了!” 又对少年连连道谢,“多谢小公子出手相救!锦丫,快给人家看看胳膊伤着没!” 说话间,又是端茶水,又是拿出几块藏了许久的糕点,“小公子午饭还没吃吧,中午在这吃顿便饭。” 少年就是想来蹭书看的,不料人家真心实意的感谢他,还这么客气留他吃饭,弄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今冬镇上做买卖的人家都不好过,他又岂能不知乡下人家有多难熬。 米粮多金贵啊! 自己都吃不饱,谁会轻易留人吃饭? “奶奶您千万别麻烦,我不饿,看完胳膊我就走。也别叫我什么小公子,我家虽在镇上,还不如您家殷实呢,哪里是什么公子,我叫裴枫,您叫我小裴就成。” 秦老太笑道,“小裴啊,你是我家锦丫头的救命恩人,我们怎么感谢你都不为过,这顿饭你一定要留下吃的。” 说着,就去灶房忙活了。 赵锦儿见裴枫很不好意思的样子,笑道,“裴公子,你就留下吃顿便饭吧,要不我奶奶会觉得欠了一个天大的人情没还,晚上觉都睡不好的。我去把我相公叫出来,你们都是读书人,应该可以聊得来。” 要是从前,她也不敢这么做主留人吃饭的,但如今兜里揣着三百两。 她相公阿修凭本事挣的三百两! 她底气足了,腰杆也直了。 留人吃顿饭,不算什么。 裴枫听她说要喊丈夫出来,仿佛看到了几本移动的人形手稿,心中顿喜,便没再推辞。 说话间,赵锦儿给裴枫检查了胳膊,“还好,骨头没有伤,不过这淤青挺严重,得用点活血化瘀的药,我去给你拿。” 前些日子采的药里,正好有三七,治疗外伤最好不过。 秦慕修又坐在小桌前奋笔疾书,见她突然进门,抬眸笑问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赵锦儿少不得把一早在镇上发生的惊魂事件跟他说了,秦慕修当即放下纸笔,疾步走到她身边,上下检查一番,确定没有受伤,才放下心。 眉头却是紧紧锁了起来,修长的双手也在袖中攥成拳头。 “你刚刚说,对方告诉你是他们是春风楼的人,之所以找你麻烦,是因为得罪了人,人家要报复你?” 春风楼,凤凰镇最大的秦楼。 清清白白的女孩子弄进那里面,还有什么活路可言? 赵锦儿能得罪什么人? 那人竟如此歹毒,要这般报复她? 说起这个,赵锦儿也是一肚子火,“他们肯定是找错人了,我天天在家足不出户的,怎么会得罪人?真是倒霉透了!” 想到卖手稿赚了三百两,赵锦儿又转怒为喜,“先不说这个了,说点开心的事,你的手稿,书局老板全都收了,你猜收了多少钱?” 秦慕修见赵锦儿并不想提起镇上的事,便也暂时搁下不表。 他自然那些手稿有多值钱,但还是装出一副丝毫不知情的模样。 “竟真的能卖掉?我家媳妇真厉害,拿什么出去都能卖掉。“ 赵锦儿被他夸得笑靥如花,“不是我厉害,是你厉害!老板说那手稿是什么书院的教学稿,外面根本不流传的,要拿你的手稿定向卖给墨云书院的学子,还说这样的东西,有多少收多少,每本给咱们六十两银子!” 说着,小心翼翼的掏出那三百两银票,“三百两!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多钱!” 看着自家小媳妇开心的样子,秦慕修心头百感交集。 他既打定主意隐居于这青山红日之中,就不可能给她大富大贵。 往后,只能努力挣些小银钱,尽量让她衣食无忧。 “一点手稿,竟然能卖这么多钱,还不是我家娘子会谈生意?以后我多写点,还由娘子拿去卖。” 赵锦儿突然想起什么,满眼疑惑,“那老板说,那个什么厉害书院从不外传教学稿,你怎么能写出这些手稿的呢?” “……” 女人太聪明真不是好事,还是笨笨的可爱。 秦慕修舔舔唇,飞快的想着借口。 “是这样的,我从前念书的时候,有个夫子,是从应天书院告老还乡退下来的,他收藏了很多教学稿,都私下给了我。” “啊?这夫子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因为你相公书念得好,是他的得意门生啊,傻瓜。” 秦慕修的话,赵锦儿从来都是无条件信任的。 “阿修,你怎么这么厉害?”有这样优秀的丈夫,她与有荣焉,满眼都放出了璀璨星光。 “不厉害怎么配得上我媳妇儿呢?” 对付赵锦儿的小姑娘,秦慕修还是很有一套的,那情话一箩筐一箩筐,就跟不要钱似的。 “没正经!不理你了!”赵锦儿被他撩得脸都红了,“你跟我一起出去吧,那个救我的裴公子,也到咱家来了。” 到了堂屋,秦慕修当即愣住。 第七十四章 又来两辆马车 裴枫看到秦慕修也是怔了半晌。 “裴兄?” “秦兄?” 赵锦儿见状,奇道,“你们认识?” 秦慕修露出淡笑,“我们从前是同窗。” 原来这两人曾师从同一个老秀才孙夫子,又差不多同时辍学。 秦慕修是因为生病,裴枫则是因为贫困,后来就断了联系。 四五年未见,两人都有些激动。 裴枫拍了拍秦慕修的肩膀,“当时听夫子说你病重,还总想着要看望你,奈何不知你家住在哪里,没想到有缘再见!你小子,不错啊,看你现在气色还挺好,连妻室都有了。” 秦慕修虽是个寡淡性子,在裴枫面前倒是活泼许多,“你呢,这几年如何?” 裴枫挥挥手,“不提也罢。” 说着,直接问道,“今日碰见嫂夫人在书局卖手稿,说全是你手写的,你怎么会有应天书院的教学稿?” 秦慕修一时语塞,同样的蹩脚理由,糊弄得过赵锦儿,不见得糊弄得过裴枫啊。 毕竟,他俩是一个夫子教的。 见自家相公不说话,赵锦儿帮忙解释道,“是夫子给他的呀。” “孙夫子?他又怎么会有?” “嗯,不是孙夫子,是另一个你不认识的夫子。” 见秦慕修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的样子,裴枫识趣的没有再问下去。 毕竟,这么金贵的稿子,不愿透露来路也正常。 秦慕修也岔开了话题,“明年秋闱乡试你参加吧?” “参加的。” 裴枫苦涩一笑。 他怎么能不参加? 他自幼是个孤儿,是爷爷奶奶把他捡回家抚养长大,见他聪慧,一个讨饭、一个拾荒,勒紧裤腰带供他读书。 后来爷爷过世,奶奶也因悲伤过度瘫痪在床,他不得不辍学,从此过上了一边打零工照料奶奶、一边苦苦自学的生活。 又不像乡下还有几亩薄田度日,家里那是一穷二白,连奶奶的汤药钱都拿不出来。 若不尽快考个功名,奶奶最终的下场就会和爷爷一样,在贫病交加中绝望死去。 秦慕修对他家的情况有些了解,叹口气道,“那你好好温习,肯定能考个不错的成绩,我记得当年县试你的成绩就非常好。我这里还有抄好的两本教学稿,也是应天书院的,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去当温习资料。” “真的?” 裴枫一听,喜不自胜,喜过之后,又觉受之有愧。 他可是亲耳听到,品雅书局的老板开了六十两银子一本的价格,要继续收秦慕修的手稿。 秦慕修猜出他的心思,笑道,“裴兄救了贱内,小弟无以为谢,便以这手稿做酬谢。” “男子汉大丈夫,救人水火乃是分内之事,怎么能要秦兄这么贵重的谢礼,这稿子拿去书局,可以卖好大一笔钱的。” 裴枫心里两个小人,苦苦对峙挣扎。 收下! 不,不能! 秦慕修见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很是纠结的样子,撇撇嘴,“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跟个娘们似的扭扭捏捏,到底要还是不要?不要过几天我又要送到书局卖掉了。” “要!” “无功不受禄”小人,到底败给了“求知若渴”小人。 裴枫对着秦慕修讪笑。 见两人为了点稿子你来我往的,赵锦儿嘟嘟嘴道,“裴公子要是不好意思收,就把稿子带回去抄一份,抄好再还回来,这样,裴公子也有稿子了,我们也能继续卖稿子,谁也没损失啊。” 裴枫拍了拍脑袋,“嫂夫人说得有理,我这脑子,怎么就想不到呢。” 三人都笑了。 “对了,秦兄,明年的秋闱你参加吗?” 赵锦儿连忙看向秦慕修,她也很想知道。 “到时候再看,身体允许就考。”秦慕修敷衍道。 他不会参加,不会将自己裹挟到朝堂之中,只有这样,才能更好的保护在乎的人…… 赵锦儿哪知他心里的想法,对他的话倒是极其赞同。 听说秋闱在八月,彼时秋老虎还没过去呢,一考就是三天,考生在这三天内不许出考场,身体素质不好的考生,站着进去抬着出来都是常事。 功名利禄再重要,也没有阿修的身体重要。 用过午饭,秦老太听说裴枫家里还有个奶奶,连忙打包一份饭菜给他,“你这回去也来不及现做,这个带给老夫人对付一顿吧。” 饶是灾年,老秦家吃得也很简单,但中午这顿,对裴枫来说,已经是爷爷过世以后,吃的最好的一顿了。 有白米,还有咸肉炖白菜。 荤菜啊! 自己吃得肚歪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么还好意思再往家带? 但……真的好想让奶奶也尝尝肉味啊! 两个小人又开始打架。 秦老太才不给他打架的机会,打包好的饭菜,用布一包,直接塞进他手中。 “你要回去照顾老夫人,我就不留你了。你跟阿修是同窗,又救了阿修媳妇,是我们家的大恩人,以后有空就过来耍!” 裴枫却之不恭,只得收下饭菜,连连道谢,“秦奶奶,您真是个好人。” 秦老太闻言,笑呵呵的又摸了个铜板给他,“搭个牛车回去。” 这回裴枫是说什么也不肯收了,“我腿脚快,走回去比牛车还快。” 说罢,就“落荒而逃”,跑到村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眼睛湿.润润的。 对于一个孤儿来说,秦家的氛围,是他做梦都羡慕的啊…… 裴枫前脚刚走,后脚老秦家的院门口,就迎来两辆马车。 引得左右邻居都伸头来看。 尤其是丁氏婆媳俩,眼睛都快钉出血。 “老秦家今年到底走了什么运?前些天他家二姑奶带闺女乘马车回来省亲,今儿又有马车来!还是两辆!我怎么不记得她家有这么阔的亲戚?” 李桂枝酸溜溜道,“城里人下乡,雇个马车也不算什么的。” 说话间,婆媳俩又朝马车打量了几眼,却发现这马车跟前些日子秦二云雇的马车完全不同。 秦二云雇的马车很简陋,马是瘦马,车夫也一眼就能看出是粗俗的生意人。 但这两辆马车一看就很华贵,两匹马都油光水滑、高大健硕,赶车的车夫也是穿着得体,很有涵养规矩的模样。 车停稳,车夫便跳下车,赶紧低头撩开帘子。 恭恭敬敬道,“少夫人,到了。” 第七十五章 少夫人上门道谢 帘内先下来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穿戴打扮比车夫还要更讲究些,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发髻上还别着个纯银的篦子。 很有气派! 丁氏惊大嘴巴,“这到底是什么人呐?” 李桂枝眼睛直眨巴,“不会是认错门了吧?” 老秦家几代都是泥腿子,邻里几十年也没见过他家来过这样的客人,只有这个解释最合理。 丁氏狠狠点头,“肯定是认错门了!” 就在这时,妇人朝婆媳俩望过来,笑问道,“请问这是老秦家吗?” 啪啪! 空气中仿佛传来打脸的声音。 真是老秦家的客人? 丁氏嫉妒得眼睛都红了,根本不想点头承认。 老秦家现在已经傲得不行,再攀上这么尊贵的亲戚,以后还不得上天? 李桂枝反应快,低声道,“她们好像是头次来秦家。” 丁氏顿时会意。 对啊,既然是头次过来,说明不认识。 她只要说不是老秦家,人家肯定转头就走,以后不就不会再来了吗? 当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 妇人愣了愣,嘀咕道,“不是?村口问的那人明明指的就是这里啊……” 就在这时,老秦家的院门打开,赵锦儿从里面探出头来。ζΘν荳看書 看到门口的两辆马车,也是吃了一惊。 妇人见有人开门,就又问了一句,“姑娘,请问老秦家怎么走啊?” 赵锦儿一脸迷糊,“老秦家,这就是老秦家啊。” 妇人也懵了,指着老方家门口指道,“那位大姐说不是啊。” 赵锦儿望过去,哪里还有丁氏和李桂枝的影子,两人都缩回去,门关得死死的。 心里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也没说甚,只道,“这是老秦家没错,请问大娘找谁?” 就在这时,马车帘子掀起,里面伸出一张漂亮圆润的年轻脸庞,“锦儿姑娘,还记得我吗?” 赵锦儿回忆片刻,惊道,“您是……俞少夫人?” 车上的女人笑着点头,“是我,我出月子了,准备回娘家呆段时间,正好路过小岗村,就来看看你,顺便跟你道谢。” 说着,从车上递出一个红彤彤的襁褓。 车下的妇人连忙小心翼翼的接过,又侧过身子,让女人扶着自己肩膀下车。 赵锦儿没想到无意间的善举,人家不止谢了五十两银子,还亲自登门郑重道谢,一时间手足无措。 俞少夫人一下来就把襁褓接了回去,看得出非常宝贝那个孩子,“振轩,这位姨姨便是你的引生人,没有她,就没有你,快谢谢姨姨。” 说着,举起小小的孩儿,对着赵锦儿作揖。 那孩子养得极好,胖乎乎的可爱极了,包得又喜庆,着实讨人喜爱。 赵锦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脸蛋,“小公子好可爱!” 俞少夫人大方的将孩子递到赵锦儿手中,“姨姨看看。” 赵锦儿接过孩子,情不自禁的对着小脑袋吻了吻,“养得真好!外头冷,进屋说话!” 俞少夫人笑盈盈应了,又回身对两个车夫道,“把谢礼都搬进来。” 这时候,老秦家的人都被门口的动静惊动了,纷纷出来看。 “锦丫,这是谁呀?” 他们还没见过这么漂亮富贵的女人。 瞧她头上戴的金钗,身上穿的皮毛大氅,腰间还挂着玉佩,跟画儿上画的仙女似的。 赵锦儿便道,“这位是郡上的俞少夫人,上个月我在路上碰着她,帮了她一点小忙。” 俞少夫人见赵锦儿并没有把自己帮她接生的事说出来,对赵锦儿越发喜爱敬佩。 女人家,在路上生孩子,终究不是什么光彩事。 这个女孩儿,年纪不大,也不是大户人家出身,为人处世却一点也不含糊,是个玲珑剔透的妙人。 当即笑盈盈对老秦家所有人虚做了个揖,“锦儿帮了我大忙,我特意来谢她,多有叨扰,还请诸位不要见怪。” 老秦家的人都快晕了。 妈呀,这么仙女一般的人物,亲自上门来谢锦丫,还跟他们作揖。 夭寿哟,这哪当得起啊! 随后一家人就看着两个车夫绵绵不断的从马车上往院子里搬: 成匹成匹的上好布料, 成框的麻花馓子(古代常见的满月回礼), 成袋成袋的大米白面, 七八扇猪腿肉, 两大篮子红鸡蛋, 还有两挑香喷喷的油茶饭…… 快把老秦家的院子都摆满了。 赵锦儿看呆了,“少夫人,您太客气了……” 秦老太是知道怎么回事的,也上前道,“俞少夫人,我们锦丫不过是举手之劳,再说您也谢过她了,这些实在不敢当,您快收回去吧。” 俞少夫人愈发觉得这家人都是忠厚之辈,牵住秦老太的手,“秦奶奶,我和我儿子的命都是锦儿救的,这点谢礼算什么?你们要是不收,才是臊着我哩。” 一旁的王凤英看着满院子花花绿绿的礼物,已经在心里盘算,过年给家人一人做套新衣,那几善猪腿,腌两扇,剩下的灌腊肠…… 突的听到赵锦儿和秦老太都在拒绝,居然还让人家收回去,心都忍不住滴血。 心中暗骂两人打肿脸充胖子,这啥年头,天上掉下这么大的馅饼,居然不接,脑子有病不是? 好在那位仙女夫人半点也无收回去的意思,嗯哼,这才是大户人家贵妇的做派嘛。 秦老太听俞少夫人这般说,也不好意思再推辞,只得把人往屋里引。 “寒门蓬舍的,少夫人不嫌弃就进来坐坐。” 俞少夫人是个爽朗性子,便道,“说句不怕诸位生气的话,谁家没有几门穷亲戚?我太.祖爷爷那一辈儿也是一穷二白的庄户,我怎么会嫌弃呢?” 秦老太打心眼里喜爱这位少夫人,笑得见眉不见眼,“少夫人当真是个随性人。凤英,快去沏茶。” 王凤英难得心甘情愿的伺候客人,刘美玉要帮忙,她都嫌手脚不利落,亲自屁颠颠烧水去了。 进了屋,赵锦儿又连忙给俞少夫人母子拢了炉子,秦老太知道人家主要是来谢赵锦儿的,便把人都支开了。 第七十六章 认做干妹妹 闲聊中,赵锦儿得知,这俞少夫人姓杨名蕙兰,娘家乃是隔壁香桂镇的杨家。 说起这杨家,漫说在周围几个镇名声鹊鹊,就是在整个东秦国都是有名望的! 她家自祖上开始种桂树,经历几代人的努力,现有上百顷桂花田,整个东秦但凡和桂花沾上关系的产业,几乎都是她家供货。 香桂镇的名字就是因她家而来。 如今更是在内务府挂名,做了皇商,连宫里每年的桂花盆景都是她家供的。 家境自不是一般的富,而人一旦富了,下一步追求便是贵。 杨家在生意场上可谓呼风唤雨,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子孙于读书都不通,不相干的闲官捐了一代又一代,只可惜至今没能出一个正儿八经靠科考上位的贤人。 杨老爹实在太渴望摆脱“士工农商”中“商”这最后一个等级,便在儿女亲事上打主意,出巨额嫁妆,把闺女嫁到了落没贵族宁安侯俞家。 杨蕙兰的丈夫,俞长路,是宁安侯福三代单传的正房嫡子。 这桩婚事,说起来是钱权交换。 但小两口儿婚后十分和睦,杨蕙兰也是个争气的,嫁过去不到半年,便怀上身孕。 倒也算得美满。 孰料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三个月前,俞长路突染急病。 任凭俞家四处求医问药,治了不到月余,还是在妻子临盆前撒手人寰,可怜连儿子都没看到一眼。 饶是已经过去许久,说起丈夫的离世,杨蕙兰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遂握住赵锦儿的手。 道,“锦儿,你知道你那天的帮忙,对我们母子来说,有多重要吗?我亲婆婆过世得也早,现在的婆婆是填房,她生了个庶子,虎视眈眈盯着这世袭的侯位,若我这胎是女儿,或者当时没有遇见你,一尸两命,侯位便要落入她儿子手里。” 对于这种豪门内帏之争,赵锦儿就像听大戏一样,是一窍不通的。 见赵锦儿一脸茫然,杨蕙兰又道,“可还记得那天跟在我身边的婆子?” 这个是记得的,赵锦儿点点头。 “少夫人好像不喜欢那个婆子。” 杨蕙兰冷笑,“那婆子是我那好婆婆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我知婆家水深,自长路过世后,便回到娘家养胎,就是她,明知我临产在即,却一直催我回婆家生产,说甚么大户人家为了保证血统,媳妇们生产都必须在家中,以防有人行狸猫换太子之事。” 这个赵锦儿是懂的,权贵人家尤其重视子嗣,有的妇人接连几胎生不出儿子,怕地位不保,便想歪点子,在生产时,买通稳婆,把女婴换成男婴。 杨蕙兰之所以挺着那么大肚子回婆家,大概也是怕落人口实。 “血统固然重要,但月份大的孕妇,实在不宜奔波。”赵锦儿感慨道。 杨蕙兰的神色突变得狠戾,“那日,离我的预产之期其实还半月有余,之所以会在路上发动,就是这婆子搞的鬼!从香桂镇到郡上,有一条宽敞平坦的官道,她却趁我不注意,嘱咐车夫专门走了乡间泥泞不平的小道,一路颠簸,把我的羊水颠破了,才会提前生产。” “啊?”赵锦儿捂住嘴,“这婆子未免太狠毒,若是出点意外,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她们巴不得我横尸野外呢。”杨蕙兰怒骂完,仍心有余悸,“当日若没有你,我和振轩,怕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锦儿,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 赵锦儿当时不过是善心驱使,哪知道行下的小小善举,竟牵动着一个家族,也是唏嘘不已。 “我虽帮了点小忙,但少夫人最终能顺利生产,靠的还是自己的毅力,真不必这样感谢我。” 说话间,杨蕙兰怀中的婴孩突然哭起来。 赵锦儿笑道,“小家伙饿了。” 杨蕙兰给立在旁的妇人使了个眼色。 妇人连忙走到门边,将门虚掩住。 杨蕙兰便掀起衣襟,给孩子喂奶。 赵锦儿笑问,“少夫人没给小公子找个奶娘吗?” 按说,这样的大户人家,夫人们是不会亲自给孩子喂奶的,都是几个奶妈子伺候着。 杨蕙兰摇摇头,“除了我出嫁时从娘家带的几个人,那边没有一个人可信。我不敢拿孩子冒险,谁知道找来的奶娘是人是鬼。” 看着杨蕙兰草木皆兵的紧张样子,赵锦儿不由感慨,小门小户的,日子虽然清贫了些,但高门大户的日子也未见得就幸福到哪里去。 喂完奶,杨蕙兰想起什么,问道,“你姓赵,这是老秦家,这是你亲戚家?” 赵锦儿腼腆一笑,“这是我婆家。” 杨蕙兰吃惊不已,“你才多大啊,已经出嫁了?” “过完年就十五了。” 杨蕙兰笑道,“你比我娘家小妹还小一岁呢,我今年十九,咱们有缘分,要不你做我的干妹妹,我以后给你在婆家撑腰,如何?” 赵锦儿受宠若惊,“干妹妹?我……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我两个哥哥,一个妹妹,没一个听话的,我娘若是看到你这么乖巧的闺女,不知疼成什么样儿呢!捡日不如撞日,咱们今日就义结金兰,你以后是我妹妹,我以后是你姐姐,你是振轩正八经的小姨姨。” 杨蕙兰说着,从腕子上褪下两个镯子。 一个通体翠绿,是玉的,一个金黄灿灿,是金的。 “来,戴上。这是姐给你的认亲礼。” 赵锦儿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多了个财大气粗的干姐姐。 “我不是在做梦吧?我有姐姐了?” 杨蕙兰噗嗤一笑,“你要不然掐自己一下,看是不是在做梦。” 赵锦儿还真掐了自己一把,疼,看来是真的。 “天色不早,我还要去香桂镇,就不跟你聊了,我准备在娘家待到年二十九,再回婆家过年,你这段时间没事儿就来玩,我带你认干爹干娘干哥哥去。” 杨蕙兰说完,连茶水也没喝,跟老秦家一众人打了招呼,便告辞了。 临行前,特地多看了两眼秦慕修。 第七十七章 不好意思,没了 杨蕙兰还以为赵锦儿嫁的是个五大三粗的农夫,不料这干妹婿虽是农家出身,却如青岫入云,好一个漂亮人物! 与赵锦儿并肩站在一起,当真是一对金童玉女。 特意对秦慕修点点头,便上了马车。 杨蕙兰前脚一走,王凤英便抱怨道,“锦丫,你怎么也不留俞少夫人在咱家吃晚饭?”ζΘν荳看書 这样尊贵大方的客人,谁家不欢迎啊? 这锦丫头真不会办事,人家带了那么多谢礼上门,晚饭都没吃一口就走了! 赵锦儿抠手道,“干姐姐说要回香桂镇娘家,我想着路途不近,她还带着孩子,就没强留。” “干姐姐?” 一屋人都疑惑地看着赵锦儿。 “少夫人临走前,说认我做干妹妹,还给我留了认亲礼。” 说着,赵锦儿举起两根手腕。 乡下人不懂玉,看不出那翡翠贵妃镯有市无价,却知道那绞丝双龙戏珠金镯又粗做工又极好,金重起码都有二两,双龙戏珠的珠子更是两颗圆滚滚、亮盈盈的大珍珠,肯定也价值不菲。 王凤英、刘美玉、秦珍珠各个眼馋得不行。 三颗脑袋一齐凑到赵锦儿手边,看了又看,摸了又摸。 王凤英更是道,“妈呀,一辈子没见过这么粗的金镯子,锦丫头,脱下来大娘试试。” 赵锦儿老老实实的就准备往下脱。 秦老太啪的一巴掌拍到王凤英头上,“多大年纪了,还眼馋小辈儿的东西,羞不羞?” 刘美玉本也想让赵锦儿把玉镯脱给她试试,被秦老太这么一骂,哪里还敢张嘴? 连忙缩到一边,像个鹌鹑。 王凤英又臊又委屈,“一家人,试试怎么了嘛?又不能给她试掉一块。真是同屋不同命,都是嫁进老秦家的,锦丫头就能穿金戴玉,俺们都是泥捏的,累一辈子,连试试都不行。” 秦老太气不打一处来,“锦丫头穿金戴玉也是她自己做好事得来的,又没掀了老秦家的老底穿金戴玉!你跟这冒什么酸?“ 王凤英嘟囔着嘴,“镯子不许俺们碰,外头的布总能一家人分分,过年做衣裳吧?” 赵锦儿连连点头,“外头的东西大娘安排就好。” 王凤英当即带着刘美玉和秦珍珠出去挑布了。 秦老太扶着门框,看着一院子布匹吃食,心下高兴,“没想到啊,这么一个灾冬,咱家竟能过一个从没过过的肥年!全是锦丫头的功劳啊!” 这话一家人都认可的。 秦大平笑道,“锦丫头像个小福星,自打进门,老秦家总能逢凶化吉,好事连连。” 秦老太道,“别高兴得太早,今儿俞少夫人来送这么多东西,丁氏婆媳可是从门缝全都瞧去了,咱再也打不过去马虎眼,你们把那油茶饭分分,给村里每家人送一份儿去。主动送,总强过人家上门‘借’。” 王凤英一听只觉肉痛。 这油茶饭可不像乡下的油茶饭,都是用上等核桃碎、花生碎、黑芝麻和在糯米里蒸出来的,老远的就能闻到喷香的饭味。 但秦老太说得又有道理,这会儿不主动送点出去,待丁氏出去一宣传,人家拿着盆来借,可就不是油茶饭能打发得掉的了。 不出秦老太所料,杨蕙兰还没走时,丁氏婆媳俩已经一阵风似的到处刮。 “老秦家了不得了!不知攀上了什么贵亲,人家驾着两辆马车,往她家院儿搬了一院子的好东西!” “隔着院墙都能闻见香!” “有几门阔亲戚就是不一样啊!俺们现在草根都吃不上,她家门一关,一家人都吃得嘴巴流油!” 村里人被她这么一说,一个个忍不住咽口水。 他们可都是靠着树皮树根熬到现在的啊! 耗子洞里的粮食都叫大家掏光了,过得惨啊! 老秦家竟然关着门吃香喝辣,实在太不厚道了! 闻讯而来的钱氏有些不信,“上次去她家借粮,借了个乌龙,这次丁大姐别是又看花眼了吧?” 丁氏扬着眉毛,“我跟我媳妇,两个人,四只眼睛,青天白日的亲眼所见,怎么会看错!刚刚才搬进去的,他们就是想藏也来不及,大家伙要不信,现在就去她家看看!” 钱氏被煽得也有些按捺不住那颗悸动的心了,包着口水道,“那……咱看看去?邻里邻居的都饿成这样,他们总不好意思当着咱们的面儿吃独食吧?” 一村儿人刚杀到老秦家门口,就见老秦家几个女人都蹲在院子里,用碗分着两挑油茶饭。 见有人来,秦老太当即笑道,“乡亲们来得正好,俺家郡上一个亲戚家,添了孩儿,给我们送了茶礼来。知道大家今年都过得苦,我们家也不敢独食,正想分分给大家一家送一点儿,没想到你们就来了。快来吃!还热乎呢!” 村民们路上还在想,老秦家若是一毛不拔,一定要狠狠的教育教育这抠门自私的一家人。 谁料到人家不等他们开口,主动就想到全村人了。 这还有啥好说的,只有道谢了。 “老婶客气了!” “这么难的冬,难为老婶还想着咱。” “往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接喊一声儿!” 从老秦家出去的村民,人人手上端着一大碗油茶饭,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笑。 丁氏哪想到老秦家竟然出这一招,傻眼。 眼看着钱氏都端了一碗香喷喷的油茶饭出来,舔舔唇,咽口口水,也跑进院子,“婶,俺家还没有呢。” 王凤英剜了剜挑子,把空荡荡的的勺子在丁氏眼前晃了晃,“不好意思,没了。” 丁氏怔住,“啥,没了?人人都有,怎么到我就没了?” 王凤英翻了个白眼,“人家就送了这么多,谁叫你一开始不进来。” 挑子虽然空了,但油茶饭的香味还弥漫在空气中。 丁氏吸到鼻子里,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她忙活一通,把一村人都喊来了,结果人人都分到了,她竟然没有? 这一刻,丁氏恨不得躺到地上,狠狠打三个滚,再伸着碗嚎哭一场,大喊:“不给我就不走!我也想吃油茶饭啊!” 理智告诉她,在王凤英面前,别说打滚,上吊都没用。 第七十八章 男人有钱就变坏 就这么空手而归,丁氏哪里甘心? 终于还是厚着脸皮道,“油茶饭没了,不是还有馓子么?” “馓子?在哪里?你又趴门缝看见了?” 王凤英双目圆瞪,比庙里的女金刚还吓人几分,“丁氏啊,你这红眼病害的时间也太长了吧?你几次三番的撺掇村里人来我家找事儿,我都没跟你计较,但凡事不过三,人要脸,树要皮,你要再这么不要脸,就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抄起一把扫帚。 丁氏吓得就往回跑,“好你个王凤英啊,攀上个富贵亲了不起啊?你敢动手,我、我就跟你拼了!” 王凤英一个白眼丢出去,弯腰开始扫地,“毛病!你是老鼠吗,瞅着谁都想打你,老娘扫地而已。” 这边王凤英对付着丁氏,那边赵锦儿悄悄把秦慕修默稿子,挣了三百两的事告诉了秦老太。 秦老太高兴得什么似的。 说读书就是有用,阿修这还病着呢,随便写点稿子,就能挣这么大一笔钱,将来复学考个功名,还不知有多大的富贵在后头呢。 高兴归高兴,却坚决拒绝保管这三百两银子。 “我老婆子一个,钱放在我手上,不能为你们做任何贡献,还是你自己掌管,想干什么就干点什么。” 这么大笔银子,赵锦儿总觉得烧手,全部自己拿着也过意不去。 便道,“那……我交给大娘?到底没分家,我和阿修吃住都在家里。” 秦老太笑道,“你们俩都猫儿似的,能吃几口?再说,你嫁进来以后,为家里挣了多少?雁子肉狐狸皮就不提了,光是羊崽驴车这两样,你大伯和大哥几年都攒不下来,外加你二哥的赎身钱,还有俞少夫人今儿送的这些东西!你就安安心心的收着,家里真有事,再拿出来不迟。” 这孙媳妇,太老实巴交! 秦老太盘算着,等明年开春,就把分家的事提上日程,让他俩单门独户的把日子红火过起来。 赵锦儿捏着三百两银票回了屋,愁眉苦脸。 “阿修,奶说往后不帮咱们保管银钱了,也不叫我给大娘,让咱自己收着,我实在没收过钱,还是你收着吧。” 秦慕修哑然失笑。 旁人家的婆娘,哪个不是见钱眼开,怎的自家这个就恁憨? 钱到了她手里,跟烫手山芋似的。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男人有钱就变坏,你把家当都交给我,就不怕我变坏?” 赵锦儿猛地想起她们村里的一个陈世美。 陈世美娶了村长女儿,村长爱女心切,就拿出所有积蓄给陈世美,到镇上做买卖。 陈世美人聪明,很快就赚到钱。 大家都以为村长女儿要享福了,哪知陈世美仗着有了俩臭钱,先是勾搭上一个俏寡妇,后又搞大一个黄花大闺女的肚子。 不到半年,哗啦啦往家里娶了两个小妾。 三个女人斗在一处,没过多久,村长女儿就抑郁成疾,一命呜呼了。 想到此处,赵锦儿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连忙把已经到了秦慕修手上的银票抽了回来,“你们男人没个记性,万一放哪里忘记了,被老鼠嚼了就不好了,还是我收吧。” “对了,上回剩的金锭子,你也拿出来,我一并藏起来。” 秦慕修忍笑,从枕头下把全部家当都拿出来,“喏。” 小媳妇咋就这么可爱呢? 赵锦儿顾不得秦慕修取笑,从灶房找了个泡姜片的小坛子,把银票和金锭子都塞进去,封好,开始找地方藏。 看中了床肚子底下,又不敢当着秦慕修的面儿藏,便道,“哎呀,我口好渴,劳烦相公给我倒碗茶来。” “噗嗤。” 秦慕修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没看出来,这小东西,还有主意呢! 吓她一下,认真开始防男人了。 就这么怕他变坏? “你笑甚?”赵锦儿撇撇嘴问道。 “没甚,我倒茶去。” 藏好坛子,赵锦儿拍拍爬床肚粘在头上的灰,突的一阵头晕目眩。 一片红光在闪现。 眼前是一所红墙黛瓦的大宅子。 一群难民模样的人手执火把、石头,不断地撞击着大宅的红木门。 为首的一个难民凶神恶煞的喊道: “杀呀!抢啊!这些地主老财心都是黑的!他们粮仓都堆满了,吃香的喝辣的,咱们却饿得走投无路!抢他丫的!” 门很快被撞开,几个府丁拿着棍棒出来,看到门口乌泱泱的难民,吓得登时扔了棍棒投降。 难民冲进大宅,把宅子里的男人、女眷全拖出来,摁在地上。 “粮仓和账房钥匙在哪?”为首难民恶狠狠问道。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道,“你们是难民,又不是土匪,想要粮食,我开粮仓给你们就是,为什么还要账房钥匙?你们是抢劫吗?就不怕官府追究吗?” 为首难民冷笑,“你们这么有钱,都是吸百姓的血吸来的,放点出来怎么了?“ 男人不肯屈服,“我家有钱,是我们世代辛勤经营的结果。这一方百姓,哪个没受过我家恩惠?农闲时来我家做工,我家开的工钱是旁人家几倍,我们正正经经做买卖,怎么就吸百姓血了?” 为首难民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尖刀,对着男人就是一脖子。 “哪来那么多废话!” 男人抽搐几下,就瘫在地上不动了。 一旁的女眷哭的哭,叫的叫。 有些难民也被这血腥的画面吓到了,“咱们就是想弄点粮食,没想杀人啊……” 为首难民却不理睬,阴狠狠对另一个五十来岁的老爷问道,“账房钥匙在哪?” 老爷哭着道,“你不是难民,你是强盗,还我儿命来!” 为首难民不耐烦,又是一脖子下去。 老爷也瘫在地上。 为首难民甩着刀走到老夫人面前,“钥匙再不拿出来,我杀你全家!” 老夫人吓得面无血色,喊道,“我给,我给!求好汉饶过我儿孙性命!” 说着,颤巍巍递过一串钥匙。 就在这时,一声婴孩啼哭传出。 为首难民皱起眉头,“他妈的,哪来的毛孩子,烦死了!” 举起尖刀就朝抱着孩子的女人走去。 女人紧紧将孩子护在怀中,尖叫道,“要杀要剐,冲着我来,孩子是无辜……” 还没说完,尖刀已经刺穿她手中襁褓,又直直刺进她的胸腔。 画面至此戛然而止。 第七十九章 去杨家 秦慕修一进门,就看到赵锦儿伏在床边打颤。 茶碗扔到一边,就冲过去,却见赵锦儿泪流满面,拼命摇着头,“不要,不要啊,不要杀人!” “你怎么了?” 秦慕修拍了拍她的脸,她总算恢复神智。 抬眸看到眼前人,赵锦儿一头埋进秦慕修怀中,“阿修!救救干姐姐!” 秦慕修一头雾水,“干姐姐?俞少夫人怎么了?你又看到什么了?” 赵锦儿就把刚才看到的画面告诉了秦慕修。 没错,她在幻觉中看到的那所大宅子,便是香桂镇的杨家大宅。 而被抹了脖子的两个男人,想来应该是杨老爷、杨大少爷。 最后被一刀刺穿的女人,便是今天下午才认她当干妹妹的杨蕙兰。 凶手是什么样的魔鬼啊,连杨蕙兰怀中刚满一个月的婴孩也没放过! 秦慕修,也惊得不行。 无论这一世还是上一世,难民抢劫富人粮仓的事都有发生,但难民本身也是普通百姓,都是迫于生计没有办法才会如此,还从未听过难民伤人性命的事。 赵锦儿竟然预见到一个难民瞬间杀了四个人! 秦慕修不由陷入怀疑:这真的是难民吗? “怎么办?怎么办?我们怎么才能救救干姐姐和小振轩?” 赵锦儿的长睫上还扇动着晶莹的泪珠,她被吓坏了,也伤心坏了。 蕙兰姐姐是个多么好的人啊,小振轩又那么可爱,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允许这件事成为现实的。 秦慕修也不愿这种惨剧发生。 “容我想想。” 他便坐到了桌前,单手支额,良久没有说话。 赵锦儿不敢打搅他。 这事儿太不好办了! 前去提醒杨家即将有大祸降临,让他们赶紧多雇会武的家丁护院? 不可行。 他们会不会信还在其次,就是信了,得雇多少人才能挡得住那么多难民? 报官? 也不可行。 官府哪里会相信一个乡野村姑的幻觉。 赵锦儿的小脑袋瓜子实在想不出万全之策,三九天里急得直冒汗。 只能眼巴巴的看向自家相公。 在她心里,没有秦慕修解决不了的难题。 果然,又过了一会,秦慕修抬起头,“可知道你看到的画面发生在哪一天?” 赵锦儿想了想,“应该是小年夜,我看到院子里的很多仆人,都拿着扫帚在扫尘,窗户也刚贴了窗花。” “那就是后日。”秦慕修沉吟,“来得及!” 听到这话,赵锦儿就知他已经有对策,连忙问道,“我们要怎么做?” “俞少夫人临走时,不是邀请你去她家玩耍吗?咱们明天就去。” 只是……去吗? “去了以后干嘛呢?” “见机行事。”秦慕修摸了摸赵锦儿头,“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见机行事?”赵锦儿不信秦慕修想出的办法就是这个,这不跟没有想出办法一样吗? 秦慕修见她一脸懵的样子,招了招手,“过来,我告诉你怎么做,你到时只消按着我教的一步步做就行了。” 赵锦儿便把耳朵凑过来。 秦慕修足足教了她半个时辰有余。 “记住了?” “记住了。”赵锦儿点头,“这样就行了?” “嗯,就行了。” 秦慕修没有与赵锦儿解释太多,他是走一步算五步的人,教赵锦儿做的每一件事,都算好了后招,肯定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化解杨家这次灭顶之灾。 “我明日陪你一同去。” “真哒?”赵锦儿开心不已。 “那不然呢?”秦慕修像看个小傻瓜一样看着赵锦儿,“香桂镇离咱们不近呢,我怎么可能放心你一个人去。再说,事关四条人命,玩笑不得,我也要在你身边时刻指导你行事。” 听说二人要去杨家玩耍,秦老太当然支持。 杨家是大户,有这样的人家做干亲,那就是做坚固无比的大靠山,倒不是贪图富贵什么的。 王凤英也没话说,毕竟今儿才收了人家那么多礼。 “把我晒的灰条菜和豇豆、扁豆、茄子干子、葫芦条儿带些去,人家虽什么都不缺,却也是你们上门一趟的敬意。” 秦老太一边嘱咐,一边已经开始收拾,不一会儿就收了两口袋出来。 翌日,小两口儿起大早,赶上驴车,带上家里的土特产,往香桂镇去了。 虽在一个郡,这香桂镇和凤凰镇一个在最南,一个在最北,离得还真不近。 下午,两人才到杨家。 下了马车,赵锦儿才发现杨家大宅比幻觉中还要气派。 门房瞧见两人,问道,“你们找谁?从哪里来的?” 秦慕修彬彬有礼道,“我们从凤凰镇来,找大姑奶奶。” 门房闻言,以为两人是俞家那边的,顿时变了脸色。 没好气道,“大姑奶奶说了,年二十九才带小公子回!” 秦慕修微微一愣,反应过来门房为何如此生气,笑着解释道,“我们不是俞家的人,是大姑奶奶的朋友。” 门房看两人一身粗布,赶的还是辆驴车,不太相信,“去去去,别在这里寻开心,我们大姑奶奶怎么会有你们……” 话说到一半,没说下去,言下之意却很明显,杨蕙兰怎么会有这么寒酸的朋友? 赵锦儿怕耽误事儿,着急道,“我们真是大姑奶奶的朋友,麻烦您通报一声儿吧,您只消跟大姑奶奶说,有两个姓秦的来找,她就知道了。” 嗯,两个姓秦的,对自己的身份适应得很不错。 秦慕修瞥了赵锦儿一眼,心里莫名甜丝丝的,嘴角也露出不经意的笑意。 门房见两人不卑不亢,说得还有鼻子有眼的,也不敢当真怠慢,万一真是大姑奶奶的朋友呢? “那你们在这等会儿。” 哼,若大姑奶奶说不认得他们,再好好叼他们一顿。 不一会,杨蕙兰竟然亲自迎出来,“我就说今儿喜鹊在我屋前盘着飞,原来是有贵客上门!快进来快进来!“ 说着,就挽住赵锦儿的手臂,亲亲热热的往里拉。 秦慕修很识相的跟在两人身后,并不多言。 只留门房一个站在门口瑟瑟发抖。 第八十章 不要金银,要施粥 “早知你们今日要来,昨儿干嘛不跟我的马车一起?咱们一路还能聊天儿!”杨蕙兰抱怨道。 赵锦儿乖巧道,“本不打算来叨扰姐姐,但家里奶奶说,杨姐姐给咱家送了那么多贵重的礼物,我们也没甚么能让姐姐看得眼的,就把家里的土货送些来给姐姐尝个鲜。” 杨蕙兰笑问,“都有啥土货?” “灰条菜和豇豆、扁豆、茄子干子、葫芦条儿,还有两只风鸡,一根火腿。” 赵锦儿垂首,有些不好意思道。 这样的礼物,对杨家这样的巨富人家来说,实在不值一提。 杨蕙兰却拍手高兴不已,“你怎么知道我就好这几口?不只是我,家里上上下下都爱吃!明年收成好了,你多做些给我送来!” 赵锦儿微微一愣,旋即甜甜的笑了,“好嘞!旁的没有,这些地里摘的玩意儿,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那就说定了,咱们拉钩!” 回到娘家的杨蕙兰,一扫幽怨之气,整个人都活泛过来,跟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似的,倒把赵锦儿衬得有点老气横秋。 赵锦儿配合的跟她勾了勾手指,“小振轩呢?” “快别提,不知是不是昨儿路上受了凉,今天一早起就起烧,这会儿姥姥抱着看大夫呢。” 杨蕙兰露出担忧之色。 说话间到了上房。 杨夫人果然抱着外孙正在给大夫看。 看到杨夫人的脸,赵锦儿脑海中不自禁的就想起幻觉中,她哭着哀求歹徒绕过她儿孙的画面。 那悲戚的样子,跟眼前慈眉善目、富态华贵的妇人实在相差甚远。 大夫道,“小公子是着了风寒,需灌些汤药下去才能好。” 杨夫人便道,“那请大夫快开药方。” 大夫写了个方子,杨夫人让婆子封了五两的出诊费,又派个小厮恭恭敬敬送出去了。 赵锦儿暗暗咋舌,有钱人就是有钱人。 看个头疼脑热,药还是自己抓,随手就是五两,够个普通百姓家半年的嚼食了。 也难怪会被那些亡命之徒盯上。 送走大夫,杨夫人立即笑盈盈转向几人这边,“这就是锦儿吧?哟,干女婿也来了?” 赵锦儿不料杨夫人和杨蕙兰一样,也是这么随和的性子,连忙行了个福礼。 秦慕修站在她身旁,也行了个拱手礼。 杨蕙兰上前接过小振轩,不忘打趣,“我没骗娘吧,是不是郎才女貌?” 杨夫人连连点头,“比你们兄妹四个加起来长得都好,跟王母娘娘身边的金童玉女似的。” 杨蕙兰这就不愿意了,吐吐舌道,“你夸人家小两口儿,也别埋汰我们兄妹啊!” 杨夫人笑着白她一眼,一把将赵锦儿拉到跟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 “远看是笼统的好,近看是真的好,这丫头,怎么长的,皮肤跟细瓷似的,眉眼也灵气得很!” 赵锦儿被夸得不好意思,害羞的低下头。 杨夫人就放过她,开始打量秦慕修。 秦慕修倒是面不改色,稳如泰山。 自始至终带着淡淡的礼貌微笑,任由杨夫人上下扫视。 “老天爷难得公平一回,这俩孩子,竟是不相伯仲,都好,都好!” 杨夫人扫视完,得出结论。 杨蕙兰笑道,“娘,您干什么呀!为老不尊的,人家小两口儿带着礼来看您,您不干正事儿,净在这儿瞎打量。” “娘这不也是难得看到这么漂亮的小夫妻,多看两眼觉得心情都好么。” 杨夫人笑拉着赵锦儿的手,“锦儿,你姐姐都跟我们说了,你救了她们母子的性命,这么大的恩情,我们实在无以为报,想认你做个干女儿,添妆是来不及了,将来你生孩子,咱们给你添一份喜蛋,你可愿意多个娘家?” 赵锦儿的脸羞得更红了,“我父母都不在了,本没什么娘家,若能有夫人这样的干娘,那是锦儿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呀,你父母都不在了?你怎么没跟我说?”杨蕙兰满脸心疼。 “昨日姐姐走得急,没找着机会说。” 杨夫人是个人精,听她说父母双亡,又见她年纪小小就嫁做人妇,便猜出她少时肯定过得很凄苦,便打住了这个话题,“派人去跟你爹和两个哥哥打个招呼,让他们晚上都早些回,锦儿和她夫婿第一次上门,咱们好好认个亲。” 杨蕙兰巴不得的,连忙就去吩咐人。 这边杨夫人又对身边婆子道,“刘妈,去,把我上个月现炸过的那个金项圈和金步摇拿来。这丫头长得乖,戴上肯定好看!” 听到此话,赵锦儿暗暗朝秦慕修看去。 秦慕修也在看她,微微对她点了点头。 赵锦儿便道,“干娘!我们贫门小户,实在收受不起这样的贵重礼物,再说,姐姐昨日已经送了我两个镯子,您快让刘妈妈别麻烦了。” 杨夫人笑道,“傻孩子,你姐姐给你的是你姐姐给你的,我给你的是我给你的,不搭边的。” 赵锦儿又看秦慕修一眼,得到他肯定的眼神,才转过头来道,“干娘,锦儿有个不情之请。” 杨夫人扬起淡淡的远山眉,“你说,跟娘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干娘若非要送锦儿礼物,锦儿能不能自己选?” 杨夫人笑道,“怎么不行!你想要什么?家里若没有,找个金匠铺现打,也不费什么事。” 真……财大气粗! 赵锦儿吞口口水,才道,“金银钱财,您就是给我,我在乡下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也用不上。今年是个灾年,无数百姓受灾,过着忍饥挨饿的艰难日子。 锦儿听相公说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明儿正好是小年,干娘能不能趁着认亲这个机会,给受灾受难的老百姓们施粥送米?” 杨夫人不料她竟提出这样的要求,思忖片刻,叹气道,“家里有读书人就是不一样!说出来的话都比我们这些做买卖的大老粗好听,想的也比我们深远。 你说得很对,为富需仁,我们能有如今的家业,离不开周遭乡亲们的支持,他们遭灾,我们有义务帮扶一把! 就依你,明日起,在家门口设个粥棚,施粥舍米到年三十,让乡亲们也过个饱年。” 第八十一章 施粥 赵锦儿高兴极了。 秦慕修在家教她的,是让她务必劝杨家答应施粥舍米,若能连施三日最好。 本以为很难,没想到杨夫人如此仁厚,一口就答应下来,还主动说施舍到过年。 明儿是二十四,到除夕,那就是整整七日! 说起来,其实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可见这家人一来慷慨,二来是真重视赵锦儿这个干闺女。 晚饭时分,杨老爷杨广昌、大少爷杨斌、二少爷杨韬都回来了,唯有二小姐杨蕙明去了庄子上,要三日后才回。 连着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并三个孙辈,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对赵锦儿和秦慕修表示感激之情。 杨老爷听说秦慕修读过书,十四岁就考过童生,越发另眼相看。 “女婿,你书念得这么好,可不能荒废了啊,得继续读下去,若有困难,跟你干娘说一声,都不是事儿。” 秦慕修谦逊一笑,“从前的小小成绩,不值一提。将来只要条件允许,会读下去的。” 杨老爷当即道,“怎么会不值一提?我家这两个小子,自幼请了最好的夫子教着,本指望他们考个状元,谁知考到快三十岁,连个童生都没过,害我在生意场上都抬不起头,时常被人笑话老杨家没有读书的料,哎!” 一番话说得两个儿子只是讪笑,“爹,您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杨夫人也嗔道,“你这人,真是的!今日干女儿干女婿认亲,说点开心的嘛!对了,干女儿提议,让咱趁着小年给受灾的百姓们施粥舍米,我觉着这提议不错,打算从明儿开始,一直施到年三十,你看呢?” 杨老爷还沉浸在俩儿子不是读书料的悲痛中,大掌一挥,“这种小事,你做主就是。” 饭毕,一家人在地龙烧得热烘烘的上房里闲聊许久,赵锦儿越发觉得这家人,真的是个个都好。 干爹干娘有生意人的豪迈精明,却不奸狡虚滑; 两个干哥哥爽朗随和,干嫂嫂们也都贤惠真诚。 这么温情有爱的一家人,赵锦儿越发坚定,绝不能让幻觉中的惨幕发生! 杨蕙兰将自己闺房边上一处闲置的小院,命人打扫收拾出来,给秦慕修和赵锦儿歇息。 第二日一早,杨家大宅门口便摆起了粥棚、米摊。 杨夫人细心,专门派几个小厮,到附近的村子敲锣通知。 一时间,杨家舍米施粥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得十里八乡都知道了。 中午时分,杨宅门口已经排起了大长队。 很快,管事的就发现一个不好的现象—— 有人领过之后,又跑到队尾排队,如此反复领好多次,以至于队伍越来越长,有些新来的一直领不到,有些人却已经领了好几茬。 报告给杨夫人,杨夫人也想不出好主意杜绝这种现象。 只得财大气粗道,“都是可怜人,多领几次就多领几次吧。” 秦慕修却道,“不妥!施粥舍米,本意是为了接济附近受灾乡邻,若开了这个头,就会让那些无所事事的二流子蒙混其中,真正有需要的人,反而得不到帮助。且俗话说,斗米恩升米仇,养大了这些人的胃口,没准会出乱子。” 杨夫人觉得秦慕修的话很有道理,一筹莫展道, “那怎么办才好?” 秦慕修便制定了规矩: 所有来人需先领取一张米粥券。 有了这张券,即日起到年三十,一共可以领七次,但每天只能来一次,来的时候出示券,由杨府的人做上当日已领取的标记,过时不补。 第一次来,可以得一碗粥、一个包子、一斤米,后面再来,便没有米了,只有包子和粥。 杨夫人当即拍手叫好,“读书人的脑袋瓜子就是灵光!这主意实在是好!” 果然,按照秦慕修的法子做以后,再也没人能多次领取了,队伍顿时清爽许多。 饶是如此,厨房依然忙得不可开交,供不应求。 门口派发的佣人们也四脚朝天,喝水方便的时间都没有。 杨夫人见状,冲儿子媳妇们一声令下,“咱们闲着也是闲着,帮着上!” 秦慕修表示很支持: 本来出这个施粥舍米的主意,就是为了化解杨家作为富户,与周边受灾的贫苦百姓的阶级矛盾,现在人家夫人小姐们都上了,那些原本有想法的百姓,怨气也就散得七七八八。 且接下来一直到年三十,都能在杨家谋一口吃食,谁还会去干杀人放火的事儿? 果然,看到杨家上下都忙活着,便有人议论道: “咱们的杨老爷、杨夫人可真是大善人!其他镇子也有地主老财,哪个能像他们这样,给老百姓施粥舍米的?” “那可不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瞧他们一家都慈眉善目的,跟活菩萨似的。” “能跟这样的乡绅老爷在一个镇上,真真是咱们的福气!要不这个年可真不知道怎么过了。” “是啊是啊,往后杨家再有活儿找零工,可得嘱咐家里男人仔细上心地干,就当是报答他们今日施粥之恩了。” 杨夫人听到这些话,心里高兴坏了。 做了这么多年阔太太,人家对她顶多是羡慕。 如此敬仰的高评价还是头一回听见。 这都是干闺女的功劳啊! 要不是她提议,杨家上下哪里想得到这些? 嗯,虽说这丫头实在,说不要认亲礼,可不能真委屈了她,回头等她走的时候,金项圈和金步摇还是要送给她。 此时赵锦儿和杨蕙兰也正在帮忙。 大冬天日里,两人忙得脸颊通红、额头冒汗,都卷起了袖口,露出两截白藕般的胳膊,煞是好看。 赵锦儿自幼干活,比所有人都麻利些,再加上笑盈盈的面善,灾民们就不自觉的往她跟前凑。 “姑娘,我不要米,也不要粥,能多给几个包子吗?” 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传进耳朵。 赵锦儿听到这声音,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 在哪里听过! 猛地抬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熟悉”的脸庞。 第八十二章 不相信你男人? 眼前的人,正是昨日幻觉中看到的那个为首难民! 就是他,眨眼功夫杀了杨家四口人。 那还只是幻觉中看到的,至于杨家其他人有没有也惨死在他手中,赵锦儿不确定。 在幻觉中,赵锦儿就被他吓得泪流满面。 现在这么真真切切的看到他的脸,赵锦儿情不自禁的就浑身颤抖起来。 哐! 手中的粥碗掉到地上,溅了一脚的稀粥。 杨蕙兰见状,连忙过来问道,“锦丫头,你怎么了?” 赵锦儿惨白着脸摇摇头,“没什么,就是头有点晕。” 杨蕙兰笑道,“你进去休息一会,我来吧。” 说着,转头笑问那人,“这位大哥方才说甚?” 男人一双三白眼,死死盯着杨蕙兰看了两眼,眼底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阴狠。 旋即,笑着摇摇头,“没甚,就按照旁人的给我吧。” 杨蕙兰便拿了包子、粥和米给他。 男人退到一边,并没有立即走,而是蹲在墙角开始大吃大嚼,眼睛却从未离开杨蕙兰。 赵锦儿在一旁全都看在眼里,越看越是害怕。 秦慕修见她异样,走过来问道,“怎么了锦儿?” 赵锦儿凑到秦慕修耳边,“我看到他了!那个杀了干爹、干大哥、蕙兰姐姐和小振轩的男人!” 秦慕修立刻紧绷起来,“在哪?” 赵锦儿悄悄指了指墙角。 秦慕修装作不经意望过去。 只见那男人眉宇间聚着煞气,眼睛贼溜溜的到处打量,每每瞥过杨蕙兰,总是透出一丝狠戾。 仔细看,这人虽穿得破破烂烂,袖口露出的内衬衣却齐齐整整,脚上穿的也是大半新的皂靴。 且手指关节粗涨,太阳穴突出,蹲姿四平八稳。 一看就是练家子。 秦慕修心里大概有了数。 抬头看一眼天空,申时末未时初。 来得及! 当即拉了赵锦儿,“别害怕,我陪你进去歇一会吧。” 赵锦儿犹豫不决,“他看蕙兰姐的眼神好可怕,我不放心。要不要提醒一下蕙兰姐小心?” “光天化日,又有这么多人,他不敢。”秦慕修低声道,“放心,我有办法对付他,你且随我进去。” 赵锦儿对上秦慕修温厚坚定的目光,扑通扑通直跳的心脏总算慢慢平息下来,“好。” 进屋后,秦慕修立即找下人要了笔墨纸砚,作画一幅。 赵锦儿不明所以,凑上前一看,他画的正是那个可怕男人。 “你画他做甚?” 秦慕修没回答,收起最后一笔,只是问道,“画得像吗?” 赵锦儿点头,“很像,没想到你还会画画,可我不明白,你画这副像有什么用?” “送到衙门去。”秦慕修轻轻吹着纸面,墨汁很快收干。 “送衙门?”赵锦儿越发云里雾里,“虽然他在幻觉中杀了四个人,但现在什么都没干啊,你把他的画像送去衙门,官兵就会抓他吗?” “试试呗。”秦慕修卷起画纸,轻轻刮了刮赵锦儿的鼻尖,“我要说官府看到我的画,肯定立刻派人来捉拿他,你信吗?” 赵锦儿不太相信,但鉴于秦慕修这么多次料事如神,她又有些摇摆,“真的?” “不信你男人?”秦慕修胸有成竹。 赵锦儿咬咬牙,“信。” “那就陪我去报官。你就跟杨夫人说没来过香桂镇,想在镇上逛逛。” 赵锦儿点头,“好。” 杨夫人娘家不富裕,未出阁时也时常做活的,但嫁到杨家后,便养尊处优,二十多年没这么忙活过,这会已经累得钗环都快散了。 听赵锦儿说要去镇上转转,连连挥手,“去吧去吧,身上没钱的话找管家拿二十两银子带着,看到喜欢吃的就买。” 赵锦儿哪里会去找管家,跟秦慕修静悄悄就走了。 她俩本就不是杨家人,没人注意到她俩的离去,包括蹲在暗中的那个可怕男人。 两人马不停蹄到了集镇。 一路问人,很快又找到巡检司。 秦慕修道,“你在门口等我,我去去就来。” 赵锦儿就乖乖等在门口。 秦慕修进去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出来时,手上那张画像不见了。 “回吧。” “这样就成了?” 秦慕修笑道,“那你还想逛逛不?” 赵锦儿急得跺脚,“那个男人还没解决呢,哪有心情逛。” “杨家不会有事,你蕙兰姐也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见秦慕修言之凿凿,赵锦儿瞪大眼睛,“你真的凭那张画像,让巡检大人派人去抓人了?” 秦慕修点头。 “怎么会?” “等一切落定,再告诉你缘故。”秦慕修卖个关子。 “好吧。”赵锦儿虽然很好奇,但确定那男人害不到杨家了,心也就松下来,“香桂镇比凤凰镇大好多,倒还真想逛逛。咱们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带点回去给奶和大娘她们做新年礼。” 逛了一会,给秦老太买了几卷绒线,王凤英买了一把篦子,刘美玉和秦珍珠一人一盒胭脂,妙妙是两朵红通通的头花,秦大平一盒卷烟草,秦虎、秦鹏一人一双厚实的绑腿。 花了八百文钱。 秦慕修故意道,“旁人都有礼物,我怎么没有?” 赵锦儿好生不好意思,“我针线不好,本来想做双鞋给你的,剪了几次样子,都剪得乱七八糟,就买双鞋给你吧,可以不?” 看着她小心翼翼询问的模样,秦慕修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逗你玩儿呢,我有鞋子穿,你自己买双新鞋吧。” 赵锦儿连连摇头,“我脚上这双,是咱们成亲时做的,簇新呢,你买一双就好了。” “你不要,我也不要。” 小夫妻俩推来推去,最后秦慕修拍板,“今年是咱俩成亲头一年,一人买双新鞋,谁也不许推辞,明年奔个好彩头。” 秦慕修自己挑了一双样式最简单的藏青色浅靴,给赵锦儿却挑了一双云头巧缉山牙老鸦鞋。 赵锦儿舍不得极了,要把自己那双也换成简单样式儿,秦慕修不许,硬做主会了账。 买好鞋,已是酉时。 秦慕修又抬头看一眼天,“时候差不多了,回去看大戏吧。” 第八十三章 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回到杨家时,天色刚暗,粥棚和米摊都收了。 一大家子忙活一整天,个个累得七倒八歪。 杨夫人累得话都不想说,“明儿可不能这么干了,我这老胳膊老腿经不起这么折腾。” 杨蕙兰也揉着胳膊道,“明日就从领餐的灾民中选些麻利干净的女人,一天给三十文钱,分几个去厨房帮忙煮粥做包子,分几个到前头分粥、发包子,咱们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杨夫人点头,“今年收成这么差,能赚些外快,愿意的人肯定多。” 想着厨娘们也累了一天,晚上,杨家老小一人吃了点剩下的包子白粥,便各自回屋歇下了。 秦慕修小两口也回了小院,到底担心着事情还没完,赵锦儿不敢睡。 一直披衣服坐在桌前翘首等着。 秦慕修喊她上床,都无动于衷。 足足等到快子时时分,突听到房顶传来一阵瓦片碰撞的声响。 赵锦儿一下子站起身来,“阿修,你听见了吗?” 秦慕修也从床上下来,“听到了。” 赵锦儿吓得一下子缩到他怀中,“不是只有强盗土匪才翻墙走瓦吗?” “没准儿就是强盗土匪进来了。” 赵锦儿愈发害怕,“咱们喊人吧。” “不必,不会有事。”秦慕修淡定如山,安慰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就在这时,窗外传进兵器碰撞的声响、守夜婆子们的叫喊声。 紧接着就是中气十足的男声呵斥,“贼子!你们已经被包围,四周都是弓箭手,不想死,就举手投降!” 赵锦儿趴在窗口一看,说话的是个穿官服的男人,和她之前在凤凰镇见到的巡检大人装束一样,想来就是香桂镇的巡检。 而他身后,站着五六十号整装待发的官兵,有人手持刀枪,有人手拉满弓,显然早就做好了布防,守株待兔到现在。 而他们对面,是十来个黑衣黑裤、凶神恶煞的土匪。 为首的正是赵锦儿幻觉中看到的那个可怕男人。 眼看着成了瓮中之鳖,土匪们纷纷缴械投降。 那为首男人却不肯降服,扬刀欲反抗,当即被乱箭射伤。 “留活口!”巡检大人吩咐道。 官兵们便一拥而上,将男人活捆了起来。 直到这时,杨家其他人才赶过来。 杨夫人哪见过这种场面,吓得快厥过去,“夭寿哟,这是什么情况?” 杨蕙兰哄睡了小振轩,发现自己院外竟然聚集了这么多官兵,也吓得不轻,“怎回事?” 巡检大人和杨老爷是老相识,上前拍了拍杨老爷的肩,“老杨啊,你可得好好谢谢你家这位干女婿,否则,今晚,你家肯定损失惨重,说不定还要出人命的!” 杨老爷一向规矩做生意,也懵得不行,“老林,你把话说清楚,我懵着呢。” 林巡检指着地上受伤的男人道,“知道这是什么人吗?” 杨老爷懵逼的摇摇头,“反正看着不像是好人。” “岂止不是好人,这是朝廷通缉了几年,都没有抓住的黑风寨大当家——快马张三!这厮身上背着几十条人命,是个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的货色,你怎么招惹上他了?” 杨老爷和杨夫人面面相觑,“我们家从来都是规规矩矩,为了不得罪这些绿林好汉,平常输送货物,都是宁愿多花两倍功夫和银钱走官道,躲都躲不及,怎么会招惹他们?” 林巡检蹙眉,“那就奇了怪了,这厮好端端的为何会盯上你家,回去得好好审审。” 杨夫人则是问道,“巡检大人,您方才说什么多亏我家干女婿,才躲过此劫,此话又是怎讲?” 林巡检笑道,“怎么,你们竟不知道吗? 今日下午,一个自称你家新认干女婿的小伙子,送了一副画像到衙门,说是看到画像中人在你家附近盘桓良久,怕有不轨之心。 我接过画像一看,好家伙,不正是朝廷正在通缉的快马张三吗,当时就召集人马,在你家四周部署上了。 直等到刚才,果然见到张三带着几个马仔,翻墙走瓦的跃进你家,便连忙也带了手下追进来,所幸除了踏碎几片瓦,没有人员损伤。” 杨老爷闻言,狐疑的看向秦慕修,“干女婿,林巡检说的是真的吗?是你去报官的?” 赵锦儿一阵紧张,这怎么解释啊? 秦慕修却不紧不慢走上前,拱手对杨老爷杨夫人做了个揖。 一本正经的开始胡说八道。 “此事说来话长,前两日,我与锦儿到我们镇上打年货的时候,无意间碰到两个鬼鬼祟祟的男人,听到他们在商议着什么,要在小年夜到隔壁镇的杨家抢票大的。 我们俩想来想去,能抢到一票大的,还姓杨,不就是岳丈家吗? 回家商议了一下,当即决定赶紧来助岳丈岳母渡过此劫。 之所以一直没跟岳丈岳母提起,一来是怕听错了,万一是两个闲人散扯吹牛,岂不要闹出笑话? 二来也是怕吓到岳丈岳母。 直到今儿下午,锦儿看到那个张三一直鬼鬼祟祟的在杨家附近转悠,就拉给我看。 我也不确定他是什么人,更不知他是什么身份,就想了个主意,把他的像画下来,送到衙门,看看巡检大人认不认得。 没想到这人竟是连朝廷都在通缉的土匪,也算歪打正着了。 还望岳丈岳母海涵!” 说完,又鞠了个躬。 林巡检啧啧称赞,“这小两口,都是有胆有谋的,一般人碰上这种事,都是避之不及,哪敢上门提醒?老杨,你们这干女儿认得值!” 杨老爷听了后,也是冷汗直冒的后怕—— 天哪,要不是这两个小人无意间听到匪徒对话,今晚杨家不就要遭打殃了? “锦儿,慕修,你俩真乃杨家的大贵人!先是救了蕙兰母子,现在又救了我们一家,请受杨某一拜!” 说着,就要给两人拜下。 秦慕修和赵锦儿连忙一左一右将他扶住,“干爹这是作甚,折煞我们了!” 杨夫人也道,“怪道前俩月去道观上香的时候,老道长说我印堂发黑,似有大灾,我不信邪,求了一签,老道长又说我命中有贵人相助,此劫能化。原来是应着今日之事!” 第八十四章 问他们要一纸休书 整个杨宅沸反盈天的闹到半夜,才重新都歇下。 赵锦儿也不睡秦慕修脚头了,主动爬到他怀中,睁着一双忽闪闪的大眼睛。 “事情都尘埃落定了,你快给我说说,你怎么知道那男人是快马张三?” 秦慕修看着怀中小人,怜爱之情油然而生,摩挲了摩挲她如玉润滑的脸颊。 淡淡笑道,“送画像之前,我也不知道他是快马张三啊。” “啊?” 秦慕修弹了弹她饱满的额头,“我只是猜测,他肯定是有案子在身的,想拿着画像去衙门碰碰运气而已。” 原来,赵锦儿说出幻觉中所见时,秦慕修就怀疑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难民是假扮的。 后来赵锦儿指出真人给他看,通过外形的观察,秦慕修越发确定: 这人不是什么难民,十有八.九是与杨家有仇,混在难民中,趁机报复。 而且,从他看杨蕙兰的眼神来判断,与杨蕙兰有仇的可能性最大。 但杨蕙兰在香桂镇生活了快二十年,都没有出过什么事,那么这个仇家,不太可能是她在娘家结的。 如此,俞家那边报复杨蕙兰的可能性最大。 杨蕙兰的孩子,是俞家唯一的正房嫡子,也是侯位的继承人。 她亡夫的继母和继弟想要除掉她们母子,太正常不过! 之前她生产时,不就已经设计过一出吗? 且俞家虽然家道中落,到底还顶着宁安侯的名头,最重视名声。 那对母子再蠢,也不敢让身边之人来行凶,那么,他们就很有可能在江湖中雇凶。 为了一举要了母子俩性命,雇的肯定是穷凶极恶之徒。 这种人,大都有案底和画像在衙门。 听了秦慕修丝丝入扣的推断,赵锦儿都呆了。 “阿修,你的脑袋瓜子怎么长的啊?能不能分点聪明给我?我怎么就想不到这么多?” 秦慕修哭笑不得,“你有我就够了,要那么多聪明作甚?遇到事儿交给男人想。” “也是哦。” 搞清楚事情的大概,赵锦儿便想往另一头爬。 秦慕修一把将她揽住,“就在这睡,大冷天的一个睡一头不冷吗。” 赵锦儿也不想走,便依偎在他怀中。杨家的危机暂时解除,心里没了事儿,不一会就睡着了。 翌日,林巡检一清早又来到杨家。 巡检司彻夜酷刑审问,张三把该招的都招了。 他果然是被人买凶杀人,如秦慕修所料,目标正是杨蕙兰母子。 但雇他的人,他也不知道是谁。 人家一共就见他一次,谈好价钱给了五千两定金,说好事成之后再给五千两。 “听张三说,见面时那人披着斗篷、戴着面巾,并看不真切长相,我们追捕起来,也是极其困难的。” 林巡检由衷的劝告道,“老杨啊,张三虽然落网了,可这想要你闺女性命的人依然逍遥法外,你们还是得万事小心啊!” 杨老爷又气又惊,“蕙兰一个闺阁妇人,能跟谁结下这么大的梁子,以至于惹来杀身之祸?” 杨夫人也吓得够呛,“蕙兰,你暂时还是别回俞家了,在家里避避风头,让你爹重金聘几个高手保护你们母子。” 杨蕙兰却是冷笑一声,“我知道是谁,能这般巴望着我们母子死的,除了振轩那继祖母和继小叔,还能有谁?” 林巡检和杨老爷是老朋友,对杨蕙兰婆家的糟心事略有耳闻,听了杨蕙兰的话,不由得长长叹口气。 “话虽这么说,但没有证据,官府是不能凭着你的猜测抓人的。况且那是宁安侯府,我这连官品都没有的小小州县官,哪敢轻易得罪?” 一贯开朗豪爽的杨夫人,听到这话,忍不住开始拭泪。 对着杨老爷骂道,“都怪你,为了那么个虚名头,非要把蕙兰往火坑推,现在可好,女婿叫他们治死了,女儿外孙也朝不保夕,图个什么?” 杨老爷也是后悔不迭,“我哪里知道官胄人家都是这么个德行?要早知道,别说陪那么多嫁妆,就是倒找我两倍聘礼,我都不会把宝贝女儿嫁过去的。” 杨蕙兰看着鬓角斑白的二老,还在为自己这般操心,心头也是不好受。 “爹,娘,你们别吵了,长路待我很好,嫁给他,我并不后悔。我今儿就回去,跟那对黑心母子当面锣对面鼓的把事情说穿!” 一旁的赵锦儿拉住她,“蕙兰姐,你别冲动。你没有任何证据,回去跟他们理论,说不定会被他们反咬一口。” “那我也不能这么坐以待毙啊!” 杨蕙兰双目通红。 为母则刚,伤害她可以,伤害她的孩子,不可以! 赵锦儿看向秦慕修,“阿修,你有法子吗?” 秦慕修道,“法子倒是有,就是有点冒险。” 所有人都看向他,“什么法子?” “放了张三。” “啥?” “不是真放。只是许他好处,譬如免他死刑或者不追究其家人等等,哄他再去和那人接头,届时,把接头人抓住,再顺藤摸瓜,就能摸到幕后指使之人了。” 林巡检点头,“这确实是个好主意,但也如你所说,太冒险了! 张三身负几十条人命,不可能因为协助抓一个接头人,就把他的死罪免了。他现在说白了就是个亡命之徒,只要走出了大牢,肯定想着跑路保命,不见得会配合。” 林巡检一番话,杨家老少各个唉声叹气。 最后杨夫人气狠狠道,“不就是为了个爵位吗?咱不稀罕那虚头巴脑的玩意儿!娘陪你去俞家,问他们要一封休书,你跟俞家就此脱离关系,振轩改姓杨,以后跟他们没有半个铜板的干系!如此,你那婆婆也就没理由再把你们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了!” 杨蕙兰一时怔住。 赵锦儿也吃了一惊,旋即便羡慕起蕙兰姐有这么爱她的母亲。 杨夫人是真的疼爱女儿,只希望女儿外孙好好地活着,甚至不在乎世俗的眼光。 杨老爷到底还有点生意场上的包袱,舔舔唇,道,“这样,蕙兰和振轩以后不都抬不起头了吗?” 杨夫人.流泪道,“不这样,这苦命的母子俩,头都要被人拧掉了,还谈何抬头?” 第八十五章 外人,内人 杨老爷被杨夫人说得心惊肉跳,包袱哪有女儿外孙的性命重要? “那……就依你?” 杨蕙兰却厉声道,“我好好地嫁人,在夫家没有任何错处,错的明明是我婆婆和小叔,凭什么最后我要落荒而逃?我不要这张休书,要休,也该是公公休了婆婆才是!” 众人目瞪口呆,觉得杨蕙兰这是天方夜谭。 连杨家这样有头有脸的商户,都觉得休妻是见不得人的丑事,宁安侯又怎么可能休掉自己的妻子? 商量来、商量去,也没商量出个解决方案。 眼看年关将近,总是这么逗留也不是办法,赵锦儿和秦慕修只得先告辞回家了。 杨老爷放出风声,斥巨资为杨蕙兰请高手保镖,待保镖到位,再护送母子俩回俞府。 …… 小两口赶了大半天车,回到小岗村的时候,才发现车上除了他们自己在香桂镇给一家人买的新年礼之外,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锦布袋。 “呀,是不是什么人把东西落咱们车上了?”赵锦儿问道。 秦慕修摇头,“应该是杨夫人给你的东西。” “干娘给的?” 赵锦儿愕然的打开锦布袋,里面赫然是一个檀木首饰盒。 打开一看,红色的绒布中,正是那日杨夫人要送她的金项圈和金步摇,还添了一对如意祥纹耳坠。 “天哪,不是跟干娘说了,不要认亲礼么……” 往下一翻,除了装金头面的首饰盒外,还有个通体漆黑、看不出什么材质,但一看就很贵的方盒。 方盒里是一套徽州精制笔墨纸砚。 “这是给你的?” 秦慕修点点头,“应该是。心疼干女儿,也不能太委屈干女婿啊。” 赵锦儿白他一眼,叹气道,“你还有心情说笑!前番蕙兰姐已经送了那么贵重的镯子,咱们就回送一点菜干,结果干娘又整这么一出,这人情滚人情,再也还不清了。” “你两次连番,救了他们家那么多条人命,这些礼物才是不值一提呢。” 秦慕修一点儿也不觉得受之有愧。 他惯是个韬光养晦的人,这次在杨家拿出走一步算十步的本事,替杨家化解了那么大的灾祸,不为别的,就是为赵锦儿撑腰—— 赵锦儿与杨家身份地位都太过悬殊,之前人家待她虽和气,却不是真正的敬重。 但经过这次,相信杨家人对赵锦儿是刮目相看的。 既然认干亲,以后便是常来常往的关系。 他可不想自己的小媳妇每次去杨家,都缩手缩脚,跟富户家的一房穷亲戚去打秋风似的。 他要杨家觉得,赵锦儿值得他们疼爱、重视。 也要让赵锦儿发自内心的认为,自己跟杨家是平等的。 赵锦儿哪里知道秦慕修的良苦用心,提着锦袋下驴车时,还是觉得烧手得慌。 “下回再去看望干爹干娘,还是还回去吧?” 说着,又有点舍不得那精致到极致的笔墨纸砚。 “要不首饰还回去,笔墨纸砚留下吧?你正好没有砚台用,每次研墨都用个破碗,实在有辱斯文。笔墨纸砚应该不值太多钱吧?” 赵锦儿哪里知道,那宣城的紫毫笔、澄心堂纸,歙县的松烟墨、龙鳞月砚,哪个拿出来都比黄金还贵。 不止贵,还有市无价千金难求。 也亏得杨老爷在生意场上吃得开,才能搜集到这么齐全的文房四宝。 能舍得割爱送给秦慕修,一来是感念他们夫妻对杨家之恩,二来也是因为对自己两个儿子实在失望透顶,看不到希望了。 “都留下吧,俗话说长者赐不敢辞,人家既真心实意的送给你了,再送回去,反而会显得小气。” 秦慕修都这么说了,赵锦儿只好把东西提到房中。 刚放好,就听到院外传来王凤英的声音。 “诗诗,你家屋子年内要是修不好,明儿就让阿鹏驾车去接你娘也过来,一家人一起过年,热闹些。” 章诗诗却道,“修表哥还没回来吗?” “这两天应该回了。” “三嫂真跟香桂镇的杨家认了干亲?” “那可不是,真没看出来你三嫂这么个小小的豆芽菜,有这样泼天的福气。” 王凤英的语气很复杂,炫耀中冒着丝丝酸气。 她没注意到,章诗诗眼底闪过的全是怨毒和嫉妒。 听到外头有人议论自己,赵锦儿连忙和秦慕修一同出了屋,“大娘,我们回来了。” 王凤英吓得一跳,“妈哟,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悄无声息的。” “刚刚你们都不在家……”赵锦儿解释道。 王凤英就道,“回来得正好,你奶带你大嫂和珍珠去地里栽菜秧子了,你做饭去。” 赵锦儿刚要应下,秦慕修就拉住她,柔声道,“大娘,锦儿在香桂镇给大家伙买了点小玩意。” 王凤英当即亮了眼,“真的?快拿出来瞅瞅。” 赵锦儿就回屋将买好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王凤英一样样的翻看着,心里颇为高兴,“算没白疼你。” 章诗诗简直没眼看,心里暗骂:没见识,这点小恩小惠就高兴成这样! 趁着赵锦儿跟王凤英一一介绍,她直冲冲跑到秦慕修身边,作出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好似不经意般,一手勾住秦慕修的胳膊。 娇滴滴问道,“修表哥,大家都有礼物,我怎么没有啊?” 赵锦儿那边跟王凤英说着话,眼睛却一直偷瞄着章诗诗。 哪知道她动作这么快,已经蹿到秦慕修旁边了,还挽上了! 心里顿时一阵没来由的不快,就想冲过去把她薅开。 不过不等她动手,秦慕修已经甩开章诗诗,一本正经道,“这次买的都是家里人的新年小礼物,外人就没想到。” 章诗诗一口老血,卡在喉咙口,她是外人? 哼,等着瞧吧,不成为你的内人,老娘就不姓这个章了! 赵锦儿看到秦慕修快速的动作,听他说的话,心里的不快一扫而尽。 王凤英当即道,“什么外人内人的,诗诗也是一家人啊!诗诗喜欢什么?大娘这篦子让你?” 第八十六章 打个比方 章诗诗才看不上这种便宜货,皮笑肉不笑道, “这是三嫂送舅母的,我怎么能夺爱?舅母还是自己留着用吧,我有篦子。” 王凤英怕她当真生气,继续巴结道,“那赶明儿让阿鹏带你和珍珠去镇上耍,你想要什么,让阿鹏给你买!” 章诗诗听到秦鹏的名字就厌烦得很,连带着看王凤英都讨厌: 死老婆子,有点眼力见儿没有!本姑娘这样的金凤凰,是你那泥腿子儿子高攀得上的? 本姑娘的目标是修表哥!不是秦鹏!别把那臭烘烘的泥腿子往本姑娘面前推! “不了,二哥的腿还需要休养,能多躺还是多躺些日子才好。” 王凤英哪里知道章诗诗的算盘珠子,还以为她是关心秦鹏,笑得见眉不见眼。 “休养了俩月,天天嚷着实在躺不下去了,要不,诗诗你去陪他唠唠嗑?有人陪着,他肯定就能躺得住了。” 王凤英不遗余力,想把两人往一块儿凑。 过完年,秦鹏都二十二了,大龄剩男了! 得抓着紧点。 章诗诗面露难色,“这……” 秦慕修早看出章诗诗不想搭理秦鹏,便道,“诗诗还是去厨房帮忙吧,上回诗诗和二姑做的面片子可真好吃。” 章诗诗一听,修表哥这是为自己解围啊! 哼哼,明明就不想自己跟旁的男人接触嘛,还装得一本正经的。 当即甜甜一笑,秋波款送,“修表哥喜欢吃面片子吗?我这就去做。” “我倒还好,你三嫂喜欢吃。”秦慕修笑道,“那就辛苦你去厨房忙了,我跟你三嫂去陪陪二哥,给他解解闷。” “啥?”章诗诗当场石化。 让她去厨房做饭,他们两口儿去陪秦鹏说话? 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劲…… “怎么了?诗诗表妹不想做饭吗?”秦慕修一脸无害,“真不想做,那就算了吧。” “我……”章诗诗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没有不想做。” 秦慕修抬头看一眼天,“那可要抓紧些,天快黑了,一家人都饿着肚子呢。” 说罢,拉着赵锦儿就往秦鹏屋里去了。 秦鹏正在倒立在床上,小心翼翼的锻炼着那条伤腿,看动作,已经基本恢复。 看到两人进来,他立即翻转身子,笑道,“你们回来了?” 赵锦儿点头,将绑腿送到他床边,“这是从香桂镇给二哥带的。” 秦鹏笑道,“好丫头,正需要这个!” 说着,就把绑腿往小腿上绑起来。 秦慕修侧目看着,突的问道,“二哥喜欢诗诗表妹吗?” 秦鹏愣住,“这话怎么说?” 赵锦儿听他提起章诗诗,登时也立起两只兔耳朵。 “大娘和奶奶想把诗诗表妹说给二哥,二哥看不出来吗?” 不管秦鹏看没看出来,赵锦儿反正后知后觉的没看出来。 女人的直觉只是告诉她,章诗诗对秦慕修是虎视眈眈的,只要一靠近秦慕修,就想揩油! 她还一直奇怪呢,王凤英那么抠门又刻薄的人,怎么对章诗诗又大方又慈祥。 听秦慕修这么一说,便明白了,原来是想讨人家做媳妇啊。 赵锦儿顿时有点高兴:如果章诗诗最终要嫁给秦鹏,那她就不能再对秦慕修肖想了。 可转念一想,章诗诗是个不安分的,二哥这么好的人,应该配个一心一意对他好的女子才是。 若娶了章诗诗,那就跟在头顶悬把剑似的,没准哪天就冒绿光啊! 于是,她也和秦慕修一样,眼巴巴的看向秦鹏,想听听他的想法。 四只眼睛滴溜溜看着自己,秦鹏喉结滚了滚,一口口水咽下去,才道,“娘有这想法吗?” “很明显有。”秦慕修耸耸肩。 秦鹏苦笑,“好男儿志在四方,我暂时还不想成家。” 秦慕修笑道,“你这话最好藏的紧紧的,被大娘听到了,她非得削你。” “我是认真的。” “认真不想成家,还是单纯不喜欢诗诗表妹?若是换个人,二哥也不想成家吗?”秦慕修刨根问底。 秦鹏哪里知道秦慕修的套路,只觉得三弟今日好生奇怪,咄咄逼人的,话也比往常多。 “你这话可真孩子气,你当我们庄户人家成家好容易,还能跟皇帝选妃似的,摆一排姑娘任我挑?” “我打个比方嘛。”秦慕修眸如深潭,静水无波,“譬如换成从前跟珍珠玩得很好的张芳芳呀,里正家的小闺女方水仙呀,你还是不想成家吗?” 秦鹏的神色顿时一顿,“你这比方打得,方水仙才十三岁,毛都没长齐,我能去老牛吃嫩草吗?至于张芳芳,她娘和大哥差点把咱家害了,我怎么可能和她成家!” 秦慕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如此说来,方水仙年龄上不大合适,张芳芳若是没有她娘和大哥干的龌龊事,倒是跟二哥挺般配的。” 秦鹏: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秦慕修咧开嘴一笑,像个大尾巴狼,“就是闲聊,二哥别多想啊。” 晚饭时,秦鹏和秦慕修夫妇俩一同出来。 章诗诗看着三人有说有笑,自己却在锅洞里灰头土脸的忙活了大半晌,还是为了赵锦儿那个村姑做的,她何曾受过这种屈辱! 看着赵锦儿的眼神,都恨不能在她身上剜几个洞出来。 赵锦儿感受到了,倒也不生气:管她的呢,反正阿修不搭理她,自己就有底气。 若阿修吃她勾引,跟她眉来眼去,那自己可真就哭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嗯,还是阿修好,外头的小妖精再妖冶,他都纹风不动。 饭毕,突然下起不小的雨夹雪。 雨水裹挟着湿漉漉的雪花,打到身上便化,彻骨的冷。 王凤英连忙道,“阿虎,把梯子拿出来,上房顶检查一下哪里的茅草薄,再铺点,这雨夹雪看样子还有得下,别把房顶洇透了往屋里漏。” 秦虎很快就爬到房顶,果然找到好几处薄的地方,开始添草。 添到一半,勾着身子稍微歇息。 无事便往村里看,只见不远的一处房顶上,也有个人影在忙活,只是那影子既娇小又单薄,不像是男人。 “咦,那不是张芳芳吗?上回下冰雹,她家被砸得不轻,又没个男人修,这一下雨雪,家里肯定漏得厉害。真可怜,一个小姑娘爬高上低的修屋顶,她哪里会修,别回头摔着。” 第八十七章 铁定是被人打了 王凤英和秦老太都感念着张芳芳在郡上救秦鹏之恩,听得这话,当即便道,“她一个姑娘家,哪里会修房顶!阿虎你麻利点,把家里弄好,赶紧去帮她一把。” 一旁的秦鹏听到了,眉头皱了皱,到底没说甚。 秦虎很快弄好自家房顶,顺着梯子下来的时候,突然哎哟一声。 “怎么了?”刘美玉连忙问道。 秦虎白着脸咬着牙,“雪水太滑,好像扭到脚脖子了。” 赵锦儿上前替他查看了,点头道,“确实是扭到了,得赶紧躺下别动,再用力的话,会越来越严重。” “可张芳芳家里……”秦虎也想着小姑娘一人生活着实不易,想帮她一把。 刘美玉哭丧着脸道,“脚崴成这样,还要上房顶,万一滑下来,还要不要命了?你快回屋歇着吧,就当我求求你!” 秦老太只得道,“要不大平去给芳芳那丫头搭把手?” 找了一圈,哪有什么秦大平。 原来晚上偷喝了二两小酒,这会已经钻回屋挺尸去了。 “我去吧。”一直没吭气的秦鹏道。 王凤英紧张道,“你腿刚好,能行吗?” 秦鹏点头,“放心。” 秦鹏对张芳芳的微妙情绪,从下午的闲谈中,赵锦儿也看出些端倪。 这会他主动说去给张芳芳修房顶,赵锦儿便悄悄扯了扯秦慕修的衣袖。 秦慕修微微挑眉,也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秦鹏从自家草垛子扒了七八个草把子,便拔脚往张芳芳家走去。 赵锦儿和秦慕修小两口跟过去,美其名曰帮忙(其实是看热闹)。 到了张家,秦鹏狠狠扣了几下门。 张芳芳的声音果然从房顶上传来,“谁?” 秦鹏撇撇嘴,没有回答。 张芳芳的声音再传来时便瑟瑟的,挺害怕的样子,“谁!我家里有刀的!” 自打一个人过活,村东头的朴光棍半夜来敲过好几次门,都被她拿着菜刀隔门吓唬走了。 赵锦儿连忙道,“是我,阿修家的。” 张芳芳这才松口气,“是锦儿嫂子啊,你稍等,我下来给你开门。” 赵锦儿正想嘱咐她慢着点,秦鹏已经道,“你小心点,我们不着急!” 张芳芳一愣,鹏哥也来了? 门一打开,只见张芳芳满身湿透,几缕头发挂在娟秀的脸庞,也往下滴水,手脸都冻得通红。 模样儿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秦鹏好像没看见她似的,径直往房檐下走去,攀着梯子,身手矫健的三五下就爬到了房顶。 张芳芳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哆哆嗦嗦问道,“锦儿嫂,鹏哥这是……” 赵锦儿坏坏一笑,“来帮你修房顶。” “啊?”张芳芳受宠若惊,“他的腿……” “家里照顾得好,养得差不多了。” “可他……” 张芳芳想说,他不是很讨厌我吗? 话到嘴边,又忍了回去。 赵锦儿悄悄把她拉到一边,“二哥就是脾气直了些,心却是很热的。一听说你一个姑娘家在修房顶,立马就来了。” 秦慕修暗地里瞥过来一眼。 这丫头,什么时候学得舌灿莲花了? 张芳芳脸色微红,也不知是冻得还是怎么的,“我自己能修的……” 秦鹏一向麻利,不一会,就把带来的茅草都铺在了张家房顶。 又站在房顶对下喊了一声,“回屋看看还有哪里漏。” 张芳芳连忙进屋检查了一下,出来道,“西边屋角还在漏。” 秦鹏便下来,又带了几大把茅草上去,把西边屋角也铺好才下来。薆荳看書 “秦二哥,多谢你了,要不是你来帮忙,我今晚可真不知道怎么办。” 张芳芳硬着头皮上前与秦鹏道谢。 秦鹏只顾拍打身上的雨雪,并不理会。 张芳芳紧张的舔舔唇,又道,“到屋里坐坐吧,我生了炉子,你们烘烘衣服,喝杯茶再走。” 赵锦儿刚想说好,秦鹏已经迈开长腿出了院门。 秦慕修便拉着赵锦儿道,“我们也回去了,芳芳,你把门窗关好,若有事,喊我们一声就是。” 张芳芳眼眶不自禁的红了,“好。” 两口儿追上秦鹏,赵锦儿有意无意道,“芳芳太可怜了,我刚刚跟她进屋,看见她床头就放着一把菜刀,一个女孩子,独自生活实在是不容易。” 秦鹏还是闷不吭声。 赵锦儿就掐了秦慕修一把。 秦慕修清清嗓子,点头道,“是的,听奶说,朴光棍盯上了芳芳,深更半夜往张家敲了好几次门。芳芳求里正帮忙,里正把朴光棍臭骂一顿,但没管到几天,他又跑到人家门口学驴叫。” 赵锦儿吓得直皱眉头,“这还是人吗?怎么跟发.情的驴大哥似的?” 秦慕修拍拍她肩膀,“驴发.情,不理它,过段时间也就罢,人可不像驴,人一年四季都能发.情,再这样下去,芳芳只怕迟早要吃亏。” 听了朴光棍的恶劣行为,赵锦儿也没心情跟秦鹏说道了。 只唉声叹气,“咱们可得想想办法帮芳芳一把,那朴光棍好吃懒做,都快五十了,又猥琐又恶心,万一叫他占了芳芳的便宜,只怕芳芳就活不下去了。” 这场雨雪足足下到年二十八才停。 秦慕修闲来无事,果然写了一大摞对联出来。 这日一早,赵锦儿见天光放亮,出了太阳,先把被褥拿到院中晒了,又道,“趁着年下还有两天功夫,得赶紧把这些对联拿到镇上卖掉。” 秦慕修道,“我陪你一起。” 他现在身体一天天健壮起来,药也减成一天一顿,多出去走走反而有好处,赵锦儿便应了。 “阿修,咱们手上如今也存了不少银钱,还有干娘和蕙兰姐送的那些首饰,这些对联卖出去,钱就给大娘补贴家用吧。” 这孩子,钱都被她用坛子藏起来了,还来问自己作甚。 多此一举。 秦慕修当然不会找死这么说,一如既往的温和笑道,“你做主。” 天儿好,对联也不重,两人便没赶驴车,步行往镇上去。 刚走到村东头,就听到一间茅草破屋里传出一声声哀嚎,赵锦儿奇道,“那不是朴光棍家吗?” 说着,就想伸头去看。 秦慕修拉住他,“臭烘烘的,有什么好看的,铁定是被人打了。” “哈?被人打了?谁打的?” 秦慕修诡秘一笑,“那谁知道呢。” 第八十八章 小人得志便猖狂 赵锦儿唏嘘不已,“虽然打人不对,但这个朴光棍着实该打,打他的人可谓为民除害,好汉一条!” “这么高的评价啊。” 两口子说说笑笑,刚走到村口歪脖树下,就察觉到一道冷飕飕的目光扫射过来。 竟是消失许久的张寡妇。 与想象中的不同,她不止没有变得落魄邋遢,反而穿着一身大半新的褚红色绸袄,墨绿色的百褶裙,头发绾着髻,用个银篦子别着,一副发迹模样。 “秦家小畜生、小娼妇!我家芳芳呢?” 张寡妇张嘴就骂道。 赵锦儿咬唇,气得脸色发白,“张大娘,请你说话干净点!” 张寡妇冷笑一声,“跟你们这小畜生、小娼妇说话,要什么干净,赶紧的,去把芳芳给我叫出来!” 秦慕修冷冷看她一眼。 这一眼,竟看得张寡妇不自禁的打了个冷噤。 印象中秦家这小老三,打小就是个病包,怎么会有这么锋利的眼神? 看得她这个泼妇都一哆嗦。 张寡妇挺了挺腰,壮胆道,“小畜生,你瞪什么瞪?当心老娘叫人打你!” 秦慕修丝毫不理会她,拉着赵锦儿的手,转身往村里折回。 张寡妇哈哈大笑,“这就对了,老老实实把芳芳叫出来,老娘就放你们一马!” 赵锦儿虽然胆小,却不怕事,“咱们真回去帮她喊芳芳?她上回就想把芳芳卖给李员外做小妾,这回不知又出什么幺蛾子。” 秦慕修坏坏一笑,“忘了里正当初赶她走的时候怎么说的了?” “里正爷说的是,以后见她一次打一次。” “那不就得了,咱们回去找里正爷,再喊几个精壮小伙子来。” 秦慕修喊的都是当初差点被张寡妇烧掉稻把子的人家,三四个壮小伙簇拥着里正到了村口。 一见张寡妇,纷纷怒道,“好你个疯婆娘,教坏儿子,差点卖掉女儿,拿一村人的口粮不当回事,没送你进大牢,只是赶你滚出村子,已经是看在多年邻里的份儿上,你居然还有脸回来叫嚣!真不把里正爷的话当回事是吧?” 张寡妇哪料到这小两口不但没有帮她喊来张芳芳,还带了这么一群煞星过来,气得倒仰。 但她如今身份不同以往,谅他们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哼! 当即掐腰扯嗓道,“方大亮,你不来见我,我还正想见你呢!我倒要问问你,哪一条规定,你有权力赶我出村子?” “东秦律法第一百六十三条规定,里正管理本里户籍,若户籍内有搅乱秩序、违法犯罪之人,有权驱赶、责罚、或扭送至县大牢!“ 里正叼着旱烟,缓缓走到张寡妇面前,掷地有声道,“头发长见识短的无知妇人!你当本里正想管你?本里出你这么个货色,我一年的绩效都要扣掉好几分!你再不远远滚开,我可就不顾情面了,打你个落花流水!” 张寡妇怒道,“方大亮,你敢!你这破村子,请我回我还不想回呢,我今儿回来,是接我女儿跟我享福去的,你们凭甚不许我进村?” 里正气笑了,“你接女儿享福?你莫要笑掉我的大牙!之前差点把闺女卖给李员外的不是你?天天堵在村口骂自己女儿的不是你?芳芳是个好孩子,就是命苦投胎到你肚子里,你要是真念着母女一场,就趁早跟她断了关系,别再打扰她!” 张寡妇晃了晃手上的银镯子、银戒指。 “方大亮,你莫要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我如今改嫁了李员外府上大管家,日子阔了!芳芳跟了我们,吃香的喝辣的,享不尽的福气!” 众人都是一怔,差点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这婆娘可真是个狠角色啊! 没能把女儿卖给李员外做小妾,就自己嫁给人家的管家? 来人中的包春竹,正好有个亲戚在李员外家做佣人,闻言啧啧嘴道, “李员外家的大管家老吴,今年没有七十也有六十八,张婶儿你对自己可也真狠!嫁给那么个糟老头子,图什么?图他年纪大?图他不洗澡?” 被人揭了短,张寡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当即跳骂起来,“我撕烂你的贱嘴!老娘愿意嫁谁就嫁谁,干.你屁事?我看你是嫉妒没有个好娘,也能嫁个大管家给你攒点老婆本吧?” 包春竹的娘三年前就亡故了,这张寡妇嘴上没把门的,侮辱人家亡母,包春竹的火噌的一下就起来了。 冲上去一把给她推倒在地,对着腮帮子就是狠狠一个大耳刮,“你当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不要脸的?” 张寡妇挨了打,岂肯罢休,当即又抓又挠,鬼哭狼嚎。 “小畜生!你敢打老娘?老娘回去当家的,让他派人来把你腿打断!” 包春竹冷哼一声,“你要不嫌丢脸,就让你那糟老头子派人来,老子怕他算老子输!” 说着,又在张寡妇脸上扫了几.巴掌才解气。 头上的银篦子掉了,耳朵上的银耳环也拉出了血。 张寡妇又痛又气,又怕包春竹还要打他,爬起身往镇上跑。 一边跑一边骂,“你们一个个都给我等着!” “小人得志便猖狂!” 里正对着张寡妇的背影啐了一口,又拍了拍包春竹的肩膀。 “不怕她,她要是真喊人来,我让整个村的男丁一齐上,绝不会让你给外人欺负了去!” 包春竹忍不住笑,“里正爷,您还真信她吹牛逼啊? 那老吴最会做王八了,要不怎么能在李员外那种人手下混到管家当?他原配老婆才死没半年,下面还有三个儿子,儿子们年纪都比张寡妇大,能娶张寡妇做填房,也就看着张寡妇才四十出头,半老徐娘还有一两分姿色在,哪里会把她正经妻子看待?不嫌她到处惹麻烦就算了,怎么会带人来替她出头?” “没错,看她穿的也就半新不旧,头上手上也就戴点银器,半点金光不见,谁知道是正经嫁过去的,还是铺盖一抱就跟吴老头苟合了。” “啧啧啧,有这样的娘,芳芳那丫头,以后可咋找婆家!” 第八十九章 卖对联 赵锦儿听着大家的话,心里老大不是滋味。 张芳芳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娘啊! 秦慕修在她耳边低声道,“拿几副对联,给他们一份送一副。” 对对对,还是自家相公想得周到。 赵锦儿连忙从篓子里拿出几副对联,给里正和几个小伙子一人一副,“辛苦里正爷和几位大哥跑一趟了。” 里正扬扬手,不肯收。 “抵制这个疯婆娘回村,是全村人的义务,你们发现她立刻上报,我们来赶走她,大家都是在做分内之事,怎么能要你的对联儿呢?” 赵锦儿笑得眉眼弯弯,“这对联儿是我家阿修自己写的,也不值什么,里正爷您就收下吧,您贴到门上,我们阿修还有面儿呢。” 这话恭维得里正眉开眼笑,“那我这就带回去贴上。” 其他几个后生见里正收了,也纷纷收下。 毕竟今年家家户户都不好过,一副春联还得十来个铜板呢。 要是赵锦儿不送这春联,他们甚至都打算今年不贴春联了。 送完春联,两口子便继续往镇上去了。 乡下百姓日子艰难,集市的生意也跟着萧条,往年这个时候赶集的人都是摩肩擦踵的,今年街道上只是三三两两的,买东西的还没卖东西的多。 赵锦儿找了块空地,用带来的旧布先在地上铺开,才把对联在布上摆开。 对待秦慕修这些心血,她总是特别仔细。 秦慕修的字好,联子也好,不一会儿,便有人问津。 “小娘子,这对联怎么卖?” 赵锦儿怕开高了卖不掉,便只要八文一副。 问的人连连点头,“比铺子里便宜两文钱哩,给我来一副吧。” 旁边一个大娘却道,“八文钱可以买两头大白菜,烩一大锅,够吃好几天了。今年这个光景,哪敢花这个钱啊!” 要对联的那位一边数铜板,一边道,“咱庄户人家一年到头不就盼个年?今年已经熬得这么苦,来年可不得图个好彩头?我宁愿不吃那两口白菜,也要把大门贴得红彤彤的,看着喜庆,心里也有个奔头!” 旁边几个原本犹豫不决的,听到这话,纷纷点头。 “过日子就是图个奔头,大白菜可以不吃,对联儿不能不贴。要不这一年到头的,好似白过了。” “小娘子,给我一副。” “小娘子,给我也来一副。” 赵锦儿连忙给顾客打包,来的时候,她专门跟秦老太要了一小卷红绒线,把对联卷成卷,再用红绒线一扎,看着就讲究。 顾客们接到手上,都有被宠爱的感觉。 不过半个时辰,六十多副对联竟然卖掉一半。 连不远处的烟花小贩都眼馋,把摊子挪到他们身边,笑道,“咱卖的都是年货,我来沾沾你们的人气,不介意吧?” 赵锦儿笑道,“不介意不介意,这街本就是公家的,再说,咱们卖的东西也不一样。凑一处还能互相带带生意呢!” “你们来迟了,这都快中午了,人都回家吃饭了,得等下午再上人。你俩要不要去吃点东西,摊子我帮你们照应着。” 赵锦儿不大放心,“万一中午也有人来买呢,我还是留下看摊子吧。阿修,你去买几个馒头回来,咱们将就着吃点。” 秦慕修正想独自去办点事,笑着点点头,“好。” 春风楼。 秦慕修站在门口,四处打量一番,很快就找到后门。 饶是灾年,春风楼的皮肉生意却是一点也没受影响,尤其是年节时分,正是这里最忙碌最风光的时刻。 后门的一口水井旁,十来个婆子忙得四脚朝天,洗布草的洗布草,洗肉菜的洗肉菜。 秦慕修走上前,礼貌道,“请问大娘们,楼里的管事在吗?” 婆子们本想说没见老娘忙着吗,一抬头,见这么个英俊年轻的小后生,也就没脾气了。 “找管事的作甚?” 秦慕修微笑,“管事的是我远房表叔,今年日子艰难,我娘让我来找表叔借点银钱周转。” 一个婆子讪笑道,“年底来找管事借钱的多,劝你还是别触这个霉头。” 另一个婆子也道,“小伙子,你要知道,干这行的,就得心狠,管事能干到今天,怕早就六亲不认了,你还是找旁人想办法吧。” 又一个婆子嘿嘿一笑,“这是正经话,我们管事啊,手里只有进的,没有出的。你只要有钱,他啥都能给你办,没钱,漫说远房表侄,你就是他嫡亲侄子都没用。前几天一个姑娘来,出手就是二十两,管事的见她比见亲闺女还亲。” 这婆子正在拧床单,秦慕修伸手就接过一半,帮她一起拧。 “春风楼可是秦楼啊,怎么会有姑娘来?” “大概是找管事办事的吧。”婆子很喜欢这个又英俊又勤快的小伙子,压低声音道,“我们管事的,有时候也会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哪天的事啊?” 婆子算了算,“也得有七八天了吧?” “多谢大娘提点,求人不如求己,我还是不跟这讨人嫌了。” 秦慕修依旧笑盈盈的,眼底却已经卷起惊涛骇浪。 买了两个肉包子回到摊前,只见摊位上多了个人,是裴枫。 赵锦儿笑着迎过来,“怎么这么久才回来!你说巧不巧,竟然碰到了裴大哥。” 裴枫一边翻看着对联,一边笑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写点儿对联来卖。” 秦慕修将包子递给赵锦儿,“趁热吃。” 这才对裴枫道,“你就是写了,也不见得卖得掉,我们家全靠你嫂子吆喝。” 裴枫无端端被塞一口狗粮,白了一眼,“知道就好,没有嫂子,你比我也强不哪儿去。” 赵锦儿轻轻捶了他一粉拳,“胡说八道!呀,不是叫你买馒头吗,怎么买了肉包子?你自己吃了吗?” “吃了,我在包子店吃的热乎的。” “可我只给了你十文钱,一个肉包五文钱,你买了两个肉包,自己哪里还有钱买吃的?” 被赵锦儿看穿,秦慕修只得讪笑,“我不饿。” 赵锦儿就不愿意了,硬递过一个包子给他,“下午还不知要卖到什么时候呢,不吃怎么行?咱们一人一个。” 秦慕修心里有事,没精力与她周旋,便接过包子吃了起来。 第九十章 叔叔出事了 裴枫看出秦慕修心事重重,凑过来悄声问道,“遇到事儿了?” 正好来了个看对联的客人,赵锦儿忙着接待去了。 秦慕修便给裴枫使了个眼色。 两人走到墙角边,秦慕修才道,“还记得之前你嫂子被春风楼盯上的事吗?” 裴枫立刻正了神色,“当然记得,怎么,你去春风楼了?” 秦慕修点头。 “可查出什么?” “有点眉目。” “嫂子是得罪什么人了吗?春风楼虽然做皮肉生意,但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 秦慕修的眸光又变得阴鸷,“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裴枫笑道,“你把应天书院的手稿都给我了,还跟我说这种客套话吗?啥事儿,只要我能办得到。” “年后帮我去平安郡查个人。” “可以,但去平安郡起码得两三天来回,我奶奶……” “到时候我和你嫂子过来照看着。你路上要用的盘缠,我也会给你的。” 裴枫这便放心了,“你年后随时来找我。” 两人说话间,赵锦儿卖出去两副春联,下午赶集的人渐渐上来了。 秦慕修便回到摊子帮忙,旁边的烟花摊子果然被带得生意也好起来,摊主高兴得眉开眼笑。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春联卖得只剩两副,赵锦儿便收了摊子,把剩的春联拿到烟花摊子上,问道,“叔,我能用春联跟您换点小烟花吗,给家里小侄女儿玩玩。” “可以可以,我也正想找你买两副春联呢。”摊主说着,拿了一小把呲溜花给赵锦儿,“就拿这个,小孩儿拿手上就能放,还好看。” 赵锦儿高高兴兴收下了。 回到家,赵锦儿把呲溜花给了妙妙,王凤英瞥见了,吧嗒嘴道,“怎么又跑镇上去了?” 哼,这两个小的,看着老老实实的,鬼知道秦老太是不是把棺材本都偷偷给了他们?ζΘν荳看書 没钱天天往镇上跑作甚? 一想起这事儿,王凤英就呕得慌。 嫁到老秦家二十多年,生儿育女撑门楼的是她,含辛茹苦伺候公婆的也是她,最后还落一身的不是,倒是老三两口子一了百了死了清净,留个独苗苗把秦老太疼到命里去了。 秦慕修两眼直勾勾的看着王凤英身后的章诗诗,并没说话。 赵锦儿颤巍巍从腰间摸出一兜铜钱,递到王凤英手里,小声道,“阿修写了点对联,我们拿到镇上卖了,这是卖的钱。” 王凤英愣了愣,接过布兜子一掂,得有四五百文。 当即有些下不来台,吞口口水道,“下回去镇上跟我说一声嘛,中午都不知道要不要留你们的饭。” 赵锦儿点头如啄米,“早上走的时候大娘出门了,就没来得及打招呼。” 王凤英朝灶房努努嘴,“中午吃了吗?我下两碗馓子你们垫垫。” 赵锦儿摸了摸肚子,“还真有点饿。” 王凤英埋怨,“既然是去卖对联,明知中午回不来,怎么不带点干粮?” 赵锦儿嘴上不说,心里却想:您老人家不发话,哪敢啊? 到底不敢真让王凤英伺候他们夫妇俩吃喝,便拔脚跟王凤英一同进了灶房。 堂屋里只剩下秦慕修和章诗诗。 章诗诗早注意到秦慕修一回来就一直看她,这会儿没旁人,便做出一副含羞带露的娇柔模样,“修表哥好厉害啊,还会写对联!既去镇上卖,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反证闲在家里,跟着去了还能帮忙吆喝两嗓子。” 吆喝是不会吆喝的,让村姑去吆喝,她只想跟去和秦慕修眉来眼去。 但她一腔柔情,却像打到棉花上。 秦慕修面色冷峻,皮笑肉不笑的突然问道,“前些日子,你上镇子了?” 章诗诗愣了愣,娇滴滴道,“不就跟锦儿嫂子还有珍珠上过一趟。” 秦慕修目光如炬,“不是那次,我问的是二姑刚走那会儿,你有没有上过镇子。” 章诗诗顿时想起什么,身子都僵了,“没、没有啊。” 秦慕修“哦”了一声,“我记得有天你好像不在家。” 章诗诗忙不迭解释道,“咳,还不是我娘,把衣服落下了,我给她送回去。”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去镇上了呢。”秦慕修恢复了一贯的温和笑容,却把音调重重咬在“镇上”两个字上。 章诗诗心虚得不行,也不惦记和秦慕修眉来眼去了,拔脚就往灶房跑,“嫂子不是喜欢吃我做的面片子吗?我帮忙去。” 看她落荒而逃的模样,秦慕修心里的猜测又坐实几分。 只是,她哪来那么多银钱挥霍? 二姑和二姑父不过是在人家帮工,薪水都是死的,就算主子有时候给点赏赐,也绝不能让她有出手就是二十两的大手笔。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喊叫,“锦丫头,锦丫头!” 赵锦儿闻声,从灶房出来,到门口一看,诧异道,“婶子,您怎么又……来了?” 蒋翠兰上回来,明明闹得那么不愉快,还以为她以后再也不会来碰壁了,没想到这么快又来了。 赵锦儿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 后日便是除夕,她这会子又跑来作甚? 蒋翠兰一见赵锦儿,也不说话,伸出双手就掐住她脖子,“你害死一家人了!你给我滚回去伺候你叔你弟去!他们看病的钱也得你出!” 赵锦儿丈二摸不着和尚的,被掐得满脸通红,拼命挣扎着。 秦慕修冲了过来,一把推开蒋翠兰,“这里是秦家,你再敢对锦儿动手,别怪我们不客气!” 其他人也听到动静出来了,王凤英一见着蒋翠兰,立即横起眉毛。 她自己虽然时不时的对赵锦儿有点儿小意见,但是外人要欺负自家人,那是万万不允许的! “你这婆娘是脑子坏掉了吗?要发癫在自己家发,别来我们家丢人现眼!上回嚷着要把锦丫头接回去给你干活,现在又要锦丫头给你伺候病人?你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是她亲娘还是她亲爹?” 蒋翠兰红着眼道,“我把她抚养大,就凭这一点,比她娘还大!” 王凤英对着蒋翠兰的裙摆就啐了一口。 “我呸!你把她养大?我看是她辛辛苦苦干活养活你们一家三口!” 蒋翠兰也不理会王凤英,直勾勾抓着赵锦儿不放,“你叔叔、你弟弟都因为你生了病,今儿谁说都不好使,你必须给我回去伺候他们!” 蒋翠兰口口声声这么说,老秦家的人都有些疑惑了。 锦儿的叔叔和堂弟怎么了? 第九十一章 小豆芽说话 秦老太上前扒拉开几人,软言道,“锦丫她婶子,你把话说明白,这么没头没尾的,我们都摸不着头脑。” 蒋翠兰便抹着眼泪道,“还不是她,嫁了个痨病鬼,把病气过到家里,害得她叔她弟都染上了!” 老秦家的人是又好气又好笑,这婆娘有毛病吧? 王凤英最是护短,指着蒋翠兰的鼻子就道,“没见过个亲婶子喊侄女婿一口一个痨病鬼的,当初这婚事不是你做主的? 明知未来侄女婿是个痨病鬼,还把侄女嫁过来? 再说,就算真是我家阿修有痨病,她两口儿成亲后,都没回过你们老赵家,怎么把病传给她叔叔?” 秦老太也一把拉过秦慕修,义正言辞道,“她婶子,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我家阿修可不是什么痨病鬼,他就是胎里带得弱,出生又赶上冬天,才会落下肺弱的毛病,如今已经大好了。你看看清楚,痨病鬼能有这气色,能有这体魄?” 蒋翠兰就是个蛮不讲理的泼妇,她男人赵正和儿子柱子最近不知怎么了,在家咳得肺都快掉出来了,她下意识便觉得是自己到秦家来的时候,把病气带了回去。 既然是从秦家带回去的病,可不得秦家负责? “病好没好,哪能单看脸色?有的人脸蛋红扑扑的,头天儿活蹦乱跳,第二天就能翘辫子呢!他们两口儿没回过赵家,可我带柱子来过你们秦家啊!铁定就是那次来染上的病气,你们必须负责!” 秦老太都气笑了,“你到我们秦家来,又不是我们下帖子请的,是你不请自来,我们想着儿女亲家一场,好吃好喝招待你,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你男人和孩子现在生病,你要我们怎么负责?” 秦老太前面说了那么多,蒋翠兰只当听不懂。 只听到最后一句,“第一,你们要赔我男人和儿子的医药费,第二,赵锦儿得回去帮忙伺候病人!” 王凤英气得鼻孔都大了,拦在秦老太身前。 吐着唾沫星子喝道,“你是听不懂人话怎么的?你男人和儿子生病,跟我们家半个铜板的干系都没有,再在这里废话,我就去衙门告你个讹诈!” 家里一下出了俩病人,蒋翠兰也是破罐破摔,干脆一个屁股墩坐到地上。 嗷嗷哭道,“凭你去哪儿告,我也不怕!我们家就这么一个闺女,他叔叔生病,就算不是她害的,难道她就不能回去看看,不能帮补一把?我家是嫁闺女,又不是卖给你们了,你们未免也太霸道!” 她这么一说,老秦家的人一时间还真找不到词儿反驳—— 虽说当初大家都心照不宣,蒋翠兰确确实实就是八两银子卖了侄女,但话不能这么说啊! 真掰扯起来,就算掰扯赢了,难堪的还是赵锦儿。 隔壁丁氏婆媳早就趴在门缝看热闹了,怎么能错过这种好戏。 立即探出头给蒋翠兰帮腔,“老王,你这就不对了!阿修媳妇是她婶子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跟亲闺女也没两样,你连娘家都不让人家回,这理到天皇老子跟前都说不通啊!” 王凤英气个半死,这死婆娘,听风就是雨! 锦丫头爹死的时候,她都八岁了,蒋翠兰怎么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她了? 刚想怼回去,丁氏已经缩回脖子。 “你要是听不进去就当我没说哈,你这性子啊,在咱们村横行霸道的也就算了,我也就是想劝劝你,别在亲家村子里也出了名儿。” “老丁,你有本事到我跟前来说,别把脑袋往王八壳里缩!我什么时候横行霸道了?你家里是米够吃了,还是面够吃了,闲得你在这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丁氏吐吐舌头,把门直接上了栓。 嘿嘿,看王凤英气急败坏的样子,好过瘾哟~~ 有本事上门来打我啊,我把门栓起来,你有本事跳进来啊~~ 这边丁氏在家暗爽,那边蒋翠兰逮着话头就继续哭喊,“原来亲家霸道在小岗村都出名了啊?我怎么就瞎了眼,把锦丫头嫁到这么一家子来了!呜呜呜~~” 她嗓门大,哭得又惨,不一会儿,就惹来不少看热闹的。 王凤英最是要面子,挫着后牙槽恨不能一巴掌给她呼死。 “乡亲们别听这个疯婆子乱说,她男人和儿子病了,隔着村子竟然往我们家赖,青天白日的,没王法了简直!” 蒋翠兰见有人看热闹,当即改了说辞。 哭着道,“乡亲们呐,你们给我评评理,我自己又没生女儿,就把这么一个侄女捧在手心儿养这么大,嫁到他们老秦家,本指望两家结了亲家,互相有个照应,谁知如今我男人和儿子得了病,不指望他们家帮一分半厘,起码要让我家的闺女回门给我帮把手吧? 我一个妇道人家,没日没夜的照顾两个病人大半个月了,就是根蜡烛也熬枯了,我实在熬不住了,才来喊我家锦儿回去帮帮忙。 可她王凤英欺人太甚,把我家锦儿死死扣住,连娘家都不许回。 再这么闹下去,我们一家三口都活不下去了!可怜我男人,病中就想见他宝贝侄女儿一面,都不能够啊!” 说着,又呜呜咽咽哭起来,跟唱大戏似的。 看热闹的乡亲们闻言,便小声嘀咕起来。 “王凤英平时霸道些也没甚,但这么办事儿太不厚道了!” “还真别说,她家老三娶的那根小豆芽,到她家以后好像确实不咋出门,平时看到都是在干活,可怜见的。” “人家叔叔和堂弟病了,怎么也该放人回去看看。” “……” 也怪王凤英平日里虎名在外,这会子有口难辩,急得快跳起来。 就在这时,谁也没想到的是,小豆芽赵锦儿挺直了胸脯,站到自家门口,用她平生最大的嗓门喊道, “不是大家说的那样!自打进老秦家门,家里从上到下,所有人都待我很好!我大娘从没克扣过我,不许回娘家那更是没有的话。” 第九十二章 回娘家 不常说话的人,难得一次开口,震慑力总是比平时话多的人更大。 赵锦儿这几句话,立即堵住了乡亲们的悠悠众口。 蒋翠兰好不容易占据了道德高地,怎肯善罢甘休。 扬声道,“既然没人不许你回娘家,你怎么一次娘家都没回过?连三朝回门都没有!你眼里还有含辛茹苦把你养大的叔婶吗?” “婶儿,你说这话良心不会痛吗?” 赵锦儿气得小脸儿通红,“三朝回门那天,奶规规矩矩给您和叔叔准备了四色茶礼,还切了一刀猪肉,结果好巧不巧在街上碰见您和柱子弟,您怕阿修是痨病,会传染给你们,不许我们回去。您还跟柱子说,既然把我卖到老秦家冲喜,以后就当没我这个姐姐了,反正也不是亲生的,您都不记得了?” 赵锦儿年纪轻,神色真诚,一看就不像是会说假话的样子。 听了她的话,乡亲们纷纷神色怪异的看向蒋翠兰。 “这是亲婶子会说的话?” “秦家三小子娶亲那会儿好像是病得很重,都下不来床,我们都以为好不了了呢,这要是亲生父母,定了亲怕都要急着退亲,哪有上赶着嫁的?” “怪不得人家说十个叔子比不上一个老子,不是自己的闺女不知道心疼啊!” 蒋翠兰哪里料到,在家时像个锯嘴葫芦的赵锦儿,竟然为了维护老秦家,变得这么伶牙俐齿。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驳。 老秦家人也愣住,赵锦儿竟然自揭其短,当众揭穿她婶婶为了钱把她卖到秦家。 一般姑娘家,谁愿意把这种事说出来让人知道啊? 搞不好以后在村里都抬不起头的! 可赵锦儿不止说了,还当众说。 因为她不想婆家被人误会。 自打嫁过来,秦老太对她疼爱有加,秦慕修与她相敬如宾。 哥嫂都是温厚人,从没欺凌过她,大娘嘴巴虽然碎了点,心眼儿却不坏,关键时刻也是帮她出头的。 倒是在娘家时,每日每夜无休止的干活,还要忍受婶子的辱骂和殴打,饱一顿饥一顿那都是常事。 赵锦儿鼓足勇气,掷地有声道, “婶子,叔叔和弟弟生病,我会回去看的,也会尽能力帮忙,但这是我作为晚辈的良心和孝心,绝不是您闹的结果。至于您说的什么老秦家该赔他们的医药费,我劝您死了这条心,您若再闹,我不怕见官,让官老爷评判孰是孰非。” 说完,她怯生生看向老秦家人。 只见老秦家各个都对她露出赞许之意。 秦慕修更是暗暗从袖口伸出大拇指,用嘴型道,“说得好!” “阿修媳妇说得不错,就该这么办!” “她这婶婶脸皮也太厚了,八竿子打不着的,都能隔着村子赖亲家的医药费,这要是住在她家隔壁,不得倒血霉?” “阿修媳妇你就回去看看你叔,听天命尽人事,你如今是秦家妇,该孝顺的是秦家长辈,你叔婶儿将来靠的是他们自己的儿子媳妇,关你甚么事?” 蒋翠兰被众人指指点点,实在没脸再待下去,爬起身拍拍屁股跑了。 王凤英扬眉吐气,挥着大手道,“看热闹的都散了吧!下回看热闹前先把事情搞清楚了再说话,别听风就是雨的!” 方才骂老秦家的几个大小媳妇被她说得不好意思,也灰溜溜的赶紧跑了。 老秦家人退回屋内,关上院门。 秦老太到灶房装了半袋子米,半袋子面,又捡了一块风肉,用油纸包好。 道,“阿修啊,锦丫头叔叔和弟弟既然都病了,又赶着年关,你还是陪锦丫头回去看看吧,她婶儿做得虽然不对,想来大概也是不容易,才会这般。” 王凤英眼睛带刺,阴阳怪调道, “娘您也太大方了!那婆娘几次三番来找茬,您还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您忘啦,您的四色茶礼和肉,人家可都不稀罕,现在还让锦丫头带这么多东西回去,谁知道人家领不领情呢。” 赵锦儿不由后悔,方才着急顶她婶子的话,把秦老太当初带她到镇上买茶礼,打算陪她回门的事儿抖了出来。 王凤英听见了,还记下了,肯定又在琢磨秦老太偏心眼儿,拿私房钱贴补她和阿修。 秦老太当场就剜了王凤英一眼。 “就你耳朵尖,就你听见了!你嫁到我们家,老娘没给你备回门礼?你儿媳妇美玉回门,你没大包小包让她往回带?可怜阿修爹娘死得早,好容易讨个媳妇,你这个当大娘的,愣生生装憨想躲过去,我老婆子自掏腰包给她准备一点儿回门礼,想替你这个大娘粉饰粉饰,你还敢蹬鼻子上脸讨伐老娘来了?人家不稀罕,我们把东西带回来了,你没吃?都进狗肚子去了?!” 王凤英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每次挑战婆婆,都会被秦老太劈得毫无还击之力,这次又是老样子。 秦大平也狠狠剜她一眼,“锦儿给家里挣了那么多东西,人家好容易回趟娘家,孝敬一下叔婶又怎么了,偏你屁话恁多!” 王凤英接连被婆婆和男人骂,也觉得自己刻薄了些。 讪讪道,“我又不是舍不得这点儿东西,我就是气不过,她婶子那么个德行,凭啥孝敬她。” “婶子毕竟是外姓人,还有她叔叔呢!再说,她婶子再差劲,那是她婶子的事,咱们不能净跟这种人渣渣比是不是?咱把咱该做的做了,其他的任由旁人说道去,说上天咱也有理。” 王凤英一想也是,今儿差点被乡亲误会,可不就是因为锦丫头嫁过来后没有回过门? 看热闹的,只看结果,可不管你为啥没回门。 “行了行了,孝敬就孝敬吧,咱家现在也有点余粮,又不是孝敬不起。” 赵锦儿听王凤英这么说,才敢把东西提到驴车上。 临行前,秦老太又嘱咐几句,“到了叔叔家,若你那婶子还说难听话,莫理她,凡事忍着些,把礼节尽了就行。” 秦慕修点头,“奶放心吧。” 小两口儿便赶着驴车往鹿儿村去了。 第九十三章 锦儿在,才像个家啊! 离开鹿儿村才短短三个来月,再回来,赵锦儿却是恍如隔世。 刚进村子,便看到村头新起了好几座坟茔,满地飘着纸钱,坟头插着白晃晃的幡子。 坟地里还有几个妇人在哭。 赵锦儿看得触目惊心,“怎么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 秦慕修没答话。 没记错的话,前世,在这场饥荒中,鹿儿村饿死不少人。 驴车赶近些,看到那些哭泣妇人枯瘦的脸庞,赵锦儿便反应过来。 除了长长叹气,她也没了话。 整个泉州郡处在几座大山的包围之中,除了郡县、乡镇,下面的村庄几乎都是围绕山脚而建。 小岗村占据了一个非常优越的腹地位置,依山傍水,又有相对大片的平地,桑种有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 再加上民风勤劳,家家都有点余粮或者存款,算得十里八乡的富村。 所以这次灾情,小岗村的村民勒紧裤腰带,虽然过得紧紧巴巴,却不至于有饿死这么凄凉的惨事发生。 鹿儿村就不同了,夹在两座高山之间,上趟集镇都要翻山头,耕地也没有小岗村那么肥沃。 村民年年都过得入不敷出,这一场雹子,直接把大部分人家的口粮砸得干干净净。 像赵家这种情况,叔叔瘸腿,婶婶懒做,堂弟又还小,若不是卖赵锦儿得了八两银子的巨款,只怕也早就全饿死了。 驴车一进村,就有人伸头出来看。 “这是谁家的驴车?” “这年头,人连树皮都吃不上,这家的驴子竟然养得这么膘肥体壮的,是大户人家啊!” “咦,车上那丫头,怎么瞅着那么眼熟?那不是老赵家的锦丫吗?” “她不是被她婶子卖给一个痨病鬼冲喜了吗?怎的赶着驴车回来了?她旁边坐的那英俊小后生,莫不就是她男人?” 乡下人家就是这样,明明自己都揭不开锅,快饿死了,还是喜欢把嘴巴长在人家身上,吧嗒吧嗒的东家长李家短,仿佛能填肚子似的。 赵锦儿不理会人们的议论,径直把驴车赶到赵家院门口。 赵家的院子可不比秦家的土墙院子,只是用一圈篱笆扎起来而已,门也是柴门,聊胜于无。 门是虚掩的,轻轻一推,就开了。 两人拉着驴车入内。 只见院内乱糟糟一大片,一看就是很久没人收拾了,都快没有下脚的地方。 驴车动静大,屋里的叔叔赵正听到动静,沙哑着嗓子喊道,“谁来了?” 赵锦儿应道,“叔,是我,锦丫。” 赵正一阵激动,“锦丫?你回来了?” 赵锦儿和秦慕修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提到屋内。 蒋翠兰步行,没有他们快,还没回来。 只见赵正和柱子父子两人,蓬头垢面的歪在炕上,身上搭着两块破絮,连被套都没有,炕里没生火,屋子冷得像冰窖。 赵正握拳捂着嘴,高一声低一声的嗽着,咳得眼睛都红了。 睡梦中的柱子也时不时就咳嗽几声。 看来蒋翠兰没撒谎,父子俩都病了。 彻骨的寒冷,一下子就把赵锦儿的记忆,拉回从前那些凄凄惨惨戚戚的时光。 “叔,我和阿修回来看看你们。”赵锦儿眼眶有些发酸。 赵正抬眼看了秦慕修两眼,“这是侄女婿?他不是……” 赵锦儿便了然:叔叔当时也是知道秦慕修情况的,但他没阻止婶婶把自己卖过去。 罢了,有些事不能想得太明白。 “是的,叔可以管他叫阿修。他从前身子不大好,现在恢复了。” 赵正眼底的愧疚褪去大半,“那就好,那就好!后天就是年,你们怎么今儿回来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看来赵正并不知蒋翠兰去秦家大闹的事。 赵锦儿笑了笑,“嫁过去后,一直没回来看过叔,年底无事,那边奶奶让回来看看叔婶。” 说着,把米面肉都拿到桌上,“叔中午还没吃饭吧?我揪点面疙瘩给您吃。” 赵正往桌上一看,那米面加在一起足有二十来斤,还有一大块风猪腿。 他们家都多久没有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了! “回来就回来,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 赵锦儿笑笑,“给叔婶添点年菜。” 说着,便系上围裙,开始忙活。 赵家的房子没有秦家讲究,堂屋、灶房、炕房都连在一起,赵锦儿从前在家时,住的是间柴房。 秦慕修冷眼打量了一圈,对赵锦儿不由多了几分心疼。 这丫头,打小吃了多少苦! “阿修,你帮我出去捡点柴火。” 赵锦儿并不知秦慕修在想什么,从灶窝伸出小脑袋吩咐道,“记得捡几根大的,我等下把炕火生起来,这屋里太冷了!” 秦慕修就出去捡柴火了。 赵锦儿则是在屋里忙个不住。 生火,烧开水,又搓了一个帕子,把里里外外擦了一遍,擦好,又拿扫帚扫地。 看着侄女忙碌的身影,赵正眼角不由湿.润: 锦儿在,才像个家啊! 当初蒋凤英执意要卖赵锦儿的时候,赵正也阻止过,可无奈他是个瘸子,自己都过着仰人鼻息的日子,哪里护得了赵锦儿周全。 蒋凤英威胁他,不卖赵锦儿的话,她就带着柱子回娘家改嫁。 无奈之下,他只得睁只眼闭只眼应允了。 谁知卖了赵锦儿之后,家里并没有因为那八两银子好过多少,日子反而一天不如一天。 秦慕修很快捡回几根小孩胳膊粗的柴火,赵锦儿放在灶窝引着了,塞到炕洞里。 不一会,屋子里有了温度。 夫妻俩合作做好面疙瘩,还在里面烫了两块厚厚的猪腿肉,香气四溢。 赵正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原本昏昏沉沉睡着的柱子也被香气勾醒了。 “爹,我刚刚做梦吃到了嘎嘎肉。” 赵锦儿端着碗送到炕边,“不是做梦,真的有肉吃。” 柱子揉揉眼睛,“阿姐!” 赵锦儿温柔笑道,“快披上衣服起来吃面疙瘩。” 柱子一边穿衣服,一边又猛咳了一阵。 坐到桌边,也不怕面疙瘩烫,捞起来就往嘴里送,吃得吸溜呼哧的,看得赵锦儿心里越发酸楚。 第九十四章 这丫头,不孬 秦慕修把赵正扶到桌边,他还有些不好意思吃,道,“你们俩也没吃吧?” 秦慕修温和的笑道,“我们在家里吃过来的,您别管我们了,快吃吧,坨了就不好吃了。” 赵正这才开始吃。 蒋翠兰没做午饭就跑了,早饭也就是一人一碗稀乎拉碴的野菜羹,他和柱子早就饿得慌。 吃完,赵锦儿刚要收拾碗筷,秦慕修道,“我来,你给叔和柱子看看。” 赵锦儿依他言坐到桌边,道,“叔,柱子,你们把手伸出来,我给你们把把脉。” 赵正愣了愣,“你会看病?” 以前怎么不知道。 赵锦儿含羞一笑,“不能算会看,不过是从前跟着爹爹学了点皮毛,我先给你们看看,若是看不出所以然,还是得找大夫,总这么熬着不是办法。” 赵正苦笑,“家里都揭不开锅了,不熬着可咋办?” 半个月前,他先开始咳嗽,紧接着柱子也开始咳。 咳着咳着又反反复复的起热,折腾得死去活来。 让蒋翠兰去镇上抓点药,蒋翠兰却说家里没有抓药的钱,只抠抠索索买了点生姜回来炖汤,还只让柱子一人喝,赵正连汤渣都没喝到。 结果父子俩一起,越病越重。 蒋翠兰除了骂赵正害人害己,依旧死活舍不得掏钱给他们请大夫抓药,眼看着两人都病得只剩皮包骨,再拖下去只怕要出人命,便想出去老秦家讹诈的馊主意。 赵正叹口气,“锦儿啊,家里一直是你婶子做主,你也知道,当初你的婚事,我……” 赵锦儿拦住话头,“这桩婚事挺不错的,婆家人个个待我都好。” 听她这么说,赵正心里好受多了,也没有再解释什么。 赵锦儿把完脉,道,“把你们舌头也伸给我看看。” 父子俩照做。 看完,赵锦儿皱起眉头,“脉粗而滑,苔黄且厚……除了咳嗽、起热,嗓中可有痰?” 赵正摇摇头,“没有,就是干咳。” 赵锦儿眉头拧得更甚。 秦慕修洗好碗正好回来,见状问道,“怎么?无痰反而更严重?” 赵锦儿点头,“这些症状若是伴着浓痰,说明只是着凉所致的风寒,只消祛痰驱风,很快就可恢复。但无痰而咳,便是病症下行到肺部生了肺毒,肺毒导致咳逆,和你之前的肺弱有些相似。” 秦慕修是在这个病上吃过亏的,听赵锦儿这么说,便知这父子俩的病着实不好弄。 赵正虽不大听得懂赵锦儿的话,但听到最后一句,也知事情的严重性。 不由眼眶通红,道,“我本就是个废人,治不治的无所谓,可柱子还小,不能让这病跟一辈子啊!” 赵锦儿心想您可真想多了,秦慕修能带病撑到十九岁,是家人照顾得好。 照蒋翠兰这么糟践,你俩撑不撑完元宵节都难说,跟个啥一辈子。 “你可有法子治?”秦慕修问道。 “有是有的,只是药贵,婶子不见得肯去抓。” 赵正恨恨道,“待她回来,我便让她去给柱子抓药,若再拖着柱子,就休了她!” 赵锦儿觉得这个威胁对蒋翠兰怕是一点用都没有,她还在家时,就时不时的听蒋翠兰抱怨,说瞎了眼嫁到赵家吃糠咽菜。 赵正给她休书,怕是正好如了她的愿。 “我记得爹爹也看过很多这样的病症,碰到家境宽裕的,他便给人开药方抓药,碰到困苦的,他便给不太费钱的偏方,也能起点效果。”赵锦儿支颐想了一会,“要不我也给你们一个偏方,你们俩一起用,莫再说什么只给柱子治的话。” 赵正哽咽道,“若有条件,谁还愿意一直病着,我这不也是实在没办法。” “你让婶子用生姜一钱、连.根葱白两棵,就用我带来的白米,每天煮一小锅粥,你跟柱子一人喝半锅,连喝半个月,喝粥期间,睡前再用大蒜捣泥贴在足心。半个月后,应该见效,就买点葱姜蒜,不费什么钱。” “不费什么钱,你怎么不把钱掏出来!站着讲话不腰疼!” 蒋翠兰尖利的声音就在这时传了进来。 她一路走回来的,正累得慌,一进门就看到院里的驴车。 便猜到是赵锦儿和秦慕修来了,站在门口偷听了好一会。 正想骂老秦家一家子欺人太甚,赵正冷脸问道,“你干嘛去了,弄到现在才回来?若不是锦儿带了米面,给我和柱子做了点吃,我俩不病死也饿死!” 蒋翠兰狐疑的看了赵锦儿一眼,这丫头,没有跟她叔告状? 死丫头既然没说她去秦家闹的事,没有不打自招的道理,便把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我这不是去了镇上,想找个大夫问问你们的病。” 赵正才不信她,“那你问出什么了?” “反正治不起就对了。”蒋翠兰翻个白眼。 “锦儿刚才给了个偏方,不用抓药,家里种的葱蒜都有,你去买点姜就成。” 蒋翠兰刚想说谁出主意谁掏钱,突的看到灶台边新挂上的猪腿肉,还有两个袋子,连忙上前查探一番,“这米面哪儿来的?” “还能哪儿来的,锦儿和侄女婿带的。” 现今米面肉都贵得吓人,蒋翠兰一算计,这些东西可值不少钱! 当即换了副面孔,假兮兮的笑道,“哟,我就说我家锦儿不是个忘恩负义的,如今在婆家过上好日子,绝不会忘了我们的。你们家白米白面肉都有,就把你叔和你弟的医药费也凑点儿呗,总不能看着他俩死啊!” 假兮兮的笑,一瞬间变作假兮兮的哭,看得赵锦儿瘆得慌。 漫说一两斤生姜,就是抓药,现在的赵锦儿也帮补得起,但她不想开这个头。 以蒋翠兰的个性,一旦让她尝到甜头,往后就是湿手粘面团,甩也甩不掉。 秦慕修静静看着赵锦儿,并不说话,任由她做主。 赵锦儿咬着唇,低头绕了绕发梢,“婶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婆家是奶奶和大娘做主,我哪有钱……” 秦慕修忍住淡淡笑意,这丫头,不孬。 第九十五章 全是医书 赵正实在看不下去,冲蒋翠兰喝道,“侄女回来看我们,带了这么些东西,你别再蹬鼻子上脸的给老子丢人行不!” 蒋翠兰委屈得不行,“我是为了谁?病的人又不是我!你要是觉得丢你人了,那你就自己想办法吧!我真是受够了!跟着你这么个瘸子,吃没吃穿没穿,还得到处受人的白眼!” 骂完,二话不说的就跑了出去。 “臭婆娘,你往哪儿去!” “回娘家!”蒋翠兰僵着脖子,折回屋里把那块风腿肉抱上,才一阵风似的溜了。 柱子哇的一声哭出来,“娘不要我们了么?” 赵锦儿连忙将他搂住,“不是的,你娘只是回娘家看看,过几天就回来。” 赵正气得狠狠捶了两下桌子,“你们瞧瞧,这日子还能过吗?” 赵锦儿也没想到自己走后,婶子竟比从前还要变本加厉。 这么一走,家里两个病人,可怎么办? 秦慕修低声在她耳边道,“你婶子既然走了,也别用什么偏方了,咱们帮着把药抓了吧?” 赵锦儿也正有此意,正想着怎么跟秦慕修说,没想到他先开口了。 “趁天没黑,把驴车赶快点,应该能在药铺关门之前赶到。”秦慕修又道。 赵锦儿点头,悄声道,“阿修,你真好。” 秦慕修笑着摸了摸她头,“既然觉得我好,便也得对我好点。”ζΘν荳看書 赵锦儿朝他撅了噘嘴,“这还用你说?” 两人驴不停蹄到镇上抓了药,秦慕修又做主去肉铺买了点肉。 “你婶子把咱带的风猪腿带跑了,看样子过年都不会回来,叔和柱子两个在家未免也太可怜,一年到头的,买点猪肉给他们吧。” 回到赵家时,天已经大黑。 柱子又起了热,赵正看着也恹恹的,赵锦儿实在不忍心。 便对秦慕修道,“阿修,要不你赶驴车先回去,我想留下给他们熬药,再把家里收拾收拾,顺道把他们年饭做好,明儿下午回,行吗?” “那怎么行!”秦慕修一口回绝。 赵锦儿也觉得自己要求有点过分,她毕竟是老秦家的媳妇,年关谁家事儿都多,该回去帮忙的。 “那……你等我会,我切点肉给隔壁福婶子送去,让她这几日帮叔和柱子煮饭熬药。” 秦慕修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 赵锦儿愣住,啥意思这是? “我是说你一个人留下不行,不是说不许你留下照顾叔,我陪你一起留宿一晚吧。”秦慕修解释道。 “真的?!”赵锦儿高兴坏了。 “你我夫妻,哪有丈夫丢下妻子独自走的道理?再说,鹿儿村离小岗村还不近呢,走路都得两三个时辰,我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走?碰到坏人怎么办?” 常年卧床的人,耳力一般都比普通人强,赵正也不例外。 饶是小两口低声的嘀嘀咕咕,他还是全都听了去。 长叹一口气,“你婶子一辈子不靠谱,倒是给你找的这个夫君,歪打正着,也算是你的福气。” 赵锦儿俏脸羞红,娇滴滴朝秦慕修看了一眼,也是满意得不行。 她也没想到自己能嫁到这么好的男人。 多少像她这样的姑娘,嫁给粗鄙的男人,短短一二年,就被磋磨得毫无生气,变成一个死鱼眼样的妇人。 可秦慕修跟那些村里汉不一样,他英俊、斯文、儒雅、万事有主意,待她还这样好! 秦慕修看着赵锦儿那双能掐出水的杏眼,心中也是一阵阵悸动。 这丫头,越来越有味道了。 再大个几岁,不知出落成什么妖精。 好在,已经嫁给他做妻,得捂紧了看好了。 “我去熬药。” 赵锦儿羞答答跑开,在杂货房找到一个落满灰尘的小炉子,擦干净,开始生火熬药。 赵正见她拿柴枝点火点得费劲,便道,“那边柜子下面有几本破书垫脚,你抽一本出来点火。” 赵锦儿走过去,果然在靠墙的一根柜脚下,看到几本烂隆隆的书,便托着柜子抽出一本。 笑道,“家里怎么还有书?” 赵正道,“还不是你爹留的,也不知都是些啥书,反正没人看得懂,你婶子就拿来垫柜脚了。” 赵锦儿心念一动。 爹爹留下的? 秦慕修闻言也走了过来,“给我看看。” 赵锦儿便递给他。 “神农本草经,这是医书。” 赵锦儿赶忙又把剩下几本都抽了出来。 “伤寒杂病论,五十二病方,肘后备急方,脉经,黄帝甲乙经,金匮要略,全都是医书。”秦慕修一本本吹灰念着,最后一本是个白皮书,书封上一个字都没。 赵锦儿却高兴的夺了过来,“这就是我小时候看过的那本手札!我说怎么找不到了呢,原来被婶子藏到柜脚下了。” 赵正看两人如获至宝的样子,奇道,“这些书很值钱吗?” “不是值钱,而是难得!有了这些医书,我就能学医了!”赵锦儿兴高采烈,“叔,明儿我能把这些书带走吗?” “本就是你爹留下的,有甚不能带的。” “阿修,回去你就教我认字,我想读这些医书。” 秦慕修点头,“好好好,不过读书可是个苦差事,每天都得练字,你能坚持得下来吗?” “你都可以,我怎么就不可以。”赵锦儿倔强道。 这些书让赵锦儿高兴坏了。 秦慕修心里却是奇怪得不得了—— 岳父怎么会收藏了这么多珍贵的医书? 这些书是他自己的吗? 他又看过吗? 若是看过,他的医术不说名扬天下,至少在郡县内也该小有名气了。 可他就是个普普通通、名不见经传的赤脚大夫。 “锦儿,爹在时,有没有跟你说过这些书的来路?” 赵锦儿摇摇头,“除了那本手札,其他书我连见都没见到过。怎么了?这些书来路不正?” 她现在特怕这些书不属于他爹,那她不就看不了了嘛。 “没有的事。”秦慕修笑了笑,“只是奇怪岳父怎么会有这么多医书。” 赵锦儿歪头想了想,“书怎么来的我不知道,但这本手札爹爹跟我提过。” “说来听听。” 第九十六章 偶遇章诗诗 “爹爹小时候啊,其实和叔叔一样都是目不识丁的庄户小伙儿,不同的是,他从小就好学,那时候我们村有个总也考不上秀才的老童生,没事儿爱教小孩子们认认字,我爹每次都凑上去学一点儿,久而久之就认识不少字。 到了二十来岁,有一年冬日农闲,进山捕猎时,爹爹无意间救了一个采药的老大夫。 那老大夫闻得爹爹识字,就送了一本手札给他以谢救命之恩。爹爹也正是凭着这本手札,弃农从医,做了赤脚大夫。” 听了赵锦儿的话,秦慕修翻开那本手札。 整本翻完,发现手札记录得很乱,字迹还潦草,很多手绘草药也画得不甚传神,若非有一定岐黄功底的人,恐怕很难看明白。 除了少数几个药方浅显易懂且记录完全,大部分倒像是草稿或者随笔。 而赵锦儿给他治疗肺喘的的方子,便是这几个记录清晰的药方之一。 随手一个药方,能把秦慕修身上缠.绵十多年的肺病连.根摘除,其医术可见一斑! 赵正就在这时也开口道: “锦儿说的这事我有印象,那老大夫摔断腿,在咱家足足歇了两三个月才走呢,走的时候,腿倒是完全好了。那年,大哥十九岁,我才十三岁。 老大夫走后,大哥整日价把自己关在屋里,研究那个什么小册子,第二年春天,就做赤脚大夫行医治病了。” “那岳父后来可与那老大夫再往来过呢?”秦慕修问道。 赵正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大哥二十一岁那年,离家足足一年多都没回过,回来的时候,身边便有了嫂子,嫂子那时候已经有了身孕,只可惜,生下锦儿没两天就断了气。” 难得听到爹娘的往事,赵锦儿一时有些痴痴地。 秦慕修却理清了一些陈年久远的关系: 岳父救下的老大夫,很有可能是个不入世的神医。 为了报答岳父救命之恩,将自己亲手记录的手札送给了岳父。 奈何他的记录实在晦涩难懂,岳父只领略到一点皮毛,所以一辈子只做了个寂寂无名的赤脚大夫。 至于这老大夫,是什么人呢? 岳父离家的那一年多,有去拜访过老大夫吗? 这些珍贵的医书,是他给岳父的吗? 赵锦儿哪里知道,自家相公不过是听叔叔讨个古,脑袋里的弦已经拨动得乱颤。 “我煮晚饭去了。” “嗯。” 秦慕修继续翻着那些医书,试图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可惜,除了那本手札,其他医书都是古印本,并不是手写的。 没什么线索。 秦慕修便放弃了。 赵锦儿很快做好晚饭,咸味儿的野菜粥,加了小半碗肉末调味。 咸香混着肉香,锅盖一掀,整个屋子都是。 柱子快馋哭了,“晚上又有肉吃吗?” 赵正拍拍他的头,“这孩子,怎么总想着肉。” 说完,自己也咽了一口口水。 赵锦儿笑道,“过年嘛,谁不想吃点好的。” 晚上,赵锦儿把她当姑娘时的“闺房”仔仔细细的收拾了一下,跟秦慕修歇下了。 第二天天没亮就爬起来,把赵正父子俩身上的衣服换下来洗了,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昨日买回来的肉全部烧好,分成几碗放在橱柜里,最后劈了点柴堆在院子里,还叫秦慕修把带来的春联也给贴上,直忙到下午,才和秦慕修往小岗村回了。 “修,我们从镇上过一下吧,我想去买点便宜的草纸。” “作甚?” “练字啊。家里的纸都是好纸,给我练字太浪费。” 秦慕修见她一脸认真,笑道,“认真要开始习学?” “当然!”赵锦儿扬着小脸,“不认字,那些医书我怎么看得懂?” “那我每天教你十个大字,每个大字写十遍,不可偷懒。” “谁偷懒谁是小狗!” 赵锦儿认真的小样儿实在惹人怜爱,秦慕修忍不住刮了刮她细腻的鼻头。 “好啊,你哪天要是偷懒了,我非要你学两声狗叫听听。” “我才不会!” 说笑间,赵锦儿突然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咦,那不是诗诗吗?” 秦慕修闻言,回头一看。 果见章诗诗和秦二云往一家客栈走进去。 “奇怪,二姑怎么带着诗诗去住客栈?是房子还没翻修好吗? 赵锦儿嘀咕道,“不对啊,奶都说了,若是年前翻修不好,就让她们母女到咱家来过年的呀!” 云来客栈。 凤凰镇最好的客栈。 普通客房住一晚要一两银子,好点儿的二楼套房,得三五两。 再加上吃食,一天花个十来两银子很正常。 秦慕修犀锐的双目微微眯起,在客栈门口看到一辆很气派的马车。 车头挂着大红灯笼,灯笼上很明显的一个“邱”字。 没记错的话,秦二云夫妇在平安郡上做工的那户人家,就是姓邱。 “咱们要不要去跟二姑说,就到咱家过年,让她们别花这个冤枉钱了,跟着咱驴车一起回家吧?” 赵锦儿说话间,秦二云却独自从里面走出来了。 赵锦儿还以为她是出来买吃食或者干什么,没想到她径直走到不远处的一辆牛车边,交了一块铜板,坐上牛车走了。 牛车的方向,正是她婆家大岗村的方向。 赵锦儿目瞪口呆,“二姑这是……回家了?留下诗诗一个人住这么贵的客栈?” 这操作,她实在是不懂。 就在这时,客栈二楼最东边的一扇窗户打开,章诗诗涂了脂粉的年轻脸庞从里面露出来。 赵锦儿睁大双眼,“阿修,快看,诗诗,是诗诗!” 秦慕修还是没说话。 二楼最东边,是天字第一号贵宾间,住一晚,要十两银子。 章诗诗将头探出来,慵懒的伸了个懒腰。 就在她双臂展开之际,一双手从她背后伸出,将她紧紧环住。 紧接着,一个丰神俊朗的男人将头歪在她耳畔,轻轻吻了吻她的耳垂。 章诗诗触痒,咯咯直笑,“别闹。” 而那男人头戴金冠,额上勒着一块水汪汪的碧色鹅蛋玉,约莫二十七八岁,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 第九十七章 鸡零狗碎的对话 两人在窗前痴缠了片刻,便拉下帘子,不知干什么去了…… 赵锦儿惊得嘴巴都快能包下一个鹅蛋。 “诗诗……诗诗她……” 秦慕修拉过驴车,一脸冷漠,“莫管她人之事,咱们回家吧。” 饶是秦慕修这便冷静,赵锦儿还是心潮澎湃,她可没见过这种事儿啊! “回去要不要告诉大娘和奶?她们还一心想把诗诗说给二哥呢。” 以前只是觉得诗诗不适合过日子,二哥怕是养不住她。 现在……坚决不能让二哥和这样的姑娘扯上关系啊! 这还没成亲,头顶已经一片绿油油。 若真成亲了,孩子姓王姓李都不止哇。 秦慕修却道,“不用,谁也别说。就当没看到。” 赵锦儿拧着眉头,“可是万一……” 秦慕修意识到自己有些暴躁,神色稍微松懈了些,放缓声调,“别担心,二哥没看上她,他们不可能在一起的。” 赵锦儿拍拍胸脯,松口气,“那就好。”又开始痴想,“二哥要是能跟芳芳在一起就好了,芳芳倒是个很不错的姑娘。只可惜爹不在了,娘又那个样子,大娘她们怕是看不起她。” “姻缘天注定,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别瞎操心了。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 秦慕修驾好驴车,“上来吧,回家了。” 赵锦儿撇撇嘴,爬到车上乖乖坐好,“你说得也是。” 驴大哥刚开始迈步,车前突的出现一个人,张开双臂拦住车子去路。 “可算找到两位了。” 赵锦儿锁眉看着眼前一身黑衣的精壮汉子,回忆半晌,也没想起这是什么人。 秦慕修心里却是不自禁的提紧。 这些人竟还是找到他了? 他明明已经很小心,没有暴露过一点蛛丝马迹! 除了那块玉…… 玉已经丢了两个月,一开始他烦躁了挺久,后来权当没有这回事,丢了一身轻。 那他们又是怎么找过来的呢? 正胡思乱想之际,黑衣汉子客客气气的对两人拱了拱手。 “小公子小夫人可能不认识在下,在下斑九。” 赵锦儿笑道,“还真不认识这位爷。” 秦慕修没言语,心里却是冷笑,安乐侯的左膀右臂斑九,怎么会不认识。 上辈子,也是他最先找到自己的。 “不知九爷找鄙夫妻有何事?”秦慕修不动声色。 斑九向两人伸出手,手心赫然正是秦慕修丢掉的龙纹玉佩! “小公子和小夫人认得这块玉吗?” 赵锦儿先就摇起头,“不认识。” 斑九看向秦慕修,“小公子呢?” 秦慕修与之对视,两人的眸子里都带着几分疑惑。 良久,秦慕修摇摇头,淡淡笑道,“庄户人家,肚子都难填饱,我们整个村怕都找不出这种东西。” 斑九皱起眉头,“不认识?” 秦慕修不知他此来何意,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诈自己。 便不说话,只是悄无声息的观察着他的神色。 斑九看起来很焦虑,又问道,“两个月前,两位去过郡上的县衙,是吧?” 秦慕修这次没有否认,点头道,“有这回事,兄长在郡上和人闹了个小案子,我和贱内去县衙接他出狱。” 斑九既能找到这里,事先肯定查过,否认反而会暴露得更快,不如大方承认。 “县衙重地,门口鲜少有人迹往来,这块玉佩便是二位接兄长出狱那天,在县衙门口捡到的。二位能不能帮忙回忆回忆,那日的县衙门口,还有什么人出现过?” 秦慕修又看了斑九两眼,他全副精力都在手中玉佩上,都没怎么关注夫妇二人的神色。 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只是因为当天他们夫妇二人在县衙门口出现过,过来大海捞针打探消息的? “兄长当时受了重伤,我和贱内急着送他找大夫,并没有注意到旁边有无旁人,让九爷白跑一趟,实在抱歉。” 斑九似乎本就没抱太大希望,长长叹口气。 “对了,听衙役说,当时还有个姑娘跟你们一起的,两位能不能带在下去见见那位姑娘?” 秦慕修笑道,“那是我们同村到郡上卖鞋的,跟我们夫妇一样目不识丁,九爷真不必见她,她肯定也什么都不知道。恕我多嘴,这玉是有什么问题吗?” 为了这块玉,斑九已经足足奔走两个多月。 始终没有找到玉的主人。 侯爷前几日对他发了大火,怪他办事不力。 无奈之下,他只得用上最笨的法子,到衙门找到那日当差的衙役,让他们仔细回忆当天在县衙门口出现过的人,并且一一画像,他再揣着这些画像,一一走访。 走了好几日,顺藤摸瓜的找到了秦慕修夫妇。 但他并不知道,秦慕修就是玉的主人。 眼前荆钗布衫的小两口,在他眼里,和任何普通的乡下夫妇没有任何区别。 秦慕修的话,让他更加索然无味,“跟你们一个村的?” 那着实没有必要去拜访了。 可……一想到侯爷急不可耐的模样,他咬咬牙,“烦请二位还是给指个路。” 赵锦儿见他执意要见张芳芳,便道,“我们正好要回村,九爷要找芳芳的话,可以跟我们的驴车一道。” 斑九也不客气,就跳到驴车上,“那多谢两位了。” 秦慕修赶车,一路没再说过话。 赵锦儿感觉到气氛不对,悄声问道,“阿修,我是不是说错话……” 秦慕修摆手笑道,“想哪里去了,就是有点累而已,下回再去你娘家,咱们还是别这么赶,多待两天才好。” 赵锦儿笑道,“你想多住两天?怎么不早说呢?我还怕你住不惯呢!” “现在是有点住不惯,你那屋没炕,太冷了,等开春再去吧。” “那再好不过了!听叔叔说那老大夫摔断腿,后来都好了,我想着,我叔叔的腿,或许也有的治呢?等我回去好好看看那个手札,也许能找到治断骨的法子。只不知叔叔的腿瘸了这么多年,难度会不会太大……” 车后的斑九,听着小两口鸡零狗碎的对话,默默闭上眼睛养神: 确实就是一对普普通通的乡下夫妻,不可能跟玉佩扯上关系,也不可能和玉的主人扯上关系。 第九十八章 这辈子,还债 驴车快到小岗村的时候,路边的草垛子边,突然冲出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 “哥,嫂子!” 赵锦儿吓了一跳。 秦慕修也是一怔。 哪里冒出来的脏小孩? 定睛一看,这不是木易吗? 只见他还是作小女孩妆扮,只是一身衣服又脏又烂,两个总角辫都快结块了,人也瘦了起码两圈,原本还有些婴儿肥的脸颊,现在都凹进去,显得两只漆黑的大眼睛越发的大。 “木……”赵锦儿正想问木易你怎么弄成这样,不是去关外找舅舅了吗? 秦慕修打断她,“木儿,大过年的,你这是咋了?你爹娘呢?听说你们那边受灾尤其严重,家里一切都好吗?” 说着,给木易使了个眼色。 木易这才注意到车后面还有个人,立即心领神会,带着哭腔道,“爹娘都饿死了,家里房子也塌了,我一路讨饭过来的。” 赵锦儿想到木易爹大老婆追杀他的事,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太鲁莽了。 毕竟斑九是个生人,谁知他是善是恶? 她哪里知道,斑九除了寻找玉佩主人的任务之外,另一个重要任务便是寻找木易。 此时,他的怀中,还揣着木易(慕懿)的画像呢。 只是,画像中的慕懿明眸皓齿、脸颊饱满,是个浑身贵气的小皇子。 跟眼前这个脏不拉几的乡下小孩,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他只是伸头看了一眼,便又躺了回去。 “你上车来,到我家再说。”秦慕修道。 木易便跳上车。 赵锦儿这才发现,他的鞋底都掉了大半,两个脚掌丫子就踩在地上,又红又肿长了冻疮,疮口烂掉,血脓一齐往外流。 想到自己往年在叔叔家,手上脚上也都是长着这样的冻疮的。 不由一阵心酸,想着回去一定要给她配点冻疮膏。 很快到了村口。 小两口儿本来是准备陪着斑九一起去张家的。 毕竟张芳芳一个女孩子家,这会儿天都快黑了,一个男人去拜访,很容易被说闲话。 但,木易眼下的情况更紧急一些。 他看起来又冷又饿,浑身都在发抖,需要尽快回去弄点吃的给他。 再这么冻下去,肯定要生病的。 秦慕修想了想,斑九在张芳芳那里肯定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应该很快就会走。 便道,“九爷,我们得先回家把这孩子安置一下,您先去张家,等会儿我们再过来。” 果然,斑九摆摆手,“不必,我站门口问她几句话就走。” 显然,他也是没抱什么希望的。 秦慕修便指了指张家的房子,“那您自己去吧。我们就告辞了。” 斑九跳下车,往张家去了。 秦慕修却没急着回家,而是对木易问道,“怎么回事?” 木易的心智虽然比一般孩子成熟,但到底只有九岁。 这些日子都一个人漂泊在外,吃尽了人间疾苦,若不是靠着坚强的意志和机灵劲儿,不被那些杀手追到,也早就饿死冻死了。 这会儿被秦慕修一问,眼泪就止不住的吧嗒吧嗒掉下来。 抽噎着道,“我爹大老婆派了很多很多人,守在郡上的每个角落,我连城门都不敢靠近,更别提出城出关了。” 秦慕修的脑海中,缓缓浮现一张雍容华贵的女人脸庞来。 前世不过一面之缘,印象中皇后便是嚣张跋扈的性子。 当然,她有嚣张的资本。 她乃是宁国公之嫡孙女,宁国公可是立过开国大功的。 宁国公府,在东秦享有至高无上的尊耀。 最惹人称道的,便是一门出三后。 东秦开国至今,三代皇后都出自宁国公府。 当今太后是她姑母,她又嫁给自己的表兄晋文帝做了皇后,且生下嫡长皇子。 宁国公府在京城的关系网盘根错节,三省六部、国子监、大理寺、京兆府这些重要部门,全都有宁国公府的宗亲或扶植的人担任要职。 毫不夸张的说,宁国公府的势力,与皇权都能平分秋色。 为了维系这份荣耀和权势,宁国公府自然也是全力扶植大皇子,对皇位势在必得。 只是,他们只记得当今皇上是他们扶植起来的,却忘记自古薄情帝王家。 晋文帝初登基时,对宁国公府是倚仗,现在坐稳皇位,对这种树大招风的外戚,剩下的只是忌惮而已。 皇后最后的下场很惨很惨…… 被皇帝亲自下令做成.人彘,用坛子抬回了宁国公府。 随后,宁国公府的爵位也被褫夺,男丁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女眷全部充为官伎,永世不得翻身。 而抄掉宁国公府的人,便是木易的舅舅,阮大将军! 只是,阮大将军,也不过是皇帝借刀杀人的一颗棋子,宁国公府一除掉,阮大将军便也被卸了兵权,软禁在京中,足不能出户。 回忆戛然而止。 前世,这些有关皇权纷争的事,桩桩件件都刺激着秦慕修的心灵。 再加上杀父之仇,夺位之恨,让他对当今皇帝的痛恶,达到一个无法纾解的程度,最后才会走上覆灭皇权的不归路…… 而这辈子,他早已看开:在其位,谋其政。 皇帝的很多行为也许狠辣,但他管理的东秦国,民风开化,国富民强。 百姓安居乐业,这就够了。 他秦慕修不能为了一己之仇,去毁掉举国百姓的平安生活。 这辈子的他,只想守着他的小女人。 旁人觉得他没出息也好,没抱负也好,一切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当下。 而东秦的繁荣昌盛想要持续下去,需要一个稳定靠谱的继位者。 这个继位者,无疑便是眼前的小小儿郎,木易(慕懿)! 前世,木易惨死在他手中,算是他欠下的轮回债。 这辈子,就让他来守护这个孩子吧,就当是还债。 “郡上看得严,我们乡下倒是安全了,之前守在村子附近的人也都撤离了。你暂时就到我家避避风头吧。”秦慕修淡淡开口。 木易找回来,就是这个目的。 小小的他,早就看出这对小夫妻女的单纯善良,男的有意护他,能赖在秦家,是眼下最安全的选择。 “嗯。”心里虽然很想,嘴上还是高冷的。 传说中的口嫌体正直。 第九十九章 扮成女孩子,安全得多 “我家里人,二哥你是见过的,奶奶也知道你的存在,这两人都好说,但当家做主的是我家大娘,你得过她这关才行。” 秦慕修先给木易上眼药。 木易撇撇嘴,“怎么过关?” “她爱钱。” “……” 木易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银钱,对半年前的他来说,就是个符号。 可这段时间以来,他吃够了钱的苦啊! 继赵锦儿救下他,他留下三锭金子之后,手里还有五锭金疙瘩,本想着足够去边关的路费了。 哪知道刚到郡上就被人摸走了。 这两个多月,他惨啊! 住的是街头巷尾,吃的是偷的捡的甚至和流浪狗抢的,衣服越穿越烂,里里外外都黑的发亮,脏得都包浆了。 刚才当着斑九说自己是讨饭来的,真的一点没夸张。 “我没钱了……我的金锭子都被人偷了。” 赵锦儿看他这样,丧中带萌,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不用担心,你临走的时候,不是还丢了三锭金疙瘩在我这里吗?一直想着还你呢,现在正好,你拿着这钱给大娘,她肯定二话不说收留你。” 木易一阵龃龉,在他心目中,那三锭金子是感谢赵锦儿之前救命之恩的。 现在拿回来又去孝敬那个什么大娘,岂不是一钱两用? 不过他到底没敢说啥,现在这情况,没资格矫情啊! 只能等和舅舅汇合之后,再报答他们吧。 王凤英看到木易的时候,果然立刻就跳了起来。 “啥,路上捡个小难民,就要放在家里养?你们是不是疯了?这什么年头啊?多张嘴就要多吃一份口粮知道吗?怎么养得起啊?各郡县的难民聚在一起都能占几座山头了,你们怎么不全都搜罗来算了?” 秦虎也觉得:老三两口子实在异想天开! 刘美玉最近喝着药,他俩可是每天都在努力造二宝; 老三两口子也成亲小半年了,锦儿年纪小了点,但开过年也十五了,阿修更是二十的大龄青年了,他俩也该要娃了。 到时候别说填不饱这么多张嘴,就是房子也不够住啊! 就在王凤英准备一票否决的关键时刻,木易直接丢了一袋银子到她面前。 是赵锦儿换好的六十两银子。 之前三锭金子花了一锭,后来秦慕修卖稿子又赚了三百两,她干脆直接拿了六十两纹银给木易。 六十两银子哐当一声砸到桌上,可比三锭金子有气势多了。 王凤英刚想问是啥玩意,就看到一个银锭子从袋子里滚出来,眼睛一下子直了。 打开一看,竟是满满一袋白花花的银子。 “这……这啥意思啊?” 秦慕修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这孩子不是普通难民,是家道中落,带了点盘缠本想到咱们凤凰镇来寻亲,结果亲戚家受灾,走的走,散的散,走投无路了才求上我们的。” 王凤英咽口口水,“求我们就求我们,扔这一包银子干啥子……” 掸眼一看,起码五十两! 王凤英活了五十多岁,从没攒下过这么一大笔银子。 馋人呐! 既然这么有钱,还需要求人? 送了钱给人,还要过寄人篱下的日子,这不是傻吗? 她虽然恨不得立刻把银子占为己有,但良心告诉她,不能这么欺负小孩子啊! 赵锦儿凑上前讨好道,“大娘,这么点大的小孩子,从小没吃过苦,揣着银子都养不活自己,您就行行好,收留了他吧,也就添口吃的。” 秦慕修也道,“锦儿说得不错,瞧他瘦得都快皮包骨了,我看只有大娘能给他调理调理补起来,再在外面流浪,小命怕都不保。” 王凤英被两口儿这么一捧,舔舔唇,“那……我收了这银子,好好给他养起来?” 赵锦儿和秦慕修点头如啄米。 王凤英又看向木易,“你愿意过咱家的清贫日子?” 木易也点头如啄米。 王凤英收过银子,“那这银子我可收下啦,给你做衣裳吃饭,你家人万一将来找过来,可不能再找我要这钱。” 木易闷闷道,“不会的。” 王凤英的内心是激动的。 这沉甸甸的雪花银啊! 可以给家里添好多东西! 甚至可以拿出一小半来再起两间大瓦房! 一旁的秦鹏和秦老太一直没说话,但他俩都知道木易的身份,不是阿修两口子说的那样。 尤其是秦鹏,他是见识过那些追踪木易的人的。 当即把秦慕修拉到一旁,低声道,“那小孩,是有仇家的,救他一把倒是可以,但放到家里养着,会不会牵连咱家?” 秦老太也凑过来,“是啊,听锦儿说,他爹的大老婆狠毒得很,咱家无权无势的,肯定斗不过那种人家的。” 秦慕修道,“他舅舅在关外是有点权势的,想必能庇护得了他。我想着,只要挨到他舅舅进关,也就算保全住他性命了。二哥和奶若是觉得不妥,就想其他办法吧。” 秦老太挥挥手,“罢了。这么小的孩子在外头流浪,不被那个大老婆找到,也能把自己糟蹋死,没遇上就算了,既然遇上了,咱不能坐视不理。再说,他之前留的金子,救了咱家好几口人呢。” 秦鹏这才知道,自己后来治腿的药钱,还有大嫂、阿修看病的钱,都是木易当初留下的。 便也没再说甚。 知恩图报,从来都是老秦家的家风。 数好银子的王凤英突的一声,“你们嘀嘀咕咕说啥呢?” 秦老太咳嗽一声,“这孩子到底不是咱家人,又给了这么多银子,传出去,怕是有人眼红,我们就商量着,对外一致宣布,这孩子是我娘家一个远房侄孙,跟我姓万,父母都受灾饿没了,投奔了咱家。你说呢?” 拿人手短的王凤英,这会儿还不跟面团似的,秦老太说啥她认啥。 “娘说得有道理。小东西,你从今儿起姓万,知道吗?” 木易点点头。 “你身上衣服都烂透不能穿了,明儿一早我上街给你买两套成品花袄,再给你买两双鞋,今晚你先好好洗个澡,等会我把你珍珠姐姐小时候的衣裳,找一套你先凑合穿着。” 拿了人家这么多银子,王凤英也不敢太怠慢了木易,笑眯眯的安排着。 木易郁闷不已,刚想说自己是男孩子,秦慕修已经递了个眼神给他: 就这样扮成女孩子,安全得多! 第一百章 芳芳有危险 为表收养木易的决心和诚意,王凤英亲自给他烧了洗澡水,还坚持要给他搓澡。 木易自然不同意,他又不善于和这种倔强的乡下妇人打交道,无论怎么拒绝,王凤英都坚持一定要给他好好搓干净,最后急得都快哭了。 还是秦鹏道,“娘,您就让他自己洗吧,小姑娘家家的,到这个年纪也知道害臊了。” 木易的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小姑娘家家的…… 洗干净的木易除了还有点黑,脸上皴了点,那个眉清目朗,俊秀异常,和乡下孩子不可同日而语。 穿上秦珍珠小时候的花袄,梳上两个总角髻,王凤英一拍手:“这孩子,怎么长得跟年画儿上的小玉女似的!” 木易又是一口血。 赵锦儿已经做了一涴青菜面,加了两块王凤英白日才卤好的火腿肉在碗头上,端了过来。 木易猪八戒吃人参果般连吞带咽,片刻就扫光,吃完了还想舔舔碗底。 赵锦儿笑道,“还有还有,我再去给你盛一碗。” 木易连吃三大碗,肚皮撑的溜圆,还想再吃。 赵锦儿怕他肚子饿久了,突然吃这么多会积食,没让他继续吃下去,“明儿年饭,还有更好吃的呢,留点肚子。” 木易只得恋恋不舍的放下碗筷。 赵锦儿便去洗碗。 刚到水盆边,突然一阵头晕目眩袭来。 半刻钟后,她惨白着脸回到堂屋,颤抖着拉住秦慕修。 秦慕修见她这样,连忙低声问,“怎的了?” “芳芳、芳芳有危险。” 刚才,她又出现幻觉。 幻觉中,张芳芳家里一团乱糟。 她瘫睡在床上,被扒得只剩一个肚.兜,脸颊红得像虾壳。 床前还有一个猥琐的中年男人,正流着口水,一边色眯眯的看着她,一边解自己的裤腰带。 而门口,竟是张寡妇守着门。 秦慕修听了,连忙道,“去看看!” 秦鹏隐隐约约听到两人在说张芳芳什么,想问问怎么回事,又不好意思,便随在两人身后,装出无意的样子,道,“哪儿去?” 赵锦儿怕张寡妇还带了旁人,自己和秦慕修不是对手,便道,“我们去看看芳芳,二哥一起吗?” 秦鹏撇撇嘴,“看她干啥。” 秦慕修怕耽误事儿,也不拐弯抹角,“芳芳可能有危险。” 秦鹏顿时提起精神,也不问了,拔脚就往外张家方向跑去。 小两口怕出岔子,连忙跟上。 到了张家,赵锦儿刚刚看到的画面,却并没出现。 只是看到张芳芳站在门口,客客气气的送斑九出门。 斑九站在门口,冷酷的脸庞竟难得带着淡淡笑意,“多谢芳芳姑娘款待。” 说着,从腰间摸出一块银子,“小小谢意,还请姑娘笑纳。” 张芳芳连连摆手,“没帮上九爷的忙,九爷千万不要这么客气!” 斑九也不理会她的推辞,手腕一抖,银子便越过小小庭院,稳稳当当的落在张家堂屋的桌上。 扔完银子,斑九便转身走了。 张芳芳还待回屋将银子拿出来还给他,夜色中,已经看不到他身影。 “这……这……” 一向无功不受禄的张芳芳,只觉这银子有些烫手。 这位九爷上门时,她正在吃晚饭,大过年的,既然赶上了饭点,她便招呼斑九喝了一碗稀饭就咸菜。 斑九饿肚子跑了一天,只觉这么一碗农家大灶熬出来的白米粥,美味极了。 看这姑娘年纪轻轻,却单独过活,很不容易的样子,便想留点银子帮补她一下。 谁知这一幕被路过的朴婆子撞见了。 朴婆子就是那朴光棍的姑妈,自己没儿子,把朴光棍当个宝贝似的疼。 朴光棍前些日子挨了闷棍,被人狠揍一顿,她日日熬汤送水的,这刚送完饭呢。 自己大侄子不计较这丫头没爹媚娘、哥哥还是个囚犯,想讨她做老婆,她不愿意就算了,竟然还明目张胆跟别的男人往来! 朴婆子当即气不打一处来。 站在张家门口,扬起嗓门阴阳怪调道,“我说一个姑娘家家的,田里一粒米都没收下,怎么就能过得滋滋润润的呢!原来干起了这营生!” 张芳芳正要关院门,听到这话,不由问道,“朴大娘,您这话是说我吗?” 朴婆子掐着腰,唾沫星子直喷,“你说呢!不是说你还能说谁?一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 张芳芳涨红了脸,“我干啥营生了我?你把话说清楚。” 朴婆子冷哼一声,“你干啥营生,心里没数?陌生男人都领进门了,人临走还给你留钱,年纪轻轻的,咋恁这么不要脸呢!” “朴大娘,你莫要乱说话!那位九爷我也是头回见,人家就是来办点事而已!” “头回见就领进门捣鼓恁半天!办事儿?我看是办你吧!” 朴婆子越说越上劲,“不成,我得告诉里正爷去!咱小岗村一个村儿都是老实人家,不能叫你这么个烂.货败坏了名声!你要卖,就滚到镇上的春风楼明码标价的卖,别在村里当暗娼,回头咱村的姑娘小伙儿都不好说亲了。” 张芳芳一未出阁的姑娘家,哪里是这种跟人撕了半辈子的老妇女对手,气得眼睛都红了,却毫无还击之力。 “朴大娘,你不要血口喷人!” “我亲眼所见,什么时候血口喷人了?你这小骚蹄子,就是个千人骑、万人枕的烂.货!” 大过年的,又是夜深人静,朴婆子这么一嚷嚷,不少乡邻都笼着袖子站到自家门口看热闹。 朴婆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嗓门又抬高八度,“乡亲们呐,快来看看!张家这小蹄子,在村里做了暗娼!刚刚才送走一个镖客!这要是传出去,咱们一个村的姑娘小伙儿都要受连累啊!往后可怎么跟外村说亲啊!” 人群中,有些可怜张芳芳遭遇的,就劝道,“朴婆子,人家一个小姑娘家不容易,你说话嘴巴带上把门的,别随口就来。” 也有一贯跟张寡妇不和,看张家不顺眼的,“朴婆子不见得就是乱说,张寡妇那把年纪,都能跑到镇上嫁给个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赖藤出不了好瓜,什么样的娘,养什么样的闺女。” 第一百零一章 找机会要报答她 黑暗中的秦鹏捏紧拳头。 赵锦儿也气得脸颊通红,“姑娘家最重要的就是名节,怎么如此乱?不行,我得去帮帮芳芳!” 说着,就走到张家门口,挡在张芳芳面前。 对朴婆子道,“这位大娘,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方才那位九爷过来找芳芳,确实是有事,我和我家阿修可以作证,你可切莫再恁信口雌黄的乱嚼舌根了!” 赵锦儿嫁到小岗村才几个月,又不爱在村里张家长李家短的走动,朴婆子看她便眼生得很。 “你哪家的?” 秦慕修走过来,“这是我媳妇,没记错的话,朴婶儿当初还吃了我家喜蛋。” 朴婆子这才反应过来,心里却是越发的光火。 老秦家的痨病鬼老三都娶上媳妇了,偏自家大侄子居然还是个光棍! 张芳芳这小蹄子,真是给脸不要脸! 既然不愿意跟我家大侄子,那就把她毁得透透儿的,让她往后什么男人也甭想嫁! “小娘皮,你可是好人家的媳妇子,张家小蹄子这种烂贱货,别沾!沾上了,连你的名声都不好听,当心你男人休了你!” 赵锦儿气得不轻,忍不住学王凤英平时和人撕掰的样子,叉起腰。 “这位大娘,是我的话说得不够清楚,还是您老人家耳朵有问题?我说刚才来找芳芳的男人确实是有事儿,我和我相公都可以作证,你听不懂吗?” 看热闹的中也有明事理的,听到赵锦儿这么说,便帮腔道: “老秦家大儿媳王凤英虽说泼辣点,但他们一家老小倒都是老实忠厚的,这么多年没听说过什么犄角腌臜的破事儿。人家小两口都这么说了,那男人指定是来办正事的,朴婆子,你就别乱说话了,回头把那王凤英招惹来,当心吃不了兜着走。” “就是就是!你找人姑娘的茬儿,不就是因为你那光棍大侄子,想跟人家好,人家不乐意嘛?咱邻里邻居的说句公道话,你家大侄子那德行,哪里能娶亲?又懒又馋,自己都养不活,还是莫要害人了!” 朴婆子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本想好好撕掰撕掰赵锦儿这有眼不识泰山的黄毛丫头,奈何王凤英恶名在外,她也是见识过的。 不敢啊! 张芳芳的娘张寡妇多厉害? 都被王凤英三招两下薅得再也不能回村。 她还不如张寡妇呢,不敢挑战刺头。 “我看你们一个个是都眼瞎了,今儿护着这小骚蹄子,当心明儿她把窑子开到咱们村来,到时候家里大姑娘小伙子的找不着亲家,可别怪我没提醒!” 过了最后一把嘴瘾,朴婆子没事人一样走了。 看热闹的也都散了。 只剩张芳芳倚在门口,贝齿紧紧咬着嘴唇,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赵锦儿嘴巴笨,方才跟朴婆子吵,是气极超常发挥。 这会儿却是啥安慰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从胸襟边解下帕子,递给张芳芳。 “芳芳,别生气了。” 张芳芳接过帕子,这些日子的委屈全都涌上心头。 呜呜哭了起来。 “我娘我哥是不好,可他们都已经离开了村子,我只想安安分分过日子,咋就这么难呢?我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也要受人白眼?” 赵锦儿叹气。 张芳芳现在的心情,她多少是懂一些的。 在娘家时,她也是什么错事都没做过,却被婶子宣传成了个扫帚星,以至于一整个村的人都喊她扫把星,甚至都不许自家孩子和她靠近,好像离她近点儿都能沾上霉气似的。 张芳芳哭了良久,赵锦儿便在她身旁陪了良久。 黑暗中的秦鹏无言良久。 最后,是秦慕修开口道,“芳芳,有时候,错的不是我们自己,而是旁人,不要用旁人的错误惩罚自己,那样才是真傻。” 赵锦儿点头如啄米,她也是这个意思,可是嘴巴就不听她使唤,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还是阿修能耐,每句话都说在点子上。 张芳芳拭干眼泪,“我知道了,秦三哥。今晚多谢你们解围,明儿就是除夕,早些回去歇息吧!” 说是这么说,明眼人还是看得出张芳芳很沮丧。 赵锦儿不敢走。 毕竟朴婆子闹的这一出,不过是个插曲。 他们赶过来的真正原因,是她在幻觉中看到的画面。 那画面还没发生。 赵锦儿不确定,张寡妇会不会在今晚回来。 她朝秦慕修看了一眼,怯怯道,“阿修,明儿好歹是过年,芳芳就一个人,着实孤单,要不,我今晚留下陪她吧?” 秦慕修知道她的意思,但完全不放心把赵锦儿丢在张家—— 根据她幻觉中看到的画面,张寡妇带着陌生男人回来,想让张芳芳和人家生米煮成熟饭,应该是给张芳芳下了药。 赵锦儿若是留下陪张芳芳,难免不同样中招。 两个姑娘家,同时被药倒,鬼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正犹豫间,张芳芳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道,“不用不用,我还做鞋呢,一点儿也不孤单,嫂子留下反而影响我做活。” 说着,就把赵锦儿推出自家小院,“不早了,快回吧!” 赵锦儿撇撇嘴,悄声在秦慕修耳边道,“那咱半夜隔一两个时辰来看一趟。” 一直都站在阴影中没露面的秦鹏走在前头,闷着头不说话。 回到家,王凤英就问道,“村北头刚才吵吵什么呢?你们几个看热闹去了?” 赵锦儿就把朴婆子埋汰张芳芳的事儿说了出来。 王凤英跟张寡妇虽是水火不容,张芳芳救过秦鹏,她却是时刻记在心里的,当即竖着眉毛道: “这朴老婆子怎的这么不要脸!也不撒泡尿照照她侄子!芳芳那丫头长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要不是家里拖累,找个什么样儿的小伙子找不到?能看得上朴光棍?” 秦老太也在旁听到现在,便道,“漫说一个正值芳华的姑娘家,就是一个糟老婆子独居,都能生出许多的闲言是非,芳芳这孩子太苦了。你不是一向说她救了咱家阿鹏,找机会要报答她吗?要不……” 一旁的秦鹏竖起了耳朵。 第一百零二章 提前洗个澡 秦慕修小两口儿也竖起耳朵。 奶这是啥意思? 该不会是想让秦鹏以身相许吧? 要是这样,那皆大欢喜啊! 王凤英看向秦老太,撇嘴问道,“娘是咋个意思?” 张芳芳是不错,但娶她做媳妇是不可能的。 哪怕她父母双亡是个孤儿,都好商量,偏偏她那个娘活得好好的,还有个流放在外的哥,谁知道啥时候就回来作妖了! 老秦家可是清清白白的耕种人家,这样的亲家,招惹不起! 秦老太见一屋人都瞅着她,咽口口水,“我就想着,芳芳比咱家珍珠还大一岁呢,过完年十六了,爹死娘不疼的,婚事也没个得力人操心,总这么一个人生活,难免招人闲话,要不你出面,找李媒婆给她说个靠谱的亲事,成亲了,有婆家和男人护着,那些个流氓汉、长舌妇,就不能再打她主意了。” 王凤英松口气,只要不是让她鹏儿以身相许,那都不是事儿。 “这话好说。赶明儿我去探探芳芳的口风,她只要愿意嫁人,我就替她操.了这回心。” 秦鹏拔脚就往自己屋去了。 带得身旁的小凳都倒了,也不知道扶。 王凤英追到门口,“你晚饭还没吃,跑啥跑?” 秦鹏没好气道,“不饿!” 王凤英扶起凳子,骂道,“这孩子,蹄子好全了是吧?也不看着点路!” 朝赵锦儿和秦慕修看过来,“你俩知道二哥闹啥脾气吗?家里没人得罪他啊!怎的这趟从郡上回来,跟变了个人似的,从前不这样的啊!” 两人都摇头,“不知。” 吃完晚饭回屋,赵锦儿道,“我觉得二哥挺在乎芳芳的,但扭着一股劲儿,再这么耽误下去,芳芳万一嫁人了怎么办?咱们使把力撮合撮合他们吧!” 秦慕修摸了摸她头发梳得光溜溜的小脑袋,意味深长道,“一生短得很,很多东西要靠自己去领悟、去争取。二哥现在还没意识到,芳芳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咱们再撮合也没用啊。” “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他若为着一口莫名其妙的气劲,不肯放下对芳芳的成见,咱们就算撮合他们在一起了,他心里始终也有根刺,不会真心待芳芳的。” 赵锦儿侧头品咂着秦慕修的话,似懂非懂。 “明儿三十,家里人肯定都挤在一处洗澡,咱俩趁今晚把澡洗了吧。” 秦慕修道。 乡下不比城里条件好,可以天天洗澡,有些困苦人家,为了省柴火,甚至一个冬天都不洗澡。 老秦家没有那么夸张,却也是十来天才捞得着洗次澡。 回叔叔家过了一夜,睡的铺子下面铺了草,也不知有没有草蝣子,赵锦儿早觉身上有点痒。 当即道,“好!我这就去烧水。” 赵锦儿烧水,秦慕修就把家人共用的大澡桶刷干净,搬到房中,先把冷水兑好,还替赵锦儿把换洗衣裳都拿好,放在炕上烘着,等会儿洗好换上不冷。 水烧好,让赵锦儿先洗,自己则到院子里等着。 刘美玉瞧见了,问道,“老三,大冷的天儿,你怎么搁院子站着?” “锦儿在洗澡。” 刘美玉噗嗤一笑,“自己媳妇洗澡,你不去给她搓背,躲这么远作甚?” 秦虎也道,“咱家那桶大,我们一家三口一起洗都够,你咋不跟你媳妇一起洗,还省一锅水。” 得亏站在黑暗中,没人看到秦慕修烧得通红的耳尖。 只听到他一本正经道,“她不好意思。” 秦虎乐不可支,“成亲都小半年了,天天睡一张炕,洗个澡还不好意思了?你这媳妇真有趣。” 刘美玉暗地里揪了秦虎一把,“谁都跟你似的脸皮厚!你也烧水去,咱也今晚把澡洗了,要不明天一家子挤在一处等桶。” 秦虎屁颠颠去了,刘美玉也回屋拿换洗衣裳。 秦慕修依旧站在门口,冷风扑面吹,正搓着手,房门开了。 只见赵锦儿如一朵出水芙蕖。 长发散在肩头,发梢往下滴着水滴,头顶却蒸腾着淡淡的水雾,原本雪白的脸颊因为泡了热水,升起两朵淡淡的红晕,妍媚极了。 大概是洗热了,衣领也不好好扣起,露出一片白腻腻的脖子和两根精致的锁骨。 秦慕修竟一下看呆了。 想到方才大哥说的,不由有些后悔。 是啊,咋不一起洗澡呢? “喂!愣什么呢!不是说加点热水就着我的水洗?”洗干净的赵锦儿心情都好了,笑嘻嘻道。 秦慕修回过神,“嗯。” 赵锦儿便去帮他提热水,加到桶里,便也准备出门去等着。 秦慕修喊道,“那个,你别出去了吧,头发都是湿的,衣服也没穿全,出去吃了风,当心着凉。就在炕上卧着好了。” 赵锦儿以为自己听错了,“啥?” 秦慕修费尽力气,才让自己看起来和平常一样波澜无惊。 “让你就在炕上卧着,刚洗完澡,一身的毛孔都张着,出去容易着凉。” 生怕赵锦儿拒绝似的,他又道,“等会再给我搓下背。” 这下赵锦儿也开始紧张了。 阿修洗澡,她在一旁卧着? 那岂不是……什么都瞧见了? 还要给他搓背? 这…… 饶是她俩在一起睡了小半年,可一直都是穿着整齐的寝衣,从没如此“坦诚相待”过啊! 不等赵锦儿发表意见,秦慕修便抬手栓了房门。 旋即走到桶边宽衣解带。 男子汉大丈夫,当着自家女人脱衣都不敢,那不太窝囊了么! 赵锦儿见没了退路,噌的一下跳到床上,想用被子把头蒙住,奈何头发是湿的,只得背过身去。 面壁。 秦慕修原本也是心跳得扑通扑通的,见她这样,反而好笑起来。 心理包袱一丢,跳进桶里,闭着眼睛舒舒服服的开始泡澡。 泡到一半,突觉一双略感冰凉的小手搭到自己肩上,吓得一哆嗦。 “谁!” 赵锦儿软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是你让我给你搓背的嘛?” 秦慕修回头一看,只见赵锦儿小脸羞得通红,手里拿着一块搓澡巾,袖子都卷起来了,露出两截嫩藕似的胳膊。 第一百零三章 这哪是娘,这是狼! 秦慕修喉结滚动。 “那……你就搓吧。” 自己约的澡,僵着也要搓完。 赵锦儿可没有秦慕修那些小九九,除了一开始有点小不好意思,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 第一次给自家男人洗澡,力争做好,做到男人满意! 松开秦慕修的冠发,用葫芦瓢子舀水浇湿,打上皂角,认认真真的先开始搓洗头发。 赵锦儿洗得全神贯注,却不知秦慕修遭受着什么样的非人折磨。 她十根指头交错着插.进秦慕修的头发棵里,柔.软的指腹在他的头皮上轻轻地揉搓。 那感觉跟过电似的,说不上来是舒服还是难受。 “力道怎么样,轻了还是重了?”赵锦儿一本正经问道。 “刚好……”某人沙哑着嗓子道。 “那就多按摩一会吧。” 赵锦儿是由衷的想伺候好自家男人。 毕竟,这个男人,对她那么好! 还英俊、斯文、有才华! 她赵锦儿修了几辈子的福气,爹爹坟头恐怕都冒青烟了,才摊上这么好的男人。 按摩了好大一会,赵锦儿舀水替他把头发清干净,开始帮他搓背。 搓头发已经是酷刑,搓背,那简直是肉贴肉的炼狱。 秦慕修终于受不了了,“你、你回去歇着吧,我自己来就好。” “我又不累,歇啥?你这泡了好大一会,正好搓。” “我平时不干重活,冬天里也不淌汗,没什么灰,真不用搓了。” “谁说搓背就是搓灰了?搓搓舒服啊!我婶子以前洗澡都喊我给她搓背,每次都得搓够半个时辰才放我走呢。” 说话间,赵锦儿已经用指腹搓秦慕修的脊背。 少年人的身材没有常年做活的壮年人那么健硕,却骨肉匀停,肌理明晰。 看着这张挺拔宽阔的脊背,赵锦儿心生异样。 这是自己男人啊。 想着想着,搓澡巾掉到水中她都不知觉,鬼使神差的直接用手抚摸上那块脊背。 秦慕修只觉浑身灌了铅,猛地从水中站起来,转身道,“姑奶奶,你回去歇着吧,我自己来!” 赵锦儿看着眼前画面,呆了半晌,才捂住眼睛,“妈呀,你怎么、你怎么能这样!” 看着她落荒而逃,跳回炕上,秦慕修总算觉得扳回一局。 这丫头,撩人于无形,不给点颜色瞧瞧,就要被她拿捏住了。 赶走了磨人的小东西,秦慕修飞快洗好、穿好,倒了水,木桶就被秦虎拿过去了。 回到炕边,见赵锦儿还没睡,想上去逗她两下。 转念一想,人家纯得天山上的小白莲似的,逗到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便收起绮念,一件件把衣服重新穿好。 赵锦儿从被窝中露出个小脑袋,见状,问道,“不睡觉吗?” 秦慕修恢复了万年禁.欲脸,“你睡吧,我去芳芳那边看下。” 赵锦儿一屁股坐起,“洗个澡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我跟你一起!” 秦慕修也想牵着她的小手,在星空下散散步,便在旁等着她穿衣。 又忍不住像个老父亲般叮嘱道,“多穿点,晚上冷。” “知道啦!”赵锦儿调皮的笑了笑。 衣裳穿好,头发不想梳了,在脑门后揪了鸡窝髻,扎上头巾,就趁家里人不注意出去了。 张家的前院门还是紧紧闭着。 里头也没甚动静。 赵锦儿不由奇道,“难道我看到的不是真的?” 秦慕修摇摇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之前每次看到的,都实现了,这回也不能大意。” 说话间,突见两个身影勾头勾脑的过来了。 秦慕修连忙拉着赵锦儿躲到墙后。 定睛一看,领头的那个,不正是张寡妇吗! 只听她对身后的男人用自以为旁人听不到的气音喊道,“到了!” 那男人看着也有四五十岁了,戴着一顶瓜皮帽。 饶是黑灯瞎火的,也能看得出,穿得挺讲究。 像是有点儿家底的。 迎着月光,赵锦儿也认出来,这男人就是幻觉中那个男人! 当即扯了扯秦慕修的衣袖,“是他!” “这门儿反栓着,怎么进去?”男人破有些不耐烦。 “要是没你说得那么好,我可跟你不客气!” 张寡妇讨好的笑道,“这不还有我吗?我是她亲娘,我敲门,她还能不开?” 男人皱着眉,“快些,冻死爷了!要是没你说得那么好,我可跟你不客气!” 张寡妇越发谄媚,“我这女儿长得可是没话说的,且打小娇生惯养,没做过粗活儿,手脚都是水灵灵的,跟城里的大家闺秀似的,包你满意。”ζΘν荳看書 男人冷哼两声,“真如你所言,我自会劝说两个弟兄,接受你做继母,若有半句虚言,我吴家的大门,你是休想进的!我爹最多玩你两年,等他两脚一蹬,我们兄弟仨会直接给你扔出去!你啥也捞不上!” 张寡妇也不恼火,依旧好言好语,“哎哟哟我的大爷,我还不知道你的能耐吗?我既然跟了你爹,就是真心为了你们着想的。我家芳芳又年轻、又漂亮,又不似馆子里的女人不干净,你纳了她,三年给你生俩,不比你屋里那个强得多?” 男人抹了一把嘴,露出一抹银笑,“少废话,快把门弄开,老子要验货。” 张寡妇应了一声,便开始轻轻地扣门。 黑影里的赵锦儿却是下巴都惊掉了。 这男人……是张寡妇勾搭的那老头的儿子? 张寡妇还能更丧心病狂一点吗? 为了在个糟老头子跟前站稳脚跟,不惜把自己女儿卖给人家儿子? 张芳芳的声音从院中传出,“谁呀?” 张寡妇压低声音道,“是我!娘!” 别开门。 别开门! 赵锦儿捏起一把汗,希望张芳芳别给这个恶毒的老女人开门。 这哪是娘,这是狼! 门内的张芳芳听到张寡妇的声音,也是犹豫不止。 “娘,你怎么回来了?里正爷明令禁止你进村,回头让人瞧见,又是一场风波,你快走吧!” 张寡妇怒道,“你个白眼狼,给娘也不开门吗?这是我家,我凭什么不能回来?再说,一路我都小心翼翼的,根本没人看见!” 张芳芳头疼不已,她不想开门,可毕竟是她娘啊。 张寡妇见张芳芳半晌不说话,又哄道,“我为啥回来?还不是想着马上过年,你一个姑娘家可怜见的,我偷偷给你送点吃的,送点银子,你把门打开,东西放下我就走。” 第一百零四章 我要告我娘 到底是自己亲娘,张芳芳听到这一句,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你自己过好就行了,我不需要你牵挂。” 张寡妇见她还是不开门,恨得咬牙切齿。 嘴上却还是道,“当娘的哪有不牵挂儿女的?你哥又不在家,大过年的,我难道不想自己女儿吗?你就开门,让我看一眼也好。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娘这些日子,想你想得眼睛都快哭瞎了!” 张芳芳到底年轻,哪知道张寡妇的套路。 听到这话,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那我开门,你趁黑进来坐一会就赶快走吧。” 咔哒。 门打开,张寡妇立即挤.进去,手中一方帕子就往张芳芳脸上蒙去。 “娘,你干啥……” 张芳芳还没反应过来,就觉一阵天旋地转。 紧接着,又看到门口探进来一张肥头大耳的油脸,心里仿佛明白了什么。 那个心情,欲哭无泪! 黑影中的秦慕修和赵锦儿,一开始也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看到张芳芳一点点瘫软下去,吴家老大银笑着说“还不赖”,顿时明了一切。 “张寡妇,丧尽天良!” 秦慕修顺手捡起一根木棍,赵锦儿则是抓起两块石头。 夫妻俩一齐朝张家冲过去。 张寡妇本以为胜券在握了,不想黑里突的闯出来这么一对罗刹,仔细一看,不就是那天害得她在村口丢尽脸面的秦家老三两口子?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张寡妇对着两手吐了一口口水,狠狠搓了搓,咬牙切齿道,“小畜生,小蹄子,又来坏老娘好事,看老娘不收拾你们!” 说着,就朝赵锦儿扑过来。 她的身盘足足有两个赵锦儿那么大,但赵锦儿胜在灵巧,呲溜一下,就从她腋下钻过去,反手对着她的后背砸了两块石头。 张寡妇吃痛,脸朝下摔成个大马猴。 赵锦儿眼疾脚快,对着她趴在地上的手背又狠狠踩了两脚。 “啊哟!哎哟!” 张寡妇痛得直叫唤。 “杀人啦,杀人啦!” 赵锦儿低声道,“你喊!把里正爷惊动了,直接给你扭送到县大牢去!” 张寡妇这才想起自己是来为非作歹的,连忙闭了嘴。 还想起来再战,赵锦儿捡起她身旁的帕子,对着她口鼻一捂,没一会,就晕了。 那边秦慕修和吴家老大也正混战。 吴家老大矮胖肥壮,但都是虚肉,除了晃得厉害,没啥杀伤力。 倒是秦慕修提着木棍,只对他的要害下手。 膝盖、脚踝、胳膊肘接连被敲,吴家老大自知不敌,骂骂咧咧丢下张寡妇逃之夭夭。 解决了危机,秦慕修把张寡妇拖进院中,对赵锦儿道,“把门关上。” 赵锦儿年纪虽小,却也知人言可畏。 朴婆子才闹过那么一出,晚上这事要是再传出去,不知村里人又要怎么嚼舌根。 到时候就算能抱住张芳芳的名声,旁人也会觉得她倒霉催的,是个不祥人。 把院门拴好,蹲到张芳芳身旁,“芳芳,芳芳,能听见我说话吗?” 张芳芳只被捂了一下,还没完全晕,意识在,只是身体不能动。 她娘要对她做什么,她已经完全猜到了,两只眼睛不断的往外滚着泪水,止都止不住。 赵锦儿帮她擦干眼泪,和秦慕修把她抬回屋里,在灶房找到绿豆,炖了一大锅绿豆汤,全给她灌进去,又用冷水给她洗了脸,她总算恢复过来。 但也不说话,只是望着院中横躺的张寡妇不说话。 秦慕修道,“我去喊里正爷来吧。” 张芳芳摆摆手,“不用。” 两口儿看着她,不知她想作甚。 “能把你们家的驴车借我用一下吗?”张芳芳道。 “行啊。”赵锦儿应下,不放心的问道,“芳芳,你准备怎么处置你娘啊?” “直接送去县衙。”张芳芳咬着牙,似是做了什么决定。 “秦三哥,还得麻烦你帮我写个状子,我要告我娘!告她与人通奸,告她买卖良家,告她包庇罪儿,告她祸害乡邻!” * 翌日一早,小岗村里响起一阵敲锣声。 里正的声音随着锣声传来。 “乡亲父老们!朝廷的赈灾粮赶在年前最后一天下来了!每户可以领二十斤米,二十斤面,三斤猪肉!在村口集合,登记,领取!家家都有,切莫哄抢!” 村民们本都做好吃糠咽菜过灾年的准备,岂料幸福来得这么突然。 都喜气洋洋提着桶带着筐,往村口涌去领赈灾粮。 王凤英和秦大平领了粮食回来,也是笑得眯不开眼。 “我以为朝廷早都把我们忘了呢,没想到皇上惦记着咱呢!里正爷说了,这只是第一批,一共还有三批赈灾粮要下来,保证咱们灾区的难民,能挺到春夏交接,地里不缺吃的时候。” 秦大平撇撇嘴,“你懂甚,这批粮食,虽是朝廷发的,但其实是阮大将军营中的军粮,是阮大将军听闻灾情严重,带着将士们从牙缝中给咱省下来的。” 王凤英一脸茫然,“阮大将军?那我哪能知道,我不也就听人家说的。” 秦大平其实也不知道阮大将军是谁,但他去领粮食的时候,帮里正维持了一会儿秩序,听里正说道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一旁的木易,整个人都弓起身子。 眉头紧紧锁着,不知在想什么。 秦慕修看了他两眼,有意无意问道,“听说过阮大将军?” 木易连连摇头,“没有。” 秦慕修微微挑眉,小家伙,还挺会演。 王凤英放下米袋子,拉过木易,“昨儿就答应带你去镇上买新衣,可巧赶着发了赈灾粮,走吧!你珍珠姐姐的衣裳太旧了,灰扑扑的,还补丁累补丁,带你去买两身花俏的。” 木易连连摆手,“不用,就穿这个挺好!” 打扮成女孩子,已经够羞耻了,还要去买花衣裳,杀了他算了! “大过年的,穿这么旧咋行?” “行的!往后就给我珍珠姐姐的旧衣服就行,阿鹏哥和阿修哥的也行!” 王凤英一脸疑惑,还有女孩子不喜欢穿新衣服的? 珍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那可是走到花布摊子跟前,撒泼放赖不肯挪步呀! 第一百零五章 大嫂怀孕了 王凤英这种抠门的,能省下这笔买衣服的钱,自是巴求不得。 但好赖收了人家六十两银子,就给人穿这些旧衣服,到底有些过意不去。 便道,“那婶子给你做双新鞋,在鞋尖绣朵红花。” 救命啊! 木易头摇得像拨浪鼓,“普普通通就行,千万别绣花!” 两人讨价来讨价去,最后商议定,做一双靛色普通款式的布鞋。 王凤英便领着姑嫂仨去准备年饭了。 “锦儿摘菜,珍珠烧锅,美玉厨艺好掌勺。” 王凤英一边吩咐,一边感慨,“幸亏这赈灾粮下来,总算能光明正大的烧锅了,这俩月过得跟做贼似的,可怜我那几只小羊崽子,还在山洞里不见天日呢,等天气好些,后头的赈灾粮下来,大家的红眼病好了,就去赶回来。” 赵锦儿和秦珍珠也觉得日子越过越有盼头,忙前忙后也喜笑颜开的。 刘美玉却是皱着眉头,一脸不开心的样子。 让她掌勺,她连锅铲都没拿。 王凤英见状,不高兴道,“老大家的,大过年的,你眉头拧个疙瘩作甚?” 刘美玉连忙支支吾吾道,“我没有,娘……” “你当我瞎啊?你那眉头都快夹死苍蝇了!今儿年三十,除了你奶,全家女人都做活,怎么的,委屈你了?” 王凤英最讨厌媳妇们躲懒,说话也不好听起来。 刘美玉方才还只是不开心,现在是真一脸委屈,“我真没有……” “没有?珍珠,锦丫,你们来看看,你大嫂是不是在给我甩脸子?” 秦珍珠看了一眼,确实觉得大嫂脸色不好看。 刚想说是,赵锦儿扯住她衣角,没让她开口,“大嫂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刘美玉点头如啄米,“是、是不大舒服。” “不舒服?哪儿不舒服?”王凤英竖起眉毛,“夭寿哟,好容易阿修病好了,阿鹏腿也好了,总算不用往药铺送银子了,你这么怎么又不舒服上了?” 刘美玉眼泪啪嗒就掉下来。 王凤英越发火大,“大过年的,不舒服挂嘴上也就算了,还哭,你是想给阿虎来年带一整年的霉运吗?!” 婆婆连珠炮似的,刘美玉哪敢说话,缩在一角,活脱脱一个受气媳妇。 “你倒是说啊,哪儿不舒服了!”王凤英又是一嗓子。 刘美玉抖着肩膀,“娘,今儿饭菜能不让我烧吗?我闻不得油烟味儿……” “你这是哪门子的毛病?我看是懒病!”王凤英气不打一处来。 赵锦儿走到刘美玉身边,仔细看了看她的面色。 “大嫂,手伸出来,我给你把个脉。” 刘美玉憋憋屈屈的伸出了手腕。 赵锦儿摸了一会,悄声问,“大嫂,你最近胃口怎么样?” “就是没胃口,吃什么都不香,喝点水都犯呕。” “那你上次月事是什么时候?” 刘美玉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会,“快两个月了吧。” 她其实想说赵锦儿开的药方是不是没用,越喝越不得劲就算了,还把月事也喝乱了。 赵锦儿却突然笑逐颜开,“大嫂,恭喜你啊!” 刘美玉一脸糊涂,“恭喜我什么?” “恭喜你有了啊!” 刘美玉怔住,“啥?” 王凤英已经身手矫健的蹿了过来,“锦丫,你说啥?” “大嫂怀孕了,已经快两个月了。” 王凤英也怔了怔,旋即拍着手跳起来,“怀上了可不就闻不得油烟味儿嘛!” 说着,看刘美玉的眼神都变了,又慈祥又有爱,哪还像刚才跟个夜叉似的。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大意,怀上了自己都不知道!天哪,前些日子还天天跟我们出去挖野菜干活,老天爷保佑,我大孙子千万别有事。” 刘美玉还是懵的,她,真的怀上了? 妙妙都三岁了,她盼这一胎盼了三年,月月失望,这就真有了? “我就是胃口不大好,锦丫,你别是看错了吧?” 赵锦儿倒没把话说死,只道,“大嫂要是不信,现在就去镇上,找个大夫一摸不就知道了?”ζΘν荳看書 王凤英连忙擦手,解下围裙,“对对对,锦丫说得对,咱这就去镇上看看去!我赶驴车带你去!” “大娘,芳芳昨晚有点急事,把咱驴车借去用了。”赵锦儿连忙道。 王凤英跺跺脚,“咋在这个节骨眼儿借咱的驴车!咳,你这刚怀上,还没三个月,不稳,不能走长路,你在家等着,我去镇上大夫请回来给你看。” 说着,拔脚就出去了。 刘美玉想拦,都没来得及,转身对赵锦儿道,“请大夫上门起码都得一两银子的出诊费,我这要是没怀,娘不得骂死我!” 赵锦儿笑道,“你的脉象滑而快,月事又停了这么久,十拿九稳的孕相。” 话是这么说,刘美玉还是忐忑不安。 婆婆那么希望她给家里添个男丁,要是炸胡,那可了不得。 秦老太这时也闻讯赶来,拉了个板凳就让刘美玉坐下。 “祖宗!谁叫你这么站着的?坐下!你娘去请大夫了,这孩子金贵,回头让大夫给你开几副安胎药,咱把胎坐得稳稳的!” 刘美玉从个受气媳妇忽的变成全家保护对象,只觉得不太真实,也不敢太嘚瑟。 毕竟,还没有大夫正式盖章。 赵锦儿的医术,她始终不大相信。 中午时分,王凤英果然把大夫请了回来,大夫给刘美玉仔仔细细的把了脉,点头道,“确实是有孕,不到两个月的样子,胎象还不稳,避免劳作,有条件的话,多卧床歇歇,吃点清淡的为妙。” 王凤英问要不要开保胎药,大夫说可开可不开,只是那保胎药的价钱实在惊人,王凤英只得作罢,封了一两的上门诊费,又送了几块糕点,把大夫送出大门。 这个年,小岗村家家户户都过得乐淘淘。 旁人家是因为赈灾粮的颁发。 老秦家则是因为刘美玉怀上孩子。 晚上,王凤英怕惊着刘美玉,连赵锦儿带的呲溜花都不许妙妙放,怕孩子踢着她娘,直接抱回自己屋睡。 那叫一个细心周到。 刘美玉在人前没咋嘚瑟,上了炕,对着秦虎,却是叉着腰笑道,“我这回,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第一百零六章 张芳芳有婆家了 秦虎心里也高兴,“这话说的,平时谁欺负你了不成?” 刘美玉噘着嘴,“这几年,你娘嘴上不说,心里难道不怪我一直不怀?我都有数儿。” 秦虎将她按倒,“怀都怀了,早些睡觉,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刘美玉叹道,“没想到,锦丫的药竟然这么有效!她把脉也厉害,我自己都疑疑惑惑的一直不敢确定呢,她今儿给我一摸,就知道有了。” 秦虎点头,“锦丫的药给你吃怀了,之前镇上大夫开的药,是差点给你吃坏了,这么一想,锦丫的本事比大夫还厉害啊!” 刘美玉抿嘴而笑,“奶不是一直说,阿修的病也是锦丫看好的?这么说起来,奶那八两棺材本花得也太值,娶进来一个女大夫!” “还真是,光是她给俞少夫人接生,人家送来的东西,都值不知多少个八两了。” 秦老太屋里。 赵锦儿端坐在床头小板凳上,不知所措的搓着小手。 吃完年饭,秦老太就把她叫了过来。 “奶,您找我啥事儿?” 秦老太笑眯眯的,打量她半天,才道,“还是瘦了,等开春好好补补。” 赵锦儿一头雾水,“我可比刚来的时候胖了快两圈儿啦!” 秦老太直摇头,“那是你来的时候太瘦了!你这小身板,不长胖些,怎么生养?你看你大嫂这都怀上二宝了,你和阿修也抓着紧点儿,趁着我能动,还能帮帮你们,等我不能动了,你们两个,又没婆婆又没丈母的,连个给你坐月子的人都找不到。” 原来是催生的。 赵锦儿要是早料到解决了大嫂的难事,下一个就轮到自己,说啥也不去管那闲事儿啊! “我……” “你也不小了!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有你大伯了。你大娘生你大哥,也就是你这年纪。” 笨嘴拙舌的赵锦儿,除了搓手,啥也不会说了,硬着头皮听秦老太念经。 就在这时,房门推开。 秦慕修走进来。 秦老太就把他往外赶,“奶跟你媳妇说几句体己话,你躲一边儿去。” 秦慕修笑嘻嘻走到秦老太身边坐下,“啥体己话,连我都不能听?” “……” 秦老太一时间还真是无言以对。 “你既然要听,那就听吧,反正是你们两口儿的事。你大哥大嫂马上都要有俩娃了,你们得努把力啊!” 秦慕修一脸油盐不进,“努着力呢!” 秦老太一听更急了,“那咋还没动静?” 她之所以这么着急,就是担心秦慕修打小就病着,不知有没有伤到根本…… “大哥大嫂这二娃,不也是要了二三年才有的?”秦慕修反问。 二三年? 急死她老婆子算了! 秦老太急得站起身,“那是你大嫂有毛病,才耽误这么久,你俩好好地,怎么能要二三年?” 秦慕修敛起笑意,一脸认真,“我不也有毛病么?我都病了那么久。” 哪壶不开提哪壶! 秦老太狠狠瞪他一眼,“别瞎说!你如今都好了。” 到底还是担心,“等年过完,我带你去镇上找大夫瞧瞧。哦不,镇上大夫不靠谱,咱去县上看。” 秦慕修也没同意,也没拒绝,只道,“我二哥还没成亲呢,奶您别尽把眼睛长我俩身上。” 这茬子一提起,秦老太的气叹得更狠了。 “你二哥这事不提也罢!你姑也不知到底怎么打算的,本来说在咱家过年,我和你大娘都以为她愿意了阿鹏和诗诗的事儿呢。谁知道昨儿又带着诗诗跑了!” 秦慕修和赵锦儿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秦老太一通牢骚完,打了个哈欠。 秦慕修趁机拉起赵锦儿,“奶累了,咱回吧。” “我不累啊!” 秦老太话还没说完,两口儿已经逃也似的出了房门。 只得长长叹一口气。 “哎!” 张芳芳是在大年初一赶回来还驴车的。 王凤英人逢喜事精神爽,看谁都笑眯眯的。 见张芳芳风尘仆仆的,便问她跑哪儿去了。 张芳芳只是笑笑,说去县上办点事。 王凤英也没追问,只是留她吃饭,“你家索性没人,中午就在我家吃个便饭吧?” 张芳芳却摇头拒绝,“不了,我姑姑来了,我得回去招呼。” 王凤英闻言,便没坚持,“家里有菜吗?没菜从我这端两盘回去。” 张芳芳还是摇头,“婶子别麻烦了,我从镇上带了几个熟菜回来,够吃。” 说着,就脚步飞快回家了。 小岗村有村民互相拜年的习俗。 孩子们起大早往各家窜,管是到了谁家,主人都得给孩子抓点瓜子儿、糖果之类; 后生姑娘们也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处,或是闲聊笑话,或是玩耍嬉闹; 男人们嘛,支起麻将桌,一年到头难得摆摆龙门阵,吹吹牛皮。 秦大平和秦虎也出去转悠了。 中午回来吃饭时,秦大平冲王凤英笑道,“早知当媒婆这么红,你也学做媒去。” 王凤英一边赶着饺子皮,一边斜眼看他,“大年初一的,李媒婆还在接生意?” “那可不!” “谁家这么急,大过年的还忙儿女亲事?” “老张家啊!张大奎的妹妹张大梅,真是个不错的,知道她嫂子靠不住,趁过年回来给外甥女说亲事呢。” 正在包饺子的赵锦儿当即竖起耳朵。 张芳芳的姑姑,回来给她说亲? 秦老太也伸过来一只耳朵,“说的谁家小伙子啊?前几天还跟你媳妇说,帮芳芳留意着呢,既然她姑姑愿意给她做主,咱也不用操这心了。” “包家小子。” 赵锦儿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村里只有一个包家,包家只有一个儿子,不就是那天狠狠揍了张寡妇一巴掌的包春竹吗? 这是什么孽缘…… 秦老太“哦”了一声,“春竹啊?倒也是个不错的后生,只可惜他娘没得早。” “张寡妇那个德行,但凡双亲健在的,谁愿意和她做亲家啊!也就是老包婆娘走得早,老包又是个肉头,到现在也没把媳妇娶进门,才愿意找个这样的苦命媳妇啊。” 第一百零七章 章诗诗回来了 秦老太叹气,“两个孩子倒是都不错,只要一条心,凑到一处,也能把日子过起来。只不知两个小人都是什么意思?能成吗?” “春竹那小子对芳芳倒是很有意思,芳芳那头还不是全凭她姑姑做主,我看能成。” 哐! 门口的秦鹏,不知怎的踢翻了簸箕。 人影一晃,就不见了。 王凤英追到门口,骂道,“这痞孩子,最近怎么总是不看路?簸箕招你惹你了?刚扫了早上放的开门炮碎纸,又叫他给踢翻了!喂,喂!大中午的往哪儿去?马上就下饺子吃了!” 秦大平不以为意,“年轻人出去耍耍,你也要管天管地!” 王凤英想想也是,也就没再追,回来继续包饺子。 一家人吃了饺子,赵锦儿在桌下踢了秦慕修一脚。 秦慕修便道,“奶,大伯,大娘,你们继续吃,我带锦儿出去转转。” 秦老太连忙支持,“趁过年,带你媳妇各家串串,好些人到现在还说锦丫眼生呢!” 两人出门没一会,就到了张家。 只见张芳芳一个人正在打扫院子。 见到两人,笑着迎出来,“三哥,锦儿嫂,快进屋坐,喝杯茶。” 赵锦儿朝屋里看了一眼,并没看到她姑姑,便问,“你姑呢?” “早走了,她屋里一大家人等着她料理呢。” “听大伯说,你姑是来给你说亲的?”秦慕修不似赵锦儿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就问。 张芳芳脸色一红,倒也没瞒二人,“嗯。” 赵锦儿急道,“那你答应了吗?” 张芳芳面如泼霞,忸怩片刻,点点头,“都是姑姑做主的,我也没有什么说话的份儿。” “你怎么能答应呢!” 可怜的二哥啊!赵锦儿欲哭无泪。 张芳芳怔了怔,不明赵锦儿此话何意。 秦慕修连忙拉过赵锦儿,笑道,“那要恭喜你了,什么时候办亲事呢?” “李媒婆挑的好日子在二月二,我们两家都是上亲不全的,所以他家不出聘金,我家不出嫁妆,也不大办,到时请大家喝杯喜酒便算。” 二月二,那岂不是一出正月就办? 完了,二哥什么希望都没了。 赵锦儿又是遗憾,又是难过,小脸煞白。 张芳芳见状,皱眉问道,“锦儿嫂,你咋了,脸色不大好。” 赵锦儿摆摆手,“我没事。” 张芳芳舔舔唇,“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这亲事,说得太仓促了?” 赵锦儿犹豫了一下,点头,“也不是仓促,就是觉得你可以找个更好的人家。” 张芳芳苦笑,“我?我这样的,能找到婆家就不错了,哪里还敢挑什么人家啊!我姑说了,包家就父子俩,人口简单,且都是忠厚老实的,能嫁到包家,已经是我的福气了。”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咳,我以前也心比天高,想着能找个百里挑一的好夫婿,可现实让人不得不低头啊!自打我哥出事,我娘变了个人似的,这段日子,我哪天不是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的? 昨儿我把我娘送到县大牢,县老爷的意思,最多关她三两个月,还是要放出来的。 我为人儿女,也不能真把她怎么样,只能趁她不能作妖这段日子,赶紧找个归宿,等她回来时,也就不能再想着卖我,或者把我送给什么男人做妾做小的了。” 赵锦儿没想到她是为了逃避她娘,才做下这个决定的。 偏偏这个理由,旁人无法指摘。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事。 秦慕修也没说甚。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张芳芳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笑道,“到时候秦三哥和锦儿嫂要来喝杯薄酒啊!我还想麻烦秦大娘帮我梳头呢。” “放心,大娘肯定愿意。” 说话间,包春竹突然来了,“芳芳,我爹喊你到我家吃午饭。” 村里没有什么订了婚的未婚夫妻不能见面的讲究,老包头想着媳妇一个人过得苦,就差包春竹过来喊她一起吃顿饭。 张芳芳也是大方性子,笑盈盈就答应了,“哎!那我把刚做的馒头带点过去。” 两口儿不好再耽搁,就离了张家。 秦慕修索性带着赵锦儿在村里转了一圈。 看到这漂亮的小两口,不少人都感叹,“真没想到,老秦家有这后福!娶了个这么如花似玉的媳妇,小老三的病也真冲好了。” 秦鹏是到半夜才回家的,回来时醉醺醺的,路都走不直。 王凤英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这孩子,最近到底咋了嘛!怎么变得这么不听话?跑哪儿去喝了这么多酒?” 倒是秦珍珠都看出来了,“娘,二哥走的时候,心情好像不大好。” “啥?有吃有喝,腿也好了,有啥值得心情不好的?”薆荳看書 秦大平白她一眼,“过年孩子出去喝点小酒也没甚,你打点热水给他洗洗不就得了,明儿等他清醒再问。别整的一家人沸反盈天的都没法睡觉。” 初二一早,秦二云竟然带着章诗诗回来了。 秦老太和王凤英贼心不死,高兴得天上掉下来似的。 “叫你们就在这边过年,非要回去。” 秦二云笑道,“出嫁的女儿在娘家过年不好,我这不是为了大哥大嫂着想么?” 秦老太一想,东秦还真有这个说法。 之前一直怪秦二云反反复复,这会儿一点儿也不怪了,只觉得这女儿真懂事! 这么大早就带外孙女回来,看来诗诗和阿鹏,有戏! 一家人又开始围着母女俩转悠。 唯有赵锦儿和秦慕修,看章诗诗的眼神,那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瞧她,身上穿着整个小岗村也找不到的红绸绣花袄,配紫金色百褶裙,脚上是福运绣花鞋,脸上涂脂抹粉,发间插着一根蝴蝶颤翅金钗,是凤凰镇都没见过的时兴款样。 全身上下都是新。 比年前来的时候,更姣艳了。 这要是在城里大户人家,可能也就是个有头脸的丫鬟打扮,可在乡下,实在诡异。 合不合时宜且不说,光是那身行头的来路,就很可疑。 赵锦儿严重怀疑,这些都是云来客栈那个男人送她的。 存了这个念想,再看章诗诗的眼神,就跟防贼似的。 二哥已经把贤惠善良的张芳芳给丢了,可千万不能讨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进门,那也太惨了! 章诗诗察觉到秦慕修夫妇在看她,撇起红唇就冲秦慕修咧开一个笑。 第一百零八章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章诗诗长得比较侬滟,又着浓妆,这么一笑,其实是美的。 但落在赵锦儿眼里,不知为何,就像个张着血盆大口的要怪,瘆人得慌。 下意识就躲到秦慕修身侧,用手勾住他胳膊。 老天作证,纯属害怕,真不是挑衅…… 章诗诗见到这一幕,笑容戛然而止,对赵锦儿的厌恶都快溢出来了。 碍着秦慕修在,又不能发作,只是阴阳怪气道,“秦家的媳妇真好做,外婆和舅妈都一早就起来做早饭,三嫂这会儿才起来呢。” 说话间,秦虎正好扶着刘美玉进来了。 刘美玉听见这话,脸色立刻变了。 过了两天国宝一样的生活,她已经渐渐适应。 章诗诗的话,敲打的可不止赵锦儿,把她这个大媳妇也连坐了。 她当即委屈的看向秦虎。 秦虎不好说甚,只悄悄揉了揉她腰,以示安慰。 章诗诗本就没把刘美玉放在眼里过,才不在乎她不委屈呢,接着道,“外婆,舅妈,你们都操劳大半辈子了,家里这么些个媳妇子,大过年的,干嘛还要自己辛苦呀?” 赵锦儿闻言,已经钻到灶窝去烧火了。 只有刘美玉还倚在秦虎身旁站着,更觉如芒在背。 章诗诗想着以王凤英的性子,这么一搓,火气恐怕早就起来了,赵锦儿肯定躲不掉一顿骂,至于刘美玉嘛,误伤也就误伤,管她的。 不料王凤英一脸关切走到刘美玉身旁。 “美玉,你咋不多睡会儿呢?大过年的,又没什么事,我跟你奶闲着也是闲着,家里啥也不用你操心!” 哪个媳妇愿意被人说懒啊? 得了婆婆安慰的刘美玉,心里好受多了,勉强一笑,“平日起早惯了,到点儿就睡不着。” “睡不着多躺会也是好的!你们年轻人就是大意,头三个月都不稳,最好卧床别起来,阿虎,赶紧带你媳妇回去卧着,等会儿我给她端早饭去。” 一旁的章诗诗一头雾水,舅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柔了? 秦珍珠悄声道,“表姐,你还不知道吧,大嫂有了。” 不等章诗诗反应过来,秦二云便惊道,“美玉怀老.二了?” 秦老太眯眼笑道,“可不是!前天才知道的。” 又转头对赵锦儿道,“听见你大娘的话没?我跟你大娘闲着也闲着,家里事不用你们操心,你把身体养好,干正事儿去。” 正事是什么,当然是造人啦。 章诗诗本想狠狠内涵赵锦儿一下,哪料到这样的结果,气得银牙暗咬。 秦二云则是心事重重看向她,暗暗做下决定: 刘美玉又怀了,要是个男孩,地位一下子就上去了;老三身子如今大好,赵锦儿怀上孩子也是迟早的事。 不能再任由女儿胡来,得尽快把事情定下来了! 当即便拉过秦老太,“娘,咱到你屋里去,我有点话想跟你说。” 秦老太见秦二云鬼鬼祟祟的,便擦了擦手,“走。” 从屋里出来时,秦老太一张老脸笑得像朵菊.花。 握着秦二云的手,笑道,“你既有这个心,怎的不早些给两个孩子定下来呢!害我和你大嫂提心吊胆这么久,完全摸不着你们的心思。” 秦二云勉强一笑,“诗诗不是还小么,我跟她爹都想多留她几年。” “又不是跟外人结亲,嫁出去就难见着,她到秦家来,不就跟没出门子的闺女一般,你想看就看。” 秦二云点头,“这不是才跟她爹想通了。” “这种喜事趁早为妙,年一过完就叫你大嫂去唤李媒婆来,换了庚帖,过了文定,我这心才定。” “凭娘和大嫂做主。” 吃饭时,秦老太宣布了秦二云决定把章诗诗嫁给秦鹏的消息。 章诗诗噌的一声站起来,恨恨看了秦二云一眼,转身就跑了。 王凤英哈哈大笑,“这孩子害羞了。” 秦鹏也皱着眉头放下碗筷,甚话没说,回屋去了。 秦老太道,“二十出头的男子汉了,怎么也学着诗诗一样害臊。” 一家人都高兴坏了,“咱们老秦家今年真是双喜临门,添丁进口!” 唯有赵锦儿急得恨不能当场反对这桩婚事。 要不是秦慕修拉着她,她就要把在镇上看到的事说出来了。 回了屋,赵锦儿急得来回走动,“这可怎么是好?二哥要是娶了诗诗,这辈子怕就完了!” 秦慕修也觉得头疼和诡异。 章诗诗母女显然是看不上秦鹏的,秦二云对女儿和那野男人的女干情显然也知情,他俩在镇上佳期偷会,她这个当娘的,不止把女儿亲自送上门,甚至还把风呢! 这年才过,怎么就下定主意,要促成这桩看不上眼的婚事了? 看来让裴枫去平安郡查探的事,要立即提上日程! “锦儿,给点银子给我。” 自家男人第一次开口要钱,虽然没说什么缘故,赵锦儿还是二话不说就应下了,“要多少?” “三两吧。” 一半给裴枫做盘缠,一半留给裴奶奶做家用。 拿了银子的秦慕修,跟赵锦儿说去镇上办点事,让她在家好生待着,便独自出门了。 没带赵锦儿,是不想她担心,再加上大过年的,做媳妇的往外跑不大好。 赵锦儿大概也能猜出他是为了秦鹏的亲事奔波,也就没多问。 那边厢,章诗诗母女躲在后院也正吵得热火朝天。 “娘,你不是说给我一个月,把那豆芽菜赶走,嫁给修表哥吗?” “你别异想天开了!没见你外婆和阿修有多稀罕她吗?再说,她又无甚过错,凭啥赶她走?” 章诗诗红着眼,“没有过错,可以制造过错,我找了春风楼的管事,人家答应我,迟早给她弄进春风楼!等她在秦楼里失了名节,看谁还稀罕她!” “这种事儿,哪有那么顺利的?你也不想想你等得了吗?二公子都说了,叫你好生找个老实人先挨两年,等他那头一切安排好,再把你接回去享福,你咋就不听呢?” 章诗诗难得清醒,“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二公子那些话,也就是哄哄我,他要是能让我享福,现在就不会把我往外赶!我凭啥一切听他安排?万一他一直不接我回去,难道我就一辈子跟着秦鹏那个泥腿子?” 第一百零九章 阿修……把你怎么了? “娘,我要做两手准备啊!二公子若是真的信守承诺,过两年来接我回去,我就一脚把秦慕修蹬掉好了;二公子若过两年把我抛到脑后,我跟着秦慕修,也不至于一辈子过村姑生活啊!您跟爹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在外打拼,不就是为了脱离这片该死的贫穷的土地吗!” 饶是章诗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秦二云还是荤素不吃。 “不是娘不为你打算,是你现在的情况,实在不能再拖了!再拖就要闹出笑话了!你跟秦鹏的婚事,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不止如此,你还得尽快的……” 说着,凑到章诗诗耳边,叽里咕噜说了一串。 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油纸包,“这是我好容易弄到的药,你可得把握好时机。” 章诗诗噘着嘴,“娘……” “够了!你要是再任性,我就带你回大岗村,随便找个人嫁了,省得你再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章诗诗无奈接过药包,紧紧咬住唇瓣—— 既然都逼她,她也豁出去了! 秦慕修从镇上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 秦大平和秦虎都到里正家玩牌去了,王凤英和秦老太也出去串门子了。 刘美玉孕期疲倦,带着妙妙早早睡下。 赵锦儿和秦珍珠则是到张芳芳家一起做绣活去了。 一进院子,只有章诗诗热情的迎过来,“修表哥,你哪儿去了,这功夫才回来?” 家中无人,天赐良机! 秦慕修见屋子空点着灯,一个人影不见,皱了皱眉头,“人呢?” “都出去玩儿了,我想着修表哥还没回来,炉子上给你热着晚饭呢!” “你锦儿嫂也出去了?” “嗯!”这种时候,章诗诗当然要挑拨离间,“跟珍珠两个跑出去玩了,这锦儿嫂也真是,珍珠一未嫁小姑娘,过年出去耍是正常,她这男人出门在外的,咋有心思出去呢?” 瞧瞧我,惦记着男人,门槛子都不出! 秦慕修一贯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但今日之事着实棘手,他也烦得很。 偏这会儿罪魁祸首章诗诗还不断往跟前凑,凑也就罢了,还要说他媳妇坏话。 他的涵养不够用了! 冷冷的看了章诗诗一眼,那眼神,比屋檐上结的冰溜子还冷! 章诗诗从没见过秦慕修这种眼神,吓得浑身一凛。 当即闭了嘴。 秦慕修这才不冷不热道,“你嫂子比你还小两岁呢,她怎么不能玩呢?” 章诗诗无语凝噎,半晌说不出话来。 秦慕修拴好驴车,舀水净手,全程不理会她。 章诗诗虽然害怕他这副冷冰冰的样子,到底不肯错过这次机会,又凑上去,“修表哥,我把饭菜给你盛好了,你快趁热吃两口。” 秦慕修跑了一天,一口热水都没喝上,确实饿得不行。 走到桌边,端起饭碗开始吃饭。 章诗诗的嘴角,直到这时,才露出一抹阴毒的笑意。 吃完饭,秦慕修只觉口渴难耐,倒了一碗茶喝下,渴意不但没压下去,还越发明显。 只得又倒了一碗。 接连喝了三碗,浑身那股燥热,直冲到天灵盖。 突然就意识到什么。 被人下药了? 抬眸恶狠狠看向章诗诗,眼前却哪里还有章诗诗的身影? 只见赵锦儿笑盈盈俏生生站在那里,柔声问道,“阿修,你不舒服?我扶你回屋歇着啊!” “你回来了?太好了!” 看到赵锦儿的秦慕修,一下子放松神经。 伸手就揽住她肩膀,“我难受得很,快回屋!” “哪里难受啊?”赵锦儿的声音像根羽毛,在秦慕修的心头撩拨着。 一进屋,秦慕修就将她抵在门上,“哪里都难受!好像被人下了药一样。” “噗嗤……”赵锦儿轻笑,“谁会给你下药?” “不知道……” 秦慕修的意识渐渐有些模糊。 仅存的理智,让他觉得紧紧抓在手中的那双肩膀,好像有些不对。 不似平时那么单薄、纤瘦。 鼻头传来的一阵阵浓香,也跟赵锦儿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清香不太一样。 “锦儿,你身上什么味儿?” “我身上?没什么味儿啊!” “你用香料了吗?怎么这么香?” “嗯~唔~搽了点脂粉,大概是脂粉的味道?” 眼前的赵锦儿,一边嗤嗤笑着,一边开始解衣襟。 盘扣一颗颗打开,露出葱绿色的肚.兜,胸前一大片隆起,白腻腻的。 秦慕修努力睁大眼睛,细细看着眼前的“赵锦儿”。 身量高了。 脸盘大了。 发间插着金钗。 浑身香得不像话…… 这不是赵锦儿! “你,出去!”秦慕修用最后的力气低吼道。 “赵锦儿”一脸委屈,“阿修,你发什么神经啊,大晚上的,外头那么冷,你赶我走吗?乖,我们一起上床睡觉呀~” “滚!” 秦慕修打开门,一把将“赵锦儿”搡了出去,旋即紧紧拴上门。 跌跌撞撞走到桌边,将赵锦儿临走时晾在那里的一壶冷茶浇到头上,又解开身上衣裳,露出胸膛。 如此,那股燥热还是将他折磨得死去活来。 被推在门外的章诗诗差点气晕过去。 那可是烈女吃了发搔,贞男吃了发疯的旱苗喜雨散! 怎么会对秦慕修没效果? 她不信,她不能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正欲再冲进去,突的被人一把拉到另一间房里。 想喊叫,嘴巴却被捂住。 紧接着,门口便传进赵锦儿和秦珍珠的说笑声。 “呀,你三哥回来了!” 赵锦儿一看到院子里的驴车,高兴得跟个小姑娘似的,蹦蹦跳跳就喊开了,“阿修~~” …… 黑影中的章诗诗狠狠挣扎,良久,身后之人才将她松开,压低嗓音道,“今晚的事,你当没发生,我当没看见。你若多嘴出去说半个字,我不会饶过你!” 章诗诗回身一看,惊道,“秦鹏……二哥?!” 月光下的秦鹏,冷冷看着她敞开的衣襟,似乎在探究刚刚在秦慕修的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章诗诗连忙捂住胸口,顺势哭了起来,“你们兄弟俩合着伙儿欺负我!我不活了!” 秦鹏心里咯噔一下,“阿修……把你怎么了?” 第一百一十章 真的是甜的! 章诗诗闻言,心念一动,一双媚眼勾向秦鹏,含含糊糊道: “二哥不是都看见了吗?” 秦鹏不敢置信,老三绝不是这种人,厉声道,“你是不是对阿修做了什么?” 章诗诗吐血,这家人怎么都这么敏锐,张嘴闭嘴就是她干了什么,咋没人说她美艳如花,惹得秦慕修干了什么呢? “我、我一个姑娘家,我能干什么?” 秦鹏不傻,章诗诗回来这么久,对秦慕修的热情都看在眼里。 不过他对章诗诗没什么在意的,也相信秦慕修对章诗诗绝无不该有的想法。 少女怀春,对俊俏温雅的小伙子爱慕实属正常,便没放在心上。 谁知竟会出这种事! “阿修是不是饮酒了?”除了这个,秦鹏想不到别的理由。 章诗诗借驴下坡,掩面而泣,“大概是吧!” 说完就跑了出去。 秦鹏越想越不放心,来到秦慕修房外,犹豫片刻,还是敲响房门。 “谁?”赵锦儿清脆的声音传来。 “我,二哥。” 赵锦儿连忙开门,“二哥,你来得正好,快看看阿修怎么了。” 秦鹏朝秦慕修看去,只见他赤裹上身,脸色酡红,脖子连带露出来的胸膛都泛着肉粉色,眼饧耳热的,可不就是酩酊大醉的模样吗? 心里那股不祥之意更甚,“阿修,你跑哪儿喝这么多酒?” 秦慕修燥得神智都不清楚了,只是紧紧抓着赵锦儿的手,“水,给我水,冷水!” 赵锦儿安慰小孩般摸了摸他的头,“好好好,你先到床上躺着,我去给你倒醒酒茶。” 都以为他是喝醉了。 秦鹏深深叹口气……这件事,绝不能叫锦儿知道! 当即又找到章诗诗,将她拉到僻静处,“姑和奶都想咱俩凑桩婚事,我知道你不情愿,其实我也不想这么早成亲。但现在出了这事,总得有人对你负责,我以后会待你好,前提是你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章诗诗一脸懵,秦鹏这个泥腿子,想干嘛啊? “明儿我就催娘去找李媒婆,把咱们的事定下来。你往后就是我秦鹏的人,别再三心二意的,尤其是不许再盯着老三!” 说完这番话,秦鹏的眼睛不自禁的朝张家的方向看了两眼,终于还是转开了。 章诗诗却是急得直跺脚。 事情不该是这银子发展的呀! 她故意在秦鹏面前装出和秦慕修发生了点什么的样子,是希望能借秦鹏作证,拆散秦慕修和赵锦儿,然后再伺机拿下秦慕修。 可秦鹏这个憨憨,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回去歇着吧,你暂时也别再在秦家呆着了,明天就回大岗村你自己家。等成亲,我就带你去郡上找活儿干,反正养得活你就是。” 秦鹏说完这句,自己就走了。 只剩下章诗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搞了半天,小丑竟是她自己。 鬼料到秦鹏竟然心甘情愿为弟弟戴绿帽…… 房中。 赵锦儿给秦慕修灌了浓浓一壶茶水,又拿滚烫的热毛巾给他从上到下擦了好几遍。 水喝得多了,跑了几趟茅房放水,身上热量渐渐散去不少。 秦慕修总算恢复了一点神智。 生怕再搞错眼前之人,他仔仔细细盯着赵锦儿看起来。 热辣辣的眼神看得赵锦儿都不好意思了,“你这么看我作甚?” 是熟悉的软绵绵的声调。 “过来。” 秦慕修拍了拍床边。 赵锦儿咽口口水,怯怯走过去,嘴里嘟囔着,“不是去镇上办事么,怎么还喝酒……” 话没说完,手腕子就被捏住。 嗯,纤细有度的手腕,薄薄的肩膀,自然的淡淡的女儿香,都是熟悉的感觉。 秦慕修紧紧绷住的那根神经,在这一瞬间总算松弛下来。 头埋到她怀中,像个讨糖的孩子。 “锦儿,你回来了,你总算回来了!你不知道,刚才我多难受。” 赵锦儿一开始以为他是醉酒,这会儿也意识到哪里不对劲,身上没有酒味儿啊。 狐疑的问道,“你怎么了?真是喝酒了吗?” 秦慕修含混的点点头。 他已经猜到是章诗诗在晚饭里动了手脚,但这种事,还是不跟媳妇说为妙。 本来什么事都没有,一说出来,说不定就有事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丁氏竟然来拜年? 看着自家小媳妇贪得无厌的小模样,秦慕修哭笑不得,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拒绝她吧,实在不忍心,不舍得。 由着她吧,烧的是自己的小命啊! 最终,秦慕修俯身,吻了吻赵锦儿两片红通通的小脸蛋。 将她搂进怀中,可怜巴巴道,“你乖乖睡觉好不好,相公这会头疼得厉害,困得眼睛都睁不动了。” 赵锦儿虽然意犹未尽,但她一贯最心疼自家相公了。 秦慕修这么一说,立即乖乖缩到人家胸前,“那你快睡吧。” 还不忘伸出双手替他轻轻按摩。 按了没一会儿,她自己倒是先呼呼睡着了。 秦慕修为了哄她消停才说自己困,但酒劲儿根本没下去,哪里真睡得着? 煎熬啊! 这一夜,秦慕修几乎就没睡。 第二天一早,顶着两只熊猫眼起来的。 早饭时,遇到一脸幽怨的章诗诗,秦慕修面不改色,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倒是原本躲躲闪闪的章诗诗,见他这般坦荡荡,不由心生疑惑: 昨晚的事儿,他都忘了? 是了,那鹅梨酒还有个不为人知的效果,可以迷惑人的心智。 当初,她能爬上二公子的床,靠的也是这好东西。 秦慕修十之八.九,都分不清昨晚发生的一切是梦是真。 而且,当时他一直喊自己锦儿,说明他压根没认出自己? 嘿嘿,如此,那就不用回避他,可以继续套近乎了! “修表哥~” 一声娇滴滴的呼唤,正欲凑上去,秦鹏一个冷冰冰、恶狠狠的眼刀丢了过来。 章诗诗吓得浑身一抖,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秦慕修抬起头,还是那副温润却疏离的微笑,“有事吗?” 章诗诗眼含秋露,欲言又止,瞥一眼秦鹏,不自然的笑了笑,没话找话,“修表哥两只眼睛都青了,是昨晚睡得不好吗?” 赵锦儿不喜旁的女人,尤其是章诗诗这样的女人如此关注自己男人,抢着替秦慕修答道,“眼睛青了吗?没觉得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 李桂枝也不能怀 秦老太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丁氏也就不藏着掖着,眼巴巴朝刘美玉瞧了一眼。 刘美玉被她这一眼瞧得只觉瘆得慌,心里暗骂:这婆娘又起什么主意了,瞧我干啥? 王凤英和秦老太也注意到丁氏的眼神,登时如老母鸡护崽似的,都往刘美玉身边挪了挪。 丁氏舔舔唇,咽口口水,“听说美玉怀了?” 王凤英后悔不迭,这几天经常和村里婆娘们一起闲唠嗑,这么多年总因为没孙子抬不起头,想扬眉吐气一把,就嘴快把刘美玉怀二胎说了出去。 谁知就传到丁氏耳朵里去了。 这红眼病,该不会又淌什么坏水,想害她孙子吧? 当即不客气道: “咋,人家媳妇怀孕,又碍着你了?” 丁氏一脸尴尬,“老张,你这话说得!我在你心里咋就这么坏?” 王凤英冷笑一声:你可比我想得还坏! 秦老太也觉丁氏突然送碗肉来,又问刘美玉怀孕的事,实在蹊跷,便道,“咋好端端说起这个。” 意思很明显了,咱家不想跟你聊这事。 谁料丁氏毫无自知之明,追问道,“真怀了啊?几个月了啊?胃口怎么样?可有什么不舒坦的地方啊?” 王凤英噌的一下站起来,厉声喝道,“老丁,我警告你,你要是敢打我家美玉的主意,我跟你拼了!” 丁氏被她吓了一跳,“我没有啊!” “那你问个屁!我媳妇怀孩子,跟你有个蛋干系?你不是也有媳妇么,想包打听就让你媳妇也怀去!” 不料王凤英这话一说出来,丁氏的脸立刻垮了。 她身后的李桂枝垮得更厉害,都快哭了。 “我……我……”丁氏支支吾吾,想说哈,望了望一屋子男人,又忍了回去。 “咳,这肉你们留着吃,我下午来拿碗,到时候再唠。” 说着,就拉李桂枝回去了。 一家人望着那碗红烧肉,都莫名其妙。 王凤英捡了一块,往秦大平嘴里塞去。 秦大平早就馋得慌,连忙张嘴接住,嚼了几口吞下去,呜呜囔囔道,“你不是不许我吃吗?” 第一百一十三章 看病得花钱 赵锦儿只是小时候跟着爹爹认过一点点字,毛笔杆子是从没摸过。 看秦慕修一手小楷写得行云流水,还以为不是什么难事儿,谁知自己写起来,那毛笔简直比泥鳅还不听话,怎么写怎么不得劲。 几个大字歪歪扭扭,比鳖爬的也就好看那么一点点。 丧气不已道,“奇怪,一样的笔,一样的纸,怎么你写得就那么好,我的就这么丑?” 秦慕修忍不住笑道,“你也不想想,相公我跟笔杆子打了多少年交道?你才摸笔,就想写得跟师父一样,心也太野。” 赵锦儿嘟囔着嘴,认输道,“我还是从一二三练起吧。” “与其练一二三,还不如先练横撇竖捺。” 秦慕修直接握住她手,“这样,横,横,横,竖……” 温热的气息,喷薄在耳畔,不知怎么的,赵锦儿就想起昨晚,他唇瓣上的甜意,不由心猿意马,眼神都飘了。 “专心点!” 眼瞅着纸上的鬼画符,秦慕修轻喝。 赵锦儿扭过身子,巴巴看着他紧抿的嘴唇,眼睛滴出水。 秦慕修被她看得心头一荡,“老实点!” 赵锦儿委委屈屈回过身去,用屁股将男人拱开,“那你坐远点,别打扰我,你靠得太近,我能不分心嘛?” 理直气壮。 秦慕修:“……” 还成了他的错了? 支开秦慕修,赵锦儿果然认真不已,很快就把几个基本笔顺练得有点模样。 秦慕修看了,点头认可,“有点天分,好好跟着为师习学,说不定能考个女状元。” 赵锦儿老实巴交的,哪里听出秦慕修是在打趣她,高兴得跳起来,“真的?” “真……的!” “朝廷管让女人赶考吗?” “……” 秦慕修有些后悔,就不该逗她,这憨孩子,啥事都较真儿。 “对了,下午丁氏来,要真是为了她媳妇不能生孩子的事,你最好别管。” 赵锦儿就忘了赶考的事,“为啥?” “大娘说得有道理,丁氏和李桂枝都不是好惹的茬儿,她们现在有求于你,肯定说得花好月好,万一你治不好李桂枝的毛病,说不准她们会怎么样,这种无谓的麻烦,少惹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