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生书,风骨剑》 第1章 北境惊变 大夏王朝。 北境,青州。 青州城门大开,一支数万人的军队正徐徐入城。 他们黑衣黑甲,左臂之上,用白线绣着一条盘龙,行伍森严肃穆,只听得见整齐而规律的铁甲摩擦之音。 日光灼灼,凛凛黑甲反射着耀目的光,一眼望去,让人头晕目眩,气为之夺。 百战之兵,岳峙渊渟,无愧大夏北境精锐“黑龙铁骑”之名。 他们从青州城外边境处的两处险关换防,回归青州休整。 萧逐凤站在青州城高高的城墙之上,望着脚下正在徐徐入城的数万雄师,胸中凭空荡起一股豪情。 下一瞬,萧逐凤自嘲地笑笑,那股豪情转瞬间早已烟消云散。 这是个属于修行者的世界,修行体系殊途,却皆分九品,九品是凡人成为修者必须跨过的门槛,一品则是传说之中那通天彻地的天人境界。 而萧逐凤从小体弱多病,遑论修行进境,就是想要入门,也是痴心妄想,人虚志短,自己这单薄的身躯,荡不起什么豪情壮志。 如今能站在城墙之上,还是托了身前那位远房表兄周元风的福。 周元风,与萧逐凤不同,自小武道天资过人,不满而立,便已是六品武者,几年之前得了大福缘,被大将军武棣收为关门弟子,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着实令人艳羡。 萧逐凤轻轻向前探头,越过周元风,望向城楼最前方那道魁梧的背影,目光中充满敬畏。 他身长九尺,一袭黑甲,剑眉凤眼,两鬓染霜,五官如雕刻般硬挺,一头银发,垂首而立,眉宇间郁结着一股化不开的杀意,宛若一尊杀神。 他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北境肆虐千年的风沙和永不止息的干戈,神威凛凛,莫可逼视,仿佛多看几眼,就能让人心胆俱裂。 他便是传说中威震天下的大夏军神、二品通天境武者——武棣。 他正在遥遥望着城外连绵不断的黑龙铁骑。 换防之时,正是这支威震北境的骑兵最为脆弱的时刻。 所幸青州城外尚有两处险关,另一支边境守军已经换防过去,雄关天险,足拒北莽。 突然,武棣耳廓一动,眉头猛地皱起,目光如炬,遥遥向北射去。 下一瞬,武棣喉咙一动,扯出一声长啸,伴随着雄浑的武道真气远远送出:“戒备!” 同时右臂一扬,一柄长枪自天际掠来,转瞬间跃进武棣手中。 北境有长枪,名“九龙灭魂”,通体漆黑,枪长十丈,九龙盘踞,横扫千军,莫可抵御。 城下黑龙铁骑听令,立即停止前进,彼此拉开身位,调转马头,后阵变前阵,立时进入战斗状态,令行禁止,动作整齐得可怕,远超寻常百战悍卒的范畴。 周元风侧耳倾听片刻,旋即面色大变,长剑出鞘,凝神望向北方。 气氛突然紧绷,萧逐凤一时间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数息过后,萧逐凤突感地动山摇,从城头遥遥望去,青州城外的平野之上,此时竟掀起漫天尘土,遮天蔽日。 数息之内,漫天尘土的源头便出现在视野之内。 北莽铁骑! 大军奔袭,高牙大纛,旌旗蔽空,马蹄阵阵,惊天动地,似有吞噬一切的气势,放眼望去,似是无穷无尽。 萧逐凤望着如大潮一般袭来的敌人,心神摇曳,在这震天的杀声中,感到自己便如沧海之一粟,渺小无比。 眼望北莽大军,武棣漆黑的眼眸中杀机涌动,右脚一踏,腾身而起,挥枪横扫,伴随着一声若隐若现的龙啸,一道长达数十丈的枪芒闪现,从城头劈向冲锋而来的北莽铁骑。 那道枪芒没入北莽阵中,伴随着一声巨响,漫天的黄土、破碎的铁甲和溅射的血花同时炸开,北莽阵中多出了数百具残破的尸体。 此时北莽阵中,一袭布衣缓缓升起,悬在半空之中。 这是一个身形伛偻的老者,他垂垂老矣,披头散发,耷拉着眼皮。 随着这老者的悬空,北莽军阵之中,一股死气若隐若现。 他的一切都苍老而衰沉,唯独袖口外的一双手与之格格不入。仟韆仦哾 似女子般雪白修长,如婴儿般娇软柔嫩。 此刻他的手上正结出一个个复杂的手印。 结印完成,他嘴角一动,声音沙哑而苍老:“魂归!” 下一瞬,那数百具早已失去生机的残破尸体眸子里陡然泛起绿光,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嘶吼,以各种极为诡异的姿态重新站了起来,悍不畏死地再次向着青州城发起冲锋。 驭尸之术。 武棣望着北莽阵中的老者,眼皮一跳。 北莽三品显圣境巫师,公孙磐。 巫师可操控死去不久的尸体作战,三品巫师手中操控的尸体力大无穷,不畏死,不惧痛,冲锋陷阵,攻城掠地,作用比生前更胜。 武棣当然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低啸一声,真气自丹田而起,双腿微曲,纵身跃起,手臂前送,手腕一抖,凌空一枪,遥遥向着公孙磐刺出。 枪出如龙,又是一道威力无匹的枪芒闪现,卷起阵阵音爆,真气透体而出,转瞬间化成九条数十丈之长的黑色游龙,在那道枪芒四周盘旋游曳,枪芒与游龙相互纠缠,席卷着滚滚黄沙,裹挟着令人心悸的毁灭之力,向着公孙磐疾射而去。 幽冥九龙通地府,阵前一枪断七魂! 这一枪,便要断了公孙磐百年修为! “铮”! 似是撕裂虚空,一道琴音蓦地响起,音调苍凉辽阔,伴随着气机波动,在青州城上空回荡。 这琴声似有动人心魄的魔力,饶是武棣听了,也是心中一凛。 此时一道凌厉煊赫的刀芒自天际袭来,伴着琴音,威能节节攀升,与那道枪芒赫然相撞。 两股真气相持纠缠,两股狂暴力量相互绞杀。 这相持仅仅持续了几息时间,便分出了胜负。 “轰”! 相互纠缠的真气匹练爆炸开来,战场中央飞沙走石,掀起百丈之高的沙暴,一时间竟将一轮白日掩盖,让战场陷入短暂的黑暗。 然而就算借了琴音之威,那道刀芒终究还是敌不过枪芒,在那轰轰烈烈的爆炸之中彻底湮灭,却夺去了枪芒的八分威能。 那道枪芒依旧向着公孙磐疾射而去,却没了先前莫可抵御的毁天灭地之威。 公孙磐嘴中念念有词,右手并指成剑,在身侧虚划半圈,一道绿光随着双指出现,向着四周扩散开来,在公孙磐面前形成一道屏障。 公孙磐摊开右掌,猛地一推,将那宛若实质的绿色屏障向外推出,念道:“御!” “轰”! 枪芒与屏障相撞,伴随着又一声巨响,终于双双湮灭。 武棣暗道一声可惜,转向降临在青州城头的两道身影。 女子妖艳,姿容绝美,她抱着胡琴,笑盈盈地望着武棣,柳眉一挑,语调轻佻:“武大将军,经年不见,奴家甚是想念。” 北莽道宗三品得道境琴师,胡瑶姬。 另一侧,一玄甲刀客拄刀而立,冷冷道:“武棣,赵夏气数已尽,你若归顺我大莽,或可免去一场生灵涂炭。” 北莽武道三品浩然境武者,纳兰破山。 北莽三大三品同时出手,武棣意识到这次战役,并非突袭,而是时隔多年后的全面开战。 武棣向着两侧依次看了一眼,凤眼微眯,长枪一挺,身形一晃,凌空一枪,向着胡瑶姬刺出:“既然来了,便留下罢!” 胡瑶姬足尖一点,向后轻飘飘地跃出,纤指在胡琴上轻轻一拨,琴音再起,动人心魄,伴随着琴音,野性十足地笑道:“嘻嘻,粗坯,多年不见,你还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借着琴音,纳兰破山长刀挥出,高高跃起,向着武棣一刀劈出。 感受着背后袭来的凌厉刀芒,武棣招数不能使老,于空中回身,将长枪向纳兰破山递出。 纳兰破山同样不将招数使老,刀刃与长枪一触即退:“拖住他!时间一久,青州必破!” “铮”“铮”“铮”! 胡瑶姬纤指连拨,琴音大起,呈杀伐之势。 借着琴音,纳兰破山挥刀与武棣周旋起来。 道宗琴师与武宗武者相配合,可爆发出越境战斗的战力,在与武棣的周旋中,纳兰破山虽颓势尽显,却也缠住了这位举世无敌的二品武者。 此时的青州城外,黑龙铁骑与北莽骑兵短兵相接,惨烈的死斗一触即发,青州城外的平原上,短时间内留下了数千具尸体,断肢残臂,不计其数,血流漂橹,骨肉横飞。 公孙磐操控着倒下的尸体,以诡异而疯狂的姿态,再度加入战场,直到尸体彻底支离破碎。 这支尸兵,生生为北莽骑兵开辟出一条通往青州城下的通道。 纵然黑龙铁骑战力彪炳,也挡不住杀不尽的尸兵的疯狂围攻,而在尸兵的背后,还有数倍甚至数十倍于己的北莽铁骑。 城头的周元风知道以自己的修为,贸然插手武棣与纳兰破山之间的战斗无异于送死,望着城下已经陷入颓势的战事,回身对萧逐凤交代一句:“萧逐凤,速速退到青州城内!” 说罢长剑一挺,从城头跃下。 萧逐凤哪里见过这等惨烈战事?青州待了数月,从来便是风平浪静,谁知一有动静便是这般浊浪排空惊天动地,还未从北莽大军奔袭的震撼与惊惧中回过神来,眨眼间又在城墙上目睹了武棣与那北莽刀客这仙人一般的战斗,此刻耳畔中尚且回荡着胡瑶姬诡谲莫测的琴音。 每一样都大大超越了萧逐凤的认知。 此时的萧逐凤早已懵了神,双腿发软,冷汗流了一背,大口喘着粗气,木讷地点点头,颤颤巍巍地从城头下去,朝着城内去了。 萧逐凤如同行尸走肉般地走在青州城内,城门外杀声震天,城门内人心惶惶,想要加快脚步,双腿却如同僵住一般,无论如何也不听使唤。 也不知走了多久,城门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随后杀声陡然大了起来。 北莽大军,叩开了青州城门,铁蹄践踏在青州的土地之上。 城门失守,铁蹄入关,从血海中杀出,面对着手无寸铁的青州百姓,北莽铁骑的眸子里满是贪婪与疯狂。 他们将孩童开膛破肚,挑在枪尖,甩着长刀,将想救孩童的父亲砍倒,又去扒孩童母亲的衣服。 他们纵马踩踏男人,却给他留了一口气,让他眼睁睁看着妻子受辱,孩儿断气。 他们将逃跑不及的老者绑在马后拖行,听着老者的哀嚎发出声声狂笑。 他们挨家挨户地寻找着大夏女子,报复般地摧残着那些关外极为少见的温婉与丰腴。 他们寻到青州城的私塾、学堂、府衙,望着那些气质出尘的大家闺秀,发出野兽一般的嚎叫,随后一拥而上。 勇敢的先生与公子们英勇反抗,却被残忍地大卸八块,鲜血染红了往日里飘着书香的学堂。 他们大肆屠杀,互相攀比着杀人的数量。 他们将无辜的青州百姓押到一起,逼迫着他们跪在地上,用箭矢贯穿他们的头颅。 他们狂妄的笑声在青州城内回荡。 他们焚烧着尸体,火光冲天,鲜血染红了夕阳。 第2章 亡国之祸 萧逐凤躲在一处残破屋宇的角落,惊恐地望着大街上骇人听闻的恶行,身躯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青州城内断肢残臂随处可见,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郁到令人作呕。 萧逐凤捂着口鼻,尽量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 此时他的视野中,一个小女孩踉踉跄跄朝着自己的方向跑了过来,她豆蔻年华,稚气未脱,脸庞上挂着泪痕,瞳孔中满是惊惧,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兔。 她的身后,一位北莽士兵亦步亦趋,享受着追逐与猎杀带来的变态快感。 奔跑良久,小女孩终于体力不支,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那北莽士兵发一声笑,一边向着小女孩步步紧逼,一边解开自己下半身的铁甲。 目睹父母被杀被辱,小女孩虽有些懵懂,却也隐约猜得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坐在地上,摸出藏在怀中的一柄小刀,朝着那北莽士兵拼命挥舞:“你别过来!我杀了你……” 那北莽士兵一脚将小女孩手中的小刀踢开,笑得愈发狂狈与贪婪:“呦,跟你妈一样,还是个小烈羊,小娃子,爷会让你好好享受享受再让你跟你妈团聚……” 眼睁睁看着那北莽士兵掐住小女孩白嫩的脖颈,将壮硕的身体压向那副纤弱的胴体。 藏在角落的萧逐凤咬着牙,捂着嘴,指甲不由自主地嵌到脸部的皮肤之中,血水顺着指甲流淌下来,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他恨! 他恨异族的践踏,他恨人性的丑陋,他恨自己什么都不敢做,他恨自己怯懦的模样。 他怕! 他胆怯,他惧死,他手无缚鸡之力,他绝非这北莽士兵的对手。 天人交战,无数想法在他的脑海中奔腾翻涌。 “啪”! 那北莽士兵抡圆了胳膊,给了拼命挣扎的小女孩一个响亮的耳光。 小女孩白嫩的脸颊片刻间红肿了起来,随后被轻易地控制住,显然已经没有了再反抗的力气。 这一声响亮的耳光,仿佛也抽在了萧逐凤的心里。 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一股怒意开始在胸中激荡,一腔热血直冲天灵,让本来冰凉似僵住一般的手脚也有了知觉。 眼前是我大夏朝的女子,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禽兽侮辱! 我萧逐凤虽然体弱,却也是堂堂七尺男儿,今天若是坐视不理,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我守不了国门,护不了社稷,那是我天生体弱,怪不得自己。修为有高低之分,可是勇气,却是一般无二的,此时若是苟且偷生,失了心中这份意气,那苟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望着那北莽士兵的背影,萧逐凤的眸子中,跳过一丝狠戾。 他抬手抹去脸上的鲜血,屏住呼吸,从角落里悄悄摸出来,趁着那北莽士兵背对着自己,捡起地上小女孩的小刀,双手紧紧握住,用尽全身力气,发一声喊,拼命朝着那北莽士兵的后心刺去。 “兹拉”! 刀尖刺到那北莽士兵的背甲,萧逐凤感到刀身一滑,连带着整个人都重心不稳,跌了个踉跄。 萧逐凤本就力小,那小刀又不甚锋利,仅仅在那北莽士兵厚实的铁甲之上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划痕,竟未伤到他分毫。 那北莽士兵反应过来,回过身来,飞起一脚,将萧逐凤踢倒在地,望着瘦弱的萧逐凤,讥笑道:“呦,还有来送死的,耽误爷爷好事,先宰了你这只羊!” 萧逐凤顾不得痛,挣扎着爬起身来,发一声喊,向着那北莽士兵扑过去,却哪里是那北莽士兵的对手? 那北莽士兵轻易地再次把萧逐凤踢倒在地,一脚踏在萧逐凤胸前,叫一声:“呸,两脚羊,不自量力!爷要从这里,一路杀到江南去,把江南的女人,都变成我大莽的两脚羊!” 说罢狞笑着举起长刀,向着萧逐凤劈下来。 长刀搅动风声,压得萧逐凤呼吸一滞。 面对着急速斩下的屠刀,萧逐凤反而有些释怀。 人固有一死,这样死,也算不负男儿风骨了罢…… 只可惜自己没用,没能杀得了眼前这个禽兽。 “叮”!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递来,竟直接将那北莽士兵手中长刀劈成两截。 那北莽士兵大骇,还来不及反应,又是一剑递来,他感到脖颈一凉,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起来。 他身首异处,头颅旋转着滴溜溜飞出好远,随后落在地上,临死前望着自己缓缓倒下的无头身躯,眼中满是惊惧。 一袭轻甲立于萧逐凤身前。 是周元风。 此时的周元风,披头散发,满脸血污,轻甲之下,鲜血长流,显然经过城门死战,已是强弩之末。 还不待周元风开口说话,萧逐凤和周元风的身边气机陡然剧烈波动起来,一股浑厚的真气包裹住二人,二人俱是感到脚下一轻,整个人不受控制,轻飘飘地向前飞去。 片刻之后,真气散去,周元风踉跄几步之后站定,而萧逐凤则是一屁股坐倒在地。 站在两人面前的,是同样满身血污的武棣。 武棣右手握着九龙断魂,左手捏着一个人头。 他将九龙断魂插在地上,左手一松,将那颗人头丢在地上,语调低沉:“周元风,黑龙铁骑换防的时辰,只有你一人知道。” 周元风心中一凛,立马明白了什么,“咚”地一声跪倒在地:“师父,我周元风干不出卖国求荣的事情。” 武棣看着周元风,点了点头:“我信你。” 说罢抬首远眺。 入目是满城烽火,入耳是震天杀声。 武棣缓缓摇了摇头,声音愈发地低沉下去:“可是我不能信你。” 他复又望向周元风,长长叹了一口气,目光中满是悲悯:“没时间了。” 周元风跪在地上,怔怔地看着武棣,沉默半晌,终于明白了武棣的意思。 北莽大军能趁着黑龙铁骑换防之机大举进犯,一定是有人泄密,而嫌疑最大的人,便是自己。 三年师徒情分,师父愿意相信自己。 可此时青州沦陷几乎已成定局。 自从十六年前北境幽云七州失陷之后,青州便是对抗北莽最后的屏障,青州背后,再无险关,青州一破,北莽铁骑便可长驱直入,马踏江南。 青州若失,便是亡国之祸。 此刻北莽数十万大军入关,已非人力所能抗,师父再无敌于世,也难逆转乾坤了。抱着与青州共存亡的必死之心,今日之后,无论真相如何,师父都不会再有对自己出手的机会。 因此哪怕只有万一的可能,师父也不能为大夏留下祸根。 所以师父,不能信自己。 生死存亡之际,自己已经没有自证清白的时间了。 周元风想明白了这一切,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可惜不能死在沙场上了……” 随后略略整了整披散的头发,恭恭敬敬地向着武棣磕了三个响头,最终仍是跪在地上,腰杆却挺得笔直:“请师父成全!” 武棣的眼眸中忽明忽暗,将粗糙的右掌覆到周元风的头顶,语气中是少有的柔和:“元风,且慢些行,黄泉路上,你我作伴。” 真气汇聚右掌,随后轻轻一震。 下一瞬,周元风的身体剧烈地一颤,没了气息。 武棣又望向一旁的萧逐凤,右掌一张,将萧逐凤吸了过来。 周元风尚且要死,萧逐凤自然也不能活了。 掌力轻吐,真气灌顶,萧逐凤眼前一黑,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第3章 回到亡国前一天 萧逐凤悠悠醒来,茫然坐起身来,目光迷离,头脑昏沉。 这是哪儿? 我不是在大学宿舍里睡下的么? 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萧逐凤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一张还算舒适的木床,一个不大不小的房间,阳光正从窗外射进来,处在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下,自己的内心竟有一种岁月静好的诡异感觉。 这屋内的陈设,是不是有些太过……古香古色了啊? 下一刻,狂潮般的记忆倏忽汹涌而来,往萧逐凤的脑海中灌入,萧逐凤闷哼一声,眉头紧锁,用力按住血管喷张头痛欲裂的脑袋,被动地接收着记忆狂潮。 数息过后,狂潮散去。 愣了半晌,萧逐凤意识到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我穿越了…… 原主萧逐凤,父母双亡,自幼与祖母相依为命,几年前,祖母带着萧逐凤从边境小城投奔远在国都安京城的远房亲戚周家。 本就是往上数好几辈才能挨得着的亲戚,又是年过花甲的老妇人拖着一个体弱的累赘,祖孙二人,在周府自然处处遭人冷眼。 跟随武棣戍守边关的周家大朗周元风倒是个难得的刚正之人,与其在周府遭人嫌弃,倒不如跟着周元风来边境见见世面。所以在祖母提出让萧逐凤跟着周元风来青州历练之时,萧逐凤没有丝毫犹豫便答应下来。 因为周元风的关系,萧逐凤在北境过得倒也自在。 直到黑龙铁骑换防的那一天。 北莽大军来袭,青州沦陷,满城烽火,山河破碎,青州城内的惨象一幕幕浮现脑海,那些真实而血腥的画面,让萧逐凤生理和心理上都产生极大的不适。 恐怖,压抑,痛苦…… 萧逐凤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随着武棣一掌抚在自己头顶,萧逐凤的眼前陷入无边的黑暗,记忆陡然中断。 萧逐凤喘着粗气,久久不能从记忆中缓过神来。 半晌,萧逐凤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 记忆中的自己已经死在青州,可如今自己又好端端地躺在床上…… 怎么回事? 到底是记忆出了错,还是自己此时的处境是虚幻的? 倘若记忆有误,为何自己躺在北境青州的房屋内? 倘若记忆无误,为何自己竟会没死? 萧逐凤皱着眉头,有些恍惚。 “吱呀”。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记忆中死在自己前头的周元风。 周元风望着还躺在床上的萧逐凤,轻轻叹了口气,劝勉道:“武学之道,讲究勤学苦练,你虽从小体弱,难以入品,可如今还未及冠,年龄尚小,仍旧有入品的机会,切不可自暴自弃,荒废了男儿的大好年华。” 听着周元风的劝勉,萧逐凤心中蓦地一动,升起一股奇妙又熟悉的感觉,仿佛往日重现,这一幕似曾相识。 萧逐凤盯着周元风的嘴唇,开始在心中默念:“天命虽不可逆,若是尽了人事,也不会再有遗憾了。” 果然,下一刻,周元风嘴角微动,说出了一模一样的一句话。 萧逐凤瞳孔猛地缩了起来。 这是发生在青州沦陷前一天两人之间的对话! 万千思绪在脑海中盘旋,两条时间线开始交叉重合。 萧逐凤意识到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自己不仅穿越了,还穿越到了青州沦陷的前一天! 也就是说,如今自己尚有力挽狂澜、逆转乾坤的机会! 可自己人微言轻,即使可以预见未来,谁又会相信自己? 自己又该如何解释自己能够预知未来? 自己要如何阻止这场灭顶之灾? 算算时间,距离北莽攻城,只有十几个时辰了。 萧逐凤心中快速思考着对策。 周元风并未注意到萧逐凤的异常,还在继续说教着。qqxδnew.net 此时萧逐凤突然开口打断了周元风的说教:“若是北莽鞑子突然兵临青州城下,我们该当何如?” 周元风一愣,却并不以为忤,思索片刻,答道:“北莽鞑子不可能直接兵临青州。 青州之所以可以以一城而拒北莽,除了师父和黑龙铁骑骁勇,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青州城外,有两处雄关:剑谷关和虎门关。 两处雄关,扼守要道,山岭交错,自成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北莽鞑子绝不可能绕开两处雄关进犯青州。 若是鞑子真的大举来犯,决战的战场,应当在雄关之外,而不是青州城下。 一旦鞑子兵犯雄关,驻守在两处雄关的两位师兄,一定会第一时间求援,在青州休整的守军,立马便会开往战场。” 萧逐凤心中了然:“定是两处雄关出了问题,北莽鞑子才能悄无声息地摸到青州城下。 怪不得黑龙铁骑换防之时,青州的防守会如此薄弱。 策反关内数万守军,这显然不太可能,所以问题大概是出在作为关中最高统帅的周元风的两位师兄的身上。 到底是谁出了问题呢?” 此时萧逐凤想起了当日武棣在青州城内寻得自己和周元风时手中捏着的那颗人头,努力地回忆着那颗人头的样貌,试探着发问道:“国字脸,高颧骨,鹰钩鼻,浓眉短须小眼睛的,是哪位师兄?” 周元风皱了皱眉头,还是回答道:“听你的描述,是二师兄,杜乘流杜师兄。” 说罢又正色道:“对于师兄,要心怀敬畏,不可妄议师兄的长相。 杜师兄虽称不上俊美,却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多年来戍守边关,从无怨言。 就在两天前,杜师兄率领五万边军,去虎门关换防,那可是与鞑子只有一墙之隔的苦险之处!” 杜乘流率领边军去虎门关换防算不得什么秘密,是以周元风直接说了出来。 可从虎门关换防回来的黑龙铁骑何时回归青州,那便是绝密之事。 从虎门关换防之后,许多武器重甲都会留在虎门关内,整支军队会暂时脱离战斗状态,因此黑龙铁骑会陷入一个相对脆弱的时刻, 这次黑龙铁骑换防回归青州的指挥,正是周元风。 果然! 萧逐凤心中冷笑一声:“放鞑子入关,害得青州陷落,生灵涂炭,罪魁祸首,便是这个杜乘流!” 萧逐凤眼珠一转,脱口道:“北莽可有一个会弹胡琴,性情奔放的美艳女人;一个使长刀,不苟言笑的中年刀客;一个神神叨叨,掐指念咒的布衣老头?” 周元风略一思索:“你说得应该是胡瑶姬,纳兰破山和公孙磐。 此三人皆是我大夏的心腹大患,怎么?” 萧逐凤此前从未听说过此三人的名头,更没见过三人,绝不可能凭空捏造出来,如今确认北莽确有其三人,萧逐凤打消了最后一丝对于自己记忆的顾虑,从床上爬起身来,迎向周元风:“大哥,我要见武将军!” 周元风再次皱了皱眉头,怎么平素沉默恭顺的萧逐凤,今日有些反常? 他板起脸来:“师父日理万机,哪里是说见就能见的?” 萧逐凤一把攥住周元风的手腕,目光灼灼:“大哥,我有要事上报,事关重大,事态紧急,请务必立刻带我去见将军! 否则十六年前幽云七州的昨天,就是青州城的明天!” 周元风瞳孔一缩。 幽云七州,插在所有大夏子民心中的一根刺。 十六年前,沉寂许久的北莽大军毫无征兆地挥师南下,三线出击,投入兵力达到了令人瞠目的百万之巨,大有一副同大夏边境守军决一死战的姿态。 诡异的是,北莽似乎对大夏当年的边境布防了如指掌,趁着边境换防,几乎兵不血刃地血洗了镇守幽云七州的武棣一手培养的心腹精锐部队,十五万北境龙骑军全军覆没。 北莽铁骑全线推进,摧枯拉朽般地摧毁了大夏王朝本应固若金汤的边境防线,幽云七州接连失陷,北莽铁骑在这七州之地踏过,做下耸人听闻的恶行。 幽云七州,千万大夏子民被屠,血流成河,一时间竟将北境的大江大河染红,尸体堆积如山,荒野平原之上,尽是累累白骨。 幽云七州原本千里沃土,如今寸草不生,传说北境汃罗江江水至今仍是淡淡的猩红之色,而当年的血腥气,依旧氤氲在七州之地,仿佛永远不能散去。 战役在青州城外结束,大夏王朝,丢掉了北边至关重要的门户和几乎半壁江山。 第4章 虎门关外长风起 望着端坐台上的那个男人,萧逐凤的心绪也是微微激荡。 随着记忆的全面复苏,萧逐凤的脑海中涌现出关于武棣的种种传说。 有人说他曾是天下最强的武者,对于这个评价,即便是多年来与武棣纠缠不休的死对头也无法反驳,最多在最强的后面,勉为其难地加上一个“之一”的后缀。 他是数千年来第一个真真切切地触摸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天人境界:武道一品武神境的天才。 人言一品武神不死不灭,可碎山川,可断江河,可揽明月,可摘星辰。 数千年来,道宗、佛家、巫师、术士……除了武道和刚刚诞生不久的儒道之外,其他体系全部诞生过修为绝顶傲绝天下的一品大能,唯有武道一途,却从未有过一品武神的诞生。 甚至有人信誓旦旦,说是一品武神太过雄霸而有违天道,这才断绝了踪迹。 也有人说武道绝顶便止步于二品通天境,至于一品武神,不过是武道中人为了哄骗修者入武道修行所杜撰出来的空中楼阁。 武道虽然霸道,但拿二品通天境修为与其他体系的一品相比,终究是差了些意思。 这些说法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以讹传讹,那便不得而知了。 当年全天下都在盯着这个不世出的天才,等待着他为这个数千年争论不休的问题划上一个休止符。 一品武神的诞生,足以让世间太多颤颤巍巍保持着的平衡发生不可逆转的倾斜。 若武棣只是一介武夫也还罢了,可他偏偏是手握重兵,镇守北境的大将军。 有人忌惮,有人艳羡,有人敬仰,有人害怕到夜不能寐。 直到十六年前大夏与北莽的那场北境大战。 大夏失去了北境的幽云七州,而镇守北境的武棣则坏了他那颗纤尘不染的武道之心,从武道二品通天境大圆满境界跌落,堪堪守住了二品境界,从此再也没能摸到那道传说中的门槛。 那年之后,那些被武棣死死踩在脚下的武者才有胆子跳出来,去争那个天下第一武者的名号。 武棣望着周元风带来的这个年轻人,对他有些印象,知道此人是周元风的远亲,一边翻着从北莽军中暗子传来的密报,一边淡淡道:“说。” 面对这种人雄,若是畏畏缩缩,便落了对方眼中最的最下乘的姿态,说出口的话,效果也将打个折扣。 萧逐凤沉淀心神,将心中的敬畏压在心底,先是作了一揖,随后朗声开口,开门见山:“虎门关守将杜乘流通敌卖国,与北莽密谋将北莽鞑子放入虎门关,请将军明鉴!” 武棣手中的动作一滞,眼中精光一盛,目光锐利如电,扫过萧逐凤:“你说什么?” 杜乘流是武棣座下二弟子,跟随武棣十年,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深受武棣信任,否则虎门关如此重要的关隘,怎能放心交给杜乘流把守? 周元风之前见萧逐凤态度坚决,口口声声称有军机要事,便带了萧逐凤来见武棣,怎料萧逐凤开口便是石破天惊,矛头竟然直指二师兄杜乘流,连忙喝止道:“萧逐凤,休得胡言!” 迎着武棣的目光,萧逐凤昂首挺胸,不卑不亢:“事态紧急,北莽鞑子此时可能已经抵达虎门关外,请将军速做决断!” 武棣目光阴晴不定,语调低沉:“你可有证据?” 萧逐凤早就料到武棣会有此问:“两天前杜乘流率兵前往虎门关换防之前,我曾无意中撞见他与另一人密议将鞑子放入关内进攻青州之事。” 其实萧逐凤这番说辞漏洞颇多,那杜乘流是何等修为,他萧逐凤又是何等修为,萧逐凤哪有撞见杜乘流密议而不被发觉的本事? 可事态实在紧急,此时实在编不出一番完美的说辞,这套说辞,总比“我穿越了可以预知明天发生的事情”这种说法更加容易令人信服。 明日数十万北莽大军就将入关,此时虎门关不可能没有异动,只要让武棣发现真相,说辞中的漏洞,都可以忽略不计。 武棣当然听出了其中的漏洞,身形一晃,欺到萧逐凤身前,低头盯着萧逐凤,整个人的威压节节攀升,语调愈发低沉:“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萧逐凤抬头望向这位身长九尺的二品通天境武者,神色依旧镇定:“当然知道。 武将军,此事真假,不日便见分晓,我若是凭空捏造,造谣生事,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事态紧急,与其在此试探我,不如带着我去虎门关验证一番。 若真是我造谣中伤杜乘流,我愿受军法处置!” 行事果决,处事镇定,武棣望着眼前的萧逐凤,心中竟升起一丝欣赏。 见武棣依旧沉吟不定,萧逐凤继续道:“杜乘流言语间,仿佛提到了三个人的名字。 公孙磐。 胡瑶姬。 纳兰破山。” 听到这三个名字,武棣心中一凛,眼前浮现出这几日北莽军中密报的内容。 镇守北境多年,武棣在北莽军中当然有暗子,根据暗子密报,最近这三人行踪极为反常。 此言既出,萧逐凤知道,武棣一定会去虎门关。 明明心中相信周元风,就为了那万一的可能,武棣也最终亲手了结了周元风的性命,足可见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在武棣心中的地位。如今事关青州百万百姓,事关大夏王朝江山社稷,就算自己的说辞中有诸多漏洞,武棣也不可能不亲自去虎门关验证一番。 武棣伸手一招,九龙断魂跃入手中,右脚在地上一踏,整个人如利箭一般奔袭而去,低沉的话语犹在屋内回荡:“你们二人,随我去虎门关!” 下一瞬,一股浑厚的真气包裹住萧逐凤和周元风,卷着二人往天边射去。 武棣的身形如流星赶月,风驰电掣,从青州城向虎门关射去。 在武棣身后,一团黑色真气包裹着萧逐凤和周元风,跟随着武棣的身影,速度也是极为迅捷。 萧逐凤和周元风在真气的包裹中,凭虚御风,眨眼间便掠出数里,不到半炷香工夫,便抵达了虎门关地界。 虎门关处于崇山峻岭之中,两侧山峰层峦叠嶂,青石峭壁,高耸入云,仅留中间一条孔道可穿过,真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虎门关面向北莽一侧守备森严,神弓劲弩蓄势待发,即使是一只苍蝇也休想悄无声息地跨越天堑,要想入关,只能从正面冲击,叩开关门。 而面向青州一侧守备则相对松散,武棣一挥袖袍,带着两人再度向上跃出百丈,越过了虎门关守卫,又疾速下落,落到了距离虎门关指挥司仅有数十丈之遥的一处山峦之上。 二品武者,耳聪目明,百丈之内,任何细微的响动都逃不过武棣的耳朵。 武棣轻轻挥袖,一股真气自体内蔓延出来,包裹住三人,将三人的气息彻底掩藏起来,随后望着指挥司的方向,开始侧耳倾听。 在萧逐凤的计算之中,北莽大军入关前一天,虎门关一定会有异动,若是当真不凑巧,这异动没被武棣发现,虎门关外,一定也已经集结了大批北莽军队。 否则那突然向青州城发起突袭的大批人马,难道会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人数如此众多的军队,不可能完全隐匿行踪。 观察着武棣的神色,萧逐凤意识到这次的运气好像还不错。 此时的武棣,虽依旧保持着侧耳倾听的姿态,脸色却已然愈发地阴沉起来,周遭的空气中,开始氤氲出一股浓重的杀机,武棣手中的九龙断魂,隐隐有着漆黑的光泽流动。 萧逐凤松了一口气,看样子,武棣已经听到了什么,杜乘流的密谋,恐怕已经暴露了。 呼,此时发现,还不算太晚,青州城的惨象,应该不会发生了。 想到这里,萧逐凤的眼前,不由自主地再次浮现出记忆里青州城中北莽鞑子那些惨绝人寰、骇人听闻的恶行。 这份记忆有些真实地可怕,真实到萧逐凤一时间有些恍惚,分不清这些恶行到底是否真的发生过。 仿佛是被那段血腥的记忆支配了情绪,萧逐凤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眼神中闪过一抹戾色。 北莽鞑子,犯我家园,杀我同胞,恶行累累,惨绝人寰,当真该死啊。 就这么放了这些鞑子返回北莽,我意难平…… 萧逐凤眼中狠戾之色愈重,一个念头在心中滋生出来,瞳孔中闪烁着一丝疯狂。 若是能叫他们有来无回,那该是种多么美妙的滋味? 此时武棣手中的九龙断魂已经开始剧烈颤抖起来,真气运转,武棣的双眸变得漆黑。 在武棣跃出的前一刻,一只纤瘦的手轻轻扯住了他的衣袍。 “武将军,我还有个更好的法子。” 第5章 秋高天长堪用火 武棣望着不远处虎门关指挥司,眸子里杀机跳动:“说。” 萧逐凤极目远眺,从虎门关向外望去,只见关外长风万里,辽阔苍茫,那里是原本属于大夏王朝的幽云七州,如今已被北莽铁骑践踏十六年之久,幽云七州的每一寸土地,恐怕都浸染着大夏子民的鲜血,埋葬着无辜百姓的冤魂。仟韆仦哾 那幽云七州的惨象,明日原本又将在青州城再次上演,而青州若是沦陷,烽火甚至会一路烧到江南。 “北莽鞑子,犯我河山,杀我同胞,罪大恶极,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来了,不如就……永远地留在这里罢!” 闻言,武棣心中一动,沉声道:“说下去。” “放鞑子入关,关门打狗,围而歼之!” 闻言,武棣若有所思。 武棣是个了不起的战略家,立马便嗅到了其中的战机,只是青州作为北境门户,实在事关重大,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片刻后,武棣缓声道:“此次鞑子出兵足有百万之众,将他们放进来,青州的守军,吃不下他们。” “只要虎门关在我们掌控之中,北莽铁骑,吃的掉多少,便放进来多少。” 武棣沉默了。 自己据守青州多年,虽然于战火中淬炼出一支骁勇善战的黑龙铁骑,却一直没能从大夏朝廷得到太多钱粮支持,这支精锐部队,只有九万,算上十五万青州守军和数万后备军,武棣手中可调动的军队,只有不足三十万。 武棣知道龙椅上的那位,多少存了防备的心思。 这九万黑龙铁骑,是实打实地打一点少一点,禁不起任何一点无意义的损耗。 可他心中清楚,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实在不甘心就这样白白放过。 与北莽连绵数十年的战事里,有多久没有取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了? 武棣回过身来:“鞑子剽悍,就算利用地势提前伏击,北境守军同样也会遭到重创。” 如何以少胜多? 官渡、赤壁、夷陵、鄱阳湖……萧逐凤的胸中立即浮现出前世历史上这些著名的战役。 他们有一个共同点:火攻! 萧逐凤目光中跳动着狡黠和狠厉:“虎门关雄关天险,青州城居高临下,如今正是秋季,天气干燥,我们料敌在先,可以早做准备,此刻坐拥天时地利人和,正是用火的绝佳时机。” 武棣抬首,同样遥遥望向虎门关外,望着幽云七州的方向,片刻后,又是轻轻挥袖,真气外放,卷起三人,向着青州城外另一处险关剑谷关激射而去。 计划要想成功,必须牢牢掌握虎门关的控制权。 而整个北境,除了武棣自己,能够轻易压制四品武者浩然境武者杜乘流的,只有镇守剑谷关的武棣大弟子,武道三品不灭境大圆满境界的曹酒衣。 “千杯不醉”曹酒衣,说起来也算是北境最为风流的剑客。 很早之前,武棣其实是另有一个徒弟的,大约也是惊才绝艳之辈,可惜死于十六年前那场北境大战,之后几年,武棣便不再收徒。 武棣本身便是最惊世骇俗的天才,一直对于江湖上、世家里所谓的天才嗤之以鼻,觉得除了某些成名已久、自成门派的高手,天下武道尽皆庸才,无人入得了自己的法眼。 直到曹酒衣的出现。 当年武棣从北境酒肆里发现这个号称“千杯不醉”,实则每日都醉醺醺的年轻人之时,一眼便望出了曹酒衣那颗纯粹的武道之心。 饶是高傲如武棣,也对其所展现出的武道天资赞叹不已,觉得此人天资之高,生平罕见,虽然比自己还是差上几筹,但也绝非那些踏破门槛想要拜入自己门下的庸才可比。 不忍其埋没于寻常酒肆荒唐度日,遂起了收徒之心。 曹酒衣入门之后,武棣以首徒之名待之,仿佛剥夺了死在十六年前那位弟子的名分。 不出武棣所料,曹酒衣入门之后,迅速成长,十二年间连续破镜,此时更是达到了三品大圆满的境界,武道境界直追自己这个从二品通天境大圆满跌落的师父,放眼天下,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曹酒衣替武棣分担了不少边防压力,至于二弟子杜乘流,便是武棣在吃到了传道授业的甜头,稍许放宽了些要求,才勉强收归门下的二流天才。 而周元风,则是武棣再次放宽要求后收下的,说起来,算是三流天才? 说到底,两人能入武棣门下,都要感谢这位常年满身酒气的大师兄。 曹酒衣本名曹旧衣,据传是幼时家贫,其母盼着孩儿至少能有件旧衣保暖,便取了这般姓名。曹酒衣少时虽不得志,依旧觉得“旧衣”这名字实在太过卑微,便改名为“酒衣”。 这名字倒是改得恰如其分,曹酒衣嗜酒如命,从来只喝酒,不喝水,酒量再好,也绝不可能真的“千杯不醉”,遇到武棣之前,每日浑浑噩噩,半醉不醒。 此后随着武道境界的一步步提升,曹酒衣发觉喝酒再无醉意,愈发觉得索然无味,加上身居重职,便收敛了许多,给自己定下了每日最多只饮三大缸的规矩。 当然,逢着节日、休沐、抑或是心情不好时,依旧可以破例。 从剑谷关回到青州城后,武棣又取出一张碧色纸笺,书写后焚之。 司天监法器“玉帛”,十分珍贵,写后焚烧,可传信千里。 做完这一切,武棣又连发数道密令,青州城内和黑龙铁骑军中心腹,立刻开始紧锣密鼓地行动起来。 北莽大军入关在即,青州城不可能没有北莽暗子,这一切都要秘密进行。 日悬中天,一道青光在青州城内的传送阵处闪现,一个清瘦的身影从青光中走出。 他面容清矍,蓄着短须,一袭青衫,风尘仆仆,抬头看了看太阳,辨清方向,抬脚往地上一踏,身躯凌空,向外飞去。 此人正是司天监监正吴道年座下二弟子,三品五行师境术士,高景行。 擅长用火。 大夏国都安京城与各处重镇之间,设有传送阵,利用传送阵可瞬间传送千里。 利用传送阵是术士体系特有的能耐,境界越高,可传送的距离越远,纵使高景行已是三品术士,途中也得从儒州的传送台中转,才跨越了这千里之遥。 术士这些花里胡哨的本事,着实让“朴素”的武道体系羡慕不已。 连续两次传送消耗了高景行不少神元之力,此刻的他顾不得休息,马不停蹄地向着青州城都指挥司赶去。 武棣用一道“玉帛”向司天监要人,说是青州城有十万火急之事,在高景行的视角里,自己那些不争气的师兄弟们平时不务正业,就只知道玩物丧志,在司天监里做出一些自以为石破天惊实则是丧心病狂的实验来,实在是太不着调,遇到这等军机要事,还是自己亲自出马更为妥当。 终于抵达青州城都指挥司,高景行整理了一下仪容,伸手仔细地梳理了被北境肆虐的狂风吹乱的小胡子,确认千里劳顿没有影响到自己仙风道骨的高人气质,才跨步迈入房门,抚须开口,拖长声调:“武将军,经年不见,别来无恙。” 武棣冲着高景行点点头,不待高景行说出更多拿腔拿调的客套话来,便开门见山:“听闻尊驾精于用火?” 高景行略显得意,微微一笑:“区区不才,不敢夸口。但若说起用火,鄙人称第二,可有人敢称第一?” 说罢,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这个牛吹得有些离谱,旁人一眼就能瞧出其中的破绽,恐怕难以服众,又咳嗽两声,补充道:“咳咳,当然,除了监正老师,嗯,或许还要再除了我的那个三师弟,额,可能还要除了道宗几个本源为火的高品道人,唔,对了,北莽或许还有善于用火的巫师,再就是……” 若不是对高景行知根知底,知道他是个修为精深的术士,武棣便要觉得自己是否遇见了江湖骗子。 眼见着高景行越扯越远,武棣打断道:“能烧多少人?” 高景行抬起右臂伸出右掌,在武棣面前晃了晃,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态,反问道:“您要烧死多少人?” 武棣凤眼微眯,语调平静:“二十万人。” 高景行猛地干咳两声,顺势将右掌收回,捂在嘴边,将方才就要说出的“烧死五百人不在话下”咽了回去。 一边庆幸着还好自己嘴慢否则定要颜面尽失,一边对自己随机应变的反应十分满意,同时还想着如何替自己挽回一些颜面:“武将军,恕我直言,这世间绝对没有能烧死二十万人的高手。” 眼见高景行面露囧色,武棣知道终于暂时成功止住了高景行对于维持高人身份那份莫名的执念,温言道:“不,不是让你凭空控火烧死他们,而是让烧在他们身上的火烧的更烈一些。” 高景行瞬间恢复了高人姿态:“善!” 第6章 九龙灭魂试锋芒 太阳落了又升。 阳光再次洒在青州城头的时候,青州城城门缓缓打开,黑龙铁骑开始徐徐入城。 武棣立于城头,周元风站在武棣身后,萧逐凤与一众青州城守将站在周元风身后。 一切都跟那日黑龙铁骑换防一模一样。 除了不情不愿地穿了青州小卒服饰,混在人群中的高景行之外。 武棣遥遥望着北方,平静的眼眸下藏着的,是滔天的杀意。 黑龙铁骑从青州城北城门入城,再从东西两个城门秘密出城,埋伏在青州城外平野两侧的高地之上。 一直等到日悬中天之时,武棣终于嘴角微动:“来了。” 数息过后,地动山摇,北莽铁骑,奔袭而来。 武棣招来“九龙断魂”,横劈一枪,枪芒闪现,在北莽阵中留下数百具尸体。 不出所料,公孙磐于军阵中缓缓升起,悬于半空,结印完成,嘴角一动:“魂归!” 眼眸中泛着绿光的尸体开始向着青州城发起冲锋。 武棣依旧是一声低啸,凌空一枪,枪出如龙,一道威力无匹的枪芒闪现,卷起阵阵音爆,真气透体而出,化成九条数十丈之长的黑色游龙,枪芒与游龙相互纠缠,席卷着滚滚黄沙,裹挟着令人心悸的毁灭之力,向着公孙磐疾射而去。 与那日无异。 不同的是,此时的武棣,早就知道还有一名武道三品刀客和一个道宗三品琴师藏在暗处,丹田提着一口雄浑真气,耳廓微动,方圆百丈,任何风吹草动尽收眼底。 “铮”! 琴音蓦地响起,挑动着气机波动,眨眼间便要覆盖整个战场。 伴着琴声,天边一道凌厉煊赫的刀芒也向着那道枪芒劈来。 琴音刚起,武棣喉咙一动,纵声长啸,将丹田处纠结着的雄浑真气尽数释放出来,一声霸气无俦的龙啸直冲云霄,顷刻间便将那琴音撞散。 与此同时,武棣又是一枪挥出,一道数十丈长的霸道枪芒闪现,向着那道刀芒撞去。 那刀芒失了琴声的加持,威力本就打了折扣,与武棣这道枪芒相撞,眨眼间便湮灭于无形。 而先前那道最为威能无匹的枪芒,未受丝毫影响,依旧向着公孙磐射去。 公孙磐望着迎面袭来的枪芒心中一慌,巫师之力疯狂燃烧,右手并指成剑,在身旁不断地划圈,一道道绿光闪现,化成一层层屏障,拦在枪芒之前。 枪芒袭来,轻易地撞碎一道又一道屏障,重重刺在公孙磐身前。 公孙磐枯槁的身形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向后飞出数百丈之远,生死不知,那些悍不畏死勇猛冲锋的尸兵眸子里的绿光渐渐消散,纷纷瘫软倒地。 而藏在暗处的纳兰破山既然出刀,他的位置在武棣眼中,便已无所遁形。 武棣身法快得可怕,抬脚一踏,身形从青州城头消失,一息之内,九龙断魂便已递到原本在百丈之外的纳兰破山的面前。 纳兰破山显然没有预料到武棣竟会早有准备,大惊失色,然而到底是身经百战的三品武者,提起一刀,全力劈在九龙断魂之上。 刀枪相撞,两人脚下黄土轰然炸开,一时间遮天蔽日。 纳兰破山后退数十丈方止,气息也开始紊乱起来,此时顾不得调息,死死盯着那团尘雾。 北境长风吹拂,尘雾渐渐散去,一道雄伟的身影从尘雾中走出。 长枪拖地,漆黑的眸子里杀意翻涌,道道黑色真气凝聚成盘旋在身边九条宛若实质的黑龙,武棣一步步向着纳兰破山走来。 十六年前,北境幽云七州之战,彼时还是四品浩然境武者的纳兰破山便是当时的敌方主将之一,他率军攻破幽州和武州,大肆屠城,两州四百万大夏百姓的血气与死气成为了他武道晋升之路上最好的养分。 武棣步子迈得不快也不慢,一步一步逼近纳兰破山,仿佛是死亡在步步逼近。 武棣抬起眼眸,定定地盯着眼前的纳兰破山,宛若望着一具尸体。 饶是南征北战三十载,无数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三品武者纳兰破山,面对这个眼神,也是一股寒意直冲天灵。 这是发自本能的恐惧。 此时远方琴声再起,呈杀伐之势,纳兰破山知道面对武棣,越是惧战,败得越快,顾不得气息紊乱,强行调集全身真气,大喝一声,纵身一跃,借着琴音,真气喷薄而出,刀锋道道真气凝聚,一柄长刀虚化起来,眨眼间化为六柄,从六个不同方位向着武棣悍然劈出。 此刀乃是纳兰破山成名绝技“六道轮回”,借着琴音之威,刀势已成,刀芒无匹,刀锋虽只六柄,却圆转循环,似是无穷无尽,刀光层层叠叠,瞬间将武棣周身要穴裹住。 对于胡瑶姬的琴音,武棣早有准备,迈向纳兰破山之时,一股真气开始悄悄沉在丹田,此时听得琴声再起,武棣又是一声低啸,音波撞碎琴音,竟生生将纳兰破山六道刀芒的威能夺去几分。 随后目中精光一闪,盘踞身旁的九条游龙俱是没入长枪之中,腰身一动,右臂前送,长枪直直刺出,只刺其中一道刀芒。 刀枪相碰,真气相撞,火星四溅,纳兰破山感到一股强横真气铺天盖地地迎面袭来,自己的刀刃被压在原处,再难寸进。 而其余五道刀芒如镜花水月一般破碎,瞬间湮灭于无形。 大巧不工,武棣这看似寻常的一枪,轻描淡写地破掉了这招“六道轮回”。 武棣手中的“九龙灭魂”压着纳兰破山的刀刃直直向着纳兰破山的喉咙处刺来。 千钧一发之际,纳兰破山只得壮士断腕,手腕一松,长刀离手,汇集全身真气,勉力向后跃出。 “九龙灭魂”贴着纳兰破山的喉咙划过,轻易破开纳兰破山的护体真气,洞穿了纳兰破山的右肩。 右肩鲜血长流,纳兰破山心有余悸,右掌一翻,一块洁白玉符浮现手中。 用力一握,玉符破碎,白光一闪,纳兰破山被传送至千丈之外。 极其珍贵的一次性法器,传送玉符。 与此同时,青州城外平野之上,北莽大军奔袭,距青州城只有数百丈之遥。 萧逐凤极目远眺,眼望气势汹汹奔袭而来的北莽铁骑,此时甚至能看得清最前方的轻骑兵那狰狞又狂妄的表情,仿佛青州城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萧逐凤冷笑一声,复又正色,语气没来由地有些阴沉:“是时候了!” 第7章 碾尽胡虏二十万 周元风对着左右微微点头,两支响箭从青州城头直冲云霄,尖锐的声音传出极远。 周元风一声令下:“放箭!” 青州城楼之上,数千弓箭手早已就位,待得周元风一声号令,弓箭手将裹了麻布火油的箭头烧得通红后射出,一支支火箭从青州城头射向北莽阵中。 箭如雨下。 平野东西两侧的高地上听到响箭信号,也是一般的情况,飞蝗般的箭矢向着北莽铁骑射来。 奔袭在前的北莽铁骑纷纷中箭,虽有重甲护体,箭矢极难致命,可箭头上的火油流到铁甲之上,火势跟着火油蔓延,那北莽铁骑攻城拔寨引以为傲的铁甲此时变成了铁制蒸笼,一阵阵惨叫伴随着滚滚黑烟在平野之上升腾。 昨夜武棣亲自拜访青州知州,全数带走了朝廷下拨用于青州过冬的木炭,遣周元风带心腹连夜埋在青州城外平野地下。 此时火箭射来,不少火箭直接插在地上,点燃了浅埋的木炭,一时间火势大作,成片蔓延,马蹄吃痛,战马开始失去控制,一时间北莽铁骑人仰马翻,阵脚大乱。 一阵慌乱过后,到底是百战之师,不少北莽悍卒不顾一切地纵马奔驰,试图从火海中冲出,直冲青州城门。 萧逐凤看着浑身浴火仍能提刀纵马奔驰不止的北莽悍卒,不禁暗暗咋舌,若是任由这等悍卒进入青州城,那可真是虎入羊群,后果怎样,萧逐凤见过,却不忍再回想。 然而今天,任你北莽铁骑凶名再盛,也得全数死在青州城下! 萧逐凤回身,对着人群中的高景行作揖道:“高天师,请您施展神通!” 高景行轻轻抚须,微微点头,身体从地面上缓缓升起,待到离地三丈,便悬定不动,吸引着青州城内外无数道目光。 成功博到关注,高景行嘴角浮现一抹满意的微笑,身上青州小卒的服饰突然鼓荡起来,几息之内,碎成百片,从半空缓缓飘落。 露出内里崭新的司天监御赐五行师服制。 萧逐凤以手扶额,满脸黑线,幽幽叹一口气:“人的本性果然一以贯之,古人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实在诚不欺我……” 人靠衣装,露出五行师服制的高景行,果然多了几分仙风道骨的高人气质,只见他掐指念道:“地二生火,天七成之;天三生木,地八成之!” 口诀诵罢,一股炽热气流开始在高景行身边盘旋,高景行伸出双指,分别向着八个方位遥遥一点,青州平野四周的角落里,早已设好的八处烛台,蜡烛同时燃起点点微弱火光。 高景行闭起双目,只听他继续念道:“离为火,火山旅,火风鼎,火水未济,山水蒙,风水涣,天水讼,天火同人…… 着!” 此刻高景行双眸猛地睁开,目光明亮异常,似是有一团火焰在眸中燃烧。 而八处烛台顷刻间火光大盛,八道红光冲天而起,青州平野之上的火海火势在这一瞬间陡然加强几倍,再悍勇的猛士,也在火海中迷失了方向,只能绝望地等待这火海的侵蚀。 萧逐凤见势心中大喜,赞叹这高景行果然神仙手段,一半发自内心,一半拍马屁地大声称赞道:“高天师修为高绝,深不可测,果真名不虚传,有了今日彪炳功绩,这用火第一人的名号,绝不可能旁落!” 高景行闻言只是高深莫测地微微摇头,作出一番世俗虚名不挂怀的表情来,可嘴角荡起的那抹若隐若现的微笑,无疑出卖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控制如此大规模的火势,定会消耗不少精力,此刻听了萧逐凤的吹捧,高景行内心舒畅之余,控起火来,无疑更加卖力,顾不得后背冷汗涔涔,拼命催动离火大阵,一定要把这“用火第一人”的名号坐实。 萧逐凤望着青州城下,二十万不可一世的北莽铁骑被陷于火海,哀嚎震天,黑烟滚滚,一股股难闻的气味传来,自是一副地狱景象。 北莽铁骑被这大火烧得溃不成军,颓败之势已不可逆,不远处刚从武棣手中逃出生天的纳兰破山却是微微松一口气。 生死之际,他并未注意到青州城下战事的走向,只是感叹捏碎那颗价值连城的传送玉符,换得自己虎口脱险,可是一个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刚要松弛下来,却看到千丈之外,武棣依旧像望着一具尸体那般望来,没有任何要追击的意思,目光中似乎多了一丝…… 嘲弄。 望着武棣这般表情,纳兰破山那高品武者对危险的敏锐感知疯狂地拉起警报,一股莫名的恐惧自心底油然而生。 他瞳孔一缩,下意识地望向自己腰间之时,心跳都停了一拍。 一条真气游龙盘踞在自己腰间。 游龙漆黑,令人心悸,仿佛不是阳间之物,而是来自幽冥地府。 下一刻,那条游龙紧紧裹住纳兰破山,随后轰然爆裂。 血肉横飞,旋即瞬间被炽热真气蒸发,一场轰轰烈烈的爆炸过后,这位手上不知沾染着几多鲜血的刀客,仅剩下几根残碎的白骨。 远处琴声再起,每道琴音却只响一拍,似是告别,一声远似一声,一道妩媚蚀骨的声音伴着琴声响起:“武将军好手段,奴家看不得这般血腥场面,今日就此别过。 你杀了破山兄,还不知那位出关,又待如何呢! 山高水长,望君珍重。” 说话间,琴音与声音俱是越来越小,一句话说完,胡瑶姬早已飘然远去。 高手过招,犹如下棋,水平越是高绝,那先手的优势,便会愈发明显。 本来面对琴师这无处不在的琴音,武夫极难破解,可武棣仗着料敌在先,生生凭着境界压制和霸道雄浑的真气破去胡瑶姬两道琴音,这本不是长久之策,毕竟琴音可源源不绝,武夫真气再浑厚,又有多少可以挥霍? 然而真正的高手明白如何蛇打七寸,正是破去了两道至关重要的琴音,让纳兰破山失去了琴音的加成,将初入武道三品不灭境的修为彻底暴露在武棣面前。 武棣本就境界压制,又先发制人,占了先机,打得纳兰破山节节败退,竟毫无还手之力,直至丢掉性命。 武棣左掌轻轻一挥,一股真气卷着纳兰破山遗留在地上的长刀向着青州城墙急射而去,随后身形一晃,眨眼间已掠回青州城头。 人比刀快,武棣负手而立,望着纳兰破山的长刀破空而至,钉进青州城墙,嗡嗡作响,久不能止。 这柄名为“破空”的长刀被纳兰破山所得之后改名为“破山”,刀长七尺,锋锐无匹,三十年间刀刃上沾染了不知多少北境兵甲和百姓的鲜血,此刻一个“破山”尸骨无存,落得个凄惨下场,另一个“破山”插在青州城头,也算因果报应,循环不爽。 武棣并不追击远遁的胡瑶姬,而是立在青州城头,定定地看着城下那一片火海。 此役格杀纳兰破山,重创公孙磐,歼灭北莽二十万铁骑,此时战局已定,已然大获全胜。 周元风悬在心中的一口气终于放了下来,可望着城外平野之上不断哀嚎的二十万人,心情没来由地沉重起来。 周元风不满而立,并未经历过十六年前幽云七州之战,对于战场的残酷与血腥并未有深刻了解,幼时也受儒道文化熏陶,此刻皱着眉头,望着二十万条渐渐失去性命的生灵,倒是有些于心不忍。 武棣注意到了自己这个三弟子的异常,开口道:“怎么,不忍心?” 不待周元风回答,武棣将目光投到周元风身后那个仿佛看得津津有味的瘦弱身影上。 对于萧逐凤偶然听到杜乘流密谋叛国一事,武棣从来不信,可除了消息来源之外,这个萧逐凤说得偏偏都是真的,提议火攻更是高屋建瓴,颇具水准,为人沉着有静气,不卑不亢,行事果决,这等心性,简直让武棣心中扼腕叹息。 叹息为何这萧逐凤与武道无缘,在武道修为之上一窍不通,否则收为弟子,定是可造之才。 不过经了十六年前某事,或许是教训太过惨痛,想到到如今萧逐凤对自己还是有所保留,不够坦诚,武棣还是绝了收徒的念头,思来想去只是八个字:心思玲珑,太过聪明。 此时望着萧逐凤,武棣微微皱眉,若是此子生性残暴,以杀人为乐,日后或成大患。 当即沉声道:“萧逐凤,你怎么看?” 萧逐凤望着眼前的“烧烤盛宴”,嗅着炭火炙烤肉体带来的阵阵焦糊,心中却不由自主回想起那日青州城破,北莽铁骑踏过青州所犯下的累累罪行,那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人间惨剧,面对这般厉鬼修罗,吾心无一丝慈悲,只想将其送下地狱!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若今日我不执屠刀,便是屠刀加我之身,屠我大夏子民。 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 从鞑子骑着战马挎着长刀越过虎门关,踏入我大夏国土的那一刻,就应该做好死无葬身之地的准备。 若鞑子踏破青州,青州子民该当何如? 若鞑子马踏江南,大夏苍生该当何如? 幽云七州惨状仍历历在目,若我今日竟怜鞑子性命,北境千万冤魂该当何如? 对于鞑子,我只觉得杀得好! 此时我只恨杀得不够多,不够狠!” 第8章 肆意潇洒秋露白 “哈哈哈哈哈哈!” 武棣闻言放声长笑,笑声豪迈,直冲云霄,与青州城下的凄厉惨叫鬼哭狼嚎相衬,更显意兴勃发。 笑罢,道:“元风,你可听明白了?” 周元风若有所悟,躬身道:“师父教训得是!” 木炭再多,终有燃尽之时,高景行驱动着离火大阵支撑了许久,随着火势渐渐弱了下来,终于不堪重负,缓缓落到地上,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珠松了口气,一边故作轻松道:“左不过木炭太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老夫也是无能为力,若是木炭再多一倍,起码还能再烧半个时辰!” 此时入关时还气势滔天的二十万北莽铁骑已经死伤大半,虽还有活口,却已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哪里还有反抗之力? 随着武棣一声长啸,数万黑龙铁骑从两侧高地上呼啸而下,对着平野上的残存莽兵来回碾压,数个来回之后,将最后残存妄图抵抗的活口碾碎。 青州一战,黑龙铁骑仅以损失百骑的代价全歼二十万北莽精锐,此番功绩,足以青史留名。 战事已定,黑龙铁骑开始打扫战场;高景行休息片刻,再度升空,此时负手悬在半空,一派仙人气象,接受着青州百姓的顶礼膜拜;武棣则带着周元风和萧逐凤回到青州都指挥司。 在都指挥司等候半晌,一阵裹挟着浓烈酒气的狂风卷来,两道身影掠进大堂,一个如死狗般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另一个立于当场,向着武棣躬身行礼。 萧逐凤望过去,那个趴在地上的,显然是遭受了某些非人的待遇,虽然鼻青脸肿,但依旧不难辨认,国字脸,高颧骨,鹰钩鼻,浓眉短须小眼睛,正是杜乘流。 另一个男子容光焕发,鼻头微微泛红,五官却颇为英挺,虽披头散发,仍掩盖不住其潇洒不羁的气质,身着宽大的袍子,举手投足间散发着阵阵酒气,仿佛才从酒缸里捞出来一般。 靠得近了,萧逐凤觉得自己都有些微醺。 这般标志性的气味与气质,任谁也不会认错。 “千杯不醉”曹酒衣。 曹酒衣伸手指了指杜乘流,语气淡然:“此贼狡猾,为防他中途逃走,我用封神钉封了他的修为,手脚骨头都被我打碎了,如今只有脖子以上能动,想要自尽,亦是不能。” 武棣点点头,随后望向杜乘流:“杜乘流,我待你不薄。” 杜乘流冷笑一声,从嘴中吐出一口血污:“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武棣面色阴翳得可怕:“为什么。” 杜乘流又是一声冷笑,挣扎着将脸别到另一面,不再说话。 望着杜乘流决绝的背影,武棣一时间悲从中来,十年师恩换来的竟是如此彻底的背叛,如今师徒相对,杜乘流竟如此冷漠,连一句谎言都懒得编,自己一身造化通天彻地,识人的眼光竟如此不堪么? 纵横半生,武棣自然不会被情绪扰乱了心神,这份悲凉只在心中停留了片刻:“带下去,打到他说。” 杜乘流又是冷笑一声,骨头显然硬得很。 “他是北莽人。” 说话的是萧逐凤。 几道目光同时投向萧逐凤。 “大脸高颧骨,深目鹰钩鼻,典型的北莽胡人长相。” 周元风思量片刻,摇摇头:“可我大夏最北的几个州,也有不少这般长相。” 萧逐凤点点头:“你说得没错,可‘杜’是南方大姓,若杜乘流是我大夏北境人士,便不应姓‘杜’,若他真的姓‘杜’,那便不应有如此长相。 除非,他根本不姓‘杜’。” 曹酒衣对萧逐凤的说法来了兴致,一眯眼,提出自己的质疑:“我大夏北境虽无杜氏大族,却未必无人姓‘杜’,再者我大夏南方人士,也未必不能长成这般样貌,左不过是可能性不大,并非没有可能。” 萧逐凤对着曹酒衣微笑点头:“对,所以这只是推测。 真正让我笃定他是北莽人的,还是北莽对于他的态度。 试想,你若是北莽皇帝,有武将军的嫡传弟子说他可以放北莽大军入关,你会怎么想?” 曹酒衣了然:“这定是个圈套,想要骗我大军入关,从而设伏一举歼之。” 萧逐凤继续道:“没错。 北莽人怎会如此相信他,派出数十万精锐入关,丝毫不害怕这是一个圈套。 结合他的长相,我推断,他就是北莽人,而且是一个地位颇高极受信任的北莽人。” 杜乘流闻言,失了最后的气度,也丢掉最后的伪装:“今日你让奸计得逞,可赵夏气数已尽,中原早晚是我大莽的囊中之物! 你大可以杀了我,可我大莽的铁蹄,迟早踏遍江南,到时候阴曹地府相见,你们,都是亡国之奴! 哈哈哈哈哈哈!” 杜乘流狂笑不止,他死且不怕,还有何惧? 望着死到临头还如此狂妄的杜乘流,武棣都不由得皱起眉头。 萧逐凤站起身来,走到杜乘流面前,盯着杜乘流既深又小的眼睛:“为了取得武将军的信任,杀了不少同族吧? 坐到你如今的位置,得杀多少鞑子? 不知手刃同族的你,是如何的心境呢? 哦对了,你往日杀得再多,也远远不及今日。 今日二十万北莽鞑子被我大夏尽数绞杀,你功劳不小哦!” 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长久的沉默,然后又爆发出粗鄙不堪的辱骂。 萧逐凤指着杜乘流笑道:“哈哈哈,他急啦!” 曹酒衣沉着脸,手一翻,宽大的袍子里剑光一闪,一柄长剑出现在他手上。 剑长且窄,寒光逼人,曰:“秋露白”。 “秋露白”在手,曹酒衣望向武棣。 武棣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下一瞬,数道剑气纵横交错,织成一道细网,细细密密地向着杜乘流绞去,将这个忍辱负重,险些完成这惊天动地阴谋的四品武者,彻底绞作一摊肉泥。 呵,老子从来肆意潇洒,岂能容你这卖国贼在此大放厥词? …… 青州大捷很快传遍大江南北。 大夏国都安京城,皇宫,奉天大殿。 一袭皇袍斜倒在龙榻之上,纤长的双指托着脸颊,语调清冷:“武爱卿于青州城外大破二十万北莽铁骑,战功卓著,论功当裂土封王,众爱卿意下如何?” 他五官英挺,面色白净,双目清明,唇薄齿白,脸上丝毫没有岁月的痕迹。 他便是大夏王朝九五至尊,在龙椅上坐了近四十年的当朝天子,夏神宗,赵镇。 此时大殿下有一袭紫袍跪伏在地:“陛下,万万不可!” 说话的是吏部尚书,二品大员,袁守心。 “哦?”赵镇眉毛微不可察地轻轻一挑,“有何不可?” 袁守心朗声道:“武棣犯下三桩重罪,绝不可裂土封王,臣愿以死谏之! 武棣未达天听,私开虎门关,放北莽大军入关,置北境于险地,置我大夏于险地,身为人臣,竟僭越至此,此为罪一! 穷兵黩武,好大喜功,虽于青州小胜,可北莽安肯善罢甘休?若是因此挑起北境战事,便是遗祸千年之大罪过,此为罪二! 为满足一己私欲,置百姓生死于不顾,竟将青州百姓过冬木炭一日之内燃尽,此为罪三! 武棣犯下此三桩大罪,陛下不治其罪已是天恩,安可裂土封王? 望陛下三思!” 第9章 天下谁人佩吴钩? 袁守心言罢,又有数名紫袍朱袍齐齐下跪,纷纷开口附和。 赵镇露出温和的微笑:“袁爱卿,都是肱骨之臣,何至于此?起来说话。” 此时殿上有朱袍武将踏前一步:“战场瞬息万变,战机稍纵即逝,岂能事事提前禀报? 武将军大破二十万北莽鞑子精锐,此役北莽元气大伤,岂是袁尚书口中所谓的‘小胜’? 北莽狼子野心,安能将希望寄于胡虏?难道我大夏避而不战,便能永葆和平? 难道忘了当年的幽云七州了吗? 望陛下明鉴!” 另有武将站了出来:“亏你还敢提幽云七州!幽云七州占据地利,易守难攻固若金汤,若不是他武棣玩忽职守,幽云七州会沦落北莽之手? 如今还想裂土封王? 痴心妄想!” “你空口白话污人清白,武将军镇守北境数十年,岂容你这种髀肉复生之徒诋毁?” “呸!守了半辈子,丢掉北边半壁江山?” “你这直娘贼,看我不撕碎你的嘴!” …… “啪”! 眼见着殿前的这群朱紫贵吵得不可开交,文臣还相对克制,武将之间污言秽语都冒了出来,宋神宗身旁身着蟒袍的大太监猛地一挥手,手中长鞭甩在地上,发出一道清亮异常的响声。 “咆哮御前,成何体统?” 大太监魏莲庭,自赵镇幼时便跟在其身边,曾有传闻,这魏莲庭修为深不可测,境界极高。 望着安静下来的大殿,赵镇面色依旧沉静温和,他抬手指了指站在文官最前方的那道身影:“甄卿,你怎么看?” 当朝宰辅,文官集团领袖,甄如法。 当今朝堂,武将集团大抵分为三派:拱卫京畿,手握重兵的大将军狄昌明一派;位高权重,地位超然的恭亲王赵恒一派;战功赫赫,从北境荣归故里的北境旧将一派。 以狄昌明一派风头最盛,北境旧将一派最为式微。 他们从北境退居二线之后本就老迈,又是一辈子南征北战的粗犷之人,哪里招架得住安京城这帮长袖善舞的“将军”?这一派久受排挤,在朝堂上话语权也最弱。 倒是恭亲王赵恒,身份地位虽尽皆超然,却从来不涉党争,算得上大夏朝堂上的一股清流。 与武将集团不同,文官集团却十分“团结”,他们大多以当朝宰辅甄如法马首是瞻。 甄如法跨前一步,缓声道:“回禀陛下,臣以为,武将军打开虎门关大门放北莽铁骑入关,虽是设伏,却实在令人心惊。 青州城是我大夏北境最后一道险关,青州若失,后果不堪设想。 若是武将军因此裂土封王,岂非告诉天下人,为求功名尽管冒险,不必顾全大局? 需知,这青州城,是陛下的青州城,并非武将军的青州城。 黑龙铁骑,是陛下的黑龙铁骑,并非武将军的黑龙铁骑。” 这是诛心之言。 驻守北境数年,武棣在青州城深得民心,青州城只认武棣兵符不认圣旨的传言早已传了多年,此刻甄如法旧话重提,实在诛心。 一派云淡风轻的夏神宗面色并未有什么变化:“既是如此,那便让武爱卿亲自来这殿上跟你们辩罢! 传旨,召武棣回京述职,并加封赏,在此期间,青州军务,由大将军狄昌明接手,即日启程,不得有误!” …… 旨意很快传到青州城。 北境军中哗然。 愤怒之余,萧逐凤很快想明白了其中原委。 镇守北境多年,武棣手握重兵,深得民望,夏神宗不是不忌惮,只是还要倚仗武棣对抗北莽,即使心中猜忌再多,也不敢轻动北境军权。 如今北莽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恐怕再难翻起风浪,正是夺权的大好时机。 圣旨点名要曹酒衣留守青州,协助大将军狄昌明接手黑龙铁骑。 曹酒衣一夜之间喝干了十大缸酒,却仍无半分醉意,只是让宽大的衣袍酒味更浓,浓到自己心烦意乱。 直到武棣亲自斟了一碗酒,送到曹酒衣面前。 师徒对酌,皆是一饮而尽。 一杯下肚,曹酒衣有些恍惚。 怎么就,突然醉了呢? 翌日,清晨。 武棣带着三弟子周元风,启程前往国都安京城。 周元风要回安京,萧逐凤自然也没有再留在北境的道理。 当周元风提出要带萧逐凤同行时,武棣点点头,算是默许。 萧逐凤望着武棣,他雄伟的背影似乎苍老了些,本来话便不多的他愈发沉默。 北境苦寒,鞑子凶悍,你一守就是几十年,无人念你不辞辛苦,无人念你出生入死,无人念你浴血厮杀,坐在龙椅上的,站在大殿前的,在江南宅院里纸醉金迷的,在酒池肉林里整日快活的,倒是时时刻刻没忘了忌惮你身上的修为和手中的军权。 戎马半生,值么? 三人三骑,出了青州都指挥司。 一打眼便看见持剑立于都指挥司门前的曹酒衣。 今日的曹酒衣,着了轻甲,梳了发髻,少了几分不羁,多了几分凌厉。 曹酒衣身后青州城的大街上,是一望无际的黑龙铁骑。 曹酒衣长剑出鞘,随即剑尖朝下,“叮”的一声,插入脚下的青石板中。 随后伸出双手,摘下头顶的凤翅盔,抱在腰间,微微垂首。 “叮”!“叮”!“叮”!“叮”!“叮”…… 曹酒衣身后的数万黑龙铁骑纷纷效仿,齐刷刷拔出腰间佩剑,狠狠插在地上,力不能穿石者,任由佩剑倒在地上,随后摘下头盔,抱于腰间。 手持长枪的重骑兵,将长枪翻转,枪尖在下,抵在地上,也是摘下头盔,垂首而立。 跟在武棣身后的萧逐凤被这动人心魄的场面所震撼,数万黑龙铁骑,无一人出声,只是默默地向这个威震北境的大夏军神垂首。 于无声处听惊雷莫过如是。 行过绵延数里的黑龙铁骑,更加震撼的一幕映入眼帘。 青州城宽大的街道两侧,乌压压地挤满了青州百姓。 在青州百姓心中,武棣是守护青州十六年,保护青州两百万百姓不受北莽铁蹄践踏的大英雄,是治军严明,爱民如子的父母官。 有他在,北莽铁骑哪敢嚣张?青州哪有贪赃枉法之辈? 如今打了大胜仗,青州百姓跟着扬眉吐气,却被削了兵权,说是回京接受封赏,谁不知道就是夺权?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不应该啊,不应该! 他们拖家带口,来送这位英雄南下。 他们也尽力保持着沉默,即使不少幼童与老者垂泪,也只是低低呜咽。 北境狂风呼啸,吹得武棣衣袍猎猎作响,武棣一言不发,从人群中穿过。 他不敢稍露厉色。 他怕群情激昂,他怕一呼百应,他怕青州哗变,他怕北境内乱,他怕九万黑龙铁骑,二十万青州兵甲和两百万青州百姓要替他讨一个公道。 他不敢奢望一个公道。 他不能让北境出一点点差错。 他也曾是个快意恩仇、不问西东的潇洒少年。 那时天很高,云很轻,风可以吹得很远,那时的武棣的武道,是少年意气,是随心所欲,是肆意妄为,是敢叫日月变色,敢与天地争锋。 可如今,不行。 他只是轻轻促着马,留给青州城一个萧索的背影。 九万虎贲皆卸甲,满城苍生尽低头。试问满朝朱紫贵,天下谁人佩吴钩? 跟在武棣身后从百姓之中穿行而过,萧逐凤突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是那日青州城破,自己从鞑子手中救下来的小女孩。 她一只手被母亲牵着,另一只手正在擦拭着眼角的泪珠。 她抹着眼泪,正为武棣的离去难过。 萧逐凤突然有些释然。 小女孩没如丧家之犬一般被鞑子追赶,也没家破人亡,她的母亲还活的很好,也没遭了兽行。 真他娘的好啊! 他的疑问突然有了答案。 戎马半生,值么? 值! 释然归释然,可胸中的怒火,却不能平息。 他遥遥向南望去,目光充满阴厉。 安京城的那些朱紫贵,道貌岸然、陷害忠良的,结党营私、斥逐异己的,数典忘祖、卖国求荣的…… 依旧都…… 该死啊…… 第10章 滔天大祸起花船 大夏王朝,国都安京城。 秦泽河穿城而过,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两岸人声鼎沸,一片盛世之景。 数日兼程,奔波千里,好在周元风平日里多有照拂,武棣对萧逐凤也颇为照顾,才不至于颠碎了萧逐凤这副瘦弱身板。 入城之后,武棣单独离去,只留下周元风与萧逐凤骑马穿行于熙熙攘攘的秦泽河岸。 萧逐凤跨在马背之上,津津有味地欣赏着秦泽河两岸美景,与北境青州的苍凉与冷冽截然不同,安京城夜晚的喧闹与繁华让萧逐凤疲惫的精神为之一振。 从前原主日子过得清贫,这安京城的繁华与富贵,仿佛从来与之无关。 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自己颇得武棣赏识,周元风又是个明理之人,自己的日子,不会再像从前那般难过了。 此时秦泽河上正有一艘花船缓缓涉水而过,向着星河湾漂流而去。 岸上有眼尖的男子望见这艘花船,投去艳羡的目光:“今夜教坊司花魁的花船又开了出来,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又要一夜风流喽……” 萧逐凤闻言,眼巴巴地瞅着花船。 “教坊司花魁眼高于顶,所交往者,都是天皇贵胄,不是寻常富贵人家能消受得起的。” 周元风目不斜视,语气平淡,仿佛花魁对他没有任何吸引力。 萧逐凤耸耸肩:“我先看看,熟悉一下情况,说不定日后还有泼天富贵等着我呢,到时候,嘿嘿,也不至于什么都不懂。” …… 然而周元风若是看到花船里究竟是谁,恐怕要吐出一口老血。 此刻花船坐着的,正是周元风的亲弟弟,禁军千户周汉川次子周元享。 周元享咽下一口梅子酒,贪婪地嗅着船舱里氤氲着的醉人芬芳,将因微醺而泛红的脸颊向着旁边的佳人贴过去。 月光色,女子香。 教坊司花魁沉月柳眉弯弯,眉目含情,眸子里是风情万种,俏脸上却是羞赧纯情,这般模样,实在勾人心魄,与周元享素日里勾搭的庸脂俗粉,着实不可同日而语。 此时沉月嘴角勾出一抹浅笑,伸出两根纤指,轻轻地按在周元享的嘴唇上,止住了周元享贴上来的势头,随后纤指撤去,一杯酒又送到了周元享的嘴边。 周元享的目光扫过面前的佳人,薄衫轻柔,峰峦叠嶂,入目尽是旖旎春光。 此刻周元享全身上下,除了某一处之外,其他地方都酥软了,早就任人摆布,哪里还能拒绝这一杯美人恩? 周元享一仰头,任由沉月再次将一杯酒灌进肚中。 沉月,教坊司十二花魁之首,传闻中性子如冷月般清冷,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多少王孙贵族豪掷千金,也没有一亲芳泽的机会,今日周元享被沉月迎入花船,就好似做了一场旖旎的幻梦。 美人在侧,周元享百抓挠心,却不敢唐突了佳人。 所幸春宵虽短,对于很有自知之明的周元享来说,却实实在在足够了。 待会儿花船会从秦泽河飘入大湖星河湾,随后在湖中漂流整整一夜,这一夜春宵,船里只有花魁和恩客,这是教坊司的规矩。 花船离星河湾越来越近,周元享的内心也荡漾起来。 正在就要入湖的当口,周元享与沉月俱是感到花船一晃,好似不受控制地向岸边荡去。 周元享眉头一皱,挣扎着从一片软糯酥香中爬起身来,口中含混不清地嘟囔着:“怎么回事?” “咚”! 花船撞到岸边,发出沉闷的响动。 随后船头一沉,有人跃上花船,“吱呀”一声,船舱的门被推开。 进来的是一个身着华服,腰佩明玉的清秀少年,他看了一眼衣衫不整的沉月,随后向着周元享望过来,目光中似有熊熊怒火燃烧:“你给我滚下去!” 对方一看就是豪门贵公子,若是平日,周元享并不敢轻易得罪这种人,可是如今已经被沉月灌得半醉,又有美人在侧,下头早已控制了上头,他向着来人骂道:“哪里来的狗野种,坏了你爷爷好事,懂不懂规矩,该滚下去的是你!” 对方显然极少听到这般粗鄙不堪的叫骂,白净的小脸顷刻间憋得通红,指着周元享骂起来。 周元享也不甘示弱,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回骂回去。 沉月象征性地劝了几句,娇滴滴的话却如同向滚油里泼了冰水,让这场对骂愈发白热化起来。 眼见着二人要打起来,沉月整理好衣衫下了船,打算去寻教坊司的人来帮忙。 沉月下船之后,周元享又是感到一阵晃动,花船竟然再度离开岸边,按照既定的路线,继续向星河湾飘去。 路线虽依旧是这个路线,可身旁的人,却由自己朝思暮想的花魁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华服少年,周元享越想越气,呼吸粗重起来,说出口的叫骂也愈发不堪了起来。 那少年显然也气得不轻,同样激动起来,两人的叫骂声远远传出,岸边的人也是听得清清楚楚。 正骂得酣畅淋漓间,周元享突然感到一阵气短,眼前的画面旋转起来,旋即眼前一黑,片刻间便失去意识,不省人事。 不知过了多久,周元享被一阵喧哗声吵醒,吃力地睁开眼睛,只看见自己依旧躺在花船上,可原本只有两个人的花船此时影影绰绰,许多衣着各异的人面色铁青,都在围着桌子对面的什么。 周元享挣扎着坐起身来,视线穿过人群,瞳孔蓦地收缩起来,背后的冷汗一瞬间就打湿了锦袍,酒也醒了大半。 那闯上船来的清秀少年,此时躺在桌子对面的地上,胸口插了一把刀子,胸腔已经不再起伏。 更为要命的是,周元享隐约间听到那些面色铁青的人,称呼那少年为…… “世子殿下”! 第11章 萧家祖母王素君 安京城,周府。 周元风与萧逐凤还未行至周府门前,便遥遥望见周府大门外等着迎接周元风回府的一干人等。 青州大捷,朝廷早已昭告天下,毕竟这般摧枯拉朽的大胜,对于积弱十六载的大夏朝廷来说,称得上是提振士气、凝聚民心的一剂良药。 遑论里子里要如何对待青州功勋,面子上的封赏嘉许还是要做足的。 在武棣递到安京城的奏报里,特意着重提到了萧逐凤、曹酒衣与周元风等人的功绩,因此朝廷的嘉奖告示中,萧逐凤与周元风的名字皆在其中,萧逐凤的名字,甚至还列在周元风前面一位。 周家人只道这周府嫡长子周元风什么都好,就是待人太过实诚,平时照拂一下已经算是仁至义尽,怎么连战场军功都能拱手相让,还让萧逐凤这个废物排在自己前面? 否则萧逐凤这个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能在残酷血腥的北境战场上立下此等汗马功劳? 至于奉天殿里衮衮诸公的弯弯绕绕,不是周汉川一个小小禁军千户要考虑的事情,他只知道周元风此番得天子嘉赏,加官进爵,光耀门楣,便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望见促马行来的二人,周汉川负手而立,对着周元风露出赞许的微笑。 身旁的管家弓着腰箭步上前,拉住周元风马匹上的缰绳,替周元风牵马,笑得一脸谄媚:“大少爷,您可算回来了,老爷和夫人想您想得紧呢,这番哥儿立了大功,加官进爵,日后在安京城做官,再也不用去北境那苦寒之地了!” 周元风自来不喜这个趋炎附势的管家,此时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去理会,蹬鞍下马,对着迎上来的周汉川深深一拜:“父亲!” 周汉川连忙将周元风扶起,拉着周元风向周府里走去。 周府主母,周家小姐周元纯,还有一众七七八八的管家佣人,都簇拥着周元风向府中走去,竟似没看到萧逐凤这个人一般。 萧逐凤冷笑一声,面若覆霜。 周家小姐周元纯听到萧逐凤这一声冷笑,转回身来,讥笑道:“呦,这不是‘大功臣’萧逐凤嘛,沾了大哥的光也就算了,还恬不知耻地将名字列在大哥之前,不愧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家风。 哦对了,你自小没了父母,只有一个目不识丁的祖母,没人教你这些,自然不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 周元纯十六七岁的年纪,生得白媚娇柔,此刻出言相讥,语气也是江南女子特有的酥软轻柔,配着那副清冷孤高的表情,言语间仿佛要把萧逐凤这个不知廉耻的小人踩到泥土里。 在去青州之前,整个周府,欺凌萧逐凤祖孙最甚的,便是周家二郎周元享和周家小姐周元纯二人,有这两人带头,足以引得整个周府的侍卫丫鬟也都看不起这从穷乡僻壤里投奔周府的祖孙。 周元享仗着自己是周家嫡子,平素里飞扬跋扈仗势欺人,时时对萧逐凤祖孙二人恶语相向,嘲弄萧逐凤取乐。 周家小姐周元纯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平素里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欺负起人来可一点也不比周元享手软,周元享欺负萧逐凤祖孙的手段里,少不了周元纯的出谋划策。 听着周元纯将话头带到自己祖母身上,萧逐凤脸色愈发冷了下来,他坐在马背上,俯视着面前的周元纯,冷声道:“北境战报,由北境大将军武棣亲笔所写,一应功过,全部由大将军亲自评定。 朝廷发布昭告,须由礼部拟定,内阁复校,圣上亲阅。 你说说看,这些流程,我哪样插得上手? 管中窥豹,坐井观天,鼠目寸光,心胸狭隘,却还沾沾自喜,自以为看透了什么,恬不知耻地教训起他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祖母怎么说也算你的长辈,你在背后妄议长辈,这许多年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周元纯,我劝你收敛一点,否则以后有你的苦头吃。” 周元纯瞪大了眼,看着平素里唯唯诺诺逆来顺受的萧逐凤,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是擎着纤指,指着萧逐凤:“你你你……” 此时萧逐凤的目光越过周元纯,望向周府大门里的某处,眸子里泛起一丝柔和,脱口叫道:“祖母!” 一个矮胖的身影正急匆匆朝着门外行来,正是萧逐凤的祖母,王素君。 王素君,名字矜贵淡雅,人却不如其名,她年过花甲,身形不高,是个有些福态的老太太,红光满面,气质朴素,身体倒是强健,看这样子,身子骨仿佛比年方十八的萧逐凤还要好得多。 可在萧逐凤心里,便是全天下的窈窕佳人加在一起,也比不过眼前这个矮胖老太的半个指头。 看到果然是孙儿回来,王素君笑意早就爬了满脸,越过站在门前兀自气得发抖的周元纯,上来替萧逐凤牵马:“我还道今天怎么一家老小都早早出府候着,原来是你们回来啦! 青州那么远,你累不累?快下马来好好歇息一下。” 萧逐凤望着高兴得手舞足蹈的王素君,不免有些心酸。 他们连我回安京城的消息都不知会祖母一声,在他们眼里,我们祖孙二人,可还算是个人? 祖母在周家,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孙儿?呀,都累得没神了?” 王素君轻轻拍了萧逐凤一下,打断了萧逐凤的思绪。 说罢,王素君的眼眶有些红了,开始碎碎念了起来:“早知道那么辛苦,说什么也不让你跑那么远,你本来身体就不好,跟在祖母身边,哪能让你累着……” 萧逐凤从马上下来,拍了拍祖母的肩膀,温声安慰道:“哎呦,没事儿,这番青州大战,我立下不小功劳,朝廷都昭告天下以示表彰呢!” 王素君似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对她来说石破天惊的大消息:“真的?” “那是自然!” 两人边聊边往周府里走去,路过依旧呆在原地气鼓鼓的周元纯时,王素君才反应过来这位周府大小姐居然也在府门外,笑着打了声招呼:“咦,小姐,您啥时候出来的?当心着凉!” 萧逐凤轻轻一笑,心中尽是温暖。 有人对我置之不理,有人对我视而不见,也有人满眼都是我,拿你们当空气。 有祖母在,还不算太坏啊…… 这时有兵甲喧哗之声由远及近,一队披坚执锐的官兵气势汹汹疾步而来,转瞬间将周府团团围住,为首之人一声令下:“周家次子周元享戕害皇室宗亲,抄家、诛九族! 周府一干人等,全部收押!细细核查,九族之内,押入天牢!” 第12章 诛九族 安京城,刑部天牢。 倚靠着牢房冰冷的墙,萧逐凤听着周家费尽心思从狱卒那里打听到的案情,整个人如坠冰窟,两个冰冷的大字渐渐浮现于萧逐凤的脑海:铁案! 周元享啊周元享,你平素里嚣张跋扈仗势欺人也便罢了,怎么敢去招惹皇室宗亲? 这个案子并不复杂。 昨夜周元享去教坊司找花魁沉月喝花酒,两人上了教坊司的花船。 按照惯例,花船从教坊司发船时,船上只有花魁沉月和恩客周元享两人,花船会沿着河漂流一段时间,最后进入大湖星河湾,在星河弯漂流一夜,无人能够打扰。 花船沿着河走了一炷香时辰,在入湖的当口,皇室宗亲赵瑞带人将沉月的花船拦下,拉到岸边,赵瑞独自强行上了花船。 赵瑞与周元享两人在花船上争执起来,沉月劝不住二人,便上岸去寻求教坊司的帮助。 这时拴在船身上的绳索不知怎么断了,混乱中花船载着赵瑞和周元享二人向湖心飘去。 等到赵瑞的众多护卫反应过来,花船已经飘出甚远。 众人很快寻到了另一只船,赵瑞的护卫和教坊司众人乘船向此时已经飘到湖心的花船靠拢。 众人登上花船之时,只见到赵瑞胸口上插了一把刀子,已经死了。 花船在众目睽睽之下飘向湖心,过程中无人进出,除了赵瑞,花船上只有一个周元享。 无伦从作案时间还是作案条件来说,凶手只能是周元享。 现场所有人都是人证,插在赵瑞胸口的刀子,就是物证。 案情简单,逻辑清晰,铁证如山。 自己本来立了大功,眼见着就能扬眉吐气,此时被这周元享连累下了大狱,可以说是飞来横祸。 戕害皇室宗亲这种重罪,一旦坐实,就等着刑部走个流程,不日便会被问斩。 萧逐凤叹了口气,挣扎着站起身来,开始观察四周的环境。 四周的牢房都是老熟人:隔壁是罪魁祸首、周家二郎周元享,对面是周家老爷周汉川,对面的隔壁是周家大郎周元风。 这牢房安排得颇有些意思。 萧逐凤盯着隔壁的周元享,只见他趴在地上,一只手捂着屁股,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一副失魂落魄的凄惨模样,显然是已经受过刑了。 “呸,狗东西!”萧逐凤低声骂了一句,叹了口气,开始思索对策。 找武棣帮忙? 静下心来仔细思考整件事情,萧逐凤意识到事情好像有些不对。 怎么会这么巧,自己和周元风刚进家门,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仿佛是设计好的一般。 可这件事情跟武棣毫无瓜葛,说破大天也牵连不到武棣,若是为了陷害自己和周元风而杀害一个皇室宗亲,这代价,也太大了些。 思来想去,没有结果,萧逐凤不再纠结,姑且也不再想着借助武棣的力量。 此时想要活命,只有一个办法…… 替周元享脱罪。 望着趴在地上的周元享,萧逐凤突然心中一动,意识到这事情好像还有些蹊跷。 周元享虽然是个纨绔,却不是傻子,这厮从小在京城长大,比周家更有权势的人家比比皆是,周元享吃了几次亏之后,从来不再主动招惹朝中衮衮诸公,更没胆子叫板皇亲国戚。 如今怎么敢戕害皇室宗亲? 萧逐凤瞳孔一缩,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期待着这案子或有隐情,颤声问道:“周元享,你当真杀了皇室宗亲?” 如果人不是周元享杀的,那便还有转圜之机,若人真是他杀的,可以说是万事皆休。 萧逐凤紧张地盯着周元享。 周元享抬头看了萧逐凤一眼。 昨夜经历人生剧变和刑部狂风骤雨般的“洗礼”,此时的周元享,目光中全无素日里的盛气凌人,可面对着萧逐凤,终究还是带着些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居高临下:“不是!” 虽然不知道周元享是否在撒谎,萧逐凤还是略略松了一口气:“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赵瑞到底是怎么死的?” 惊吓与受刑仿佛抽空了周元享所有的精气神,此时的周元享,逃避般地不敢再去回忆昨夜噩梦般的经历。 面对自己闯出的滔天大祸,周元享并没有能力与魄力去解决和担当。 此时区区一个下人萧逐凤竟然也敢质问自己,一股无处发泄的无名邪火终于在胸中烧了起来。 他挣扎着爬起身来,指着萧逐凤的鼻子骂道: “我凭什么说给你听? 你想破案? 萧逐凤,就凭你? 你配吗? 滚!” “周元享,你给我闭嘴!”还没等萧逐凤回骂,对面的牢房已经传来一声怒斥。 说话的是周元风。 虽然周元享坚称自己没有杀人,可此案案情清晰明了,人证物证俱在,称得上是铁证如山,而这些逻辑和证据全部指向一个结论:凶手就是周元享。 周元风一遍遍地分析案情,苦思冥想之下,仍然毫无头绪。 经历了青州之事,周元风对萧逐凤的印象大为改观,知道萧逐凤胸有奇谋,不免将希望寄托到萧逐凤身上。 更何况他周元风是个明理之人,二弟周元享惹下这灭顶之灾,作为惨遭池鱼的受害者,即使不能破案,萧逐凤也至少有权利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向着周元享厉色道:“周元享,仔细回答逐凤的问题!” 长兄如父,在不成器的周元享面前,周元风自小有着十成十的威严,此时周元风发话,恐怕比周汉川亲自发话来得更加有用。 面对周元风的要求,周元享一下子收敛起那副外强中干的凌人模样,开口道:“花船飘向湖心的过程中,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然后便不省人事。 再睁开眼睛,就是看到赵瑞的护卫和教坊司的人冲进花船…… 那时赵瑞已经倒在对面,我不知道是谁杀了赵瑞。 反正真不是我杀的……” 这番说辞,怎么听怎么像是杀人凶手拒不认罪时的狡辩,别说是刑部办案的人,就连周元享的亲爹周汉川都很难相信。 萧逐凤听罢眉头紧皱,陷入沉思,开始试着去寻找案子中的破绽。 第13章 铁证如山安可辩 沉吟半晌,萧逐凤问道:“周元享,沉月离开的时候,你确定赵瑞还活着吗?” 周元享瞥了一眼周元风,老实答道:“那时他正在跟我争吵,岸边很多人都听见了……” 这样看来,花船飘向湖心时,赵瑞确实还活着,而众人上船时,人便死了…… 萧逐凤转向对面的牢房:“有人能在岸上把船上的赵瑞杀掉吗?” 周元风的声音响起:“若是离岸不远,投掷飞刀,一击毙命,能做到的人不少。 只是教坊司的花船结构特殊,门窗一旦关上,便是个密闭空间,私密性极好。根据刑部和京兆府提供的案情,当天赵瑞上船之后,花船上的门窗都是关好的,若是掷刀杀人,必然会在船身上留下痕迹。 事关宗亲,这么大的疏漏,京兆府不会有。” 萧逐凤看向周元风,只见他身姿挺拔,英武不凡,大难临头,还颇有静气,心中不由得“赞叹”道:“好你个浓眉大眼的周元风,几个时辰前还一副对花魁毫无兴趣的样子,怎么竟对教坊司花魁的花船结构如此了解? 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脸上依旧不动声色,追问道:“在岸上操纵事先藏在船中的刀子杀人,也做不到么?” 周元风摇摇头:“可以……” ? 可以你摇什么头。 只听周元风继续说道:“但不可能。 赵瑞身份尊贵却不学无术,至死没有入品,因此身边有四品高手作为护卫。若是隔空御刀,精准点杀,定会有气机浮动,要完全瞒过一直在岸边关注花船的四品高手,这份修为,怕是至少得有二品。” 萧逐凤继续追问道:“有没有可能是二品出手?” 周元风又是微微摇头,目光中流露出一种敬畏:“当世二品,屈指可数,整个安京城,除了刚刚回京的师父外,只有东拂湖心松狸楼的剑神赵橘白,武儒山上文院院长李仁和司天监监正吴道年三人。 剑神已经数十年没出松狸楼了。 院长文院闭关悟道已经近一甲子。 监正等闲也不会离开司天监。” “那会不会是这三位出山,或是其他二品出手?” 周元风深深地望了一眼萧逐凤:“绝无可能。无论是赵瑞还是我们周家,都不配他们出手。” 萧逐凤点点头:“懂了。 那会不会是某种传送法器?” 周元风再次摇摇头:“且不说传送类法器价值连城珍贵异常,就算凶手真弄得到,使用这等法器时,也会有剧烈的气机波动。” 萧逐凤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起来:“这个赵瑞是何人?” 周元风道:“赵瑞是恭亲王赵恒的嫡长子,当今圣上的亲侄子。 恭亲王曾在外征战多年,赵瑞从小在皇宫同皇子一同长大,圣上对他宠爱有加。 听说他身边的不少护卫都是圣上御赐。” 真正的天皇贵胄。 又是一阵寒意袭来。 从案发经过来看,看不出任何破绽,难道周元享在说谎,人就是他杀的? 萧逐凤又是沉吟片刻,望向周元享:“铁证如山,人就是你杀的。” 此时周元享刚刚恢复趴在地上的姿势,闻言又挣扎着爬起身来,边爬边道:“放屁!你个小畜生,少在这大放厥词,人不是我杀的……” 萧逐凤仔细地盯着周元享,只见他之前还是面无血色的脸瞬间憋得通红,说话间整张脸都有些扭曲,显得颇为狰狞,眼中全是愤怒和委屈。 根据往日对周元享的了解,萧逐凤得出一个结论:他没撒谎,人真的不是他杀的。 原因很简单,周元享演不了这么像。 萧逐凤摆摆手:“周元享,不要犬吠!” 随即不去理会周元享的辱骂,再次陷入沉思。 既然人不是周元享杀的,那凶手定是使用了什么足以瞒天过海的巧妙手段,瞒过了所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赵瑞杀死,随后成功脱身。 凶手藏在湖中? 不对!那凶手如何进入密闭的花船? 凶手事先藏身花船之上? 也不对,那凶手事后是如何脱身的? 难道花船上有密道? 也不太对,可以让一人进出的密道,京兆尹府会发现不了? 这凶手不但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花船杀人,还要在所有人眼皮底下成功离开。 可这根本不可能! 无论是进入花船还是离开花船都不可能,在赵瑞由生到死的那段时间里,没有人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出花船。 如果周元享没有说谎,那周元享为什么会突然眩晕? 这跟整件案子有什么关系? 梳理几遍之后,一个念头浮现萧逐凤脑海:密室! 花船便是一个完美的密室,案发时只有周元享和赵瑞两个人,赵瑞身死,理所应当的,凶手就是周元享。 想到这里,萧逐凤嘴角浮现一抹笑意。我作为一个985大学的大学生,智商肯定是在线的。 虽然不是什么刑侦专业,但好歹也是柯南和神探夏洛克的资深影迷,最关键的是,别的类型的案件可能不行,密室我恰好还是有点研究的。 我看过一部电影,依稀记得里面说有个约翰什么尔将全部密室案件归结为十三种,我只需要抽丝剥茧,逐一排除,就能找出真相! 第一种:虚假密室!凶手在看似封闭的空间作案,用不为人知的密道逃脱。 第二种…… 第二种…… 第二种是什么来着?” 笑容僵在脸上。 那边的周元享骂了几句,随后又垮下来,颓然道:“大哥,你跟这废物说这么多干什么?他连书都没念过几天,如今还指望他替咱家脱罪洗冤吗?有这精力,不如走走门路,疏通一下关系……” 此时萧逐凤嗤笑一声:“呵!废物东西。走关系?走谁的关系?托你的福,现在谁还敢跟你家扯上关系?如今想要脱罪,就必须揪出真凶。” 随后转向周元风:“我要看卷宗,办得到么?” 如今众人对案情的了解,全凭周家从狱卒口中打听到的并不完整的案发经过和周元享这厮不清不楚的描述,还不知有没有遗落什么重要的细节,就算想破脑袋,也破不了案。想要找出这案子的破绽,必须想办法看到卷宗和案发现场。 周元风摇摇头。 此时突然有脚步声传来。 片刻之后,大批人马涌入天牢,为首的道一声:“押解人犯,三司会审!” 周元风皱起眉头,心中暗道:“这么快!” 此案案情清楚,人证物证俱在,若经三司会审,很快就能结案。若是三司会审给周元享定了罪,那便是铁案,到时候便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周家了。 第14章 三司会审 刑部,大堂。 大夏七皇子赵正雍正悠闲地嗑着瓜子,将瓜子皮吐了一地。 赵正雍二十五岁左右年纪,凤眼薄唇,五官清俊,拥有一副不错的皮囊,只是此刻正半眯着眼,口中念念有词,显得有些轻佻。 在赵正雍右手边,是身着绯色锦鸡服的刑部尚书刘熙。这位二品大员端坐于堂上,顾盼间颇有威势。 赵正雍左手边,是身着绯色孔雀服的京兆府尹孙尚华和大理寺卿李平,官低一级,两人皆是正襟危坐。 萧逐凤随着周家一行人被押上堂来,跪在堂下。 周家一家男男女女,数十口人,都是直系血亲。 堂上的七皇子似没看见这一群人进来,依旧半眯着眼,嘴中不知嘟囔着什么。 萧逐凤仔细分辨,赵正雍好像在不断重复一句话:“八兄弟同赏月”。 什么意思? 刘熙冷冷地开口道:“此案案情明了,人证物证俱在,若是诸位都没什么异议,便定案罢。” 赵正雍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三司会审,按例应由皇子主导,这刘熙,有些僭越了。 可这位七皇子将自己的情绪掩饰得很好,眼中的不悦一闪而过,随后笑吟吟对刘熙道:“就按刘大人说的办。” 这一闪而过的情绪常人很难察觉,可萧逐凤却把握到了赵正雍这个稍纵即逝的细微表情。 三司会审,这四位主审官之间,并非铁板一块。 皇室宗亲遇害乃是大案,按例当由刑部、大理寺、京兆府三司会审,并由皇子亲自主持。 这个案子案情简单,三司会审就是走个流程,翻不起什么水花。翻不起水花,意味着捞不到名声和功劳,这担子便落在了素日里不务正业,只知舞文弄墨“附庸风雅”,并不受宠的七皇子赵正雍头上。 当今朝堂,文官集团中,宰辅甄如法大权独揽,一家独大,可谓只手遮天。 这刑部尚书刘熙便是甄如法麾下得力干将,也可谓权势滔天。实际主导这场会审的,还是这刘熙。 周元风见胞弟周元享到了大堂,已经吓得瑟瑟发抖,此时一言不发,哪里还敢喊冤? 不禁眉头微皱,只得硬着头皮跨前一步:“下官冤枉!” 刘熙面无表情,淡淡道:“拖下去,五十大板。” 刘熙在刑部任职多年,心中早就知道会有人喊冤。戕害皇室宗亲的重罪,认了就是死路一条,谁会认? 只是这案子案情实在太过于清晰明了,根本没有再审下去的必要,此时的刘熙,心中早已先入为主的认定,凶手就是周元享,此时不过是以雷霆手段将这案子办完,好给恭亲王一个交代罢了。 赵正雍继续嗑着瓜子,剩下两位三品大员不说话。 萧逐凤眉头一跳,心道:“不让喊冤?那岂不是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本来打算据理力争,想办法去那花船上查一查,至少也得看到卷宗,可周元风喊了句冤,就要被打五十大板,此时若是我说“我要翻案,把卷宗拿来看一看”这种话,不仅会被当成傻子,还会被直接打死吧? 周元风知道此时多说无益,任由官差带出大堂,随后板子击打皮肉的声音传来。 周元风是六品武者,这点板子,自是不怕,可剩下的人若是这挨了五十大板,半条命就没了。 当然,这里面不包括萧逐凤,二十大板就能要了自幼体弱多病的自己的命,萧逐凤有这个自信。 …… 周家十几口人面面相觑,噤若寒蝉,一股恐慌绝望之情在周家蔓延。 这时候没人敢出头。 也没人能出头了。 刘熙见堂下众人鸦雀无声,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很好,既无异议,就带下去罢,人数众多,便狱中画押罢,本官乏了,先去歇息,明日结案。” 说着站起身来,便要离开。 这如同儿戏一般的三司会审一过,便是狱中画押,若是画了押,就相当于认了罪,再无转圜余地。 若不画押…… 周元享那小子挨得住刑部的板子吗? 现在喊冤?那现在便要被打死! 死局! 萧逐凤心跳加速,不断默念着赵正雍的那句话:“八兄弟同赏月”…… 到底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什么意思! 诗词?暗号?对子?都不对…… 此时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字谜!是字谜!这是一个字谜!” 凭借着为数不多的幼时元宵节同爷爷奶奶一起猜灯谜和在最近在支付宝猜灯谜领“福”字的经验,萧逐凤的大脑飞速运转。 此时刘熙已经走到门口;赵正雍抓起一把瓜子,站起身来;另外两位三品大员也站起身来,向门边走去。 狱卒也开始行动,将周家众人往狱中押解。 这是最后的机会。 脑海中灵光一闪,萧逐凤终于心中一动,高呼道:“‘脱’!是‘脱’字!” 堂中众人都萧逐凤萧逐凤望过来。 周家众人都是一愣,旋即有些惶恐:“咆哮公堂?这小子是被吓出失心疯了吗?可别连累咱们再挨些板子了……” 随后又后知后觉:“这小子怎么也在这里?他应该不算直系血亲吧。” 好家伙,有福没同享,有难倒同当。 …… 赵正雍将嘴中的瓜子皮一吐,思量片刻,眼前一亮,向着萧逐凤望过来,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萧逐凤,笑道:“好活!当赏!你要什么?” 萧逐凤此时后背湿了大半,抹了抹额头渗出的汗珠,道:“草民想要看看卷宗。” 赵正雍向着萧逐凤踱过来:“你想看卷宗?” 我若说我要破案,你还给我看吗?萧逐凤深深一拜,道:“殿下,草民想死个明白。” 赵正雍看了看萧逐凤,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随后向着刘熙道:“这小兄弟替我解惑,当赏,刘大人,您看……” 刘熙摆摆手:“给他看看罢。” 随后大踏步离去。 赵正雍招招手:“来人,取卷宗来。” 有官差抱着一摞厚厚的文书走了过来。 赵正雍一努嘴:“喏,看罢。” 萧逐凤道一声“谢殿下”,捧着卷宗一目十行。 案情经过同周元享说得大差不差,倒没遗漏什么重要的细节,花魁沉月、教坊司众人、赵瑞的护卫、路过的行人的口供也出奇得一致。 这案子光看案卷毫无破绽,必须得亲眼看看那花船才行。 几位主审官都想尽快结案,绝不会让我出去查案。 三司会审,唯一的突破口,就是这位七皇子。 赌一把! 既然爱猜字谜,极有可能也精于对联。 萧逐凤沉吟片刻,道:“草民有一绝对,不知殿下是否感兴趣。” 赵正雍果然来了兴致:“你说。” 萧逐凤脑子里想得本来是“上海自来水来自海上,明天到操场操……” 这是一副上下联都对称的妙对,可是仔细想想,方才觉得十分不妥。 主要是因为这个世界的人不知道何为“上海”,何为“自来水”,才不是下联的问题…… 又思索片刻:“上联是‘静泉山上山泉静’。” “静泉山上山泉静”,赵正雍念了几遍:“前后对称,有些意思,下联呢?” 萧逐凤道:“这般世间绝对,当摒退闲人,草民亲自说与殿下听。” 赵正雍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真以为本宫这么闲么?来人!将此人押入刑房,本宫要亲自审审他!” 萧逐凤闹了这么一出,周家众人本来心底升起一丝希望,如今又彻底破灭。 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一棵救命稻草,发现根本救不了命,心中绝望之余,会涌起一种歇斯底里的无能狂怒:怎么会指望这个废物来拯救周家呢?真是荒唐。 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下人罢了。 惹恼了七皇子,怕是要被折磨得体无完肤。 以七皇子的身份,就算弄死一个死刑犯,又有人会说什么么? 一直没说话的周汉川向萧逐凤深深凝望一眼,随后与周家众人一同被押回牢房。 赵正雍的护卫心领神会,将萧逐凤押向一间四下无人的刑房。 萧逐凤在刑房中等待片刻,“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走进来的是气质雍华的七皇子赵正雍。 赵正雍的眸子中第一次带着清冷,与大堂之上仿佛判若两人,此时审视着萧逐凤,道:“说吧,你想说什么?” 赵正雍还是来了,萧逐凤松了口气。 而且不是来问下联的。 萧逐凤早已组织好语言:“殿下,人不是周元享杀的,凶手另有其人。” 赵正雍冷冷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让草民出去查案,草民可以证明。” 赵正雍定定看着萧逐凤:“就算你能证明,我为什么要帮你?” 萧逐凤正色道:“因为殿下不是池中之物。” “若是能破此大案,殿下定能声名鹊起,树立威望。” 对刑部尚书刘熙心有微词,却面如平湖不动声色,可见颇有城府,而这副玩世不恭附庸风雅的样子,可能是藏拙。 这样的七皇子,多半是个胸怀大志之人。 当然,赵正雍也可能就是个游戏人生的浪荡子,但是赌错了也不过就是一死,没什么损失。 赵正雍闻言沉默片刻:“还不是时候。” 羽翼未丰,就得隐藏锋芒。 随后拍拍萧逐凤的肩膀:“你挺有趣,不过是个将死之人,可惜。” 说罢转身离去,边走边道:“我会让手下把你押回天牢,他们不会为难你。” 萧逐凤望着赵正雍的背影,朗声道:“殿下,赵瑞是恭亲王赵恒嫡长子,如今死得不明不白,您若查明真凶将之绳之以法,日后夺嫡,恭亲王一定会倒向您!” 听到“夺嫡”二字,赵正雍的瞳孔微缩,按在门上的手顿了顿,没有将门推开。 的确,这是个天大的人情。 不,不是人情,是恩情。 又是沉默片刻,赵正雍幽幽道:“你先回牢房,子时前后,我会设法将你捞出来,不要想着逃跑,天亮前必须回到牢房。这案子明日便要结案,你只有几个时辰。” 旋即转过身来:“下联究竟是什么?” 萧逐凤作揖道:“下联是‘清水塘里塘水清’。” 赵正雍笑道:“好对,果然是好对!” 随后推门离去。 第15章 抽丝剥茧 子时一过,赵正雍果然如约将萧逐凤从牢里捞了出来,将萧逐凤带到沉月的花船上。 事发后这花船一直被京兆府扣押。 从大牢出来之前,萧逐凤虽然反复梳理案情,却依然没有思路。只能寄希望于所谓十三种经典密室中的第一种:“虚假密室”,即凶手在看似封闭的空间作案,用不为人知的密道逃脱。 因为萧逐凤只记得这一个…… 这花船看似密闭,实则暗藏密道,凶手将两人迷晕后从通道进入花船杀人,再从通道离开,嫁祸给周元享。 只要找到密道,就能替周元享脱罪。 当然,最关键是替自己和祖母脱罪。 然而萧逐凤心中十分没底,可容一人进出的密道,京兆府和刑部的人会发现不了么? 萧逐凤进入花船,发现这花船内部空间极大,将门窗关闭后,私密性极好,在这花船里,与花魁漂流一夜,真可谓是“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恩客压花魁”。 真好啊! 不对不对,我是来查案的!萧逐凤深吸一口气:“能否逆天改命,在此一举!” 沉下心来,细细查看这花船,试图找出密道。 船顶、船底、船舱、船壁……萧逐凤变换着各种姿势,对着花船仔细地敲敲打打,一颗心却一点一点地沉入谷底。 一无所获。 随着最后一寸船板检查完毕,蹲在地上仔细检查了许久的萧逐凤心生颓然坐倒在地:“果然没那么好的运气啊……” 放弃了投机取巧拾人牙慧的心思,萧逐凤知道时间紧迫此刻没有胡思乱想伤春悲秋,沉定心神站起身来,借着月光和油灯,开始仔细审视花船内偌大的空间: 一张红木桌子摆在船舱中间,桌子上摆着一壶酒和几个酒杯,还有不少瓜果点心,桌子两侧摆了几张椅子。 船舱靠里有一张床榻,榻上的被褥十分整齐,显然昨晚周元享和沉月还没进行到那一步便被赵瑞搅了好事。 床榻旁边立着一只熏香炉,里面的香料早已熄灭。 整个船舱就是一间雅卧。 按照卷宗上的说法,众人发现赵瑞身亡后知道事态严重,立刻将花船划回岸边。事发地乃是安京城最为繁华的地段,不到半炷香时间,统管京城治安的京兆府的人便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刑部的人也到了,因此案发现场应当保存的比较完整。 站在案发现场,萧逐凤开始推演昨夜的案发过程。在萧逐凤的想象之下,一个个虚幻的人影开始浮现在船舱之中。 周元享上船,花船出发,周元享与花魁沉月坐在桌边喝酒。 这时窗外一阵喧哗,花船被人强行拖到岸边。 恭亲王世子赵瑞怒气冲冲地上了船。 周元享兴致被打搅,同赵瑞发生了言语上的冲突。 沉月见劝不住二人,便上岸去找教坊司的人寻求帮助。 花魁沉月下船后,拴在船身上的绳索不知怎么断了,花船载着赵瑞和周元享向湖心飘去。 等等!拴在船身之上的绳子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无缘无故地断掉? 除非是有人想要制造一个只有赵瑞和周元享两个人的空间! 而这个人,很大概率就是花魁沉月。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赵瑞能“恰好”出现,将已经出发的花船拦下。 可就算赵瑞是沉月引来的,也无法解释赵瑞的离奇死亡。 萧逐凤的推演还在继续。 花船载着赵瑞与周元享二人飘向湖心,期间船舱里还传出二人的叫骂声。 之后周元享一阵眩晕,便不省人事。 再次睁眼,看到的便是大批人马涌上花船的画面以及赵瑞胸口上插着刀子的尸体。 眩晕? 周元享为何会突然眩晕? 是迷药么? 按照卷宗里给出的信息,经过刑部仔细检查,整个船舱并无任何迷药,包括桌上的酒、水果点心、床边的香薰炉…… 所以更加无人相信周元享供词里的“一阵眩晕”。 如果周元享没有说谎,那凶手到底是通过什么手段将周元享迷晕的呢? 就算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周元享迷晕,可凶手是如何杀人的呢? 唉,果然还是无法推理啊…… 一顿推演,除了给自己找出了几个想不明白的问题之外,似乎毫无建树,萧逐凤摇着头苦笑一声,重重地叹了口气。 赵正雍见萧逐凤这副模样,心中了然:“小兄弟,你就是不甘心,来碰碰运气的吧?” 见萧逐凤沉默不语,也不生气,踱到窗前,眼望月色:“无妨,本宫也只是碰碰运气。 看来咱俩,运气都不大好啊!” 萧逐凤并不死心,望向赵正雍,询问道:“请问殿下对沉月花魁可有耳闻?” 赵正雍负手站在窗边,闻言马上明白萧逐凤想问什么,转过身来:“花魁沉月,教坊司十三花魁之首,素来与恭亲王世子赵瑞交好。周家小门小户,按理说周元享没有机会一亲芳泽。” 萧逐凤倒吸一口凉气,一个念头涌上心头:“沉月花魁有问题!这果然是个局!” 可是就算坐实了对沉月的怀疑,萧逐凤对凶手杀人的手法还是毫无头绪。 案发时沉月不在船上,她不可能是凶手。 凶手另有其人。 这案子的破绽到底在哪里? 赵瑞究竟是怎么死的? 是凶手串通沉月事先藏在船里,沉月下船后动手? 不对,赵瑞的一众护卫眼睛一直盯着花船,如果是这样,凶手杀人后没有机会下船。 除非通过密道。 可是这花船根本没有密道。 怎么回事? 难道真的是二品高手出手? 周元享没胆子也没机会招惹到那种层次的仇家。就算有,直接杀了周元享便是,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是赵瑞的仇家? 也不对,二品高手想杀赵瑞,同样也不必费力布这样一个局。 萧逐凤坐在地上,苦思冥想,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破局。 赵正雍站在窗边嗑起了瓜子,并不催促。 此时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时间不多了。 想不出凶手的作案手法,这案子就翻不了,自己面对的,就是死亡。 到底是难逃一死么? 萧逐凤紧紧皱着眉头,心中涌起一丝无力感,希望正在渐渐消散,本就体弱的萧逐凤,此时竟有些脱力的感觉。 在桌边随手拉起一张椅子,颓然坐了下来。 眼睛扫过桌面,萧逐凤突然感到有一点不对。 这桌子上的东西,好像有问题…… 萧逐凤死死盯着桌子上的物品:酒壶、酒杯、水果、点心…… 每一样东西出现在桌上都合情合理,可是一起摆在这桌子上就是有些不对! 到底是哪里不对? 脑海中一道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萧逐凤的瞳孔猛然一缩:“不是这些东西不对,是少了一样东西!” 这偌大的桌子上什么都有,却单单没有烛台! 案发时正当深夜,花船内只有船舱最里床榻上方一个吊灯,若是坐在桌前,必定一片昏暗,而这显然不合常理! 这桌子上,原本应当有一个烛台! 而这烛台,被人为处理掉了。 这烛台便藏着周元享“一阵眩晕”的原因! 直觉告诉萧逐凤,这“消失的烛台”,就是破案的关键。 第16章 消失的烛台 萧逐凤猛地站起身,弯下腰来,眼睛几乎要贴到桌面之上,举着油灯,视线一寸一寸地扫过桌面。 突然,萧逐凤身体猛地一僵。 就在桌面中央,有一处细小的不起眼的晶状凸起! 萧逐凤将鼻子凑上去,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蜡味。 这是那已经消失不见的烛台滴在桌子上的残蜡! 看来凶手虽然将烛台处理掉了,却没来得及将桌子仔细清理一遍,也就意味着,凶手同样时间紧迫。 萧逐凤如获至宝,转向赵正雍,手指着桌上那一点残蜡处,开口道:“殿下,这桌子上本来应有一个烛台,可这烛台却被人处理掉了,不过凶手百密一疏,在桌子上留下了一点残蜡。” 他需要赵正雍做个见证。 赵正雍走过来,将鼻尖凑上去,仔细一闻,眉头一皱,思忖片刻,旋即微微点头:“是残蜡,而且这蜡有问题。” 赵正雍显然并非娇生惯养的皇室草包,相反,称得上是见多识广,闻到这残蜡的味道,便判断出这蜡烛中被人混了东西。 萧逐凤心中一喜:“殿下,这蜡有什么问题?” 赵正雍道:“里面混了一种奇特的迷药,唤做‘僵脉散’,若是混在蜡烛中点燃,闻得久了,血流变缓,经脉便会像僵住一样,人也会晕厥,药力不强,会随时间自解,不会致命。 这种迷药之所以少见不是因为多么珍贵,而是有个致命的缺点:燃烧之后会有残余。” 萧逐凤闻言心中一动,若有所悟,心中的谜团似乎被撬动了一点点。 如赵正雍所说,这“僵脉散”燃烧之后会有残余,凶手完全可以用其他更隐蔽的迷药,可却偏偏用了“僵脉散”这种不够隐蔽的迷药,很明显不合常理。 既然凶手用了“僵脉散”,“僵脉散”便一定有其他迷药代替不了的作用。 应该就是“僵脉散”这独特的药性。 萧逐凤心跳开始加速,觉得真相仿佛就在眼前,自己却又把握不住。 周元享被“僵脉散”迷晕,然后呢?然后呢? 仅仅是不想让周元享看到凶手杀人的过程吗? 那为何不用更隐蔽的迷药? 凶手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为什么偏偏要用“僵脉散”? 等等! 如果周元享被迷晕,那同样在船舱内的赵瑞,是不是同样被迷晕了呢? 倘若并非迷晕周元享一定要用“僵脉散”,而是迷晕赵瑞一定要用“僵脉散”呢? 萧逐凤默念着赵正雍所说的“僵脉散”的药效:“闻得久了,血流变缓,经脉便会像僵住一样,人也会晕厥……” “轰!” 脑海中一道惊雷响起,眼前的谜团如抽丝剥茧般层层拨开,无数难以解释的疑点如庖丁解牛般迎刃而解。 周元享的“一阵眩晕”、消失的烛台、不合理的“僵脉散”……所有疑点环环相扣,一切的一切,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个解释让萧逐凤心跳加速,血压飙升,呼吸变得粗重,浑身激动地颤栗起来。 这,就是真相!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萧逐凤仰起头来,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我知道了!” 突然似是想起来什么,萧逐凤猛地低头,仔细检查桌椅,发现卷宗上描述的赵瑞身死的地方有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声音微微发颤:“殿下,那赵瑞的护卫和教坊司涉案人等,现在在哪儿?” 赵正雍道:“事关宗亲,案情重大,一应人等,都收押在刑部,等到明日结案,便会放了。” 萧逐凤心中狂喜,呼吸急促,忍不住咳嗽几声,随即道:“那他们的衣物和随身物品呢?” 赵正雍道:“自然是在刑部保管。” 萧逐凤道:“请殿下带我去看!” 赵正雍摇摇头:“重要物证不能随意接触,若要取证物,须得三司会审之时由刑部之人取到堂上来看。 这花船扣在京兆府,不在刑部。” 萧逐凤心中明了:京兆府有七皇子的人,花船才能让二人查看;其余一干人等都关在刑部,刑部在甄党刘熙的掌控之下,证物自然不能随意查看。 萧逐凤敛起激动的心神,向赵正雍深深一拜:“草民已查明真相,请殿下重启三司会审,还恭亲王一个真相,还周家一个公道。” 赵正雍眯起眼睛,嘴角勾出一抹微笑:“哦?愿闻其详。” 萧逐凤毫无保留,将自己的推理一五一十地告知赵正雍。 过程中赵正雍的眸子蓦地亮起,望向萧逐凤,嘴角微微翘起,目光中是不加掩饰的欣赏。 听罢却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在权衡利弊。 萧逐凤的推理逻辑缜密,将整个案子的疑点全部解释清楚,周元享只是个替罪羊,凶手另有其人。 这是一场精心谋划的针对恭亲王世子赵瑞的暗杀。 就算暂时见不到存放在刑部的物证而没有十成把握,至少也有九成。 如今朝堂,宰辅甄如法是支持四皇子的,大将军狄昌明是支持九皇子的。 他们一个代表着宰辅身后的文官集团,一个有军方背书。 至于常年镇守北境的武棣,天高皇帝远,他虽然威名赫赫手握重兵,却在安京城毫无根基,左右不了朝局。 更何况赵正雍并不认为自己有拉拢武棣的筹码。 如今自己虽私下同不少官员交好,可若无宗室强援,自己不可能争得过四哥和九弟。 他要争取宗亲的支持。 恭亲王赵恒,他的亲叔叔,武道三品不灭境武者,当今最有权势的亲王,当年手握重兵,战功赫赫;如今解甲归京,位高权重。 无论在军方还是朝堂抑或宗室,都有很强的影响力。 恭亲王能文能武,地位超然,却从不涉党争,就连风头最盛的四哥和九弟也无法取得他的支持。 此时查出赵瑞案真凶,揪出幕后主使,替赵瑞报仇雪恨,这是一个天大的恩情,的确有机会让恭亲王倒向自己。 只是此时下场,自己玩世不恭与世无争的面具便要撕下来了。 韬光养晦二十载,从来没有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以后也未必会有。 我赵正雍也是个赌徒。 这场赌局,我赵正雍接下了! 时不我待,此时当锋芒毕露,让天下知道除了四哥和九弟,大夏朝还有个七皇子赵正雍! 赵正雍走到窗边,抬起手来,手指一松,将手中攥着的一把瓜子漏到河中,沉声道:“你暂且回去,明日,不,几个时辰之后,本宫会重启三司会审。” 在此之前,赵正雍还有一件事要办。 这次的三司会审,恭亲王,必须入局。 想到刘熙在三司会审上说一不二的强势模样,赵正雍凤眼微眯,嘴角勾出一抹清冷的笑。 事情开始愈发地有趣了啊! 第17章 真相大白 刑部大堂。 四位主审官端坐堂上,周家数十位直系血亲跪于堂下。 人已到齐,刑部尚书刘熙环视大堂,不怒自威:“昨夜既都已认罪画押,今日便结案罢。 周家次子周元享戕害皇族宗亲,诛九族,周家下人等一应人等流放岭南,七皇子殿下,两位大人,没有异议罢!” 京兆府尹孙尚华和大理寺卿李平都点了点头。 堂下周家众人都是脸色惨白,昨日不肯画押的都受了重刑,如今心中满是绝望。 不少周氏族人平素里与周元享往来不多,此时被他连累,竟要丢了性命,此时看着这个罪魁祸首,连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对,杀了这厮! 什么,他已经是死罪? 那就诛他九族! 什么,我们就是九族? 那没事了。 …… 周汉川深深叹了口气。 还有谁能救周家? 跟赵瑞相比,跟堂上诸公相比,他周家连只蚂蚁都算不上。 还有谁会救周家? 只能认命。 七皇子赵正雍今日换了皇子最为正式的赤色金织蟠龙袍,往日的浪荡已经消失不见,眉眼中透出一股英贵之气。 他此刻开口,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刘大人,本宫有异议。” 刘熙闻言蓦地转向赵正雍,目光中透出一丝锐利:“殿下,三司会审事关重大,殿下可不要当作儿戏。” 赵正雍冷冷地盯着刘熙:“据本宫所知,有一人还未签字画押,他好像有些话说。” 堂下的萧逐凤当即站起身来,朗声道:“杀害世子的另有其人,周元享是冤枉的,草民萧逐凤请殿下重启三司会审,查明真相,严惩真凶!” 见到公堂上竟有人公然挑战自己的权威,意图让这案子再生波澜,刘熙一拍惊堂木,斥道:“一派胡言!本案案情明了,人证物证俱在,轮到你在此狡辩?来人,拖下去,五十大板!” 赵正雍沉声道:“刘大人,按例,本宫才是主审官,三司会审,何时轮到你来发号施令?” 刘熙蓦地转头看向赵正雍,好像明白了什么,可自己身后站着的是宰辅甄如法和四皇子,并不怕这个注定与皇位无缘的七皇子,冷冷道:“殿下,不要自误。” 赵正雍淡淡一笑,并不理会刘熙,对着堂下的萧逐凤道:“你说杀害世子的另有其人,可有凭据?” 刘熙面色阴沉,却并未阻拦。 这案子确实案情清晰,证据齐全,可以说是个铁案,他倒要看看,这个萧逐凤能翻起什么浪来。 在他看来,萧逐凤不过是在负隅顽抗罢了。 只是为何素日里向来玩世不恭的七皇子此时竟会下场相帮,刘熙暂时还想不明白。 萧逐凤朗声道:“真凶不是周元享,是教坊司花魁沉月伙同世子护卫杀害世子。” 刘熙嗤笑一声:“呵,沉月和世子护卫案发时都不在船上,要如何杀人?” 萧逐凤双眸微眯:“谁说案发时他们都不在船上?” 赵正雍适时开口:“哦?此言何意?” 萧逐凤昂首道:“因为世子根本就是在众人上船时才遇害的!”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大堂上一阵骚动。 这个萧逐凤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众人一起上船,随后数十双眼睛亲眼看见赵瑞已经遇害,这是所有人先入为主根深蒂固的想法。 只听萧逐凤继续说道:“不知诸位大人可有注意到,案发的花船里,桌子上少了一样东西:烛台! 案发时时值深夜,桌上酒水点心一应俱全,却唯独没有烛台! 因为烛台,被真正的凶手处理掉了! 而这个烛台,才是藏着迷晕世子和周元享二人迷药的所在,所以诸位大人在花船里当然找不到迷药的踪迹。 所幸凶手百密一疏,虽然处理掉了烛台,却没有将滴落在桌上的残蜡清理干净。 残蜡里,混入了迷药‘僵脉散’!” 刘熙皱着眉头:“这也不能说明凶手另有其人!” 萧逐凤又道:“教坊司花魁沉月先是让周元享上船,随后设法通知世子。世子素来与沉月交好,听到周元享竟唐突佳人,心中自然不满,他带人截停花船,将花船拴在入湖口,随后上船。 这时周元享这废物已经被沉月灌得半醉,有人上船,自然发怒。 沉月引得两人争风吃醋,再借机下船,将拴住花船的绳索弄断。 花船在众目睽睽之下飘向湖心,此时两人还在争吵,沉月便制造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沉月下船之前,在蜡烛里混了迷药‘僵脉散’,世子和周元享两人激烈争执,很快便会吸入足量的‘僵脉散’,两人都会陷入昏迷。 最后,赵瑞的护卫和教坊司众人乘船靠近花船,世子的护卫高手众多,隐藏在护卫中的凶手只须争在第一个上船,两息的时间,便足够杀人。 杀人之后,只须假装是在查看世子的情况,众人便不会怀疑。 两息之后,众人上船,见到世子一死,自然而然地便会以为凶手是一直在船上的周元享。 此时凶手只须趁着混乱将藏有迷药‘僵脉散’的烛台扔进湖中即可。” 萧逐凤说完,大堂中一时鸦雀无声。 萧逐凤的话振聋发聩石破天惊,打破了所有人的认知。 刘熙、孙尚华和李平在思考其中的破绽。 周家众人如同看向救世主一般望着萧逐凤,只觉得这个年轻人虽面黄肌瘦弱不禁风,但是仔细看看,愈发觉得英俊智慧,竟有种大巧不工大智若愚的高深意味…… 对对对,就是这样!我怎么没想到?周元享激动地说不出话。 周家小姐周元纯一双俏目盯着萧逐凤,暗道:“这萧逐凤似乎同以前很不一样了,仔细看看,他生得还是有几分俊俏……” 刘熙迅速梳理了萧逐凤的说辞,发现没有漏洞,当下心中一紧。 若真如萧逐凤所说,周元享竟真的不是真凶,那负责此案的刑部、京兆府、大理寺都要倒霉,可明眼人都知道,这次三司会审,正二品的自己才是主导,自己认为这是个铁案,一直要求草草结案,一旦案情反转,受牵连最深的,恐怕还是自己。 出风头的,只有赵正雍和堂下的这个萧逐凤。 险些害得世子冤死,恭亲王赵恒可不会善罢甘休。 想到这里,刘熙伸手揉了揉眉心,如今之计,便只好快刀斩乱麻了,怒喝一声:“这些都是你自己的臆测!周家全族都已画押,包括真凶周元享,既然他都已经画押认罪,按律,此案已经真相大白,无需再审!” 萧逐凤急道:“大人,可是……” 刘熙打断道:“结案!来人,将犯人押回天牢!” 这里是刑部,自己便是这里的天,此案人证物证俱在,案情清晰明了,犯人已经认罪画押,换了其他任何人,案子也是这样办。此时只要结案,这便是铁案,就算他恭亲王权势滔天,也挑不出自己什么错来。 周家众人又慌了,看着萧逐凤也没那么英俊了…… 赵正雍并不着急,一副看戏的模样。 刘熙余光瞥见赵正雍这副模样,不禁眼皮一跳,有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在堂下乱成一团之际,一个冷冷的声音幽幽传来:“怎么,案子还没查清楚,刘大人便着急结案,犬子的性命,在你刘大人眼里,便如此无足轻重吗?” 一个身着五爪龙赤袍的中年男子跨入大堂,他发已参白,形容憔悴,却目光锐利,身上是掩盖不住的贵气。 随着他进来的,是四名护卫,每人都气息内敛,似是不用呼吸。 都是高手。 这位便是权倾天下的恭亲王赵恒。 第18章 不合理的“僵脉散” 见到恭亲王亲至,刘熙额头瞬间汗水涔涔,心中暗叫不好:“宰辅大人说得果然没错,这赵正雍不似他看上去这么简单,此时竟拉恭亲王入局,这下局面难以收拾了。” 心中快速计较的同时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堂下,恭恭敬敬地弯身一拜,嘴上也没闲着:“下官参见恭亲王。” 恭亲王冷冷地看了刘熙一眼,径直从刘熙身旁走过,走到堂上,坐到刘熙的位置上,对着赵正雍点头示意,语调虽和缓,语气中却带着一丝毫无掩饰的愤怒:“本王觉得,这个案子,还得再审一审。 刘大人,你觉得呢?” 赵正雍于今日清晨拜访恭亲王,将萧逐凤的推理和盘托出,换来恭亲王刑部一行。 此时的刘熙,冷汗已经将锦鸡服打湿,恭敬道:“那是自然。”大脑快速运转,试图寻找萧逐凤的破绽,思索片刻,意识到一个问题:萧逐凤没有证据! 推理再合理,也仅仅是萧逐凤的推测而已。 当即沉声道:“按照之前三司会审的结果,人证物证俱在,逻辑清晰明了;萧逐凤,若是按照你的说法,你可有证据证明你所说的一切? 你所谓的那滴残蜡,有谁知道不是你为了洗清罪名,自己滴上去的呢? 至于七皇子殿下,您私带重犯进入案发现场,这恐怕,不太合规矩吧? 你们可莫要为了贪功脱罪凭空杜撰,让害死世子的真凶逍遥法外!” 不愧是宦海浮沉数十载的二品大员,这一番话,替自己办案不力推诿的同时,还反将一军,质疑着七皇子赵正雍和萧逐凤的动机,并点明对方没有物证。 赵正雍冷笑一声:“呵,刘大人好大一顶帽子,本宫可当不起啊。” 萧逐凤反问刘熙:“迷药种类繁多,其中不乏有燃尽之后全无痕迹的,刘大人可知凶手为什么要用燃烧之后会有残留的‘僵脉散’?” 不等刘熙回答,萧逐凤又道:“因为‘僵脉散’会使人血流变缓,经脉便会像僵住一样,这是其他迷药所没有的特性。” 刘熙在刑部摸爬滚打多年,对案件细节自然比常人更加敏感,当即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心中登时一沉。 只听萧逐凤继续说道:“凶手在上船杀人时虽可瞒过众人,可是当胸一刀,鲜血定会喷溅出来! 衣物沾染大片血迹,立马就会被发现。事先用‘僵脉散’迷晕世子,让世子血流变缓,杀人时血迹便会变少,易于处理。 可变少并不是没有,凶手衣物上一定会沾染少许血迹,而周元享晕倒在船舱另一侧,他的衣物上,却一定没有血迹! 凶手杀人只在一瞬之间,之后众人便都登船,因此凶手根本没有处理衣物上血迹的时间。 刘大人,您不是要证据吗?周元享和世子护卫的衣物都存放在刑部,此时只须取来,一看便知!”qqxδnew.net 这案子就是太过简单,这些细枝末节的证物无人细细查看,只是按例存放在刑部。 赵正雍故作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刘大人,快去取啊!” 刘熙轻轻叹一口气,对堂下心腹道:“去取。” 恭亲王见势对身旁的护卫道:“你一同去。” 说罢沉默片刻,又对另一位护卫道:“你也去。” 刘熙不傻,案子跟自身没有关系,事已至此,最多是自己办案不力,得罪了恭亲王,在朝堂上被攻讦一番。若是此时再在证物上动手脚,怕是会与恭亲王彻底陷入不死不休的局面,自己何必替幕后真凶担此风险? 现在只盼周元享的衣物上也有血迹,自己还能辩驳一番。 片刻之后,数人捧着衣物回到大堂。 恭亲王带着四位主审官亲自下堂来看。 属于周元享的衣物之上,没有血迹。 属于赵瑞某一名护卫的衣物上,有着点点血花,虽不明显,若是细看,也不难分辨。 刘熙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证据坐实萧逐凤的推断,赵正雍暗暗松了口气。 恭亲王赵恒长出一口气,拍拍赵正雍的肩膀,温声道:“你做得很好。” 又望向萧逐凤,没有说话,向着这位阶下囚点了点头。 随后望向刘熙,目光冰冷锐利:“刘大人,你办的一手好案子啊! 接下来怎么做,还需要本王教你吗?” 这案子峰回路转,终于出现转机。 恭亲王顾不得僭越与否,亲自坐镇刑部发号施令。 刘熙心中暗暗叫苦,论权势,自己与恭亲王相去甚远,如今恭亲王刚刚经历丧子之痛,就算是僭越,圣上又能对自己这位高权重劳苦功高的的亲弟弟如何么? 更何况恭亲王乃是三品不灭境武者,在这当口,谁敢触了他的霉头,怕是会死得很难看。 只能眼睁睁看着恭亲王端坐刑部大堂。 有了这尊大神盯着,刑部官员做起事来,果然效率奇高,不出两天,便查明果然是教坊司花魁沉月伙同赵瑞的一名护卫一同做局,杀害赵瑞,嫁祸周元享。 至于背后的势力是谁,就是恭亲王和七皇子该考虑的事情了。 此案善后工作繁复,念在萧逐凤破案有功,又体弱多病,不能在狱中久居,在恭亲王和七皇子的示意下,萧逐凤被提前释放,整个周家也跟着一同被释放出来。 出狱那天,萧逐凤率先踏出刑部大门,靠在附近的一棵大树下,等着周家众人。 片刻后,周家女眷先被释放,一行人走出刑部,见到萧逐凤,纷纷上前道谢。 劫后余生,是这个平日里唯唯诺诺毫不起眼的年轻人拯救周家于水火,这份智慧与胆识,是无法视而不见的。 萧逐凤一眼在人群中望见祖母王素君。 王素君活动着腿脚,从刑部走出来,看见孙儿在外等待,笑意爬了满脸,小跑几步,向孙儿迎去。 自幼同祖母相依为命,日子虽过得清贫,但祖母看起来有些矮胖的身形,却总是挡在萧逐凤身前,将生活的重压全部扛下,拼尽全力地不让萧逐凤受半点委屈。 面对萧逐凤时,这个胖胖的小老太太总是笑眯眯的。可萧逐凤心里明白,若是有人想要伤害自己,祖母可以毫不犹豫地亮出獠牙跟人拼命。 就连在家里作威作福的周元享,虽然经常给萧逐凤气受,也不敢真正伤害萧逐凤。 祖母于萧逐凤而言,是唯一的亲人。 父母双亡,也没什么朋友,但有了祖母,萧逐凤便觉得这异世界,也还不算太糟。 萧逐凤拉住祖母的手,细细端详:“祖母,没吃什么苦头罢?” 只见王素君红光满面,竟然还有些“元气满满”,全然不似才从刑部大牢放出来,顿时放下心来。 王素君伸手摸了摸孙儿的头,笑眯眯道:“放心罢!没吃什么苦头,我可精着呢,画押什么的都是抢着第一个,人家夸我通透,一点也没为难我!” 还引以为豪了…… 萧逐凤闻言不禁莞尔:“那就好,那就好。” 趁着萧逐凤同祖母说话的工夫,一个高挑纤瘦的身影低着头从两人身旁掠过。 这身影曲线玲珑身姿绰约,只看背影,也知道是个了不起的美人。 这人便是周家小姐周元纯。 余光督见周元纯匆匆略过的身影,萧逐凤心中冷笑道:“哼,周元享,周元纯,之前你们姐弟俩平素里欺负我们祖孙惯了,真当我萧逐凤是任人拿捏的么?今日不让你们吃点儿苦头,立一立小爷我的威风,小爷便白将你们一家人从地狱里拉上来了!” 第19章 纨绔子下跪认错 这时周汉川带着周元风和周元享踏出刑部大门。 惊魂未定的周元享双手捂着菊花残满地伤的屁股,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出来。 周元纯这小妖精,容我日后再好好收拾!萧逐凤白了周元纯一眼,放弃了立刻找她算账的念头,踏步向前,拦在周元享身前。 周元享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可没有周元纯那般玲珑心思,今天要收拾的,就是这个被花魁勾勾手指就失魂落魄晕头转向的周元享。 萧逐凤好整以暇面带微笑,周元享往左一步,便向左拦着;周元享往右一步,便向右拦着。 周元享皱起眉头:“萧逐凤,你干什么?” 见周元享果然没有丝毫愧疚与谢意,萧逐凤冷笑一声:“哼,二少爷,您不是铁骨铮铮一身傲气,不指望我这‘废物’救您吗?怎么如今垂头丧气灰头土脸,倒是靠着我出狱了?” 周元享盯着萧逐凤,心中盘算道:“这萧逐凤救了全家,确实功劳不小,可这事儿过后,我依旧是周家的二少爷,他依旧不过是个下人,想凭着这事儿踩到我头上,想得美!” 开口不耐道:“让开!” 萧逐凤不但不走,反而将身体贴上来,对着周元享咧嘴微笑,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二少爷,在狱中不是硬气得很嘛?如今怎么没话说了?” 周元享被当众揭了短,一抬眼,又望见萧逐凤挑衅的笑容,一时气急攻心,伸出手来,在萧逐凤胸前轻轻一推。qqxδnew.net 周元享好歹不算真傻,知道在这节骨眼上,不宜同萧逐凤真起冲突,控制了推萧逐凤的力道,只是想要将萧逐凤推开,好离开这是非之地。 可萧逐凤好不容易等你出手,焉能浪费这千载难逢的良机?此时顺势向后一倒,夸张地摔倒在地,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要的就是周元享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自己动手。 身子骨弱也有弱的好处,这一套操作行云流水极其流畅自然,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周家全族的命都是萧逐凤救的,萧逐凤于周元享可谓恩重如山,如今刚出刑部大门,就将恩公推倒在地,这事儿传出去,周家该如何自处? 周汉川为人精明,不会让周家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 萧逐凤倒在地上,眯着眼睛,心中冷笑不已。 不等萧逐凤说话,周元风一个闪身晃到周元享面前,抡园胳膊,“啪啪”给了周元享两个大嘴巴子。 周元风是六品武者,虽未用全力,也扇得周元享眼冒金星,加上狱中受刑,此时体力不支,站立不定,心里又惦记着屁股有伤不能坐倒,下意识地想往前扑,便不由自主地双腿一屈,“嘣”的一声,跪倒在地。 这两个耳光打得很实在,无论周元风心中是怎么想的,萧逐凤都很承他的情。 只听周元风指着周元享的鼻子骂道:“周元享,你贪图享乐,放浪纨绔,置全族人于险地,受人大恩,却不思悔改,倒行逆施,恩将仇报,这两巴掌,是我替父亲打的!” 周汉川眉头深深皱起,心中不喜,脸上却不动声色,亲自将萧逐凤扶起,随后向着萧逐凤深深一揖:“周家蒙受不白之冤,幸萧贤侄足智多谋,查明真相,揪出真凶,救周家于水火之中,此番恩情,周某铭记在心。” 萧逐凤对周汉川淡淡地道一句:“您言重了。”随后眼睛冷冷地盯着周元享。 周汉川回身盯着周元享:“还不认错!” 周元享跪在地上,捂着红肿的脸颊,咬牙切齿道:“萧兄弟,多有得罪,是我错了,你别放在心上。你救周家于水火,替我洗刷冤屈,如此大恩,我牢记在心。” 望着周元享当着全族跪在地上认错的卑微模样,萧逐凤胸中一阵快意,走到周元享身前,负手而立,睥睨着平素里高高在上的周元享,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随后耸耸肩:“呦,二少爷,想不到您一身傲骨视死如归,如今竟行此大礼,想必也是真心悔过的,知道自己从前品行不端猪狗不如,如今想要当个人啦! 至于原不原谅你,就看你表现喽!” 周家是在乎名声的,刑部门前这样一闹,日后便是周元享有意报复,怕是也不敢明目张胆。 周元享死死地盯着萧逐凤,呼吸粗重,气得发狂,却又不能发作,偏偏腿上没劲儿,挣扎了几下,竟没爬得起身来,依旧跪在萧逐凤面前。 周元纯见状,赶忙上前扶起跪在地上的二哥,一边搀着周元享向后退,一边轻声在其耳边道:“二哥,我有办法,替咱兄妹出了这口恶气。” 周元享闻言也轻声问道:“这小畜生如今风头正盛,又有大哥护着……” 周元纯轻轻一笑,面露狡黠:“打蛇要打七寸,这萧逐凤是有些小聪明,可他始终是个没见过世面、没读过书的粗坯,今夜我要叫他尊严扫地,一辈子抬不起头!” 第20章 松狸楼“鸿门宴” 萧逐凤伸出银筷,夹起一口菜送进嘴里,奇妙的鲜味在舌尖蔓延,让整个人都为之一爽。菜肴中藏着大厨的巧思,让这道看似平平无奇的青菜豆腐也有了令人拍案叫绝的味道。 这里是安京城最奢靡的酒楼——松狸楼。 萧逐凤和周元享在刑部门前大闹一番之后,与周家一行人一同回到周府,安顿妥当之后,在周元纯的“好心”提议下,周汉川在大名鼎鼎的东拂湖心松狸楼设晚宴答谢萧逐凤。 松狸楼,楼高七层,立于安京城东拂湖心,若要进楼,需从东拂湖渡口乘松狸楼的渡船渡湖,每人每趟一锭金子。 松狸楼表面上是整个安京城最奢靡的酒家,实际上是直属于大夏皇帝的情报组织。 这不是什么秘密。 松狸楼权势盛极,手眼通天,有先斩后奏之权,在安京城屹立数百年不倒,着实底蕴惊人。 这份底蕴人人畏惧又个个向往,毕竟即使是位极人臣的当朝宰辅,亦或是手掌军权的大将军,又有哪家能真正富贵绵延数百年? 楼中机关重重,耳目众多,明里暗里,或许都藏着惊人秘辛,至于武功秘籍、奇珍异宝,那更是浩如烟海不计其数。 松狸楼从不避讳其与皇宫大内的瓜葛,这座藏着无数王朝秘辛的七层高楼敢于开门迎客,便有着镇压四方的底气。 坐镇松狸楼的,是大名鼎鼎的二品通天境高手,有“剑神”美誉的赵橘白。 今晚松狸楼夜宴,周家只请了萧逐凤自己,至于祖母王素君,被安排在东拂湖旁的另一家酒楼用膳,晚宴结束后再一同回去。 何其抠门。 享用着美味的菜肴和周元享怨怼的目光,萧逐凤心情依旧甚是不错,一边吃菜,一边饶有兴味地听着松狸楼一楼大厅台子上的说书表演。 只听那说书人说道: “话说理宗二十一年,北莽大军一路南下,连屠幽云七州,我大夏北境军队连战连败,三十万北莽鞑子兵临青州城下。 青州背后,再无险关,青州一破,鞑子便可长驱直入,马踏江南。 危亡之际,罡风大起,一袭道袍降临青州城外,顷刻间黑云压城,乌云密布,天雷滚滚,青州城外飞沙走石,道道青光直冲斗牛。 许久许久,天雷平息,日光再现,从城墙上望下去,北莽大军已然仓皇退兵,只留下数万具尸体和一个端坐于青州城外已然兵解的道人。” 此时坐在周元享身旁的周元纯用胳膊轻轻碰碰周元享,随后将他拉到角落,在周元享身旁低语道:“二哥,你瞧萧逐凤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周元享盯着摇头晃脑气定神闲的萧逐凤,咬牙切齿道:“妈的!这狗杂种! 可是如今他风头正盛,又有大哥护着,我也拿他没办法…… 妹妹,白日里,你不是说你有办法吗?” 周元纯轻轻一笑:“要杀他的威风,倒也不难……” “可是大哥还在……” 周元纯纤手轻轻拍在周元享肩膀,嗔道:“哎呦二哥,谁让你来硬的?你当我为何非央求父亲在松狸楼设宴?松狸楼是风雅之地,这萧逐凤没念过几天书,咱们只须让他出个大大的丑,让旁人知道他终究是个粗坯,也就是了。” 周元享皱起眉头:“只是这样?我可是当众向他下跪,丢尽了脸!” 周元纯盯着萧逐凤冷笑道:“在他最得意的时候再次将他踩在脚下,他会沦为整个周府的笑柄,到时候咱们添油加醋,推波助澜,人言可畏,积毁销骨,这萧逐凤一向是个脸皮薄的,对于他这种人,用这种手段,比痛打他一顿还要管用。以后萧逐凤日日连头都抬不起来,还能有他嚣张的余地? 从青州回来之后,仗着捞了点儿军功,这厮便像变了一个人,盛气凌人,竟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当真令人生厌。 从今天起,我要再次把他变成一个废人!” 周元享点点头:“从小到大,咱家里数你最伶俐,最知道心疼哥哥,咱们该怎么做?” 周元纯看似人畜无害的漂亮眼珠一转,附在周元享耳边:“二哥,你不是素来跟松狸楼一楼的姑娘们相熟嘛,咱们……” 周元享听罢眼前一亮:“此计甚妙!” 过了一会儿,周元享兄妹俩回到座位上,萧逐凤注意到,周元享先前怨怼的目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若隐若现的期待。 萧逐凤眼皮一跳。 此时周元享突然站起身来,举起酒杯,向着萧逐凤道:“萧兄弟,你救周家于水火,于周家有大恩,之前多有得罪,还望萧兄弟不要挂怀,来,我敬你一杯。” 萧逐凤心中警惕起来,当下不动声色,也举起酒杯,对着周元享冷冷地点点头,便欲喝下。 这时周元纯突然打断,笑吟吟道:“两位哥哥且慢,前日周家遭逢大难,多亏了逐凤哥哥,周家方能否极泰来。如今周家全族安然无恙,可以说是天大的喜事,不如咱们行酒令来庆贺一番,如何?” 周元享当即附和道:“元纯所言甚是!不如咱们就玩儿‘击鼓传花’吧!” 周汉川不置可否。 周元风看着自己的弟弟妹妹不怀好意的样子,恐怕是又想了什么法子对付萧逐凤,但是这由头却提得合情合理,正犹豫要不要替萧逐凤出口拒绝,身侧萧逐凤的声音响起。 “好啊!怎么玩儿?” 萧逐凤早就知道这松狸楼夜宴可能是场“鸿门宴”,有周元风在,周元享和周元纯不可能玩儿硬的,便只能搞些小动作。 如果这小动作就是行酒令的话,不好意思,那是你们兄妹二人自取其辱。 听到萧逐凤竟然一口答应,周元享喜出望外,道:“这个简单,叫小厮取一枝花一面鼓来,叫小厮在一旁击鼓,咱们互相传花,鼓声停止,花儿在谁手上,谁便输了。” 想让我出丑? 萧逐凤心中冷笑不已,脸上装出一番兴趣盎然的模样:“输了该当如何?” 周元纯看了一眼萧逐凤,开口道:“原是自己家玩玩儿,也不必那么风雅,作诗什么的便算了,不如传到谁,谁唱个小曲儿,也便罢了。” 言下之意,萧逐凤没读过几天书,大伙儿为了迁就萧逐凤,将作诗改为唱曲儿。 萧逐凤摆摆手:“其实作诗也好。” 周元享赶忙道:“还是唱曲儿好些!” 周元享知道自己不学无术,哪儿能作得成诗?倒是日日流连烟柳之地,论起唱曲儿,倒是有些造诣。 周元纯也附和道:“唱曲儿更符合今日喜庆的气氛些。” 萧逐凤见两人早就安排好了,而自己前世也算半个麦霸,心中有底,便也不坚持:“也好。” 心中还是暗暗可惜:“你们若是跟我拼诗,那才是真正的自取其辱。” 周元享心中大喜:“我看你这粗鄙的下人会唱什么曲儿!” 周元风心中计较道:“萧逐凤就算唱不出来,让弟弟妹妹调笑两句,也就算了,算不得什么大事,既然他都已经答应了,倒也不必阻拦。” 第一轮鼓声停止,花儿在周元享手中。 此时台上的说书人不知为何下了台,台下听得津津有味的食客开始窃窃私语,似乎有些不满。 只见周元享站起身来,快步走到松狸楼一楼大厅的台子之上,对着台下作了一揖,道:“在下周府周元享,今日周家在松狸楼设宴,席间‘击鼓传花’,传到之人须在台上唱一支小曲儿,在下就先献丑了。” 周元风眉头一皱:“当着所有能宾客的面唱?” 食客们见有热闹看,都来了兴致,其中不乏周元享的旧相识在人群中带头叫起好来。 能在松狸楼吃饭的食客,多半也算有些身份。仟韆仦哾 松狸楼结构特殊,一楼大厅的面积最大,更高的楼层也能看到一楼大厅的台子上的表演。 楼层越高,用膳之人越是身份尊贵,像周家这种千户之家,是没有资格去到二层吃饭的。 五层往上,便是松狸楼禁地,任何客人都无法涉足。传说中的二品通天境武者,剑神赵橘白便隐于松狸楼高层。 能让萧逐凤在这些人面前丢脸,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萧逐凤在安京城恐怕会沦为笑柄。 周元享清清嗓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萧逐凤,目光中满是戏谑,随后开始了他的表演。 第21章 精忠报国 只听周元享开口唱了一曲流传于安京城的小调《秦元春》,声调婉转悠扬,竟也唱得不错。 一曲终了,台下鼓起掌来。 周元享颇为得意,下台回到座上。 随着周元享回桌,全场目光齐聚周家这桌。 这时候再叫停,怕是已经不能。 第二轮击鼓传花,花儿停在周元纯手上。 周元纯羞赧一笑,随即步履轻摇,走到台上,朱唇微启,唱了一曲《醉春风》。 周元纯十六七岁年纪,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该丰润的地方都已颇具规模,一颦一笑皆是旖旎春光,即使萧逐凤对她的成见颇深,也不得不承认周元纯的确是个了不起的美人。 清脆婉转的嗓音配合着千娇百媚的神态,吸引着台下无数道炽热的目光。 一曲终了,满堂喝彩。 第三轮鼓声停止,花儿毫无意外地停留在萧逐凤手中。 周元享兄妹二人珠玉在前,若是萧逐凤唱得不好,定会遭人耻笑。 去青州之前,萧逐凤一直在周府干些杂活儿,其实就是个下人,哪里像周元享整日流连烟柳之地,抑或是周元纯有家中请来的老师教授琴棋书画? 他哪会唱小曲儿? 迎着整个大厅的目光,这时再说自己不会,怕是扫了大家的兴,丢了自己的脸。 周元风瞪了周元享一眼,斟酌着要如何替萧逐凤解围,踟蹰间萧逐凤的声音再次响起。 “既是如此,在下便献丑了。” 周元纯还怕萧逐凤推脱自己不会,那样就算丢人,也算不上颜面扫地,还给周元享递了个眼色,准备起哄强行让萧逐凤唱上两句,此时萧逐凤竟一口答应,若是上台唱些粗鄙不上台面的曲子,怕是真真要成为笑柄。 当下轻轻一笑,带头鼓起掌来。 周元享见状,也鼓起掌来。 被兄妹俩带着,不少人都鼓起掌来。 雷鸣般的掌声中,倒有一大半是想看萧逐凤的笑话。 萧逐凤走上台来,轻轻作揖,朗声说道:“方才听老先生说书,书中说到青州城外北莽兵乱,一袭道袍解救苍生于水火。 此番高义,实在令人倾佩。 然数年前北莽南下,侵我大夏国土,屠我大夏子民,幽云七州之地,至今还在仇寇手中,此等国耻,焉能不雪?这番大仇,怎能不报? 每每念之,常使人怒发冲冠。” 神宗二十一年的北莽之乱始终是刺在大夏子民心中的一根刺,狠狠地刺破了大夏王朝天朝上国的美梦。 那年,沉寂许久的北莽突然挥师南下,摧枯拉朽般地摧毁了大夏王朝本应固若金汤的北境防线。 短时间内,幽云七州沦陷,北莽大肆屠城,死在北莽屠刀之下的大夏子民,达到令人瞠目的千万之巨。 侥幸从屠刀底下捡回一条命的,下场却更加悲惨,稍有姿色的女子沦为玩物,暗无天日惨遭兽行,直到被凌辱致死,男子沦为奴隶,被断了子孙根,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 北境大江汃罗江江水尽被染红,十六年间竟荡不尽血色;北境平野千里沃土堆满累累白骨,从此寸草不生。 这是每个大夏子民心中不敢揭开的伤疤,这份耻辱一直压在大夏子民心头,不敢触碰,难以释怀。 不少文人骚客将青州那道人孤身退北莽写进诗篇编成曲子,却几乎无人敢于正视青州之前的那段黑暗且屈辱的历史。 人们只知道是边境守军统帅玩忽职守指挥不力,边境守军疏于操练战力疲软,二十万名声在外威名赫赫的北境龙骑军名不副实,竟如乌合之众般不堪一击,致使幽云七州之地尽失,千万大夏子民惨遭屠戮。 在座的世家子弟大多熟知这段历史,萧逐凤这一番话,无疑勾起了众人压抑在心中的愤怒。 周元纯眼珠一转:“逐凤哥哥,你说这些……难道你要唱关于‘北莽之乱’的曲子?” 萧逐凤朗声道:“正是!” 这事儿,说书的不敢提,唱曲的不敢提,读书人不敢提,行伍人不敢提,士大夫不敢提,朱紫贵不敢提,偏你萧逐凤敢提? 周元纯假意劝勉道:“国仇家恨可是大事,哪儿是咱们能轻易置喙的? 哥哥还是换个其他的吧!” 萧逐凤摆摆手:“不必!” 周元纯心中大喜:“萧逐凤,这可真是你咎由自取,本来你唱不出来,也不过是颜面扫地,可你偏偏要唱这个,北莽之乱岂容你随意编成曲子?稍有不慎,便可扣上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到时候就连大哥也保不住你!” 萧逐凤整整衣襟,正色道:“这首曲子,名字叫做《精忠报国》。” 此时松狸楼六楼之上,一个雅致的屋子里,一袭黑袍负手立于窗前,漆黑的眸子遥遥望着下面。 此人正是入京之后几乎销声匿迹的武棣。 夏神宗一纸诏书召武棣回京,却任由京中谣言喧嚣尘上,迟迟不召武棣面圣,仿佛是与这个二品通天境武者比拼耐性。 武棣索性躲进旧友赵橘白的松狸楼里,在这安京城里,还没人敢在松狸楼撒野,武棣躲在这里,倒也不必理会安京城内的暗流涌动。 武棣望着楼下立于台上的萧逐凤,心中一动:“竟然是他。” 只见萧逐凤缓步走到方才说书人的说书台前,抄起醒木,一下下拍在桌上,替自己打着节拍。 醒木拍桌,人影错落,各位看官,且细听分说。 萧逐凤消瘦的身子立在台上,随着醒木拍桌,身形也在上下起伏。 周元享忍不住出言嘲讽道:“萧逐凤,这就是你所谓的小曲?” 萧逐凤冷冷地看了周元享一眼,高亢而又雄浑的声音伴着醒木声响起: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旗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 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歌声一起,不是小调,不是小曲,而是一种从来没有人听过的音调。 如大江奔涌,如骤雨滂沱。 豪迈,雄壮。 伴着萧逐凤的歌声,醒木仿佛化身战鼓,战鼓阵阵,冲天而起,一股豪情从众人心头席卷而来,豪迈的歌声似乎能点燃众人心中的热血。 歌声传到六楼,武棣漆黑的眸子有些失神。 歌声中,仿佛回到了当年。 当年少年豪气,天纵奇才,千里奔袭,斩仇寇于万军丛中;轻剑快马,展宏图在少年锦时。 那时纵横天下,谁人能挡? 同一个屋子里,武棣身后有一袭白袍,手中拈着半杯酒,眯着眼睛听着歌,突然出声道:“这曲子,有意思。” 随着前几句歌声响起,松狸楼的五层之上,有笛声倏忽间响起,笛声起调极高,如雄鹰般骤然冲上九天云霄,随后在云霄中略略徘徊,俯冲而下,化作阵阵杀伐之音,完美地融入萧逐凤雄浑的歌声里。 听着笛声响起,那袭白袍晃晃酒杯,不由得失笑道:“这妮子……” 第22章 松狸楼扬名 这笛声在短短数息之内便摸清了这陌生的曲调,为萧逐凤的歌声平添了一抹悲壮与雄浑。 萧逐凤望向笛声响起的方向,虽看不到人影,心中依旧感激。 被笛声带着,萧逐凤的音调愈发的高了,此时已经在破音的边缘。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我唱的是国仇家恨,唱的是风霜雷电,唱的是万里刀兵! 破音与否,重要么? 歌声高亢,笛声嘹亮,歌声伴着笛声,仿佛让人置身沙场,旌旗蔽空,战马长嘶,长剑万柄,剑气纵横,背靠着千万万大夏子民,面对着穷凶极恶的北莽铁骑,没有恐惧,没有胆怯,有的只是满腔血泪,满腔仇恨,满腔战意! 他想起青州离火灼灼,铁骑纵横,碾尽胡虏二十万,于城头负手而立,笑看仇寇命丧平野,何等意气风发豪情万丈? 他想起北莽之乱,烽烟尽染河山,幽云七州惨象,白骨累累,千万冤魂,又是怎样一副惨烈不忍看的画面? 豪情与恨意在胸中纠缠,世代血仇,吾辈焉敢忘? 犯我北境,杀我同胞,他日战场相见,定当百倍奉还! 杀! 萧逐凤的歌声愈发豪壮: “恨欲狂,长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 何惜百死报家国, 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 听到这里,武棣那黑袍之下的身形一僵,十数年间如影随形的梦魇再次浮现眼前:那是一幅血腥的黑暗的画面,城门被破,精锐被屠,尸横遍野,血流漂橹,千里兵刀…… 一切的一切,都似孤魂野鬼索命阎罗,缠绕在武棣的心间,噬咬着他那颗原本纯粹纤尘不染的武道之心,仿佛永远不能释怀。 而松狸楼一楼的世家公子们虽大都娇生惯养,却都是大夏儿郎,因为年轻,所以依然热血未凉。 此时被歌声感染,豪情顿生,恨不得立马踏上战场,手撕仇寇,以报国仇! 有人开始不由自主地学着萧逐凤,紧握双拳,狠狠地砸在桌上,化作愤怒的节拍,也融入这一曲悲壮。 更有甚者,将酒杯掷在地上,听着那声脆响,释放着满腔疏狂。 此时的萧逐凤,看着偌大的松狸楼,看着满目的群情激愤,藏在记忆最深处那青州沦陷之后的惨状再次涌上心头。 纵然自己力挽狂澜,没让青州惨象真正发生,可幽云七州呢? 自己亲眼目睹的惨状,在幽云七州真真切切地发生过。 此仇,不共戴天! 血债,当以血偿! 这时萧逐凤昂起头来,声调再度提高几度,已经完全破音,可他并不在乎,此刻青筋暴起,面目狰狞,瘦削的身躯不断颤抖,目光中射出熊熊怒火,放声高歌,犹如嘶吼: “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 堂堂大夏要让四方, 来! 贺!” 武棣怔怔地望着一楼台上那瘦削的身影,心中的震撼久久不能平息:“到底是怎样的心境,让他作出这样的歌。” 那白袍此刻也走到窗前,向下望了一眼,道了一声:“好!” 这白袍长须长发,脸上却连一丝皱纹也无,好似是吃多了酒,面色微微有些红润,正眯着眼看着身旁的武棣。 他便是名震天下的剑神赵橘白。 而武棣此刻正面色凝重地盯着楼下,漆黑的眸子缩小又放大。 北莽之乱之前,他是受万人敬仰、威震四海的大夏军神;北莽之乱之后,一时间,他成了遭万人唾弃的北境罪人。 后来他孤身镇守青州十六年,拉起一支黑龙铁骑,以一城而拒北莽,一点一点地将失去的民望打了回来,重新做回了那个威震天下的北境杀神。 即使这样,还是被有心之人说成是“以小功折大罪”,算不得什么功绩。 赵橘白拍了拍武棣的肩膀:“此人便是萧逐凤吧?” 武棣点头。 赵橘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叫上来见见么?” 武棣的目光在台上那道瘦削的身影身上流连许久,最终还是缓缓摇了摇头:“不必。” 赵橘白耸耸肩:“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随着一曲终了,五楼传来的笛声也戛然而止。 余音绕梁,众人只觉得还有回响,却不知响在松狸楼中的余音早晚会消散,而响在众人心中的余音,却会像一颗种子般落在某个角落,等到合适的时机,便能破土而出,蓬勃生长。 方才还声音鼎沸的台下此时鸦雀无声,萧逐凤平复心绪,抬头望向松狸楼高处,对着笛声传来的地方遥遥作揖,又向着台下轻轻作揖,随后迈步下台,回到座位。 五楼的房间里,女子将长笛轻轻放在桌上,白玉般修长的手指在长笛上轻轻婆娑。 她一袭红衣,身姿挺拔,如宝剑般凌厉。 气质矜贵清冷,鹅蛋脸,桃花眼,钟毓灵秀,出尘多姿,可谓神秀内蕴,玉骨天成。 此刻她那弧线完美的朱唇正勾起一抹足可摄人心魄的浅笑。 沉默良久,松狸楼一楼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好!” 此起彼伏的叫好声响起,伴随着经久不息雷鸣般的掌声。 好一曲《精忠报国》! 道尽男儿豪情! 好男儿当建功立业,当守土开疆,当百死报国,当为千万冤魂讨一个公道,当让寇仇付出血的代价! 此时众人的心绪都被歌声感染,俱是心潮澎湃,对这首《精忠报国》都是推崇备至。 更有甚者,直接举着酒杯来到周家桌前向萧逐凤敬酒。 萧逐凤深深地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周元享和周元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萧逐凤一曲唱罢,倒是衬得兄妹两个唱的小曲有些上不得台面。 不仅没让萧逐凤出丑,还让他大大地出了一回风头,周元享坐在座位上,脖子前倾,嘴巴微张,眉头浅皱,失神的眼中尽是……迷茫…… 如今的局面,显然超越了他的认知…… 周元纯怔怔地看着萧逐凤,心中泛起了难以置信的荒唐感:“怎么会这样!” 萧逐凤冷冷的声音响起:“二少爷,小姐,如何?” …… 松狸楼夜宴以萧逐凤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这个破获世子赵瑞案的关键人物,又在松狸楼大大地出了一次风头。 今夜过后,一首名叫《精忠报国》的曲子将在坊间传唱起来,萧逐凤的名头或许也将随着这首曲子流传起来。 夜宴过后,周汉川叫了轿子,接了在东拂湖畔另一家酒楼用膳的王素君,一行人启程返回周府。 轿中,萧逐凤心情大好,喜滋滋地把玩着一块精致的金牌,脑海中浮现赵正雍将这块金牌交给自己时的景象。 那时他将金牌递到萧逐凤面前:“拿了这块金牌,你就是我的人了,你可考虑清楚……” 萧逐凤一把接过金牌:“好啊好啊!” …… 萧逐凤身旁的祖母王素君心中不无担忧:“你说你要这个牌子干啥,虽然很值钱,可上面刻着字,卖出去可没人敢要呢。 我可听说,皇子之间抢皇位凶险得很,动不动就要掉脑袋呢,你身体不好,安安稳稳养在家里不好嘛。” 萧逐凤道:“哎呦,您懂什么,要不是赵正雍帮忙,咱祖孙俩还在刑部大牢里等着问斩呢,再说了,有了这块牌子,看周家谁还敢欺负咱俩……” 王素君撇撇嘴:“没有他我也能想办法把你救出来。” 萧逐凤轻轻撞一撞祖母的肩膀:“哎呦祖母,进了一趟刑部大牢,学会吹牛啦!谁把您教坏啦!” 王素君轻轻一揉萧逐凤的脑袋:“你个熊孩子!” 轿子晃晃悠悠,一炷香工夫,便到了周府附近,王素君掀起轿窗上的帘子探头向外望去,视线刚刚接触到周府大门,身体便猛地一僵,握着萧逐凤的手蓦地一紧。 萧逐凤手心一阵酸痛,倒抽一口凉气:“嘶,祖母,您哪儿来这么大力气……” 随即也顺着王素君的目光看出去。 只见周家的府门上画了一朵鲜艳的桃花,在府门两侧灯笼的的照映下,桃花的花瓣层次分明,细细数来,共有一十六瓣。 萧逐凤感到祖母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脸上是如临大敌的郑重。 即使是周家被抄家下狱时,祖母也未这般。 当记忆中仿佛永远挂着令人安心笑容的小老太太露出这种从未有过的表情,萧逐凤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王素君幽幽叹了口气,原本红润的脸色此时已然变得煞白,语气中带着深深的颓败与沮丧:“唉……功亏一篑……” 第23章 前尘往事,可堪回首? 盯着那朵鲜艳的桃花看了片刻,萧逐凤意识到这桃花或许并不寻常。 在原主记忆中,打记事起,每年夏天的某一天,祖孙二人居住的院门上总会多出这么一朵桃花,花瓣数从少到多,年年累加。 刚开始发现这花瓣之时,年幼的萧逐凤似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连忙跑去询问相依为命的祖母王素君。仟仟尛哾 王素君只是笑着摸摸萧逐凤小小的头,道一声:“没甚么大不了的,你快快长,等你长大了,我便将这桃花的秘密告诉你。” 随后再细细将这桃花清理干净。 只是王素君的反应却不似表现出的这般寻常,每次桃花出现,她就要带着萧逐凤换一个住处。 萧逐凤缠着王素君追问,对孙儿向来有求必应的王素君却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姿态,无论如何也不肯透露。 再过几年,萧逐凤便也不多问,只是懂事地帮着祖母一同清洗。 数年前祖母带着萧逐凤搬进京城的远房亲戚周家,这桃花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直到今天。 萧逐凤眼皮一跳,出言询问道:“祖母,这桃花……” 王素君怔怔地望着院门上的桃花,喃喃道:“是阵法被破坏了么…… 这次恐怕有些麻烦啊……” 下轿入府,一番虚情假意的客套之后,王素君不顾萧逐凤的暗示,婉拒了周汉川为祖孙二人换一个更好的别院的提议,带着萧逐凤回到了属于祖孙二人的偏远的小院子。 到目前为止,萧逐凤心中还充斥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当了一回救世主的自傲和出尽风头的亢奋。 虽然对那朵桃花也有些担心,但自己刚刚拯救周家全族,就算画桃花的人找上门来,周家焉能坐视不理?自己和祖母小门小户,又能招惹多厉害的仇家? 周元风可是六品武者,而且这个人认死理,绝对做不出视而不见、见死不救的事情。 萧逐凤坐在祖母床头,反而出言宽慰祖母:“祖母,瞧您紧张的,没事儿啦! 那桃花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瞒了我这么多年,终于可以说了吧!” 王素君点点头,旋即轻轻叹了口气,缓声道:“孙儿,江湖炎凉,人心险恶,有些事,是时候告诉你了。” 萧逐凤一怔,点点头:“祖母您说。” 王素君一开口便是石破天惊:“你本来叫做萧沉阁,萧逐凤是我替你改的名字。 我一直同你说你父母多年前死于兵乱,其实不是,你父亲还没死。” 萧逐凤闻言一愣,脱口问道:“他在哪儿?” “他便是画桃花的人。” “那他还画什么桃花,怎么不直接来见咱们?”话一出口,萧逐凤便察觉到有些不对,既是自己的父亲,为何祖母会见“桃花”色变? 既是自己的父亲,为何十几年来对自己和祖母不管不问? 王素君缓缓摇摇头,烛火映在脸上,照得脸上的皱纹格外明显,提起那个人,王素君平日里跳脱的样子消失不见,仿佛一瞬之间老了十岁,目光中却有种从未有过的阴冷与狠戾:“因为他是个畜生。” 望着记忆中仿佛永远红光满面的祖母此时竟这般憔悴,萧逐凤伸手握住祖母的手。 就算他是武功盖世或者权势滔天,我都要跟祖母站在一起。 祖母才是那个拖着体弱多病的自己艰难前行的人,是十几年来替自己遮风挡雨的人,是可以毫不犹豫地豁出性命保护自己的人。 养恩浩荡,断首难报。 祖母欣慰地笑笑,旋即神色一冷,继续说道:“他叫萧度,十六年前,他机关算尽,得了一颗道门金丹,那金丹霸道非常,其中蕴含着通天修为,他想吃下这份修为,却没那么好的牙口。 金丹气机滔天,会引来强者窥伺,而你八字全阴,你父亲便联合宗门高手一同将金丹封印在你体内,借你躯体炼化金丹,待时机成熟,再将金丹取出。 这是道门最为阴诡的骨血炼化之法。 届时金丹以亲生骨血躯体炼化多年,借助你八字全阴体中和金丹至阳之力,他便可以消受这通天修为。 你从小体弱多病,便是体内精元一直在炼化这金丹的缘故。” 祖母的话如一道晴天霹雳,让萧逐凤整个身体都开始微微发颤,各种微妙的情绪开始从心底涌出。 当心神渐渐沉定,留到最后的情绪不是恐惧,不是害怕,而是歇斯底里的愤怒。 原来他才是我从小体弱多病饱受摧残的罪魁祸首;原来他才是我不能修行的真正原因;原来自己自幼受过的诸多苦难,大多都是拜他所赐…… 多少次幼时病急奄奄一息从鬼门关前走过,多少回遭人嘲笑尊严扫地如尘土般卑微,多少痛苦与折磨,多少辛酸与屈辱…… 都是亲生父亲亲手给我的…… 只是为了替他炼化金丹…… 呵,父亲么…… 真是讽刺。 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在某种意义上,也算经历过原主的经历,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感同身受。 一股恨意,在萧逐凤胸中纠缠起来。 祖母伸出布满茧子的手,摸了摸萧逐凤的头,继续说道: “萧度做这一切的时候都瞒着我,等我察觉到不对,金丹已经封印在你体内,木已成舟,我无能为力。 那年你尚在襁褓之中,金丹被封印在你体内之后,我趁萧度不备,带着你逃离宗门,远遁江湖。 可没过多久,便被萧度找到,还在门上画下一朵只有一朵花瓣的桃花。 往后的几年,我带着你东躲西藏,也总逃不过萧度的追踪,桃花的花瓣也逐次增加。 按照萧度的计算,桃花十六瓣之日,便是他们取丹之时。 后来我发现端倪,我们祖孙二人的行踪之所以会被萧度发现,是因为你体内金丹会隐隐散发一股特殊的丹气,若是长时间呆在一个地方,丹气便会渐渐凝聚,早晚会被发现。 而术士所刻的阵法可以遮盖这种丹气。 所以我带着你投奔周家。 其实周家并非什么远房亲戚,他们跟咱们根本毫无瓜葛。周汉川因参与过当年青州一战被提拔为禁军千户,御赐府邸,附有司天监术士所刻阵法。 周汉川是被御赐刻阵府邸之人中官职最低的那一批。 最不惹人注意。 萧度是个聪明人,他失去了咱们的行踪,一定会猜到我们用了遮盖丹气的方法。而想要遮盖丹气,多半是术士手笔,天下术士最多的地方,便是安京城司天监。 是以萧度很有可能会找到安京城来。 所以我同周汉川夫妻早有约定,对于你我祖孙二人,只须同下人一般看待,为的就是掩人耳目。 今年便是萧度计算中的取丹之年,年初,萧度果然到了安京城。 萧度到了安京城之后,我安排你随周元风去北境青州避避风头,好让萧度扑一个空。 萧度在安京城逗留数月,最终一无所获。 过了今年,或许便能度过此劫。 可我千算万算,算不到青州大捷,你竟随着武棣和周元风又回了安京城。 可惜! 最要命的是,此前周家出事,京兆府曾来抄家,破坏了周家府邸的阵法,你在此居住数年,金丹丹气浓厚,阵法一失,萧度立马便能察觉。 是以萧度才又找上门来。” 虽然祖母已经尽量使自己的语气不带波澜,可萧逐凤还是完全可以想象一个老妇人带着一个被金丹侵蚀体弱多病的孩童于江湖中东躲西藏时的情景。 何其艰难,何其辛苦。 即使这样,祖母最终还是找到了一个保护自己的方法,若不是周府被抄家,萧度可能永远也找不到自己了。 这时萧逐凤心中一动,突然想到一个不敢细思的问题:“萧度要的是八字全阴的骨血……” 颤声问道:“那……那我娘呢?” 王素君轻轻叹了口气:“八字全阴,差一刻钟都不行。” 萧逐凤瞳孔一缩,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脑海,让萧逐凤寒毛倒竖毛骨悚然,没由来地打了个冷颤:“怀胎十月,在怀胎时不可能精准计算到生辰,焉能正好到了八字全阴的时辰就生产呢? 万一到了预定的八字全阴时辰还未生产呢? 万一还未到预定的八字全阴时辰就要生产呢? 而萧度的做法恐怕是…… 杀母取子!” 第24章 祖母 杀妻取子,以自己亲生骨血为鼎炼丹……这个萧度的冷酷与凶残远超萧逐凤的想象。 所为的,就是自己体内这颗金丹的修为么? 前尘往事,果然不堪回首啊…… 对于萧度,萧逐凤没有丝毫的父子情分,有的只是发自内心的憎恨与厌恶。 不是所有人都配当父亲的。 面对穷凶极恶不择手段的萧度,自己与祖母的处境,恐怕相当危险了啊。 萧逐凤长长吐一口气,强行使自己冷静下来,思索片刻,萧逐凤提出第一个疑问:“祖母,他多年前第一次找到我们之时,为何不在那时将我们抓回去?” 王素君目中闪过一丝凌厉:“因为那时金丹还未养好,金丹有灵,亦有丹心,那时若是你出了什么意外,金丹多半也会被毁掉。 我虽不中用,却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萧度将你抓回去,他若是一意孤行,左不过是换一个玉石俱焚的结果。 到时候,他什么都得不到。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如今丹已养好,他不会再在乎你的死活,也便不会再投鼠忌器。” 萧逐凤腹诽道:“祖母啊,到底是谁教会了你吹牛?怎么吹起来还没完没了啦?” “而且萧度为人十分自负,他自信咱们祖孙俩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才会用桃花花瓣来计数。 他以为他是谁?画个桃花便能沐猴而冠装成风雅倜傥文人骚客? 一个连亲生孩儿都能算计的禽兽罢了。” 这时萧逐凤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今日的祖母,说起话来引经据典霸气外露,同平日里那个大字都不识几个的小老太太判若两人,俨然是一个浮沉已久的江湖豪客。 原来这许多年来,祖母也一直在藏拙么? 原来祖母平日里没心没肺嬉皮笑脸,都是怕自己活不长,为了逗自己开心,让自己活得快乐一些。 原来祖母,可能也曾经是个不苟言笑的豪侠啊…… 萧逐凤苦笑着摇摇头:“祖母,您说萧度十六年前得到金丹,可我已经十八岁了呀。” 王素君道:“金丹是你两岁那年被封印在你体内的。 萧度做事一向算无遗策,刚刚出生的幼儿太过娇弱,躯体无法承受金丹,现在想想,他极早便开始计划此事了。” “金丹取出,我会怎样?” 王素君叹一口气:“会死。” 旋即语气坚定而决绝地补充道:“但事儿不会发生! 其实按照萧度的计算,十六年之期一到,金丹会吸尽你体内所有精元,即使不将金丹取出,你也一样会死。 可祖母翩翩不信这个邪。 今年年初你大病一场,你的身子,确实已经一天不如一天了,我以为终究还是留不住你。 天可怜见,你终究还是挺了过来。 咱们祖孙,命不该绝。 你病一好,就去了青州,本来可以在青州彻底躲过萧度的追寻。 但阴差阳错,你还是随武棣回了安京城。 不过放心,别怕,有祖母在。 没有人能动我孙儿一根汗毛。” 说着,祖母的手覆在萧逐凤的手上,望着萧逐凤郑重地点点头,目光温暖而坚定。 萧逐凤呆呆地望着祖母,看着祖母那坚定模样,莫名地有些心安,只觉得就算是天王老子要取我性命,恐怕也不能如愿。 有祖母在,就不必怕。 可也是这一瞬间,祖母仿佛苍老了很多。 那个总是笑容满面的跳脱小老太太彻底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胸有波澜目光凌厉的老人。 这个秘密,压在祖母心里,已经十六年了。 一定很累吧…… 萧逐凤望着祖母,鼻尖一酸,抽了抽鼻子,紧紧握住祖母的手,用力地点点头,声音也有些沙哑:“祖母,咱们都会没事的……” 突然,王素君身体一滞,视线缓缓移向门外,语调颇有些低沉:“来了。” 这么快么? 萧逐凤长呼一口气,迅速沉定心神,目光望向窗外。 萧度现身,目的便是要取金丹,要取金丹,便是要取我性命。 第25章 吾宁死,不能屈 这琴音似有魔力,萧逐凤只觉得心中一凛,眼前一花,心神好似受到攻击,意识竟然开始有些涣散起来。 虽然琴音只有短短一个音节,萧逐凤却感到这琴音好似一直在屋内回荡,久久不能散去。 王素君将孙儿护在身后,银枪在地上狠狠一杵,将回荡的琴音震散:“区区五品凌霄境琴师,还差了些。” 萧逐凤此时方才回过神来,心中一惊:“是琴师!” 萧逐凤见识过北莽三品琴师胡瑶姬的本事,今日这琴音威力虽强,却显然与之不可同日而语。不过萧逐凤也还没蠢到自以为见识过那日北境顶尖高手天人对决便可以不把其他修者放在眼里的地步。 不如胡瑶姬是事实,可以轻易碾死自己恐怕更是事实。 虽然不知道祖母口中的“凌霄境”具体是指什么,但是单凭一个五品修为,对萧逐凤而言,已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绝顶高手。 周元风是六品武者,在军中都可以算是小有名气的高手,更是整个周家的希望。 六品平庸,那只是对于久立武道山巅的武棣而言,而对于常人来说,六品境界,已称得上是颇为了不起的高手。 若是六品当真平庸,就算品性再好,焉能入的了武棣法眼? 而这个琴师可是五品! 其实萧逐凤想得没错,放眼安京城,六品虽然不少,也可算个人物,如果放到江湖上,六品便能算得上是啸聚一方的豪杰了。 这时气机波动,屋门兀自打开,一名中年剑客走了进来。 王素君冷冷地看了那剑客一眼,沉声道:“五品凌霄境剑客。 只有这些不入流的东西么? 萧度呢?叫他出来见我。” 那剑客道:“宗主说您既选择将萧沉阁带走,便是断了与他的母子情分,今日,便不见你了。由我来取金丹。” 王素君面色冰冷,双目微眯:“区区五品,你也配?” 身怀道宗五品凌霄境修为,那剑客何时受过这等蔑视?闻言眉头一皱,道一声:“得罪!” 长剑出鞘,眨眼间已经递到王素君眼前。 王素君长枪一抖,枪尖贴着剑刃刺向那剑客前胸,枪比剑快,气机夹杂着碰撞出的火花,向着那剑客席卷而去。 枪剑甫一相交,那剑客感到一股威压顺着长枪扑面而来,枪尖几乎在一瞬之间递到自己胸口。 这剑客心中大惊,这样下去,刺出的长剑还碰不到王素君的衣角,自己的前胸便要被银枪捅出个窟窿。 一招之下,胜负已分。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铮”的一声,琴音再度传来。 琴音响起之时,那剑客剑上剑气陡然增强,生生将王素君刺向胸口的枪尖向左送出几寸。 枪尖堪堪贴着那剑客的臂膀划过,将那剑客皮肉划破。 鲜血长流,那剑客侧头看了一眼受伤的左臂,眼中射出一股狠戾:倒是小觑了这个王素君。 随后后退数步,长剑一挺,整个人似入定一般,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只听“铮”“铮”“铮”,三声裂帛之音,而后琴音大作,那剑客眸中精光大盛,伴着琴音举剑出击,剑气如虹,如苍鹰扑兔,向着王素君刺来。 又是琴师与剑客的合击,声势极为骇人。 这一剑刺出,剑锋似是将空气切割,发出一声刺耳的破空之音,剑尖之上的气机越聚越多,在空气中竟又形成一个真气剑尖之形,向着王素君刺下来,压迫感十足,即使站在祖母身后,萧逐凤也是感到一阵气短。 面对这锋锐无匹的攻势,王素君只是冷冷看了一眼,随后将身一侧,双目竟然微微闭了起来,气沉丹田,耳廓微动。 萧逐凤看得一颗心嘣嘣直跳,就差没喊出声来,心中不断呼唤:“祖母你快动啊,人家四十米的大长剑都快劈到头上了!” 听得那剑客剑气带动风声,已经侵到自己身侧一尺之内,王素君突然睁眼,怒目圆睁,喝一声:“聒噪!” 举枪上刺,枪出如龙,精准地刺中那剑客的心脏,将那剑客挑在空中。 那真气凝聚而成的剑尖瞬间烟消云散。 真气透体,只是一瞬之间,那剑客已没了生机。 萧逐凤呆呆地望着祖母。 这…… 一招将五品剑客秒杀,原来祖母说没有七皇子也能想办法把我从牢里救出来,可能竟不是吹牛? 震惊过后,一个念头浮现脑海:“这样的祖母尚且对萧度十分畏惧,这个萧度的修为恐怕……” 此时,一个白衣男子飘然而至,如同谪仙人一般轻轻落地,落在王素君面前:“三品得道境? 十六年内连破两境,了不起,倒是我小觑您了。” 王素君瞳孔一缩,目光中是控制不住的阴寒:“身背执念,可当道心。 我孙儿,便是我的道心。” 那男子点点头:“当真难为您了。可三品之间,亦有差距,您若此时将萧逐凤交给我,我还叫您一声‘母亲’。” 这人便是萧度! 萧逐凤仔细地审视面前的男子,与自己想象中凶神恶煞的模样不同,只见他一袭白袍,胸前绣着一朵桃花,剑眉龙眼,丰神俊秀,眉眼间与自己极为相似,只是自己面黄肌瘦,全然没有萧度这般风采。 萧度面色沉静,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 往往这样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王素君道:“虎毒不食子,萧度,你可还算个人?” 萧度微微一笑,语气温和:“看来这么多年了,您还是没想明白,从一开始,他便算不得我的儿子,他是我制造出来的一个工具。 从挑选他那与我八字相合的生身母亲,到谋划他的生辰八字,再到以他为鼎炼化金丹,一切都是计划好的,都是为了突破三品瓶颈,得证大道,振兴宗门。 您想不通么? 他体弱多病、生性懦弱,可有一点儿咱们萧家儿郎的样子?您若是喜欢孙儿,我再生一个给您便是,只是他,您却一定得交给我。” 萧逐凤听得怒火中烧,直视萧度,恨意在心中疯狂滋长,斥道:“什么振兴宗门,嘴上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为了一己私欲? 第26章 我不答应 萧度看着浑身颤抖却依然挺立不倒的萧逐凤,瞳孔一缩,心中一沉:“金丹,果然开始苏醒了么?” 萧度绝不相信在他眼中懦弱无用的废物有能力抗衡自己的三品威压而不跪,只能将原因归在金丹身上。 自己谋划多年,就是为了借助这颗金丹突破困住自己多年的三品境界,怎能为他人作嫁衣? “好在金丹并未真正开始保护他,否则这小子不会如此吃力。 今日萧沉阁,必须得死!” 萧度踏步向前,身法极快,在向前的过程中,紫色真气从体内不断涌出,缠绕在身体四周,一瞬之间又汇聚在右手指尖。 随后并指如剑,双指萦绕紫色真气,向着王素君前胸点来。 萧度很清楚,想杀萧逐凤,须要先杀王素君。 一出手便是宗门绝学“太虚幻湮指”。 王素君也注意到浑身颤抖的萧逐凤,目中似要喷出火来,怒喝一声:“畜生!” 见到萧度一指点出,王素君知道厉害,道道银色真气透体而出,舞起银枪,在面前形成一个气机结界。 此时琴音“铮”的一声陡然抬高,萧度气机大涨,指尖裹挟磅礴真气,与结界碰在一起。 “哗”! 气机结界破碎,王素君只觉一股铺天盖地的真气袭来,后退几步,喉咙一腥,呕出一口鲜血。 王素君那本就不甚牢固的小木屋被两股强横真气碰撞荡起的余波波及,屋顶被掀翻,墙壁被击倒,已经破败不堪。 萧度十六年前便是三品大圆满境界,与道宗二品境界只一线之隔,此时更有琴音助阵,实力自然更胜一筹。 萧逐凤连忙上前一步,扶住祖母:“祖母,没事吧!” 王素君伸手拭去嘴角残留的鲜血,温声道:“没事,孙儿,你且退到我身后五丈之外。” “小心。”萧逐凤知道自己对于祖母是个累赘,也不多说,依言后退数丈。 这个萧度,先杀妻子,又害孩儿,如今又要弑母,萧逐凤盯着萧度,目光中的怒火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杀意。 萧度眼神冷漠,扫过萧逐凤,表情并未有丝毫的波动,仿佛是扫过了什么不值一提的物品。 随后身形一晃,真气喷薄而出,再度向着王素君袭来。 王素君低喝一声,银枪一挺,与萧度斗在一起。 萧逐凤躲在祖母身后数丈处,眼望着祖母与萧度相斗,耳边琴音环绕,虽然这琴音并非是冲着自己来的,只是被琴音波及,却依旧感到阵阵头晕目眩,只觉得琴声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近。 此时王素君突然察觉到不对,心中大叫不好,猛地回头望向萧逐凤,口中惊呼:“孙儿,当心!” 下一刻,琴声戛然而止,一柄凉凉的匕首已经架在萧逐凤脖颈之上,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在萧逐凤耳边响起:“婆婆,住手罢!” 是那琴师出手了。 趁着王素君与萧度相斗,那琴师悄悄靠近萧逐凤,轻易将萧逐凤制服。 关心则乱,王素君眼望萧逐凤,一时间露出不少破绽。 萧度抓住机会,快速无伦地连出数指,道道紫色真气透体而出,向着王素君周身大穴击去。 王素君一时间被逼得连连倒退,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祖母不是萧度的对手,此时自己身陷敌手,又手无缚鸡之力…… 十死无生! 又是绝境么? 怪只怪自己是个累赘,不但不能替祖母分忧,还要拖祖母的后腿…… 若自己有自保之力,局面不会陷入这般田地。 萧逐凤开口道:“萧度,我跟你走,放过祖母。” 萧度没有停手,冷冷道:“不行。” 萧逐凤怒道:“你要的已经得到了,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萧度道:“她向来是不撞南墙心不死的执拗性子,不会轻易放弃你的,而我炼化金丹需要时间,她如今已是三品,不杀她,我怎能安心?” 说罢揉身而上,双指点出。 王素君举枪还击。 此时那琴师握着匕首的手一紧,将萧逐凤脖颈划开浅浅一道口子:“婆婆,当心啊!” “住手!”见萧逐凤受到伤害,王素君怒喝一声。 “噗”! 趁着王素君分神,萧度一指点在其小腹,指尖的真气穿透衣物,竟将王素君小腹上的皮肉切割开来,双指生生刺进小腹里去。 浑浊的血肉自小腹喷涌而出,王素君矮胖的身体向后飞去,撞到身后院墙的墙壁之上,只听“砰”的一声,竟将整面墙壁撞倒。 破碎的砖瓦将王素君整个掩埋起来,生死不知。 “祖母!”萧逐凤见状一声哀嚎,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瞳孔蓦地放大,双目血红,泪水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带着哭腔痛骂道:“萧度,你这畜生!” 对于萧逐凤的骂声,萧度置若罔闻,他冷漠地看了一眼那堆埋葬着王素君的砖瓦,没有感受到王素君的气息,转过头来,向着那琴师点点头:“做得很好,将萧逐凤交给我;把她挖出来,若是她已经死了,那便再埋了她,若是她还活着,那就杀了她。”qqxδnew.net 萧逐凤既然已经落入他手,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安京城中高手众多,此地不宜久留。 他要亲自带着萧逐凤尽快离开。 至于王素君……萧度做事,从来不留后患。 那琴师耸耸肩,虽然从不奢望萧度能够怜香惜玉,但还是对将瓦砾中的王素君挖出来的任务感到有些抗拒,无奈地点点头,推着萧逐凤向萧度走去。 怎么办? 一步一步向着萧度靠近,萧逐凤心生绝望。 祖母生死未卜,自己身陷萧度之手,这下子,恐怕,死定了…… 萧逐凤当然怕死,可如今,他更怕不能亲手杀了萧度,不能替祖母报仇…… 这番血海深仇,真的不能报了么? “咔嚓”…… 那堆砖瓦之下,突然发出一声细微的响动。 萧度脸色一变。 萧逐凤猛地转头,死死地盯着那一地砖瓦,喃喃道:“祖母……” “哗啦”! 那一地狼藉的中心,残砖断瓦突然炸开,掀起漫天的灰尘。 灰尘渐渐散去,一个矮胖的身影出现在几人面前。 这道身影血染衣衫,满身瓦砾,一手拄枪,硬撑着不让自己倒下,一手捂着小腹,小腹内血水还在不断地涌出。 她狼狈不堪,她自身难保,她身受重伤,她气息奄奄…… 可当月光照在她脸上的时候,萧逐凤恍惚间看得分明,她长枪在手,沐浴银光,神威凛凛,满脸坚定,宛若杀神! 她此时重复着大敌初至时的那句话。 “想动我孙儿,先问问老婆子答不答应!” 第27章 向死而生 “祖母!” 见到王素君性命无碍,萧逐凤大喜。 王素君望向萧逐凤,温声道:“孙儿,别怕,有祖母在。” 萧度望着王素君身上散发着的淡淡银光,眉头一皱:“燃烧神魄之力么?” 所谓“燃烧神魄之力”,是道宗秘法,通过消耗自己的元神,短时间内获得强大的力量。可元神乃是人之根本,通过这种方法获得力量,会永久地损耗修为,无异于饮鸩止渴,因此几乎无人使用。 王素君此时身负重伤,已是穷途末路,不得不借助这种方法来与萧度周旋。 萧度淡淡道:“你已身负重伤,即使燃烧神魄之力,也打不过我。” 王素君喝一声:“今日老婆子就要杀了你这个不孝子!” 话音未落,长枪一挺,银光一闪,向着萧度刺去。 面对着燃烧神魄之力的王素君,萧度不敢怠慢,身形一晃,避开这雷霆一枪,随后凝神聚气,与王素君斗在一起。 此时的王素君,道宗三品得道境强大的元神在体内疯狂燃烧,催生着源源不断的强横真气滚滚而出,整个人散发着耀眼的银光。 王素君忍受着元神燃烧的剧痛,每次出枪,都似有开天辟地之大威能,枪枪刺向萧度要害。 即使是道宗三品得道境大圆满境界,对于王素君这凶悍无匹的攻势,萧度也感到十分棘手,一时间落入下风,竟接连遭遇险境。 那琴师见萧度落了下风,一只手握着匕首,架在萧逐凤的脖子上,另一只手提起琴来,将琴的一侧卡在胸前的汹涌波涛之上,另一侧用手肘固定住,修长的小臂摆动,竟用单手奏起琴来。 琴声再起,节节败退的萧度真气大涨,终于止住颓势,开始同王素君僵持起来。 燃烧神魄之力显然不是长久之计,时间一久,王素君凌厉的攻势慢慢缓了下来,呼吸开始变得粗重,唇色渐渐变得惨白,身上闪耀着的银光开始逐渐黯淡下来。 更要命的是,王素君受伤的小腹依旧血流不止,此时鲜血已经将附近的衣物全部染湿。 这足以致命的伤口同此时已经残缺的元神一同噬咬着王素君的生机。 祖母在拼命…… 萧逐凤红着眼看着渐渐陷入颓势的祖母:“这样下去,祖母会被活活耗死。 不能坐以待毙!” 萧逐凤将头微微一偏,余光瞥见那琴师。 柳眉弯弯,桃眼如画,是个媚人心魂的妖艳女子。 开口道:“丑八怪,你是哪位?” 那琴师望着渐渐掌握主动的萧度,嘴角勾起一丝邪魅的弧度,一边弹琴,一边“咯咯”娇笑两声,道:“好儿子,算起来,我是你继母呐。” 柳青颜,道宗五品充盈境琴师,萧度如今的妻子。 萧逐凤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噢,原来如此,你敢嫁给萧度,胆子不小啊! 你就不怕他又得了一颗‘银丹’,需要八字全阳的孩儿?” 这问题犀利,偏偏柳青颜不是没有想过,可是思来想去,只是徒增烦恼,便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此刻被萧逐凤点破,这一瞬,不由得有些微微愣神。 趁着柳青颜分神,萧逐凤猛地将身体往前一撞,锋锐的匕首划破前胸,锐利的疼痛感袭来,萧逐凤痛得发出一声嘶吼,随后意识渐渐开始模糊。 失去意识的最后时刻,也不知是否是出现了幻觉,萧逐凤看到胸前血花飞溅的同时,竟隐隐有着道道金光射出…… 随后身体一软,倒在地上。 柳青颜大惊失色,弯身伸手,在萧逐凤鼻子前一探,随即面色一沉,声音微微发颤:“没气了。” 萧度闻言目光中闪过戾色,语气中第一次有了些许急切:“双手弹琴!速杀王素君!” 在原定的计划里,活捉萧逐凤之后,萧度需要使用道门秘法将金丹从萧逐凤体内取出,在这个过程中,萧逐凤会死。 但不是现在。 金丹宿主身死,金丹暴露在天地之间,会渐渐将其中蕴含的修为还于天地。 若是不得已必须出手将萧逐凤击杀,萧度需要马上将其体内的金丹取出服下,越快越好。 那般取丹,虽不如使用秘法在萧逐凤尚活着时取丹,但也可保留金丹大部分修为。 而如今萧逐凤竟然自杀,自己此时被王素君缠住,萧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金丹之中所蕴含的通天修为渐渐消散,心中焉能不急?仟仟尛哾 柳青颜也知道时间紧迫,站起身来,将琴揽起,沉定心神,心无旁骛,“铮”“铮”两声,琴音又起。 萧度借着琴音,低喝一声,双眸泛紫,气机节节暴涨,此时夜色中一道紫色闪电倏忽划破天际,直直劈在萧度头顶,闪电中恐怖的威能汇聚在萧度身上。 随后惊雷滚滚,在天边炸响。 道道紫色的微型闪电萦绕萧度周身,一息之间汇于指尖。 下一瞬,只见一道紫色残影向着王素君奔袭而去,残影中一点紫色亮得刺眼。 这紫色中,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威能。 因为忌惮安京城中高手察觉,害怕节外生枝,萧度此前在周府外费尽心思地布置了可以屏蔽能量波动的结界,以求让今晚的交手可以暂时瞒过安京城中的高手。 即便如此,生性谨慎的萧度先前出手时,还是一直有所收敛。可此刻,眼见着萧逐凤竟慨然赴死,萧度真的急了。 图穷匕见,不留后手。 这一指,借威能于天地,铸杀器于人间。 这一指,携排山倒海之威能,令天地为之变色。 萧度心里清楚,这一指一定瞒不过安京城内的几个绝顶高手,一指过后,必须迅速收拾残局。 被这祖孙二人逼成这样,实在大大超出了萧度的预料。 望着天空中那道紫色闪电,王素君知道厉害,此时大喝一声,真气催动,元神以一个近乎疯狂的速度燃烧起来,只一刹那,周身的环绕银光全部消散,真气灌注,手中的银枪却爆发出一抹仿佛是至高无上的璀璨。 三品道心,多年执念,此刻凝成一枪。 萧度,我有一枪,你可敢接? 这一枪,是我毕生最为璀璨的一枪。 这一枪,是我守了十六年的道。 “轰”! “轰”! “轰”! 紫色的闪电与银色的圣光交汇,霸道的紫色与磅礴的银色相互纠缠,在空中化作一团数十丈的真气匹练,随后伴随着犹在天边炸响的惊雷,以最绚烂的姿态,轰然炸裂。 安京城东东拂湖湖心松狸楼;安京城城南司天监;安京城城中皇宫大内,几道锐利的目光不约而同向着周府的方向遥遥射来。 倒在地上的萧逐凤,此时双目蓦地睁开,口中吐出一口浊气:“唔,还活着啊。” 第28章 多年道心今朝尽 原来祖孙二人在轿中看到桃花之时,王素君便开始谋划。 王素君素知萧度生性谨慎,他既然还敢提前画上桃花,便是以萧逐凤为瓮中之鳖,自信有十足把握拿捏二人。 那时萧逐凤曾提议下轿去找七皇子求援,可王素君知道,此时二人恐怕已经在萧度的视线之下,贸然下车离开,恐怕路上就会被截杀。 为今之计,只有等他现身,诱敌深入,再寻逃跑之机。 爱孙之深切,必为之计深远,王素君早就知道或许会有今天,十六年来,一直在苦苦思索破局之计。 此时取出一颗镇魂丹,嘱托萧逐凤在危急之时服下。 这镇魂丹十分难得,是作为与周家的交易条件之一,由周汉川从司天监求来,服下后可令人失去呼吸心跳,同死人一般。 时间只有三十息。 而周家得到的,则是一颗可以让当时武道七品炼体境的周元风踏入武道六品驭气境的道宗神丹:固气丹。 萧逐凤在危难之际嚼碎藏在口中的镇魂丹,撞到柳青颜的匕首上陷入假死。 王素君料定在萧逐凤服下镇魂丹假死之后,萧度一定会尽全部的力量速杀自己,然后力图以最快的速度去吸取金丹之力。这时萧度所有的底牌和后手都会用在自己身上。 此时自己再尽力将萧度的注意力引开,萧逐凤便有了逃生之机。 萧逐凤若能逃离周府,便可去寻求七皇子寻求庇护。 谅那萧度再猖狂,也不敢在安京城对皇子动手。 这是死中求生的法子。 萧逐凤假死未必能够骗得过萧度,假死之后也未必能在萧度眼皮底下逃掉,即使一切顺利,找到七皇子,以萧逐凤和赵正雍的交情,那赵正雍也未必肯出手相助。 而且这个计划会置王素君于险地,萧逐凤一开始坚决反对。 可祖母笑眯眯地摸着萧逐凤的头,慈祥的目光中隐藏着一丝狡黠:“祖母没了你这小子拖后腿,就算不能取胜,逃生却很有机会。 这是唯一的破局之法。你若是不听话,咱们祖孙俩个只好一起死啦!” 三十息过后,当萧逐凤醒来,看到的景象却同祖母说得不太一样。 那团银紫色真气匹练壮观的爆炸足足持续了十数息之久。 光芒渐渐散去,月光下两个人影浮现。 此时的萧度,披头散发,身形微颤,模样竟然十分狼狈。qqxδnew.net 而另一侧的王素君的状态显然更加凄惨。 多年道心,一朝散尽,这一枪彻底抽干了她的精气神。 她目光涣散,面无血色,原本萦绕在身体四周的银光全部消散,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完好,原本不断出血的小腹也不再流血,仿佛血已流尽。 气息虚弱,原本几乎看不到皱纹的脸此刻沟壑纵横,仿佛一下子变得垂垂老矣,与一个行将就木的寻常老者无异。 这是,濒临死亡的气息。 看到这样的祖母,萧逐凤鼻尖猛地一酸,眼泪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我不能哭!” 哭泣会带来气息的起伏,会被萧度这畜生发现! 这是祖母燃烧生命换来的逃生机会,我绝不能将这宝贵的机会浪费! 萧逐凤死死咬着嘴唇,眼眶变得血红,胸腔剧烈的抽动,用尽全力抑制自己的气息,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萧度!今日大仇,来日必将百倍千倍偿还! 萧逐凤艰难地爬起身来,望了一眼祖母,开始往小院出口走去。 王素君看到站起身来的萧逐凤,涣散的目光中闪过一抹慈和,随后眼神聚焦在萧度身上,笑道:“这一枪……如何?” 萧度立于月光之下,披头散发的模样显得格外阴森,目光中闪过冰冷的杀意:“很强,可惜还不够强。 今夜,你们都得死! 琴起!” 此时琴声大作,成攻伐之音,萧度不给王素君喘息之机,借着琴音又是一指点出。 本来萧逐凤一想要逃走,萧度马上就能察觉,所幸此时萧度状态不佳,心绪不定,加之琴声大作,竟未察觉到萧逐凤并不隐蔽的小动作。 王素君硬提一口真气,勉力向后跃出,堪堪躲开萧度一指,落地时真气耗尽,竟有些力竭,站立不定,跌倒在地上。 所幸萧度方才也受了些伤,出招威力不及从前,才让王素君侥幸避开一指。 萧度再次举起双指:“我看你还能躲几招!” 向着倒在地上的王素君又是狠辣一指点出。 王素君此时已经站不起身,面对萧度的这一指,只能奋力就地打一个滚,虽然没被这一指直接戳中,却依旧被真气波及,原本就残破不堪的身躯,又多添一道新伤。 萧度迈前一步,低头望着几乎已经动弹不得的王素君,嘴角扯出一抹冷笑:“结束了……” 此时躺在地上的王素君,眉眼间却浮现一丝释然,全不似方才与自己拼命时的歇斯底里。 萧度望着王素君这般表情,突然眉头一皱,心中一凛,察觉出异常,猛地转头,望向方才萧逐凤尸体的方向。 空空如也! 萧度心中一沉:萧逐凤是假死!王素君在拖延自己的时间! 当即放弃向王素君进招,身形一晃,便欲向门外的方向追去。 王素君手一翻,手中出现一颗银色的丹药,一口将丹药吞下,脸色迅速红润起来,站起身来,身形一晃,拦在萧度身前。 往生丹,同样出自司天监之手,可榨出最后的元神之力。 因为服下后下场过于惨烈,所以并非十分贵重。 萧度被王素君拦住,沉声对那琴师道:“你去追他!” 琴声又止,柳青颜向院门外急速掠去。 王素君知道这琴师乃是五品修为,速度自然比萧逐凤快了不知多少,开口道:“畜生,没了琴师,你想胜我,可不容易!” 萧度并不欲多废话,双指并拢,一指点出:“强弩之末!” 萧逐凤从祖孙二人的小院里逃离,奋力向周府大门口奔去。 单单是方才祖母和萧度那一枪一指,便几乎将小院夷为平地,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此刻周府周家大院却悄无声息,显然是强敌来袭事不关己,都当了缩头乌龟。 刚刚救你全族,现在你们都见死不救,萧逐凤一边心中骂了几句,一边向外狂奔。 祖母的计划本就没将周家的出手相助计算在内,周家没有必要也没有能力帮他们。 萧逐凤拼命狂奔,却哪里能快得过五品修为的柳青颜? 柳青颜从小院中掠出,一眼便望见正在狂奔的萧逐凤,不到五息,柳青颜便欺到萧逐凤身后一丈之内。 萧逐凤心中泛起绝望:“完了,终究还是逃不过……” 柳青颜伸出手来,纤指离萧逐凤只有一尺之距,手指带起的阵风已经贴近萧逐凤后背。 此时萧逐凤眉心一点金光闪动,整个人的速度陡然加快,身躯不受控制地向前一扑,竟在一瞬之间摆脱了柳青颜这一抓。 可萧逐凤也因此站立不定,摔倒在地,心中惊疑不已:“怎么回事? 真邪门!” 柳青颜先是一惊,随后望着倒在地上的萧逐凤,嘴角勾出一抹千娇百媚的笑,再度伸手向萧逐凤抓来。 就算这样,还是跑不掉么……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倏忽而来,剑锋递到柳青颜面前,将柳青颜逼退。 一袭轻甲立在二人之间。 来人是…… 周元风! 第29章 逃出生天 周元风面对柳青颜,背朝萧逐凤,沉声道:“大门外备有马匹,快走!” 面对萧度这般强敌,周元风此时能够出手,萧逐凤有些意外,又仿佛觉得在情理之中,开口道:“多谢。” 毕竟周元风这个人,认死理。 周元风昂然道:“不必多说,大丈夫知恩图报,你先解青州之危,又救周家全族,今夜有难,我周元风若是袖手旁观,让你死在周府,可还有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萧逐凤知道事态紧急,也不多说,爬起身来,继续往大门处跑去。 这番恩情,萧某人记下了! 道宗琴师不以攻杀见长,武宗六品武者对上道宗五品琴师,其实劣势不大。 柳青颜一时追不上来。 萧逐凤跑到周府大门处,大门外果然拴着一匹骏马,马身饰品有禁军标志,想来是周汉川的马。 周元风想得很周到,深夜在京城纵马,可能会遭到禁军盘问,若是骑着禁军的官马,便会方便很多。 萧逐凤费力地爬上马匹,一拽缰绳,按照记忆中赵正雍告知自己的方向,往七皇子府疾驰而去。 这匹马性子温和,又甚通人性,载着萧逐凤在安京城中狂奔。 皎皎圆月,夜色如水,此刻的安京城,千家万户都已睡去,显得十分静谧。 安京城主道之上,一个瘦削的身影正骑着一匹骏马狂奔。 他精疲力竭,用力地扯着缰绳,吃力地保持着平衡,好不让自己从颠簸的马背上跌落下来。 今夜的一幕幕,在他的脑海中闪过。 他的眼前浮现出祖母矮胖的身影。 她神威凛凛,她锋芒毕露,她死战不退,她燃烧元神,最后她生机渐渐散去…… 她燃尽自己一身修为,为孙儿谋了一条生路。 可故事的一开始,她明明说过:“就算不能取胜,逃生却很有机会”…… 祖母…… 萧逐凤咬着牙,红着眼,回头看了一眼。 没有人追上来。 “呜……” 他终于不再压制,嚎啕大哭,声高且悲。 泪眼朦胧中,他的眼前浮现出萧度那张道貌岸然的脸。 第30章 大夏文院 萧逐凤深深一拜:“多谢殿下垂怜。” 赵正雍轻笑道:“你是我的人,我当然要保护你。” 旋即又道:“据我所知,文院入院考试会由文院中三名执事之一亲自出题考较。 这三位执事都是儒宗四品大儒境儒者,他们在文院中的地位极高,我说不上话。 至于题目,目的是考较考生的儒道天赋,形式以诗词歌赋为主。 你虽读书不多,但能作出《精忠报国》这等佳作,想来吟诗作赋并非难事。” 诗词歌赋! 萧逐凤眼前一亮,嘴角勾出一抹若隐若现的浅笑,片刻间收敛起来,随后点点头:“多谢殿下指点,草民定将尽力而为。” 若是文院只论诗词歌赋,那我在文院岂不是如鱼得水轻而易举混得风生水起? 赵正雍也点点头,让手下给萧逐凤找来不少关于文院书籍,道:“先去后院包扎一下伤口,把衣服换了,今夜你且看看这些,天亮我会派人将你送到武儒山。 坐我的马车走,马车上亦有简易阵法,不必担心仇家。” 萧逐凤再次拜谢赵正雍,随后去了后院,有人替自己包扎伤口,换了赵正雍给自己准备的衣物,再返回内院,接过书籍,细细研读起来。 武儒山本名武山,位于京郊,传说是武宗修行体系的发源地。 大夏太祖皇帝在武山设立武院,八百年来为大夏培养了无数武道人才,一直到今天,大夏军中还有过半将领出自大夏武院。 三百年前,武院出了一名经天纬地拔山超海的绝世天才,此人姓李名仁,武道修到二品通天境,此后久久不能突破,却于某日顿悟,开创儒道修行体系,并在武山另创文院,传授儒道。 短短数年,李仁连续破境,根据自身的修行经历,将儒道修炼体系划分为九品明理境、八品正心境、七品不惑境、六品知命境、五品立命境、四品大儒境、三品君子境。 后困于三品君子境境界,数年无法突破,于武山文院闭关悟道。 当时的皇帝为表彰李仁为大夏王朝做出的贡献,将武山改名为武儒山,命司天监刻护山大阵,力保李仁闭关不受打搅。 而李仁也投桃报李,每闭关一甲子,便会出关七日,择文院一资质出众之人收为亲传弟子,亲自教导七日。 得此造化之人,称得上是一步登天,大都成为当世国之栋梁。 人人都为这大造化争得头破血流,甚至不断爆发各种流血冲突,后来为了公平起见,文院会在李仁出关之前,面向全体大夏青年才俊,举办“儒武大会”,选取大会魁首,作为李仁亲传之人。 闭关近三百载,李仁共有亲传弟子四人,世人尊称其为“先生”。 八十载之前,武儒山一道白光直冲云霄,浩然之气涤荡四方,李仁文院悟道,终于晋升二品。 儒宗二品,李仁称之为“从心境”。 而一甲子前,上一届“儒武大会”魁首,成为文院“四先生”的,便是当朝宰辅甄如法。 换言之,受过二品从心境儒者李仁教导之人,全天下只有甄如法一个。 从那之后,甄如法也是连续破境,数年内突破至四品大儒境大圆满境界,凭借文院四先生的身份,一步步成长为权倾朝野的宰辅。 院长李仁文院闭关,四先生甄如法也是如今文院实际的控制人。 武儒山武院现任院长是三品不灭境武者莫尊,而武院的实际控制人,是刚刚开赴青州的三品不灭境武者大夏大将军狄昌明。 文院向来收生严苛,每年除了会给宗亲和权贵一定的名额之外,寒门学子想入文院,必须经过要求严苛的入院考试。 对于寒门学子来说,考入文院无异于鱼跃龙门,是踏入仕途的最佳手段。 因为院长李仁是儒武双修,文院不少学生效仿院长,也同时修炼儒道和武道。文院后来设立了武馆,从武院挖来不少武者,论武道虽不能同武院分庭抗礼,也颇有些气候。 掐指算来,一个月后,便是李仁的出关之日,也就是下一届“儒武大会”之期。仟韆仦哾 赵正雍将萧逐凤送到武儒山当然也有自己的打算。 当然不会异想天开白日做梦,指望萧逐凤能在“儒武大会”上翻起什么风浪。 只是文院和武院是大夏最重要的人才库,文院领袖文坛,又有举荐官员之权,武院武者在大夏军中影响深远,文院武院在朝堂上的地位,都可谓举足轻重。 文院是宰辅甄如法的地盘,武院以大将军狄昌明马首是瞻,是以甄如法死死掌控文官集团,狄昌明则牢牢把持京畿大军。 如此重要的两个地方自己却丝毫没有话语权,这让赵正雍十分被动。 想要撬动甄如法支持的四哥和狄昌明支持的九弟的根基,必须从文院和武院入手。 奈何自己苦心经营数年,文院和武院也只有寥寥几个亲信。因为赵瑞一案,自己同甄如法交恶,这是为拉拢恭亲王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后果便是自己在文院中本就不受重用的亲信愈发的边缘化。 自己在文院和武院都需要一个得力之人。 萧逐凤这副孱弱躯体,去武院怕是混不开。 不过萧逐凤虽仅仅是周府一个小杂役,却能猜出字谜,又能得佳对,松狸楼一曲《精忠报国》技惊四座,足可见此人才思敏捷,而且此人头脑极度聪明,若是能将他塞到文院,或可成为自己在文院的左膀右臂。 自己虽与甄如法有些龃龉,好在文院的某些儒生倒颇有文人风骨,文院也并非甄如法的一言堂。 不过赵正雍也只是因势利导,下了个无关痛痒的注而已。 如果萧逐凤没能通过入院考试呢? 既然没有价值,那让他去武院自生自灭吧。 也算仁至义尽。 萧逐凤读罢书籍,对赵正雍的心思也猜了个大概。 培植亲信,这没什么,自己与赵正雍非亲非故交情不深,没道理要求赵正雍替自己安排的十分周全。 放下书籍,萧逐凤突然心中一动,一个埋在心中的疑问浮现脑海:“被那琴师追逐时,那陡然提升的速度是怎么回事? 另外我被那般锋锐的匕首划破前胸,怎么受伤比想象中轻了许多?” 萧逐凤抚摸着胸口的伤口,喃喃道:“难道是……金丹?” 第31章 入院考试 第二天天未亮,赵正雍亲自将萧逐凤送上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 不管赵正雍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表面功夫做得很足,萧逐凤很承他的情。 这马车刻有简易阵法,短途奔袭不必担心萧度发现。 马车宽敞舒适,马儿跑得飞快,很快出了城门,在官道上奔驰。 萧逐凤坐在马车里,轻轻掀起窗帘,望着天边渐渐升起的旭日,突然十分挂念祖母,心中不住宽慰自己:“祖母这个小老太太,一定已经脱困了罢! 此番去了武儒山,不知何时才能与祖母再见面了。” 至于最差的结果,萧逐凤不敢去想。 奔驰许久,随着车夫发出“吁”的一声,马车停住了。 萧逐凤掀开车帘,面前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旭日东升,整座山披着霞光,显得巍峨又神圣。 萧逐凤轻轻吐了口气。 武儒山,到了。 武儒山文院来人将萧逐凤引入山中。 萧逐凤随着那人沿着山中石阶走了半晌,到了一座山门门口。 只见那座山门高约六七丈,两旁由四根几人合抱的参天古木支撑而起,上首顶端是一块巨大的石块,古木的枝桠与巨石缠绕,端的是一个古朴庄重,大气磅礴。 石块上刻着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文院”。 儒道圣地,大夏文院。 那人将萧逐凤引入一间屋子之后,嘱托萧逐凤在此等候,随后自行离去。 屋中有一张桌子,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萧逐凤在屋中等待良久,一名老者推门而入。 那老者白须白发,儒袍儒冠,腰间佩戴一块紫玉。 萧逐凤赶忙站起身来,向着那老者深深一拜:“学生萧逐凤,拜见先生。” 那老者对着萧逐凤点头示意,淡淡道:“老夫吴聘,今日便由老夫来出题考较。” 这位便是文院执事,四品大儒境儒者,吴聘。 萧逐凤恭敬道:“是。” 萧逐凤偷偷看那吴聘,只觉得他学识渊博,似乎深不可测,举手投足皆是高人风范。 此刻萧逐凤方才觉得有些紧张。 虽然前世的九年义务教育让我头脑中的诗词储备十分充足,可他不会出一个极其冷门的题目吧? 不会让我写个策论吧? 若是没通过考试,被打发去武院,就凭自己这个小身板,别说修行武道,就是扫地打杂也会遭人嫌弃…… 萧逐凤胡思乱想之际,只听那吴聘道:“以‘望月’为题作答,诗词文章皆可,时限一个时辰。” 作诗! 题眼还是“望月”! 萧逐凤大喜过望,泱泱五千年,不知多少才子佳人笔下写过那皎皎月光,此刻脑海中有关‘望月’的诗词太多,一时竟不知道写哪一首。 随便哪一首,通过这个入院考试都是轻而易举大材小用。 萧逐凤咬着嘴唇,努力抑制着上扬的嘴角,不让自己的喜悦表现在脸上,随后拿起毛笔,眉头微皱,开始思索写哪一首诗好。 脑子里关于“望月”的名篇不少,仔细想来,似乎笔力都太过雄峻,毕竟我刚入文院,也不好太高调。 唉,头疼! 吴聘看着萧逐凤这副似乎十分为难的样子,倒是一点也不吃惊。 萧逐凤是七皇子赵正雍送来的人,赵正雍因恭亲王嫡长子赵瑞遇刺一案同文院三先生甄如法交恶,吴聘作为文院执事,这些事情当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萧逐凤是破获恭亲王嫡长子赵瑞遇刺一案的关键人物,坊间已经传起赵正雍同萧逐凤共破奇案的传闻,颇为酒肆茶馆所津津乐道。 此子倒称得上是有些小聪明。 至于这传言为何在几天之内便传播甚广,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这位七皇子在暗中推波助澜的结果。 再加上昨夜松狸楼萧逐凤以一曲《精忠报国》技惊四座,此时在安京城也算小有名气。qqxδnew.net 就算有些小聪明,萧逐凤也只是周府上一个杂役,连私塾都没上过,指望他做出什么好诗来? 那我吴聘真是白读这么多年圣贤书了! 笑话。 既然是七皇子的人,自己找个理由打发走便是,甚至连理由都不需要找,因为他根本作不出诗来。 此时萧逐凤终于下定决心,选择了一首短小内秀的诗作,提笔在宣纸上开始书写,仅仅六十息的工夫,萧逐凤便又放下了笔,在宣纸上吹一口气,好让墨迹早一些干。 随后皱着眉头看着自己写的诗,轻轻叹了口气,仿佛不太满意。 吴聘心中了然:“此子果然根本不会作诗,诗作之臭,自己都觉得不堪卒读不堪入目,七皇子把这种人送来文院,真是有辱斯文!” 此时萧逐凤看着纸上短短四行诗,心中惆怅:“唉,这狼毫笔怎么就这么难用呢?明明我用中性笔写得还可以啊,现在用狼毫一写,看上去如同狗爬,根本配不上我这名句啊!” 随后又朝着宣纸吹一口气,双手拿起宣纸,又在空中晃了晃,看墨迹干得差不多了,恭恭敬敬地递给吴聘。 吴聘伸手接过萧逐凤递来的诗,打眼看过去,不由得皱起眉头。 只见宣纸之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四句诗,看字迹就狗屁不通。 耐着性子看下去,只见纸上第一句写着:“床前明月光”。 普通是普通了些,但意象描写得竟然不错。 第二句:“疑是地上霜”。 “嘶”,吴聘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句竟然甚是精妙,把“明月光”比作“地上霜”,这比喻贴切且别致,月光铺在地面上的森森寒意呼之欲出。 再看最后两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好诗! 从描写意象自然而然地转为抒发感情,不自觉地将人带入“思乡”的意境中。 吴聘是儒宗四品大儒境儒生,鉴赏能力自然是顶级的。 这首诗清新朴素,明白如话,可越读越觉得意味深长,耐人寻味,短短二十八字,竟无一字可以更改。 妙啊! 这是眼前这个粗鄙不堪的杂役萧逐凤写的诗? 这不可能啊! 吴聘盯着宣纸上歪歪斜斜的《静夜思》不由得愣了神,看看宣纸,又看看萧逐凤,心中涌出一股荒诞的感觉。 这种水平的诗词,莫说一个从未上过私塾的杂役,就是自己的得意门生,也从未有过可比肩的作品。 不,就连自己也从未作过如此精彩的诗。 吴聘仔细想想,自己自幼从文,一路突破到如今的四品大儒境,也算天赋异禀,一生写诗不少,竟然没有一首可以与这首《静夜思》相提并论。 然而这却是眼前杂役花了不到六十息的时间写就。 吴聘有点怀疑人生了。 怎么会这样? 难道这首诗是七皇子提前找人写好的? 不,不会。 第一,试题是我随口出的,七皇子并不知道,第二,这首诗的水准连自己都望尘莫及,七皇子那边无人有这等才华。 吴聘到底见惯了大风大浪,此时迅速回过神来,意识到一个问题:这首诗水准之高,通过入院考试绰绰有余,但赵正雍送来的人必然是要拒之门外的,自己得想个法子,让这个萧逐凤通不过考试。 可这首诗实在精彩,而我又亲自考较,不予通过,若是传出去,岂不是遭人诟病? 思来想去,突然心中一动,一个疯狂的念头浮现心头。 他要将这首《静夜思》送给宰辅甄如法之子甄子羽,作为后者问鼎“儒武大会”的诗作。 一甲子一度的“儒武大会”近在咫尺,距今仅有一个月的时间。 按照院长李仁的意思,成为李仁的亲传弟子并非单单是文院之人的造化,乃是全部大夏子民的造化,是以“儒武大会”,整个大夏的青年才俊都可参加。 面对这等令全天下人都眼红的大造化,一向注重文名风骨的文院并不敢明目张胆地徇私舞弊,否则便是犯了众怒。 文院四先生甄如法有一嫡子甄子羽,此子儒武双修,素有才名,此次“儒武大会”,甄如法父子对文院五先生的位置志在必得。 身为文院执事以及甄党高层,吴聘当然乐于见得甄子羽夺得文院五先生之位。 “儒武大会”由文院组织,甄子羽自然是有些不可名的优势。 比如“儒会”的试题。 可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文人本就相轻,所以即使提前知道试题,也不一定能压服众人。 除非你的作品,确实比别人好得太多。 眼前的这首《静夜思》,便是这种作品。 这首《静夜思》,即使放在“儒武大会”之上,也是可以压服众人的。 虽然文院原定的题目并非“望月”,不过既然试题是文院定的,现在有了佳作,把之前的试题换成‘望月’也只是举手之劳。 思量既定,吴聘眯起眼睛,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恭恭敬敬站在身前的萧逐凤。 既然有了这种打算,那这萧逐凤,就必须妥善地处理掉。 第32章 遭人排挤的武师和不受待见的学生 吴聘打量着萧逐凤,沉吟片刻,开口道:“此诗尚可,给予通过,待会儿会有人来带你入学文院。” 萧逐凤好歹是七皇子送来的人,也不好随便杀了,此事事关重大,吴聘不敢擅下决定,需让甄如法亲自拿个主意。 在此之前,只须稳住萧逐凤,随便将他打发到文院哪个偏僻的角落,待甄如法拿了主意,打发起来,更方便些。 通过了! 不过这评价似乎有些过于……平淡了些啊。 萧逐凤松了口气,心中虽然有些狐疑,却没往深处细想,只是腹诽道:“《静夜思》只是‘尚可’?这四品大儒是当真看不出其中妙处,还是喜怒不形于色,憋着想给我个下马威?” 嘴上依旧恭谨:“多谢先生。” 吴聘点头示意,随后带着写有《静夜思》的宣纸转身离去,出门前看似不经意地提醒道:“入院考试内容属文院机密,不可泄露,否则院规处置!” 萧逐凤闻言道:“谢先生提点,学生谨记在心。” 余光瞥着吴聘的身影已经走远,萧逐凤若有所思:“这规矩怎么……怪怪的? 嘶,他故意贬低《静夜思》,又说出这种规矩,不会是想要将《静夜思》据为己有吧! 四品大儒,不该如此下作吧…… 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得防一手。” 当即拿起狼毫笔,在剩下的宣纸上又写写画画起来。 萧逐凤又在屋中候了一炷香工夫,终于又有一人进屋。 萧逐凤见有人来,拱手道:“这位公子,可是带在下办理入学的?” 那人同样身着儒袍,腰佩翠玉,眉头微皱,面色不善,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此时斜着眼看着萧逐凤,语气中颇有些不耐:“你就是新来的,叫萧逐凤的是吧,我是吴先生亲传弟子梁俊。文院的先生们学生都已满了,你先去武师那边呆两天吧。跟我走。” 此人是吴聘亲传弟子,梁俊。 萧逐凤一听心中便凉了半截,我明明通过了入院考试,入了文院,却要跟着武师修行? 见萧逐凤还不动弹,梁俊斥道:“听不懂人话?走啊!看你这呆样儿,真不知道七皇子给了多少好处才把你塞到文院。” 萧逐凤闻言冷冷看了这梁俊一眼,旋即面色恢复如常。 萧逐凤来之前早就了解过文院,知道文院学子多是达官贵人之后,这人是文院执事吴聘亲传弟子,又知道自己与七皇子的关系,背景显然不一般,自己在文院势单力孤,此时不可轻易与之交恶。 当即起身,跟在梁俊身后,不再多说。 文院依山而建,面积甚大,一路上古木参天,溪水潺潺,各式学堂星罗棋布,可谓是移步换景,令人目不暇接。 梁俊也不搭理萧逐凤,只是一味在前方疾走。 萧逐凤跟着梁俊走了半晌,终于在一个偏僻荒芜的小院前停下脚步。 这院子说小也不小,就是位置偏僻,跟文院其他建筑相比,显得简陋了些。 梁俊一脚踹在门上,踹得大门上的门环叮当作响,喝一声:“马东旭,快出来,给你送了个学生!” 不多时,院里走出了一个年轻人,看着不过二十岁上下,眉清目秀,身着一件浆洗得有些发白的儒袍,见来人是梁俊,眉头微皱,作揖道:“梁师兄,请进,家师在屋内练功,还请梁师兄在前厅等候片刻。” 梁俊负手迈步,趾高气昂,进入院子,鼻孔朝天:“邹佳林,我看上去很闲吗?快把马东旭叫出来!别浪费小爷工夫。” 萧逐凤闻言不由得皱眉:这个梁俊连武师都不放在眼里,这就有些嚣张得过头了。 邹佳林心中暗暗叫苦,师父马东旭在屋内练功,此时真气运转大周天,正是要紧关头,若是被人打断,会遭真气反噬,可能会受内伤。 马东旭进屋之前特意嘱托自己,不可让人闯入。 可这梁俊是英国公嫡孙,文院执事吴聘亲传弟子,背景深厚,偏偏又天资不错,儒武双修,二十出头便是七品炼体境武者和八品正心境儒生,在文院横行霸道惯了,自己并不敢忤了他的意思。 怪只怪自己出身贫寒,好不容易考入文院,本以为从此鱼跃龙门,可入学不久后偏偏无意间得罪了这个梁俊,被扔到武师马东旭门下,三年来几乎无人问津。凭着自己儒道基础扎实,又有些灵性,苦苦钻研,才堪堪入品,是个儒宗九品明理境儒生。 倒是马东旭一直尽职尽责,兢兢业业传授自己武道,三年间,纵使自己武道天赋不佳,也被马东旭从对武道一窍不通的门外汉硬生生练成了武道九品聚气境大圆满境界。 说起这个马东旭,此人本是武院六品驭气境武师,前程锦绣,却因性格刚直,看不惯武院诸多不平之事,与武院执事多有龃龉,受排挤多年,后来索性出走武院,加入文院,成为文院武师。仟仟尛哾 好景不长,加入文院之后,就因为同样的原因与文院执事多有龃龉,又受排挤多年。 …… 这个偏僻的小院就住着这样一个遭人排挤的武师和一个不受待见的学生。 马东旭待自己不薄,此时定不能让梁俊进去,邹佳林硬着头皮挡在梁俊身前,陪笑道:“梁师兄,家师在内练功,不宜打扰,师兄还是等候片刻罢。” 梁俊一把将邹佳林推开:“邹佳林,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再敢阻拦,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梁俊是七品养气境武者,这一推用了三分力,那邹佳林站立不定,向后跌倒在地。 眼见梁俊大步流星地向屋内走去,邹佳林连忙爬起身来,伸手拉住梁俊:“梁师兄,只须等候片刻,片刻即可……” 梁俊冷笑一声:“哼!愚蠢!”飞起一脚,将刚刚爬起的邹佳林踢倒在地。 随后盯着在地上呻吟的邹佳林笑道:“你再阻拦,下一脚就是筋断骨折。三番两次阻拦新生入院,信不信我禀报执事,将你逐出文院!” 萧逐凤实在看不下去,开口道:“梁师兄,这位师兄既然说他的师父正在练功,咱们不妨等待片刻……” 梁俊转过身来,冷冷地看向萧逐凤:“这里有你说话的份?还有,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叫我师兄?” 这时邹佳林又爬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一时间有些失神:“算了,这文院待得也没什么意思,受尽冷眼,任人欺凌,三年来只有师父马东旭真心对我,从来没有因为我在文院不受待见而排斥我。 若是连个门都守不住,怎么对得起师父? 今日便是筋断骨折、被逐出文院,也不能让这梁俊闯进去。” 想到这里,邹佳林眼中又有了些神采,跨步挡在梁俊身前,面色沉下来:“你不能进去!” 梁俊闻言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凭你也想拦我?你怕是活腻了!” 说罢凝气于掌,一掌向着邹佳林胸前击出。 邹佳林早有准备,双掌挡在胸前,护住上身大穴。 可二人武道足足差了两个境界,梁俊这一掌掌风将邹佳林击退数丈,撞到屋门方止,口中呕出一口鲜血。 梁俊打得性起,跨步上前,向着邹佳林走去。 这样下去要出人命,萧逐凤不能眼睁睁看着这邹佳林被活活打死,奋力前奔,口中大呼“住手”! 梁俊回身看到萧逐凤,冷笑一声:“呵,当真是都不要命了!”凝气于指,指尖浮现白色真气,在萧逐凤胸前一点。 萧逐凤登时周身气血一滞,动弹不得。 这是,点穴? 梁俊道一声:“你想救他?我就让你眼睁睁看着他死在你面前! 无故阻挠新生入院,袭击师兄,今日我只好出手清理门户!” 说着纵身前跃,空中出掌,向邹佳林击去。 文院之中,竟敢行凶,这梁俊何等嚣张。 此时屋中一个身影破门而出,晃到邹佳林身前,一掌击出,替邹佳林接了梁俊出掌,将梁俊震退数丈。 梁俊退后数丈方止,甩了甩被震麻的双掌,丝毫不惧:“马东旭,给你送了个徒弟,这个邹佳林一直阻挠我进屋,我已经替你教训过他了,别客气。” 萧逐凤望向马东旭,这是一个中年汉子,说是中年,但黑发中已夹杂不少白发,脸上也带着不少皱纹,眼角有些下垂,不长的胡须也参杂着几缕灰色。 萧逐凤心中暗暗叹道:“唉,这梁俊一看就是有恃无恐,恐怕背靠着通天关系,马东旭此时出来,邹佳林的命算是保住了,可马东旭肯定不敢动他,这口气,怕是要咽下去了,这梁俊恐怕还未必肯善罢甘休。” 马东旭望向邹佳林,只见他口吐鲜血,怕是要将养数月,面色登时一沉,目中精光一盛:“梁俊,你他妈找死吧!” 第33章 马东旭 萧逐凤心中一惊:“这马东旭竟丝毫不给梁俊面子,如此有恃无恐,难不成竟是绝顶高手?” 梁俊可早知道马东旭是个愣头青,否则以他六品驭气境的武道修为,也不至于混到如今这般田地。 别管自己后台多硬,这人是真敢揍自己。好汉不吃眼前亏,梁俊道一声:“人已经给你送到了,后会有期!” 说罢足尖一点,向后跃出,几息之内,便消失不见。 看着梁俊离开,马东旭也是松开了丹田中一直提着的一股真气。 原来马东旭练功时早就听到外面聒噪,苦于正体内真气循环大周天,不能立时打断,等到真气反噬最小的时机,马东旭强行打破真气运转,这才救了邹佳林一命。qqxδnew.net 强行打破真气运转,马东旭还是受了些轻微的内伤,只是若不是邹佳林拼死替马东旭争取时间,马东旭怕是要受严重内伤,甚至可能跌境。 马东旭先将地上的邹佳林扶到一旁休息,而后走到萧逐凤面前,运气伸指,向萧逐凤身上一点,想要给萧逐凤解穴。 萧逐凤此时心中充满期待:“要是没两把刷子,敢出口成脏,能震退梁俊? 要不就是身怀绝技,要不就是脑子坏了。 萧逐凤偷偷打量着马东旭,越瞅越像隐世高手。 拯救自己于危难之中,替我遮风挡雨,为我传道授业,从此踏上人生巅峰! 就是不知道这个马东旭和萧度谁更厉害?” 胡思乱想之际,马东旭一指触在萧逐凤身上,萧逐凤感到呼吸一滞,却仍然不能动弹。 …… 马东旭脸色微变,知道是自己受了些许内伤,内息不畅,这一指劲力不足,没能解穴。 两人相顾无言。 片刻之后,马东旭干咳两声,装作无事发生,暗自气沉丹田,聚气于指,奋力一点,这才给萧逐凤解了穴。 见穴道已然解开,马东旭一甩袖袍,微一颔首,负手而立,沉声道:“你便是新来的学生罢。” 一副高手风范。 …… 怎么连穴道都不能轻易解开……萧逐凤心中一凉不断腹诽,口中还是恭恭敬敬,对着马东旭弯身一拜:“弟子萧逐凤,拜见师父。” 马东旭看着瘦骨嶙峋的萧逐凤,一看就不是武道的苗子,当即眉头微皱,甚至发出一声轻叹,一副嫌弃的样子,心中暗暗叹道:“他妈的,这个资质更差,恐怕还不如邹佳林。” 然而这一切马东旭自己却丝毫没有察觉,自以为将嫌弃的情绪隐藏得很好,对着萧逐凤道:“嗯,不错,一看就同武道有缘,只要勤学苦练,日后定有一番成就。 尤其是方才仗义出手,很有我的风采。” …… 你都把“嫌弃”两个字刻在脑门上了!嘴上跟我说我与武道有缘? 萧逐凤嘴上依旧恭敬:“多谢师父夸赞。” 马东旭摆摆手,道:“事不宜迟,我现在就教你。” 萧逐凤望向倒在地上、已经接近昏迷的邹佳林,道:“师父,我觉得咱们是不是应该先把邹师兄扶到床上休息?” 马东旭一拍脑门:“啊呦!瞧我这记性,差点把佳林忘了,快快,快扶进去!” …… 跟着这个师父,何愁能有出头之日? 两人手忙脚乱地将邹佳林安顿好,又回到院子。 马东旭负手而立:“咱们武道,修的是真气,你别看武道九品名字起得花里胡哨,其本质便是真气强弱的区别。 真气越强,相应的,境界品级也就越高,相应的,躯体、元神也就蜕变得越强。 到了五品铁骨境之后,寻常刀枪不入,到了三品不灭境之后,可享寿元数百年,到了二品通天境之后,那真可谓是通天彻地,无所不能! 其本质就是真气!” 记忆中,原主曾试过修行武道,可无论原主如何努力,也摸不着武道之门。如今萧逐凤明白,这是体内金丹在消耗原主神元之力的缘故。 此时既然十六年温养之期已到,体内这颗金丹,会不会不再消耗神元之力,不再成为自己修行的阻碍? 听着马东旭的介绍,萧逐凤开始有些跃跃欲试。 此时萧逐凤开口询问道:“师父,那您如今是什么品级?” 马东旭傲然道:“为师如今是六品驭气境武者,你别看六品听起来不是绝世强者,谁能想到,突破六品,下一个境界就是五品铁骨境呢? 到了五品铁骨境,嘿,那可真可谓是升堂入室!五品武者,放眼整个安京城,乃至整个大夏,那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为师……” 思维跳跃逻辑混乱,顾左右而言他化解尴尬的本事倒是出神入化…… 萧逐凤手扶额头,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了深深的担忧。 见马东旭说个没完,萧逐凤不得不打断道:“师父,咱们武道九品,分别都是什么呀?” 马东旭闻言,板起脸来:“这可是最最基础的东西,你可得记住了!” 随后清清嗓子,庄严道:“武宗九品,分别是九品聚气境、八品炼体境、七品养气境、六品驭气境、五品铁骨境、四品浩然境、三品不灭境、二品通天境、以及至高无上的一品武神境!” 萧逐凤郑重地点点头:“师父,我记住了。” 随后又开口问道:“那师父,儒道是修什么的呢?他们的九品都对应着什么呢?” 马东旭一愣:“我又不是儒道的人,我怎么知道什么儒道九品?” ? 你在文院授武,却连儒道品级都不知道? 萧逐凤心中一阵哀嚎:“跟着这个师父,何愁能有出头之日?” 马东旭此时反而出言劝诫萧逐凤:“入我武道,便专心学武,练武讲究一个专心致志心无旁骛,不要整天想东想西的。 听好了,我现在开始教你。” “武道最为根本的东西,便是真气,武道入门的第一步,便是感知真气,这一步很难,也很考验天分。 有些人几天就能摸索到一些门道,有些人几个月甚至几年都不能理解其中的奥妙。 能够感知到身体内真气的存在,便算是入了门了,能初步引导运转真气,便算是入了品了。” 说到这里,马东旭话锋一顿,左右环顾,确认邹佳林不在附近,随后鬼鬼祟祟将头探到萧逐凤耳边,将声音放低:“你师兄邹佳林天赋十分……一般,不过在为师的教导下,用了两个月入门,一年入品,如今已是武道九品聚气境大圆满的境界,武道进境甚是不错! 这可都是为师的功劳!” 随后抬起头来,声音再度提高:“至于为师自己,嘿嘿,也不算多快,当年习武,用了三天入门,一个月入品。 不过入品对于你来说太过遥远,先看看你能不能入门吧!” 马东旭性情憨直,心思单纯,也算是拥有不错的武道天赋,当年一月入品,速度也算相当不慢,按照常理,理应得到武院的重点栽培,武道修为也不应久久止步六品驭气境境界。 至于为何会混到今天这般田地,虽与马东旭接触时日尚短,萧逐凤如今却也有了充分的了解…… 三日入门、一月入品,这算是马东旭为数不多值得炫耀的事情,今日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当然要在这个新收的徒弟面前炫耀一番。 至于之前提及邹佳林的入门入品速度,只不过是抛出来的铺垫和对比罢了。 …… 闻言,萧逐凤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师父果真天人之资!我只盼有师父的一半资质,那我做梦都要笑醒! 有师如此,前路坦荡,大有可为!” “哈哈哈哈哈哈”,马东旭显然十分受用,右手抚着胡须,左手轻轻摆着手,笑得合不拢嘴:“比起院长大人,北境武棣大人,松狸楼剑神大人,还有那传说中的文院三先生等人,也不算什么啦!哈哈哈哈哈哈!” 一连串武道神仙人物的名字从马东旭嘴里说出来,能有机会把自己的名字与之并列,马东旭感到十分满足。 这个马屁拍得深得马东旭之心,此时说话的语气都和缓了不少:“接下来我会教你武宗入门心法和基础的真气运转机理,不过你也不必紧张,听不懂也没关系,毕竟感知真气对于你们这种武道门外汉来说还是有些玄奥,一开始听不懂,也是正常的。” “小子,听好了!抱元守一,意息相随,呼吸吐纳,归于丹田,叩关三十六,左右两昆仑……” 马东旭教的虽然是入门心法,对于毫无武道根基的萧逐凤而言,也理应有些艰涩。 可这心法在萧逐凤看来,却感到有些异常的…… 浅显…… 第34章 武道天才? 萧逐凤听着马东旭念出来的心法口诀,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这便是武道心法么?听起来似乎没有传说中的那般艰涩难懂啊……” 为何常人都难以理解的心法对于我来说没那么晦涩? 是我真的是个天才? 还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思维方式和领悟能力与古人不同,对世界的本源形态和运转机理有了更为高屋建瓴的理解? 或者说……此时的金丹,反而可以助我修行? 既然心法不难理解,萧逐凤便开始尝试按照心法用功,感觉胸口一阵温热,竟隐隐有股真气自丹田而起,在体内流转,心中一阵激动,错愕道:“真有真气!” 还在念着心法的马东旭被萧逐凤打断,眉头微皱,摇摇头:“真气当然是真有,但你要自己感受到才行!” 说罢继续念着心法。 萧逐凤点头如捣蒜:“我感受到了啊!” 马东旭停顿下来,扭头望着萧逐凤:“不要胡言。” 心中略微有些不满:“这小子,耍我呢?哪有刚听了心法,第一次运转就能产生真气的? 何况这心法艰深难懂,你一点儿基础都没有,真当自己是武神转世?” 萧逐凤道:“不是,师父,是真的有啊!” 马东旭望着萧逐凤,略有些下垂的眼睑里是深深的疑惑,伸手握住萧逐凤手腕,道:“来。” 萧逐凤默念心法,开始用功,然而这次丹田处空空如也无任何真气产生,不由得一愣:“怎么没了?” 此时马东旭眉头皱得更深:“说了不要胡言。” “咦,怎么不灵了……”萧逐凤讪笑一声,旋即沉淀心神,深深吐纳,按照心法再次用功,这次感到有股真气升腾而起,然而还未成规模,片刻后便又消失不见。 马东旭握着萧逐凤的手猛地一抖,下垂的眼角第一次有了神采,望着萧逐凤道:“你之前学过武吗?” “没学过……” 马东旭胸中翻江倒海:“跨擦!天人之资!武道天才! 初次行功便能产生真气,这份天资可谓万中无一,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晋升三品、乃至二品、乃至…… 终于让我逮到了一个好徒弟! 我就说嘛,第一眼我便知道此子与武道有缘! 哈哈哈哈哈哈!” 马东旭伸手拍拍萧逐凤的肩膀,想要再掐掐萧逐凤的小脸,手伸到半途方觉不妥,又缩回来,摸着自己不长的胡须,眼睛盯着萧逐凤,片刻也不离开。 脑海中已经浮现出自己教出得意弟子萧逐凤,拳打梁俊脚踢吴聘,打遍文院无敌手,自己一吐这些年来的郁郁之气,将甄如法踩在脚下把许多年来所受屈辱如数奉还的画面。 想到这里,马东旭的目光愈发炽热,嘴角浮现出一个自以为不易察觉实则十分猥琐的笑,脑袋也不由自主地晃动起来。 萧逐凤被看得有些头皮发麻,暗暗担心:“我师父不会有龙阳之好吧?” 此时马东旭突然一拍脑门,道:“今日不学了!这么好的天资,可不能教坏了!我现在就回屋,给你定制一份习武计划,明日起勤加练习,嗯!” 随即自说自话,往屋里去了。 这马东旭…… 话说回来,我不会真的是武道奇才吧? 虽说这个师父不太靠谱,好歹也是六品境界,见识应该是有的……吧? 萧逐凤跟着马东旭进了屋子,只见马东旭自己在屋子里抓耳挠腮奋笔疾书,时不时将自己写完的纸张揉成一团扔掉。 物我两忘…… 另一个屋子里,邹佳林窝在床上,时不时咳嗽两声,显得有些难受。 萧逐凤叹一口气,自己去厨房寻了一些米,起火熬了一碗粥,端到邹佳林床前,喂邹佳林喝了几口。 邹佳林精神好了一些,道:“多谢师弟。” 萧逐凤道:“师兄见外了,日后还望师兄多多关照。” 邹佳林道:“这是自然,只不过咱们这个院子的人,在文院的日子不好过啊。” 萧逐凤苦笑一声:“看出来了……” 邹佳林叹一口气,将自己和师父马东旭在文院的处境,还有梁俊的背景一一说给萧逐凤听。 萧逐凤听罢陷入沉默。 邹佳林又道:“对了,萧师弟怎么也来这儿了?也得罪了那个梁俊?恐怕他这次不会善罢甘休。” 萧逐凤摇摇头,有些茫然:“没有啊…… 不过那梁俊就是一只疯狗,许是看我不顺眼吧!” 邹佳林苦笑着点点头,又躺了下去。 萧逐凤此时突然心中一动,想起了什么,脱口问道:“邹师兄,咱们文院入院考试的内容需要保密么?” 邹佳林摇摇头:“似乎没有这种说法。” 萧逐凤瞳孔一缩:“这吴聘果然不怀好意。” 只是《静夜思》虽好,他吴聘堂堂一个四品大儒,冒着背上剽窃骂名的风险,处心积虑,剽窃我的作品,似乎有些得不偿失啊。 无论如何,防人之心不可无,萧逐凤又俯下身来,对邹佳林道:“邹师兄,我的入院考试是以‘望月’为题,作诗词歌赋。” 邹佳林身体不适,兴致索然,出于礼貌,还是出言询问:“那萧师弟是如何作答的?” 萧逐凤道:“我写了一首诗,念给师兄听听,望师兄斧正。” 邹佳林好歹也是九品明理境儒生,自信斧正一个未入品的萧逐凤的诗词肯定是绰绰有余,自己虽受了伤,此时不大爽利,但萧逐凤算得上是自己唯一的亲师弟,看上又为人不错,便强打精神道:“萧师弟请说。” 只听萧逐凤念道: “静夜思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 四句诗入耳,邹佳林一愣。 越品越有味道,越品越觉得绝妙。 好诗啊!好诗! 邹佳林挣扎着从床榻上坐起,惊呼道:“萧师弟,这是你的大作?” 萧逐凤微笑点头:“邹师兄觉得如何?” 邹佳林赞道:“妙,绝妙!师弟能否再念一遍?” 萧逐凤从怀中摸出一张折叠好的宣纸,递给邹佳林道:“邹师兄,我抄写了几份,送你一份。” 邹佳林双手接过宣纸,轻手轻脚地打开折叠好的宣纸,生怕弄坏了这幅墨宝。 跟想象中俊秀飘逸的书法不太一样,宣纸上是歪歪扭扭的四行诗。 右下角还写了萧逐凤的名字和今天的日期。 邹佳林思考片刻,心中明悟:“懂了!方才问萧师弟是否得罪了梁俊,萧师弟似乎欲言又止,显然是有难言之隐,看来是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萧师弟胸有大才,却遭人忌恨,不得不隐藏锋芒。否则,就凭这首《静夜思》,怎么可能被发配到这个院子? 萧师弟这诗多半是用左手写就,否则但凡读过几年书的,谁能写出这么丑的字? 这是藏拙! 高啊,萧师弟!” 想到这里,邹佳林轻轻将宣纸折起,道:“多谢师弟墨宝,师兄一定好好珍藏。” 说罢给了萧逐凤一个“懂得都懂”的眼神。 我这字儿也能称为“墨宝”?师兄你可真是品味独特颇具慧眼啊! 这时屋外传来一声断喝:“萧逐凤,出来!” 是梁俊的声音。 第35章 图穷匕见 梁俊去而复返,显然不怀好意。 萧逐凤道:“邹师兄,你受了伤,且让师弟先去会会他。” 邹佳林嘱托道:“这梁俊背景深厚性情凶悍做事不计后果,能退一步,便退一步,低低头总好过丢了性命。” 萧逐凤苦笑点头,随后向屋外走去。 师兄弟两个默契地忽略了师父马东旭。 此时让马东旭出去,那便是干柴遇烈火,滚油浇冰水,焉有不打起来的道理? 梁俊气势汹汹,显然找了不弱于马东旭的帮手,这时再动手,恐怕占不到便宜。 萧逐凤走到门口,看了一眼还在自己房间抓耳挠腮奋笔疾书的马东旭,轻轻叹了口气,推门出去。 只见梁俊站在院里,身后站着两名武师。 梁俊见萧逐凤出来,开口道:“很好,走罢,文院先生有请。” 这梁俊上来一没骂人二没动手,竟然也不找马东旭和邹佳林的麻烦。 事出反常必有妖,萧逐凤感觉到一丝不对,可是却没有选择的余地。 屋子里一个憨一个伤,真纠缠起来,怕是要吃大亏。 萧逐凤整整衣衫:“行,我跟你走。” 梁俊也不多言,带着萧逐凤,离开了小院,向文院更深处走去。 一行四人,向着武儒山山顶方向行进,越爬越高,经过一片重重叠叠的茂林,来到一片山崖之处。 如果说马东旭的小院位置偏僻,这山崖处便是人迹罕至了。 这里端的是高耸入云凭虚御风,向下望去,只能看见云雾缭绕。 萧逐凤越走越觉得不对。 梁俊一直在自己身前领路,而那两名武师渐渐地走在了自己身后,三个人渐成犄角之势,将自己围在中间。 这是……要动手? 可他们没有杀自己的理由啊。 自己肯跟着这三个人离开院子,便是觉得此去或许受苦受辱,但绝无性命之忧。 毕竟只是一首诗而已,吴聘就算想要剽窃,也有其他方法让自己闭嘴,犯不着杀人。 况且为了一首诗便草菅人命,萧逐凤不信文院执事行事会如此凶残。 毕竟文院名声在外,做事还是要有几分底线的。 可是此时三人,分明是要杀人灭口的架势。 这不应该! 萧逐凤察觉到危险,陡然停下脚步,试探道:“为何要杀我。” 梁俊闻言转过身来,森然一笑,道:“呦,还挺聪明。” 你还真要杀我? 萧逐凤心中一沉:“梁俊是武道七品炼体境武者,其余两个人的修为只会比他更强,眼前的三个人,随便一个都能将自己碾死。 这里人迹罕至,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人能救自己。” 坏了。 孤立无援,无法反抗。 梁俊冷冷道:“动手! 先把手脚打断。” 萧逐凤只能拖延时间:“等等!” 梁俊露出戏谑的笑,挥手制止了要动手的两名武师:“你还有什么话说?” 萧逐凤道:“我为何要死?” “这是师父的意思。” “我与你师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下此毒手?” 梁俊一边轻轻转着脖子一边活动着手指手腕,骨头发出“啪啪”的声音,道:“这我便不知道了,我只知道,你今天,必死。” 随后望向萧逐凤,眸子里射出狠戾而狠戾的目光,喃喃自语道:“好久,都没杀人了啊,尤其是儒生……” 此时萧逐凤一颗心砰砰跳得极快,用余光扫视四周环境:这里是一处悬崖,往对面望去,同这边悬崖距离十数丈处便是另一面悬崖,两崖之间白云缭绕。 这边悬崖边上有一棵歪脖树,少说也有三人合抱,此树扎根悬崖边上,主干伸出悬崖几丈之外,最外面的枝桠上垂下几丈长的树藤。 萧逐凤急中生智心生一计:“借树藤从这边悬崖荡到那边悬崖。” 这实在是走投无路死中求生的法子,如若失手便是跌落悬崖粉身碎骨。 萧逐凤知道机会稍纵即逝,当下也不犹豫,趁梁俊说话的工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悬崖边上,随后大吼一声,从悬崖边上纵身一跃,抓住了树藤的最底部,借着向前冲力向对面荡去。 梁俊见萧逐凤竟然企图从这边悬崖荡到那边,伸手拦下身后想要出手的两名武师,嗤笑一声,等萧逐凤荡到一半,从怀中摸出一把飞刀,手腕一抖,飞刀激射而出,将绷直的树藤割断。 萧逐凤荡到一半,突然手上一松,没了凭借,向着崖底跌落而去。 完了…… 惊恐的尖叫声在崇山峻岭之间回荡。 望着萧逐凤跌落悬崖、越来越小的身影,道一声:“有病。” 随后似是想起什么,望着深渊扼腕叹息,似是丢了什么宝贝,随后抬脚重重踏在地上,气急败坏捶胸顿足。 每次杀人,梁俊都要百般凌辱折磨,尽了兴才肯送人归西,今日好不容易能杀文院儒生,竟就这么轻易让他死了,当真是可惜! …… 此时的小院里,马东旭举着一张纸冲出屋子,兴奋地叫道:“乖徒儿!快来看!终于让为师找出一种完美的教学方法! 你有福啦!” 不愧是我! 乖徒儿! 乖徒儿? 咦? 我的乖徒儿呢? 第36章 文院三先生 萧逐凤向着崖底迅速跌落,耳畔风声呼啸中,瞳孔中泛起淡淡的金色,随后一抹金漆自眉心迅速蔓延,直到遍布全身。 穿过云雾,又穿过一层树冠,只听“噗通”一声,萧逐凤仿佛跌入一片水中。 体表的金漆迅速消散。 呛了几口水,萧逐凤微一调整,便在水中站定,原来这水甚浅,仅仅及腰。 略略定神,萧逐凤察觉异常:“从如此之高的地方摔下来,就算掉落在水中,多半也要性命不保。 更何况这水如此之浅,根本提供不了多少缓冲,我怎么会没死?” 随后活动全身:“不仅没死,居然好像……还没受伤?” 一个清幽的声音传来:“居然还活着。” 萧逐凤吓得一个激灵:“谁!” 循声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白衣女子立在浅池边一块大石之上,正注视着自己。 这女子身着儒袍,剑眉龙眼,樱唇微启,齿若白玉,长发漆黑,肌肤若雪,绝世出尘,清丽若仙。 容貌绝美偏又十足凌厉,一双龙眼,顾盼间似有睥睨一切的霸气,令人不肯移开目光却又不敢多看一眼。 活了两世,萧逐凤从未见过如此无瑕的女子。 胡思乱想之际,那女子又开口道:“你是何人?” 这女子举手投足间一股上位者气势,看样子就来头不小,萧逐凤不敢怠慢,作揖道:“在下萧逐凤。” 那女子点点头,语调淡漠:“你也是被文院丢下来的?许多年来,你是第一个还活着的。” 萧逐凤心中一凛,文院难道经常将人丢下悬崖? 苦笑着摇摇头:“我其实是自己跳下来的……” 那女子剑眉一皱,用看傻子的目光望向萧逐凤。 …… 萧逐凤连忙从浅池中走到岸上,将这一日的经历略略说给这女子听,免得这女子以为自己是个傻子。 那女子一边施展儒道功法一边听萧逐凤说话,得出一个结论:萧逐凤没有说谎。 这是儒道三品君子境的能力。 听罢语调依旧淡漠清冷,脸色却阴沉下来:“文院如今果然已经这般不堪了么?” 随后一双美目盯着萧逐凤:“他为何要杀你?” 萧逐凤茫然摇头。 “你跌落深崖,如何不死?” 萧逐凤再次摇头。 “不知道?”那女子剑眉皱了起来,因为根据儒道功法的反馈,此人没有说谎…… 见那女子沉默,萧逐凤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闻言,那女子正色道:“我是文院院长亲传弟子,文院三先生,楚初墨。 还有,你既是文院学子,便应该尊称我为‘先生’。” 换萧逐凤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向那女子。 你明明是个女子,怎么当文院的三“先生”? 就算女子也可成为文院先生,那四先生甄如法如今都已经是七老八十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了,那真正的三先生受院长亲传已经是两个甲子之前,你跟我说你一个妙龄女子是三先生? 欺我不懂文院历史渊源? 那女子仿佛看穿了萧逐凤的想法,淡淡道:“我同老师一样是儒武双修。 我的武道修为已经是三品不灭境,百年时光,不过是我生命中的一小段路罢了。” 随后语气中颇为自傲:“至于儒道修为,我也已是三品君子境。” 武道三品,可享数百年寿元,这倒勉强可以解释。 萧逐凤撇撇嘴,腹诽道:“我怎知你不是信口雌黄。” 那女子剑眉一挑,抬手一挥,只见一道白色真气激射而出,击在浅池对面一块山岩之上。 只听“啪”的一声,那块岩石登时化为齑粉。 那女子淡然道:“信了么?” 萧逐凤目瞪口呆,一息之内,反应过来,朝着那女子深深一拜:“学生萧逐凤,见过三先生。” 这三先生,必须得深交! 萧逐凤向着楚初墨道:“三先生,您为何会在此处?” 堂堂文院三先生困在悬崖底下,这其中定有惊人秘辛。 楚初墨美眸闪烁,幽幽道:“此事说来话长……” 既然能确定这萧逐凤并未说谎,两人多少也算同病相怜,楚初墨也无保留,声音清冷,将故事娓娓道来。 原来这楚初墨自幼修行武道,天资异禀,是文院自院长李仁以来最为惊才绝艳的天才,在上上届“儒武大会”上技压群雄,成为文院三先生。 李仁对其十分看重,“初墨”二字便是李仁亲赐。 成为三先生之后,楚初墨掌控文院振兴儒道,招揽武师发展武道,整个文院蒸蒸日上,为大夏培养出无数人才。 那时大夏王朝国力鼎盛,四方来朝。 一甲子之前,上届“儒武大会”中,甄如法脱颖而出,成为文院四先生。 甄如法精明强干,很快成为文院中流砥柱。 但是他很快发现一个无解的问题。 文院虽盛行儒武双修,可还都是以儒道为主,武道为辅。 儒宗修行体系本就艰深,又开创仅仅百年,不似武道源远流长,彼时除了李仁本人之外,再无人能踏入儒道三品君子境以上境界。qqxδnew.net 三品以下的儒道修为只能延年益寿,却并不能享寿数百年。 之前的大先生和二先生终生未能踏入武道三品不灭境,儒道也止步于四品,寿元有限,有了下一任先生之后,文院的权柄便自然而然地交接下去。 可三先生楚初墨是三品不灭境武者,享有漫长寿元。 甄如法眼看着自己青丝变白发,楚初墨还是那般少女模样,何时才能在文院独揽大权? 怕是把自己熬死,楚初墨依旧春秋鼎盛。 甄如法动了歪心思。 三十年前,甄如法羽翼已丰,联合不满文院大肆兼并挤压的武院院长莫尊、楚初墨亲手从武院挖到文院的“文院第一武师”尘空和某个道宗神秘高手,一同设伏暗算楚初墨。 击杀一名三品武者动静太大,甄如法等人害怕惊动武儒山后山闭关悟道的李仁,便合力将楚初墨一身修为封印,击落悬崖。 随后在悬崖底部设立结界,确保楚初墨不能重返文院。 想要慢慢磨死楚初墨。 楚初墨一身武道修为虽被封印,躯体和元神依旧是三品不灭境,在崖底枯坐三十年,依旧是从前那个少女。 崖底枯坐三十载,陪着自己的只有这崖底的鸟兽虫鱼和时不时被文院丢到崖底的死于非命惨不忍睹的尸体,饶是楚初墨心性再坚,也难免有些躁郁。 如今有个活人倾诉一番,心中倒是略感宽慰。 萧逐凤默默消化着这惊人秘辛。 甄如法竟是如此丧心病狂…… 自己稀里糊涂被逼下悬崖,至今仍想不明白为何惨遭毒手,可终究是同文院的实际掌控人甄如法脱不开干系。 文院暗流汹涌,比自己想象之中凶险太多。 随后萧逐凤猛然间意识到一个问题:楚初墨出不去。 那自己也就出不去了。 沉吟片刻,萧逐凤道:“学生斗胆问一句,先生您的修为不是被封印了么?如何还能击碎巨石?” 楚初墨道:“三十年来,我日夜用功,已经慢慢开始挣脱封印,正在缓缓恢复修为。” 萧逐凤心中一喜:“若是您恢复修为,便可以打破结界,从崖底出去了?” “那是自然。” 萧逐凤继续问道:“那您何时能够恢复修为?” “至多还需一甲子。” ? 一甲子? 楚初墨本就不是耐得住寂寞可以如老僧入定枯坐几十年的性子,此刻似乎对突然有了个活人作伴颇为满意,尤其是这个活人年纪不大皮相不差,虽然瘦弱,端茶倒水洗衣做饭的活计总该可以胜任。 淡淡然道:“别担心,这结界是专门封印我的,这里并非与世隔绝,飞禽走兽都可自由进出,你不会饿死的。 就算你老死了,一甲子之后,我会替你报仇。” …… 萧逐凤眼珠一转:“结界只是针对她一个人的吧?” 脱口道:“先生,学生有个更好的办法。” 第37章 习武 楚初墨道:“说。” 萧逐凤道:“先生您助我上去,我想办法找到院长李仁,请他出手助您脱困,重整文院!” 楚初墨摇了摇头:“老师于后山悟道,每一甲子苏醒一次,平时若非闹出惊天动地的动静,老师是不会苏醒的。 且不说后山守备森严,你见不到老师,就算你见到了老师,老师也听不到你说话。” 萧逐凤挠挠头,又道:“三先生,一个月后便是‘儒武大会’,届时院长定会苏醒,正是我们寻院长之机!” 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崖底枯坐与世隔绝,楚初墨闻言有些恍惚:“‘儒武大会’之期,又到了么?” 旋即还是微微摇头:“只有‘儒武大会’魁首才有资格见到老师。 届时后山高手云集,守备更加森严,你见不到老师的。” 萧逐凤脱口道:“这是谁定的傻规矩!糊涂啊! 院长同外界单向联系,若被有心之人利用,岂非全无反制之机?” “这规矩是我定的。” “哦,那没事了。” …… 沉默片刻,萧逐凤还不死心:“先生,您看我有没有‘儒武大会’魁首之资?我师父说我是武道天才……” 迎着楚初墨审视的目光,萧逐凤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闭上了嘴。 成为文院院长亲传弟子,有机会掌控在大夏王朝地位举足轻重的文院,这是天大的造化,足以引得大夏所有青年才俊趋之若鹜疯狂追逐。 哪届“儒武大会”魁首不是天才中的天才? 自己至今尚无修为傍身,妄言想夺取一个月后的“儒武大会”魁首,无异于痴人说梦。 楚初墨审视着萧逐凤,一眼便看出他的境界:武道儒道都没入品。 可这种毫无修为之人,偏偏跌落深崖而不死。 不可能是什么巧合,此人若非宝物伴身,便是拥有某种传说中的天人体魄。 不如死马当成活马医,且教他试试。 万一真成了,自己便可提前脱困。 甄如法表面上对自己言听计从,暗地里组织仇家设计加害自己,夺取文院权柄,蒙骗老师李仁,这般两面三刀卑鄙无耻的行径,焉能让人不恨? 楚初墨是个爱憎分明之人,被困在崖底的最初十年,几乎日日咬牙切齿,压不住翻江倒海的恨意。 此时即使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楚初墨也决定一试。 不然在这崖底再枯等一甲子? 到时候就算是出去了,那甄如法早就化为一抔黄土,自己满腔仇恨,何处发泄? 楚初墨面沉如水:“可以试试。” 文院三先生可同马东旭不同,这是真正的惊才绝艳之人,能得之指点,可谓造化不小,萧逐凤又惊又喜,深深一拜:“多谢先生!” 楚初墨道:“崖底结界排斥我的力量,你想出去,我不能帮你。你须凭借自己的力量攀上悬崖。 这倒不难,可若想在‘儒武大会’上夺魁,就算得我鼎力相助,你自身修为至少也得突破至七品炼体境。” 萧逐凤恭敬道:“是。” 楚初墨道:“儒道明理,武道练真气,儒武是完全不同的两条修行体系,可两者相辅相成互相成就,品级越高,便越能体会。 儒道修炼体系分为九品,分别是九品明理境、八品正心境、七品不惑境、六品知命境、五品立命境、四品大儒境、三品君子境、二品从心境,至于一品,老师尚未踏入一品,世间自然没有儒道一品。 武道九品分别为九品聚气境、八品养气境、七品炼体境、六品驭气境、五品铁骨境、四品浩然境、三品不灭境、二品通天境以及一品武神境。 武道之巅,一品武神,不死不灭,造化通神。这只是个传说中的境界,就连老师,也从来没能碰到一品武神的门槛。 至于道宗悟天道、佛门修佛法、术士探天机、巫师习异术,既然入了修行之门,这些修炼体系你总得解一二。 佛门分为九品诚敬境、八品专一境、七品低沉境、六品暖相境、五品轻安境、四品空灵境、三品喜悦境、二品本心境、一品极乐境。 术士分为九品开窍境、八品感知境、七品清光境、六品阵师境、五品灵师境、四品药师境、三品五行师境、二品天师境、一品天命境。 道宗分为九品明道境、八品易骨境、七品化境境、六品御空境、五品凌霄境、四品脱凡境、三品得道境、二品天人境、一品归真境。 巫师分为九品虚无境、八品见我境、七品本尊境、六品光明境、五品大光明境、四品显圣境、三品金刚不坏境、二品无上境、一品封神境。 这些咱们日后再说。” 随后的半个时辰,楚初墨深入浅出地传授了武道入门心法口诀运转技巧。 同马东旭有些颠三倒四词不达意的讲解不同,这可是武道宗师高屋建瓴的真知灼见,可谓字字珠玑。 萧逐凤细细咀嚼,竟有种融会贯通,豁然开朗之意。 此时楚初墨道:“说了这许多,今日便先到这里,你且细细琢磨,不懂之处,再来问我。” 萧逐凤见楚初墨这就要走,忙道:“如何才算是入了品?” 入品速度,是评判一个人武道天赋的重要依据。 根基未立,好高骛远。楚初墨剑眉微皱,刚想训斥几句,旋即想起百余年前武道入门时,迫切地想要向世人证明天资的那个自己,眉头复又展开。 当年武院修行,三日入品,震惊武院。再后来,“儒武大会”一举夺魁,成为文院三先生。 彼时少年豪气,天纵奇才,肆意挥洒,既兼文名,以武证道,尚有着满腔的热血和宏大的抱负。 想到这里,楚初墨面色稍缓,从怀中摸了一个茶杯,放在大石边缘:“你何时能不碰这杯子,凭借气机将其击落到地上,便算是入了品了。” 萧逐凤连忙点头陪笑道:“学生明白了。” “咦?这么大一个杯子,先生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楚初墨道:“吾之儒袍,老师亲赐,乃是法器,遑论小小一个杯子,更多东西也放得下。” 可储物的法器。 怪不得三十年了还纤尘不染。 那儒袍里面的衣服也不用换吗? 萧逐凤抑制住自己逐渐发散开始想入非非的思维,开始研究真气运转口诀。 按照楚初墨传授的功法运气,萧逐凤隐隐感到一股暖流在奇经八脉流转。 心中一阵激动,尝试着将这股暖流引到手掌,萧逐凤轻喝一声,奋力出掌,向着那杯子凌空推去。 无事发生。 …… 那股暖流在透体而出的前一刻消失无踪。 楚初墨微微摇头,沉声道:“这一步全凭悟性,急也急不得,自己悟罢。” 说着转身向崖底的一片密林中走去。 突然,楚初墨耳廓微动,脚步一滞,瞳孔蓦地缩紧。 “啪”! 是茶杯落到地面的石头上破碎的声音。 第38章 踏入八品 虽然修为还未恢复,可元神依旧是三品不灭境,数丈之内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楚初墨的耳朵,此时心中一震:“没有手与杯子接触的声音!” 楚初墨猛地转过头来,瞬间欺到萧逐凤身前,一双美眸死死盯着萧逐凤:“你是如何做到的?” 萧逐凤愣愣道:“就,就,那么往外一推……” 楚初墨眼皮一跳。 她三天入品,已经算是悟性极好。 老师李仁天纵奇才,传说中一炷香之内武道入品,这份天资,惊世骇俗。 可眼前的这个萧逐凤,仅仅用了……两次! 望着花容失色的美人,萧逐凤有些飘飘然:“先生,我这算是入品了么?” 楚初墨盯着萧逐凤,瞳孔放大又缩小:“算! 继续!” 楚初墨此时方才意识到,让萧逐凤去“儒武大会”搅局,或许并非只是个不切实际的妄念。 当年自己两旬时间突破至八品,半年时间踏入七品,已经令人瞠目。 如今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想要一个月内从未入品到七品炼体境,凡人绝无可能。 可眼前这个萧逐凤似乎绝非凡人。 只听楚初墨说道:“所谓九品聚气境,便是感知凝聚真气为我所用,能感受到体内真气并掌握了引导之法门,便算是入了武道之门。 所谓八品养气境,便是温养真气,驱之充盈躯体,温养元神,等到你所养真气到了某种程度,便踏入了八品养气境。 我教你温养真气大周天和小周天之法。” 萧逐凤依旧恭敬道:“是。” 楚初墨仔细教给萧逐凤养气法门,而后道:“记住了么?” 萧逐凤点点头:“差不多了。” 楚初墨道:“第一次运转大小周天温养真气,多半会出岔子,我会在旁替你护法,等到你功法纯熟,便自己多多用功。 切记,运转大小周天千万不能随意中断,否则会受真气反噬。 养气不存在一蹴而就,需要千遍万遍的重复锤炼。 养气贯穿武者一生,即使踏入八品以后也不能停。 武道真气,多多益善。” 萧逐凤此刻方才明白为何马东旭在屋内练功之时,邹佳林拼死也不让梁俊入内打断。 楚初墨出声打断了萧逐凤的思绪:“开始罢!” “是。” 萧逐凤盘坐在一颗大石之上,闭起眼睛,开始运转大小周天。 进入修行状态后,萧逐凤感到一股真气在体内乱撞,按照楚初墨传授的功法,萧逐凤引导着这股真气在奇经八脉中游走,每走过一个地方,便有一种充盈之感,四肢百骸俱感舒畅。 相应的,那股真气开始渐渐壮大起来。 精养灵根气养神,此真之外更无真。 萧逐凤的身形开始虚化,整个人向四周散发出道道微弱的金光。 到忘我时,萧逐凤突然胸口一热,感到有股炽热之气源源不断地从气海穴中涌出来,席卷奇经八脉。 一开始甚是舒服,到后来这股真气越来越壮大,渐渐超出了萧逐凤所能承受的极限,真气开始不受控制地在经脉间乱撞,似要将整个人都撕碎。 这股真气一边游走一边形成一个气旋,似乎要将萧逐凤体内所有的神元之力都抽进来。 萧逐凤眉头紧紧皱起,痛苦地呻吟起来。 楚初墨察觉异样,用手掌抵住萧逐凤丹田,一股热流自丹田涌入,护住萧逐凤的奇经八脉,与那股炽热真气相抗,帮助萧逐凤加以引导。 时间一长,楚初墨渐感吃力。 真气越聚越多,来不及多想些什么,此时楚初墨也皱起眉头,调集全身真气全力相抗,额头沁出细细的汗珠,全身开始颤抖起来。 此时萧逐凤突然发出一声长啸,体内真气涤荡,就要迸发出来。 楚初墨心头一紧。 这样下去,以萧逐凤的九品躯体,定然承受不住两股真气这般撕扯。 眼见马上到了极限,萧逐凤突然似通了什么关窍,眼前金光闪烁,内心一片澄明,又有一股强大的真气从方才仿佛已经枯竭的周身大穴中喷薄而出,稳稳地裹挟住那股真气,从中冲穴透体而出。 只见一股金色真气砸向两人面前的一面石壁,将石壁化为齑粉。 萧逐凤感到一股真气在四肢百骸不断游走,方才的劳累之感一扫而空,周身充盈,一双眸子炯炯有神。 身形虽然依旧消瘦,但自小体弱所带的那股子病态却去了大半,整个人神采奕奕,竟似焕然一新。 真气在体内游走,萧逐凤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充盈感和力量感。 这便是,武道八品养气境么? 萧逐凤睁开眼睛,望着有些花容失色的楚初墨,好奇道:“先生,您怎么啦?” 楚初墨微喘连连,剑眉微竖:“你不对劲!” 养气养气,自然要先养,才能有气。 萧逐凤第一次养气,体内如何能有如此之多的真气? 楚初墨稍稍平复,冷声问道:“你体内怎会有如此规模的真气?” 萧逐凤心中本就有些猜测,如今这个猜测可以坐实了。 因为金丹。 原本金丹不断消耗原主精元,让这具躯体的状况越来差,已经是残花败柳。 如今十六年之期已到,金丹与躯体之间,似乎达到了某种平衡。 自己似乎开始可以享受金丹带来的某些好处。 这很可能是自己跌落深谷而不死的原因。 萧逐凤一阵振奋,若真如此,自己修行起来,岂非事半功倍? 片刻之后,回过神来,心中犹疑不定:“要不要将金丹之事告诉楚初墨?” 第39章 金丹之力 萧逐凤本来打定主意不将金丹之事告诉任何人,可若是不说,眼前之事,如何解释? 萧逐凤有些心虚地望向楚初墨,只见楚初墨一双美目正瞪着自己,剑眉微皱,朱唇紧闭,明明是有些薄怒的神情,却更显别样风情。 要不,告诉她? 萧度尚且需要布局十几载,用八字全阴的血亲炼化金丹,才能吸收金丹修为。 楚初墨同自己非亲非故,就算对金丹修为起了觊觎之心,也根本没条件吞下金丹。 况且如今自己同楚初墨在崖底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不告诉楚初墨金丹一事,两人之间起了嫌隙,那可大大不妙。 楚初墨见萧逐凤又在沉思,出言打断道:“喂,你是哑巴了?” 计较既定,萧逐凤开口郑重道:“我体内有一颗金丹,那些真气或许是那颗金丹产生的。” 萧逐凤把前因后果一概省略,只告诉楚初墨一个结论。 楚初墨听罢思量片刻:“那倒可以解释得通。” 楚初墨是个豁达通透之人,运用儒道功法,确认萧逐凤没有说谎,便也不再多问,只是感叹一句:“这金丹中蕴含的修为,着实有些可怕。” 萧逐凤讪笑道:“所以我也不是什么武道天才,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楚初墨摇摇头:“不! 武道入品,重在感知。 所谓感知,是一个非黑即白泾渭分明的概念,只有‘有’或者‘无’之分,与体内真气多寡关系不大。 这一步尤其考验悟性。 你两次运气入品,这份天资,依旧当称得上是惊才绝艳。 只不过常人入品之后,要经历长时间的养气,而你入品以后,可借助你体内金丹之真气大幅度缩短养气的过程。 所以你第一次运转大周天便足够踏入八品养气境。 既是如此,一个月能达到七品炼体境也并非不可能。” 萧逐凤闻言兴奋道:“既然这金丹这么厉害,为何才只到七品,咱借助金丹威能,踏入四品三品,岂不美哉?” “想什么呢!” 楚初墨轻斥一声:“真以为金丹修为如己所出? 常人的真气,是夙兴夜寐日夜苦修养出来的,而你的真气,是金丹给的。 方才你运转大周天时,我便察觉到你的真气不太听你调遣。 若不是我在旁引导,恐怕你轻则内伤,重则走火入魔! 这条捷径的弊端,九品八品七品或许都看不出来,可是到你想要踏入六品驭气境之时,麻烦就来了。 所谓驭气境,讲究一个‘驭’字,六品驭气境运气驭气,手段已臻化境,可随心所欲调遣全身真气。 常人的真气,都是自己养出来的,自然听从调遣。 而你的真气,不是你自己的,它比你强,你怎么调遣?” 萧逐凤可以借着金丹之力一日千里,也会被这金丹死死卡在六品驭气境的门外。 可是这便够了。 若萧逐凤在“儒武大会”之时仅仅是个八品养气境甚至九品聚气境,那参加“儒武大会”自然是自取其辱,但若是能到七品炼体境,那就另当别论了。 自己在文院躬耕近百载,焉能没有什么手段? 更何况“儒武大会”的对手,并不会强得夸张。 这是由“儒武大会”的性质决定的。 既然决定一试,楚初墨便将“儒武大会”的各种细则一一同萧逐凤解释。 “儒武大会”是文院院长李仁择取亲传弟子的手段,整个大夏青年才俊皆可参加。 可若是别的体系成名已久的高手,或者垂垂老矣的老朽赢了“儒武大会”呢? 若是这样,还谈什么传承? 是以“儒武大会”明文规定,参会之人,须得是年纪未满而立的大夏人氏。 让大夏王朝的青年才俊成为文院新任“先生”,才称得上是传承。 所以萧逐凤的对手,修为不会强得夸张。 所谓“儒武大会”,“儒”在前,“武”在后,与院长李仁儒武双修的体系相契合。 所谓“儒会”,便是由文院出题,考较大家儒道。 所谓“武会”,自然是比拼武道。 为了服众,每届“儒武大会”,文院都会从司天监请出法宝“天镜”,将“儒武大会”盛况投映到安京城上空,届时整个安京城上千万百姓都能见证“儒武大会”新任魁首的诞生。 为的就是防止文院舞弊。 “儒会”比赛,楚初墨有手段远程指导,让萧逐凤得到一个说得过去的成绩。 而“武会”却是实打实真刀真枪的武斗。 听了楚初墨详细的介绍,萧逐凤心中一动,恍然间明白了为何自己会惨遭文院毒手。 因为文院想要自己的《静夜思》。 这首《静夜思》可以替文院内定的五先生人选在“儒会”上压服众人。 《静夜思》的价值,比自己想象的大得多。 大到文院的人可以草菅人命。 萧逐凤嘴角噙起一抹冷笑:“要用《静夜思》压服众人么? 也亏了当初存了“低调”的心思,才让自己如今还有大把反制的余地。” 第40章 修行 此后萧逐凤每日用功,进境极速,两旬之后,正式踏入七品炼体境。 踏入七品之后,萧逐凤一扫十数年来沉疴气象,形神饱满,瘦削的身形开始渐渐精壮起来,此时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愈发丰神俊秀。 这一日,距离“儒武大会”仅有三日。 萧逐凤早上用完功,楚初墨道:“你的武道修为已经趋近七品炼体境大圆满。关于‘儒会’,我虽可加以指点,你还是要有些儒道道行。” 萧逐凤道:“儒道?可是言出法随?” 楚初墨皱眉道:“言出法随?” 萧逐凤兴奋道:“就是改变天地规则。 就好比我说一句‘此时祖母在我身旁’,下一秒时空转换,“咻”的一声,我祖母就在我眼前了!” 楚初墨再次拿出看傻子一般的目光望着萧逐凤:“照你这么说,我此刻只消说一句‘此时我在师父面前’,岂不是立马就能见到师父? 可能么?” 萧逐凤讪笑道:“哦,原来不能啊。” “不要异想天开!” 楚初墨提点道:“儒道体系,讲究‘明理’。 所谓‘理’,便是世间一切道理。粗浅的‘理’,可从书本典籍中得到,而随着对‘理’的认识越来越深刻,答案便愈发虚无缥缈难以触摸。 老师文院悟道数百载,所面临的问题,是终极的‘理’,老师称之为‘天理’。” 萧逐凤似懂非懂。 思量片刻,楚初墨又开口道:“你方才的问题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来,老师曾经提过,儒道突破桎梏,或可触碰‘天地大道’,到了那种天人境界,暂时改变天道规则,实现你所谓的‘言出法随’也未可知。” 萧逐凤来了兴致:“那儒者可以做到什么?” 楚初墨道:“明悟道理,可凝聚浩然之气,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分辨谎言,甚至影响他人言行。” “此外,老师是儒武双修的二品武者,若真动起手来,一定比其他二品武者更强。 这是儒道对武者的加成。 打个比方,一个人盛怒之时打出一拳一定比心平气和时更为有力。 这是情绪对于力量的加成。 这便是‘理’。 参悟了这个‘理’,若出拳时运用儒道修为念一句‘此拳有盛怒之威’,即使心静如水,出拳也会有如盛怒之时。 若你说‘此拳可断川碎山’,反而不会有任何加成。 因为这并不合‘理’。 力量皆从自身而起,儒道可以激发出你的潜能。 儒道修为越高,越能激发潜能。 但越激发潜能,便越要承受相应的反噬,这也是‘理’。” 萧逐凤听得心驰神往:“请先生教我!” 楚初墨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摞书来,往萧逐凤怀中一丢:“书中自有黄金屋。” 萧逐凤接过书来,心中一动: “这‘理’越琢磨越像是客观世界的基本运转法则嘛! 儒道再厉害,能顿悟明白人体其实是由细胞构成的? 格物致知能格出原子质子中子? 知行合一能行出元素周期表? 我还须看这些书么?” 于是出言询问道:“先生,这儒道怎么才算是入了品?” 楚初墨眉头一皱:“儒道修行,是一个漫长而艰苦的过程。 当然,也有人本身渊博,很快便能踏入九品明理境。 当你明白了这世间最浅明的‘理’,只须运行儒道特定的功法,便可入品。” “请先生教我。” 有了前车之鉴,楚初墨虽摇了摇头,还是将儒道九品入门功法教给萧逐凤。 这功法不难,运行一次,不过三十息的工夫。 萧逐凤学会之后,立马在脑海中运行儒道功法,三十息时间过去,萧逐凤突然觉得一股玄而又玄的气流在脑海中盘旋。 这气流越转越快,越聚越多,最终“轰”的一声,在脑中炸开。 一股白气从天地间徐徐飘来,在萧逐凤身边盘桓,最终没入萧逐凤体内。 萧逐凤,儒道入品了。 楚初墨死死盯着萧逐凤,一时哑口无言,半晌之后开口,却是将晋升儒道八品的功法教给萧逐凤。 半炷香之后,萧逐凤踏入儒道八品正心境。 楚初墨脑海中产生一种荒诞的感觉:“崖底枯坐三十载,这世道难道已经全然不同了么?” 好在萧逐凤没能继续踏入七品不惑境。 所谓“不惑”,并非不惑于事,而是不惑于己。 明白自己今日到底在哪儿,明白自己明日要去何方。 胸中知识再多,萧逐凤依旧没能做到“不惑”。 楚初墨长长出了口气,道:“你如今空有境界,却无功法,与人交手,会吃大亏。 我教你一套‘君子剑法’,这是师父在踏入三品君子境时顿悟出的绝学,看好了!” 楚初墨从怀中抽出一柄长剑,随即深深吐纳,真气贯通,缓缓出剑,穿连不断,时快时慢,带动风声,犹如仙人吟唱。 剑锋裹挟着纯白真气,带动落叶,缤纷缠绕。 楚初墨在漫天落叶中似翩翩起舞,身姿飘逸,翩若惊鸿,如同天上仙子。 萧逐凤看得心旷神怡,此时脱口道:“好剑法!果然神妙绝伦!” 一套剑法使完,楚初墨立于原地:“看清楚了么?” “看得很清楚,好看极啦!” “记住了么?” “那倒没有……” …… 楚初墨白了萧逐凤一眼:“再看一遍,把‘剑诀’记住!” 随后轻吐真元,运气出剑,真气在剑锋游走,放慢速度,进退之间真气汹涌澎湃,犹如庖丁解牛,将“君子剑法”的精要一一剖解,展示在萧逐凤面前。 一边出剑,一边缓声念出‘剑诀’: “出剑如幻影,一剑乾坤定。 回首向天去,真意自此明。 …… 下首去三寸,丹田意气平。 翩翩若飞鸟,天下邪魔清” 每句‘剑诀’,对应一式剑招,这番出招与上次一般无二,但随着‘剑诀’诵出,楚初墨出招带着无匹的威势,愈发锐不可当,威力与上次出招不可同日而语。 这便是儒道对武道的加成么? 三先生诚不欺我! 萧逐凤细细观摩一套“君子剑法”终了,便觉获益良多,疑惑之处,再向楚初墨请教,之后自己捡起树枝演示,不足之处,再由楚初墨指正。 只是吟诵“剑诀”之时,虽感到对剑招确有加成,但远不如楚初墨加成那般夸张。 对于这个问题,楚初墨冷冷答道:“我是儒道三品君子境儒者,你呢?” 那没事了。 往复几遍,惑处多消,萧逐凤心中充斥着闻道之喜,向楚初墨道:“多谢先生,这番指点,学生着实获益良多。” 楚初墨将那柄长剑扔给萧逐凤:“这柄‘凤影’由司天监打造,是一柄法器,又跟随我多年,得我真气温养,虽还称不上法宝,也算得上是神兵利器,暂且借给你用。” 所谓法器,便是某些极其珍贵稀有的武器和器物,往往有着无匹的威能或令人艳羡的神通。 而法宝是拥有自我意识后的法器,虽有了自我意识,毕竟没有七情六欲五谷轮回这等俗事牵绊,便不必理会“两脚兽”们的身份地位,管你是天潢贵胄还是位极人臣一概没用,只有至强者才能驾驭。 萧逐凤甫一接剑,身躯一凛,感到这剑似乎有生命一般,轻轻一动,便似有幽幽剑气从中散发出来。 拿在手中细细观摩,只见此剑剑身乌青,寒光凛凛,幽幽地散发着青光,端的是一柄削铁断金的利器。 好剑! 楚初墨又从怀中摸出两颗散发着幽幽白光的珠子,道:“这是‘通灵珠’,通过注入儒道浩然之气,可以激活灵珠。 子珠给你,母珠我留在手上,你以神念包裹子珠,我便可以通过母珠看到你所看到的画面,听到你所听到的声音,同时可以跟你通过神念传音沟通。 这样‘儒会’之时,我便可给予你指导。 不过‘通灵珠’上的浩然之气会慢慢消耗,一旦消耗殆尽,功能也会消失。 以我如今的儒道三品君子境的修为,可以支撑三个时辰。” 楚初墨手腕一抖,子珠向着萧逐凤头顶射来,萧逐凤还来不及躲,便觉得有什么东西没入了自己脑海。 第41章 宰辅之子,何故剽窃? 崖底一个月倏忽而过,今日便是一甲子一度的大夏文院“儒武大会”之期。 这天破晓,萧逐凤手足并用,半攀爬半跳跃,从崖底回到崖顶。 站在悬崖之上,迎着山巅长风,望着那棵伸出悬崖的大树,眼前浮现自己跌落悬崖时的狼狈模样,目中寒光闪烁。 梁俊,你可想过我今日还会回来? 大夏文院,儒道修行圣地,三十年前为了争权可以戕害文院三先生,三十年后为了一首诗便草菅人命。 三十年间戕害之人,又何止百十计? 这便是文院的儒道么? 烂透了啊…… 今日,我便要向文院讨个公道! 萧逐凤清楚,自己一旦在“儒武大会”上抛头露面,在萧度面前,便再无隐匿可言。 可萧逐凤决定不再顾虑。 今日若是成了文院五先生,背后有了三先生支持,想要杀了萧度,并不是不可能。 若是不成,怕是都轮不到萧度来杀自己。 与其一生躲躲藏藏担惊受怕,不如背水一战。 不成功,便成仁! 萧逐凤背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凤影剑,走下悬崖,向着武儒山山脚走去。 途中看到一处凉亭,名曰“观雪亭”,萧逐凤略一沉思,拔出凤影剑,真气催动,在亭子的石柱背面刻下几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静夜思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 萧逐凤” 刻罢收起宝剑,满意地点点头:“嗯,比用狼毫写得好上一些。” 武儒山山脚有一处占地极大的广场,是历届“儒武大会”举办之地。 “儒武大会”乃是一甲子一度之盛事,上至皇亲国戚、世家贵族、江湖豪门,下到寻常商贾、平民百姓,都是极为关注。 武儒山虽大,想来观看“儒武大会”的人数更多,诸位皇亲国戚和衮衮诸公占据了地势最佳的亭台,权势地位稍逊的官员家眷和各路江湖豪门位置次之,至于寻常百姓,即使侥幸挤进武儒山,也只有踮起脚尖驻足观看的份儿了。 好在按照惯例,司天监法宝“天镜”会被请出,届时照射现场,把“儒武大会”盛况投映到安京城上空。 整个安京城数百万百姓都能见证“儒武大会”魁首的诞生。 本来这个重担轮到司天监监正二弟子高景行,可高景行哪里是那能眼睁睁瞅着旁人出风头自己却在旁默默无闻的人? 仗着自己北境新功,把这活计丟到了司天监监正六弟子、五品灵师境术士乔诚的头上。 此时的武儒山山脚,已经是人头攒动,聚集了数万人之多。 官复原职的禁军千户周汉川带着周家家眷勉强混了个座位。 萧逐凤成功混到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将脑海中的通灵珠子珠激活后,开始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地势最高视野最好的亭台里坐着的全部都是真正的天皇贵胄。 数位亲王、数位皇子、公主、国公、侯爵、文官、武将…… 七皇子赵正雍便端坐于其中的一个亭子中,却并未发现恭亲王赵恒的身影。 萧逐凤注意到,七皇子赵正雍身边坐着一名女子,正在跟赵正雍说笑。 那女子身穿深青色翟衣,上织翟纹十二等,间织小轮花,看服饰,应该是一名公主。 盈盈十六七年纪,还带着些许婴儿肥,大眼睛忽闪忽闪,明亮灵动,鼻子挺而小巧,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娇俏可人,颇有一股动人气韵。 萧逐凤眼前一亮,随后目光不断在那女子身上流连。 这女子是赵正雍一母同胞的妹妹,青仙公主赵青灵。 此时亭中,青仙公主向着赵正雍道:“哥,你说今日谁能夺魁?” 赵正雍耸耸肩:“宰辅甄如法之子甄子羽是儒道五品立命境儒生、武道六品驭气境武者,在年轻一辈中当为魁首。” 甄子羽,甄如法嫡子,自幼在文院修行,是大夏年轻一辈中风头最盛的青年才俊。 甄如法大权在握圣眷正浓,有传言圣上有意将某位公主许配给他这位嫡子。 青仙公主品貌才学俱是上上之姿,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良配,多少豪门子弟对其心怀仰慕,可唯独甄子羽敢开口向皇上求娶青仙公主。 青仙公主没见过甄子羽几次,不知是不是听闻甄子羽竟向父皇求娶自己,虽然被父皇搪塞回去,青仙公主还是对甄子羽印象奇差,总觉得他虽风度翩翩,却是个道貌岸然的虚伪之人。 这次要是让他成了五先生,有了这层身份,再求皇上赐婚,怕是…… 青仙公主皱着眉头,道:“就不能是文院其他翘楚,亦或者江湖上的青年才俊压过文院?” 赵正雍看穿了妹妹的心思,只是微微摇摇头。 甄如法掌控文院,数年布局,文院出题,文院评判,这文院五先生的位置,又怎会旁落? 萧逐凤望着眉头浅浅皱起的青仙公主,更是有些出神。 此时脑海中楚初墨冷冷的声音传来:“看够了么?” 萧逐凤立马将目光移走,心道:“糟糕,看得出神了,忘了‘通灵珠’这回事儿了……” 同时传音向楚初墨解释:“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此时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吉时已到,有一老者从亭中走上台来。 此人身穿金丝儒袍,头戴紫玉儒冠,发已参白,目光却依旧炯炯有神,蓄有长须,身姿挺拔,气度不凡。 此人便是当朝宰辅、文院四先生甄如法。 甄如法开口道:“盖恩师创建文院,传道天下,已有三百载。今儒道当兴,惠泽万民,福佑大夏,国运绵延。恩师李仁,于文院悟道,心怀苍生,甲子传道,今又是矣。 吾忝居四先生之位一甲子,虽夙兴夜寐,克不能臻于完境,望大夏儒生取吾而代之,吾虽死且无憾矣。 今日‘儒会’,试题:‘望月’,请诸君提笔。” 不出萧逐凤所料,试题果然是“望月”。 那待会儿文院内定之人,作品一定是《静夜思》。 当真无耻啊。 听到试题后,全体考生会一同动笔,一个时辰内作答。 文院执事现场批阅,评出“儒会”前八名进入“武会”。 文院执事皆是四品大儒境儒者,俱可一目千行,鉴赏能力自然也是出类拔萃。 文院会将前八名的作品一一公开,未入围者若有不服,可直接提出异议,当场复议。 可当着数百万人的面挑战苛刻挑剔的文院执事的权威,实在不是聪明之举。若非作品实在出色让人挑不出刺儿,否则若是被四品大儒当众批得体无完肤,后半辈子的儒道生涯也算毁了一大半了。 此时楚初墨出声:“取笔墨!我说你写!” 萧逐凤早有计划,不过还是听话地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笔墨。 楚初墨沉吟片刻,清亮的声音在萧逐凤脑海中响起: “昨夜朗月照南北,滚滚长河覆白霜。 遥祝恩师一杯酒,饮罢当往西北望。 扶摇凭虚生层云,云霄深处有霞光。 斗牛直冲九万里,学生胸中藏文章。 长歌一曲念故人,仙台巍巍复锵锵。 鸡声茅店星月夜,多少年岁盼归郎。 眼花耳热君不识,笑称人间逍遥王。” 萧逐凤写罢,不由一愣。 这首诗从望月写到自身处境,触景生情,怀念恩师,抒发情怀,气势凌厉,气象万千,当真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无愧文院三先生之名。 若是真刀真枪地公平较量,楚初墨这首诗或许能一举夺魁。 可文院无耻,剽窃了《静夜思》。 那就别怪我开外挂了。 此时楚初墨嫌弃道:“想不到你的字竟如此之丑。罢了,有诗就够了。 愣着干嘛?交啊!” 此时已经陆续有考生上交作品。 萧逐凤将楚初墨的诗折起来,收入怀中,传音道:“先生请稍安勿躁,待会儿我自有安排。” 楚初墨轻斥道:“别胡闹! 快交!” 萧逐凤无奈,只能向楚初墨传音道:“先生,学生有一诗,念给先生听。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楚初墨沉默了。 她当然听得出来诗的好坏。 短短二十八字,便胜过自己洋洋洒洒百余字。 一个时辰过去,所有考生的答卷都已经交上。 书院三位执事运用儒道之力,半个时辰之内便将数百份答卷看完。 只听吴聘站在台上,公布“儒会”前八名: “第八名,文院黎平,《望月有感》; 第七名,潇湘书院张执牛,《月夜吟》; …… 第二名,文院梁俊,《观月兴怀》; 第一名,文院甄子羽,《静夜思》。” “天镜”乃是拥有自我意识的法宝,每念出一个名字,“天镜”便会将那人同作品一起投映到天空上,供所有人共同鉴赏。 安京城的天空被划分成数块分屏,分别映射着前八名的样貌和作品。 前八名倒是有六个文院的弟子。 片刻之后,其余人的画面缓缓消散,“儒会”魁首甄子羽的画面渐渐扩大,直到占据整片天空。 天空之上,一半是甄子羽本人,一半是那首《静夜思》。 此时甄子羽站起身来,向着众人深深一揖。 只见他一袭儒袍,俊秀潇洒,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一朝成名,天下皆知。 众人细细品味这首《静夜思》,都是心服口服。 甄子羽凭借《静夜思》夺得“儒会”魁首,可谓实至名归。 “儒武大会”会前关于甄如法嫡子甄子羽背靠大树内定“儒武大会”魁首的流言曾经甚嚣尘上,可如今甄子羽凭借这首《静夜思》压服众人,力破流言。 一首《静夜思》儒会夺魁,甄子羽的名望,在此刻达到一个高峰。 “好一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好诗啊,好诗!” “这位公子可是四先生甄如法的公子?”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我之前还听信流言,怀疑甄公子可能要靠他父亲四先生甄如法上位,如此看来,是我小人之心了!” “父亲是文院四先生,儿子是文院五先生,这不失为文院的一段佳话啊!” 就连赵正雍也不由得微微点头:“这甄子羽还是有些才华。” 青仙公主撇撇嘴:“诗是不错,人就不行!” 萧逐凤越看甄子羽这副道貌岸然假装谦逊的模样越觉得令人作呕。 杀人夺诗,徇私舞弊,冷漠无情,虚伪做作,这便是你甄子羽的儒道么? 这便是大夏文院的儒道么? 萧逐凤冷笑一声,朗声道:“想不到堂堂文院四先生之子,竟要拿剽窃的诗来博取功名,可悲,可笑!” 第42章 大夏文院,不堪至此 萧逐凤此言一出,如同向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巨石,立刻在人群中掀起万丈波涛。 “天镜”将整片天空划出一块区域,将萧逐凤投映上去。 “此人是谁?” “他是不是说甄公子的《静夜思》是剽窃的?” “愚蠢!《静夜思》这般佳作,去哪儿剽窃?” “是啊,若有才子写出《静夜思》来,岂肯拱手相让?” “不过是眼红甄公子罢了!” “甄公子风度翩翩,岂是会剽窃之人?” 吴聘看到萧逐凤竟然再次出现,心中大惊,梁俊更是如同白日见鬼。 赵正雍一开始觉得此人面熟,几息之后认出萧逐凤,脱口道:“怎么是他!” 萧逐凤是他送到文院的,一个月来音讯全无,对于萧逐凤的遭遇,赵正雍也猜出了一二,只是不知文院为何要对萧逐凤下手。 无论如何,犯不上为了区区一个萧逐凤同甄如法彻底撕破脸,赵正雍思量再三,忍了下来。 青仙公主好奇道:“哥,你认得此人?” 赵正雍微微点头:“一个故人罢了。” 心中却大感惊异:“怎么数日不见,此人仿佛脱胎换骨一般,原本骨瘦如柴,此时竟体态大变神采奕奕?” 此刻的安京城某处,萧度望着天上萧逐凤的画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安京城的另一个角落,身负重伤的王素君顺着窗户痴痴望着天空中孙儿的映像,不知不觉已老泪纵横。 甄子羽眉头一跳,旋即面色恢复如常,开口道:“这位仁兄何出此言?” 萧逐凤嗤笑一声:“呵,这首《静夜思》是在下文院入院考试时所作,想不到阁下竟如此无耻,剽窃在下的诗作。”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此时吴聘出声道:“简直一派胡言!此人当日的入院考试便是吴某主考,此人诗作粗鄙,未能通过考试,因此怀恨在心,含血喷人!” “天镜”仿佛瓜田里的猹,发出兴奋的“嗡嗡”声,将吴聘的画面也映射出来。 萧逐凤摇摇头:“在下萧逐凤,文院四先生之子甄子羽串通文院执事吴聘剽窃萧某人诗词《静夜思》以博取功名,为此不惜将我推下悬崖杀人灭口,堂堂文院,就是这般不堪么?” 甄如法的眉头蓦地皱起,眼睛死死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萧逐凤,竟有一种一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这感觉不是来自于萧逐凤,而是来自崖底的那个人。 这个萧逐凤居然跌落悬崖而不死,又在此时出现,萧逐凤的背后,恐怕隐隐有着困在崖底三十年,让自己头疼不已的心腹大患——三先生楚初墨的身影。 赵正雍望着萧逐凤,眼神颇为复杂,心道:“这个萧逐凤,每次都能闹出点大动静来。” 见到竟有人出头公然叫板甄子羽,青仙公主兴奋起来:“哥,你说他说得是真的么?” 赵正雍摇摇头:“这萧逐凤虽然聪明过人,却没读过几天书,要想作出《静夜思》这等佳作,恐怕并不容易。” 青仙公主十分厌恶甄子羽,此时替萧逐凤打抱不平,不服气道:“就不许人家天资卓绝嘛!” 说罢自己也觉得仿佛不大可能,又找补道:“反正我看这诗也不像甄子羽作的。” 赵正雍心中明白,这《静夜思》恐怕是文院某位大儒甚至可能是甄如法的手笔,闻言点头微笑道:“还不算太笨。” 吴聘盯着萧逐凤怒斥道:“此人不学无术,血口喷人,给我把他逐出武儒山!” 甄子羽开口温声道:“师父请息怒,这位兄台恐怕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行差踏错,做出这等错事,他年纪尚轻,请师父再给他一次机会。 就罚他文院思过,日后好好教导便是。” 此时甄子羽摆出一副云淡风轻以礼相待的模样,面对“毁谤”似乎心中坦荡,却三言两语给萧逐凤定了性,还假装大度,劝吴聘将萧逐凤留在文院。 萧逐凤心中清楚,若是真被留在文院“思过”,真真可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前便可以派梁俊杀人灭口,经过今日一闹,若是再被文院控制,哪里还有命在? 吴聘当即懂了甄子羽的话外之意,开口道:“惭愧,子羽如此大度,倒是我狭隘了,既然你亲自为他求情,那便依你。 来人,将此人关到后山!” 萧逐凤嗤笑一声:“呸!一唱一和,不就是害怕我揭露你们的丑恶行径,想让我彻底闭嘴么? 左不过是再杀我一次! 梁俊,是吗? 我若没有凭据,敢在你们的地盘瞎说么?” 下一刻,梁俊的大脸也映射到天空之上。 梁俊显然有些慌乱:“你,你胡说什么?师父,他……” 吴聘微微摇头,示意梁俊不要乱说话。 此时甄如法终于开口:“此人扰乱‘儒武大会’秩序,暂且押入后山,会后处置。” 朝堂上以宰辅甄如法为首的文官集团与以大将军狄昌明为首的京畿武将集团本就利益相争势如水火,此时听到萧逐凤声称自己手中有凭据,亭台中武将集团有人发声拱火道:“甄大人,这少年说他手中有证据,不如咱们看看到底是什么证据。也好彻底还子羽贤侄一个清白啊!” 说话的是武安侯,此人同甄如法素有嫌隙,决定抓住这个机会攻讦甄子羽一番。 此言一出,不少好事之人纷纷附和。 此时萧逐凤朗声道:“请问甄师兄,你的这首《静夜思》可是你今日‘儒武大会’上新作?” 甄子羽略一沉吟:“‘儒武大会’试题绝密,这首《静夜思》自然是在下方才所作。” 萧逐凤从怀中摸出一张叠好的皱巴巴的宣纸,将它展开:“那可巧了,一个月前,在下通过入院考试之时,曾经将在下所作《静夜思》写于宣纸之上,甄师兄好好看看,这不是这首?” 只见宣纸之上歪歪斜斜写着几行字,正是《静夜思》。 宣纸右下角还有着萧逐凤的落款和日期,时间正是一个月前。 宣纸上的内容被“天镜”映射在天空之上。 宣纸皱皱巴巴,看得出已经保存有段时间了。 随着宣纸出现,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 “难道这《静夜思》真是他作的?” “这宣纸破旧,看上去不是刚写的啊!” “别乱说,堂堂四先生之子,怎么会剽窃他人作品?” “这萧逐凤是谁?名不见经传,能写出此等佳作?” 武安侯又开口道:“呀!竟真是这首《静夜思》,不知贤侄作何解释?” 看到萧逐凤拿出宣纸,甄子羽反倒松了口气,若萧逐凤所谓的证据就是这个,那自己完全可以反将一军,彻底让对方身败名裂。 此刻甄子羽没有丝毫慌乱,声音平和:“看来这位兄台不是一时糊涂,是受人指使蓄意陷害,败坏我大夏文院名声。 他特意藏了一张旧纸,看到在下诗作之后,写在这张旧纸之上,待墨迹干了,再拿出来攀污于我。 这位兄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呐!” 甄子羽这番解释倒也合理,他这副清者自清的神态和拆穿奸人阴谋的笃定语气,让不少人不由得多信了几分。 加上甄子羽本就才名在外,比之名不见经传的萧逐凤,自然更加容易令人信服。 周家家眷中,周元享眼见萧逐凤大闹“儒武大会”,脑子中浮现出不真实的感觉,说萧逐凤能写出《静夜思》这种诗词,更是比杀了他还难受。 现在听了甄子羽这一番解释,不由得重重点了点头,附和道:“没错,就是这样!” 此时甄如法适时开口,企图一锤定音:“够了!此人扰乱大会秩序,恶意攀污他人,先将其押到后山!” 萧逐凤拿出的证据不够有力,武安侯权衡利弊,决定不再开口。 萧逐凤冷笑一声:“谁说我只有这一个凭据? 这么着急堵住我的嘴? 宰辅大人,你如此心虚吗? 你为了一首诗便草菅人命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第43章 文院陈词斥宰辅 甄如法闻言不为所动,冷冷道:“拿下!” 萧逐凤朗声道:“《静夜思》一诗,不光我身上有!” 当日萧逐凤曾将自己写好的《静夜思》交给邹佳林一份,在场人数太多,萧逐凤没有寻到马东旭和邹佳林二人,可作为文院之人,一定会来观看“儒武大会”。 萧逐凤不敢确定邹佳林是否愿意为了自己彻底与甄如法交恶,于是出言试探。 若是邹佳林不站出来,那也是人之常情,果真那样,便直接亮出最后的底牌:刻在观雪亭的那首《静夜思》。 这时邹佳林颤抖的声音响起:“在我身上!” “天镜”照过去,邹佳林的身影映射天空。 只见他呼吸略显急促,也从怀中摸出一张宣纸,展开后,宣纸上的内容映射天穹。 上面的内容与萧逐凤所展示的那张一模一样。 甄子羽心中一紧,语气却依旧平静:“看来阁下果真有备而来,竟串通我文院儒生一同陷害在下。 你与这位儒生见到在下诗作之后,一同偷偷写就,再拿出来混淆视听,其诡计本质,还是一样的。” 这时马东旭的声音响起,声若洪钟:“你放屁!我大徒儿方才一直在人群里,身上没带笔墨,哪里能临时写出这东西? 四周的人都可以作证! 你就是抄的!” 萧逐凤循声望去,只见马东旭指着甄子羽毫不客气地斥责。 一个月不见,自己这师父依旧还是男人本色啊! 甄如法心中一动,开口道:“既然你说他们都可作证,那老夫且问问他们,你们可能确信此人方才没有动笔伪造证据?” 马东旭和邹佳林两人周围都是文院的儒生,而甄如法是文院实际的掌控者,这种时候,谁敢站出来为邹佳林作证? 沉默片刻,周围的人纷纷摇头。 “不能确定。” “未曾注意。” “似乎不曾留意。” …… 此时更有一儒生出列作揖道:“方才学生似乎看见这位兄台在悄悄地写写画画,不知写了些什么。” 此时出面攀咬邹佳林,可为自己谋一个好前程。 甄如法微微点头:“如此说来,此两人便是那萧逐凤意图败坏文院名声的同伙。” 吴聘此时喝道:“此三人在‘儒武大会’上攀诬我文院学子,败坏文院名声,蓄谋已久,其心可诛!” 马东旭登时暴跳如雷,转头对身旁那位儒生喝道:“狗东西!你瞎了?你哪只狗眼看见了?” 说着撸起袖子,就要去揍人。 吴聘见马东旭竟要动手,心中一喜:“放肆!我文院儒生不顾危险仗义执言,萧逐凤同伙竟敢行凶伤人,拿下!” 马东旭丝毫不惧:“来!看我不揍死你们!” 萧逐凤长叹一声,知道有马东旭在帮倒忙,此时再不亮出底牌,自己师徒三人就真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当即朗声道:“今日清晨,我在武儒山观雪亭的石柱背面,也提前刻下了这首《静夜思》。” “天镜”微微一晃,清光覆盖整座武儒山,马上找到了观雪亭的位置,随后石柱背面的画面映射天穹,只见石柱上歪歪斜斜刻了几行字: “静夜思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 萧逐凤” 字迹虽工整了不少,但同两张宣纸上的字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 甄子羽深吸一口气,眉头终于锁了起来。 甄如法面色开始凝重起来。 这提前刻好的《静夜思》,这如出一辙的笔迹…… 天下人再先入为主,认定了萧逐凤作不出此等佳作,在这三重凭据面前,也已经不得不信了八分。 萧逐凤昂头负手,大声斥道:“难道我竟会分身术,人虽一直在这里,却可分身去观雪亭刻下这首诗? 甄如法,你贵为当朝宰辅、文院四先生,竟为了一首诗草菅人命,就为了扶你儿子上位? 此番行径,简直耸人听闻,可谓丧尽天良,人神共愤! 我且问你,这种龌龊事,你还干了多少? 还有多少无辜亡魂,死在你的手上! 身居高位,你配吗?” 随后看向甄子羽:“甄子羽,你沽名钓誉,不择手段,虚伪做作,令人作呕! 他人的性命,难道就是你踏向高位的垫脚石么? 为了你的名誉和地位,我等平民百姓的性命难道就如此不值一提? 你这种人,若是居于高位,当置百姓于何地,置苍生于何地?” 最后看看吴聘,又看看梁俊:“哼,两条丧家之犬! 呸!” “天镜”也十分配合,萧逐凤斥谁,便映出谁的画面,甄如法养气功夫了得,此时依旧不动声色,可甄子羽吴聘和梁俊几人,面色变得极为难看。 这一番慷慨陈词落在全安京城百姓眼底,百姓们哪里见过当朝宰辅吃过这种瘪? 甄如法把持朝政多年,名声素来不好,如今被萧逐凤一番痛斥,此时众人听了,都觉得十分痛快,安京城大街小巷,处处爆发出阵阵喝彩。 这时安京城的酒楼茶肆有人提起这萧逐凤似乎就是此时已经在安京城中广为流传的《精忠报国》的作者,又是眉飞色舞谈论一番,换得旁人啧啧称奇交口称赞。 青仙公主也被萧逐凤这一番慷慨陈词说得心潮澎湃,特别是怒斥甄子羽那几句,简直句句说在了她心坎上,不由得赞道:“说得好!” 赵正雍轻轻瞥了青仙公主一眼,语气责备中带着宠溺:“祸从口出!” 心中却不由得重新审视起了萧逐凤:“难道这《静夜思》竟真的出自他手? 此人当真是个人物。 可此前他在文院音讯全无之时,我不闻不问,他心中会不会起了嫌隙? 不过今日他这般开罪甄如法,甄如法是何等人?这萧逐凤若能侥幸逃得过此劫,定要找机会亲近一番。” 此时甄如法沉声道:“罪人萧逐凤,伙同罪人马东旭、邹佳林构陷文院,咆哮会场,押入天牢,会后处置。” 甄如法要动真格的了。 武安侯的声音又响起来:“甄大人,人家给出的凭据看上去似乎有些道理啊,不知子羽贤侄如何解释?” 甄子羽第一次失去了从容,脱口道:“此人定是还有同伙,藏于观雪亭之中,刻下《静夜思》。” 这番解释,已经显得有些牵强。 武安侯问道:“我是个粗人,但我觉得这字迹似乎相同啊!” 甄子羽道:“字迹可以模仿,侯爷读书不多,可能不知此事。” 武安侯一直不怀好意,出言诘问,甄子羽不由得反唇相讥,可此言一出,甄子羽便有些后悔。 此时不宜树敌,自己这般说话,便是失了气度,与自己苦心经营的谦谦君子的形象背道而驰。 自己的心,已经有些乱了。 萧逐凤嗤笑一声:“呵呵,甄师兄,你说的话,你自己信么?” 吴聘道:“萧逐凤,你处心积虑,攀咬我等,是何居心?” 萧逐凤道:“事到如今,还是我处心积虑?还是我攀咬他人?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 好,我给你们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既然你们一口咬定《静夜思》是甄子羽所作,那想必甄师兄一定颇有诗才。 那咱们便就着这‘望月’一题,重新作诗,重新比过。 你若赢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萧某人若是赢了,便可证明《静夜思》是萧某人的作品。 ‘儒会’第一,自然便是萧某人。” 说罢步步紧逼,望向甄子羽,目光中是不加掩饰的挑衅:“宰辅之子,你敢么?” 萧逐凤此举简直正中甄子羽下怀,这次“儒武大会”甄如法谋划数年,每一个细节都谋划到了极致,这“望月”诗词,焉能没有备用? 甄子羽此时恢复了从容气度:“那便如你所愿。 你输之后,可莫要再妖言惑众。” 甄如法望着萧逐凤,瞳孔缩了缩。 就算你颇有诗才,在我文院拼诗,难道还能胜过文院精心准备的诗词?如此有恃无恐,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真以为自己是诗仙转世? 当下点头首肯:“执迷不悟!既是如此,便再给你一个机会。” 萧逐凤冷笑一声:“一言为定,愿赌服输,谁不服是孙子!” 鱼儿咬钩了。 说起“望月”,萧逐凤知道一首诗,有“孤篇压全唐”之美誉。 能不能“压全唐”萧逐凤不好断言,将甄如法父子彻底压死,那是绰绰有余。 第44章 春江花月夜 萧逐凤竟要与甄子羽斗诗? 青仙公主素喜诗词歌赋,一听萧逐凤主动要与甄子羽斗诗,一时来了兴致:“哥,他能赢甄子羽嘛?” 赵正雍摇了摇头,压低声音:“并不乐观。 而且此举并不明智。 即使《静夜思》真是萧逐凤所作,可这种佳作,多为妙手偶得,哪儿能说作就作得出来? 甄子羽手中定有其它文院备选的佳作。 若是只能作出水平相当的作品,在文院斗诗,结果不言而喻。 想要取胜,只有作出水准要明显高出甄子羽一截的作品。 难!” 青仙公主挑挑眉毛撇撇嘴:“我倒觉得这萧逐凤挺有才气,胜负犹未可知呐。” 沉默许久的楚初墨此刻终于开口了:“原来你打得是这个主意。 这一步棋下得不错,待会儿将我方才的诗拿出来。 可甄子羽手上一定另有佳作,文院评判虽不敢太过偏颇,可文无第一,文院会偏向他的作品。 得想个法子,比如评诗之前隐去姓名……” 此刻萧逐凤传音打断:“三先生,不必这么麻烦,学生还有一首不错的诗……” 楚初墨闻言再次沉默。 “三先生,三先生? 三先生您还在吗? 咦,是这珠子质量不行?” 萧逐凤来不及多想,淡然出言道:“为免我作诗之后,你自知不敌羞于再作,就让你先作罢!” 萧逐凤虽也有意出言挑衅,这句话倒是真心的。 甄子羽却以为萧逐凤黔驴技穷,此刻自己成竹在胸,便故作大度温声应道:“好,就多给兄台一些时间。” 只听甄子羽沉吟片刻,朗声道: “少小不识相思愁,笑伴朗月上西楼。 今夕举头望太清,南阳悠悠王河流。 眼前玉兰化松柳,昨夜吹梦到登州。 梦中故人交错处,终究离情不可求。 秋高风长好借力,九天霄汉冲斗牛。 来日凭虚谈笑处,也无冬夏与春秋。” 此诗一出,满座都是微微叹服。 饶是对于诗词歌赋眼界颇高的青仙公主也是微微点头:“这诗虽不能同《静夜思》相提并论,但也还不错。” 萧逐凤眯眼望着颇有些意得的甄子羽,心道:“文院的手笔还不错,果然底蕴深厚。 可惜你不知道你即将面对什么。 这种诗就是再来一百首,也是徒劳。” 此时甄子羽脸上浮现一抹温和的微笑,自觉胜券在握,那一副虚伪做作的表情便又浮现脸庞,温声道:“这位兄台,可是还需要多一些时间?” 萧逐凤冷笑一声:“呵,甄子羽,你就这水平?当真令人失望啊。 两个字,‘烂俗’! 陈词滥调,无病呻吟,矫揉造作,令人作呕,拿去同十岁以下的孩童相比或有胜算,跟我的诗比,只能算自取其辱!” 狂妄! 甄子羽这首诗也称得上是难得的佳作,在座的文人,不少都是满腹经纶,自然明白此诗也水准颇高,听到萧逐凤竟是如此狂妄,众人都是微微皱眉。 甄子羽心中嗤笑一声:“黔驴技穷!这种时候还敢口出狂言,我看你还能张狂几时!” 面上依旧保持着一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的模样:“那在下便洗耳恭听了。” 萧逐凤咧嘴一笑:“宰辅之子甄子羽,那你可得听仔细了! 萧某人的诗名为《春江花月夜》。” 随后一拂衣袖,负手而立,朗声道: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随着萧逐凤青朗的声音缓缓传出,一副空灵绮丽的月夜画卷在众人眼前徐徐展开,月出春江,江畔望月,月色皎皎,人生代代,美轮美奂的意象勾勒出神秘而幽美的意境,意境之外,又饱含着对人生对宇宙、对有限对无穷的深邃哲思,让众人痴痴地遨游在这“春江花月夜”里。 妙! 绝妙! 妙不可言! 好一句“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好一句“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神来之笔! 这首《春江花月夜》艺术成就之高,让在场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全场除了缓缓念诗的萧逐凤,再无一人发出任何声音。 萧逐凤平静的目光扫过全场,薄薄的嘴唇微动,下半阙诗继续冲击着众人此时已经颇为脆弱的神经: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一诗终了,满座皆静,众人沉浸在《春江花月夜》的意境里,久久不能自拔。 此时众人仿佛置身于春夜江畔,一轮朗月挂在天边,月光照拂,尽是朦胧之美。 月光缠绵悱恻,月夜颠倒神魂,幽思婉转绮丽,哲思振聋发聩,在这动人心魄的诗句里,鉴赏能力越高,越是深深醉在这一片春江花月夜中,仿佛再也不愿苏醒。 与这首《春江花月夜》相比,甄子羽此前所作之诗,如萤火之于皓月,根本不值一提。 说是“烂俗”仿佛也并不为过。 萧逐凤冷冷的声音将众人拉回现实,只听他对着甄子羽淡淡道:“宰辅之子,如何?” 第45章 一诗成名天下知 青仙公主听得入神,此时痴痴地望着萧逐凤,漂亮的眸子仿佛有片刻的失神。 赵正雍握着杯子的手不知不觉地微微发力,使指尖都有些发白,震惊过后,心中迅速开始计较:“此子大才!一定要收为己用!” 甄如法从片刻的震惊中缓过神来,死死地盯着萧逐凤,目光中闪过一抹寒意:“此子断不可留!” 周家座位中,周元享则是夸张地张大了嘴巴,久久不能闭上。 周元纯自诩素有心机,此时却也藏不住心中的震惊,表情并不比周元享好看多少。 安京城某个角落里,萧度那自从萧逐凤在“儒武大会”上突然出现便浮现嘴角的一抹上挑弧度此时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易察觉的凝重。 而安京城的另一个角落里,王素君喜滋滋地望着天空上萧逐凤的影像,只是笑着笑着,刚刚止住的泪水突然再又决堤。 松狸楼顶层,剑神赵橘白一袭白袍,负手而立,面带微笑,喃喃道:“有意思。” 赵橘白身旁的武棣依旧一袭黑袍,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两位二品通天境武者的身旁,俏生生立着一位红袍少女,纤细的腰间插着一把长笛,此时也是定定地望着天际出了神。 文院广场上、安京城街头巷尾,衮衮诸公、各方势力、文人墨客以及数以百万计的百姓们缓过神来,无一不被这首《春江花月夜》所震,被这今日之前还可谓名不见经传的萧逐凤的惊世才华所震。 青仙公主不舍地将目光从萧逐凤的身上挪开,突然心中一动,脱口问道:“那首《精忠报国》的作者,仿佛也是姓萧……” 赵正雍微微点头:“就是他。” 《春江花月夜》横空出世,安京城的酒楼茶肆内,萧逐凤的事迹也迅速传播开来,在安京城百姓的心中,那破获赵瑞案和在松狸楼唱出《精忠报国》的少年身影,迅速与天上那道负手而立的身影重叠起来。 长久的沉默过后,甄子羽抬头望向萧逐凤,眼中浮现一抹森森寒意。 他败了,一败涂地。 方才那副高高在上胜券在握的模样,此时如同一个笑话。 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强烈的屈辱,这份屈辱,全部拜面前这个萧逐凤所赐。 甄如法纵横官场数十年,端的是一个老谋深算,此刻已经将眼前的局势、面临的抉择、背后的利弊在心中一条一条地盘算清楚。 这首《春江花月夜》水平着实太高,此诗一出,甄子羽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与之争锋的,在此诗的光辉下,任何诡辩都毫无意义,强行争辩断难服众,只会适得其反,让甄子羽身陷剽窃的泥潭中愈发无法自拔。 “儒会”斗诗,甄子羽已经输了。 此刻唯有承认萧逐凤“儒会”魁首的成绩,将之前关于《静夜思》的剽窃之争尽可能揭过去,才可尽可能地保全甄子羽的名声。 “儒会”输了,还有“武会”,文采可以藏拙,可武道修为骗不了人,他甄如法不信这一个月前武道还未入品的萧逐凤还能在武会掀起什么风浪。 只是他此时并不敢大意,因为他知道,萧逐凤的身后,是楚初墨。 若是让这个萧逐凤夺得“儒武大会”魁首,见到院长李仁,自己在文院的所作所为,便再也瞒不住了。 这才是灭顶之灾。 不过楚初墨再神通广大,萧逐凤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修行武道。 甄子羽二十几载寒暑之功,自幼良师教导灵丹辅助,焉能比不过这个萧逐凤? 更何况“儒会”前八,六个都是文院的人,你萧逐凤拿什么跟整个文院的青年才俊斗? 今日定要叫萧逐凤血染文院! 筹划数年,“儒武大会”魁首,必须是甄子羽! 文院,必须在甄氏的掌控之中! 甄如法望向萧逐凤,笑意温和,开口赞道:“好!好一首《春江花月夜》! ‘儒会’魁首,当推萧逐凤。” 甄子羽长叹一声,冷着脸,向着萧逐凤拱拱手:“文院甄子羽甘拜下风! 咱们‘武会’再切磋!” 既然已经撕破脸,萧逐凤说话不留丝毫情面,向着甄氏父子道:“‘儒会’魁首,自然是我,你一个鸠占鹊巢剽窃作品的心术不正之人,也配当‘儒会’魁首? 此时我再问你,你可承认《静夜思》是你剽窃的?” 在此前的三大凭据面前,甄子羽的说辞已经不太能够站得住脚,此时《春江花月夜》一出,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了萧逐凤。 甄子羽此刻脸上的表情颇为精彩,正沉吟间,甄如法的声音响起。 “是谁剽窃,文院日后自会细细调查,孰是孰非届时定有公论,此时何必咄咄逼人?” 萧逐凤嗤笑一声:“呵,呸! 你们不分青红皂白要将我关到后山、欲杀之而后快的时候怎么不说‘细细调查’? 你们要将我师徒三人打成‘乱臣贼子’的时候怎么不说‘定有公论’? 你们要将我推下悬崖毁尸灭迹的时候,又何止是“咄咄逼人”! 如今巴掌打到脸上了,你就开始虚与委蛇,避实就虚? 甄如法,我告诉你,真就是真,假就是假,平民百姓,也不是任你这种达官显贵拿捏的! 今日我萧逐凤,就是要一个说法,讨一个公道!” 随后转向甄子羽,一字一顿:“宰辅之子,我问你,《静夜思》,是!不!是!你!剽!窃!我!的!” 大庭广众之下三番两次痛斥当朝宰辅,真可谓开天辟地头一回,更何况萧逐凤的话字字诛心,一句句的诘问都狠狠砸中甄如法的软肋。 青仙公主秀拳紧握,轻声道:“说得好!” 甄党之外,众人心中俱是感到酣畅淋漓十分痛快。 文院之内,碍于甄如法在场,众人还只是在心中暗暗快意,安京城的大街小巷,却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 那一句“平民百姓,也不是任你这种达官显贵拿捏的!”更是言百姓不敢言,打到了百姓们的心坎上。 此刻的松狸楼,赵橘白手中多了一杯酒,笑眯眯的望着天际,道一声:“哈哈,下酒!” 他的身后,那袭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第46章 武会 让甄子羽当众承认剽窃无异于剥皮抽筋游街示众,可事到如今再出言辩解,却显然十分无力,这个向来风度翩翩能言善辩的宰辅公子,此刻踟蹰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甄如法到底老谋深算,纵然胸中暴怒,依旧面沉如水:“萧逐凤,你所谓‘毁尸灭迹’,我以文院四先生之名起誓绝无此事! 至于《静夜思》一事,我也可替子羽作保……” 萧逐凤打断道:“宰辅的意思是,我剽窃他?” 甄如法道:“此事难一时以说清,‘儒会’节外生枝已耽搁许久,还请阁下以大局为重,‘武会’结束之后,阁下若有兴趣,文院与阁下,将此事辨明为止。” 甄如法不打算让萧逐凤活到“武会”结束。 萧逐凤心中清楚,想让甄子羽亲口承认剽窃怕是不太容易,然而事已至此,孰是孰非,众人心中早有公论,甄子羽的后半辈子,恐怕再也脱不了“剽窃”之名了。 此时冷冷道:“宰辅大人打得一手好算盘,此时胡搅蛮缠顾左右而言他,待会儿在‘武会’上对我痛下杀手,‘武会’结束之后,自然没人再找你麻烦了。 宰辅大人,您这是把全安京城的百姓当傻子啊……当朝宰辅甄如法之子甄子羽乃是沽名钓誉剽窃他人诗作还欲置他人于死地的伪君子,这不是有目共睹的么? 此时耍什么阴谋诡计,萧某人也不怕你! 来吧!” 甄如法不再回答,只是郑重宣布:“‘武会’开始!” 此时楚初墨的声音在萧逐凤脑海中响起:“骂得痛快!” 停顿片刻,声音低了几分:“《春江花月夜》当真惊才绝艳。” 不等萧逐凤回答,又道:“甄如法已经动了杀心,一定要当心。” “儒会”前八名晋级“武会”,后抽签捉对比试,三轮比赛,决出名次,与“儒会”成绩相结合,决出最终魁首。 萧逐凤是“儒会”魁首,是以甄如法绝不能让他进入决赛,因为那样即使甄子羽“武会”夺魁,综合来算,成绩也只能和萧逐凤旗鼓相当。 然而文院毕竟以儒道为尊,“儒武大会”也是“儒”在前,“武”在后,“儒会”魁首,自然还是比“武会”魁首更胜一筹。 莫说是决赛,甄如法不打算让萧逐凤通过首轮。 抽签结果很快揭晓,萧逐凤看着抽签结果,眼皮微微一跳,首轮的对手是个老熟人:英国公嫡孙、七品炼体境武者、亲手将自己送下悬崖的凶手——梁俊。 第一场武斗,以甄子羽的轻松取胜而告终。 第二次比试,对阵双方,便是萧逐凤与梁俊。 文院偌大的广场被清出一大片空地,萧逐凤与梁俊站在空地两侧遥遥相对。 青仙公主望着萧逐凤,问道:“哥,你说,谁会赢?” 赵正雍摇摇头:“梁俊是七品炼体境武者,这个萧逐凤一个月前并无修为在身,此时是何等修为我并不知道,可很显然,甄如法对萧逐凤已经动了杀心。 手段体不体面,咱们这位宰辅大人,怕是已经顾不得了。” 青仙公主眉头微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杀人?” 赵正雍眯起眼:“‘武会’比试双方都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舍命相搏,闹出人命并不鲜见。” 青仙公主虽不热衷武道修行,为强身健体也曾修行武道,她的资质本就不差,加之资源实在太好,如今也是个九品聚气境武者,十分清楚七品炼体境意味着什么,也知道一个月前并无修为在身意味着什么,急道:“哥,可不能看着萧逐凤被杀啊!” 赵正雍深深看了自己这个素日里眼高于顶的妹妹一眼,旋即收回目光:“这个萧逐凤总是能做出些惊世骇俗的事情来,说不定这场比试,也会有意外发生。” 青仙公主嗔道:“哥哥,待会儿若真有危险,你可会出手救他?” 随即又补充道:“这可是个人才呐!” 青仙公主知道,自己的这位嫡亲哥哥表面上洒脱浪荡,实际上胸怀大志,武道修为甚是不俗,是一个六品驭气境武者。 赵正雍微微一笑:“会!” 若是生死关头,自己出手救他,这可算救命之恩。 既然在夺嫡之争中已经下场,自己的真实修为,迟早会暴露。 为了萧逐凤而暴露,值! 此时场上,萧逐凤冷冷望着对面的梁俊道:“梁俊,当日武儒山绝顶,你对我痛下杀手之时,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梁俊那凶狠的目光锁定萧逐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梁俊知道萧逐凤能言善辩,诘问之下,宰辅大人尚且无言以对,自己更不必说,但论武道修为,这个病秧子根本不是自己的一合之敌,既得宰辅大人授意,一刀砍了便是,用不着和他废话。 话音未落,梁俊的身影爆射而出,向着萧逐凤掠来,两柄长刀在手,真气自刀刃喷薄而出,向着萧逐凤劈来。 萧逐凤不敢怠慢,拔出背上长剑,真气贯注,持剑格挡。 剑锋散发着幽幽青光,端的是一把神兵利器。 萧逐凤将剑拔出的那一刹,甄如法瞳孔猛地缩成一条缝,在心中坐实了自己的猜测:“凤影剑!想不到楚初墨连这把剑都借了出来。” 只听“叮”的一声,刀剑相交,真气四散,震得梁俊后退半步。 萧逐凤却连连后退数步方止。 脑海中楚初墨的声音响起:“卸力啊!你不会从小到大连架都没打过吧?” 此时梁俊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对萧逐凤竟能硬接自己一招感到十分震惊,随后眼中杀意大起,高声喝道:“去死吧!” 再度挥舞双刀揉身而上,对着萧逐凤一阵猛攻,刀法之快,掀起一阵狂风,压迫力十足。 台下有识得这刀法之人赞道:“这便是英国公家传‘狂风刀法’吧!果然凌厉!” 萧逐凤挥舞凤影剑,此刻使出“君子剑法”,剑法飘逸,身法俊秀,出招虽有些滞涩,却也竟将梁俊的攻势险之又险地化解掉,惹得观战之人一阵阵惊叹。 青仙公主望着台上飘逸的身影,不由得奇道:“不错嘛!” 赵正雍微微色变,看着萧逐凤的目光渐渐炙热了起来:“竟也是七品炼体境武者! 难道是我之前看走眼了?这萧逐凤一直在藏拙?” 周元风自小浸淫武道,自然深知武道修为向上攀登的艰辛与不易,又对萧逐凤知根知底,此刻大惊失色,恍然间对自己对于武道的认知产生了一丝怀疑。 周元享望着场中激斗的萧逐凤,本就不太聪明的脑瓜一时有些懵了,突然转向周元纯:“妹子,台上的这个萧逐凤应该不是我们家以前那个萧逐凤吧! 是长相相似又恰巧同名?” 周元纯没有搭理周元享,只是对着台上深深凝望着…… 然而萧逐凤脑海中却不时传来楚初墨的骂声:“再向右半寸! 这招不应该接! 这招你怎么又躲了? ……” 萧逐凤腹诽道:“三先生你是不是方才‘儒会’丢了面子,这时候故意刁难我啊!” 可随着楚初墨的指点,在梁俊的凌厉刀光中,萧逐凤出招越来越圆融,竟渐渐开始由守转攻。 同与自己修为相仿的武者生死相搏,这可是不可多得的武道锤炼良机。 嘴上虽然依旧嫌弃,可萧逐凤的成长速度,还是让楚初墨微微有些讶异:“这小子……” 久攻不下,梁俊有些急躁,此时嘴中缓缓念道:“刀势如风,疾如闪电,左右奔袭,八面刀光……” 除了是七品炼体境武者之外,他梁俊还是个八品正心境儒生,此时口中缓缓念出“刀诀”,刀锋上真气大盛,梁俊的身法和出刀的速度也俱是略有提升,顿时逼得萧逐凤连连后退。 这是梁俊最后的底牌。 第47章 以血还血 萧逐凤能将梁俊逼得用出“狂风刀法”刀诀,已经大大出乎了甄如法的预料。 口中刀诀一念,梁俊再次占据了场上的主动,在梁俊如潮的攻势下,萧逐凤的防守渐渐开始出现漏洞。 此时梁俊右手一刀劈在萧逐凤剑身,刀锋裹挟着真气,将萧逐凤手中的凤影剑撞偏,左手长刀接踵而至,速度奇快,转瞬间便朝着萧逐凤的喉咙贴上来。 这刀,便要杀人。 萧逐凤瞳孔一缩,心中大惊,此番与梁俊对战,是萧逐凤生平第一次正式与人动手,此前的局势一直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中,萧逐凤在这平衡中吸取着战斗经验,因此不愿轻易打破这个平衡。 更何况梁俊仅仅是首轮的对手,萧逐凤不愿过早暴露“剑诀”这个底牌。 可梁俊刀诀一起,战力猛然加强,萧逐凤到底对敌经验不足,应变不够及时,这一刀,已经危及性命。 青仙公主一声惊呼,赵正雍也是站起身来,此时想要救援,却已是为时已晚。 千钧一发之际,萧逐凤将剑贴在梁俊右手长刀之上,微微借力,奋力后跃,只见梁俊左手长刀的刀尖贴着萧逐凤的喉咙划过去,距离萧逐凤的喉咙只有两指距离。 饶是堪堪躲开了梁俊这致命一击,萧逐凤的喉咙也被梁俊刀锋裹挟的刀芒波及,留下浅浅的一道血印子。 抬手抹了抹脖子上的血,一股森森寒意自萧逐凤的眸子里弥漫开来,右手一抬,在阳光的照耀下,凤影剑泛着幽幽青光。 萧逐凤嘴角一动:“算上刚才,你已经两次想要杀我了吧。 那就,以血还血罢!” 梁俊闻言不屑地冷笑一声:“你的命,我要定了!” 双刀挥舞,身形一晃,再度向着萧逐凤欺来。 萧逐凤死死盯着梁俊,此刻口中轻声念道:“出剑如幻影,一剑乾坤定!” “君子剑法”剑诀一起,萧逐凤手中凤影剑顿时青光大盛,此时一剑刺出,有如一道青色幻影,向着梁俊激射而出。 又是“叮”的一声,刀剑再次交汇,更强的剑气和刀芒碰撞,竟在场地中央荡起一层淡淡的能量涟漪。仟韆仦哾 这次萧逐凤后退半步,而梁俊却是后退数步方止。 安京城角落的萧度望着天际萧逐凤潇洒飘逸的身形,双目微眯:“真气充盈,这便是,金丹之力么? 事情有些麻烦了啊。” 堪堪稳住身形,梁俊心中大骇:“这不可能!” 萧逐凤足尖点地,倏忽跃出,嘴中念道:“回首向天去,真意自此明。” 自上而下,一剑刺出,剑锋真气大吐,向着梁俊刺来。 梁俊横刀一挡,感到一股强横的真气压来,双臂微麻,双刀险些脱手。 萧逐凤与梁俊都是七品炼体境武者、八品正心境儒生,因为金丹之故,萧逐凤体内真气之充盈,远非梁俊可比。 凤影剑乃是法器,削铁断金锋锐无匹,也断不是梁俊的双刀可比。 而院长李仁踏入儒道三品君子境时所创绝学“君子剑法”更是不知比梁俊家传“狂风刀法”强了多少。 梁俊比萧逐凤强的,仅仅是战斗经验而已。 随着萧逐凤一句句诵出剑诀,梁俊已是节节败退。 台下众人,对于萧逐凤展现出的武道修为,都是十分讶异。 此时萧逐凤道一句:“下首去三寸,丹田意气平。” 一剑刺向梁俊前胸下方三寸丹田之处。 饶是梁俊勉力挡下,也是丹田一震,一时间真气流转滞涩下来。 “翩翩若飞鸟,天下邪魔清!” 最后一句剑诀诵出,萧逐凤身形晃动,将凤影剑舞出一道残影,剑身青光大起,向着梁俊奔袭而去。 梁俊只觉得面前剑光点点,莫可抵御,只是本能地舞起双刀。 “噗嗤”! 凤影剑在梁俊腿上留下深深的一道伤口。 想那凤影剑何等之利,随着梁俊哀嚎声响起,大腿上的鲜血喷涌而出,大腿伤口处竟露出森森白骨。 梁俊站立不定,跌倒在地。 萧逐凤将剑一挺,向着地上的梁俊刺去。 凤影剑上真气环绕,距离暂时失去还手之力的梁俊越来越近。 场下亭中的英国公梁战蓦地站起身来,望着场上陷入危局的嫡孙,大喝一声:“够了!” 够了? 此时觉得够了? 梁俊出手伤人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够了? 按照“武会”规矩,两者全力相斗,很难控制分寸,即使出了人命,也在规则允许的范围之内。 可一旦有一方开口认输,另一方便不可再下杀手。 趁着梁俊还未反应过来,萧逐凤剑尖已经向着梁俊的喉咙递去。 萧逐凤心中早有计较:“这梁俊作恶多端,两次出手欲杀自己,自己能饶他么? 当然不能! 若是自己不杀梁俊,甄如法等人会放过自己吗? 当然不会! 既然已经是不死不休,为何还要心慈手软? 自己的生机,在于成为五先生、见到院长李仁,而非绕过梁俊一命。” 萧逐凤目光中闪现一抹凶狠的杀意,凤影剑裹挟凌厉剑气,眨眼间已经递到梁俊喉咙处。 梁俊到底也是七品炼体境武者,生死关头,右臂奋力抬起,手腕一抖,将长刀扬起,刀身硬生生挡在喉咙之前。 萧逐凤见此剑不能要了梁俊性命,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也是手腕一抖,凤影剑一扬,将梁俊抬起的整条右臂齐齐卸下。 借着出刀的惯性,梁俊的右臂带着长刀与身体分离,扬出点点血迹,飞出数丈之远。 “去死吧!” 随着这句话,萧逐凤的第二剑接踵而至。 甄如法喝道:“住手!” 可萧逐凤怎会管他? 脑海中楚初墨急切的声音响起:“危险,快退!” 萧逐凤心中一凛,没有任何犹豫,速向后退。 此时一道残影从场下亭中射到场上,一掌击向萧逐凤方才所处的方位,顿时沙砾飞溅,平整的台子上竟被击出了一个数尺深的大坑。 若是晚退片刻,这掌砸在自己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萧逐凤抬眼望去,一个高大魁梧的长须老者立于身前,此时头发与长须几乎全部炸起,一双暴怒的眸子死死盯着萧逐凤。 萧逐凤瞬间明白了对方的身份:英国公。 嫡孙手臂被斩断,已经成了残废,失去右臂,前半生苦练的家传“狂风刀法”从此再难使出,二十几年的勤学苦练,此时都成了无用功。 看了瘫在地上哀嚎的梁俊一眼,一股可怕的威压从英国公身上发散出来。 萧逐凤脑海中楚初墨的声音提醒道:“英国公梁战,看样子如今应该是四品浩然境武者,你绝非对手,快退!” 此时英国公周身的关节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动,咬牙切齿道:“小子,好手段!让老夫也来领教一下!” 第48章 决战 萧逐凤的手段虽然狠辣,却完全在“武会”的规则内行事。 你梁俊可杀得我萧逐凤,我萧逐凤就杀不得你梁俊? 没有这样的道理! 可英国公此时下场却并不符合规矩,欲对萧逐凤出手,已经算是报私仇。 作为文院之主,甄如法却并不说话。 英国公死死盯着萧逐凤,浑身散发着可怕的杀意,浩瀚的真气从体内汹涌而出。 他是货真价实的四品浩然境武者,萧逐凤在其手下断然活不过一招。 此时出手击杀萧逐凤,虽然不合规矩,不过也只是眼见嫡孙被废的祖父激愤之下杀人,最多背上骂名,受些无关痛痒的责罚罢了。 谁会为了区区一个萧逐凤跟堂堂国公死磕? 危险的警报在脑海中疯狂拉响,萧逐凤直观地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惧,全身的寒毛在一瞬之间立起,身为七品炼体境武者,此时更能感受到一个暴怒的四品武者的可怕,心中泛起一丝无力感:“差距太大了……”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道身影从场下亭中跃来,落在英国公身前,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梁伯,息怒啊。” 英国公冷冷道:“七皇子,让开!” 赵正雍道:“梁伯,这恐怕不符合规矩啊。” 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甄如法一眼。 英国公梁战是甄如法宰辅集团的重要一员,而甄如法一党支持四皇子人尽皆知,自己既然已经下场夺嫡,与甄党便再无情面可言。 虽然英国公梁战乃是武道四品武者,实力远远强于自己,可赵正雍知道,他绝不敢当众对皇子出手。 此时出头,就是要拉拢萧逐凤。 在整个安京城数百万百姓的关注下,甄如法并不敢做得太过分,如今七皇子赵正雍出言阻拦,甄如法想要趁势让英国公除掉萧逐凤的如意算盘算是落空了。 此时甄如法对着英国公微微摇头,出言道:“‘武会’首轮第二场,萧逐凤,胜!” 英国公眉头皱起,脸上表情阴晴不定,随后长叹一声,伸手一吸,将梁俊的右臂吸入手中,又将已经昏死过去的梁俊抱起,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道一句:“萧逐凤,你等着罢!” 随后跃下台去。 萧逐凤挑挑眉,嘴角一动:“国公,在下随时恭候!” 随后对着赵正雍作揖道:“七皇子殿下,多谢!” 见英国公离去,赵正雍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对着萧逐凤微笑点头致意,也跃下台去。 第一轮与梁俊的对决,以萧逐凤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接下来首轮的两场对决,很快分出胜负,也并未掀起什么水花。 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两个人身上:萧逐凤、甄子羽。 目睹了萧逐凤第一轮的表现,甄子羽收起了对萧逐凤的轻视。 可他也看清了萧逐凤的真实水平:七品炼体境武者,儒道修为甚至不及武道。 而甄子羽自身乃是六品驭气境武者、五品立命境儒生,武儒修为都死死压制萧逐凤。 更何况,自己还有着两张底牌,两张足以让自己战胜五品铁骨境武者的底牌。 二十多载寒暑苦功和当朝宰辅之子的逆天资源可不是吃素的! 捏死一个萧逐凤,绰绰有余。 他有信心,真正斗起来,萧逐凤甚至来不及认输。 甄子羽从怀中悄悄摸出一枚淡黄色丹药,塞到口中服下。 萧逐凤,等死吧! 片刻休息之后,“武会”次轮首场对决即将开始,对阵双方:萧逐凤、甄子羽。 众人都是心知肚明,这是决定文院五先生归属的一战。 站在台上,遥遥望着萧逐凤,一抹冰冷杀意掠过甄子羽的眼眸,心中恨意翻涌:“萧逐凤,想不到你竟有本事站在我的面前。 可你的路,就到此为止了。 ‘儒会’带给我的耻辱,‘武会’一并奉还!” 萧逐凤站在台子的另一端,望向甄子羽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凝重。 甄子羽一定比梁俊更强,作为宰辅之子,不可能没有底牌,而自己“君子剑法”剑诀这张底牌,在与梁俊的对决中已经用了出来,这场对决,恐怕注定十分艰难。 只见甄子羽手持一把长剑,手指轻抚剑鞘,只待比赛正式开始。 此时甄如法开口道:“对决开始!” 甄子羽手指轻轻一弹,手中长剑出鞘,只见一团光华绽放而出,剑柄上的雕饰如星宿运行,闪出深邃的光芒,而剑刃淡淡白光萦绕,端的是一把神兵利器! 有识得此剑之人惊呼:“越绝剑!这是越绝剑!” 萧逐凤脑海中楚初墨的声音响起:“这是天下十大神剑第八位,越绝剑,也是一柄法器。” 萧逐凤一愣,回复道:“那咱的凤影剑排第几?” 停顿片刻,楚初墨的声音幽幽传来:“可能能排第十一罢!” …… 哦,原来并未上榜啊…… 容不得萧逐凤吐槽,甄子羽化作一团白光,向着萧逐凤激射而来,速度比梁俊快了一个等级。 萧逐凤不敢怠慢,凤影剑出鞘,剑身青光大起,与甄子羽斗在一起。 “叮”、“叮”、“叮”…… 两剑相碰,转瞬间便走了三招,青色白色真气相互碰撞,三道淡淡的能量涟漪向四周扩散开来。 几招过后,萧逐凤明显感觉到,无论从真气强度、攻击速度还是招式凌厉程度上来讲,甄子羽都远非梁俊可比。 几招之内,萧逐凤便陷入颓势。 此时嘴角一动,“君子剑法”剑诀再次诵出,源源不断的真气从体内喷薄而出,再加上脑海中楚初墨的凝神指点,萧逐凤才勉强与甄子羽陷入僵持。 战斗中,萧逐凤察觉到若论雄浑,甄子羽的真气与自己相去甚远,却随心所欲运转如意,对真气的掌控力与自己不可同日而语,似乎招招都比自己快了半拍。qqxδnew.net 越打,劣势越大。 这便是七品炼体境与六品驭气境的差距么? 台下的赵正雍缓缓摇摇头:“奇迹恐怕到此为止了。两者的差距,跟想象中的一样大。” 萧逐凤的劣势不小,青仙公主依旧浅浅地皱着眉头,一副忧虑的模样:“哥,可别让甄子羽找到机会下杀手啊。” 台下周家周元风的目光中有着些许凝重:“六品驭气境,怕是已经到了大圆满的地步,这个甄子羽,果然很强啊。” 松狸楼楼顶,赵橘白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轻轻摇摇头:“这个甄子羽,不厚道啊。” 随后对着身后那一袭黑袍道:“还无动于衷么?” 数招过后,甄子羽嘴角扯出一抹狞笑,竟还有工夫在萧逐凤耳畔低语:“就这点本事了么? 那就,受死吧!” 随后越绝剑剑锋白色真气大涨,一剑刺将过来,速度之快,竟带出阵阵音爆。 萧逐凤知道厉害,奋力收剑回挡,甄子羽这凌厉一剑实实撞在萧逐凤剑身之上,凌厉的真气顺着凤影剑攀上萧逐凤的右臂,震得萧逐凤的右手猛烈颤抖,凤影剑险些脱手。 不给萧逐凤喘息之机,甄子羽又是一剑刺来,这次萧逐凤终于闪避不及,右臂被凌厉的剑气划开深深一道口子,鲜血涓涓流出。 萧逐凤传音道:“三先生,我似乎打不过他,之前诸般努力,怕是要付之东流了。” 楚初墨的声音在脑海中传来:“这个甄子羽有问题!” 第49章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听了楚初墨的话,萧逐凤一惊,传音道:“怎么?” 楚初墨道:“甄子羽的修为有古怪! 他没有五品铁骨境武者所特有的寻常刀枪不能入体的护体真气,可见仅仅是个六品驭气境武者,可他的真气强度已经超过了五品铁骨境武者的程度,这说明他的真气有古怪! 他怕是吃了什么短时间内提升修为的东西。 这种东西,效果坚持不了多久,且会有反噬,再支撑片刻……” 萧逐凤苦笑一声:“三先生,实非我不想坚持,实在是力有不逮了……” 楚初墨沉默了。 此时的萧逐凤,底牌尽出,劣势尽显,数招之内,便要落败,可甄子羽真气却还丝毫未显颓势。 怕是无力回天了。 这个节骨眼上,楚初墨再细细推想,甄如法谋划数年,求的就是文院五先生之位,怎能没有后手? 自己让仅仅修行了一个月、还只是七品炼体境武者的萧逐凤搅局“儒武大会”,把萧逐凤置于一个与甄如法不死不休的局面,自己敢说没有私心么? 萧逐凤能够走到这一步已是殊为不易,要想凭一己之力夺得文院五先生之位,简直难如登天。 三十年的崖底生活,时时被仇恨炙烤着,让楚初墨有些恍惚了,此时面对着难以逆转的局面,才幡然醒悟。 沉默片刻,萧逐凤脑海中,楚初墨低沉的声音响起:“是我太急功近利了。 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是我害了你。 对不起。” 此时的萧逐凤,几乎已经陷入山穷水尽的地步,身体数丈之内,都被甄子羽的雄浑白色真气裹挟,每次剑光闪过,俱是惊心动魄,不知不觉间,萧逐凤手臂、大腿、小腹、后背……身体各处都多了或细小或狰狞的伤口,鲜血流出,使衣袍粘在身上。 想起一个月前萧逐凤那跳脱又笨拙的身影,通过萧逐凤的眸子看着甄子羽愈发凌厉的杀招,楚初墨的美眸竟有些闪烁。 这时脑海中萧逐凤的声音响起:“三先生,不必道歉,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更何况…… 我还没输呢!” 此时甄子羽一剑刺向萧逐凤胸前,萧逐凤用尽全力,勉力跃出,方才堪堪避开。 甄子羽手腕一抖,越绝剑倏忽上挑,剑尖在萧逐凤的右肩划过。 萧逐凤的右肩顿时血流如注,脸色愈发惨白,握剑的右手颤抖几下。 这剑再向前半寸,便可将萧逐凤的右臂齐齐斩下,如同之前梁俊一般。 此剑落空,甄子羽暂停攻势,望着面前狼狈不堪的萧逐凤,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好整以暇地整整衣衫:“可惜,这剑本来是替梁师弟斩的。 是我火候还不到家。 惭愧!” 这萧逐凤自出现开始,便处处压制自己,让自己数度失态,“剽窃”之名,更是让自己颜面扫地,彻底沦为笑柄。 这场比武,甄子羽已然胜券在握,心中想的,便是如何羞辱萧逐凤,把自己丢掉的脸面捡回来。 此时楚初墨的声音在萧逐凤的脑海中再度响起:“再斗下去,你性命难保…… 甄子羽背后是甄如法、是甄党、是整个文院…… 不要逞强,认输罢……” 声音中隐隐竟有着恳求之意。 话一出口,从来不知低头为何物的楚初墨眉头微皱,似乎意识到这个自己从崖底捡来的一个月的便宜学生,在自己心中的位置,仿佛比自己认为得要重要得多。 萧逐凤眼中的战意却没有丝毫动摇。 现在认输,甄如法、英国公和甄子羽之流会放过自己吗? 当然不会! 从他们打上《静夜思》的主意开始,在他们眼中,自己便必须死。 就算自己将《静夜思》双手奉上,他们也绝不会大发善心,放自己一条生路。 所以从回到文院开始,萧逐凤便知道,今日之战,不成功,便成仁! 如果注定要死,那我也要咬下宰辅一块肉来! 萧逐凤的回应让楚初墨的心脏骤地一缩: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三先生,我若赢了,便能救你出来;我若死了,记得替我报仇。 今日一战……没有退路可言!” 面对着步步紧逼的甄子羽,萧逐凤的嘴角同样扯出一抹微笑:“宰辅之子,你废话可真多啊!” 他抬起满是血污的手,抹去嘴角的血渍,却将血污沾了满脸,显得愈发狼狈,可他的眸子依旧明亮,他重复着方才跟楚初墨说的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他用颤巍巍的右手高高举着剑:“布衣之子萧逐凤,今日,就要向宰辅之子讨个公道!向文院讨个公道! 向这世道……讨个公道!” 通过“天镜”的投射,萧逐凤充满战意的不屈的无畏的模样映在整个安京城上空。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布衣之子”,从站出来与甄子羽对峙开始,孤身面对整个文院,痛斥当朝宰辅、写就震古烁今的《春江花月夜》、正面击败梁俊…… 现在,他举着剑,站在了“宰辅之子”的面前。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安京城街头巷尾,无数百姓痴痴地望着天空,有多少人生来是“宰辅之子”呢,他们绝大多数,都是“布衣之子”,此时望着天际那力战不屈的身影,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甄子羽目光中闪过一丝狠戾:“那就,去死吧!” 说罢身体爆射而出,剑尖裹挟着真气向萧逐凤掠来,端的是锋锐无匹。 生死之间,萧逐凤心中突然一动,一个念头浮现脑海: “‘君子剑法’剑诀首句‘出剑如幻影,一剑乾坤定’,出剑时吟诵这句剑诀,出剑时便会真气大盛、速度急剧提高,如同幻影一般。 若出剑时说一句‘我这剑贼厉害,速度快得不得了’,意思是相同的,却不会有如同这句剑诀一般的战力加成。 也就是说,儒者诵诀对于战力加成的幅度,除了与儒者本身的儒道境界有关,也同‘诀’本身的意境有关。 我若是有更好的‘诀’呢?” 瞳孔中甄子羽的剑锋越来越近,萧逐凤心中反而平静下来,嘴中开始念念有词:“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这是诗仙李太白的《侠客行》。 甄子羽耳廓一动,听到萧逐凤此时竟然开始吟诗,冷笑一声:“萧逐凤,一切都结束了!” 剑尖前递,与萧逐凤的喉咙只有半寸。 以萧逐凤的速度,已经不可能避开甄子羽这必杀一剑。 不少胆小之人都捂起了眼,不忍看到萧逐凤血溅当场的血腥场面。 透过萧逐凤的眸子,楚初墨看到了逐渐放大的剑尖,知道此剑过后,萧逐凤必然性命不保,一双纤手紧握,指甲嵌入肉中而不自知,一双美眸中释放着滔天杀意,心中默默立下誓言:“甄子羽,日后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此时萧逐凤淡淡的声音响起:“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话音未落,萧逐凤速度陡然暴涨,身形一晃,人已经在数丈之外,便如同白昼流星一般。 楚初墨一愣,心中一阵狂喜:“这,这是……” 甄子羽心中大惊:“速度怎么会突然如此之快!” 果然有效!萧逐凤喘着粗气,真气贯注凤影剑,音调陡然升高: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只一刹那,凤影剑身真气大起,舞出一道残影,仿佛数柄长剑同时挥舞,剑剑刺向甄子羽要害。 好一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狂妄! 霸道! 转瞬之间,攻守相易,甄子羽周身被凌厉剑气包围,竟有无法抵挡之势。 千钧一发之际,甄子羽调集全身真气,周身大穴气机涤荡,将萧逐凤这一剑略略荡偏。 旋即脊背发凉,一阵后怕:“好险!”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这句念出,萧逐凤眸子微眯,步履轻浮起来,倒似喝醉一般,可看似胡乱挥舞的凤影剑剑身,却开始聚集出一股可怕的力量。 感觉到这股力量,甄子羽脸色大变,身形一动,狂退不已。 此时萧逐凤微眯的眸子陡然睁开,眼中精光大盛,滔天的杀气扩散开来,断喝一声: “救楚挥凤影,文院先震惊。 千秋吾壮士,烜赫安京城!” 今日我萧逐凤手持凤影剑斩奸佞,便要让文院满座皆惊,便要在安京城青史留名! 凤影剑挥出,道道青光萦绕凤影剑身,无匹的剑意与真气纠缠,竟凝结成实质般的能量匹练,向着甄子羽激射而出。 汝可识得布衣一剑! 甄子羽知道厉害,可这能量匹练来得太快,避无可避,只得发出一声长啸,全身真气疯狂贯注于越绝剑身,在身前舞动,一片白光急速形成一道能量屏障。 下一刻,青光与白光相撞,在甄子羽身前爆炸,荡起层层能量涟漪,地面的石板顷刻间炸成齑粉,在能量涟漪的带动下,霎那间便翻涌成浓浓的粉雾,将甄子羽的身影彻底掩盖住。 第50章 心剑无锋斩元神 萧逐凤这惊天动地的一击过后,整个武儒山短时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之后,青仙公主喃喃道:“赢,赢了么?” 赵正雍望向场内,不禁咂舌:“这…… 这一击当真霸道,恐怕已远远超出了七品炼体境武者的极限……” 甄如法身躯一僵,猛地倒抽一口凉气,望着那团粉雾,此前一直古井无波的老脸终于变色,瞳孔一缩,一抹难以置信的震惊之色闪过,旋即一股冰冷杀意释放出来,藏在袖袍中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松狸楼楼顶,武棣的眸子猛地一亮。 楚初墨心中的震惊更是无以复加:“这几句剑诀,怕是将‘君子剑法’在萧逐凤当前境界所能发挥的威能发挥到了极致。 难道老师亲自写出的剑诀,竟还不及这小子自己想出来的?” 此时的场上,汗水与血水使萧逐凤褴褛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英俊的脸庞不断有血汗滑过,右手持剑拄地,左手扶着膝盖,全身都已经脱力,目光死死地盯着数丈之外那团粉雾。 之前的那一招,已经将萧逐凤全身的真气抽空,此时的萧逐凤,已再无一战之力。 这招若是甄子羽接不住,那便九转功成,若是甄子羽接得住,那便万事皆休。 一阵微风拂过,场上的粉雾渐渐散去,一个身影立于其中。 是甄子羽。 萧逐凤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脑海中楚初墨的声音响起:“甄子羽的气息正在急速衰退,他服下的东西,正在反噬! 这场比试,他再不能出手了! 成了!” 此时粉雾完全散去,只见甄子羽衣袍完全破碎,披头散发,面白如纸,嘴角噙着一口鲜血,身体微微晃动,气息低到难以察觉。 下一刻,甄子羽终于站立不定,跌倒在地。 之前阻挡萧逐凤能量匹练的那道屏障也抽空了甄子羽的全身真气,真气耗尽,甄子羽服药的反噬汹涌而来,此时的甄子羽,十分脆弱,再也不能调动一丝一毫的真气来战斗,坐在地上,可谓任人宰割。 而此时的萧逐凤,虽然同样真气耗尽,却未遭反噬,战力虽低,走到几乎不能动弹的甄子羽面前给他一剑还是可以做到。 胜负已分。 不仅仅是武儒山,安京城的街头巷尾同样陷入了寂静。 面对着宰辅之子,即使是几度陷入绝境,纵长剑加身衣袍染血,他始终咬着牙,高高地举着剑……没有倒下。 如今尘埃落定,萧逐凤才是站到最后的那个人。 千千万万安京城百姓痴痴地望着映在天际的那道有些摇摇晃晃却依然屹立不倒的身影,心中依旧回荡着那句振聋发聩的呼喊。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便是……布衣之子么? 萧逐凤松了一口气,扯出一抹微笑,睥睨着倒在地上的甄子羽:“宰辅之子,如何?” 脑海中楚初墨的声音响起:“恭喜了,小师弟!” 萧逐凤却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变,传音道:“三先生,接下来,好像……还有一轮……” 楚初墨也是脸色微变:“该死……” 以此时萧逐凤的状态,怎么跟最后一轮的对手抗衡? 此时萧逐凤的表情突然一僵。 因为他看到,甄子羽坐在地上,嘴角却浮现一抹阴沉的笑。 甄子羽整了整破烂不堪的衣袍,缓缓道:“萧逐凤,很好。你能把我逼到这一步,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可是这次,是真真正正地结束了。” 还有底牌? 萧逐凤后退半步,谨慎地盯着甄子羽。 只见甄子羽吃力地将手扬起,并指如剑,向着萧逐凤奋力一挥: “心剑……剑斩元神!” 没有丝毫真气贯注,没有丝毫能量波动,连挥指带出的风声也极其微弱。 萧逐凤疑惑地看着甄子羽,嘴上却未停止冷嘲热讽:“宰辅之子,黔驴技穷,开始故弄玄虚了么?” 下一刻,萧逐凤的表情倏忽凝固,随后变得极其难看起来。 只听“轰”的一声,一道剑芒在自己心中闪现,随后爆裂开来,对自己的元神造成了猛烈的伤害。 一口鲜血喷出,萧逐凤后退数步,终于也是跌倒在地。 这剑芒完全斩在萧逐凤一人的元神之上,其余所有人都不能察觉。 在所有人都认为萧逐凤胜券在握之时,萧逐凤突然吐血倒地,让全场陷入再一次的震惊之中。 通过“通灵珠”与萧逐凤的元神相连,楚初墨感受到了甄子羽的那道攻击,面色也难看起来,心中有了几分猜测:“这是……” 这便是文院院长李仁踏入儒道二品从心境时所悟绝学:“心剑”! “心剑”是针对元神的攻击,无须真气运转,没有能量波动,以儒道修为激发,难以察觉,无法闪避,平平无奇的并指一挥,便可直接对目标的元神造成伤害。 除非对方元神强度远胜于己,否则“心剑”会对其元神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李仁一甲子前将“心剑”传授给四先生甄如法,甄如法藏私六十载,只传甄子羽一人,世人皆不知“心剑”为何物。 这便是甄子羽最后的底牌。 甄子羽脸上浮现出阴森的冷笑,同平日里那风度翩翩的样子判若两人。 此时望着萧逐凤,高高举着双指,眼中尽是狂热的杀意,此时也顾不得维持素日里那君子做派,歇斯底里地宣泄着对萧逐凤的仇恨:“布衣之子,终究是,上不得台面啊…… 死吧!” 话音未落,双指再度挥下。 心中又是一道剑芒闪过,元神再度受到重创,萧逐凤再次喷出一大口鲜血,意识也摇摇欲坠起来。 “三先生,这是什么!” 此时楚初墨心中明悟:“这定是老师踏入二品时所创造的绝学,看样子是针对元神的攻击。” “该怎么办!” 楚初墨咬了咬嘴唇:“老师的绝学,我破解不了……” 萧逐凤望着数丈之外那意得志满的甄子羽,眼睛眯起来:“这‘心剑’到底是什么?明明什么都没有啊!为何可以对我的元神造成这样的伤害! 这不合理!” 拜萧逐凤所赐,在这个本应光芒万丈的属于自己加冕文院五先生的日子,甄子羽几乎颜面扫地。 被逼到山穷水尽,他此时已然彻底撕开了平日里那副谦谦君子的面具:“萧逐凤,你不过是个蝼蚁罢了,还真以为能赢我? 匹夫就是匹夫,永远也赢不了我! 挣扎到现在,也该……去死了!” 说罢甄子羽脸色浮现一抹狠戾,狞笑着作势就要将双指挥下:“哈哈哈哈哈,死吧!” 萧逐凤清楚地感受过这“心剑”的威力,前面两剑,已经让自己的元神变得千疮百孔,这一剑下来,自己极有可能会心神俱灭。 此刻萧逐凤怎么也想不明白:“没有真气,没有能量波动,凭什么甄子羽的‘心剑’,可以斩到自己的元神! 这明明是不可能的事情! 为什么!” 越是生死关头,萧逐凤的大脑越是疯狂运转。 此时脑海中一道闪电闪过,心中突然有了一个猜测:“既然是院长踏入二品时所悟绝学,那这诡异剑芒的基础,应该便是儒道二品从心境。 ‘从心境’…… ‘从心’…… 或者说是…… ‘唯心’!” 萧逐凤的目光陡然清明起来:“这把剑从虚无中来,往虚无中去,明明是‘唯心’的子虚乌有的东西啊…… 凭什么他说有,那就有呢?” 此时对面的甄子羽双指已然挥下,正带着狞笑等待着萧逐凤心神俱灭。 直视着甄子羽,萧逐凤朗声喝道:“此剑……不存在!” 片刻之后,心中的剑芒没有出现。 甄子羽的“心剑”,消失了。 看到萧逐凤竟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甄子羽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眉头猛地皱起:“这不可能!” 随后再次奋力挥指:“心剑,斩元神!” 萧逐凤冷笑一声:“此剑,不存在!” “心剑”再度消失。 第51章 唯物 苦修多年的绝学“心剑”竟对萧逐凤失去作用,甄子羽大惊失色,本就苍白的面色变得惨白,难以置信与气急败坏在胸中纠缠,胸腔剧烈地起伏几下,猛地咳出一大口鲜血,坐在地上勉强维持住的上半身的平衡也开始摇摇欲坠。 甄子羽秘密修行“心剑”十数载,甄如法掳来数以千百计的无辜之人供甄子羽练功。 只要元神强度与甄子羽相差不大,无论修为高低,最终都逃不了心神俱灭的下场。 即使是修为强大,元神强度远强于甄子羽之人,虽不至于被“心剑”斩破元神,可却绝不可能完全不受影响。 可面前的萧逐凤,竟似完全免疫了“心剑”的攻击。 甄子羽坐在地上,双手撑着身后的地面,使自己的上半身不至于倒下去,似乎彻底失去理智:“这不可能!萧逐凤,你用了什么妖法!没有人能免疫‘心剑’的攻击!” 萧逐凤冷笑着爬起身来:“有便是有,无便是无,凭什么你说有,它便有呢? 我偏偏说它没有! 宰辅之子,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明白么? 你的一切手段都是这般镜花水月子虚乌有不堪一击么? 倒符合你剽窃他人的调性呐!” 甄子羽疯狂地摇着头:“凭什么你说没有,那就没有!” “因为这‘心剑’,本来就不存在啊!” 萧逐凤此时已然爬起身来,缓步向着坐在地上遭到反噬不能动弹的甄子羽走去,嘴角勾着一抹冷笑,眼中释放着无尽杀意:“抱歉,‘唯心’在我这里行不通,萧某人信奉的,是‘唯物’!” 话音刚落,武儒山后山突然猛烈地震动起来,道道白光冲天而起,向着天空激射而去,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似是对天地发起挑战。 在白光大起的同时,似是遥相呼应,骤然间天地变色黑云滚滚,数道惊雷在天边炸响,一道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威能的闪电自天穹蓦地劈落,同白光纠缠在一起,短时间内,竟呈一番末世之景。 后山白光冲天而起的方向,正是文院院长李仁闭关之处。 而白光大起的原因,怕是跟萧逐凤那句“唯物”有关。 这异象来得快去得也快,几十息后,随着白光与闪电在纠缠中双双湮灭,天地间复又归于平静。 萧逐凤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元神受损,竟出现了幻觉,可望着对面甄子羽和台下众人精彩绝伦的表情,这异象却又实实在在地出现过。 “不管了,先杀了甄子羽!”萧逐凤目光决绝,拖着凤影剑,向着甄子羽继续走过去。 甄如法率先反应过来,知道最后的底牌“心剑”离奇地被萧逐凤破解之后,这场比试,甄子羽已然输了。 自己数年的布局与筹划,被这个萧逐凤搅局,算是彻底落空,若是让萧逐凤安然下场,甄子羽同五先生之位便彻底无缘,当下瞳孔一缩,眸子中射出一丝狠戾,向英国公梁战使个眼色,随即对着萧逐凤呵斥道:“大胆萧逐凤,咆哮文院,打扰老师闭关,惹得天地震怒,来人,将其拿下!” 言语间竟将方才后山的异象归罪于萧逐凤头上。 这种天地异象,是好是坏还未可知,焉能如此草率就下定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甄如法只是找一个让梁战出手的借口罢了。 只是这借口并不高明,但如今情势所迫,拼着日后遭人唾骂,也要先将萧逐凤这个眼中钉肉中刺拔掉! 甄如法话音未落,萧逐凤脑海中便传来楚初墨断断续续却十分急切的声音:“危险……快退!” 此时萧逐凤能感受到,自己脑海中“通灵珠”上楚初墨的儒道之力已然快要消散殆尽,三个时辰的时限已经快要到了。 一个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亭台中射向台上,呼吸间真气贯注,双拳举过头顶,伴随着一声歇斯底里的断喝,向着萧逐凤砸去。 是英国公梁战! 这一拳汇聚梁战全身真气,竟是使了十成力,目的便是一击致命! 别说萧逐凤此时真气耗尽,就算恢复巅峰状态,也绝不可能接得住四品浩然境武者梁战的全力一击。 而梁战这一击早有预谋,速度又是极快,众人即使有救援之心,也无救援之力。 在全场惊呼声中,梁战的拳头已经欺进萧逐凤头颈三尺之内。 萧逐凤惊恐的眸子里,英国公因复仇而狂热的老脸不断放大,拳头上萦绕的真气与带起的劲风让萧逐凤的皮肤寸寸皲裂。 四品浩然境武者全力一击,威力恐怖如斯。 萧逐凤仿佛看到了死神的镰刀向着自己挥下。 而自己全无反制的手段。 这一击之下,自己没有丝毫活下来的可能…… 千钧一发之际,萧逐凤眉心一道金漆若隐若现,并有向四周扩散之势。 此时武儒山后山一道白光再次冲天而起,那白光宽达数丈,似是蕴含着浩然之气与通天威能,几乎瞬间便从后山射到台上,将萧逐凤全身包裹起来。 白光包裹下,萧逐凤眉心那道金漆迅速自我消散,似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英国公一拳击在白光光幕之上,一拳击落,心中暗叫不好,感到一股比自己强横百倍的威能反弹回来,口中一甜,身体如断线的风筝般倒射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又滑行数十丈方止。 口中鲜血狂吐不止,竟是受了重伤。 一道威严而恢弘的声音响起:“这位小友便是我选定的五先生,诸位不必再费神了。” 甄如法面色终于彻底变得铁青。 这是院长李仁的声音! 光幕中的萧逐凤只感到身体悬空,耳畔风声呼啸,周遭白光亮得刺眼。 片刻之后,光幕散去,萧逐凤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竹屋之内,面前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 一张清矍的脸上一对深邃的眼睛,似乎能够看透一切世俗纷扰,眉发皆乌,仙风道骨,幽幽地吐了口气,笑眯眯道:“唔,小友,你好哇!” 萧逐凤知道此人多半便是威震天下的文院院长李仁,心中激动起来,长长地吐一口气,跨前一步,深深一拜,开口道:“学生萧逐凤,拜见院长!” 李仁摆摆手,语气和善:“不必多礼。 小友可愿拜入老夫门下?” 萧逐凤心中大喜,倒头便拜:“学生愿意!” 如今如愿成为文院五先生,待到老师李仁出手料理了甄如法一干人等,再将三先生楚初墨救出来,这天下儒道修行圣地文院,可便就是自己的地盘啦! 依靠文院,自己便彻底在这异世界站稳脚跟。 有大夏文院作为倚仗,不怕弄不死一个萧度。 李仁点点头,待到萧逐凤磕了三个响头之后,伸出手掌,手心向上,轻轻一弯。 萧逐凤感到一股柔力向上托举着自己,不知不觉间身体便已站直。 李仁望着经过一场大战,衣衫褴褛气息低沉的萧逐凤,伸出手来,搭在萧逐凤手腕。 萧逐凤只觉一股浑厚真气入体,在奇经八脉中游荡,四肢百骸感到说不出的舒服。片刻时间,疲惫力竭之感去了大半。 萧逐凤心中一喜,又是一拜:“多谢老师!” 心中一动,说起正事儿:“老师,文院四先生甄如法为夺取文院权柄,设计戕害三先生楚初墨,将三先生封印于武儒山崖底……” 李仁讪笑道:“呵呵呵,我知道。” 第52章 文院坐地叩天道 萧逐凤一愣:“您知道? 那您为何……” 似是看穿了萧逐凤的想法,李仁无奈地摇摇头:“不是不管,是管不了。” 望着萧逐凤疑惑的神色,李仁苦笑一声,随即解释道:“你也是儒生,想必应该明白,儒道修行,讲究‘明理’。 自九十年前踏入二品从心境后,我便遇到了瓶颈。就仿佛是冥冥中有道天地之力,在阻挡我的儒道之路。 在日复一日与天地的对峙中,我的武道之力与儒道之力渐渐被消磨衰退,就如同遭受天谴一般。 可能天地至理,实在并不易求吧!” 李仁说着,抬头幽幽看了一眼,继续道:“也可能是儒道登峰造极之境,不为煌煌天道所容,吾之所为,才会招来天罚。 甄如法那孽障的所作所为,从三十年前他们对老三出手的那一刻,我便感应到了,可那时的我,面对出手的那几个人,已然没有必胜把握。 若是贸然出手,一旦不能胜,便是灭顶之灾。” 听着李仁的话,萧逐凤瞳孔逐渐放大,心中震撼不已。 若是儒道一品不为天道所容,那倘若老师某日晋升成功,踏入儒道一品境,岂不是真真应了那句“人定胜天”? 到时候改变天地法则,做到“言出法随”,似乎并非天方夜谭。 这时萧逐凤蓦地心中一沉,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老师修为受损,不能出手! 那三先生楚初墨也不能借助老师的力量轻易救出…… 老师若无雷霆手段,老奸巨猾的甄如法必会看出端倪,从这里出去之后,面对虎视眈眈欲杀己而后快的甄如法一党,自己要如何处之? 想到这里,萧逐凤脊背发凉,在脑海中尝试沟通楚初墨。 脑海中传来楚初墨断断续续含混不清的声音,这声音愈发小了下去,终于消失不可闻。 仔细分辨,仿佛前几个字是“我明白了”…… 萧逐凤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三个时辰,已经到了,“通灵珠”上维系着两人神念沟通的儒道之力已然彻底消散,三先生楚初墨……失联了…… 只能在心中宽慰自己:好歹三先生已经得知了老师的状态,即使没能立马救她出来,也不至于将我当作只顾自己锦绣前程却将她抛在脑后的伪君子…… 想起方才那道白光中那滔天的威能,萧逐凤仍心存一丝侥幸:“老师,方才学生遇险,您一出手,那可是惊天动地啊!” 李仁浅笑摇头:“若老夫还在巅峰,暗算老三的那几个三品绑在一起,都不够我半只手打的。可如今出手,连区区一个四品浩然境武者都不能一招灭杀喽……” 言语间霸气外露豪气冲天,这时萧逐凤才恍然间清晰地意识到,老师除了是满腹经纶名满天下的二品从心境儒者,还是个武力通玄的二品通天境武者。 不过如此看来,老师的状态已经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中变得不复从前了。 萧逐凤一颗心缓缓沉到谷底,豁出性命不要跨越千难万险来到老师面前,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不由得轻声叹道:“与天相斗,殊为不易啊!” 虽然修为被磨掉了大半,李仁闻言仍是豪爽一笑:“与天相斗,其乐无穷啊!” 面前这几百岁的老师父依旧意兴豪发,自己焉能自怨自艾? 沉定心神,萧逐凤望向李仁,恭声问道:“老师,如今该如何做?” 李仁闻言也是轻轻叹一口气:“唉,与天相斗九十载,仍不能了悟天道,老天那匹夫,已经在与我的较量中占了上风,恐怕,老朽的时间不多了啊!” 郁郁的情绪只存在了一瞬,片刻之后,李仁恢复了笑眯眯的样子:“可你方才的说法,却对我大有启发。 老五,请问你方才说的‘唯物’,是什么意思?” 甫一听到萧逐凤所说的“唯物”,李仁心有所悟,是以白光冲天而起,可白光刚起,便遭到天地压制,此次叩天问道,便又以失败告终。 李仁知道,这是自己对所谓的“唯物”不能尽解的原故。 “唯物”可能是李仁冲击儒道一品极为重要的契机。 此时瞪着眼睛,定定望向萧逐凤,眼神中精光闪闪,竟是一副请教求知的虚心模样。 面对享誉天下的文院院长这般真诚的不耻下问,萧逐凤诚惶诚恐受宠若惊,一边感叹自己何德何能,一边努力地回忆高中政治课上所学的哲学部分,开口向李仁解释道:“学生所理解的‘唯物’,便是世界的本质是物质,世界上先有物质后有意识,物质决定意识,意识是物质的反映。 简单来说,这世界间的事物就在那里,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李仁听罢,眉头微微皱起:“按此讲,何不是‘世界的本质是意识,不是物质决定意识,而是意识决定物质’? 我觉得有,那便有;我觉得没有,那便没有。 当然,此‘世界’单指本我之‘世界’。” 萧逐凤一愣。 我只是学过“唯物主义”,方才说出来装一下,并不代表我对这虚无缥缈难以琢磨的东西能了然于胸融会贯通啊…… 这个问题把萧逐凤问懵了,思虑良久,萧逐凤心中一动:“这套理论,不正是‘唯心主义’的主张么? 看来这果然是‘心剑’的理论基础! 二品从心境,从某种程度上说,会不会就是‘唯心’?” 思考再三,萧逐凤试着解答道:“譬如说学生家门外有一棵树,而您并不知道,按照您的说法,这棵树并不存在,可这棵树却是客观存在的。” 李仁摇摇头:“在本我世界,这棵树并不存在。” 这样说似乎也有点道理啊…… 萧逐凤挠挠头,思索片刻,又道:“再譬如学生如今站在您面前,您当然知道我是存在的,可学生的祖母并不在您面前,按照您的说法,您便认为她不存在。 可学生的祖母与学生之间是有无法切断的联系的,没有祖母,便没有学生。 学生存在,祖母必然存在。 所以学生的祖母,在您的世界中,并不能不存在。 这便与您之前的说法相悖。” 李仁再次缓缓摇头:“你站在我面前,我不仅知道你存在,相应的,因为你的存在,我也知道你的祖母必然存在。 所以从一开始,你和你的祖母,在我的世界中,是都存在的。” 也有道理啊! “那倘若学生有个二舅呢!学生存在,二舅可不一定存在,学生的二舅在您的世界里,一开始总该是不存在的吧!” 李仁微微一笑:“对。你的二舅,便跟你家门外那棵树是一样的,在我的世界中,本就是不存在的。 你站在我的面前,同我有了因果,方才在我的世界中存在。 若你的二舅也同我有了因果,方才能在我的世界中存在。” “嘶!”萧逐凤倒抽一口凉气,“好像也对啊!” 细细想来,逻辑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没有因果,便不存在,有了因果,才能存在;所以在我心中存在,便是存在,在我心中不存在,便不存在…… 也就是说……不是物质决定意识,而是意识决定物质! 完美的逻辑闭环啊! 坏了,我自己已经要被老师说服了。 老师悟了九十年,哪里那么容易就被我的三言两语所破解? 萧逐凤甩甩头,心中仍不气馁:“老师虽然厉害,可我却背靠着数千年人类思想与智慧的结晶,未必不能靠着‘拾人牙慧’误打误撞助老师勘破天机。” 萧逐凤皱着眉头,如同老僧入定一般,苦苦思索其中的漏洞。 李仁站在萧逐凤面前,笑眯眯地等待着,并不催促。 脑海中为数不多的先贤思想飞速运转,渐渐地,萧逐凤心中粗粗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这想法忽远忽近缥缈抽象,难以抓住。 不知过了多久,萧逐凤的脑海中似有一道闪电划过,终于让萧逐凤所有的想法都激荡起来,一颗心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 “我好像知道了!” 第53章 辩证 李仁闻言心中也是一颤:“如何?” 萧逐凤沉吟片刻,道:“老师,您对于世界的看法,恐怕没什么不对。 对于您本我‘世界’来说,‘意识决定物质’是没有问题的。 问题是不是出在您本我‘世界’想要影响客观‘世界’? 对于本我‘世界’的探索,与对于客观‘世界’的探索,是否并不能一概而论?” 李仁闻言瞳孔一缩,双眸微眯,随即陷入长久的沉思。 对于本我的‘世界’而言,‘唯心’没有任何问题,可对于客观‘世界’而言,物质却是不以本我的意识为转移的。 换言之,“唯心”并不适用于客观世界。 可这样说来,儒道二品从心境竟是个伪境界? 不,立足于从心境的“心剑”是货真价实的可以于无形中剑斩元神的绝学,从心境绝不可能是伪境界。 而萧逐凤立足于“唯物”,竟毫不费力地破解了“心剑”。 李仁沉思间,整个人渐渐散发出幽幽白光,竹屋开始微微震荡,此间的天地能量变得不稳定起来。 半晌,李仁缓缓睁开双眼,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样子:“老五,你所说的‘唯物’和‘唯心’之间,似乎并非不能相容?” 不愧是文院院长,萧逐凤点点头:“您的意思是咱们辩证地看么?” 仿佛心中的疑惑被点了一下,虽未消除,却也是大有启发,李仁不由得点头道:“‘辩证’…… 这个词用在这里颇为玄妙。 老五,可有详解?” 高中学的那点儿哲学知识早就丢了大半,萧逐凤再努力回想要如何将“唯物”与“唯心”辩证结合,得到的也只是一片空白,只得无奈地挠挠头:“老师,这您就有点难为我了……” 李仁微笑点头:“老五,你很不错。你传授的这些道理,对我而言很重要。” 萧逐凤内心惶恐,知道并非自己胸有沟壑,只是拾人牙慧罢了。以自己的真实水平,怎能对老师有所启发?忙道:“不敢不敢!老师您可真是折煞我了!” 李仁摆摆手,语气中带着一丝揶揄:“但是你接下来的处境,很是有些不妙哟!” 萧逐凤立即反应过来:“老师,您是说三先生的事情?” 李仁点点头,神色郑重起来:“若是你从这里出去之后,我没有出手将老三救出、以雷霆手段清理门户,甄如法那孽障心思缜密,必然能看出一些端倪。 倘若让他得知我修为不复巅峰,那他很有可能孤注一掷,不顾一切地对咱们师徒三个出手,以求永绝后患,彻底掌控文院。” 听着李仁的话,萧逐凤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一件事情: 甄如法忌惮院长李仁而不敢对楚初墨下杀手;而李仁因为与天相斗承受天谴而修为不复当年,不能出手清理门户,这二者本来维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即使五先生之位被甄子羽夺得,李仁只须像之前一样装聋作哑,这种平衡也不会被打破。 可自己的出现,彻底打破了这个平衡,让两方的矛盾激化,彻底无法掩盖。 老师若是选择对自己见死不救,便可继续维持这个平衡,从而为自己争取更多时间。 可老师还是出手了。 萧逐凤心中有些感动:“老师……” 仿佛看穿了萧逐凤内心所想,李仁再次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我若不出手,这份心境,永远也不配踏入儒道一品。 老五,你带给我的启发,很重要。” 不等萧逐凤接话,李仁便将这个话题揭过:“出去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萧逐凤沉吟半晌,道:“还请老师教我。” 仿佛是存了考较的意思,李仁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缓声道:“甄如法这孽障能掌控文院位极人臣,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沉思片刻,萧逐凤试探着开口:“避其锋芒,低调行事,尽可能拖住甄如法,不与之起冲突,为老师和三师姐争取时间,徐徐图之?” 话一出口,萧逐凤便摇了摇头:“不行,甄如法老奸巨猾,他犯下这等戕害同门的大罪,若是我出去之后,老师还无雷霆手段,他定会生疑。” 旋即目中现出一抹决绝:“即使只有我自己,也得想办法以雷霆手段镇住他! 虚张声势也好,狐假虎威也罢,总之,要让他害怕,让他不敢起了欺师灭祖的念头!” 李仁微笑着点点头,似乎对萧逐凤的回答颇为满意:“嗯,只是你想要拿什么镇住他?” 萧逐凤轻叹一声:“还是学生无能。” 李仁将萧逐凤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八品正心境儒生,七品炼体境武者。” 萧逐凤点点头。 李仁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心道:“这修为,对于文院五先生来说,是有些普通了啊…… 虽说收徒最重要的是悟性与品行,可萧逐凤的修为,想要镇住甄如法,怕是有些难了啊。” 萧逐凤自嘲地笑笑:“是学生蹉跎年华了。” 李仁微笑摇头:“不。 《春江花月夜》;‘十步杀一人’;墨阳斩梁俊;‘唯物’破心剑。 哪一件不是惊才绝艳? 这般璞玉岂是凡物?左不过还欠些雕琢罢了。 老五啊老五,你能落在老夫手中,也算人生一大快事。” “对了,你修行武道多久了?” 萧逐凤如实答道:“满打满算,应该一月有余了。” 饶是已经活了几百年,李仁此时也是表情一僵,眉头一皱,语气中的疑惑溢于言表:“一个月?” 李仁自己便是千年难遇的武道天才,当年修行时,踏入七品炼体境,也用了两个月有余。 一个月踏入七品炼体境,这武道天赋,已经脱离了天才的范畴,说是妖孽也不为过。 “那儒道呢?”李仁追问道。 “三四天吧!” …… 李仁盯着萧逐凤看了半晌,旋即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老五啊老五,真有你的啊!” 萧逐凤对李仁和楚初墨印象极好,李仁何等身份,自己并不太担心李仁会觊觎金丹修为。 犹豫片刻,萧逐凤还是决定将金丹的事情告知李仁:“额,老师,其实我体内有颗金丹,我之所以真气充盈,其实是借了金丹之力。” 李仁的惊喜之意去了些许:“原来如此,先前替你疗伤时我便发现有些异常。” 嘴上安慰道:“虽说踏入八品七品是借了外力,但武道入品考验的却是对真气的感知与领悟,这一步全凭悟性,很多人数月甚至数年都不能入品,你一个月之内入品,虽称不上是惊才绝艳,却也算得上资质不俗。” 随后将手搭到萧逐凤肩膀上,想要试探一下萧逐凤体内金丹的情况,随口问道:“对了,你武道用了多久入品?” “三师姐教我法门之后,我试了两次,便入品了……” 李仁的手僵在萧逐凤肩膀之上:“两次?” 沉默片刻,竹屋中爽朗的笑声再次响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54章 传承 在李仁爽朗的笑声中,一道真气顺着萧逐凤的肩膀迅速下沉,向着萧逐凤的丹田沉去。 片刻之后,李仁的手从萧逐凤肩膀上移开,脸上多了一抹惊异:“咦?” 旋即开口向萧逐凤询问道:“这金丹是?” 萧逐凤苦笑着摇摇头:“这金丹从小便被封印在学生体内,学生也不知道这金丹的来路,不瞒您说,这金丹可折磨了我十几年了。 老师,这金丹到底是什么?” 李仁道:“金丹乃是道宗强者特有之物,修道之人,随着道宗修为的提升,会在体内凝成一颗金丹,这金丹是道宗最为玄奥之物,封存着主人的修为甚至元神,传说中道宗一品归真境道可通玄,可夺舍转生,便是道门金丹的缘故。 可道宗一品虽称不上不死不灭,终归享有无尽寿元,夺舍转生这种传说,还是听听也就罢了。 你体内的这颗金丹所蕴含的威能,达到了一个颇为可怕的地步。 它可以让你轻易地踏入武道七品炼体境,可如此磅礴的道宗修为,与武道真气还是有些区别,想将它化为己用,从而踏入武道六品驭气境,怕是有些麻烦了啊。” 连武道二品通天境的老师都觉得棘手…… 萧逐凤听罢心一沉,喃喃道:“难道我的武道修为注定再难寸进了么?” 李仁宽慰道:“金丹修为虽然磅礴,想要驯化,也并非全无可能。若是真有机缘将如此磅礴的修为驯化,你的武道六品驭气境境界,恐怕与寻常六品武者不可同日而语,会达到一个了不起的地步。” “那学生该如何做?” 李仁摇摇头,送给萧逐凤一个揶揄的笑:“为师只能送你一个字:磨! 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就算这金丹威能再盛,也绝非无穷无尽绵延不绝,总有驯化的可能。 看看是你能宵衣旰食磨得将金丹修为化为己用,还是这金丹彻底将你困死在这七品炼体境。 这是个日积月累的缓慢过程,不过若是一旦成功,如此磅礴的金丹之力,便都将为你所用。” 连院长都没把握的事情…… 萧逐凤苦笑着点点头:“老师,学生会尽力而为。” 李仁点点头,道:“至于儒道么,那要简单得多啦! 儒道七品不惑境,讲究于己‘不惑’,‘明白自身处境,明白自己要做什么’,老五,这些问题,你可有答案?” 这些问题,崖底时楚初墨也问过萧逐凤,彼时的萧逐凤,对于这些问题,尚有些模糊。 短短几日,文院问道九死一生,爱恨情仇肆意挥洒,唯物从心,胸怀感念,极致而纯粹,对这些问题,萧逐凤心中似乎有了答案。 置身此间世界,如今处境艰难,风口浪尖之上,没有退路可言,只有变强,才能完成自己必须完成的事情,守护自己要守护的人! 是报恩,是报仇,是救三先生,是整顿文院,是寻找祖母,是手刃萧度,是向满朝朱紫贵讨一个公道,是站在山巅一吐胸中郁气,是荡尽天下不平事! 面对李仁的发问,萧逐凤郑重地点了点头。 见到萧逐凤点头,李仁笑道:“哈哈,好!那便踏入儒道七品不惑境吧!” 随后一指点出,触在萧逐凤额头。 铺天盖地的信息向着萧逐凤的脑海暴涌而入,在萧逐凤脑海中掀起席卷一切的风暴,玄而又玄的气流在萧逐凤脑海中盘旋,一道道恢弘的声音在萧逐凤脑中响起,冥冥中仿佛在质问自己。 脑海中,萧逐凤稳定心神,作出自己的回答。 随后萧逐凤脑海中的风暴渐渐平息下来,气流涌入萧逐凤的脑海之中消失不见。 萧逐凤蓦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背后汗湿一片,脑海中却一片清明,有种说不出来的舒畅之感,冥冥中有种信念,自己“诵诀”所带来的战力加成,怕是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不由得喃喃道:“这就是,儒道七品不惑境么?” 李仁笑眯眯道:“不错!” 萧逐凤对着李仁躬身一拜:“谢老师!” 李仁又是手心向上,四指微弯,将萧逐凤托起:“儒道六品知命境,讲究‘明心知命,明白自己此生为何而活’,老五,你可明白?” 萧逐凤思虑片刻,微微摇头:“学生好像明白,又好像不太明白,恐怕还是不明白。” 面对近在咫尺的境界提升,还能保持本心不贪功冒进,李仁满意地点点头:“咱们时间不多,为师且将儒道六品到二品的晋境方法和破境条件传授给你,日后你可自行破境。” 萧逐凤大喜:“多谢老师。” 李仁又是一指点向萧逐凤额头。 海量的信息如醍醐灌顶般涌入脑海,饶是萧逐凤早有准备,也被冲击得晕头转向。 信息流持续数十息之后缓缓消散,儒道六品到二品的晋境方法和破境条件都已深深刻在萧逐凤脑海。 李仁提点道:“老五,若想晋境,你的答案需要得天地认可,可不是随随便便念叨几句就能晋境的。 即使骗得了自己,也骗不了天地。 还有一点,相同境界之间亦有差距,你‘明的意’、‘立的命’、‘从的心’,一旦确定,便不能更改,有时你须多思多想多疑多虑,可有时却要不疑不虑绝不可瞻前顾后,你的儒道实力,皆与‘明意’、‘立命’、‘从心’有关。 你明白么?” “明白了……一大半?” “那你记住了么?” “那倒是记住了。” “那就行。” 做完这些后,李仁松了口气,笑眯眯地缓声道:“老五,按照惯例,为师会传你一门武道绝学,可你武道修为不足,修行不了太过玄奥的绝学。 思来想去,有一卷绝学很适合你,算起来,不比‘君子剑法’差。” “君子剑法”配合萧逐凤自创的“剑诀”已经可以逼得六品驭气境的甄子羽节节败退,这还是萧逐凤修为不够,根本无法发挥“君子剑法”全部威力的结果。 然而以萧逐凤七品炼体境武者的武道修为,修行“君子剑法”已是颇为勉强,对于更玄奥的绝学,萧逐凤自知没有资格染指。 可老师却说有一种不比“君子剑法”差的绝学很适合自己! 萧逐凤心中一片火热:“老师,教我!” 第55章 三百载豁达通透 看着兴奋的萧逐凤,李仁的眸子里透出一丝揶揄:“这绝学的名字叫做‘凭虚御风’。” 萧逐凤眼前一亮:“是御风出击的剑术么?” 李仁点头:“嗯,差不多,是脚底抹油御风逃跑用的保命术。” 萧逐凤表情一僵:“逃跑?” 李仁抚须一笑:“对于现在的你,或许是逃跑用的,若是日后修为强了,便是防止别人逃跑用的。”仟仟尛哾 看着萧逐凤有些失望的神色,李仁哑然失笑:“你这小子,这种级别的身法绝学若是放在江湖上,不知得有多少人眼红拼命,你居然还嫌弃! 小子,行走江湖,厉不厉害,最多只能算第二重要,保命才是第一重要。 最厉害的武学,就是保命术呐。” 李仁说罢竟尔长叹一声,罕见地露出些许颓色,不待萧逐凤答话,便又继续说道:“你若是不同意这说法,那便不要同意,可千万别被我乱了武道之心。 许是为师从前没有一往无前不死不休的意气,才注定无法踏入武道一品。当时我在武道二品遇到瓶颈,竟开始怀疑那个从未有人踏足的一品武神境界是否真的存在,便想着与其在武道这条路上死磕,不如回头是岸看看另一条路走不走得通,走着走着,便走出了儒道。 走了儒道之后,一开始倒是顺风顺水,可那瓶颈竟然来得更快,卡在三品境界两百年,如今到了儒道二品,却又如从前一般进了死胡同,才知道前路漫漫,总得尽了力才好说此路不通,一把年纪了才悟出这个道理,你说可笑否? 回头去看,是年轻时太过惊才绝艳天资太好,旁人倾尽全力都无法做到的事情对我来说轻而易举,才让我觉得世间无难事,若是此事艰难,那定是做不了,年轻时的我,就是这般狂妄,你说可笑否? 如今人都说李仁文院悟道数百载,真是豁达通透,你若活了几百岁,日日苦哈哈思索大道,你不豁达,不通透? 松狸楼老剑神赵橘白就比我通透,他不是活得久才想通的,而是想通了才活得久,他的资质就到那儿了,注定终生都是二品,他也在武道二品守了几百年,可他跟我不一样,几百年年华过得有滋有味,没有一年蹉跎虚度,这才叫做通透。 这是我想了三百年才想明白的道理,你说可笑否? 岁月是个好东西,能磨平人的棱角,也能磨出人的棱角,我说这些,你可明白?” 萧逐凤这次点了点头:“我大概明白,可即使您劝我别听您的,我也还是觉得您说得有道理,仔细想想,最厉害的武学还当真便是保命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留下小命最重要。 看来我也不是那一往无前的武道真人,没什么机会踏入武道一品了。” 李仁哈哈大笑:“那倒未必。” 旋即又道:“那也挺好。” 萧逐凤又撇撇嘴:“剑神大人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呐,听您这么一说,怎么他的资质好像十分平庸一般……” 李仁笑道:“平庸只是同我作比,同芸芸众生相比,赵橘白当然是天人之资。” 萧逐凤心中一动:“您说的一往无前不死不休的武者,我倒是知道一位,不知镇守北境的大将军武棣您可听说过?” 李仁摇了摇头:“大梦一场六十载,除了三十年前老三出事那天,其余时间我并未醒来,这小家伙可是这一甲子出的风流人物?” 第一次听到威名赫赫的武棣被称为“小家伙”,萧逐凤心感有趣,不由得笑道:“以后老师出关了一定得见见武将军,他可被称为千年来最有机会踏入武道一品武神境的武者呢!” 李仁抚须笑道:“有老夫和赵橘白那个老头还有北边姓纳兰的横在武道二品数百年,这小家伙还能得到世人这般认可,这个评价着实很高呐! 江山代有人才出,老夫也想看看,武道一品武神,到底是如何个造化通玄。 若是能勘破天道,老夫一定要见见。” 言归正传,李仁恢复了悠然神态:“你的真气虽不能随心所欲地为你所驱使,却胜在极其磅礴,若是传你高阶武技绝学,以你如今的境界,定是难以融会贯通,可这‘凭虚御风’乃是身法,对真气掌控的要求比传统武技要低许多,正好可以发挥你真气磅礴的优势。 以你体内磅礴真气来运转‘凭虚御风’,你若是脚底抹油,即使是普通的五品铁骨境武者,等闲也追不上你。” 原来老师已经替自己想得如此周到,传给自己最适合自己的保命绝学,想到自己方才溢于言表的失望表情,不由得有些惭愧,伸手挠挠后脑勺,讪笑两声:“呵呵,也不一定都是逃跑嘛!比我弱的武者,也还是不少的。” 李仁手掌一翻,一个卷轴浮现掌心,对着萧逐凤微微一笑,将卷轴递给萧逐凤。 萧逐凤双手接过卷轴,小心翼翼地打开,只见卷轴的扉页上写着几个潇洒凌厉的小字:凭虚而行,御风踏浪,千军万马,来去自如。 不由得气为之夺,当下开始细细研读起来。 李仁道:“有何疑问,可来问我,你只有七天时间,若是七日之后你不出去,甄如法必会生疑。” 接下来的几天,萧逐凤潜心钻研“凭虚御风”,研习儒道,时不时向李仁请教一二,进境甚是不俗。 经过萧逐凤数日的修习,对于“凭虚御风”也开始初步掌握。 这“凭虚御风”不愧是李仁亲传身法绝学,在萧逐凤充盈的真气的驱动下,身法比之前快了数倍不止。 若是向着同一个方向疾冲,更是可以不断加速,速度抵达顶点之时,萧逐凤的身形更是化成一道残影,寻常人难以捕捉。 以萧逐凤的武道境界施展出这种速度,可谓匪夷所思。 速度越快,对真气的消耗也就越大,所幸萧逐凤体内真气磅礴,倒也不惧这种消耗。 只是萧逐凤极限速度虽然可怕,并不能随心所欲的施展出来。若是想要转变方向或是急起急停,身法和速度便会慢上不少,想来这便是不能尽数掌控体内如此磅礴真气的原因罢。 即使这样,萧逐凤的身法和速度,也绝非之前可比。 更重要的是,在修行“凭虚御风”的同时,萧逐凤感到对身体内真气的掌控力似乎有着小小的提升。 进步虽小,却让萧逐凤看到了踏入武道六品驭气境的希望。 李仁极有耐心地替萧逐凤答疑解惑,对于萧逐凤展现出的悟性,就连眼光甚高的李仁也不由得频频点头。 七日时间倏忽而过,这日清晨,便到了萧逐凤出关的日子。 第56章 出关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外的竹叶打在萧逐凤的脸上,让少年俊秀却略显瘦削的脸庞有了斑驳的光影。 此时萧逐凤跪在李仁的面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学生拜别老师。 希望老师……安康顺遂。” 李仁微笑颔首,这次没用真气,而是亲自躬身将萧逐凤扶起来:“放心,我虽一把年纪,却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老五,接下来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啦!” 萧逐凤重重点头:“我会尽力!” 李仁拍拍萧逐凤的肩膀,目光下移,看到萧逐凤还穿着七日前“儒武大会”上那被鲜血染红的破烂不堪的袍子,一挥衣袖,一件绣着靛青色云纹的白色儒袍在萧逐凤身上缓缓浮现。 随后又仔细端详着萧逐凤,微笑道:“这才有点文院五先生的样子。” 萧逐凤摸着儒袍,一触之下,便知不是凡品:“这是……” “跟老三一样,都是法器。” 萧逐凤深知法器的珍贵,躬身就欲拜下。 李仁一挥手,阻住萧逐凤躬身的势头:“老五,你今日怎么恁多繁文缛节?” 随后右手一翻,一柄长剑浮现手中:“喏,这你也拿去。” 萧逐凤接过剑,将剑微微拔出,剑一出鞘,点点墨色渲染着道道金光于空气中幽幽扩散开来,烂如列星之行,这等威势,竟不输甄子羽的越绝剑。 李仁道:“墨阳剑,天下十大神剑第六位。” 萧逐凤心中一荡,握剑的手微微颤抖:“谢老师。” 李仁微笑道:“这些弟子,给你的东西,是最多的。” 萧逐凤一怔,心道:“我竟如此招人喜爱?” 只听李仁继续道:“因为你最需要。” 片刻之后,萧逐凤反应过来:“是因为我……最不中用吗?” 李仁笑道:“哈哈,不中用只是暂时的。 老夫看人很准。 不过日后的事,也得有命活到日后才能兑现,你面对的局面之凶险,也是你的师兄师姐从未遇到的。” 此时李仁的面色一变,目光微冷:“来了啊。” 萧逐凤一怔:“什么?” 旋即反应过来:“甄如法么……” 李仁淡淡道:“该怎么做,你应该明白罢!” 萧逐凤面色冷峻下来,郑重道:“请老师放心!” 李仁点点头:“去吧!” 萧逐凤弯身一跪。 李仁这次并未阻拦,立于萧逐凤身前,受萧逐凤一跪,然后看着萧逐凤缓步向竹屋外走去。 在萧逐凤的手就要按到竹屋的竹门之上的瞬间,李仁突然抬手一挥,一道白光倏忽而过,闪入萧逐凤的脑海之中。 萧逐凤脑海中那颗“通灵珠”子珠此时竟复又运转起来,与楚初墨的母珠再度取得联系。 随后李仁嘴角一动,略显苍老的声音传来:“老三,这些年,辛苦你了。” 子珠复苏的时间只有一瞬,一瞬之后,再次停滞。 崖底的楚初墨一怔,美眸瞬间湿润了起来,性情强势如文院三先生楚初墨,这许多年来,将自己的情绪掩埋得很好,每每念及往事,几乎已能做到不动波澜。 可面对着老师突如其来的关怀,深藏在心中的委屈还是不受控制,瞬间奔涌出来。 原来老师……一直都挂念着我啊…… 此时李仁微微叹一口气,这一瞬间,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愧疚,像是个面对着女儿的困境束手无策的父亲。 一瞬之后,李仁恢复了气定神闲的模样,冲着萧逐凤微微颔首,最后挥一挥手。 千斤重担、师门安危,此刻便都系于萧逐凤一人身上。 萧逐凤按住竹门的手,显得万分沉重。 可就算知道外面是刀山火海,萧逐凤也没有逃避的余地,接下来的路,要靠萧逐凤独自撑下去。 萧逐凤长长出一口气,将竹门一把推开,跨步迈出竹屋。 再缓缓关好。 映入眼帘的,是数十丈之外负手而立的甄如法,和立于甄如法身后的数十位亲信。 其中最惹眼的,当数杀气腾腾的梁战和目露凶光的甄子羽。 见到萧逐凤出来,甄如法眼皮微跳,平静的表情下杀机涌动。 七日前萧逐凤进入后山接收院长传承之时,甄如法有种大难临头的颓败。 虽同院长李仁只有七日之缘,但从院长李仁的那些流传甚广神乎其神的传说中可以窥得,李仁是个爱憎分明的杀伐之人。 虽然传说半真半假,但定然不会全是空穴来风,一旦得知自己对楚初墨的所作所为,李仁多半会以雷霆手段出手清理门户。 贵为当朝宰辅,甄如法在大夏王朝树大根深,要动自己,就算是当今天子也得讲究个师出有名,全天下偏偏只院长李仁一个对自己出手称得上是名正言顺。 面对武道二品通天境、儒道二品从心境的李仁,甄如法论修为论立场都毫无抵抗之力,一旦事情败露,可谓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这也是甄如法为何将三先生楚初墨崖底镇压三十载,却迟迟不敢出手将楚初墨彻底灭杀的原因。 院长李仁给甄如法的震慑实在是太大太大,一旦闹出的动静让李仁得知,院长的天威,并非他甄如法可以承受的。 可预想中的灭顶之灾并未如期到来。 松一口气的同时,心思缜密老奸巨猾如甄如法,敏锐地意识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萧逐凤必然会将自己的罪行告诉李仁,可李仁为何不向自己出手? 难道是……不能出手? 此时七日之期已到,甄如法率亲信亲自来到后山,明面上是接文院新任五先生萧逐凤出关,实则是为了试探萧逐凤。 合情合理,可进可退。 宦海浮沉数十载,虽万万不敢出手试探院长李仁,可甄如法自信,对于萧逐凤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自己还是可以轻易看穿。 此时看到萧逐凤出来,甄如法眼睛死死盯着萧逐凤,嘴角噙着一抹毫不掩饰的阴鸷狡黠的微笑,冲着萧逐凤点头致意:“五先生,院长近来可还安好?” 萧逐凤知道,此时若是不能镇住甄如法,不光自己,院长李仁、三先生楚初墨都要遭殃,整个文院便会彻底落入甄如法手中,局面会立马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当下强行镇定心神,嘴角勾出一抹冷笑,对甄如法的话置若罔闻,一步步缓缓走向甄如法一行人。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甄子羽本就将萧逐凤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此时看到萧逐凤这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心中更是大怒,呵斥道:“萧逐凤,你是聋了么!” 萧逐凤抬起眼眸,望向甄子羽,目光微冷,依旧不发一言,继续沉默着向着众人走来。 甄子羽再次出言辱骂道:“你哑巴了?问你话呢!” 此时萧逐凤距离甄子羽仅有数步之距,只听萧逐凤冷哼一声,身形一晃,速度陡然暴涨,在甄子羽还未有所反应之时,便欺到甄子羽面前,抡园胳膊,使足力气,“啪”地一声,给了甄子羽一个响亮的耳光。 随后向后一跃,同甄如法等人拉开几个身位。 第57章 惊险交锋 事发突然,想不到萧逐凤竟如此凶悍,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动手,加之萧逐凤速度奇快,甄如法一行人中四品武者就有数位,竟全然未能来得及阻拦。 一击得手,萧逐凤心中暗叹:“这‘凭虚御风’无愧高阶身法绝学之名,我如今的速度,比之前恐怕快了几倍不止。” 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甄子羽半边脸立马红肿起来,饶是拥有武道六品驭气境体魄,也是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甄子羽岂肯受此大辱?此时的甄子羽,经过七日调养,“儒武大会”上所受的伤也好了大半,此时作势便要闪身上前。 甄如法脸上表情阴晴不定,伸手按在甄子羽肩膀,微微摇头示意甄子羽稍安勿躁,开口向萧逐凤道:“五先生好大的威风!” 萧逐凤一出关便直接出手教训甄子羽,这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倒是成功让甄如法对自己之前的猜测有了些动摇。 萧逐凤平复着砰砰跳动的心脏,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四先生,文院儒生甄子羽出言不逊,辱骂文院五先生,我只是出手教教他规矩,可是有什么不妥?” 甄如法眼睛一眯:“好!很好! 不知老师他老人家可还安好?” 话一出口,甄如法目中精光一盛,死死盯着萧逐凤,暗暗动用儒道之力。 儒道三品君子境,可辩人言之真伪,甄如法虽只是儒道四品大儒境,可浸淫儒道数十载,早就达儒道四品大儒境大圆满境界,也算摸到了儒道三品君子境的门槛,因此对于谎言,已经有了些模糊的辨别能力。 萧逐凤反问道:“你说呢!” 甄如法缓缓摇头,重复着方才的问题:“萧逐凤,我问你,老师他老人家可还安好?” 开门见山,直接交锋! 萧逐凤心中一慌,却全未表现在表情上,目中也是精光一闪,声音陡然提高:“哼!甄如法,你既问了,我便告诉你,老师他雷霆震怒!” 甄如法眉头一皱,沉声道:“缘何震怒?” 萧逐凤冷笑道:“哼,你做下何等错事,你自己心中不清楚么?” 甄如法跨前一步,咄咄逼人:“哦?老夫为文院操劳一生,兢兢业业,到底有何错处,还请五先生将话说清楚,可莫要空口白话,污人清誉!” 萧逐凤也是毫不示弱,跨前一步,面对众人,朗声道:“文院四先生甄如法,戕害同门,搅动风云,祸乱朝纲,十恶不赦,天人共愤! 今日吾以文院五先生身份,传文院院长、老师李仁之命,命甄如法立即释放三先生楚初墨,整顿文院,不得有误! 其余罪状,等老师出关之后,一并处置!” 你既咄咄逼人,我便图穷匕见! 萧逐凤一早便知道,这话早晚要说,就看何时说、如何说才能镇住甄如法。 闻言,甄如法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目光却一直盯着萧逐凤,观察着萧逐凤的面部表情。 萧逐凤知道此时万万不可示弱,面对甄如法审视的目光,萧逐凤面色冷峻,目光如炬,也向着甄如法苍老的布满皱纹的阴鹜的脸瞪回去。 甄如法眼皮一跳,发现自己竟有些看不透面前这个少年:他说得仿佛不是假话,可又始终觉得有些蹊跷之处。 不管萧逐凤是什么说辞,李仁在得知自己对楚初墨的所作所为后仍不出手,就是不对! 这小子在诈我! 甄如法收起侵略性十足的目光,淡淡道:“其中有些误会,我要见老师。” 萧逐凤依旧直视着甄如法:“七日之期已过,老师已再度闭关不再见客,这是文院的规矩。” 甄如法依旧坚持:“特殊之时行特殊之事,此事关乎老夫的声誉,也关乎文院的声誉,我必须亲自同老师解释清楚。” 甄如法说罢,竟是抬脚向前迈了一小步。 跟在甄如法身后的众人齐齐跟着甄如法向前迈进一小步。 萧逐凤心中一慌:“不能让甄如法一行人进入竹屋!否则万事皆休!” 当下闪身挡在甄如法身前:“四先生,不要一错再错!” 见到萧逐凤这般模样,甄如法心中的猜测坐实了几分,朝着萧逐凤淡淡一笑:“想必老师还未彻底进入闭关状态,此时正是将事情解释清楚的最好时机,还望师弟不要拦我。” 说罢又向前迈了一大步。 望着甄如法愈发胸有成竹的模样,萧逐凤嘴角却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老狐狸,上钩了。 第58章 狐假虎威 面对着来势汹汹的一行人,萧逐凤装出一副心虚为难的样子:“诸位请止步!” 甄如法当然没有停下脚步,萧逐凤顺势轻叹一声:“唉,既是如此,四先生,我便实话告诉你吧。” 甄如法闻言骤然停下了前进的步伐,心中也是如释重负。 方才带人欲强行闯入竹屋,对甄如法来说,也是一次惊心动魄的豪赌,所幸这次他赌对了。 此时他好整以暇地望着萧逐凤,恢复了他当朝宰辅、文院四先生的气度:“说!” 萧逐凤又是一声轻叹:“唉,老师听到你竟戕害同门,确实雷霆震怒,当即便想要清理门户。 可老师正在突破至儒道一品的关键时期,此时中断,下次再得天地感应,有突破之机之时,便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所幸你良心未泯,并未伤害三师姐性命,所以老师此时并不打算出手,打算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主动救出三师姐,整顿文院风气,便可免去死罪。 当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过那也是老师出关后的事了。 老师的话,一言九鼎,这是你戴罪立功的机会。” 这是萧逐凤准备的第二重谎言,即老师李仁之所以还未出手,是由于遇见了突破至儒道一品的机缘,若是出手,便可能打破这种突破瓶颈的状态,并非因为某种原因失去了出手的能力。 这便解释了甄如法心中最大的疑点:为何李仁不对其出手。 不是不能出手,而是不愿出手。 此时若是甄如法贸然带人闯进去,便有可能打破李仁的这种状态,便要承受李仁的滔天怒火。 你甄如法敢赌么? 萧逐凤一开始就没指望一开始就能骗得了甄如法,只有这种半真半假的双重谎言,才有可能骗得了甄如法这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 甄如法听罢,眉头微皱,把目光从萧逐凤身上移开,望着萧逐凤身后的竹屋,似是思索,又似是出神。 竹屋前的竹林遮挡着朝阳,使之映在甄如法脸上的光影也变得斑驳,微风吹过,竹叶微动,斑驳的光影也微微晃动,牵得萧逐凤的心脏也是砰砰跳动。 成败在此一举,萧逐凤望着甄如法阴晴不定的脸色,手心都被汗水湿透,背后冷汗涔涔,只能强装镇定,目光中丝毫没有躲闪。 甄如法当然知道萧逐凤这番话有可能又是一个谎言,可是这个说辞比开始时可信度高了太多,如今他分辨不出真假,却不太敢再赌一次了。 只是放弃这次机会,就等于放弃彻底掌控文院最好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等到李仁出关,自己即使不被彻底清算,也绝对再难得到重用。 思来想去,甄如法面色陡然一冷:“今日,我定要见到老师。” 还是被看出破绽了么! 萧逐凤心中一凛,暗叫一声不好,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暗暗地一咬牙,耸耸肩,一偏身,索性将通往竹屋的路让了出来:“话已经带到了,既是如此,四先生,祝你好运。” 我给你让开道路! 这路,你敢走么? 萧逐凤心脏砰砰直跳,背上的冷汗早就彻底打湿了儒袍下的衣物,所幸儒袍乃是法器,汗水无法打湿。 此时依旧强行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望着甄如法,嘴角勾出一抹玩味的微笑。 甄如法看了看萧逐凤,眼皮狠狠地跳了跳,向前迈进的步伐一僵,抬头望着所去不远的那间竹屋,再次陷入了沉思。 萧逐凤负手立于甄如法身侧,丹田中提起一口真气,掩盖住自己“砰砰”极速跳动的心脏,强行使自己演出一副呼吸平稳表情轻松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甄如法的喉咙口里终于叹出了粗重的一口气,随后面上的阴鹜一扫而空,恢复了平日里慈眉善目又颇具威严的上位者气度:“既然老师处于如此关键的时期,那学生此时便不打搅老师了。” 说罢对着竹屋遥遥作揖,后退半步,转过身去,便欲离开。 萧逐凤心中长长地松一口气,意识到方才竟是甄如法最后的试探。 在这次惊险的交锋中,自己取得了暂时的胜利。 此时的甄如法转过身去,背对着萧逐凤,对着梁战使了个眼色,便带着一行人作势离开。 甄如法忌惮李仁不敢出手,可英国公梁战的嫡孙梁俊被萧逐凤斩去右臂成为残废,英国公同萧逐凤可谓是深仇大恨。 经过七日调养,梁战伤势也已恢复大半,若是梁战此时出手,即使引得李仁发怒,甄如法拼着被李仁责罚,倒也不至于引得灭顶之灾。 若是李仁竟不出手,萧逐凤所说的李仁的状态,便是有大问题! 这,才是甄如法最后的试探! 梁战心领神会,暗暗凝神聚气,酝酿着针对萧逐凤的致命一击。 此时的萧逐凤,紧绷的神经刚刚松弛下来,正是最为放松的时候,对即将到来的危机一无所知毫无防范。 竹屋内,李仁负手而立,看了萧逐凤与甄如法此前的惊险交锋,此时也是微微松一口气,轻轻点一点头,对于自己收下的这个老五,显得颇为满意。 可下一刻,李仁的脸色一变,目露寒意,右掌微动,全身真气开始凝聚。 李仁感应到萧逐凤的面前,一道不弱的攻击,在悄然形成。 “萧逐凤,老夫孙儿的手臂,就用你的命来还罢!” 伴随着一声断喝,英国公梁战突然暴起,全身真气疯狂涌上右掌,腾空出掌,犹如一只苍鹰,向着萧逐凤扑来。 事发突然,萧逐凤来不及反应,只是本能地向后退去。 梁战几乎是一瞬间便跃出十数丈的距离,武道四品浩然境的身法施展开来,一瞬之间便将萧逐凤锁定。 道道真气威压袭来,武道境界三个大境的绝对压制,压得萧逐凤真气运转滞涩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是全神戒备下的萧逐凤也绝无躲开的可能。 此时萧逐凤的瞳孔中梁战裹挟着浑厚真气的手掌不断放大,强横的真气甚至压得萧逐凤喘不过气来。 若被梁战这一掌击中,萧逐凤绝无生还的可能。 就在梁战的手掌即将接触到萧逐凤面部的前一瞬间,一道白光诡异而无声地落在梁战的身上,下一秒,真正恐怖的浩然威压爆炸开来,将梁战直直击落,在地上砸出一个数丈深的大坑。 梁战瞬间察觉到死亡的恐惧,全身真气疯狂外涌,在体表形成一道真气屏障,抵御着这恐怖的爆炸。 可爆炸轻易地穿透了梁战的防御,将梁战像一只死狗一样击落。 深坑中的梁战衣袍尽碎,七孔流血,五脏六腑俱遭重创,凭借着武道四品浩然境武者强大的生命力,还留下一口气在。 与此同时,有股柔力将萧逐凤轻轻送到距离深坑数丈之远的地方,避开了爆炸的冲击。 与梁战所距不远的甄如法一行人,都是受到爆炸冲击,人群中虽有数名四品武者联手出手化解冲击,也是显得有些狼狈。 竹屋中一道淡淡的声音传出:“滚。” 声音虽然淡漠,却隐隐含着一丝微怒。 听到李仁的声音,甄如法如同老鼠见了猫,心中一慌,连忙对着竹屋深深作揖:“学生驭下不力,罪该万死。” 见竹屋中久久未有动静,甄如法方敢站起身来,示意随行之人将深坑中的梁战扶出,带着一行人匆匆离去。 见到甄如法一行人离开,李仁微微松了一口气,苦笑着缓缓摇了摇头,衣袖下的右手,依旧颤抖不止。 以这次全力出手模仿闭关中的随意一击,倒是足以暂时骗过甄如法。 只是这恐怖一击,对此时的李仁来说,也是不小的消耗。 对于此时的李仁来说,同天道的较量,是一场艰苦的拉锯战,每次不必要的出手,都是对于修为的损耗,一旦磅礴的修为消耗殆尽,便宣告了这场与天道之间的豪赌,自己成为了输家。 第59章 三十年爱恨情仇 萧逐凤回过神来,待到甄如法一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之时,方又走到竹屋门前,轻声道:“老师,您没事吧!” 李仁的声音幽幽传来:“并无大碍。 只是我即将进入最后的闭关,接下来的路,真要靠你自己走了。 去吧。” 萧逐凤闻言,向着竹屋深深一拜,随后离开后山,离开了李仁的庇护,孤零零地向文院走去。 文院建筑极土木之盛,气势恢宏,树木也大都是超过百年的参天大树,更显得这个背影孤独而弱小。 只是他此时昂首阔步,身姿挺拔,目中有火,熊熊燃烧。 他走着走着,嘴中不由得轻轻哼起歌来:“长路漫漫任我闯,带一身胆色和热肠……” 文院么,甄如法么,萧度么…… 都想杀我么? 那就…… 来斗一斗吧! …… 文院,议事厅。 一道略显瘦削的修长身影立在门口,与首坐上的甄如法遥遥相对。 他从进来只说了一句话:“请四师兄马上将三师姐救出来。” 甄如法手中捧着一杯清茶,目光中有着一丝冷意跳动,只是淡淡地吐出四个字来:“稍安勿躁。” 两人对立良久,无果。 萧逐凤浅笑着摇摇头,没再说话,转过身去,便欲离去。 多说无益,这种时候,绝对不能示弱。 “等等。” 在萧逐凤迈出第一步时,甄如法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老辣缜密如甄如法,即使是亲眼看到了李仁那恐怖的出手,也没有完全放下心中的那一抹怀疑,原因很简单:梁战还活着。 此时的甄如法,无时无刻不在试探,无时无刻不踩在萧逐凤的底线上,却又偏偏不跨过这条底线,观察着萧逐凤的反应。 萧逐凤只要露出一个破绽,便是万劫不复。 “五师弟,我累了,让吴聘带人随你去,将封印解了罢!”甄如法抿了一口茶,淡淡道。 甄如法竟是安排之前萧逐凤文院入院考试的主考官、与萧逐凤素有嫌隙的吴聘去救人。 萧逐凤闻言眉头微微皱起,冷冷地望向坐在甄如法身边的吴聘,语气中透出一丝不耐:“随便,只是不要再耽搁了。” 吴聘余光望向甄如法,见甄如法微微点头,才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向着门口行去。 …… 武儒山绝顶。 此时的萧逐凤立于武儒山绝顶之上,望着脚下云烟浩渺,喃喃道:“三师姐,我来救你了。” 此时的崖底,楚初墨正盘腿端坐石台之上,这一瞬间,美眸蓦地睁开,目光微微上移,朱唇微启,竟有些失神:“成功了么……” 在楚初墨的感应中,崖底那针对自己的玄奥的大阵,正在徐徐消散,压抑了自己三十载的封印,今日,便将不复存在。 随着大阵的消散,楚初墨似乎重新感应到了与天地之间的联系,她站起身来,仰头望去,目光仿佛可以穿透云雾,一直望见那立于绝顶之上渊渟岳峙的身影。 一个月前,他从山崖之上跌落深谷,狼狈不堪,面对文院,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 一个月后,他已是文院五先生,从绝境之中杀出,于危机之间破局,在自己都欲放弃之时,这个少年依旧咬着牙,绝不低头,绝不认输。 哪怕代价是拼上性命。 此时楚初墨想起他离开崖底时的那句:“三先生,我定会将你从这里救出来!” 老师李仁不能出手,这是“通灵珠”上的儒道之力消散之前传递给楚初墨最后的信息。 局面比楚初墨想象的还要糟糕。 糟糕到高傲如楚初墨,都一度认定这局棋,可能已然满盘皆输。 面对糟糕的局面,面对老辣阴狠的甄如法,面对已经被甄如法牢牢掌控在手中的整个文院,这个少年,今日还是如约而至。 他做到了。 遥望绝顶之上,楚初墨嘴角勾起一抹罕见的柔和的笑,随后敛起笑容,足尖一点,修长的双腿微微一弹,娇躯向上倏忽射去。 身躯上升的过程中,楚初墨穿过参天大树,穿过山中云雾,也穿过三十载的爱恨情仇。 在阳光的照耀下,在崖间长风的吹拂下,她的眸子闭起来,复又睁开,杀伐与凌厉,渐渐从她的眼眸中荡漾开来。 文院,你的三先生,回来了! 她落在山巅,落在萧逐凤与吴聘所带领的文院众人之间。 随着她那挺拔修长的身躯落地,在楚初墨有意的控制下,从落地点开始,荡出一道无形的冲击波,将身后的吴聘等人荡得呼吸一滞,后退半步,而身前的萧逐凤,却只感受到到一阵柔柔的香风。 望着楚初墨那绝美的面容,萧逐凤微微一笑,作揖道:“恭喜三师姐重返文院!” 楚初墨向着萧逐凤嫣然一笑:“你好呀,小师弟。” 一向高冷矜贵的楚初墨第一次在自己面前露出如此温柔的一面,萧逐凤不禁一怔。 不等萧逐凤答话,楚初墨转过身去,恢复了素日的高贵与冰冷,对吴聘等人道:“叫四师弟在议事厅等我。” 吴聘等人互相对望一眼,略显沉吟。 楚初墨剑眉微竖,斥道:“还不快去!” 吴聘咬了咬牙,带着人,灰溜溜地快步离开。 望着吴聘灰溜溜的背影,萧逐凤笑道:“三师姐好威风。” 楚初墨回身对着萧逐凤招招手,示意萧逐凤跟自己同行:“哪里有小师弟‘儒会’上吟诵《春江花月夜》时威风?” 借人家的作品人前显圣,萧逐凤也有些不好意思,走到楚初墨身边,讪笑道:“过奖了,过奖了……” 楚初墨脚步一顿:“这首诗,真的很好。” 片刻后,又道:“你从老师那里出来之后,与甄如法之间发生了什么,说给我听。” 萧逐凤将与甄如法之间的惊险交锋一五一十地告知楚初墨。 楚初墨听罢,剑眉微皱:“如今的局势,依旧很危险啊……” 萧逐凤道:“师姐是说,甄如法心中依旧有所怀疑?” 楚初墨答道:“此人心机深沉长袖善舞,宦海浮沉数十年,不可能这么容易被骗过。 恐怕他如今只是不能确定。 文院如今彻底在甄如法的掌控之中,且不说我的修为还未完全恢复,就算已经彻底恢复,硬拼起来,也未必是文院这许多高手的对手。 如今之计,只有等着老师破关出来了。 不过既然你已经跟他挑明老师出来之后才会惩戒于他,这样也好,咱们便跟他维持表面的平和就好。” 萧逐凤沉吟片刻:“只是这种平和,一旦甄如法发现了咱们的一丝丝破绽,或者终于回过味儿来下定决心赌一把,便会立马被打破。” 楚初墨轻轻叹一口气,默默地点了点头。 “三师姐,你的修为恢复多少了?” “这事儿有些麻烦,我的武道修为,如今恐怕也堪堪只是四品浩然境的水平,想要恢复到三品通天境,即使是封印被打破,修为恢复速度提升,加之回到文院,有灵丹妙药相辅,怕也至少需要一年时间。 到那时候,即使甄如法想要撕破脸,以我儒武皆是三品的修为,也可以自保,并且想办法保护师父……和你。” 萧逐凤喃喃道:“一年时间么……对了,三师姐,当年对你出手的,都有谁?” 楚初墨目光中透出一股寒意:“这几个人,分别是文院四先生、四品大儒境儒生甄如法;当年我亲自从武院挖来的武道高手、有文院第一武师之称的武道三品不灭境武者尘空;武院院长、武道三品不灭境武者莫尊;还有一个陌生的道宗三品得道境高手。” 两个三品武者、一个三品道人、一个四品儒生,这阵容,可谓恐怖。 两人边聊边行,此时已经走到文院内部。 此时有一文院书生匆匆跑来,对着萧逐凤作了一揖,道:“五先生,恭亲王传话过来,说是摆下宴席,请五先生赴宴,有要事相商。” 萧逐凤不由得想起早已真相大白的赵瑞案和缺席了“儒武大会”的恭亲王赵恒,眉头微皱:“恭亲王?他此时找我作甚?” 第60章 大诡异 楚初墨闻言一愣:“恭亲王?” 萧逐凤解释道:“恭亲王赵恒,武道三品不灭境武者,如今朝堂上最有权势的亲王。” “赵恒么,如今已经是三品武者了啊……”楚初墨一怔,记忆中大夏军中那个精明强干的少年皇子的身影浮现脑海,旋即不禁哑然:想想那已经是三四十年前的事情了。 崖底枯坐三十载,大夏朝堂,早已物是人非了啊! 萧逐凤心中一动,旋即讪笑道:“三师姐,问你个问题哈!” 楚初墨望着萧逐凤贼兮兮的目光,心中泛起一丝警惕:“什么?” “那个,为啥同样是三品不灭境武者,恭亲王赵恒看起来有点老,三师姐却好像永远桃李年华?” 楚初墨白了萧逐凤一眼:“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能不能思考一些有价值的问题?” 说罢还是解释道:“这与踏入三品不灭境时的年纪有关。我花信年华便踏入三品不灭境,可一直维持那时的模样。 不过这样子也不是一直不变的,只不过几十载岁月,仅仅相当于常人的几年吧! 若是能踏入二品通天境,数十载岁月蹉跎,容颜可能不会有丝毫改变。 恭亲王大概是中年以后方才踏入三品不灭境,自然无法恢复年轻时的模样了。” 说罢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冲着萧逐凤眨眨眼:“所以小师弟,要加油了哦!我可不想被一个看起来几十岁的老头子整天喊师姐。” 萧逐凤默默腹诽道:“那我喊别也可以……” 又想起另一个问题:“那老师呢?老师可是二品武者!” 楚初墨撇撇嘴:“老师踏入武道三品不灭境时只有十几岁,后来创建文院,成为一代宗师,便觉得十几岁的少年的模样仿佛不太严肃,便故意让自己的模样老了些。” “哦,原来是这样!”萧逐凤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十几岁的模样不严肃么?我觉得还可以啊……” 楚初墨敛起笑容,正色道:“将当今朝堂的局势说给我听。” 萧逐凤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 当朝宰辅、文院四先生甄如法掌控文官集团,支持四皇子。 江南军方和京畿武将唯大将军狄昌明马首是瞻,扶持九皇子。 天高皇帝远,北境武棣麾下黑龙铁骑虽骁勇无双,却很难影响朝堂局势。 根基深厚权势滔天的恭亲王赵恒一向不涉党争。 自己同七皇子赵正雍有些交情,而七皇子因为世子赵瑞一案,恐怕已经争取到了恭亲王的好感。 随后又将世子赵瑞一案同楚初墨细细讲解,着重突出了自己在案件中的精彩绝伦的缜密推理和一锤定音的关键作用。 楚初墨闻言一笑,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赞赏:“看不出来,你还有点小聪明嘛!” 萧逐凤摆摆手,故作谦虚道:“侥幸,侥幸而已……” 楚初墨的笑容缓缓收敛起来,语气中流露出一抹凝重:“帝王心术,深沉如海啊。” 萧逐凤一愣,旋即回过味来:“自己只字未提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可那位的身影还未出现,就已经让这些天皇贵胄和衮衮诸公争得不可开交。 这便是,帝王的制衡之术么?” 沉吟片刻,楚初墨道:“既然赵恒那小子如今已成气候,如今主动相邀,你便去罢。 我们需要盟友。 文院这边,我可以应付。” 自己破获赵瑞案,怎么说也算对恭亲王有些恩惠,恭亲王多半不会对自己不利,自己小心一些,不至于出什么危险,萧逐凤点点头:“三师姐,保重!” 楚初墨轻笑道:“小师弟,若是实在有危险,就跑!” 萧逐凤冲着楚初墨挑挑眉:“这个我刚好很擅长!” …… 四匹骏马拉着一辆体积有些夸张的马车在官道上奔驰,马车旁跟随着一队黑甲黑袍的骑兵,人数众多,俱是修为傍身,其中更有不少高手压阵。 刀剑长枪,寒光凛凛,漆黑的甲胄随着马匹的奔驰发出沉重的摩擦声,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显肃杀。 马蹄阵阵,掀起尘烟滚滚,声势浩大,威势惊人。 这阵仗,引得不少人侧目,路上行人,纷纷退避三舍。 这是恭亲王府专程派到武儒山来接萧逐凤进京的车队。 这队随行的骑兵,便是威震京畿素有凶名的恭亲王亲兵:“黑骑”。 这支与北境”黑龙铁骑“有些撞名的“黑骑”乃是恭亲王卸去震南大将军之位后,当今圣上为表彰其在大夏军中作出的杰出贡献,特许恭亲王豢养的一支精锐力量,无论战力还是规模都同其它天皇贵胄所豢养的府兵不可同日而语。 车队中,主马车通体由整块的金丝楠木雕成,边缘更是镶嵌黄金,内部装饰极度奢华,不仅内设桌椅,甚至还有一张床榻。 坐在马车内的主位上,萧逐凤脚底是一张虎皮,身侧是点着龙涎的香薰炉,身旁更是有一位专门负责斟茶的侍女。 萧逐凤不由得暗暗咋舌:“这阵仗,恭亲王真是大手笔啊!” 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自己与恭亲王没什么大交情,如今自己同甄如法势如水火,恭亲王在这个节骨眼亲自设宴宴请自己,又这般大张旗鼓地迎接自己,到底有何所求? 这般行事,无异于是站在自己身后,对甄党的一次挑衅。 这可与恭亲王向来低调的作风不符。 可是自己能给恭亲王什么呢?” 猜不透恭亲王到底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萧逐凤愈发心慌起来。 毕竟免费的,往往才是最贵的。 浩浩荡荡的车队进了安京城,城门守将见了恭亲王府的黑骑,竟不敢阻拦盘查。 车队于安京城最繁华的街道天门街处停车。 此时已是傍晚,夕阳斜斜地照射下来,照得人懒洋洋地十分舒畅。 萧逐凤扶着侍女的纤手,踩着同样铺着虎皮的车凳下了马车,刚伸了个懒腰,环顾四周,突然表情一僵。 马车就停在河边,靠近河畔处此时正停着一艘不小的船,这船萧逐凤再熟悉不过:教坊司的花船。 那侍女摊开手心,向着花船的方向恭敬一指,示意萧逐凤上船。 萧逐凤打了个冷颤,心中泛起一丝诡异:“嘶,亲生儿子死在教坊司的花船上,如今你设宴请客也选在教坊司的花船上? 这……不太对啊!” “这时候要是说我不上船,好像不大礼貌哈……”萧逐凤一边腹诽,一边硬着头皮向花船走去。 一进花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端坐于桌前的恭亲王赵恒。 恭亲王身着一袭漆黑的长袍,虽是坐着,身姿依旧挺拔,发色参白,面容俊朗,棱角分明。剑眉之下,是深不可测的锐利目光,蓄着不长不短的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端的是气度不凡。 一个月不见,此时的恭亲王,却愈发显得有些憔悴了。 见萧逐凤进来,恭亲王嘴角噙出一抹温和的笑,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温声道:“五先生,别来无恙。 坐!” 萧逐凤冲着恭亲王行了一礼,于恭亲王对面坐定,暗暗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自己面对的这张桌子位于船舱中间,桌子上摆着菜肴、酒水和瓜果,桌子两侧摆着几张板凳,船舱更深处被纱帘挡起,想来也摆着一张床榻。 这布局,同沉月的花船几乎一模一样。 此时恭亲王道一声:“开船!” 岸上恭亲王府的人闻言将缆绳解开,萧逐凤感觉到花船被推离岸边,沿着河流开始漂流。 恭亲王亲自替萧逐凤面前的酒杯斟满了酒,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举起酒杯,道一声:“请!” 随后一饮而尽。 萧逐凤不知道恭亲王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得举起酒杯,也一饮而尽。 喝罢一杯,恭亲王拿起银筷,开始吃起菜来。 萧逐凤不明就里,总觉得有些惶恐,斟酌片刻,索性直接开口问道:“恭亲王殿下,敢问您设宴请我,所为何事?” 恭亲王温和一笑:“呵,待会儿你便知道了。 吃菜!” “一整天没吃东西,倒真是有点饿了……”萧逐凤迟疑片刻,拿起银筷,心道:“来都来了,总不能饿着自己,先吃饱了再说!”仟仟尛哾 夹了口菜,送进嘴里。 “嗯!万幸味道还不错!” 萧逐凤与恭亲王相对无言,闷头吃菜,气氛越来越诡异…… 一炷香时间过去,终于,恭亲王开口了:“倒酒!” 嗯?叫我倒酒? 算了,给恭亲王倒酒也不算跌份儿。 最重要的是,他是三品通天境武者,不倒的话,他万一揍我怎么办? 萧逐凤一边使劲儿咽着嘴里嚼了一半的羊肉,一边要站起身来倒酒,此时突然耳廓一动,身体猛然僵住。 此时船舱内部纱帘后面,传来了细细的脚步声! 花船里还有别人? “这一出‘大变活人’多少有点惊悚了啊!”萧逐凤一边腹诽,一边将头转向船舱内的方向。 下一瞬间,如同是白日见了鬼,一股凉意顺着萧逐凤的脚后跟直窜天灵盖,头皮一寸寸麻了起来,脸色变得比死还要难看,咽到一半的羊肉怎么也咽不下去了。 只见一个身着靛青色长裙的女子左手掀开纱帘,右手捧着一壶酒,从船舱内部款款走出,柳眉弯弯,眼波勾人,身姿摇曳,曲线曼妙。 望着那女子狐媚的脸,一股诡异与荒诞在萧逐凤心中炸裂开来,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字:“沉……沉月?” 此人正是世子赵瑞案的元凶之一,教坊司花魁沉月! 第61章 交易 恭亲王宴请自己,在席间服侍的居然是杀害自己嫡子的元凶之一,教坊司花魁沉月? 诡异! 荒诞! 萧逐凤用了数十息的时间才让自己宕机的大脑恢复运行,旋即意识到一件事:所以说这花船不是与沉月的花船布局一模一样,而是这根本就是沉月的花船! 在自己嫡子受害之地设宴…… 怪不得恭亲王一袭黑袍…… 等等,那自己坐的地方,岂不是就是当时赵瑞的尸体…… 想到这里,萧逐凤险些将胃里的东西也吐出来。 望着萧逐凤惊恐的模样,恭亲王笑了笑,双指拈着酒杯,伸出手去,沉月恭顺地微微弯身,将恭亲王手中的酒杯斟满。 恭亲王收回酒杯,一饮而尽,脸上的笑容缓缓消散。 萧逐凤长长地吐了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王爷,您这是何意?” 恭亲王盯着萧逐凤,沉声吐出几个字来:“想请五先生帮个忙。” “请五先生帮忙调查犬子身亡的真相。” 萧逐凤一愣,旋即望向身侧的沉月,沉吟片刻,似有所悟:“王爷,您是指,幕后黑手?” 一个花魁,一个护卫,怎么会想不开去杀一个世子?用脑子想想就知道此事必定有幕后主使。 恭亲王点点头。 杀人手法给你说得明明白白,凶手都替你揪出来了,你只须顺藤摸瓜蔓引株连,一个多月时间,堂堂恭亲王,找不出幕后黑手? 恭亲王低沉的声音传来:“教坊司花魁沉月和动手杀人的护卫郑雷宁愿死,也不肯透漏半个字。 即使是我亲自去审。 他们背后的人做事很干净,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郑雷还在天牢里,已经半死不活了。 沉月就在你面前,以后会一直跟在我身边。” 萧逐凤眉头一皱,意识到事情或许没那么简单。 恭亲王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他从军多年,南征北战,凭借赫赫军功,在大夏军中树立威望,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枭雄。 凶手都已落网,幕后黑手却还能切断自己与凶手的联系,即使是恭亲王也束手无策,这份手腕与能量,高得有些惊人。 此时的郑雷,恐怕已经被折磨得体无完肤了。 而沉月虽然看似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可一直跟在一个嫡子被自己害死的三品武者身边,这种心理压力,恐怕不比酷刑来得轻松。 恭亲王,是在等着沉月露出破绽。 萧逐凤有些怜悯地看了一眼楚楚可怜的沉月,开口道:“而王爷您却也不敢真的杀了他们两个,因为这样,线索就彻底断了。” 恭亲王点了点头。 “那您需要我做什么?” “帮我查明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当时你既有能力查明真凶,如今便一样可能查出幕后黑手。 我会给你提供一切你需要的帮助,而你,要时时刻刻跟在我的身边,你的所有时间和精力,全部都要用来查案。 事成之后,我会记得这个情分。” 嘶,够霸道的啊! 萧逐凤摸着下巴,陷入深深的沉思:“自己此时跟赵瑞案已经没什么干系,此案背后恐怕牵扯着了不得的内幕,即使查明真相能够拉拢恭亲王,却还要冒着得罪幕后之人的风险,未必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关键在于,这案子连恭亲王都束手无策,必定十分棘手,能不能查明幕后黑手还是两说,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却是一定的。 短时间能不能查出幕后黑手,如今文院的事情正焦头烂额,祖母尚且生死未卜,萧度的威胁还压在心头,自己没有多余的精力管这件事了。 而且恭亲王的态度太过霸道,显然没把自己放到平等的位置上来谈条件。” 沉吟片刻,萧逐凤对着恭亲王一作揖,开口便欲拒绝:“王爷,这事恐怕……” 恭亲王看穿了萧逐凤的意思,开口打断道:“你没得选。” 萧逐凤眉头一皱:“哦?” 恭亲王冷冷道:“我要杀你,只须一招。” 萧逐凤心中一凛,意识到此时花船已经行进到星河湾之中,四周无人,自己孤立无援,脸色也冷下来:“可王爷您不敢杀我。” 恭亲王端坐于桌前,开口道:“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 如今你虽贵为文院五先生,可明眼人都知道,文院依旧牢牢地掌控在宰辅甄如法的手中,你不过是徒有其名罢了。 而甄如法,巴不得你死。 我杀了你,文院不会有任何反应。” 萧逐凤摇摇头:“王爷,您说得恐怕不全对。 甄如法是想让我死,可您若是此时出手杀我,甄如法却一定会死咬着你不放。” 恭亲王剑眉微动:“哦?” 萧逐凤继续说道:“王爷您一向中立,不涉党争,既不支持四皇子,也不支持九皇子,这看似可以在朝堂中独善其身,可您的影响力太大,终究令人忌惮,甄如法和狄昌明都担心您倒向对方。 更为关键的是,您近来跟七皇子殿下走得很近。 无伦这事儿是不是真的,有这个传言,就已经够了。 甄如法和狄昌明会眼睁睁地看着强敌做大么? 您若是当街格杀文院五先生,可是亲手将把柄送到那两位,尤其是甄如法的手上了。 以王爷您对甄如法的了解,他会放过这个机会么? 到时候甄如法挟民怨弹劾您,您如何处之?” 恭亲王当然明白萧逐凤所说的道理,此前只是开口试探,此时点点头:“你果然很聪明。 我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可若是不能给瑞儿报仇,我要这滔天权势又有何用? 所以五先生,别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 萧逐凤盯着恭亲王,这个中年男人身上虽无任何气机波动,眼中却分明有着点点杀意跳动,也不敢将事情做得太绝:“如果是这样,王爷当然敢出手杀我。可那是我们双方都不愿意见到的。 您或许不贪恋权势,可失去了权势,就失去了替世子报仇的最后机会,仅仅是杀了一个毫不相干的我。 这样,划不来。 可我若是一口回绝,您却又真的可能出手,这让我不敢回绝您。 这是您的丢给我的难题。” 恭亲王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所以你的回答是?” 萧逐凤深吸一口气,感到进退两难,事情仿佛有些棘手。 此时心中一动,突然想起鲁迅先生的一段话来:“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但是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恭亲王多半只是想要“开窗”,却开口就要“拆掉屋顶”。与人交易的时候,聪明人不会开口就把底价亮出来,这件事情,并非只有“是”或者“否”两个答案,只不过恭亲王上来便气场全开气势太强,让我连折中的心思都一时没想起来。 萧逐凤眼睛一眯,开口道:“我可以答应您,但我有一个条件。” “说。” “我会尽力查案,可一个月不够,而且您不能限制我的自由。若是有幸事成,您不但要成为我的盟友,还要帮我杀一个人。” 第62章 宰辅亦可杀 恭亲王闻言,思量片刻,沉声道:“可以。但一个月之内,我需要看到案子的进展。” 萧逐凤略略松了一口气,开口道:“可我还没说我要杀谁。” 恭亲王看了萧逐凤一眼:“大夏境内,除皇室外,我赵恒杀不了的,不超过五指之数。” 萧逐凤抬起右手,掰着手指算道:“文院院长老师,北境大将军武棣,松狸楼剑神赵橘白,司天监监正吴道年,当朝宰辅甄如法,大将军狄昌明……” 恭亲王脸色一僵。 萧逐凤注意到恭亲王的脸色,不由得噤声,片刻后低声出言道:“王爷,咱们如今可是盟友了,可不兴动手的哈!” 恭亲王目光中透出一股冷冽:“若是事成,宰辅甄如法,亦可杀。” 萧逐凤一愣,他清楚动手杀了甄如法意味着什么,若真出手杀了宰辅甄如法,恭亲王必不可能置身事外,他会受到政敌们的疯狂撕咬,甚至可能从高位跌落,落个凄惨下场。 可即使是这样,恭亲王也没有丝毫犹豫。 萧逐凤望着目光坚定的恭亲王,什么权势地位,什么富贵功名,此时的恭亲王,只是一个可以为了替儿子报仇放弃一切的父亲。 由人度己,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父亲萧度,有些羡慕赵瑞。 当即站起身来,对着恭亲王躬身作揖,正色道:“王爷,请您放心,我会竭尽所能为您求个真相,为死去的世子讨个公道。” 恭亲王也是站起身来,竟是还了一礼:“有劳五先生。” 萧逐凤道:“我需要关于世子、沉月、郑雷以及只要跟案子有一点点联系之人的所有资料。” “我让手下的人整理好了,给五先生送过去。有任何事,五先生都可以直接到我府上找我。” 萧逐凤点点头:“那就先谢过王爷了!” “各取所需罢了。” 萧逐凤向着恭亲王拱拱手:“那晚辈便不叨扰了,改日晚辈登门拜访,再同王爷细细商讨世子一案。” 恭亲王点点头:“请便。” 萧逐凤走出船舱,站在船头,回身对恭亲王道:“对了王爷,我要杀的人,不是甄如法,以后我会告诉您。算起来,那人应该算是比甄如法好杀吧!” 萧逐凤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一袭白衣,胸前绣着桃花的男子。 恭亲王再度点点头:“嗯。” 此时整个花船位于星河湾中央,距离岸边足有数十丈之远。 萧逐凤当即深深提一口真气,大腿微微一屈,足尖奋力一点,使出“凭虚御风”中的身法绝学,整个人轻飘飘地向岸边跃出,在湖面上飞掠数十丈距离,于岸边落定。 双脚踏在岸上,萧逐凤微微得意:“不愧是我,帅!” 远离了花船和恭亲王,萧逐凤一直提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才发现自己的一颗心一直“砰砰”地跳得极快,此时放松下来,一股疲惫之感袭来,整个人竟有一种脱力的感觉。 星河湾湖心处,沉月的花船却因为萧逐凤跃出的反冲力而摇晃起来,坐在船舱的恭亲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将手掌轻轻按在桌面之上,摇晃的花船刹那间平稳下来。 萧逐凤走在星河湾湖畔繁华的大街上,此时安京城刚刚入夜,正是一天中最为喧嚣热闹的时候,闻着街边酒楼传来的饭菜的香气,听着路上行人的谈笑声,萧逐凤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烟火气。 好像从穿越之初,自己便行走于刀山火海,稍有不慎,便要粉身碎骨,如今慵懒悠闲地漫步在夜幕降临的大街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这万家灯火,萧逐凤伸个懒腰,感受到了来自于这个异世界的归属感。 “人间值得啊!” “在花船上胡吃海喝了一顿,饱是吃饱了,就是有点困。” 在街上闲逛了半晌,萧逐凤开始思考接下来的去处:“这么晚了,现在回文院恐怕不太安全,那我今天晚上睡哪儿呢? 去恭亲王府? 还是算了,恭亲王这个人太厉害,等闲还是敬而远之吧! 寻家酒馆? 可是我没有钱。” 思来想去,整个安京城好像只有一个地方可去:周府。 可萧逐凤总觉得周府不安全,万一一到周府,角落里突然蹦出一个萧度来…… 此时萧逐凤突然停下脚步,望着面前一座人声鼎沸的酒楼,心中微动,随后走到酒楼背面一处人迹相对稀少的角落,一屈膝,整个身体倏地向上射出,跃上了身旁这座层数不低的酒楼的屋顶。 伸手轻轻掸去屋顶上的灰尘,萧逐凤坐了下来,心中盘算道:“这家酒楼看上去很不错,姑且先在这里休息一下,等到待会儿人少了,我再挑一间没人住的房间住下,便不用给钱啦!” 坐在屋顶,头顶是一轮皎皎圆月,仰望星空,入目是璀璨星河。 夜风阵阵,送来楼下街上的喧嚣,此时入耳,已经有些虚无缥缈,沐浴在这如水的夜色中,萧逐凤身心舒畅,索性向后一躺,眯起眼来,不知何时,竟而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萧逐凤发出一声呻吟,伸了个懒腰,幽幽醒来:“唔,睡着了啊。” 旋即心中还是有些后怕:“多亏没让萧度发现。” 此时已是深夜,夜深人静,入耳的只有街道两旁树叶摩擦的“莎莎”声。 萧逐凤坐起身来,正准备潜入酒楼,寻一间空房,突然耳廓一动,一阵“啪啪”的声音由远及近,传入萧逐凤的耳朵。 循声而望,萧逐凤看到远处空旷的街道上,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飞奔,脚上的鞋子与街面铺着的石板相碰,发出“啪啪”的声音。 这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小女孩,明亮的大眼睛十分灵动,圆鼓鼓的小脸微红,小小的眉头微微皱着,小小的嘴唇紧紧闭着,显得有些另类的“严肃”。 她迈着短短的小腿奋力奔跑,不厚不薄的刘海上下晃动,看上去十分可爱。 萧逐凤望着这小姑娘,不由得咧嘴一笑,嘟囔道:“谁家的小女孩儿,也不看好了,这么晚了在外面乱跑。” 那小女孩奔跑中突然踩到一个小石子,“啪”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 萧逐凤一撇嘴:“这下子可摔得不轻啊。” 意想中的哭声没有爆发,那小女孩顾不得疼痛,爬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检查了一下腿脚,见只是磕破了皮,松了一口气,奶声奶气地感叹道:“呼,还好没死!” 萧逐凤不禁哑然失笑:“哈哈,这小女孩儿还真可爱啊!” 突然,萧逐凤脸色一变,站起身来,身体微微紧绷,一袭儒袍随风飘荡。 此时街道远处,那小女孩跑来的方向,又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听声音不止一人,全部有修为傍身。 第63章 明月夜,小女孩 那小女孩回头望去,目露惊恐,旋即再度拼命向前跑去。 街道远处追来的几人皆身着夜行衣,速度不慢,几息之内,已逼近那个小女孩。 为首的见到前方奔跑小女孩,松了一口气,一边向着小女孩追去,一边出言斥责:“怎么办事儿的!走了一个小女孩事小,若是走漏了风声,你我担得起这责任吗!” 说话间,几人已经欺到小女孩身后三尺之内。 那小女孩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中一慌,脚底一软,“啪”的一声,再度摔倒在地。 回身看着已经近在眼前的黑衣人,小女孩水汪汪的大眼睛湿润了起来,她咬着嘴唇,强忍着不哭,怯生生地哀求道:“求求你们,不,不要杀我……” 为首的黑衣人见这小女孩已是瓮中之鳖,在小女孩的身前立住脚步,吩咐道:“挑断手筋脚筋,抓回去,当众把脑壳掀了,我看谁还敢跑!” 萧逐凤站在屋顶,看得分明,黑衣人一共五名,为首的是八品养气境武者,剩下的四名都是九品聚气境武者。 自己真气充盈,在七品炼体境武者中都可谓难逢敌手,又身怀老师所创两种绝学,收拾这几个瘪三,可以说是手到擒来。 五个大男人,深夜围追一个小女孩儿,还要下这种毒手。 丧尽天良,真不要脸啊。 萧逐凤顺手从屋顶上揭起一片瓦,真气运转,抡圆胳膊,“嗖”地一声,向下掷出。 此时正有一名黑衣人伸出一双粗糙的大手,向着小女孩抓去。 只听一声尖锐的破空声突然响起,下一瞬,一片瓦片精准地砸在那黑衣人的后脑勺。 瓦片破碎,那黑衣人的脑壳也没好到哪里去,头部鲜血长流,一阵眩晕,身体摇晃几下,竟然摔倒在地,捂着受伤的脑袋呻吟起来。 萧逐凤立于月光之下,温声道:“小妹妹,别怕他们,别求他们,没有用。 对付这种人,就得…… 往死里打!” 那小女孩抬头仰望着屋顶上那道挺拔的身影,低声道:“可是我打不过他们……” 那为首的黑衣人看着倒在地上鲜血长流的手下,只凭这掷瓦之功,便知道屋顶之人不是庸手,心中一凛,忍住心中的怒火,沉声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阁下何必多管闲事。” 萧逐凤冷笑一声:“呵呵,不好意思,老子就喜欢多管闲事。” 那黑衣人眯着眼睛望着萧逐凤,发觉自己看不穿楼顶的这个少年,又望见那一袭儒袍,心中一惊:“文院的人?” 知道此时不宜多生事端,那黑衣人不愿招惹这来历不明的少年,闷声道:“抓了这孩童,撤!” 几个黑衣人一同向那小女孩围上去。 那小女孩见到四个穷凶极恶的彪形大汉向着自己围过来,心中害怕,不知所措,只能紧紧闭上眼睛,“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双眼紧闭带来的黑暗中,小女孩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不由自主地腾空而起,一双有力的臂膀温柔地抱住了自己,耳边风声呼啸,伴着几声“砰砰”的碰撞声和几声惨叫,意想中的伤害却迟迟没有到来。 过了半晌,哭声暂止,小女孩小心翼翼地睁开紧紧闭着的大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温暖而和煦的少年笑脸。 那少年嘴唇微动,温声道:“小妹妹,别怕,哥哥帮你打他们。” 小女孩怔怔地望着这少年英俊的笑脸,不由得出了神,旋即小脑袋一转,看到了五个躺在地上呻吟的身影。 危险解除,压抑在心中的委屈终于爆发出来,那小女孩“哇”的一声,再度哭出声来。 面对着怀中没来由嚎啕大哭的小女孩,萧逐凤眉头浅皱,有些手足无措,只能笨拙地拍着小女孩小小的后背,温声安慰道:“小妹妹,不哭了,我已经替你打了他们。” 可萧逐凤越是安慰,那小女孩哭得越是大声。 萧逐凤又抱着小女孩安慰了半晌。离得近了,萧逐凤才发现,这小女孩的衣服已经浆洗得发白,不少地方都打着补丁,虽然简朴,却干干净净。 待得小女孩的哭声渐止,开口问道:“小妹妹,你父母呢?” 那小女孩闻言哭声蓦地完全止住,似是想起什么,一张小脸严肃下来,眼泪依旧在眼中打转:“哥哥,求求你救救我的小伙伴们!” 萧逐凤见这小女孩说得郑重,将这小女孩轻轻放在地上,蹲在小女孩的面前,询问道:“小伙伴?怎么回事?” 小女孩抽搭着哭得有些红肿的小鼻子,断断续续地说道:“他们,他们晚上来的……嬷嬷,嬷嬷们都死了,小伙伴都被抓走了……” 萧逐凤一边听着这小女孩有些含混不清的描述,眉头一边皱了起来,胸中的怒火开始燃烧。qqxδnew.net 原来这个小女孩自小便是孤儿,生活在安京城外不远处的慈幼庄。 这慈幼庄由一个老嬷嬷创办,这老嬷嬷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善人,散尽家财省吃俭用,收养了京郊不少孤儿。 小女孩在这慈幼庄的生活虽然清贫,但有不少小伙伴的陪伴,日子过得倒也有滋有味。 可今日入夜之时,成群结队的不速之客突然闯入慈幼庄,这些黑衣人进庄便开始劫掠孩童,几个老嬷嬷拼命阻止,却都惨遭毒手,庄里所有的孤儿都被装进铁箱运走。 平日里一派祥和的慈幼庄里哀嚎震天血流成河,一夜之间,这个收容着京郊孤苦之人的世外桃源,变成了尸横遍地的无间地狱。 这小女孩是趁着黑衣人之间交接之时跑出来的,没跑多远便被察觉,这几个黑衣人也便追了上来。 …… 听这样子,这些孤儿,是被运到安京城了啊。 杀鳏寡,抢幼童,好狠毒的手段。 萧逐凤的目光中透出一股冷意:这世道,当真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么? 第64章 夜探王公府 萧逐凤抚着小女孩的头轻声安慰。 当燃烧愤怒渐渐平息,萧逐凤心中开始生出一丝踟蹰:“这事儿听上去像是蓄谋已久的惊天大案,敢在京郊这么干,这些黑衣人背后的势力一定不简单。 祖母的下落、文院的局势、萧度的危机、赵瑞的案子……这一桩桩麻烦事儿已经让自己焦头烂额,还要分心去管这件事儿么? 更何况这事儿不是没有风险,搞不好还要惹火烧身,自己是不是应该置身事外明哲保身? 那小女孩自然不知萧逐凤这些思量,只是擎着头,瞪着大大的眼睛,满眼都是哀求:“求求哥哥救救他们……” 萧逐凤望着小女孩哀求的神色,心中一动,泛起波澜。 眼前的小女孩此时刚刚逃出生天,可她摆脱危险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逃跑,而是想办法去救自己的小伙伴。 萧逐凤想起前世读诗读史读小说,也曾敬仰先贤国士舍生忘死逆天而行青史留名;也曾醉心于青衫豪侠路见不平所以按剑侠义意气;也曾向往豪气干云快意恩仇飒踏人生,那些历史或传说,都曾让自己热血沸腾,仿佛有着荡尽天下不平事的豪情与勇气。 诸葛丞相匡扶汉室六出祁山鞠躬尽瘁,可曾想过据蜀道天险而安一隅,说一句“天命不可违”,在天府之国颐养天年? 岳飞岳武穆夙兴夜寐壮怀激烈厉兵秣马,可曾想过功成身退放弃那难如登天的“直捣黄龙”,学一声“南人归南,北人归北”明哲保身? 于谦于少保两袖清风一身正气粉身碎骨浑不怕,可曾想过在大军压城之际举国南迁将大好河山拱手相让苟延残喘再保三十年富贵? 文天祥文相公勤王起义干戈寥落视死如归一颗丹心照汗青,可曾想过大势已去终不可逆为了妻儿卑躬屈膝在新朝平步青云? 这都是华夏五千年顶聪明的人,他们会不懂明哲保身的道理? 他们只是有一腔孤勇,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愿意为了心中意气甘洒热血写春秋,才有了这些传颂千年的动人故事。 自己为无双国士折服倾倒心怀敬意,怎么如今眼见着如此罪大恶极滔天恶行,自己心中却瞻前顾后,满脑子想着置身事外,还不如一个小姑娘? 如今自己也变得只看利弊,不问对错了么? 不该是这样的啊…… 萧逐凤攥紧双拳,眸子中闪现出一抹决绝。 倘若失了心中这份意气,我与安京城那些蝇营狗苟的朱紫贵,又有什么分别? 这事儿,我萧逐凤管了! 萧逐凤思量既定,心中盘算:“如今恭亲王需要我,若是真出意外,还有恭亲王兜底。” 此时站起身来,声音温柔而坚定:“他们在哪个方向,指给我看。” 那小女孩一愣,旋即一喜,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伸出短短的胳膊,指向她跑来的方向。 萧逐凤望向倒在地上还在呻吟的五个黑衣人,目中一冷,喃喃道:“除恶务尽。” 转头对着那小女孩微笑温声道:“小妹妹,闭上眼睛。” 那小女孩听话地紧紧闭上双眼。 萧逐凤依次走向那五名黑衣人,一阵喧闹叫骂和惨叫过后,复又归于沉寂。 萧逐凤在黑衣人的身上擦了擦手上沾染的鲜血,背朝小女孩,俯下身来:“上来,咱们走!” 背着小女孩,萧逐凤足尖点地,向着小女孩所指的方向一路狂奔,听着耳畔风声呼啸,开口道:“小妹妹,我教你一首诗罢!” 萧逐凤背上的小女孩重重地点点头:“嗯!” “十年磨一剑, 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 谁有不平事!” 这诗是教给这小女孩的。 也是念给自己的。 更是念给这世道的。 …… 萧逐凤带着小女孩在安静的街道上一路奔驰,终于抵达了那小女孩记忆中的街角。 此时的街角已经空无一人。 那些黑衣人带着箱子,一定走不快。 萧逐凤背着小女孩,纵身一跃,跃到旁边一座建筑物的屋顶,向着四周扫视。 七品炼体境武者,耳聪目明,此时夜深人静,萧逐凤站在屋顶,数里之内,任何大一些的异动全部尽收眼底。 萧逐凤感觉到,数里之外,有马车的动静,当即足尖一点,在安京城的楼顶之间穿梭,迅速接近马车声音传来的地方。 跃到一个屋顶之上,萧逐凤终于看见了这个车队。 这车队足足有七八辆马车,每辆马车上都拉着一个巨大的用黑铁皮完全包裹着的大箱子,细细倾听,能听到微弱的孩童啼哭之声。 每辆马车上坐着着五六个黑衣人,俱是修为傍身,加起来竟有三四十人之多,其中更有三四名七品武者。 萧逐凤倒抽一口凉气:“嘶,不太妙。 对方修为不低,人数太多,动起手来,一定会吃亏。 到时候人没救到,自己也搭进去…… 得找帮手。 可是此时去找帮手,又会失去这一行人的踪迹。” 思来想去,只能暂且跟着这车队,探明这车队的落脚点,再去搬救兵。 背着这小女孩,萧逐凤不敢跟得太紧,远远地尾随车队,依旧在屋顶之上穿梭。 所幸这车队目标大,跟得虽远,却不怕跟丢。 对方人数虽多,修为最高也不过七品,萧逐凤离得远,并未被对方发觉。 在夜色中的安京城中穿梭,萧逐凤心中一动,轻声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小女孩也是压低声音,在萧逐凤耳畔轻声道:“哥哥,我叫兰儿。” 萧逐凤点点头:“那你的大名叫什么?” 那小女孩沉默片刻,声音几不可闻:“我的大名就叫兰儿。” 萧逐凤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兰儿自小便是孤儿,没有名字。 兰儿纤瘦的短短的双臂紧紧地环抱着萧逐凤的脖子,片刻间就摆脱了小小的沮丧,贴着萧逐凤的耳边:“哥哥,那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萧逐凤。” “萧逐凤……”兰儿将小小的脸颊贴在萧逐凤后背上,嘴中喃喃地重复着。 车队几经改道,最终驶入高门贵族立林的朱雀大街。 “果然是某个朱紫贵的手笔!”萧逐凤瞳孔一缩,想到自己如今贵为文院五先生,在安京城大小也算个名人,行事多有不便,便从儒袍中取出一块手帕,蒙在脸上。 只见那车队在朱雀大街上行进半晌,停在一座十分气派的府邸之前。 萧逐凤望着挂在高高的府门之上的门匾,瞳孔一缩心中一震,“竟然是他”和“原来如此”的矛盾之感同时出现,不由得冷笑一声:“呵!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只见那门匾上刻着四个大字:“英国公府”! 萧逐凤看着英国公府府门打开,有数人出来,出来迎接车队入府。 萧逐凤站在英国公府对面高楼的屋顶之上,盯着脚下众人看了片刻,离得虽远,却还是担心背后的兰儿因不会隐匿气息而被发现,便欲离开。 得知了事主原来竟是英国公,萧逐凤打消了去周府找周元风的想法,打算直接改道去恭亲王府。 周元风管不了这事儿。 萧逐凤刚刚转身,身后英国公府府门处一个苍老的声音幽幽传来:“这位公子,既然来了,便留下罢!” 第65章 夜战 说话的,是站在英国公府府门处的一个干瘦老者。 他身着锦袍,拄着一个龙头拐杖,身形有些佝偻。 他是英国公府的老管家,袁策。 袁策本是英国公梁战的伴读书童,与梁战一同长大,后来成为英国公府的管家,与英国公府渊源颇深。 英国公府府中大小事宜,大多由这个袁策一手操办。 萧逐凤闻言心中一凛,知道危险,没有丝毫迟疑,背着兰儿像弹簧一样射出,头也不回地向外掠去。 袁策下垂的眼皮一颤,目中现出一抹狠戾,吩咐左右英国公府豢养的两位六品武夫:“留下他!” 那两名武夫闻言身形一晃,向萧逐凤的方位掠去。 其中一人伸手往怀中一掏,摸出一把飞刀,手腕一抖,飞刀裹挟着真气激射而出,向着萧逐凤射来。 萧逐凤耳廓一动,听着越来越近的破空声,不得不分心闪转腾挪,避开疾速而来的飞刀,与此同时,速度也不可避免地慢下来。 那两名武夫趁着萧逐凤速度放慢,几个呼吸间便接近了萧逐凤。 本来凭借“凭虚御风”,萧逐凤想要逃走,两位六品武夫必不可能将其留下,可此时背上背着兰儿,身法又被飞刀限制,此时一开始拉开的距离已然被这两位武夫缩短了大半。 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追上。 自己撞破英国公府的这等龌龊事,英国公府的人,一定已经起了杀心。 通过观察这两位的身法与速度,萧逐凤已经大概判断出了两位的武道境界:六品驭气境武者。 虽然只是七品炼体境,可有了击败底牌层出不穷的六品驭气境武者甄子羽经验的萧逐凤,自信可以同两位寻常六品驭气境武者一战。仟韆仦哾 然而背上背着的小兰儿,让萧逐凤不能全力迎敌,战斗中要分神护住兰儿,战力一定会大打折扣。 若是将兰儿放下,自己脱身倒是不难,可兰儿一定会遭毒手。 此时的兰儿,纤瘦的双臂不由自主地将萧逐凤的脖子环抱得越来越紧,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萧逐凤背上,因为害怕而开始瑟瑟发抖。 可她一声也没有哭,她只是咬着牙,死死地闭着眼,尽量不发出一丁点儿声音而让萧逐凤分心,用自己这微不足道的努力,力求少一点成为萧逐凤的累赘。 萧逐凤感受到了兰儿的颤抖,也有些讶异于兰儿的安静。 旋即,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个只能依靠自己保护的小姑娘,也在作出自己的努力啊…… 萧逐凤嘴角微动,温声安慰道:“兰儿,别怕,没事儿的……” 与此同时,萧逐凤的神色变得狠厉而决绝。 他此时蓦地止住向前奔袭的身形,躲开了身后武夫第二次掷出的飞刀的同时,腰身一扭,一个潇洒的转身,膝盖一屈,身体弹出,反身向英国公府的方向开始飞掠而去。 那两位距离萧逐凤只有几丈距离的武夫准备不及,控制不住身体的前冲之势,又向前跃出数丈方止。 待到转身回追萧逐凤时,已经再度被拉开了十几丈的距离。 萧逐凤的速度越来越快,向着英国公府府门暴掠而去。 擒贼先擒王,萧逐凤的目标,是那个说话的老者! 此人在众人中发号施令,地位一定不低,若是能够挟持这个老者,自己和兰儿,便还有转圜之机。 即使不能脱身,只须把动静闹大,引得恭亲王和禁军的注意,便足以保命。 这是唯一的机会! 几息之内,萧逐凤距离拄着龙头拐杖立于英国公府府门之下的那道佝偻的身影越来越近,近到可以逐渐看清他脸上苍老的褶子。 令萧逐凤感到不安的是,望着气势汹汹的萧逐凤,这老者眼神愈发阴沉,脸上竟无一丝波澜。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萧逐凤右手往儒袍中一探,抽出了老师赠予的墨阳剑,真气运转,剑光一闪,借着前冲之势向着袁策刺去。 袁策瞳孔微缩,低低道一声:“好剑!”竟伸出右手,向着墨阳剑抓去。 萧逐凤心中一惊,意识到有些不对,可仍是一剑刺去。 墨阳剑剑刃与袁策右手手掌相接,竟发出“叮”的一声。 这是金属相碰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萧逐凤心中一沉:“护体真气!他竟是五品铁骨境武者!” 若是寻常的六品武者,萧逐凤浑然不惧,可五品武者压了自己整整两个武道境界,这并非是神兵和绝学可以弥补的。 这老者点子反而更硬,萧逐凤知道不敌,一剑过后,急急后退。 袁策收回右掌,虽为五品铁骨境武者,有护体真气护体,可墨阳剑是何等神兵,端的是锋锐无匹,还是破开了袁策的护体真气,让袁策右掌鲜血长流。 袁策望着流血的右掌,不但不怒,目光中又多了一丝兴奋:“果真好剑!连人带剑,一起留下吧!” “呸!把尼玛留下吧!” 萧逐凤痛骂一声,向后退去。 此时那两位六品武夫再度追了回来,拦在萧逐凤身前。 袁策淡淡道:“都杀了罢。” 两位六品武夫,一人使刀,一人使剑,此时刀剑齐出,向着萧逐凤欺来。 眼见避无可避,墨阳剑一挺,萧逐凤真气运转,“君子剑法”使将出来,与两人纠缠起来。 “君子剑法”一出,袁策便坐实了心中的猜想,目光中的杀意愈发冰冷:“五先生,‘儒武大会’风头没出够,又跑到我英国公府耀武扬威?” 英国公嫡孙梁俊可以说是自幼由袁策一手带大,情同祖孙,其在“儒武大会”上被萧逐凤断掉一臂,袁策对萧逐凤可谓是恨之入骨,今日认出了萧逐凤,袁策胸中的恨意燃烧起来。 身份被认出,萧逐凤心中一凛,却无暇应答,只是凝神接战。 那两人俱是六品修为,此时一齐出手,一开始便占据上风,压得萧逐凤节节败退。 萧逐凤知道久战必输,嘴角微动,动用儒道之力,轻轻诵出剑诀:“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话音未落,萧逐凤速度暴涨,身形一晃,挣脱出本来已被两人封锁的战圈。 随即剑尖一挺,随着一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诵出,剑尖化作点点剑影,铺天盖地,向着两名武夫刺去。 “儒武大会”时,萧逐凤还是八品正心境儒者,此时的萧逐凤已经是七品不惑境儒者,诵诀带来的战力加成,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此时点点剑光刺来,那两名武夫知道厉害,俱是由攻转守,收刀收剑护住周身大穴,身形暴退。 萧逐凤嘴角浮现一抹冷笑,快速地低声诵道:“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眸子微眯,步履轻浮,似是喝醉,墨阳剑剑身,开始聚集起一股令人心悸的力量。 这是“儒武大会”上给甄子羽那最后一击的翻版。 此时如法炮制,一剑,便可定胜负! 可这一剑,对于袁策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 他无数次复盘“武会”,对萧逐凤“武会”上使出的招式,早已烂熟于心。 他知道萧逐凤想干什么。 凝聚真气的同时,萧逐凤自身也会陷入一个相对脆弱的状态。 此时袁策举起尚在流血的右掌,真气汇聚,向前平平一推,一掌击出。 真气在空中凝聚成一个实质般的掌印,向前射去。 目标不是萧逐凤,而是萧逐凤背上的兰儿。 第66章 红衣剑修 真气在墨阳剑剑刃快速凝聚,萧逐凤却感到一道不弱的威能向着自己的后背击来。 萧逐凤知道厉害,本来自己只须尽力前跃,拼着受些波及,也要将这一剑汇聚的真气凝聚,可此时背上有个兰儿,这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只要被这一掌稍稍波及,便有性命之虞。 只能暗道一声可惜,不得不主动打破真气凝聚的过程,回身一剑,刺向空中的真气手掌。 “哗”! 两股真气相交,在空中爆炸,转瞬之间,双双湮灭。 萧逐凤握剑的右手微颤,喉咙口一甜,呕出一口鲜血。 既然已经被认出,那便没必要再隐藏了,萧逐凤一把扯掉蒙在脸上的手帕,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然后揣进怀中。 五品铁骨境,果然还是比我强得多啊…… 嘴角一动,对着袁策骂道:“呸!一把年纪了,向着一个小姑娘出手,真不要脸啊!” 袁策眼睛望着两位武夫:“胜者为王,有何不可?” 那两位六品武夫心领神会,俱是刀剑一挺,趁着萧逐凤状态还未恢复,向着萧逐凤再度攻来。 只是这次,他们的目标,变成了萧逐凤后背上的兰儿。 萧逐凤怒骂一声,提起一口真气,挥舞墨阳剑,护住兰儿,开始同两人周旋。 两人招招朝着兰儿击来,手段狠辣无比,萧逐凤接了袁策一掌,真气运转本就不畅,在两人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势之下,劣势开始渐渐显现。 时间一长,为了护住兰儿,萧逐凤身上多了几道细小的伤痕。 兰儿小小的手摸到了萧逐凤正在流血的伤口,面对着死亡的威胁都没有流出一滴眼泪的兰儿,怔怔地望着湿湿的手掌,眼眶迅速红了起来,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此时两位武夫刀剑齐出,再度向着兰儿攻来。 萧逐凤回身横剑一挡,被击退数丈之远,“噗”地一声,终于呕出一大口鲜血。 萧逐凤一手拄剑,半跪在地上,真气呈萎靡之势。 这样下去,一定会败。 此时萧逐凤感到紧紧环抱着自己脖颈的纤细的胳膊突然松了,兰儿从自己后背跳了下来。 萧逐凤心中疑惑,声音依旧温和:“兰儿,怎么了?” 兰儿低着头,低低的声音微颤:“哥哥,你不用管我啦!” “我不怕死,就是有点怕疼。” “嬷嬷们都死了,我要是也死了,是不是就能见到她们了呢?” “哥哥,你快走吧……” 说着说着,兰儿开始细细地抽泣起来,成串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地上。 越说声音越低,越说言语越模糊…… 萧逐凤看着兰儿,眼眶不禁也红了起来。 他站起身来,一把将兰儿揽进怀里,语气温和而坚定:“兰儿,放心,你不会死的,而你面前的这些坏人,全都要死。” 兰儿搂着萧逐凤的腿,抬头怔怔地看着那张俊俏温和的脸…… 袁策嗤笑一声:“呵!是么? 五先生,这里是安京城,李仁可救不了你!” 萧逐凤右手缓缓将剑举起来,嘴角扯出一抹微笑:“一群臭鱼烂虾,就不劳老师亲自出手了!” 在这安京城内,除了恭亲王和周元风,自己没有援手。 萧逐凤知道不敌,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只求自己拼尽全力,能够惊动禁军或者恭亲王府。 见到萧逐凤这副模样,袁策虽已胜券在握,却还是心中一凛。 萧逐凤的这副模样,袁策同样很熟悉。 这是“儒武大会”上萧逐凤陷入绝境时的模样。 上次萧逐凤这副模样之时,接下来的故事,整个安京城都知道了。 “这次,没有奇迹了!”袁策声音阴鹜:“杀了他!” 两位武夫再度同时出手,向着萧逐凤奔袭而来。 萧逐凤蹲下身来,向着兰儿道:“抱紧我!” 怀中兰儿的双臂再次环住萧逐凤的脖颈,不同的是,这次兰儿挂在了萧逐凤胸前。 萧逐凤调集全身真气,汇集墨阳剑尖,身形一动,向前迎去,便向前边缓声诵道:“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仟仟尛哾 每踏前一步,剑尖上的真气便多一分,萧逐凤便又虚弱一分。 汇聚全身真气于此一剑,就算不能制胜,纵使身死道消,也得闹出点儿动静! 让世人都知道,英国公府,在干些什么勾当!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可此时萧逐凤身受内伤,又没了之前诵诀汇聚真气的过程,这剑汇聚的真气终究有限。 袁策看得分明,此剑威力虽强,但想要一剑击败两位六品武夫还差了些,想要闹出足以震动安京城的动静,亦是不能。 在萧逐凤出剑的过程中,一声高亢嘹亮的笛声突然冲天而起,蓦地直冲云霄,这笛声似有魔力,惊得所有人心中一荡。 笛声仿佛是冲着战圈中心的三人去的。 两位六品武夫俱是心神一颤,真气有溃散之势,出招的威势大打折扣。 而萧逐凤却是心中激荡,借着这笛声,墨阳剑上真气大盛,出剑的速度也陡然提高,向着对面的两人直刺过去。 此消彼长,萧逐凤这一剑与两名六品武夫刀剑相交,三股真气纠缠起来,一瞬之间复又爆炸开来,将地面的石板炸碎,掀起滚滚尘雾。 三人俱感到一股反冲大力,震得身形暴退不止。 萧逐凤一手护住胸前的兰儿,身形退出数丈之后站定,并未受到太大的伤害。 几息过后,尘雾散去,两道身影狼狈地躺在距离萧逐凤十数丈之远的地上,气息微弱,几不可闻。 “赢……赢了?”形势逆转只在一瞬之间,萧逐凤望着倒在地上的两位武夫,喃喃道。 这笛声……似乎同样有着某种奇妙的能力。 这是……乐师相助? 萧逐凤望向笛声传来的方向,躬身作揖道:“不知哪位前辈出手相助,萧逐凤在此谢过!” 此时一道红色倩影翩翩而来,落在萧逐凤身旁。 她一袭红衣,腰间配着长剑,手中握着长笛,桃李年华,双瞳剪水,灵动明亮,容色极美,身姿高挑挺俏,气质出尘,明媚而飒爽。 只见她对着萧逐凤一笑:“昔日松狸楼合奏一曲,五先生这么快便忘了?” “还有,别叫我前辈,我可没那么老,我叫林惊仙,你叫我姐姐也好。” 这便是那日松狸楼替萧逐凤伴奏《精忠报国》的红衣女子。 大名鼎鼎的松狸楼剑神赵橘白的亲传弟子,武宗道宗双修的红衣剑修林惊仙。 第67章 道武双修,惊鸿一瞥 袁策瞳孔一缩,面色一沉:“英国公府向来同松狸楼井水不犯河水,林惊仙,你不在松狸楼好好待着,跑到我英国公府来干什么?” 林惊仙冷笑一声:“呵,英国公府? 什么时候英国公府也配同我松狸楼相提并论了?” 转身走向萧逐凤,伸出纤手,抚摸着萧逐凤胸前兰儿小小的头:“好可爱的小姑娘,怪不得你不舍得将她丢下逃命。” 旋即话锋一转:“英国公向来是甄党心腹,多年来靠着贪赃枉法、贩官鬻爵早就赚的盆满钵满,贩卖人口这种事,风险很大,英国公府虽然上不得台面,想来也看不上这种营生。 究竟真相如何,要不要进去一探究竟?” 言下之意,英国公府大批绑架幼童事出蹊跷,其中可能另有隐情。 袁策目露凶光:“林惊仙,你大胆,就凭你,敢来我英国公府撒野?” 说着一抬手,左右之人心领神会,将半开的英国公府大门紧紧关起来。 林惊仙挑挑眉毛:“平日里或许不敢,可今日,哦不,应该算是昨日清晨,英国公梁战被文院李仁院长打了个半死,估计如今像个死狗一样躺在床上吧! 平时不敢,现在便敢了。” 大夏境内,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松狸楼。 林惊仙天资卓绝,被剑神赵橘白收为关门弟子,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已经是武宗五品铁骨境武者、道宗五品凌霄境乐师。 英国公府平日里有四品武者英国公梁战坐镇,林惊仙当然不敢硬闯,可如今英国公被李仁出手打成重伤,以英国公府如今的防御力量,已经拦不住武宗道宗皆是五品修为的自己。 英国公府做的事,已经越过了林惊仙心中的底线,此时出口,竟对英国公没剩下半分客气。 袁策阴鹜的声音传来:“林惊仙,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林惊仙将长笛插回腰间,纤指婆娑着腰间的佩剑:“老贼,你们做下这等丧尽天良骇人听闻的恶事,我焉能不管? 我劝你打开大门,磕头认罪,或许我还能给你留个全尸。”仟仟尛哾 袁策冷冷道:“你就不怕我英国公府还有隐藏的高手坐镇?” 林惊仙冷笑一声:“呵,虚张声势,英国公府几斤几两,松狸楼清楚得很。 除了你,英国公府最高只是寥寥几个六品。 我如今要闯英国公府,且看可有人能拦得住我?” 袁策也是冷笑一声:“哼!年轻人,可莫要太过猖狂!到时候后悔,怕也是来不及了!” 林惊仙淡淡道:“外强中干。” 萧逐凤听着两人对话,意识到林惊仙好像对英国公府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心中一动,脱口道:“林师姐,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这群狗贼的?” 林惊仙粲然一笑:“不是跟着他们,是跟着你。 从你在人家的屋顶上睡着开始? 英国公府的这些勾当,我也是跟着你来到这里才知道的。” 林惊仙一直在跟着自己,自己却毫无察觉…… 萧逐凤不禁低声嘀咕道:“那你看着我挨揍,不早出手!” “你说什么?” “啊,我是说……不知林师姐为何要跟着在下?” 难道是因为我长得帅又有才华? “处理完此事,我再告诉你。”林惊仙纤手一抖,只见寒光一闪,一柄纤细的长剑已经握在手中。 林惊仙扬起长剑,遥遥指向英国公府高大的府门:“怎么样,敢不敢进去一探究竟?” 萧逐凤豪情顿生:“有何不敢?让我们看看,这填满了垃圾的英国公府,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名堂!” 袁策将龙头拐杖微微抬起,随后重重地往地上一杵,一股护体真气渐渐覆盖体表,整个人的气势开始节节攀升。 此时他怒喝一句:“杀了那小子!” 林惊仙美眸微眯,樱唇一动:“袁策交给我,替我拦住剩下的黑衣人。” 话音未落,身形一晃,剑尖裹挟着令人心悸的红芒,如流星赶月一般向着袁策射去。 萧逐凤点点头,墨阳剑一挺,同满街的黑衣人斗将起来。 黑衣人修为虽普遍不高,人数却实在太多,萧逐凤怀中抱着兰儿,只能与其周旋,时间一长,还会落了下风。 真正的胜负手,还是林惊仙和袁策。 林惊仙身法鬼魅,真气翻涌,使出赵橘白亲传“惊鸿剑法”,道道红芒闪烁,如潮的攻势顷刻间便覆盖了袁策周身大穴。 袁策到底纵横江湖数十载,虽然刚一交手,便落了下风,可是手中的龙头拐杖舞得虎虎生风,磅礴的护体真气汹涌而出,将防守做得滴水不漏。 林惊仙眼见带着兰儿的萧逐凤渐渐落了下风,右手出剑的同时,左手掐个剑诀,心念流转,开始动用道宗之力。 街道上猛然间狂风骤起,狂风中隐隐现出道道红芒,狂风吹过,林惊仙剑上红芒大盛。 此时林惊仙一剑击在袁策龙头杖上,借力跃出一段距离,将狂风中的红芒尽数吸收,随后足尖一点,高高跃起,长剑再度向着袁策递去。 此刻林惊仙的剑尖之上,一抹殷红亮的刺眼。 这是林惊仙最为得意的剑招:“惊鸿一瞥”! 这剑将林惊仙的武宗修为和道宗修为合为一体,裹挟着令人心悸的威能,向着袁策刺过去。 萧逐凤余光瞥见林惊仙这借着狂风刺出的这一剑,不禁想起了一个多月前的那个晚上,萧度借威能于天地,向着祖母指出的那惊心动魄的一指。 只不过那时萧度可引得天雷加身,此时林惊仙只能引出狂风肆虐,所借天地威能,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这便是,道宗的玄妙之处么? 剑杖相交,林惊仙长剑之上那令人心悸的威能全部加于袁策的龙头拐杖之上。 袁策只觉得一股铺天盖地的威能迎面压来,双手一松,龙头拐杖竟被劈成两截。 那红芒不止,透过断裂的龙头拐杖,又击向袁策胸前,与袁策的护体真气纠缠片刻,再度将袁策的护体真气击碎。 袁策被击退数丈之远,吐出一大口鲜血。 若不是经过龙头拐杖和护体真气的双重削弱,这一剑,或可要了袁策的老命。 虽未受到致命的重伤,袁策也是站在原地调息,一时不能动弹。 趁着袁策被击退,让开了英国公府府门,林惊仙挑起一剑,剑气裹挟真气,直直劈在英国公府的大门之上,将英国公府的大门劈得粉碎。 回身对萧逐凤道一句:“大门已开,请君速来!” 说罢身形一晃,进入了英国公府。 萧逐凤见大门已开,真气运转,挥出几道剑芒,将缠住自己的黑衣人略略避开,旋即身形一晃,也掠进了门户大开的英国公府。 只是经过在原地调息的袁策时,萧逐凤望着袁策阴鹜的神色,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袁策望着掠进英国公府的两人,阴鹜的老脸上杀意跳动:“如今也顾不得松狸楼不松狸楼了,林惊仙,既然你执意要进去,老夫便不会让你再出来!” 第68章 诡秘 萧逐凤掠进英国公府之后,见到一道红色倩影,立于英国公府偌大的院子里,耳廓微动,似是在分辨着什么。 修长曼妙的身形沐浴在皎白的月光之下,肤色若雪,手中长剑寒光闪闪,衬得那一袭红衣愈发鲜艳。 林惊仙将头微微一偏:“看什么呢! 在右边!” 说罢足尖一点,向右掠去。 萧逐凤跟在林惊仙身后,抱着兰儿,也向右奔去。 林惊仙带着萧逐凤七扭八扭,来到英国公府深处,一处不起眼的屋子前。 她停下脚步,语气中带着一丝凝重:“就是这儿了。” 萧逐凤沉心去听,果然听见这屋子里,有着阵阵若隐若现的孩童的啼哭之声,胸中的怒意燃烧起来。 林惊仙跃到门前,纤手一推,竟然轻轻松松地将门推开。 林惊仙站在门口,整个身躯剧烈一颤。 她不发一言,呼吸却急促起来。 萧逐凤眉头一皱,跨前几步,也走上前来,打眼一看,如遭雷击。 映入眼帘的,是一副远远超出了萧逐凤想象的恐怖而荒诞的画面。 他愣了一瞬,旋即急忙捂起兰儿的眼,喉咙一酸,险些当场干呕起来。 只见眼前这间偌大的屋子被整体向下挖成了几尺的深坑,深坑之中,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幼童。 他们在深坑中紧紧挤在一起,只露出一个头和……一只举起的右臂。 仔细观察,那些孩童举起的右臂大都已经萎缩,畸形的可怕,有些甚至血肉不存,仅仅剩下变形的骨头。 而那些孩童,大多都已失去意识陷入昏迷,却依旧能从那些眉头紧紧皱起的稚嫩的脸庞上,清晰地感觉到他们的痛苦。 还有少数依旧有一丝意识尚存的孩童,却也是早已被摧残地无力挣扎,他们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嘴中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痛苦呻吟。 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腐臭味充斥着整间房间,俨然一幅地狱之景。 所有孩童的伸出右臂都被一根细细的铁链缠住,延伸到同一个方向。 这些铁链散发着微弱的粉色的光芒,这些光芒正源源不断地顺着铁链向外传送出去。 细小的铁链渐渐纠缠成一根巨大的铁链,铁链的尽头,连接悬在半空中的一道身影的右肩之上。 望着那人的面孔,萧逐凤眸子荡漾起汹涌的杀意。 英国公嫡孙,梁俊! 梁俊那已经被萧逐凤齐齐斩断、本应空荡荡的右臂处,此时竟然再度生长出一个纤细瘦长的手臂。 那手臂长度与常人无异,却仅仅有常人拇指那般粗细。 梁俊正闭着眼接受着从成百上千的孩童体内掠夺来的生命力,纤细的右臂也正在以一个极其缓慢的速度生长着。 林惊仙声音微颤:“吸取幼童至纯神元恢复断肢,这是……巫师秘术:‘吸元大法’!” 此时袁策带领大批人马涌来,堵住萧逐凤等人的退路,对着屋内深深一拜:“老祖宗,这小子便是害得俊儿断臂之人,求老祖宗出手杀了他!” 此时房间深处,一个高大纤瘦的人影缓步走了出来。 林惊仙心中一凛:“坏了……此前竟完全没有察觉到此人的存在……” 随着那人的移动,铁链上传送着的粉色的光芒渐渐消散,梁俊发出一声呻吟,也是悠悠醒来。 这人便是操纵这秘法之人! 随着秘法暂停,深坑中的不少儿童恢复了神智,此时深入骨髓的疼痛刺激着这些孩童稚嫩脆弱的灵魂,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开始此起彼伏,回荡在这安静的月夜。 萧逐凤看着这惨无人道的景象,听着这仿佛来自地狱的哀嚎,死死捂住兰儿的眼睛,血灌瞳仁,呼吸控制不住地急促起来。qqxδnew.net 那道高大纤瘦的身影朝着萧逐凤缓缓走过来,萧逐凤没有听到一丝一毫的脚步声。 渐渐的,他从阴暗的房间深处走了出来,皎洁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让刚刚看清楚他的脸的萧逐凤与林惊仙心中同时一惊。 只见此人的脸上几乎没有一块肉,几乎是一层干瘪的皮肤紧紧贴着骨头,鼻孔处甚至露出森森白骨,在月光的照射下,几乎同一具骸骨无异。 他的眼眶深深地陷进去,眼眶深处是一双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眸子。 萧逐凤感觉到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息:“林师姐,这,这,这是什么东西?” 林惊仙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事情有些不妙…… 传言英国公府有一个活了三百年的老祖宗,他是四品显圣境巫师,初代封侯的英国公梁寿祜。 可按照常理,巫师四品修为,不可能活到三百岁。 是以松狸楼一直把这个传言视为谣言。 如今看来,他似乎用了什么手段,苟延残喘到了现在。 恐怕也是通过掠夺他人神元延续生命的邪恶秘术吧! 才会把自己弄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这梁寿祜两百年来深居浅出,连松狸楼都被瞒过去了。” 梁寿祜幽幽的眸子泛着绿光,声音嘶哑,似是鬼语,显得极其阴森可怖:“小姑娘有见识,小小年纪就能有五品修为,可惜就要死在这里了。 不如你嫁到我英国公府,嫁给俊儿,我或可留你一命。” 袁策急道:“老祖宗,万万不可!他是松狸楼赵橘白的亲传弟子,今日撞破我英国公府大事,绝对不能让她活着回到松狸楼!” 梁寿祜幽幽的绿眸闪烁,想起了那个令人畏惧的一袭白衣的剑客,嘶哑的声音复又低沉了几分:“这样啊……那只能杀了。” 此时方才醒来的梁俊终于恢复了神智,茫然的目光开始渐渐聚焦,然而他看清楚的第一个人却令他大惊失色。 只见萧逐凤持剑立于自己面前,血灌瞳仁,杀气腾腾。 “啊!” 梁俊发出一声惊呼,旋即想起自身的处境,想起了身旁这个自己也是第一次见、仿佛深不可测的老祖宗,惊惧之意顿去,仇恨渐渐袭上心头:“老祖宗,他就是那个斩断我胳膊的人!您可要替我报仇!” “一个不入流的七品武者,也能让你们如此狼狈。” 话音未落,梁寿祜抬起同样干枯的手掌,枯骨般的食指一动,一块不知从何处出现的枯木朝着萧逐凤射去。 这枯木向着萧逐凤直直飞来,速度奇快,却诡异地不带出一丝风声。 萧逐凤可以感应到,枯木上汇聚着令人心悸的威能,若是被其击中,便是不死,也会身受重伤。 当即真气运转,在墨阳剑剑尖凝聚,左手护住兰儿,右手一剑向着那枯木斩出。 剑刃与枯木相接,将那枯木斩得粉碎,可枯木上的威能却瞬间转移,顺着墨阳剑侵入萧逐凤的右臂,又向着萧逐凤的躯干压来。 萧逐凤一惊,奋力抖动右臂,周身真气迅速向右臂聚集,与那威能相抗。 “啪!” 萧逐凤体内真气与那股威能相互碰撞轰然炸裂,将萧逐凤的右臂炸得鲜血淋漓。 萧逐凤活动着血流不止的右臂,虽然吃痛,却可以感受到右臂依旧完整,不由得心有余悸:“还好没落下个残疾…… 密宗四品,也如此恐怖么?” 梁寿祜有些讶异:“咦,右臂居然还在,倒是小看看你了。” 随即举起干枯的手掌,在空中轻轻一挥。 萧逐凤抬头一看,不禁头皮发麻:空中又有五块枯木同时出现,全部朝着自己飞来。 第69章 四品老妖怪 五块枯木依旧悄无声息,直直地朝着萧逐凤飞来。 萧逐凤清楚自己绝对应付不了,却只能硬着头皮举剑上迎。 林惊仙纤手扯住萧逐凤的衣角:“你护住这小姑娘,尽量拖住袁策,我来会会这老妖怪!” 说罢足尖一点,化作一道红色残影,将五块枯木依次斩碎。 枯木上的威能果然顺着剑尖向手臂侵过来,林惊仙皓腕一抖,不等这威能袭上手臂,便以真气将其逼出。 只听“啪”!“啪”!“啪”!“啪”!“啪”!五声脆响,五道漆黑的浓烟在林惊仙面前炸裂。 “果然有些手段。” 梁寿祜见枯木奈何不了林惊仙,身形一动,身法快得吓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林惊仙身后,举起干枯的手掌,向着林惊仙一掌拍下。 林惊仙意识到危险,反身一剑,刺向身后的梁寿祜。 梁寿祜竟用手掌迎向林惊仙的剑锋,一把将林惊仙的剑身握住,一股莫可抵御的威能顺着林惊仙的长剑侵袭而来。 林惊仙也非等闲之辈,一咬银牙,体内真气疯狂凝聚,一抹红芒顺着长剑向外袭去,与那股威能相撞。 林惊仙的剑身与梁寿祜的手掌一同颤抖起来。 梁寿祜将手掌向下一压,将林惊仙的剑身弹开,收回手掌,嘶哑诡异的嗓音中带着赞赏:“不错,不如你叛出松狸楼,嫁给俊儿,我可以饶你一命。 或者,嫁给我……” 林惊仙剑身被梁寿祜一弹,登登登倒退数丈方止,怒道:“呸,你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妖怪,今日便送你下地狱,看看阎王爷收不收你这个恶鬼!” 左手掐个剑诀,右手剑尖一挺,剑身红芒再现,向着梁寿祜刺去。 望着林惊仙的凌厉攻势,梁寿祜淡淡道:“动用道宗之力么?” 说话间双手举起,向前一推,顷刻间黑风大起,那黑风裹挟着惊天威能,向着林惊仙卷去。 一息之内,黑风紧紧裹住了林惊仙红芒闪动的剑身,林惊仙感到一股极其强大的威能顺着剑身压来,剑身的红芒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逐渐覆盖剑身的黑芒。 林惊仙调集全身真气疯狂注入剑身,与那黑芒相抗。 “哗”! 黑芒与林惊仙注入剑身的真气一同湮灭,林惊仙右臂剧烈地颤抖起来,用尽全力死死握住剑柄才不至于使之掉落,努力地平复着体内翻涌的真气,嘴角终于还是呕出一口鲜血。 梁寿祜绿油油的眼睛望着受伤的林惊仙:“道宗修为,也不济事啊…… 你习武便习武,修道便修道,非要将二者混为一谈,如今的年轻人,都被李仁那个老匹夫教坏了,自命不凡非要横跨两道,活该死在这里。” 林惊仙抹去嘴角的鲜血,反唇相讥道:“你倒是专心只修些旁门左道,三百年了也没见修出个子丑寅卯,倒是把自己修得人不人鬼不鬼,还有脸对李仁院长说三道四,可笑!” 梁寿祜瞳孔缩得更小,眼中绿光更盛,两颗眼珠像两颗发光的绿豆,显然是被戳到了痛处,举起干枯的手掌,悄无声息地向着林惊仙拍来。 林惊仙知道厉害,提起一口真气,不断暴退。 林惊仙节节败退的同时,萧逐凤的状况也没好到哪儿去。 武道境界相差足足两个大境,萧逐凤自知不是袁策的对手,从一开始便选择了边打边退的策略。 可袁策眼望萧逐凤,目光凶狠,招式狠辣,攻势如附骨之疽一般从四面八方袭来,凌厉的真气将萧逐凤包裹得严严实实。 面对着将梁俊右臂斩断的仇人,袁策出招没有任何留手。 萧逐凤抱着兰儿,在袁策势若疯狗的攻击下,勉力招架,气势越打越弱,破绽越来越多。 此时袁策左手一掌击出,萧逐凤举剑招架,被袁策一掌击在剑身。 萧逐凤感到一股强横的真气压来,手腕一抖,手臂一挥,墨阳剑向外一扬,将汇聚于剑身的真气向外扬出。 随着萧逐凤手臂外挥,萧逐凤的胸前一时间门户大开。 袁策眸子中闪现一丝狠厉,瞬间抓住萧逐凤露出的破绽,掌风裹挟真气,一掌击向萧逐凤胸前。 萧逐凤怀中抱着兰儿,这一掌下去,兰儿哪里还有命在? 此时挥剑回防,已来不及,萧逐凤一咬牙,抱紧兰儿,一个偏身,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在袁策面前。 袁策这一掌结结实实地击在萧逐凤后背,萧逐凤只感到一股铺天盖地的力量袭来,脚下一轻,整个人像风筝一样轻飘飘地向外飞去,同时喉咙一甜,鲜血止不住地从口中溢出。 “砰”! 萧逐凤飞出数十丈距离,撞在英国公府厚厚的院墙之上,将那几尺的墙面撞出一个大坑。 萧逐凤顺着院墙直直地跌落下来,摔落在地动弹不得。 此时剧烈的疼痛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汹涌来袭,萧逐凤感到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头晕目眩,一时间几乎失去意识。 片刻之后,萧逐凤略略定下神来,心中突然一慌,嘴中喃喃道:“兰儿……” 萧逐凤连忙低头看向怀中的兰儿,只见兰儿紧紧闭着眼,咬着嘴唇,小小的身躯微微颤抖着。 萧逐凤松了一口气:“还好没事……” 旋即心中一动:“后背这样吃了一掌,竟会没有波及到怀里的兰儿。” 萧逐凤余光瞥见自己身上穿着的儒袍,顿时心中恍然:“是老师所赠的法器儒袍替我化解了部分掌力,否则我受的伤,恐怕比这还要更重。” 当下手掌撑地,想要挣扎着爬起身来,试了几次,发现竟然起不了身。 试着运转真气,发现真气涣散,难以运转。 萧逐凤苦笑一声,知道自己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不能出手了。 此时袁策跃到萧逐凤面前,居高临下:“萧逐凤,当日你斩去俊儿右臂之时,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此时林惊仙奋力递出一剑,借势堪堪与梁寿祜拉开几个身位,快速拔出插在腰间的长笛,置于嘴边,气沉丹田,一声极其高亢嘹亮的笛声响起,直冲云霄,在这静谧的夜里远远送出。 做完这些,林惊仙略略松了口气,心中暗道:“再坚持片刻,援兵马上就到。” 这是林惊仙向松狸楼求援的信号。 可片刻过后,那声笛声似是凭空遇到了屏障,竟被反弹回来,回声又在耳边响起,再过片刻,这回声也似遇到屏障,回声的回声复又响起…… 在这一次次的削弱中,这声笛音,终于彻底消散。 林惊仙心中一沉:“坏了,信号没能送出。” 袁策转头望着林惊仙,冷笑一声:“哼!林惊仙,我早告诉过你,莫要太过猖狂! 此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你既然进了我英国公府,我便不会再让你出去! 我英国公府的护府大阵,凭你这五品凌霄境乐师的笛声,可传不出去!” 说罢转回头来,望着已经失去抵抗能力的萧逐凤,举起右掌,真气开始凝聚:“小畜生,就这么杀了你,倒是便宜你了,可今夜事多难了,实在是没时间折磨你了……” 说着,袁策干瘦苍老的脸上浮现出得意且阴狠的笑容:“今夜松狸楼剑身赵橘白亲传弟子红衣剑修林惊仙陨落。 这凶手么,应当是见色起意,意图以龌龊手段行不轨之事的文院五先生萧逐凤……” “现在,去死吧!” 袁策那凝聚着令人心悸的磅礴真气的右掌,向着萧逐凤的天灵盖上压来。 这一掌之下,萧逐凤必死无疑。 “真够不要脸的啊……”萧逐凤恨恨地望着袁策的老脸,心中万千念头闪现:“没有机会了么? 我没能救得了兰儿,没能除得了恶人,没能再见祖母一面,没能杀得了萧度,没能帮助老师和三先生走到最后…… 我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完…… 我不甘心!” 兰儿伸出纤瘦的小手,摸了摸萧逐凤微微颤抖的脸颊,低低的童音传来:“哥哥,别怕……” 绝境中,萧逐凤眉心一点金漆闪现,黑色的双眸骤然间转变为刺目的金色,鬼使神差地抬起右掌,向着袁策击来的一掌迎上去。 第70章 摧枯拉朽 袁策见萧逐凤竟然还敢主动出掌,冷哼一声:“以卵击石!” 右掌裹挟着磅礴真气,向着萧逐凤伸出的右掌击去。 两掌相交,萧逐凤意想中的剧烈伤害没有到来,只觉得袁策的手掌只是轻轻地在自己的手掌上一触即退。 而袁策却感到一股铺天盖地的霸道劲力沿着自己的右掌猛烈地欺进右臂,只是一瞬,便摧枯拉朽地破开了自己的护体真气,如同一柄尖刀划开豆腐那般简单直接。 袁策大惊失色,运起真气,试图与这股劲力相抗,但此举犹如蚍蜉撼树,仅仅刹那之间,便已宣告失败。 袁策的右臂被这股劲力完全贯穿,一路压制到胸口,发出“咯吱”几声,右臂臂骨与胸前肋骨竟然被一同打断,一股龙象之力在五脏六腑中翻腾,整个人终于向后腾空,倒射出去。 “啊”! 伴随着一声哀嚎和点点血迹,袁策飞出数十丈之远,眼见就要撞到英国公府另一侧的院墙之上。 此时梁寿祜绿油油的眸子一闪,用嘶哑难听的嗓音低低地骂了一句:“废物!” 暂且放过了颓势尽显险象环生的林惊仙,身形一晃,出现在袁策身后。 梁寿祜暂时被引开,林惊仙略略松一口气,稍一松弛,竟然真气不接,瘫倒在地上。 梁寿祜那干枯的手掌按在袁策的后背之上,将其后坠的劲力化解,轻轻放在地上。 仔细审视袁策的伤势之时,梁寿祜心中浮现一丝讶异:“袁策右臂骨头被完全打碎,躯干的骨头也断得七七八八,就算活下来,也注定成了残废。” 萧逐凤目瞪口呆地望着倒飞出去的袁策,又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右掌,发觉自己的右掌之上,有一层淡淡的金光笼罩,心中一动:“难道是……金丹?” 方才受伤后的力竭之感,此刻也奇迹般得好了许多。 突然,一声稚嫩清亮的孩童之声凭空出现,语气颇为意得志满:“呼呼哈哈!终于让我逮到机会啦!” 萧逐凤惊得一个激灵,左顾右盼:“谁!” 兰儿擎着头:“什么谁?” 只听那稚嫩的童声继续说道:“那个女人追你的时候是我刚刚苏醒发挥失常,被那个男的抢了风头;你掉到山下面,又不仔细想想为什么没死,而且只有一个女的看见,着实扫兴;那天在大台子上打架,那个糟老头要打你,又被另一个老头抢了风头…… 这次你终于走投无路啦!” 萧逐凤猛然间明白过来,这个童音发自自己脑海之中。 他说的,好像是周府柳青颜追逐自己时自己突然暴涨的速度和之后出现的周元风;自己在文院被梁俊推下悬崖后奇迹生还;“儒武大会”上英国公梁战下杀手时老师出手相助几件事…… 这……是金丹的声音? 祖母说“金丹亦有丹灵”,原来不是说说而已? 他憋了那么久不出现,难道是……韬光养晦等待一个可以装x的机会? 此时那梁寿祜望向萧逐凤,发现萧逐凤一双眸子泛着金色,浑身上下包裹着淡淡的金光,此时的自己,一眼竟看不透他的深浅。 盯着萧逐凤,梁寿祜开口道:“用了可以暂时提升实力的秘法么? 不过区区一个七品武者,就算用了什么秘法,在我面前,也注定是个蝼蚁罢了。” 萧逐凤脑海中那道童音再次响起:“老妖怪,你活腻了吧!” 随着童音响起,萧逐凤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一动,鬼使神差地吐出了相同的话语。 这金丹竟然可以支配我的身体! 所幸话说出口,依旧还是萧逐凤本来的声音。 梁寿祜绿油油的眸子闪烁,冷哼一声,干枯的双手同时伸出,在空中奋力一挥。 数十块枯木从那间房屋深处掠出,裹挟着滚滚黑烟,向着萧逐凤急速射去。 瘫坐在地上的林惊仙知道梁寿祜这次动了真格,萧逐凤必然抵挡不住,想要起身救援,却脚下一软,知道已来不及,脱口道:“小心!” 萧逐凤嘴角扯出一抹微笑,气定神闲地伸出泛着金光的右手,轻轻一握,数十块枯木悄无声息地化成齑粉,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竟似凭空消失一般。 脑海中的童音与嘴上的本音同时出声:“就这?” 林惊仙似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画面,朱唇微张,美眸中满是震惊:“这是……” 梁寿祜大惊,再度举起双手,毕生修为开始在指尖凝聚,十指之上,道道黑雾开始若隐若现。 梁寿祜嘶哑的声音响起:“不论你用了什么歪门邪道,在境界的绝对压制之下,都是徒劳! 你今天,必死无疑!” 萧逐凤冷笑一声,身形之快,如陡然消失一般,下一瞬,蓦地出现在梁寿祜面前,竟然犹如瞬间移动,没人看得清他的身法。 梁寿祜心中大凛,刚欲后退,却发现萧逐凤的双手已经捏住了自己的手腕。 手腕被握住,手指之上出现的黑雾渐渐消散。 梁寿祜心中一横,开始疯狂地向双手贯注修为,却惊恐地发现,任凭自己磅礴的修为贯注,却好像泥牛入海,都似是入了无底洞,无法掀起一丝波澜。仟仟尛哾 “老头,刚才是不是你说道宗修为不济事啊?” 萧逐凤眼泛金光,盯着梁寿祜,语气中带着得意与揶揄。 梁寿祜绿油油的眸子一缩再缩,嘴中开始渐渐开始有森森鬼火跳动。 下一刻,梁寿祜便欲张开干瘪的嘴,将鬼火向近在咫尺的萧逐凤喷去。 萧逐凤嘴角一动:“闭嘴!” 一道细细的金色闪电不知从何处闪掠而来,“兹”地一声击在梁寿祜干瘪的嘴上,让梁寿祜竟没张得开嘴。 梁寿祜此时的眸子如同绿豆,闪烁着一丝惊恐。 下一瞬,鬼火在梁寿祜嘴中爆炸,将梁寿祜骷髅一般恐怖的脸又炸掉一截。 “老妖怪,你这人太坏,我要用力啦!” 萧逐凤双手微微用力,金光在梁寿祜干瘪的双臂上荡出层层涟漪。 只听“啪”“啪”两声,梁寿祜的双臂竟被生生捏爆。 失去了双臂,梁寿祜干枯高瘦的身形显得愈发可怖,他退后几步,终于站立不定,跌倒在地。 这完全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战斗让梁寿祜陷入了极度的惊恐,绿绿的眼睛盯着负手而立的萧逐凤,声音愈发嘶哑:“你,你……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望着大发神威的萧逐凤,林惊仙揉着受伤的香肩,不由得喃喃道:“你这么厉害,不早出手,在那里看着我挨揍?” 废了梁寿祜,萧逐凤将目光转到屋内的梁俊身上。 第71章 大开杀戒 转头盯着梁俊,萧逐凤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仍然可以支配自己的身体,可是这金丹同样有支配自己身体的能力。” 在脑海中尝试与金丹沟通道:“前辈,不知您如何称呼?” 清亮的童声在脑海中响起:“称呼?我怎么知道?” 看来金丹没有记忆。 萧逐凤心念一动,心道:“这金丹修为恐怖如斯,怪不得萧度这厮如此垂涎。 金丹这么厉害,得跟他套套近乎,万一他哪天突然想起前尘往事一朝得道,我说不定也能跟着鸡犬升天,若是届时他不讲道理不肯带我一程,想起我跟他关系匪浅,估摸着再不济也不至于被记恨报复。 听这声音,这金丹仿佛初生不久的孩童一般,约莫只有孩童心智,不如给他起一个亲切的昵称,时间一久,说不定就能培养出深厚的感情也未可知呐!” 沉吟片刻,在脑海中郑重道:“那晚辈便称呼您为‘金丹丹’吧!” “‘金丹丹’…… 听上去怎么有点怪怪的?” “前辈有所不知,‘金’字至高无上,色彩之中最为尊贵,又与您气质暗合;‘丹’字暗含道门炼丹术一生三三生万物之无上玄妙;叠词表强调又韵律无穷,着重突出尊重景仰,‘金丹丹’这个称呼,实在霸气十足超然于世潇洒俊逸,有十足仙人风采!” “是么! 有道理啊! 那以后我就叫‘金丹丹’啦!” “丹丹前辈,这些人作恶多端、十恶不赦,咱们一起把他们都杀了怎么样?” “嗯嗯,你说话好听,你说得对,这些人都坏得很! 那就先杀了这个老妖怪吧!” 梁寿祜发现萧逐凤泛着金色的眸子再次对准了自己,碧绿的眸子里泛起死亡的恐惧,看向萧逐凤的目光,犹如望着主宰一切的天神。 他意识到对方想要杀死自己,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此刻自己打不过跑不脱,硬着骨头没有活路,识时务者为俊杰,再度开口,语气卑微:“这位少侠,有话好商量,我英国公府传承数百年,可以给你无法拒绝的……” “你太坏了!我不跟你商量!” 不等梁寿祜说完,萧逐凤掐个剑诀,双指一挥,道一声:“小无间雷,洗化业障!” 数道手腕粗细的金色闪电从天而降,急速下沉的过程中迅速纠缠到一起,隐隐幻化成太极八卦之形,直直压在梁寿祜的身上。 “啊”! 梁寿祜喉咙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听起来嘶哑而恐怖。 他感到一股莫可抵御的力量袭来,整个身体竟开始渐渐融化。 此时的他有如置身地狱,整个身体好似碓磨锯凿、剉斫镬汤,遭受着生革络首、热铁浇身之苦,灵魂开始渐渐扭曲。 在这极致的痛苦之中,那本不属于自己的生命力开始渐渐被抽离出去。 明明只有几息时间,梁寿祜却似是在业火中生生焚烧了数年之久。 几息之后,金色散去,那瘦长的身形只剩下小半个残破的躯干和半个残破的脑袋。 梁寿祜那绿油油的眸子泛着怨毒的光,开始渐渐熄灭。 萧逐凤看着下场凄惨的梁寿祜,打个冷颤,撇了撇嘴,在脑海中道:“丹丹前辈,我觉得……咱们可以按兵不动,先听听他能给咱开出什么价码。” 金丹疑惑道:“啊? 这么坏的人,不把他杀了,还要跟他交易?” “杀肯定是要杀的,不过咱们可以把好处吃干抹净再翻脸不认人嘛! 反正对于这种人,也不用顾忌什么江湖道义。” 金丹闻言,似是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恍然大悟道:“哦——你说得有道理啊! 你怎么不早说!” 瘫倒在地的袁策眼见被整个英国公府奉为神明的老祖宗梁寿祜竟然败得如此狼狈,整个英国公府最大的倚仗,隐藏最深的底牌,竟在这个萧逐凤手上显得如此不堪一击,饶是见了不少大风大浪的袁策,一时也难以接受这个匪夷所思的现实。 萧逐凤,仅仅是一个七品武者! 怎么可能! 震惊、恐惧、愤怒…… 复杂的情绪在胸中纠缠,袁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望着生机渐渐消散的梁寿祜,萧逐凤再次将目光转移到屋中的梁俊身上。 这满屋孩童满屋冤魂,这人间惨象不忍卒看,就为了你的一条胳膊么? 可惜那天,没能将你杀掉啊,才害了这许多无辜孩童…… 萧逐凤轻轻一推,一股柔力将兰儿送到林惊仙的身旁,身形一晃,闪现到梁俊身后,手掌向外一张,墨阳剑一闪,掠到萧逐凤手中。 萧逐凤手腕微微一抖,墨阳剑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 “叮”! 连接在梁俊右肩的铁链断裂,梁俊发出一声哀嚎,好似受到了剧烈的伤害,整个身体颤抖起来。 “萧逐凤,你该死!” 一个月前“儒武大会”之上,萧逐凤不仅让自己颜面扫地,还斩去自己一臂,这份仇恨,日日在梁俊心中翻涌。 后来英国公梁战亲自出面求老祖宗出手,以三千孩童的生命力为代价,使用巫师秘术才让自己的右臂再度生长出来。 功败垂成,又是这个萧逐凤,坏自己好事! 仇恨与愤怒暂时战胜了恐惧,梁俊转头望向萧逐凤,目光中尽是怨毒,左手一动,便欲伸手抓向萧逐凤。 萧逐凤目光冰冷,将左手轻轻搭在梁俊的左肩。 梁俊身体一僵,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还未抬起来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放了下来,好似失去了对于自己身体的控制,丝毫动弹不得。 袁策眼见萧逐凤要对梁俊下手,心中惊怒交加,向着身后的手下怒喝道:“还愣着干什么,一起上,杀了那小子!” 英国公府的众多手下眼见萧逐凤这般神威,哪里还敢出手,但袁策在英国公府积威已久,众人不敢忤逆,此时只能硬着头皮向前缓缓挪动。 萧逐凤望着满院的黑衣人和英国公府护院,冰冷的杀意闪过眼眸。 都是作恶多端的刽子手,死不足惜! 今日,我便要替这些孩童讨个公道!仟仟尛哾 萧逐凤心念一动,学着金丹的那句:“小无间雷,洗化业障!”右手持剑,向着众人轻轻一挥。 一时间,道道金色闪电自天际袭来,纷纷幻化成数以百计的金色太极之形,向着众人压来。 “轰”! 金光炸响,仿佛这世间最为灿烂的烟花,在空中辗转升腾,卷起高达数十丈的璀璨金芒,直冲云霄扶摇直上,一时间映得英国公府亮如白昼,洗涤着英国公府的罪孽。 当金光散去,英国公府偌大的院子中尸横遍地,更有不少黑衣人化为齑粉,彻底消散在这天地之间。 英国公府那由司天监三品术士呕心沥血亲手所刻的坚不可摧的护府大阵,开始摇摇欲坠。 随着耀眼的金芒渐渐消散,萧逐凤心中一动,察觉到自己的状态有些不对,下意识低头望向自己的躯干,发现萦绕在自己身躯之上的淡淡金光竟然开始渐渐消散。 怎么回事? 第72章 除恶务尽,斩草除根 萧逐凤望着躯干上渐渐消散的金光,脑海中金丹有些欲哭无泪的清亮声音响起:“你你你…… 谁让你乱用道宗口诀的! 你这一下子,把我辛辛苦苦积攒的修为都用完了! 你赔我!” ? 萧逐凤一愣:“还有这种说法?” “废话! 要不然你以为我跑不过那个弱小的女人吗!还不是那时我刚刚苏醒,还不够强,所以才会失手! 我慢慢地恢复修为,终于越来越强,暴打刚才那个老妖怪,现在好不容易攒下的修为一下子被你挥霍一空了…… 打那些人随手一挥就行了,念什么口诀? 你可知道一道小无间雷要消耗多少修为? 你可倒好,一招就是数百道! 糟蹋东西,糟蹋东西啊! 呜呜……” 金丹越说越急,说到最后,已经有了哭腔。 这样说来,自己好像是,大炮打蚊子了啊…… 萧逐凤心中一沉,问道:“丹丹前辈,修为耗尽,您还可以继续积累的吧!” “修为越攒越快,我本来进展不错,被你这么一搞,直接回到刚刚苏醒的状态了,甚至还要更糟! 我估计随时又得睡了……” 刚刚苏醒的状态……那岂不就是跑不过柳青颜的状态? 坏了…… 此时体表萦绕的金光已经完全消散,萧逐凤知道金丹之力带来的加成已失,自己和林惊仙再次陷入了随时会被英国公府残余势力反扑的危险境地。 萧逐凤此时只能不动声色故作镇定,冷冷地望一眼满地残破不堪的尸体,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将墨阳剑对准了梁俊那畸形的右臂:“梁俊,你睁眼看看,虐杀数千孩童,就为了你这条可笑的右臂?” 梁俊恨恨道:“萧逐凤,你为何一直咄咄逼人,多管闲事! 我有什么错! 他们都是些有娘生没娘养的杂种,如何与我英国公嫡长孙相提并论? 他们死了,没人会在意!” 萧逐凤冰冷的声音带着几分怒意:“放你妈的屁! 你若当真问心无愧,为何要偷偷摸摸掩人耳目? 若将此事昭告天下,你英国公府在我大夏可还有立锥之地? 他们可都是我大夏子民,是理应受到庇护的幼童! 你有哪儿点比旁人高贵? 卑鄙无耻龌龊之极,蝇营狗苟暴虐成性,最低贱下流该死的,是你啊! 你有什么资格,剥夺别人生存的权力! 萧某人能斩你一次,便能斩你第二次! 今天我就要教你一个道理…… 芸芸众生,生而平等,欠债还钱…… 杀人偿命!” 萧逐凤手腕一动,墨阳剑锋锐无匹的剑锋一寸寸侵入梁俊那畸形的右臂。 “啊……” 梁俊右臂吃痛,发出接连不断的惨叫。 袁策心中大急,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伤势过重,再度一口鲜血喷出,依旧未能站得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梁俊的右臂被一寸寸地割断。 “啪嗒”。 梁俊那新生的畸形右臂,被萧逐凤齐齐斩断,掉落在地上。 萧逐凤低头看了一眼,墨阳剑剑光一闪,剑尖轻轻落在了梁俊的后颈之上。 手腕轻轻用力,墨阳剑的剑尖从梁俊的脖颈刺入,沿着脊柱,向下探去。 “啊!!!” 这刺骨钻心的疼痛让本已无力出声的梁俊再度扯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此时一道声音从远处幽幽传来:“五先生,这便是你的儒道么?” 不知何时,一个中年男子推着一辆轮椅出现在院子远处。 轮椅上坐着一个老者,他面色惨白,印堂发黑,气息微弱,一副身受重伤的萎靡样子。 他此时怒目圆睁,死死地盯着萧逐凤。 他是……英国公梁战! 终于坐不住了么? 英国公刚刚被老师打成重伤,状态未必比我好上多少,按照英国公的性子,自己要动梁俊,这梁战即使是身负重伤,也要同自己拼命。 他此时眼睁睁看着自己再次将梁俊的右臂斩断却能隐忍不发,只有一个原因:他被自己大杀四方的模样震慑,不敢轻易向自己发难。 此时看到自己斩断梁俊右臂之后还欲取其性命,终于坐不住了。 越是这样,越要嚣张一点儿。 萧逐凤望向梁战,一边将墨阳剑缓缓一寸一寸地送进梁俊的身体,一边冷笑道:“英国公,有何指教?” 英国公面色阴沉:“你已经将俊儿的右臂斩断,俊儿与他们,已经两不相欠,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萧逐凤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英国公,您很幽默嘛! 数千条人命背在身上,他还一条胳膊就能两清么? 当真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英国公摇摇头:“即使如此,你本可以一剑将俊儿杀了,可你此刻,分明在故意折磨他。 凌辱折磨弱者,践踏旁人尊严,如此卑鄙龌龊的行径…… 这便是文院的儒道,你五先生的儒道么?” 想要坏我儒道之心? 萧逐凤眉毛一挑,灿然一笑,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呵,萧某人的儒道,有‘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有‘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有“除恶务尽,斩草除根”,偏偏就是没有什么所谓的‘以德报怨’。 “以德报怨”这种窝心事儿太令人窝火,萧某不想做也做不了。 国公大人,把梁俊这种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之人送下地狱,正合了萧某人的儒道之心啊! 你说得没错,萧某人就是要折磨他,凌辱他,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若是一剑把他杀了,怎对得起数千无辜亡魂?” “卑鄙龌龊?呵呵……”萧逐凤笑着摇摇头:“我怎么觉得,很是大快人心呢!” “只恨梁俊没多生几个脑袋几条臂膀,好让我多斩几次。 英国公,你可听清楚了? 你若不服,请尽管放马过来。 我看您身上背的血债,好像也同样不少呢! 嘻嘻。” 英国公一边听,呼吸一边急促起来,苍白的脸上开始泛红,坐在轮椅上的身躯开始微微发抖。 此时的墨阳剑,顺着梁俊的脊椎再度下沉了几寸。 眼看孙儿就要命丧墨阳剑下,英国公终于眸中精光一闪,将残存的真气尽数贯注右掌,从轮椅上暴掠而出,怒吼声响彻英国公府:“今日拼上我这条老命,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萧逐凤心中一惊:“卧槽,不是让你真来啊!” 将半个剑身已经刺进梁俊身体的墨阳剑猛地拔出,伴随着梁俊又一声声嘶力竭的惨叫声,向英国公越来越近的右掌刺出。 林惊仙护着兰儿,望着暴怒的英国公,心中微微感叹:“不愧是武道四品浩然境武者,重伤之下,这一掌仍有不俗威能。” 旋即嫣然一笑,俏脸上是满满的自信:“不过要同可以随手灭杀四品显圣境巫师梁寿祜的萧逐凤拼命,无异于自寻死路。” 剑掌相交,在在场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下,萧逐凤被重伤在身的梁战被击退数丈,显得狼狈不堪。 林惊仙那自信的微笑僵在脸上。 这很显然也出乎了梁战的意料之外,先前还有如天神下凡一般的萧逐凤此时竟然复又变得孱弱起来,梁战的脸上浮现一抹杀意:“不管是什么原因,趁这机会,要他的命!” 第73章 剑神赵橘白 梁战一掌击出气力不支,在原地喘着粗气,见萧逐凤竟被击退数丈,心一横,顾不得重伤反噬,再度勉力提起一口真气,纵身一跃,一掌向着萧逐凤击去。 在此前与袁策的激斗中,萧逐凤受伤亦是不轻,没了金丹之力,同样都是状态不佳,梁战却足足压了萧逐凤三个武道大境,萧逐凤此时哪里是梁战的一合之敌? 当下双腿奋力一蹬,依靠“凭虚御风”的精妙身法,堪堪避开梁战一掌,背后被梁战掌中真气所带起的掌风波及隐隐作痛。 梁战眼见所余不多的真气就要消耗殆尽,咬着牙,忍着剧痛,不给萧逐凤喘息之机,又是一掌向着萧逐凤压来。 林惊仙眼见形势不妙,此时真气也几已耗尽,欲上前救援,也是有心无力。 她打量着方才跟随着英国公梁战出现的英国公府的最后的精锐力量,他们修为虽然不高,人数却是不少,自己护着兰儿,一时间也难以突破重围。 这样下去,自己和萧逐凤还是会折在英国公府。 林惊仙纤手一翻,将长笛递到嘴边,道宗之力与体内残存真气同时运转,短促而高亢的笛声倏忽而起接连不断,一声声地冲击着英国公府那方才遭遇萧逐凤金芒冲击后已经摇摇欲坠的护府大阵。 萧逐凤踉踉跄跄地避开上一掌,还不等调整身形,梁战的下一掌接踵而来,让萧逐凤无论如何也躲避不及。 此刻脑海中清亮的童音再度响起:“抬掌!” 萧逐凤下意识地举掌相迎,与梁战双掌相碰。 两人俱是感到呼吸一滞,各自退开几步。 此时重伤反噬,梁战呕出一口鲜血,一时间动弹不得。 可萧逐凤可以感觉得到,一股真气,正在梁战右掌渐渐凝聚。 萧逐凤眉头一皱,忙在脑海中求救:“这梁战不要命了,一滴也不留,全压榨出来了,丹丹前辈,再借我一掌!” “我也一滴也不剩了……” 随着笛声的冲击,英国公府府内的空间开始隐隐震荡起来。 几息之后,府内空间剧烈地一颤,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碎裂开来。 英国公府护府大阵,破碎了。 林惊仙短促而高亢的笛声,在安京城静谧的夜空中远远传出。 听着笛声传出,林惊仙心中大定,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一夜,当真是漫长得很啊……” 笛声传出不到两息,一道剑芒闪现,轻轻落在梁战右掌,将梁战聚集的最后一击轻描淡写地抹去。 一袭白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英国公府上空。 他长须长发,凌空负手,盯着坐在地上颇为狼狈的林惊仙,眼中含着一丝笑意:“怎么样,吃苦头了罢!” 林惊仙撇撇嘴,嗔道:“师父,你自己看看吧,这事儿你管不管?” 这袭白袍,便是名震天下的二品通天境武者,剑神赵橘白。 只一眼,赵橘白便将英国公府的情况尽收眼底,他先是对着同样形容狼狈的萧逐凤点头致意,随后语气温和却斩钉截铁:“管。” 此刻赵橘白亲临英国公府,将英国公梁战最后的希望扑灭。 梁战心中升起一股颓败,却依然寻求着转圜之机,他此时瘫坐在地上,企图通过甄如法向赵橘白施压:“剑神大人,宰辅大人向您问好。 英国公府的事情,按照惯例,松狸楼不该插手。” 赵橘白点点头:“嗯,按照常理,松狸楼是不该管你英国公府的事情。” 还不等梁战松一口气,赵橘白望一眼屋内的数千孩童,眉头微微皱起,此时的语气带着平素里罕见的冰冷:“可你做下的事情,并不在‘常理’的范畴内。” “英国公府知错了,还望剑神大人看在宰辅大人的面子上,给英国公府一个戴罪立功改过自新的机会。” “哈哈哈哈哈哈……”赵橘白闻言不由得抚须而笑,目光移向屋内,流露出一丝悲悯:“老夫给你机会,谁给他们机会?” 旋即右手微抬,并指如剑,淡淡地望向梁战。 梁战眼皮一跳,知道赵橘白动了杀心,脱口道:“吾乃国公,位高权重,爵位世袭罔替,除卖国造反外,即使有罪,也应由陛下亲自发落,赵橘白,你没有资格杀我!” 赵橘白微微一笑:“英国公梁战,摆弄邪术,残杀幼童,草菅人命,耸人听闻,罪大恶极,人神共诛。 嚣张狂妄,拒不认罪,为逃脱罪责,出手袭击老夫,意图杀人灭口,老夫出于无奈,出手反击,将其诛杀。” 萧逐凤不由得腹诽道:“好家伙,剑神编起理由来如此轻车熟路,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干这事儿。” 梁战呼吸急促起来:“赵橘白,你是二品武者,你说我袭击你,皇上不会相信的!” 赵橘白缓缓将双指举高:“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别说是重伤反噬的状态,就算是全盛之时,梁战也绝非赵橘白的对手。 死亡的气息笼罩着梁战,让他有些歇斯底里:“赵橘白,宰辅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大荒剑意!”赵橘白嘴角一动,双指挥下,一道惊天的剑芒在赵橘白指尖闪现,向着梁战席卷而去。 那道剑芒一闪而逝,精准地穿透梁战的心脏,却未在体表留下任何伤口。 梁战低头望着胸口,感觉到一股滔天剑意自胸口处侵入,沿着奇经八脉在体内游走,有如成千上万根钢针在血管中横冲直撞。 梁战的元神,在难以忍受的剧痛中支离破碎。 此时的他,已经无力再发出一声哀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机渐渐消散。 赵橘白轻轻落在地上:“梁战已死,剩下的人,交给禁军和刑部处理罢。” 林惊仙眉头微皱:“可刑部尚书刘熙是甄如法的人。” 赵橘白眉头微皱:“英国公都死了,这些人对甄如法还有什么用? 甄如法想要同此事撇清关系,巴不得把这些人全部杀光。 这些人,恐怕一个也活不了。 我说你这丫头,这些事情我让你多钻研一下,你就光知道吹笛子……” 林惊仙撇撇嘴:“好啦好啦,啰嗦!” 赵橘白丝毫不恼,转向萧逐凤,笑眯眯道:“五先生,待会儿若是得闲,请来一趟松狸楼。” 说罢身形一晃,消失在夜色里。 林惊仙挣扎着站起身来,牵着兰儿,朝萧逐凤道:“走罢,五先生,老师有请。” 这一夜并肩作战生死与共,共同铲奸除恶,萧逐凤对林惊仙的印象极好,可松狸楼强大与神秘,还是让萧逐凤心生惧意。 那剑神赵橘白谈笑间灭杀英国公梁战,这份能力与气魄,萧逐凤更是万万招惹不起。 吃了恭亲王的苦头,萧逐凤不太敢轻易再去人家的地盘了。 沉吟片刻,萧逐凤摇摇头:“林师姐,在下俗事缠身,日后有缘,再去叨扰。” 林惊仙挑挑眉,吐出的话却狠狠地拨动着萧逐凤的心弦:“你不想知道,那夜过后,你的祖母去了哪里么?” 第74章 像你这样憨的人 萧逐凤心中猛地一动,脱口道:“祖母?你知道祖母的去向?” 林惊仙轻轻抚摸着兰儿小小的头,语气中带着些许揶揄:“怎么样,现在有空了么?” 此时兰儿挣脱了林惊仙的手,迈开小短腿,紧跑几步,扑到萧逐凤的怀里,将已是颇为虚弱的萧逐凤撞了个踉跄:“哥哥……” “有!”萧逐凤勉力站定,摸着兰儿的头,朝着林惊仙讪笑道:“呵呵,现在想想,好像突然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了呢!” “小白眼狼!”林惊仙白了兰儿一眼,对萧逐凤道:“那便走罢!” 因为得知祖母的下落而激荡的心神略略平静下来,萧逐凤心中一动,察觉到一丝不对:“为何我刚从武儒山下来便进入了松狸楼的视线? 这位红衣剑修更是从我下了沉月的花船就一直跟着我。 现在更是跟我说知道祖母的下落,让我不去松狸楼都不行了…… 松狸楼又是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当即挤出一个笑容,开口道:“等等!额,林师姐,我能问一下,你为何闲着没事儿尾随我呀?” “尾随?”林惊仙眉头一皱:“这个词怎么听着有些怪怪的?” …… 林惊仙摇摇头,反问道:“五先生,你觉得宰辅甄如法这个人怎么样?” 萧逐凤略一思量,认为这位红衣剑修既这般行事,松狸楼便不可能与甄党是一丘之貉,直言不讳道:“此人老奸巨猾作恶多端,祸乱朝纲老而不死,偏偏又在文官集团中一手遮天,可以说是大夏的一颗毒瘤。” 林惊仙笑道:“哈哈,说得好! 甄如法这个人,烂透了。” 她凝视着萧逐凤,继续道:“所以文院也快烂透了。 文院若是烂透了,那士子文人也烂了一大半了。 大夏也烂了一半了。” 说罢停顿片刻,望向萧逐凤的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可是你,文院五先生,不烂! 你不仅不烂,还好得很。 你在“儒武大会”上说的话做的事,老师很欣赏。 你从武儒山入京时松狸楼便收到消息,不过恭亲王的黑骑也不是吃素的,我不敢靠得太近。 你一从花船上下来,我便跟着你,本来犹豫要不要请你去松狸楼,可你居然在人家的屋顶上睡大觉。 后来这个小姑娘出现了。 你本来可以袖手旁观,却出手救了这个小姑娘。 你本来不必卷入此事,却依然冒险去救她的同伴。 你本来扔下这个小姑娘就能脱身,却怎么也不肯丢下这个‘累赘’。 这事儿与你无关,你却差点儿把命丢了,就为了替素不相识的他们讨一个公道。 老师说要想看清一个人,不能只看他人前做了什么,还得看他人后做了什么。 我看到了。 像你这样憨的人,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 文院缺你这样的人。 大夏缺你这样的人。” 林惊仙的话让萧逐凤的心中微微激荡:“林师姐还不是仗义出手,也跟我一样,差点儿交代在这英国公府。” 林惊仙的脸颊飞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绯红:“大夏文院,苦甄如法久矣,可松狸楼势力虽强,却只听皇命,不能直接插手朝堂之事。 文院李仁院长又长期处于闭关状态,你势单力薄,想要扭转乾坤,就得有些助力。 所以老师请你去松狸楼一叙。” 林惊仙说得诚恳,萧逐凤望着林惊仙明亮的眸子,郑重地点点头:“好,我随你去。” 林惊仙笑着点点头,旋即话锋一转:“对了,你体内散发出金光,灭杀梁寿祜那老妖怪时,是怎么回事?后来怎么又突然不灵了?” 额,这个……听我给你编哈! 经过不少大风大浪的洗礼,此时萧逐凤撒起谎来已经是脸不红心不跳:“这是老师知道我可能会遇到危险,便将一部分修为寄存于我体内,一旦遇到生死危机,便可爆发出来,自然有通天威能,后来这部分修为耗尽,自然就……” 说到这里,萧逐凤脑海中金丹怒气冲冲的声音突然响起,萧逐凤嘴角一抽,不由自主地吐出金丹的话:“胡说八道,明明@#¥*@~#……” 说到一半,萧逐凤意识到不好,开始与金丹争夺起嘴巴的控制权。 萧逐凤与金丹各说各的,嘴巴发出的声音,变成了含混不清的呓语。 萧逐凤连忙在脑海中安抚金丹:“丹丹前辈,我这可是为您着想! 您看,您这次虽然抓准机会,大发神威,可是见到您发威的人,都死得差不多啦! 您就算再厉害,那也没多少人看见,这种小场面,怎么能配得上您的修为! 不如继续蛰伏,等待更好的时机,日后一鸣惊人石破天惊,那才与您相配啊!” 沉默片刻,金丹回应道:“这么说来,是我错怪你了?” “放心,咱俩这关系,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好不容易安抚好金丹,迎着林惊仙错愕的目光,萧逐凤撇撇嘴,耸耸肩:“你知道的,借用别人的力量,总会有些许后遗症,不过不用担心,已经过去了。” 林惊仙将信将疑:“李仁院长儒武双修,可是你爆发出来的,好像是道宗修为啊?” 额…… 萧逐凤只能继续瞎扯:“老师虽然修得是儒道和武道,但数百年前曾经得一道宗一品归真境大宗师馈赠,师父将这通天修为转赠给我……” 林惊仙闻言一怔,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敬仰,喃喃道:“道宗一品归真境大宗师?数百年来道宗一品归真境大宗师,只有十六年前兵解的护国道人尹归虚一人而已…… 这份修为原来源自于他,怪不得如此厉害……” 眼见着这谎越撒越破绽百出难以自圆其说,萧逐凤只能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林师姐,我祖母此刻究竟在哪里?” 林惊仙道:“那夜周府两位三品道人相斗,惊动了师父,还好师父去得不算慢,到周府之时,老人家还有一口气在,便将其接回松狸楼将养。” 想起那夜祖母舍命与萧度相斗的惨烈场景,萧逐凤鼻子一酸,眼眶隐隐泛红:“我祖母她……还好么?” 林惊仙轻轻一叹:“情况恐怕不是十分乐观。” 闻言,萧逐凤的心脏似是被一只大手狠狠一握,竟有些喘不上气来:“快带我去!” 林惊仙点点头:“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禁军也该来了。咱们走罢!” 刚刚踉踉跄跄走出几步,萧逐凤心中一动,突然站定:“不对,还有一件事没有做完。” 林惊仙回头道:“什么?” “还有一个人没杀。” 萧逐凤摸了摸兰儿的头,温声道:“兰儿,闭上眼睛,乖乖在这儿等我。” “嗯!”兰儿闻言,紧紧地闭起眼睛,站在原地等待萧逐凤。 萧逐凤提起一口真气,忍着疼痛跃到此刻脊柱已被刺穿,瘫倒在地上喘着粗气的梁俊面前。 望着像一条死狗一样瘫在地上的梁俊,萧逐凤一脚踏在梁俊的肩膀之上,冷声念道:“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墨阳剑剑尖对准梁俊的心脏,手上缓缓用力,剑尖刺破梁俊的皮肤,慢慢刺进血肉,一寸,两寸…… 袁策见状,歇斯底里地怒喝道:“萧逐凤,你住手!” 随即拼了命地想要爬起身来,可浑身骨骼碎了大半,让他再也难以起身。 梁俊双眼死死盯着剑尖,目光中充满恐惧与不甘,痛苦的哀嚎声随着剑尖刺入皮肤而渐渐变大,又随着剑尖刺入心脏而逐渐衰弱,终于归于寂静。 此时萧逐凤闭起眼睛,深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一股快意涌上心头,睁开眼睛:“现在可以走了。” 林惊仙道一声:“痛快! 真是好久没这么痛快了!安京城这乌烟瘴气,从今夜开始,该变一变了!” 莲步轻移,当先向着英国公府府门走去。 萧逐凤牵起在原地等候的兰儿,一瘸一拐地跟上去。 望着皆是受伤不轻的林惊仙和萧逐凤,英国公府所剩的护卫只是默默看着两人踩过园中的一片狼藉,目送着他们离开,再无一人敢出手阻拦。 此时安京城的东方,隐隐出现了一抹鱼肚白,似是要将这浓重的夜色撕裂开来。 夜再黑,黎明也终将到来。 倘若从此竟没有黎明,那我便是唯一的光。 我从不相信长夜将至,因为火把,就在我的手上。 第75章 再见祖母 东拂湖湖水波光粼粼,萧逐凤站在船头,船只上下摇晃,带得萧逐凤的身躯一同上下起伏。 萧逐凤此刻的内心却比翻滚的湖水更加汹涌忐忑。 祖母…… 松狸楼的船只涉水而过,不多时,停靠在松狸楼面向湖心极尽奢华的门前。 林惊仙在前方引路,萧逐凤抱着经过这惊魂一夜此刻已经在自己肩头沉沉睡去的兰儿跟在后面。 经过偌大的大厅,跨过层层机关和护卫,几人一层一层地向上走。 与素日里松狸楼底层人声鼎沸的喧闹景象不同,越往上走越是曲径通幽人迹罕至,也越是奢华内敛美轮美奂。 到了五层,萧逐凤不由得暗暗咋舌,这挑高极高开阔得有些夸张的一层内竟星罗棋布立着许多亭台楼阁,屋内是移步换景的江南风光,窗外是东拂湖波光粼粼一碧万顷,已是有些匪夷所思的巧夺天工。 这楼中有亭台屋内又有楼阁的景象着实大大超乎萧逐凤的想象,松狸楼高层竟是如此妙处,无怪乎剑神赵橘白可以在松狸楼一住就是百年。 到了六层,连底下随处可见的侍卫也完全不见了踪迹。 终于,林惊仙止步于六层的一道门前。 她伸出纤手,在门上轻轻一扣:“师父,人给你带到了。” 木门无风自开,林惊仙带着萧逐凤踏进房间,只见赵橘白正笑眯眯地看着几人:“五先生,你好哇!” 萧逐凤将兰儿轻轻放在地上,躬身行礼道:“晚辈萧逐凤,拜见剑神大人。” 兰儿从睡梦中惊醒,发出几声含混不清的呓语,迷迷糊糊的抱住萧逐凤的大腿,竟站着又沉沉睡去。 赵橘白将萧逐凤扶起:“文院总算有个像样的先生了。” “剑神大人谬赞。 大人称晚辈先生是折煞晚辈了,叫我逐凤便好。” 赵橘白抚须而笑,指了指屋中的椅子:“呵呵,坐!” 萧逐凤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道:“晚辈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晚辈可否先见见祖母?” “嗯,那是自然。”赵橘白点点头:“随我来。” 说罢,赵橘白向着门外走去,经过林惊仙时,嘟囔一句:“你瞅瞅人家这般知礼,学着点儿。” 林惊仙撇撇嘴,并不搭理赵橘白。 一行人来到五层亭台上的一间房门外,赵橘白回首道:“逐凤小友,你的祖母就在里面。” 萧逐凤将兰儿交给身后的林惊仙,跨前几步,推向房门的手竟有些颤抖。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月前那个夜晚,关于那夜的回忆,一帧帧地浮现脑海。 复杂的情绪在胸中翻涌,希冀与惶恐纠结成一道浓得化不开的锁链,缠住萧逐凤的心脏,扯得萧逐凤的心跳都停了几拍。 “吱呀”。 门开了。 这是一间宽敞而明亮的屋子,被收拾得干净而整洁。 顺着窗户看出去,可以俯瞰大半个东拂湖的美景。 窗边有一张大床。 床上躺着一个老人。 她抬起头来,正往这边看过来。 她就是王素君。 似是心有感应,大多数时间都昏昏欲睡的王素君此时偏偏清醒,一眼便看到了推门而入的萧逐凤,她原本萎靡的脸上迸发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眼睛使劲眯起来,嘴角咧开,挣扎着坐起身来,嘴中扯出几声因激动而发出的呓语。 萧逐凤心神一荡,踉踉跄跄跑到床边,砰的一声跪倒在地,扶住王素君,眼眶一红带着哭腔: “奶!” 王素君浑浊的双目中满是爱意,伸出干枯的双手,轻轻抚住萧逐凤的脸:“孙儿……” 萧逐凤望向祖母,只见祖母的脸此时苍白得吓人,原本圆润的脸颊凹了下去,凭空多了满脸的皱纹,原本清明的双目此时浑浊不堪,牙齿掉了大半,带得嘴也瘪了下去。 老得触目惊心。 萧逐凤心如刀割:“奶,对不起,都怪我……” 王素君显然已经精神不济,方才见到孙儿似是一剂强心针,将已是残花败柳油尽灯枯的身子榨出一丝神采来,此时药效过去立马再度萎靡下来,有气无力道:“你这孩子瞎胡说什么。 如今你有出息,祖母脸上有光呐! 祖母就算死也瞑目了。” 萧逐凤感觉到祖母的双手在控制不住地颤抖,他轻轻地将手覆在祖母的手上:“祖母,您瘦了……” 神魂之力几已燃尽,王素君此时已是日薄西山风烛残年,苟延残喘只一息尚存。 王素君费力地摇了摇头:“不打紧的。 你坐过来,让我再好好看看你。” “嗯!” 王素君盯着萧逐凤看了半晌,余光突然瞥到站在远处牵着兰儿的林惊仙,突然间又凭空生出几分精神,嘴角一动:“孙儿,我恐怕时日无多了,你何时……成亲?” 萧逐凤嗔道:“呸呸呸!咱们祖孙俩的日子还长着呢,早晚会有那么一天的!” 王素君艰难地将头一偏,视线越过萧逐凤,望着林惊仙,将声音稍稍压低:“祖母看着那个红衣姑娘就不错,人长得好看,气质又是不俗,配得上你。” 萧逐凤一惊:“祖母!人家能听到!” 王素君失神的眸子里一丝狡黠一闪而逝:“祖母说得这么小声,这姑娘也能听到?” 林惊仙俏脸一红,拉着兰儿,从门口离开房间。 赵橘白见状,抚须一笑,也离开房间。 萧逐凤反应过来,心中意识到哪里不对:“精明如祖母,在松狸楼将养一月,会不认识红衣剑修?会不知道武道五品的林惊仙能听到自己声音压得并不算低的话?” 开口嗔道:“祖母,您是故意的吧!” 办完这件事儿,王素君挂着慈祥的笑不说话,只是看着孙儿。 我孙儿又长高了,身体还壮了不少,看来金丹的弊病已经消除,那文院修为通玄的老院长给了孙儿什么好处? 好在自己又不是一时半会儿就死了,这些话,总还有些时间慢慢聊。 我的孙儿,怎么就这么好呢! 我若死了,谁来护着他呢? 看着看着,王素君嘴角挂着笑,眼角却滚出两滴浑浊的泪。 看着看着,王素君沉沉睡去。 两只枯槁的手却一直握着孙儿的小臂。 这一觉,终于没了天旋地转昏天黑地,没了头痛欲裂生不如死。 香甜呐! 萧逐凤看着安心熟睡的祖母,嘴角先是扯出一抹笑意,片刻后嘴角那好看的弧度曲扭起来,鼻子一酸,泪水终于还是滑了出来。 他只敢小声呜咽,肩膀微微起伏,生怕扰了祖母这难得的好梦。 这夜,怎么这么黑呢? 翌日清晨,萧逐凤站在赵橘白的门口,深深吐了口气,刚要伸手敲门,门再次无风自开。 赵橘白温和的声音传来:“请进。” 萧逐凤迈进屋子,林惊仙也在,却未见兰儿的踪迹。 不等萧逐凤询问,林惊仙开口道:“小姑娘我已安排妥当。” 萧逐凤感激地点点头,随后对着赵橘白深深一拜:“剑神大人,我祖母她……” 赵橘白轻轻叹了口气:“她的神魄之力被榨得太干净,没了神魄之力,身体便没了制造生机的能力,只能一步一步地衰败下去。” 萧逐凤毫不犹豫跪倒在地:“求剑神大人救救祖母,大恩大德,萧逐凤刀山火海,陨首以报!” 赵橘白见萧逐凤跪得干脆,目中闪过一丝柔和,继而还是摇了摇头:“神魄之力是修道之人之根本,无法由他人补充,小友,老夫实在无能为力爱莫能助。” 萧逐凤心中一沉泫然欲泣,喃喃道:“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第76章 九转神魂丹 萧逐凤猛地抬起头来:“请剑神大人教我!” “传说有一种丹药,服下后可以修复受损的神魄之力,唤作‘九转神魂丹’。 你祖母是道宗三品得道境修为,这很了不起,只要能恢复一缕神魄之力,便足以再度燃起生命之火,至于修为能够恢复几成,便得看她的造化了。” 萧逐凤眼中浮现一丝火热:“剑神大人,这‘九转神魂丹’何处可寻?” 赵橘白抚须道:“炼药,自然得找司天监。 术士四品药师境之后,便具备了炼药的能力。 可要炼制‘九转还魂丹’,至少得是三品五行师。 司天监除了监正吴道年以外,只有监正的二弟子高景行、三弟子柳七霖两人能炼。 高景行精于控火,炼丹本事本来是更强一些的,可“九转还魂丹”牵魂补魄,药性最为柔和,丹性属水掺不得一丝暴烈之气,否则失了神魄之力之人那般脆弱,神魂哪经得起一丝摧残? 所以这丹,偏偏得是五行重水的柳七霖来炼。 炼制高阶丹药,会耗费大量修为,这些术士眼高于顶,没有深厚的交情或泼天的好处,很少替人炼药。 而且这柳七霖性情古怪,不好相处,你想请他炼药,恐怕不太容易。 当然,你若能有本事让高景行控火柳七霖炼丹,那成丹品质自然更好。 若是你面子更大,能让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监正亲自出手替你炼丹,那自然是最好。 不过别说是你,就算是龙椅上那位,也未必能让他轻易点头起火烧丹鼎。” 赵橘白说得事无巨细极有耐心,萧逐凤心中十分感激,恭恭敬敬又是一拜:“多谢剑神大人告知,即使再难,也要一试。” 赵橘白摇摇头:“这还不是最棘手的,棘手的是炼制这‘九转神魂丹’还需三种极为珍稀罕见的药材:千年人参、七纹黑眚蛇胆、九瓣冰灵雪莲。 千年人参只是贵了些,并不难得,我可以送你几株。 黑眚蛇分布在大夏南部边境,用心搜寻,七纹黑眚蛇或许也可得到。 只是这冰灵雪莲,只生长在北莽境内的冰擎山绝顶之上。 而生有九瓣的冰灵雪莲极其罕见,是炼制许多金丹灵药的原料,被北莽视为瑰宝。 冰擎山脉,距离北莽王庭很近。” 萧逐凤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有些沮丧:“且不说能不能请得动司天监那两尊术士帮自己炼药,就是这几种药材,自己也难以凑齐。” 旋即心神一定:“为了祖母,恳求利诱也好,威逼胁迫也罢,只要是人,就能谈条件!仟韆仦哾 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好,修罗地狱也罢,不管是什么大凶之地,也得去闯一闯!” 萧逐凤目光中满是坚定:“剑神大人,祖母还有多长时间?” 赵橘白点点头:“我可保她一年。” 萧逐凤又是深深一拜:“大恩不言谢,剑神大人日后若有驱使,晚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赵橘白伸手将萧逐凤扶起:“不要老叫我剑神大人,叫声前辈就好。” …… 萧逐凤请松狸楼给自己在祖母的房间加了一张床,在松狸楼住了下来,陪伴祖母的同时将养伤势,思考下一步的打算。 为祖母寻找药材自然是最重要的事情,可却并非最紧要的。 那九瓣冰灵雪莲只存在于北莽,且只生长在北莽王庭附近,又是极其难得的宝贝,深入敌国夺药,已经不是在老虎屁股上拔毛,而是去老虎屁股上摘那两颗大桃了。以自己如今的修为,无异于自寻死路。 自己要迅速变强,并且拥有足够的助力,才有可能办到这件事情。 比起兵戈北上大军压境、燕然勒石封狼居胥这虚无缥缈却惊天动地的办法,萧逐凤自知没那金刚钻,还是悄无声息地去偷来得更为实际。 若是偷不到呢? 伏尸百万,血流千里,剑指王庭,未尝不可。 幽云七州的仇,萧逐凤可还记着呐! 文院、松狸楼、武棣、恭亲王…… 萧逐凤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盘算着自己可以争取的力量。 这几股力量虽强,却没有一股尽在掌控,想要借力,能不反过来被死死拿捏吃干抹净就算不错。 特别是恭亲王。 萧度的危机尚且没有解决,文院的形势依旧十分严峻,赵瑞的案子如今全无头绪…… 摆在自己面前的,是越摊越大的一个烂摊子。 头痛啊…… 刚刚收拾妥当,换了一身锦袍的兰儿哭唧唧地跑了进来,见到萧逐凤后,涕泗横流的小脸顿时笑逐颜开,抱着萧逐凤不肯松手。 于是这房间里又多了一张小床。 …… 是夜,松狸楼五楼,楼中庭台摘星阁。 林惊仙取了一壶酒,与萧逐凤窗边对酌。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是夜夜凉如水,萧逐凤望着窗外东拂湖夜景,月色皎皎,微风拂过,湖水泛起银鳞,层层叠叠推出很远。 萧逐凤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脱口道:“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林惊仙一怔,眼中泛起柔波浅浅,她看了一眼萧逐凤,又看了一眼挂在天边的月亮,不由得有些恍惚。 今夜的月色,为何格外皎洁? 沉默良久,林惊仙突然转过头来,向萧逐凤道:“老师他很喜欢你。” “哦?” 林惊仙挑挑眉:“老师对喜欢的人脾气很好,对厌恶的人脾气很臭。 很少见老师对人这么有耐心的。” “那可能是老前辈跟我很是投缘罢!”萧逐凤说罢,转向林惊仙,笑嘻嘻道:“我觉得咱们也很投缘。” 林惊仙眉头一皱,嗔道:“呸!谁跟你投缘?” 只是不知是不胜酒力还是一袭红衣映衬,林惊仙的脸颊,此时红得厉害。 与此同时,松狸楼顶层,赵橘白双指拈着一杯酒,将昨夜英国公府发生事情说给身旁的武棣听。 武棣听罢,没有作声。 只是他那漆黑的眼眸,在夜色中隐隐发亮。 路见不平,所以按剑,只身赴国公府,明知不敌,抵死一战,这份气魄,怎能不令人为之动容! 赵橘白拍拍武棣的肩膀:“一开始出手救那小女孩,那并不难,可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跟着那小女孩去招惹那些黑衣人,做到这一步已是不易。 要知道那小子可聪明得很,会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被袁策发觉之后,仍能拼命护那小女孩周全,没有风紧扯乎丢下那小女孩一走了之,能做到这一步,实在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他可是打定了心思要把命撂在英国公府的,这般少年英雄意气,你看了就无动于衷? 别跟吃了秤砣一样,吃了一次亏,还能次次都吃亏?不是聪明人就心术不正脑有反骨的。 这可是不可多得的妙人儿,你若打定心思当真无意,我可真收了啊,到时候可别后悔。 武棣依旧默不作声。 赵橘白白了武棣一眼,幽幽道:“你整天一副苦大仇深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我看了都替你发闷,不如我帮你去司天监要个易容散,你乔装打扮去教坊司寻点儿乐子,保准不会被人发现!” 武棣脸色一僵,刮了赵橘白一眼,终于出声:“呸!” 赵橘白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传出很远。 …… 数日时间倏忽而过,萧逐凤在松狸楼住着,得益于武道七品炼体境体魄,在英国公府受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 每日陪伴侍奉祖母,与林惊仙闲谈,闲暇时逗一下兰儿,日子过得倒是逍遥。 可是萧逐凤心里清楚,这种日子注定十分短暂,偷得浮生几日闲已是奢侈,不说别的,自己再住几天,恐怕恭亲王就要亲自来松狸楼将自己揪出来查案了。 祖母的事情更是像一块大石头压在萧逐凤心底,让萧逐凤不敢松懈下来。 体内金丹活跃时间越来越短,似乎是要渐渐再度陷入沉睡。 这几日的时间里,文院五先生萧逐凤和松狸楼红衣剑修林惊仙联手大破英国公府,拯救数千无辜孩童的事迹在已经安京城流传起来。 经过“儒武大会”之后,本来便民望极好的萧逐凤,此时的声望更是水涨船高。 这日清晨,萧逐凤刚刚起床,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第77章 文院事变 敲门声象征性地响了几下,随后“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林惊仙走了进来,俨然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你认识一个叫邹佳林的么?” 萧逐凤脑海中浮现出跟在马东旭身边那个白白净净又可怜兮兮的身影,脱口道:“师兄?” 林惊仙脸色一僵:“他真是你师兄?” 萧逐凤点点头:“对啊,刚进文院的时候我跟邹师兄都曾在师父马东旭门下,只不过我只呆了不到一天,当天就被梁俊那狗东西推下悬崖了。 对了,‘儒武大会’上邹师兄还曾站出来替我作证呢! 你问他做什么?” 林惊仙猛然想起“儒武大会”当日站出来替萧逐凤作证的呆头呆脑的师徒俩,转身就走,边走边道:“你师兄来松狸楼找你了,我这就叫他们住手……” ? 萧逐凤脸色一变,跟在林惊仙身后追问道:“你说得‘住手’是什么意思? 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 “你别装作听不到……” 林惊仙被问得烦了,回身道:“哎呀,我方才出门,居然碰见有人敢在松狸楼的地盘上闹事儿。 上前一问,才知道你这师兄一大早就在松狸楼的渡口上闹着要渡湖进楼,又拿不出一锭金子,还扬言说他是文院五先生萧逐凤的师兄,有要紧的事情找你。 他说是你的师兄,本来他们还不敢轻易动手,不过我一想,众所周知,你是李仁院长的弟子,只有一个师兄,就是甄如法那厮嘛,我就以为他假冒你师兄的身份招摇撞骗,便让人羡揍他一顿再说…… 可是他挨了揍,还不改口,我便上来问一嘴……” 萧逐凤脸色也是一僵,想要出言替邹佳林牢骚几句,却想到林惊仙大抵是怕邹佳林败坏了自己的名声才叫人出手教训他,高傲如林惊仙,为了这点儿“小事”还亲自来问自己,又将责怪的话咽了下去:“快走!尽量让邹师兄少挨点儿揍……” …… 萧逐凤的房间中,鼻青脸肿的邹佳林捧着一杯热茶,坐在萧逐凤对面,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林惊仙。 萧逐凤赶忙冲着邹佳林讪笑道:“师兄你别怕,她平时也不经常随便打人的,今天都是误会,呵呵,误会。” 邹佳林咽下一口茶,神色严肃起来:“五先生,文院的形势有些不妙。 三先生出来后,对甄如法没半点儿客气,还要整顿文院的风气。 甄如法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他联合两个执事还有一帮武院的人与三先生对峙,想要逼着三先生嫁给武院院长莫尊的长子莫清辉。” 萧逐凤闻言,一股怒火蓦地从心中窜了上来,猛地一拍桌子:“什么?逼着三师姐嫁人?” 邹佳林点点头:“他们还将武儒山封锁起来,不让消息传出来。 我知道你在安京城,好不容易从武儒山逃出来,听说你将英国公府掀了个底朝天之后便住在松狸楼,便找到这里,想不到他们不讲道理……” 萧逐凤伸手摸摸邹佳林的头,以示安抚,旋即眉头一皱,感到事情有些棘手:“这样看来,文院的形势,比想象的还要严峻。 松狸楼、文院、武院,大夏的这几棵参天大树,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这制衡之道,怕是龙椅上那位的意思。 甄如法想要借武院的手把三先生从文院清理出去,就得提供足以打动武院的好处。 这个好处,竟然是三师姐么? 想在三师姐在文院毫无根基之时便将她清理出去,而要逼迫三师姐就范,就得来硬的,换了这般婚嫁说辞,既能将武院拖进来,明面上又不伤及三师姐性命,就算真的惊动老师,在老师面前也可狡辩几句。 甄如法啊甄如法,这番快刀斩乱麻当真是好算计。 我若是让你得逞了,我便不用再混了! 话说回来,把甄如法逼到冒着触天子逆鳞的风险与武院合作,三师姐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啊。” 转念一想:“三师姐也有自己的苦衷,若是太硬,甄如法当然会想办法反击,可若是太过软,反而会让甄如法看出破绽。 其中的平衡,本就极难把握,这般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倒是难为三师姐了。” 思量片刻,开口道:“对方都有何人?” 邹佳林道:“甄如法,文院执事、四品大儒境儒者吴聘,文院执事、四品大儒境儒者周维临,文院武师、四品浩然境武者马乾,武院武师、四品浩然境武者丁赛,还有那个武院院长莫尊长子、六品驭气境武者莫清辉。” 萧逐凤听罢略略松了口气:“武院院长莫尊本人并未出面,他们的利益集团并不稳固。 这样看来,局面还没到难以挽回的地步。” 萧逐凤转头望向林惊仙:“林师姐,文院的事情,松狸楼是不是不方便插手?” 林惊仙点点头:“松狸楼只奉皇命,不涉党政,除非文院卖国造反,否则文院内部的事情,松狸楼管不了。 插手英国公府之事虽然事出有因,却终归有些犯了禁忌,此时若是再与文院发生冲突,定会引起陛下的猜忌。” 萧逐凤轻轻一叹:“果然如此。” 这样一来,能够借到的力,就只剩下一支——恭亲王府。 “林师姐,借我两匹马,我要去恭亲王府。” 听到萧逐凤要走,正坐在祖母床边同祖母嬉闹的兰儿迈着小腿“噔噔噔”地跑过来,扑到萧逐凤的怀里:“哥哥,你要去哪儿?我跟你一起去。” 萧逐凤温声道:“哥哥要出去办事情,兰儿在这里等哥哥好不好?” 兰儿使劲儿摇着头:“不好!” 萧逐凤轻轻捏了捏兰儿的小鼻子:“很危险的!” “不怕!” 萧逐凤皱眉浅笑,话锋一转:“兰儿,祖母是哥哥最最最重要的人,哥哥要出去办事儿,不放心祖母,兰儿留在这里帮哥哥照顾祖母,好不好呀?” 兰儿听罢,犹豫片刻,仿佛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好!” …… 恭亲王府,前厅。 恭亲王端坐主位,萧逐凤和邹佳林坐于客位。 在恭亲王身旁奉茶的,依旧是萧逐凤的老熟人:沉月。 萧逐凤看了一眼日渐憔悴的沉月,同情地撇撇嘴。 恭亲王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鼻青脸肿的邹佳林,开口道:“五先生真是大忙人,忙里偷闲还能让树大根深的英国公府一朝覆灭,真是令人敬佩。 今日怎么得空来我恭亲王府了?” 说罢轻轻点头,几名手下将各种文书搬了上来,堆在几人身侧的一张大桌子上,转眼间便堆积如山。 恭亲王看着萧逐凤,抿一口茶:“五先生,这是你要的东西。” 恭亲王不会以为我今天是来查案的吧…… 萧逐凤有些尴尬:“额,王爷,其实吧,我今天,不是来查案的……” 恭亲王饮茶的动作一僵,锐利的目光射向萧逐凤,旋即重重地把茶杯拍在桌上:“五先生,你是在戏弄本王?” 萧逐凤忙道:“王爷息怒,实非在下不想替王爷查案,不过此刻文院有变,甄如法要对三先生不利。” 说到这里,萧逐凤一指身旁鼻青脸肿的邹佳林:“此事十万火急,这位师兄冒着生命危险,经历九死一生出来传信,险遭对方毒手,弄得这般狼狈才将消息传出,在下须得先处理此事。 世子的案子错综复杂,想要查清并非一朝一夕之功,等到文院事了,在下一定全心全意替王爷查案。” 邹佳林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开口附和,声泪俱下地控诉道:“是啊王爷,对方出手狠毒,灭绝人性,要不是在下拼死挣扎,怕是性命难保……” 恭亲王盯着萧逐凤,冷冷道:“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王爷,我想要借您的黑骑。” 第78章 黑骑奔袭 恭亲王闻言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案子你什么都没查,开口就想借我的黑骑去掺和文院之事? 黑骑开上武儒山,同大夏文院发生冲突,这在陛下眼中,与作乱何异? 萧逐凤,你觉得我是老糊涂了么?” 萧逐凤面不改色:“王爷,您的黑骑,只须听我调遣,开上武儒山,无须同任何人动手。 文院事了之后,在下承诺,数日之内,一定给王爷一个满意的答复!” 恭亲王闻言,沉默片刻,拈起桌上的茶杯,沉月恭顺地微微弯身,将恭亲王手中的茶杯斟满。 恭亲王轻轻吹着杯中的热茶,沉声道:“我可以借给你三百黑骑,但他们不会替你动手。” 萧逐凤来之前便已同林惊仙了解清楚,恭亲王手下这支令人闻风丧胆的王牌铁骑共有三千骑,俱是百里挑一的悍勇之兵,且多是修为傍身。 若论行军征战布阵合击,当然及不上北境青州血与火中淬炼出的黑龙铁骑,可若论短兵相接捉对厮杀,相同人数下,黑龙铁骑恐怕胜不过这支黑骑。 黑骑中有三名指挥使,都是四品浩然境武者,实力之强,令人胆寒。 然而三百黑骑虽然声威浩荡,却不足以震慑甄如法,更加无法撼动文院这棵参天大树。 萧逐凤目不斜视:“王爷,在下需要一千黑骑,以及两位指挥使大人随行。” 恭亲王如电般的目光直射萧逐凤:“萧逐凤,你觉得本王会答应么?” 萧逐凤一咬牙,下定决心,深深一揖:“文院事了之后,十天之内,世子的案子会有重大进展,否则萧某提头来见!” “好!” 恭亲王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希望五先生不要食言!” …… 安京城,朱雀大街。 萧逐凤一马当先,左边是邹佳林,右边是恭亲王副将、黑骑指挥使、四品浩然境武者刘常山。 三人身后,上百黑骑浩浩荡荡,在朱雀大街上奔驰。 刘常山领了恭亲王的命令,点了恭亲王府内的一百黑骑与萧逐凤一同出城,再调集驻扎在京郊的黑骑九百,一同奔赴武儒山。 黑骑出行,朱雀大街上的百姓纷纷低头退避,莫敢与之直视。 原本热闹的大街此时十分安静,仅能听到马蹄与青石板碰撞和甲胄之间摩擦的声音。 萧逐凤突然一勒缰绳。 只见前方街道正中,一人一骑拦住了众人去路。 萧逐凤定睛看去,一袭红袍骑于白马之上,秀手按剑,纤腰挽笛,阳光之下,灵动明媚,正朝着萧逐凤莞尔。 是林惊仙。 萧逐凤一怔,轻轻促马,来到林惊仙身前,低声道:“松狸楼不是不方便出手么?” 林惊仙挑挑眉:“谁说我是去帮忙的? 武儒山人杰地灵,风景如画,有谁规定松狸楼的人,不能去武儒山看看风景呢?” 萧逐凤知道林惊仙作为剑神的亲传弟子,在这个节骨眼,同自己一起上武儒山,就算有万种理由,日后终归会遭人诟病。 萧逐凤也不矫情,没跟林惊仙见外,感激地冲着林惊仙笑笑:“林师姐说得也是,那咱们作为旧相识,路上相遇,结伴而行,也不过分吧!” 林惊仙一勒缰绳:“正是这样!” 萧逐凤引着身后的黑骑继续行进时,猛然发现,林惊仙来了之后,邹佳林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溜到了队伍后方。 萧逐凤瞥了注意到落荒而逃的邹佳林而神色有些不太自然的林惊仙一眼,不由得咧嘴一笑,笑容中满是戏谑。 林惊仙一咬银牙,转向萧逐凤:“你笑什么!” “我没笑啊。” “你笑了!” “我真没笑。” “你笑了,我看到了!” “我只是突然想到开心的事情……” …… 一行人快要行到朱雀大街的尽头,萧逐凤的余光瞥见,大路一侧,有一个卖糖葫芦的老者,一只手拄着插满糖葫芦的靶子,另一只手不安地置于身体另一侧,正低着头,战战兢兢地等待黑骑过去。 看到这个老者的同时,萧逐凤的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渴望,鬼使神差地一拽缰绳,促马向着那老者而去。 此时萧逐凤脑海中金丹那稚嫩清亮的声音响起:“我要吃糖葫芦!” ? 好几天你都不出来,我都以为你陷入沉睡了,看见糖葫芦立马清醒了? 大哥,我现在正领着一大帮厉害的小弟去武儒山砍人呢!你现在跟我说说你要吃糖葫芦? 当着林惊仙和百余黑骑的面吃糖葫芦,你让我的面子往哪儿搁? 连忙在脑海中劝阻道:“丹丹前辈,糖葫芦不好吃……” “你骗人!” “丹丹前辈,我知道有一家糖葫芦特别好吃,等咱们办完事儿,咱们吃到饱!” “不!我现在就要吃!” 眼见着自己离那老者越来越近,萧逐凤一咬牙,心念一动,勒住缰绳,不让马儿再往前走。 金丹不甘示弱,驱使着萧逐凤的双腿一夹,那马儿受惊,长嘶一声,扬起前蹄。 萧逐凤连忙运起真气,用力一扯缰绳,才不至于踩踏到此时已几乎近在眼前的老者。 萧逐凤暗叹一声,放弃了与金丹争夺身体控制权的想法。 否则还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乱子来,若是真伤了人命,那可真是罪过,明天安京城的头版头条怕是要被自己屠版。 文院五先生当街行凶,纵马踩踏无辜老人…… 那老者吓得面无人色,不知道怎么得罪了面前的这个官老爷,跪下身来,不住地磕起头来,声音微微颤抖:“小人有罪,惊扰了老爷,请老爷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人吧!” 望着面前这年纪可以当自己爷爷的老人家,萧逐凤心中很不是滋味,连忙翻身下马,轻轻扶住老者的肩膀,想要将其扶起来。 见萧逐凤下马,那老者更是吓得心胆俱裂,嘴中不住地喃喃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跪在地上,竟不肯起来。 萧逐凤暗运真气,将那老者轻轻托起来,对着老者一揖:“老人家,是我的马儿受惊,惊扰了您,要赔不是,也该我向您赔不是才是。” 那老者闻言一惊,一时竟不知说什么,膝盖一软,又欲跪下去。 大夏王朝的天皇贵胄衮衮诸公,在大夏积威已久,百姓见官如见虎。只要手中有权,朝中有人,头顶上有顶乌纱帽,什么长幼尊卑,什么公俗良序,全都是笑话。 不该是这样的啊。 萧逐凤扶住老人,笑道:“我大夏子民,可跪天地,可跪父母,可跪师长,就是无须跪我。 老人家,不许再跪了哦!” 那老者愣在原地,怔怔地点点头。 萧逐凤负手而立,向着面前的老者投去和善的微笑,感觉自己口吐箴言简直正能量爆棚。 促马来到萧逐凤身后的林惊仙美目中投来赞许的目光。 这时候萧逐凤突然心有所感,暗叫一声不好,右手不受控制地向前抓出,竟不是抓起一根糖葫芦而已,而是鬼使神差地一把捞起那插满糖葫芦的靶子,盯着靶子上插得满满的糖葫芦,舔了舔嘴唇,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痴笑。 一秒破功,萧逐凤有些尴尬,更为尴尬的是,萧逐凤身上没有钱。 萧逐凤叹了口气,将痴笑收起,转身向着林惊仙道:“额,那个,林师姐,你有银子么?借点儿给我,到了文院就还你。” 林惊仙有些疑惑地望着抓着一根插满糖葫芦的靶子的萧逐凤,从怀中摸出一锭金子,扔给萧逐凤:“看不出来,你的品味挺独特的嘛!” 萧逐凤接过金子,对着老者作了一揖,随后将金子递到老者手中:“老人家,方才惊扰了您,在这里向您赔个不是。 这是买糖葫芦的钱,多余的就当向您赔罪吧!” 那老者哪里敢收,一边伸出苍老的双手一味地将金子向外推,一边惶恐道:“老爷吃小人的糖葫芦是看得起小人,小人怎么敢收老爷的钱……” 萧逐凤将金子塞进老者的怀中,足尖点地,翻身上马:“老人家,就算是天皇老子,吃了东西,也得给钱。 回见!” 那老者摸着怀中的一锭金子,望着萧逐凤远去的背影,原本被生活压得有些弯曲的脊梁,此刻仿佛直了些许。 …… 京郊,通往武儒山的官道上。 一支千人骑兵队伍浩浩荡荡,向着武儒山行军,白日行军,掀起尘烟滚滚,显得极为壮观。 这是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战力剽悍足以攻城拔寨的骑兵。 这是恭亲王亲军,名震天下的黑骑。 队伍的最后方,是手执长矛,身披重甲的重骑兵;队伍的中段,是配备弯刀与长弓的游骑兵;队伍的前段,是手持长剑的轻骑兵。 而奔驰在队伍的最前方的,是手上举着一根插满冰糖葫芦的靶子,时不时转头啃一口的萧逐凤。 萧逐凤咽下了一口冰糖葫芦,皱着眉头看向身旁时不时露出戏谑微笑的林惊仙:“林师姐,你笑什么?” 林惊仙丝毫没有掩饰眼中的嘲笑:“我只是突然想到了开心的事情。” 第79章 文院交锋 武儒山,文院议事堂。 一袭儒袍的楚初墨端坐于桌前,平静地望着桌子对面的人们。 老奸巨猾,气势汹汹,心怀鬼胎,神情各异。 魑魅魍魉,百鬼作祟,跳梁小丑,丑态尽现。 她微微皱起了眉,一股厌恶从心底荡漾开来。 世间的人,还是这般令人作呕啊…… 不过至少有一个人,还是有趣的。 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她突然幽幽地叹一口气,没来由想起了那个初见时清瘦俊朗的少年。 他如今怎么样了呢? 这时坐在楚初墨对面的武院院长莫尊长子莫清辉再次开口:“三先生,在下一片真心日月可鉴,希望与三先生喜结良缘,白头偕老,还望三先生能够接纳在下。” 莫清辉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一袭劲装,眼窝深邃,鼻梁高挺,也算拥有不错的皮相,只是他那不停转动的眼珠中,总有一股阴狠和狡猾跳动。 楚初墨冷冷地看了莫清辉一眼,淡淡地吐出一个字:“滚。” 坐在莫清辉身后的武院四品浩然境武师丁赛闻言,全身的骨骼噼啪作响,整个人的气势节节攀升,杀气腾腾的目光锁定了楚初墨。 楚初墨平静地望向丁赛,眸子里没有半分波澜:“如今什么阿猫阿狗也敢来我文院耀武扬威了么?” 丁赛目光中的杀意越来越浓,却最终没有勇气向这个传说中的文院三先生出手。 甄如法目光如电,盯着楚初墨:“文院三先生与武院少院长的联姻,对于文院与武院,乃至整个大夏,都不失为一桩佳话。 三师姐,这可是金玉良缘,希望你以大局为重,考虑清楚。” 楚初墨望向甄如法,目光中是不加掩饰的凌厉与杀伐,她此时的嘴角挑起一抹轻蔑的笑:“听闻四师弟育有一女,品貌过人,姿容卓越。 不如将此女嫁给武院院长莫尊,文院四先生之女与武院院长的联姻,对于文院与武院,乃至整个大夏,更不失为一桩佳话,岂不美哉?” 甄如法嫡女甄松妍,年芳二十,天生美貌,素有才名,是甄如法的掌上明珠,甄如法对其极为宠爱。 武院院长莫尊已经是超过百岁的老者,虽是武道三品不灭境武者,却已然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 一丝怒意跳过甄如法的眼眸,转瞬间消散不见,可他的语气明显冷了下来:“三师姐,你没有拒绝的资格。” 楚初墨望着甄如法身后的人群,这一群人无不是站在大夏王朝顶端的人杰,此时聚集文院,各怀鬼胎,为的,便是将自己这个文院三先生分而食之,人人都想从这文院乱局中分得一杯羹。 楚初墨淡淡一笑:“呵,怎么,你甄如法仗着人多,还想跟我动手不成?” 甄如法也是淡淡一笑:“呵呵,三师姐,你以为我不敢么?” 楚初墨道:“甄如法,你不要忘了,这里是文院! 不要以为当了几年四先生就可以在文院翻云覆雨,文院,永远是老师的文院!” “倘若老师不知道呢?”甄如法整整儒袍,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老师此时已经再度进入闭关状态,三师姐,三十年前我能将你请到崖底常住,三十年后你修为不复巅峰,我难道就不能再做一次么? 三十年前我瞒得住老师,三十年后,我一样可以。 再说如今我只是替你寻了一门于文院、于大夏俱是多有裨益的亲事,又不是逼你去死,老师总不至于出关杀人罢。” 楚初墨眼皮一跳:“甄如法,你觉得,老师会看不穿你这些龌龊想法?出关之后,还会留你性命么?” 甄如法继续整理着儒袍,不紧不慢道:“若是不能踏入一品,老师不会出关。 若是老师当真能够很快踏入一品,我甄如法,认栽! 若是老师久久不能突破,那下次有人能够见到老师,应当是一甲子后的‘儒武大会’。 若是你我有幸活到那个时候,便可见证文院六先生的诞生。 到那个时候,可没有第二个萧逐凤再来搅局了,你猜六先生会是谁的人?” 楚初墨心中一凛,意识到甄如法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准备对自己动手了。 整理好儒袍之后,甄如法又正了正头顶的儒冠:“哦,说到那个萧逐凤,听闻三师姐同他关系有些亲密? 难不成,三师姐竟然指望那个小子来救你? 这个萧逐凤虽然有些歪门邪道,可说破了天也只是个七品武者,你觉得他有能力同时与文院和武院为敌么? 不过按照他的性子,恐怕不会丢下三师姐不管的吧? 你当真以为,我甄如法想要封锁文院,还能让一个九品武者跑出去? 时间差不多了,萧逐凤收到消息,现在应该,在来武儒山送死的路上了罢? 否则我何必与你拖延如此之久? 呵呵呵呵呵呵……” 楚初墨心中一沉:“邹佳林之所以能突破文院的封锁去松狸楼送信,是甄如法故意漏出破绽,好将萧逐凤引诱回武儒山! 甄如法等人同自己纠缠许久,任由自己拖延世间,是在等萧逐凤也进入他们的算计。” 一切尽在掌控,望着暂时陷入沉默的楚初墨,甄如法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三师姐,你若是答应了我的条件,我可以承诺,放那小子一条生路。 这样对你,对我,对那个小畜生,都好。 否则,杀一个七品武者,可不会惊动老师。” 我岂是受人胁迫之人? 他岂是会向你乞怜之人? 甄如法,你将我们看得太低了些! 楚初墨摇了摇头,冷笑一声:“呵,甄如法,年纪越大,越会做梦了么?” 此时已经将儒袍儒冠整理妥当的甄如法缓缓站起身来:“这样啊…… 那我只能,把那个小畜生捏死了…… 三师姐,不再考虑一下了?” 随着甄如法站起身来,他身后的数人也都跟着甄如法站起身来。 一场围剿,一触即发。 楚初墨面不改色,声音平淡:“一口一个‘小畜生’,真是斯文扫地,甄如法,这么多年的儒道,你是修到狗肚子里了么? 还是……恼羞成怒了? 毕竟没用的儿子在准备数年之久的‘儒武大会’上颜面扫地,落得个剽窃的名声,从此被人指指点点,你这个没用的老子却什么都不能做,个中滋味,不太好受吧? 毕竟当着安京城数百万百姓的面,被骂得狗血淋头哑口无言的滋味,不太好受吧? 毕竟文院五先生之位被你口中的‘小畜生’夺走,你连个屁都放不出来的滋味,不太好受吧? 甄如法,啧啧啧,真可怜。” 说到这里,楚初墨的目光从面前身体紧绷着的人群身上扫过,语气中带着戏谑:“哦,对了,今日这么热闹的场面,怎么不见你甄如法那最会咬人的鹰犬英国公呢? 不会以后都见不到他了吧?” 甄如法的脸色愈发阴沉:“既然你自己找死,那便怪不得我了!” 甄如法刚欲有所动作,甄如法的心腹突然闯入屋内,在甄如法冰冷的眼神中,将一张纸条塞到了甄如法的手中。 甄如法扫了一眼纸条上的内容,面色陡然一变。 楚初墨盯着面色剧变的甄如法,旋即耳廓一动,听到了从武儒山山下传来的地动山摇的马蹄声。 第80章 黑骑冲山 黑骑一路奔驰,此时距离武儒山只有里许。 萧逐凤开始试着在脑海中沟通金丹:“丹丹前辈,文院快到啦!如今您的修为恢复得如何? 这次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场面,有松狸楼的人,有恭亲王的人,有文院的人,还有武院的人,可是您出风头的最佳时机!” …… 回应萧逐凤的,是一片沉默。 “丹丹前辈?丹丹前辈?” 萧逐凤反应过来,好像自己已经许久没有鬼使神差去啃那糖葫芦了。 金丹似乎再次陷入了沉睡…… 吃完了就睡,关键时候掉链子啊…… 金丹陷入沉睡,黑骑不能动手,这庞大的队伍里,真正能动手的其实只有林惊仙和自己。 哦,对了,还有吊在队尾鼻青脸肿的邹佳林。 若是真动起手来,跟蚍蜉撼树以卵击石恐怕没什么两样。 “呼!”萧逐凤默默长呼一口气:“反正自己狐假虎威惯了,我就不信甄如法见了这一千黑骑不迷糊!” 萧逐凤遥遥望见武儒山山脚数名全副武装正在巡逻的文院武师,默默将插满糖葫芦的靶子收进法器儒袍之中,从儒袍中取出墨阳剑,遥遥指向那些武师,转头向着林惊仙道:“林师姐,武儒山物华天宝风景如画,可有雅兴吹奏一曲?” 随后双腿一夹,坐下马儿吃力,速度陡然加快,从队伍中疾驰而出,向着那些武师奔袭而去。 黑骑不能动手,想要这点不被看出来,就得在遇到阻碍之前抢先出手清理掉。 林惊仙心领神会,知道萧逐凤不想让自己轻易与文院发生正面冲突,秀手一翻,将长笛递到唇边,短促而高亢的笛声冲天而起,接连不断,隐隐呈杀伐之音。 伴着笛声,墨阳剑出鞘,萧逐凤从马背上跃起,剑势如风,向前刺去。 那些武师武道境界本就不高,此时被这似有夺魂摄魄之能的笛声震慑,战意先怯了几分,又见萧逐凤剑光闪闪,裹挟真气,都是心中一凛,本能地向后急退。 都是文院武师,萧逐凤本就不欲下杀手,只是将几名躲闪不及的武师刺伤后逼退,清理出一个可容数骑同时通过的通路。 做完这些,萧逐凤手腕一抖,墨阳剑回鞘,随后足尖一点,向后跃出,稳稳落回还在向前奔驰的马背上,真气在胸中激荡,长啸一声,声音远远地送出:“黑骑听令,随我冲山!” 黑骑冲山,马踏文院。 黑骑一旦冲上武儒山,同文院的梁子,可就实实在在地结下了。 如此一来,一向不涉党争的恭亲王,便要身陷这朝堂之争的漩涡之中。 恭亲王副将、黑骑指挥使刘常山与另一位随行的黑骑指挥使洛卫风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的眼里读出一丝犹豫。 可是恭亲王给出的命令是只要不同文院发生流血冲突,一切听从萧逐凤的指挥。 军令如山,刘常山一咬牙,右臂高高举起,旋即从身侧重重挥下,语气低沉,却伴随着雄浑真气,清晰地送到每一骑的耳中:“冲阵!” “吼”! 黑骑千骑,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旋即行军阵型大变,前方的轻骑兵与中段的游骑兵有条不紊地向着队伍两侧分离,后段的重骑兵急速顶到队伍最前方,长矛前倾,骏马奔驰,漆黑的重甲在阳光下反射出炫目的光,仿佛有踏破一切的气势。 重骑兵的身后,数百游骑兵左手持弓,被游离在身侧和身后的轻骑兵簇拥在队伍中间,箭袋中的利箭,似乎随时可以穿透一切阻碍。 轻骑兵长剑出鞘,进入战斗状态,只待前方的重骑兵碾碎敌人的防御之后,灵巧而迅捷的他们,会给敌人最后的致命一击。 他们身披黑甲,仿佛是来自地狱的猛士,任何人与之相碰,等待他的,只有魂飞魄散的结局。 看到挟震天气势冲山的黑骑,那些文院武师早就吓破了胆,从未上过战场的他们,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数名武师眼睁睁地看着黑骑冲入武儒山,无一人敢于出手阻拦。 黑骑跟随萧逐凤,顺着武儒山向文院的方向奔袭而去,声势震天,在武儒山上掀起滚滚烟尘。 与此同时,黑骑突然调动,从京郊直冲文院的消息在安京城中不胫而走,整个大夏官场,顷刻间陷入了动荡之中。 风暴中心的几个人,自然是那个地位超然的黑骑之主恭亲王赵恒,把持朝纲的文院四先生、当朝宰辅甄如法,以及那个带着黑骑冲山的文院五先生,萧逐凤。 …… 文院,议事堂。 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轰鸣,望着脸色铁青的甄如法,楚初墨展颜一笑:“呵,如今的局势,似乎并不遂四师弟所愿呐。” 甄如法将手中的纸条团成一团,攥在手里,望着山下的方向,神色愈发难看起来。 纸条上只有短短一行字:萧逐凤率恭亲王黑骑冲山,恭亲王副将刘常山随行。 万千念头在甄如法的脑海中翻涌:“黑骑? 竟是黑骑! 那小畜生怎么可能请得动恭亲王的黑骑? 恭亲王疯了么! 楚初墨修为虽未完全恢复,可也是个难缠的对手,现在动手,文院一定会乱成一团,不如先探探萧逐凤的虚实。” 沉默片刻,甄如法沉声道:“出去看看。” …… 甄如法等人立于议事堂前的广场,听着震天动地的马蹄声,神色严肃,严阵以待。 楚初墨立于广场的另一侧,遥遥望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目光中隐隐有些期待。 这个萧逐凤,总能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 伴随着滚滚尘烟,一人一骑率先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跟在他身后的,是声威震天全副武装的黑骑。 萧逐凤一眼便看见了立于角落的楚初墨,松了口气,开口招呼道:“三师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楚初墨瞥了萧逐凤一眼,目光转而落到萧逐凤身旁的那一袭红衣之上,剑眉微皱:“小师弟,看样子你倒是过得不错嘛!” 萧逐凤听出了楚初墨语气中的那一丝不满,赔笑道:“是我来晚啦,还望三师姐莫要怪罪。” 自己竟然被萧逐凤有意无意地忽略,甄如法目光中怒意跳动,冷冷地看着萧逐凤:“萧逐凤,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逐凤骑在马上,俯视着甄如法:“四师兄,这话好像应该是我问你吧!” 第81章 对峙 甄如法目光冰冷,扫过萧逐凤身后的黑骑:“萧逐凤,你带领黑骑,冲上武儒山,意图插手文院之事,你可知此举该当何罪?” 萧逐凤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望向甄如法身后的众人:“唔,原来文院之事外人不能插手啊? 我只是听说武院院长的公子莫清辉和武院的四品武者丁赛今日也在我文院议事,才带了一些朋友一同来文院做客。 怎么单四师兄的朋友来得,小师弟的朋友就来不得?” 甄如法看向萧逐凤身后的刘常山:“刘将军,你可知率兵马踏文院,是何后果?” 刘常山微微躬身:“宰辅大人,下官只是奉命行事。” 甄如法又转向一袭红衣的林惊仙:“林惊仙,文院的事儿,松狸楼也要插一脚么?” 林惊仙挑挑眉毛:“宰辅大人好大的一顶帽子,武儒山风景如画,我只是上来看看风景,宰辅大人可莫要瞎说。” “好,很好啊……”甄如法的目光复又聚集在萧逐凤身上:“萧逐凤,你可真是搅弄风云的一把好手啊。” 萧逐凤冷笑一声:“哼,在四师兄面前,倒是班门弄斧啦!” 甄如法目光中寒意跳动:“萧逐凤,你这么做,想过后果吗!” 萧逐凤遥遥看了一眼楚初墨:“四师兄若是踩了萧某的底线,萧某做事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甄如法摇摇头:“我不相信你敢血洗文院。 就算你敢,一千黑骑,怕是还没那个能耐。” 旋即声音陡然提高:“文院弟子听令,文院五先生萧逐凤带领黑骑冲击文院,意图毁我文院数百年基业,大逆不道,罪不容诛!全体儒生、武师听令,当以吾血,守卫文院!” 甄如法话音刚落,文院四品武师马乾和武院四品武者丁赛各自踏前一步,文院的武师和儒生从四面八方不断涌现,遥遥与萧逐凤等人对峙,只待甄如法一声令下,这武儒山便会爆发一场惨烈的激斗。 萧逐凤坐在马背上,背后冷汗涔涔。他知道自己身后这声势骇人的黑骑中看不中用,一旦打起来,他们一定会作壁上观看着自己被单方面殴打。 此刻面色却依旧镇定自若,将身子探向甄如法:“四师兄,你莫要忘了,师父可就在后山闭关呢。 你或许有办法悄无声息地将我杀掉,亦或者是再度封印三师姐,可同一千黑骑动起手来,胜负姑且不论,你觉得老师会听不到么? 四师兄,要动手,你有这个胆量么?” 望着虎视眈眈的文院、武院众人,刘常山感觉到军威受到挑衅,虽然不能出手,却也不能示弱,当下右臂高举,五指先是张开,紧接着收缩成拳,高喝一声:“戒备!” “吼!”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喝响起,在武儒山山间不停回荡。 缰绳勒紧,长矛前倾,弓箭上弦,长剑出鞘,全体黑骑,一瞬之间,便转换为战斗状态。 一千黑骑动作整齐划一,爆发出吞天噬地的气势。 甄如法眼皮一跳,知道若是动起手来,一定会惊动李仁,今日这番谋划,因为萧逐凤引黑骑上山,怕是又要落得一场空。 又是这个萧逐凤!甄如法望着萧逐凤的眸子里,涌现出汹涌的杀意,一瞬之后,复又归于平静:“上天有好生之德,老夫不忍看到文院血流成河,也不愿看到我大夏的将士有所损伤,萧逐凤,今日之事,我可以不同你计较,你让黑骑撤下武儒山,我可以不追究你文院造次之罪。” 萧逐凤暗暗松了口气,嘴上却依旧咄咄逼人:“造次?造谁的次? 在大夏朝堂,你是当朝宰辅,我是一介布衣,我或许还要尊称你一声宰辅大人。仟仟尛哾 可在这文院,你是四先生,我是五先生,你有什么资格说我造次? 若我这算造次,你让人逼迫三师姐嫁给阿猫阿狗,就不算造次了么? 上天有好生之德,你甄如法可未必有。若是没有黑骑上山,你甄如法焉能轻易放过我和三师姐?” 甄如法道:“萧逐凤,你可莫要空口白话污人清白,老夫只是与三师姐商量她的婚事,何来胁迫之说?” 楚初墨嗤笑一声,开口道:“哈哈哈,好一句‘商量’,若是不从,便要同我动手,就要让小师弟血染文院,这也算‘商量’?” 甄如法扫了一眼并不知情的文院的众多普通儒生和武师,眉头微皱:“三师姐恐怕是误会了,老夫没有这个意思。三先生乃是老夫的师姐,老夫怎能作出此等悖逆之事?” 莫清辉此时开口道:“宰辅大人说得对,我们俱可作证。” 萧逐凤插口道:“好啊,四师兄既然没有这个意思,那便最好。既然三师姐此时已经回归文院,四师兄不如将文院的权柄交还给三师姐,专心当您的宰辅大人,为民造福,岂不两全其美?” 坏我大事,还想要文院权柄?做梦! 甄如法摇摇头:“按照文院的规矩,文院的权柄在每代先生之间传承,哪有倒行逆施的道理?” 萧逐凤点点头:“哦!我明白了,四师兄的意思是,此时文院的权柄当传给我啊!” 被萧逐凤将了一军,甄如法丝毫没有乱了分寸:“这权柄以后自然是要交给你的,只是五师弟你如今年轻气盛,不够稳重,做下如今日这般黑骑冲山之举,我岂能放心将文院权柄交给你? 这些年来,文院蒸蒸日上,为大夏培养了许多治国栋梁之才,待得你有执掌文院之能时,我自然会将权柄交给你,五师弟可莫要急功近利,为了一己权欲,置文院的兴衰于不顾,置大夏的兴衰于不顾!” 不愧是当朝宰辅,这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在保住自己权柄的同时,还能蛊惑人心,泼了萧逐凤一身脏水。 萧逐凤怒啐一声:“呸!甄如法,你是真不要脸啊! 要不是你勾结武院的这些狗东西要对三师姐不利,我至于去恭亲王府搬救兵? 说什么文院蒸蒸日上? 扯什么培养栋梁之材? 我呸!大夏官场乌烟瘴气,不都是拜你所赐? 抛开朝堂不说,文院里拉帮结派,排除异己,上位者皆是背景深厚,多少有才华有抱负的真正的栋梁之材,被你们弃之如敝履! 有才之人不得重用,上位之人都是饭桶和你甄党的狗,这样下去,文院安有前途?大夏安有前途? 文院若是由你掌控,才真真是每每江河日下!” 第82章 武儒山再骂宰辅 通过马东旭和邹佳林的遭遇,萧逐凤早就知道文院沉疴已久,此时一吐而快,心中倒是酣畅。 在场不少因没有背景,亦或是不愿卑躬屈膝而被文院压制许久郁郁不得志的儒生和武者,都对萧逐凤的这番话感同身受,不禁暗暗点头。 这番话更是说到了马东旭的心头,马东旭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自己在文院为何整日遭人冷眼,此刻全然忘却了楚初墨吩咐自己藏于暗处,好在关键时刻出手救下萧逐凤的任务,胸中热血上涌,大吼一声:“说得好!” 全场的目光聚焦到了突然从角落里蹦出来的马东旭。 萧逐凤也是一惊,看到了许久不见的马东旭,心中泛起一丝暖意,笑着同马东旭打了个招呼:“师父,好久不见啦!” 话说出口,心中察觉到一丝不妥:“这样会不会让别人以为师父是我请的托啊……” 马东旭看着自己这个最有出息的徒弟,满脸都洋溢着喜爱:“你说得简直太对啦!简直说到了我的心坎上!” 甄如法果然抓住机会,开始攻讦萧逐凤师徒二人:“萧逐凤,从上次‘儒武大会’开始,你就和这个马东旭勾结,一唱一和,妖言惑众!妄图蛊惑人心,扰乱文院,颠覆朝纲,实在是大逆不道!” 甄如法几次三番颠倒黑白,萧逐凤怒从心底起,指着甄如法的鼻子骂道:“我蛊惑人心?我妖言惑众? 这位马东旭,乃是六品驭气境武者,在文院却一直不得重用,偏居一隅,连个徒弟都没有,不就是因为不肯给你甄如法当狗么?” 说罢又一指黑骑队伍里鼻青脸肿的邹佳林,语气愈发急促:“这位邹佳林邹师兄,素有才名,以一介布衣身份考入文院,足见其才华;‘儒武大会’时敢在萧某人面对千夫所指之时站出来为萧某作证,足见其气节;在你甄如法勾结武院之人逼迫三师姐下嫁之时,能不顾危险突破重围,到安京城送信,足见其忠勇。 这般腹中有才华,胸中有气节,心中藏忠勇的儒生,入文院三年,被排挤三年,竟无一个文院儒者传授儒道,就因为他得罪了你甄如法的走狗英国公的贱人孙子梁俊!” 萧逐凤说着缓缓摇着头,显得极为痛心:“为了将消息送出,这位邹师兄惨遭甄如法手下的凌辱和殴打,见到我时,竟只剩一口气在! 大家睁开眼看看,看看邹师兄这满身伤痕,这是当朝宰辅对布衣儒生犯下的累累罪行! 如此执着,如此忠勇,竟遭此毒手,令人如何不恨! 甄如法在文院作威作福,在大夏作威作福,天下,苦甄如法久矣!” 听到这里,林惊仙俏脸一红,旋即把脸别过去。 迎着全场的目光,邹佳林骄傲地抬起头来,这满脸的伤痕,此时变成了他的军功章。 说到这里,萧逐凤转向文院众人,朗声道:“如同马东旭和邹佳林这样的事情,文院每天都在发生! 诸位文院同仁,大家问问自己,可有受到公正的对待! 是谁蛊惑人心?是谁妖言惑众?是谁一手遮天? 孰是孰非,大家心中自有公断!” 听了萧逐凤这番慷慨激昂的独白,纵使是甄如法本人也有些迷糊,心中怀疑道:“我不是让他们装作疏忽把那邹佳林放出去就是了,为何还要打他?” 见到文院不少人都似有些动摇,萧逐凤又将矛头对准了跟在甄如法身后的文院和武院的几个武者:“你们胆子不小啊,敢来文院撒野。 待会儿动起手来,若是惊扰了老师,啧啧啧……” 说到这里,萧逐凤目中精光一盛,语气陡然转厉,声音陡然提高:“老师一旦出关,你们会是什么下场,你们想过吗!” 他们都是武道中人,心中非常清楚二品通天境武者意味着什么,之前敢与甄如法一同逼迫楚初墨就范,是因为甄如法一口咬定可以在不惊动李仁的情况下制住楚初墨,可此时看来,有了黑骑的参与,一旦动起手来,必不可能瞒得过李仁。 面对的萧逐凤的逼问,莫清辉虽然面不改色,右脚却悄悄后退了半步。 此刻甄如法的面色已经冰冷到了极点:“清者自清,萧逐凤,你妖言惑众污我清白,老夫可以暂且不同你计较,这本就是文院内部之事,何必闹得两败俱伤,难以收场?仟仟尛哾 希望你以大局为重,让黑骑撤下文院。” 萧逐凤笑吟吟盯着甄如法:“哦,四师兄想要息事宁人了? 那好,我自认为没有管理文院的才能,可三师姐曾掌管文院数十载,当时的文院,才称得上是真正的‘蒸蒸日上’。 四师兄将文院权柄交还给三师姐,自己安心去当你的宰辅,黑骑便立马退下武儒山。” 甄如法缓声道:“整日在朝堂与文院之间奔波,老夫也是分身乏术,何尝不想找一个可靠之人分担? 可老夫知道,老夫肩上的担子太重,文院之事,老夫事必躬亲,一直亲力亲为,何人管何事,何人任何职,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国之要事,林林总总,十分复杂。 三师姐离开文院三十载,世事变迁,早已沧海桑田,又无得力心腹,恐怕短时间内,难以承担掌管文院之重任。 文院对于大夏何等重要,若是稍有不慎,便会祸及天下,还请三师姐和五师弟莫要权欲熏心,假以时日,老夫自会让权。 现在还请五师弟以大局为重,先让黑骑撤下文院!” 文院执事吴聘上前一步,附和道:“四先生说得是,掌管文院之人,必须有令众人信服之大才能,当今文院,可堪执牛扛鼎者,唯四先生一人尔! 为了文院,为了大夏,我等执事,只愿在四先生麾下效犬马之劳!” 另一位文院执事周维临也跨前一步:“正是!” 萧逐凤眉头一皱,知道自己挟文院积怨逼宫之势,又被甄如法这番虚与委蛇的官话和两位文院执事的表态化解了大半。 自己虽然得到了不少文院底层被压迫之人的支持,而甄如法却牢牢把持着文院高层,想要夺权,没有在文院德高望重之人的支持,怕是难以做到。 可今日若是就此息事宁人,不取得些许文院权柄,今日之事,甄如法大可以找机会如法炮制,到时候自己可未必还能再借来恭亲王的黑骑了。 萧逐凤一时间不禁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此时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老夫愿意替三先生做事!” 第83章 夺权 众人循着那道苍老的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着儒袍,发已花白的老者,手持拐杖,缓缓从角落里走出来。 甄如法看清来人之后瞳孔一缩,心中一凛,感到一丝不妙:“怎么是他!” 那老者走到众人身前,对着楚初墨深深作揖:“三先生,您可还记得我?” 楚初墨剑眉微皱,盯着那老者看了片刻,旋即眉头展开,露出微笑:“陆砚书,三十年不见,你已经这么老啦!” 那老者也是笑道:“世事变迁,一转眼已是三十载啦。 武道修为我比不得三先生,只是个六品驭气境武者,可不就老成这个模样啦!” 陆砚书,五十余年前楚初墨执掌文院时某一年的文院入院考试魁首,一篇《长安赋》名动安京城,一时间才名冠绝大夏,当时有传言说若非陆砚书生不逢时,在上一届“儒武大会”仅仅是个十余岁的孩童,四先生之位鹿死谁手或许尚未可知。 陆砚书入文院修行之后,深受楚初墨器重,而陆砚书本人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儒道大才,其儒道天赋之高,即使楚初墨也是自愧不如,短时间内,儒道修为不断突破。 随着儒道修为的一步步提升,陆砚书在文院的地位扶摇直上,很快便位列文院三大执事之首,在文院位高权重。 楚初墨出事之后,甄如法很快便着手清洗了楚初墨在文院残存的势力,在各大重要位置安插自己的人手。 可这陆砚书彼时已是四品大儒境大圆满境界的儒者,在文院素有威望,才名之盛,已成为大夏文院的一杆旗帜。 当时文院动荡,为稳住文院,掩盖自己的罪行,甄如法思虑再三,没有动陆砚书。 在后来甄如法掌权之后,由于同甄如法理念不合,看不惯甄如法的种种作为,陆砚书虽仍位列三大执事之首,却渐渐淡出文院的管理,多年来深居浅出,潜心钻研儒道。 若是擅动陆砚书这般当世大儒,一定会引起天下儒生公愤,好在陆砚书武道修为上只是个六品武者,儒道修为也止步四品,终究寿元有限,等他死了,执事的位置自然也就空了出来。 是以甄如法一直没有对陆砚书出手,文院三大执事有其二唯甄如法马首是瞻,只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陆砚书,不受甄如法掌控。 陆砚书虽久不涉朝堂,《长安赋》却一直在天下流传,随着时间流逝,这篇千古奇赋在文坛的地位愈发水涨船高。加之陆砚书虽名声在外,却只治学不做官,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更是堪称神圣。 今日看到这从文院深处走出的白发苍苍的老者,不少文院儒生在得知其真实身份后,都激动起来。 “是陆大儒!” “是《长安赋》的作者陆大儒!” “陆大儒专心治学,是吾等儒生榜样!” 他们对着陆砚书深深作揖,这是对治学的向往,对先辈的礼敬,这是发自内心的景仰。 陆砚书对着四面八方一一还礼,旋即挺身而立,道道白色儒家才气自陆砚书体内徐徐涌出,盘旋在陆砚书身旁,只听他朗声道:“诸位可愿与我陆砚书一同追随三先生,重塑大夏文院荣光?” 伴随着儒家才气,陆砚书说出的话似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令人心悦诚服,忍不住地想要顺从,虽然不能完全影响旁人的行为,却也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人们的心境。 修为越低,所受影响就越大。 甄如法心中大凛:“这是……儒道三品君子境!” 楚初墨也是又惊又喜:“这个老头儿,儒道修为怕是比我还要高上一筹。” 深居简出三十载,陆砚书此时的儒道修为,已经臻于三品君子境大圆满。 此时不少摇摆不定的文院儒生都倒向了三先生,他们一同出言:“吾等愿意!” 这时甄如法深深叹一口气,脸上尽是颓败之色。 本来自己谋划良久,今日便能将楚初墨控制,杀了萧逐凤,报了“儒武大会”搅局之仇,再度将文院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可这个萧逐凤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说服恭亲王,带着黑骑马踏文院,此时多年不见的陆砚书又重出江湖,让自己的谋划全盘落空。仟韆仦哾 此时不但除不掉萧逐凤,手中的文院权柄还遭受到了强有力的挑战。 萧逐凤啊萧逐凤,几次三番坏我大事,此子,必须得死! 眼见势不可逆,为了避免满盘皆输,甄如法主动作出让步:“三师姐重回文院,本就是文院之幸,是大夏之幸。 本来老夫想着先花些时日让三师姐熟悉如今文院和大夏的局势,如今看来,倒是老夫多事了。 既然陆先生愿意辅佐三师姐,自然是皆大欢喜。 我会将文院一部分职权移交给三师姐,以后老夫与三师姐,共治文院。” 陆砚书作为文院执事,只是看不惯甄如法的种种做派才选择隐居,对文院的感情依旧极深,自然不愿双方在文院大动干戈,听到甄如法作出让步,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楚初墨也知道今日让甄如法完全放弃文院权柄并不现实,如今萧逐凤能让局势逆转,并且让甄如法割下这么大的一块肉来,已经大大超过了自己的预期,此时开口道:“‘一部分’,是多少?” 甄如法阴沉着脸:“入院招生之权,朝堂举荐之权,文院任职之权,文院赏罚之权,皆三取其一。” 楚初墨摇摇头:“不够,我要一半。” 甄如法也是微微摇头:“三师姐,莫要贪心。” 楚初墨心中明白,这些权柄,说是三者取其一,到时候还不是要明争暗斗,看谁的势力更强,看谁的手腕更硬? 自己目前在文院的根基确实不够深厚,可是有了萧逐凤和陆砚书相助,日后改革文院,招揽贤才,还愁不能蚕食甄如法的势力? 旋即微微点头:“四师弟,你我在此讨价还价,文院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好,我便答应你的条件。” 甄如法点点头,轻轻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也在滴血。 今日之事的结局,竟是失去了文院三分之一的权柄,萧逐凤引黑骑马踏文院,那马蹄阵阵,何尝不是践踏在甄如法的心底? 甄如法面无表情地望向萧逐凤:“萧逐凤,文院事已了,可你引黑骑冲击文院的事情,可揭不过去。” 萧逐凤面色也冷下来:“甄如法,你暗中勾结武院,结党营私,祸乱朝纲,还是想想自己作何解释吧!” 说罢一勒缰绳,以胜利者的姿态回马朗声道:“黑骑听令,撤出文院,今夜驻扎武儒山脚,明日班师回京!” 第84章 大儒陆砚书 文院后山,陆砚书府邸。 夜幕降临,烛光摇曳,这间面积不小的竹屋前厅里人影绰绰,倒是许多年来不曾有过的热闹。 主位上的楚初墨望着眼前的几个人,眼眸中荡漾出一丝笑意。 屋子里的人,便是自己在文院东山再起的倚仗。 五先生萧逐凤,文院执事、三品君子境儒者陆砚书,六品驭气境武者马东旭,文院儒生邹佳林……还有来自松狸楼的朋友,红衣剑修林惊仙。 陆砚书咽了一口茶,望着坐在对面的萧逐凤,脸上满是赞赏的微笑:“五先生,《春江花月夜》当称千古名篇,文院斥宰辅更是令人心旷神怡,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萧逐凤意识到此时到了商业互吹环节,抱拳恭维道:“陆先生《长安赋》惊才绝艳,在下自叹弗如。” 陆砚书片刻间有些略略出神,轻轻叹了口气:“‘长安长安’,如今山河陷落,民生艰难,谈何‘长安’?” 萧逐凤明白当年北境之乱也如同一根刺一样深深扎在陆砚书心底,闻言略一沉吟:“如今朝局虽然凋敝,我大夏年轻一代却依旧热血未凉,北境幽云七州之祸,尚有忠良之辈日夜不忘,七州之耻,来日未必不能让北莽十倍百倍奉还!” 说着一股豪情涌上心头:“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陆砚书一拍桌子,放声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好一句‘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大夏如今有你们,何愁前路无光! 老夫纵使燃尽自己,也要助你们把北莽铁阵烧出个窟窿!” 萧逐凤看着陆砚书的狂放模样,突然对这个三品君子境的儒者大生好感,也咧开嘴笑道:“老先生何必燃尽自己? 咱们一同点火,将这世间污浊烧得干干净净,然后同看盛世,岂不更好!” 陆砚书眸子亮了起来,望着萧逐凤:“关于儒道境界,五先生可有考虑过更进一步?” 萧逐凤一愣,旋即回想起老师李仁教给自己的儒道晋境方法和条件。 儒道六品知命境,知道自己为何而活,知道自己的使命。 对于这个问题,如今的自己,有答案了么?仟仟尛哾 萧逐凤眼前一亮,对着陆砚书抱拳道:“多谢陆先生提醒!” 楚初墨此时开口:“陆先生,今日文院交锋虽大获全胜,然甄如法毕竟躬耕文院三十年,可谓树大根深。除了你,文院其他高层几乎皆是其心腹,今文院权柄虽三取其一,却未能动摇其根本,今日之后,该当如何?” 陆砚书放下茶杯,沉声道:“当今朝堂,武将骁勇当推北境武棣为首,京畿重镇军权则把持在狄昌明手中,而恭亲王手中的三千黑骑亦驻扎京郊,王朝军权,虽以大将军狄昌明最为势大,可终究还是三足鼎立的架构。 而文官集团却皆唯甄如法马首是瞻,甄如法把持文院,同时在朝堂六部其中五部一言九鼎,可谓大权总览。甄党呼风唤雨几十年,甄如法却不知日中则仄月满则亏的道理,对于当今圣上而言,是否有些尾大不掉呢?” 楚初墨微笑道:“借力打力,陆先生当真高明。” 陆砚书也是微笑:“顺势而为,事半功倍。” 陆砚书的这一番话让萧逐凤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朝堂之争,果然不光是打打杀杀啊。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屋内的六人细细磋商。 陆砚书高屋建瓴洞若观火,三十年不出世居然对天下大局了如指掌,观点布局令人啧啧称奇拍案叫绝。 楚初墨统揽全局,开口也是真知灼见。 萧逐凤插不上话,只是在旁边频频点头自觉受益匪浅格局大开。 林惊仙仿佛对几人的话题并不感兴趣,只是将杯中的茶水饮了又添。 邹佳林呆头呆脑地坐在座位。 马东旭则是抓耳挠腮很不自在。 商讨暂止,陆砚书突然望向呆呆坐在座位上鼻青脸肿的邹佳林,开口道:“这些伤,不是甄如法派人打得罢?” 这个平日里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大儒突然朝着自己发问,邹佳林一惊,旋即什么都要吐了出来:“陆老您说得对,这些伤确实不是甄如法他们打得,其实是学生在安京城……” “咳咳”! 此时林惊仙仿佛突然被茶水呛了一下,轻轻咳嗽了两声,一抹绯红再次飞上她雪白的脸颊。 萧逐凤连忙帮忙打圆场道:“陆先生真是火眼金睛啊!” 楚初墨白了林惊仙一眼,对着萧逐凤挑挑眉:“儒道三品君子境,可辨人言之真假。” “学生知错了!”邹佳林颤颤巍巍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对着陆砚书作揖道。 陆砚书微微皱起了眉:“你何错之有? 甄如法奸诈恶毒为祸苍生,对之还要讲礼义廉耻? 你以为陆砚书是那种容不得旁人说半句假话的迂腐儒生? 还道你不但忠勇,兼有急智,如此看来,你的儒道,倒像是被人上了链子,锁起来了!” 萧逐凤听出了陆砚书原本的爱才之意,替邹佳林辩解道:“陆先生,邹师兄他只是见到您有些紧张啦! 不过邹师兄虽然有些时候呆了些,可他敢在‘儒武大会’上出头为我作证,敢在文院封山时冒死给我送信,足见其为人忠勇。 这般眼中有执着,心中有底线,敢于面对千夫所指的儒生,比那些沽名钓誉品行不端之辈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我萧逐凤,认这个兄弟! 不知您可否,认了这个学生?” 陆砚书笑着指了指萧逐凤,随后目光落到邹佳林身上:“你若愿意,便随我来。 我虽不迂腐,拜师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说罢向着众人一一拱手示意,转身向里屋走去。 萧逐凤拍了还愣在原地的邹佳林一把:“邹师兄,你还愣着干啥?” 邹佳林此时才如梦方醒,心中一阵狂喜,急急向着众人拱了拱手,追着陆砚书向着里屋去了。 陆砚书和邹佳林离开,前厅里便只剩下了四个人。 萧逐凤,楚初墨,林惊仙,马东旭。 气氛开始微妙起来。 几人都不说话。 马东旭实在受不了这突然安静得有些诡异的气氛,开口向着萧逐凤道:“徒儿,最近挺好的吧?” 终于有人打破沉默,萧逐凤也略略松了口气,赶紧把话题继续下去:“挺好的师父,对了,我给您带了安京城的特产,滋补养颜,又酸又甜。” 说着,将手伸进儒袍里,摸出一根糖葫芦,递给马东旭。 马东旭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赞叹道:“不愧是安京城的特产,跟其他地方的糖葫芦,简直一模一样呢!” “哈哈,师父您真是越来越幽默了!” 萧逐凤讪笑两声,注意到坐在自己右手边的楚初墨和坐在自己左手边的林惊仙用同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向自己,咬了咬嘴唇,从怀中再次摸出两根糖葫芦,一左一右,向着二女递去:“吃糖葫芦。” 楚初墨白了萧逐凤一眼:“不吃。” 林惊仙将头转向另一侧:“不吃。” 萧逐凤讪笑着将糖葫芦收起来。 马东旭感受到再次凝固的气氛,终于忍受不住,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道:“我去外面仔细品味。” 萧逐凤见马东旭离去,心中暗暗叫苦,硬着头皮道一声:“我也出去透透气。” 便欲站起身来。 一只纤手轻轻落在萧逐凤肩膀,将萧逐凤按在椅子上,楚初墨清冷的声音传来:“坐下。” 第85章 楚初墨与林惊仙 林惊仙浅笑一声:“呵,三先生好大的威风。” 楚初墨淡淡道:“松狸楼剑神赵橘白亲传弟子,武道双修,红衣剑修林惊仙。 妹妹的名头实在是大得很,只不过如今年纪二十又一,武道修为却依旧停留在五品铁骨境,姐姐在你这个年纪,早已踏入四品不灭境,妹妹可要再努力一些才是啊。” 萧逐凤心中一惊:“怎么连人家几岁都知道得这么清楚,这怕是派人查过了吧……” 林惊仙眉头微皱,反唇相讥:“三先生,您这句‘妹妹’我可不敢当。 毕竟您已年过百岁,算起来是我的长辈,可不好乱了辈分。” 萧逐凤倒抽一口凉气,心中暗道不好:“这摆明了是在嘲讽三师姐年纪大……” 楚初墨将头一偏,锐利的目光越过坐在中间的萧逐凤,向着林惊仙射过去:“所以才提醒你要努力啊,若是到了七老八十才摸到三品的门槛,到那时候,就算也能享有寿元数百年,也最终是个老婆婆的模样啦。 再也变不回如今娇滴滴的小姑娘,可是有些可惜呐。” 林惊仙也转过头来,迎着楚初墨的目光毫不相让:“这就不劳三先生费心了,武道修行,时而千日蛰伏,时而一日千里,不能完全以一时的境界而论,三先生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三先生踏入三品不灭境百余年,不也再无寸进了么?” 萧逐凤越听越觉得惊心动魄。 楚初墨与林惊仙都是年少得志的修行天才,又都生了这样一副颠倒众生的好模样,从小众星捧月,皆是性格强势,谁都不肯退一步,这样下去,这两人非得打起来不可。 然而她们都是通情达理之人,怎么如今刚刚认识,就开始拌嘴? 不会是因为……我吧? 萧逐凤硬着头皮开口打断道:“呃,我觉得吧……” “闭嘴!” 二女异口同声。 自己一旦闭嘴,两人非得继续吵下去不可,萧逐凤嬉皮笑脸地继续发表高见:“修行这东西吧,其实随缘也好,你俩在这儿吵得热闹,你看陆先生一把年纪,武道才到六品,听到你们这般说,心中岂非不是滋味儿?” 楚初墨见萧逐凤居然站在林惊仙的立场上说话,心中酸溜溜的不是滋味,狠狠白了萧逐凤一眼:“你个七品炼体境武者,懂什么修行?” “在崖底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我惊才绝艳,称得上是武道天才……”萧逐凤一边腹诽,一边继续赔着笑脸,凑到楚初墨面前道:“三师姐虽然生得早,但在这数百年寿元之下,如今可不就是个妙龄少女? 咱这外形摆在这里,说三师姐是长辈,我可第一个不同意! 林师姐,咱们也要努力修行啊,争取早日踏入三品!” 此时萧逐凤又替楚初墨说话,林惊仙闻言挑挑眉,语气中有些不快:“你才修行几时,倒学起唠叨人来了。” 各自嗔了萧逐凤一句,楚初墨和林惊仙倒是默契地没有再次挑起争端。 沉默片刻,萧逐凤默默地站起身来,离开座位,蹑手蹑脚地向着屋外走去。 他要去找屋外啃糖葫芦的马东旭。 比起这屋里的两个祖宗,还是师父马东旭更加可爱些。 刚要推开屋门,楚初墨的声音传来,不似之前那般清冷:“小师弟,你不是给我带了糖葫芦么?” 萧逐凤从怀中摸出一根糖葫芦,回身走到楚初墨身旁,递到楚初墨的手中,还不忘补充道:“滋补养颜,又酸又甜。” 眼见着楚初墨接过萧逐凤的糖葫芦,林惊仙也向着萧逐凤伸出纤手。 萧逐凤只得再度从怀中摸出一根糖葫芦,递给林惊仙,重复道:“滋补养颜,又酸又甜。” 萧逐凤见两人不再说话,一溜烟溜到门边,推开屋门,走了出去,深深地吸一口武儒山后山清新的空气,身心终于放松下来。 月明星稀,空气清新,有利身心健康。 身后屋内,林惊仙咬了一口糖葫芦,挑衅般地望向楚初墨,不知是评价糖葫芦,还是评价楚初墨:“酸。” 楚初墨也咬了一口糖葫芦,嘴角挑起一抹清冷的笑,遥遥望着萧逐凤的背影:“甜!” 萧逐凤在陆砚书的竹屋附近走了一圈,没有发现马东旭的踪迹,撇撇嘴:“跑得倒挺远。” 月色清冷,萧逐凤想起方才陆砚书的提点。 如今文院尚在甄如法的掌控之中,萧逐凤不敢离开陆砚书的竹屋太远,便在陆砚书的竹屋前面的竹林中寻了一片空地深深吸一口气,盘腿坐下。 儒道六品知命境,明心知命,明白自己此生为何而活。 自己为何而活呢? 萧逐凤首先想到的是那被传颂千年的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第86章 炼化金丹修为 萧逐凤只觉得眼前白光闪烁,脑海一片澄明,冥冥中似乎与天地之间建立了某种联系,可这种联系仅仅持续了一瞬,便消失无踪。 他睁开双目,感到身心俱爽,心底隐隐有种感觉:今后读书,恐怕可以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而自己“诵诀”所带来的战力加成,已经变得更为恐怖。 这便是儒道六品知命境么? 萧逐凤心中微喜,自己如今刚好十分需要这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能力。 借黑骑时,自己可是拍着胸脯跟恭亲王保证,十日之内,要让恭亲王看到案情的进展。 可恭亲王一定已经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资源,亲自查了一个多月,案子没有半点进展,自己十日之内,便能找到突破口么? 这件事如同一块巨石,一直压在自己心上。 自己空口白话就借了一千黑骑,将恭亲王彻底拖进这场剪不断理还乱的武儒山内斗,若是十日之内还查不出点儿什么,恭亲王可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所幸如今自己踏入儒道六品,今日恭亲王搬出的那浩如烟海的案件相关资料,自己应该很快都能吃透。 往往蛛丝马迹,便藏在不起眼的细节之中。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带着对沉月和郑雷生平和案件细节的绝对了解提审他们,或许能得到意料之外的回报。 踏入儒道六品知命境,萧逐凤颇为意得,只是想要再去感受晋境之时那一丝与天地之间的联系时,却无论如何再也感受不到了。 想必那只是晋境时的一时通明,想要感知天地,儒道境界还是不够高罢。 这时萧逐凤耳廓一动,听到竹林外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萧逐凤站起身来,回身望去,只见楚初墨,林惊仙,陆砚书等人都进了竹林。 楚初墨望向萧逐凤的神色中充满了欣赏:“小师弟,不错。” 林惊仙不甘示弱,也开口道:“不错,不错。” 陆砚书抚须笑道:“堪称完美的儒道六品知命境,老夫当年踏入六品之时,可未引发如此天地异象,足可见五先生之天资!” 马东旭和邹佳林不明所以,也随着众人开口夸赞。 萧逐凤对着众人一一回礼:“侥幸,侥幸而已。” 一阵商业互吹之后,萧逐凤将众人送走,立于朗月之下,深深吐纳。 他想要借着踏入儒道六品立命境这身心澄明的状态,试着锤炼一下自己的武道真气。 此前萧逐凤无法驾驭金丹威能,导致自己难以随心所欲地驾驭体内真气,迟迟无法踏入武道六品驭气境。 英国公府金丹大发神威之后,这些日子,萧逐凤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 自从金丹苏醒之后,金丹便是有灵之物,他所蕴含的通天修为,绝大部分都应封存于金丹本体之内,不应该对自己这个宿主产生如此大的影响。 按照金丹在英国公府所爆发出的战力,这份修为若是直接存在于自己体内,怕是会直接撑得自己这七品炼体境的躯体爆体而亡。 因此萧逐凤猜测,自己难以驾驭的那部分修为,仅仅是金丹无意中从本体中“扩散”出的一小部分修为。 这个猜测让萧逐凤自己也是略略咋舌。 仅仅是无意中扩散出的这部分修为,便如此磅礴,这金丹本体,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萧逐凤能感觉到,体内的金丹自苏醒后就在快速成长,所蕴含的修为也在一天天膨胀,而随着金丹的成长,对于自身的修为的掌控力应当是快速提升的,也就是说扩散出的这部分修为会越来越少。 如今自己无须驾驭金丹的全部修为,只须能够炼化金丹无意中在自己体内扩散出的这部分修为,使之转化为自己体内真气,做到运转自如,便可踏入六品驭气境。 如今金丹应当是处于沉睡状态,等到它下一次苏醒,这份扩散出的修为,可就愈发得少了。 按照这个猜测,萧逐凤只须耐心等待金丹不断成长,直到金丹能够将所有修为内敛,那时自己再踏入武道六品驭气境,便再无金丹阻碍。 可萧逐凤不想再等,一来是不知金丹何年何月才能将修为尽数内敛,二来金丹扩散出的这部分修为,萧逐凤可不想白白浪费。 自己作为金丹十六年来的宿主,对于炼化吸收金丹扩散出的修为本就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若是能吃下金丹扩散的修为,自己的真气,一定能达到一个令人瞠目的地步。 这可比吃什么灵丹妙药强上百倍千倍! 为防万一,萧逐凤还是试着在脑海中沟通金丹:“丹丹前辈啊,实在不是在下贪图您的修为,只是这份修为白白扩散出去,也是浪费了,不如我费点心,吃点累,将这部分修为炼化了,这也符合勤俭节约的传统美德和低碳环保的先进理念,您说是吧?”仟仟尛哾 见金丹久无回音,萧逐凤盘坐地上,阖起双目,驱使着体内真气运转,开始试着炼化体内金丹扩散出的这部分修为。 驱使着真气在体内运转了一个大周天,萧逐凤开始试着用自己的真气去包裹体内那从丹田处扩散向全身的点点金芒。 萧逐凤自己的真气裹挟着点点金芒,心中默念口诀,开始运转第二个大周天。 每每经过气海和丹田,萧逐凤便有意地让泛着金色的真气在穴位中深深吐纳。吐纳之间,萧逐凤感到这股混了金丹修为的自己难以掌控的真气,似乎变得听话了些。 果然有效! 这是老师李仁教给自己的方法,对于炼化自身真气,踏入六品驭气境,有着非凡的神效。 对于金丹本体的通天修为,即使是老师也束手无策,可是炼化金丹扩散出的这份修为,那便另当别论了。 每炼化一丝金丹修为,自己的真气便变得雄浑一分,虽然速度依旧很慢,却比常人一点点养出真气快了百倍千倍,这种快速变强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妙,萧逐凤顾不得渐渐涌起的那股发自内心的疲惫,咬着牙裹挟着更多金芒,继续运转着大周天。 萧逐凤整个人开始散发出若隐若现的金芒,随着炼化的继续,这道金芒开始逐渐向四周扩散。 竹林之外,楚初墨长身玉立,关切的眸子遥遥望着竹林里隐隐散出的金光,知道这是萧逐凤在试图炼化金丹修为,此时不能受任何打扰,便立于竹林之外,看着萧逐凤,替萧逐凤护法。 即使修为还未回到巅峰,那份武者的敏锐感知尚在,她自信在这武儒山之上,没有人能在她的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进入竹林威胁到萧逐凤。 楚初墨身后数十丈之外,林惊仙坐在一块巨石之上,也遥遥向着竹林望过来,说不清是想要看着萧逐凤,还是想要看着看着萧逐凤的楚初墨。 此时豆大的汗珠从萧逐凤的额头上沁出,周身围绕着的金芒时而亮得刺眼,时而又忽然黯淡下去,萧逐凤眉头微皱,意识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道道金芒在自己体内激荡起来,似乎想要挣脱自己真气的束缚。 一旦让金芒挣脱,自己的周身大穴一定会被这份不受控制的修为破坏得千疮百孔,到时候可不是受伤这么简单的事情了,气海和丹田一旦受到如此直接的伤害,轻则跌境,重则会直接变成废人! 这份修为强则强矣,却桀骜非凡,自己想要强行炼化,似乎激起了金丹的反噬。 自己这点微末道行,即使是想要炼化金丹扩散出的这些许修为,也颇有些人心不足蛇吞象的意味。 萧逐凤运起全身真气与那金芒相抗,可还是感到金芒正在一点点地失去控制。 此时提着一口真气,若是开口呼救,这股真气一泄,怕是立时便要遭重。 萧逐凤心中满是绝望:“坏了……” 第87章 武棣 萧逐凤咬着牙,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拼尽全力想要控制体内涤荡的金芒,却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道道金芒逐渐挣脱自己的控制。 绝望与后悔充斥着萧逐凤的脑海,如果不是自己贪多务得,而是循序渐进,一点一点地炼化这股真气,岂会让自己置身这般绝境? 千钧一发之际,萧逐凤感到一只宽大的手掌抵住了自己的后背,手掌与自己后背接触的一瞬间,一股柔和的真气从后背徐徐灌入自己体内,立时便压制住了涤荡的金芒。 那股真气帮助萧逐凤裹挟住了那些被萧逐凤驱使着运转大周天的金芒,金芒想要反抗,却被死死压制,规规矩矩地在萧逐凤气海和丹田穴中吐纳,渐渐被萧逐凤炼化吸收。 炼化掉这股修为后,萧逐凤不敢再驱使真气再去裹挟剩下的金芒再去运转大周天,他睁开双目,大口喘着粗气,依旧心有余悸。 这番折腾,虽然凶险,也将金丹扩散出的修为炼化了接近三分之一,萧逐凤此时修为大进,真气雄浑程度,与之前已然不可同日而语。 剩下的金芒,他打算日后徐徐图之。 此时背后一道沧桑的声音传来:“贪心不足,会吃苦头。” 萧逐凤挣扎着站起身来,转过身来,抬眼向着来人望去。 竟是武棣! 此时的武棣依旧一袭黑袍,两颊却胡须潦草,比在北境时更显沧桑。 萧逐凤对着武棣深深一拜:“武将军教训得是,晚辈贪多务得,险些酿成大祸,实在惭愧,幸得将军出手相救,此番大恩,晚辈牢记在心,肝脑涂地,无以为报。”qqxδnew 武棣微微点头,沉声道:“武道修为,最重根基,真气的修炼,是日积月累的过程,切不可为了一时的武道境界而动摇了武道根基。 根基不稳,再高的境界,也如空中楼台,越往上搭,越有倾覆之险。” 萧逐凤听出了武棣言语间的教导之意,能得曾碰到武道一品武神镜门槛的武棣指点,是天大的造化,连忙恭谨道:“多谢将军教导,晚辈谨记在心。” 武棣继续道:“你这种方法虽然神妙,可炼化你体内那东西扩散出的修为,但那些毕竟是道宗修为,你还难以将其彻底化为己用。” 萧逐凤心中一惊:“他只是用手掌碰了我片刻,便得知了金丹的存在,这份眼力着实可怕。” 武棣望了陷入沉默的萧逐凤一眼:“放心,你体内的东西虽然确实修为通玄,可我却还没下作到要杀人夺宝的地步。 你若愿意学,我会教给你一套武道心法,你每次炼化修为之后,便按照心法用功,这套心法与你的那种炼化方法相互补充,能够彻底让这道宗修为转化为你的武道真气。 方才那东西扩散出的修为最为桀骜难以收服的部分已经被你收服,以后你只须按部就班炼化修为运行心法,便可将剩余修为彻底收为己用。” 还有这种好事儿? 萧逐凤眼前一亮,再度深深一拜:“多谢武将军。” 武棣似乎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微微点头,便沉声念起口诀:“坚髓骨,炼灵根,片片桃花洞里春。七七白虎双双养,八八青龙总一斤。参同理,炼金丹,水火熏蒸透百关。养胎十月神丹结,男子怀胎岂等闲。内丹成,外丹就,内外相接和谐偶。结成一块紫金丸,变化飞腾天地久……” 已是儒道六品知命境儒生的萧逐凤,只是听了一遍,便牢记在心,随后开始试着用功。 武棣将宽厚的手掌抵在萧逐凤的丹田处,感受着萧逐凤真气与体内金芒的纠缠和运转。 感受片刻,眼界甚高的武棣心中一动,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浮现些许讶异:“此子悟性之高,仅仅是听了口诀,便能领悟到这个程度,这份天资,恐怕犹胜当年那人……” 想到这里,武棣轻轻叹一口气,旋即收束心神,对萧逐凤用功的不足之处加以指点,随后一翻手,手中出现了一瓶丹药,轻轻抛给萧逐凤。 “这是‘宁神丹’,每次用功之后,服用一颗,有安神复元之效。” 萧逐凤恭恭敬敬接过丹药,连声道谢:“多谢武将军!” 武棣再次微微点头,依旧惜字如金:“嗯。” 说罢身形一晃,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着武棣的离开,武棣设置在二人身侧的无形的真气屏障也悄无声息地消散。 萧逐凤只觉得眼前一花,哪里还有人在? 他站在原地,一时间竟有些迷茫。 帮我化解危机,送我上等心法,还送丹药? 武棣莫不是在……拉拢自己? 在北境谈笑间二十万鞑子灰飞烟灭时不拉拢自己,怎么这时转了性儿,跑到武儒山拉拢自己? 若是旁人,在自己微时未多理睬,如今刚有些乘风起势的势头,便变了态度,自己一定会将之划入见风使舵墙头草的行列。可且不说就算是如今的自己身份地位也不足以让这位大夏军神另眼相看,单单说这武大将军的为人,那也是天皇贵胄王子王孙算个屁,看不上你就是看不上的性子,绝不存在什么趋炎附势。 怎么如今忽而对自己这般好? 萧逐凤握着手中的玉瓶,怔怔出神半晌,方才回过神来。 这玉瓶玉质温润,晶莹剔透,一触便知乃是上等好玉。 至于这武棣为何突然对自己这般好,萧逐凤思来想去不得其解,索性不去挂怀。 姑且归于自己俊朗的颜值和光辉的个人魅力好啦! 萧逐凤从瓶中倒出一颗丹药,一仰头,将其吞下,丹药苦涩,却散发着一股奇特的药香。 等待片刻,萧逐凤感到一股热流在奇经八脉中流转,修复着因用功而疲惫不堪的身躯与元神,四肢百骸俱是十分舒畅。 果然是好东西! …… 松狸楼顶层。 赵橘白轻轻抚须,不经意地望向武棣:“药房里怎么少了一瓶宁神丹?” 武棣面色一僵。 赵橘白轻轻笑道:“你方才是去了武儒山吧?” 不等武棣答话,赵橘白轻轻拍了拍武棣的肩膀:“怎么样,说了那小子不错,没骗你吧?” 说罢,赵橘白将视线投向武儒山的方向:“大夏文院,该变一变了。” 旋即又将视线转向皇宫大内的方向:“大夏官场,该变一变了。” 最后,赵橘白深深吸了口气,遥遥望向北境的方向:“北境,也该变一变了。” 此时安京城没由来地突然狂风大起,飞沙走石,一白一黑两道身影立于松狸楼楼顶,夜色虽黑,却仍有皎白月光洒在二人身上。 …… 皇宫。 一袭黄袍斜倒在龙榻之上,纤长的双指托着脸颊,语气中不带半点波澜:“‘听说赵恒的黑骑开上了武儒山。” 他五官硬挺,面色白净,双目清明,唇薄齿白,眉眼中与恭亲王赵恒和七皇子赵正雍颇为相似。 他一头漆黑的头发披在双肩,龙椅上坐了近四十年,脸上却依旧丝毫没有岁月的痕迹。 他便是大夏王朝当今天子,九五至尊,夏神宗,赵镇。 龙榻旁有一身着蟒服垂手而立的大太监开口回道:“回皇上,是。” 这位便是赵镇身边最受宠幸的大太监,魏莲庭。 魏莲庭从赵镇幼时便跟在其身边,曾有传说这魏莲庭乃是境界极高的高手,据说见过他出手的都已开不了口,是以这境界究竟多高,没人说得清楚,就连松狸楼也不清楚此人底细。 赵镇语气依旧平淡:“那你觉得,此事该当如何?” 魏莲庭思忖片刻:“英国公府覆灭,文院之权又被三先生分化,甄大人的损失,不可谓不重。” 赵镇眯起双眼,神色忽明忽暗:“继续说。” 魏莲庭微微俯身:“老奴觉得,是时候上朝了,再等下去,武将军恐怕会有些心急。” 赵镇坐起身来,对着大太监和煦一笑:“快了。 再等等。 先拟一道圣旨。” 第88章 似是故人来 旭日东升,武儒山披戴着朝霞。 陆砚书的竹屋外,萧逐凤与林惊仙正同众人话别。 在得知萧逐凤不能在文院停留,要回安京城着手调查世子赵瑞案之时,楚初墨先是给了萧逐凤大大一个白眼,随后又道:“若是惹了什么麻烦,别死了,送信过来,他恭亲王虽然势大,文院也不惧他,要动我的人,做梦!” 闻言,一丝笑意在萧逐凤脸上荡漾开来,他笑嘻嘻地望着楚初墨:“三师姐,多谢!” 林惊仙挑挑眉,在身后催促道:“走罢。” 萧逐凤心中一动,还是决定将武棣来到武儒山的消息告诉众人:“昨夜我竹林修炼之时,曾险些出了岔子,北境大将军武棣曾进入竹林出手相助,才不至于酿成大祸。” 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玉瓶:“对了,他临走时还送给我一瓶丹药。” 林惊仙看见这个玉瓶,立马认出这是出自松狸楼的药房的玉瓶,知道里面装得是宁神丹,轻轻挑眉,心中抱怨道:“武叔叔倒是大方得很,这宁神丹虽不是什么高品丹药,炼制却极其耗费修为,算得上极其金贵之物,师父每月只肯给我一颗,武叔叔一出手就是一整瓶……” 楚初墨面色一僵:“昨夜有人进去了?” 随后从萧逐凤手中接过玉瓶,倒出一颗丹药,放在手心,递到鼻尖处嗅了嗅,眉头微皱:“这仿佛是……宁神丹啊。 这丹药得是四品药师境术士才能炼得出来,一颗就已十分贵重,这武棣意欲何为?” 连眼界如此之高的三师姐都称此物“贵重”,萧逐凤这时才明白这瓶丹药竟是如此珍贵。 楚初墨显得颇为在意:“无功不受禄,日后若再相见,你可要问问清楚。” 萧逐凤咧嘴一笑:“知道啦!” 此时萧逐凤注意到陆砚书仿佛若有所思,出言询问道:“陆先生怎么看?” 陆砚书嘴角微动,迟疑了几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萧逐凤也不追问,对着众人作揖道:“诸位多多保重,山高水远,来日方长,待安京城事了,咱们再见!” 旋即翻身上马,与林惊仙向着武儒山下黑骑驻扎之地奔驰而去。 陆砚书遥遥望着竹林的方向,面色平静,心中却是波澜起伏:“武小子,为何不与我一见?” 想起武棣其人,许多陈年往事在陆砚书的胸中回荡,让这个历经沧桑的老人的眼前模糊了起来。 似是故人来…… 陆砚书与武棣皆生于大夏北部长乐县,自幼相识,少时两家交好。 陆砚书年长武棣几岁,两人感情甚笃,幼时的武棣像是跟在陆砚书身后的跟屁虫,一口一个“陆哥哥”地叫着。 陆砚书启蒙时,还穿着开裆裤的武棣也跟在一旁咿咿呀呀地学着什么“之乎者也”。 后来陆砚书学有所成,踏上行程,进京赴文院赶考,当年只有十二岁的武棣哭着喊着要追随陆砚书而去,却被陆砚书联合其父母“无情扼杀”。 他当年似乎说了一句:“你还小,不能远行,等你长大了,咱们安京城共展抱负。” 可是直到离乡两百里之后,陆砚书才哭笑不得地发现,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探头探脑,小心翼翼地窥探着自己。 是那小子。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跟了自己二百里,此时已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形如一个小乞丐。 陆砚书心疼地替他买了新衣,饱餐一顿。 此时再将武棣送回,定会耽误了赶考,陆砚书只得先带着武棣一同进京。 对于这番胆大包天的“作为”,小武棣颇有些自傲:“不用等我长大,现在就能跟陆哥哥一同进京,一同那个……展‘暴富’!” 多了一个小武棣,本来只够陆砚书一人赶路的的盘缠立马捉襟见肘。 也是那个时候,陆砚书深深地体会到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句俗语的精妙之处。 而且这武小子,仿佛格外能吃。 等到二人抵达安京城,已经俱是灰头土脸饥肠辘辘,俨然一大一小两个乞丐。 好在很快陆砚书以魁首成绩考入文院修行儒道,才解决了二人的温饱问题。 当年的小武棣没有考入文院的本事,他的儒道天赋相当“一般”,任凭他怎么努力,也离文院的要求相去甚远,只得在楚初墨的默许下,靠着陆砚书这文院新任魁首的名头,在文院混吃混喝。 当时的武院执事、四品武者耿恭偶然间遇见日日在文院苦哈哈修行儒道的武棣,隐隐察觉此子非同常人。一经试探,立即惊为天人,仿佛寻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征得陆砚书的同意后,想要将武棣收为入室弟子。 武棣开始百般不愿从陆砚书身边离开,可耿弓却格外执着,从开始的苦口婆心日夜劝说,到后来死缠烂打撒泼打滚,就差跪下来求他修行武道。 后来小武棣实在架不住这位年过花甲的四品武者的软磨硬泡,加之武院与文院实在相去不远,算算脚程,每日还来得及陪他的“陆哥哥”用饭,武棣这才勉强点头答应下来。 自此武棣拜入耿恭门下,入武院修行武道。 想不到这一修,修出一个震古烁今的武道天才。 第89章 今夕何夕 武棣进入武院之后,拜入耿弓门下修行武道。 陆砚书儒道天赋称得上是惊才绝艳,可与武棣的武道天赋相比,竟颇有些小巫见大巫的意思。 武棣一入武院便石破天惊一鸣惊人,一日入品羡煞多少武道中人,竟然是千年难得一遇的武道天才。 他十二岁武道入品,同年踏入武道八品养气境,十三岁踏入七品炼体境,十四岁踏入六品驭气境,十六岁踏入五品铁骨境,十九岁踏入四品浩然境。 这份天资,甚至隐隐压过了以武道天赋闻名的文院三先生楚初墨,直追几百年前曾在武院修行的文院院长李仁。 而武棣自身也一发不可收拾,日夜沉迷于武道修行,变成了武院闻名的“天才武痴”。 在武棣二十一岁这年,北境凉州天水郡太守章谙郭献城投敌,引起大夏一片哗然。 天水郡与北莽接壤,易守难攻,乃是军事重镇,一旦落入敌手,大夏北境边防将压力空前。 彼时还在武院修行的武棣听说此事,于武院拉起一支十九人的队伍,千里奔袭,杀入有着三名四品北莽武者坐镇和数万北莽精锐驻守的北莽大营,以一敌三,搅得北莽大营天翻地覆。 一场血战过后,武棣于万军丛中生擒章谙郭,率领这一十九骑毫发无损全身而退,将章谙郭押回安京城。 一时间北莽军中大骇,大夏凉州主力乘胜出击,一举收复天水郡。 此战过后,武棣声名鹊起名声大噪,受到天子赏识,进入大夏军中任职。 这武院一十九骑,也成为了武棣军中的心腹和班底。 二十三岁,武棣正式踏入武道三品不灭境。 武棣于北境战场上战功赫赫,在军中积累起巨大的声望。 数场惨烈的厮杀过后,武棣在大夏与北莽之间,筑建起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此后数年,北莽大军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不仅如此,武棣镇守北境,数次主动出击,开疆拓土,昔日凶名赫赫的北莽铁骑在武棣手下苦不堪言,无数北莽高手丧命于武棣长枪之下,北莽人见武棣如见活阎罗,北莽小儿闻武棣之名不敢夜啼。 武棣在沙场无休止的惨烈厮杀中砥砺武道,更胜武院闭门造车,而立那年,终于踏入二品通天境。 彼时这个三十岁的二品通天境武者被誉为是数千年来最有希望踏入那个传说中的武道一品武神境的绝世天才,真正成长为继文院院长李仁和松狸楼剑神赵橘白之后大夏朝堂第三尊举足轻重、受万人敬仰的武道巨擘。 那时的武棣被誉为“天下最强武者”,是天下武道修行之人的信仰。 二品通天境武者坐镇,大夏北境十数年安定,彼时的武棣,在大夏子民心中,是当之无愧的大夏军神。 那时的大夏朝堂,文有大儒陆砚书,武有军神武棣,两人的友谊被传为佳话。 三先生楚初墨出事之后,甄如法一直不敢擅动陆砚书,除了忌惮陆砚书文名过盛之外,未必不是惧怕那个坐镇北境的大夏军神。 关于武棣的一切都很美妙,直到神宗二十一年的那一场动乱。 十六年前的北境之乱。 神宗二十一年,北莽毫无征兆地三线出击,同时向着大夏与北莽接壤的三州发起猛烈攻击,投入兵力达到了令人瞠目的百万之巨,大有一副同大夏北境守军决一死战的姿态。 更为糟糕的是,北莽似乎对大夏北境边防了如指掌,趁着边境换防,神出鬼没,提前设伏占领地利,扬长避短攻势精准,几乎兵不血刃地血洗了武棣一手培养的心腹精锐部队十五万北境黑虎军,大破边关。 北境三州陷落,武棣一手打造的边关之险不复存在,武棣只得带领最后的王牌精锐八万龙骑军与北莽百万铁骑展开殊死一搏。 敌众我寡,龙骑军虽然骁勇,可北莽大军显然有备而来,凭借对北境地形和布防的了如指掌,让龙骑军不久便陷入了节节败退的被动局面。 武棣拼光了最后的龙骑军,虽然让数十万具北莽尸体永远躺在北境,可终究还是阻止不了北莽铁骑的全线推进。 眼睁睁看着北境幽云七州接连失陷,七州千万大夏子民被屠,心腹精锐一点点地打光,自己从武院带出的十九人心腹中有十七人战死沙场,武棣终于坏了自己那颗纤尘不染的武道之心。 传说中有人看到武棣亲手摧断了他唯一的亲传弟子吴剑心的心脉,随后一夜白头,从武道二品通天境跌境至武道三品不灭境。 北莽七大高手同时出动,将武棣围困于潜龙城。 他们要趁着武棣跌境,彻底将这位武道天才从这世间抹去,将大夏武者的信仰击碎。 可他们没能如愿。 松狸楼剑神赵橘白千里之外递出一剑,那许多年未出鞘的九星太卢一出鞘便是声威骇人剑意汹涌,伴随着滚滚天雷,劈在潜龙城头。 这剑过后,赵橘白闭关数年。 武棣成功突围。 陆砚书知道,吴剑心之于武棣,便如同武棣之于自己,亲手摧断吴剑心的心脉,足以让武棣的武道之心彻底崩坏。 一代武道天才,大夏军神武棣的故事,就在这惨烈的连天战火中,步入了尾声。 一夜之间,他从人人敬仰的大夏军神沦落为人人唾弃的北境罪人,从此承受天下大夏子民的唾骂。 虽然赢了北境的这一场厮杀,号称百万之众的北莽大军也是损失惨重。 可当三十万北莽精锐兵临青州城下之时,整个大夏还是陷入了恐慌与绝望。 青州背后,再无险关,青州一破,北莽大军便要长驱直入,马踏江南。 接下来的故事,便属于那个一袭青袍的道宗一品归真境大宗师尹归虚了。 这是所有大夏子民都耳熟能详的一段哀伤佳话。 危亡之际,罡风大起,一袭道袍降临青州城外,顷刻间黑云压城,乌云密布,天雷滚滚,青州城外飞沙走石,道道金光直冲斗牛。 许久许久,天雷平息,日光再现,从城墙上望下去,北莽大军已然仓皇退兵,只留下数万具尸体和一个端坐于青州城门之前已然兵解的道人。 那个神秘莫测的一品道人终于还是如天神一般降临,以自身兵解为代价,扭转危局,拯救苍生于水火。 他当得起那句“一袭道袍真国士,一人可当百万兵!” 可人们似乎忘了,是镇守北境十数年的武棣磨掉了北莽的大半精锐,也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自那之后,武棣在青州城重整旗鼓,拉起一支黑龙铁骑,又护了青州十六年太平。 护了大夏十六年太平。 只有在武棣庇护下的青州两百万百姓没有忘记。 第90章 世子赵瑞 安京城,恭亲王府。 一到安京城,林惊仙撂下一句“若有麻烦,想办法通知我,在安京城,没有人能动你”之后,也不给萧逐凤回话的机会,纵马回了松狸楼。 萧逐凤百无聊赖地坐于恭亲王府富丽堂皇的前厅,一杯接一杯地饮着恭亲王府的上等好茶。 身旁的侍女毕恭毕敬一杯又一杯地替萧逐凤奉茶。 如今整个安京城都知道,这个文院新晋五先生有着调动黑骑的通天本事,整个恭亲王府,哪里还有人敢怠慢? 急匆匆从武儒山赶回安京城,到了恭亲王府,萧逐凤被引入前厅等候。 与其等着恭亲王找上门来,不如自己上门查案,也好节省一些时间。 一直等到日悬中天,面色铁青的恭亲王才从王府内院走出来。 一见到萧逐凤,恭亲王面色一沉,沉声道:“事情解决了?” 萧逐凤起身对着恭亲王作揖道:“托王爷的福,文院的事情,已经得到妥善的解决。” 恭亲王点点头,盯着萧逐凤道:“嗯,很好。 你引黑骑冲山,皇兄天威震怒,降罪于我。 方才宫中来旨,我被罚俸半年,我的副将刘常山被褫夺黑骑指挥使一职,另有陛下所选之人接任。 黑骑三大指挥使,从此以后,只有两个是我的人了。” 对于恭亲王来说,被降罪罚俸事小,刘常山被褫夺黑骑指挥使可谓损失相当惨重。 恭亲王竟受了这么重的责罚,萧逐凤听得冷汗涔涔,心中有些忐忑:“恭亲王这是在兴师问罪?” 旋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在前厅等待许久,就算是宫中来旨,接旨需要耽搁如此之久?恭亲王把自己晾在前厅久不露面,这是在敲打自己。 恭亲王目中突然精光一盛,冷冷地盯着萧逐凤:“五先生,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要告诉你,十日之内,若是瑞儿的案子没有进展,你应该知道后果。” 萧逐凤深吸一口气,感受到了深深的压力,迎着恭亲王的目光,他开口道:“王爷请放心,十日之内,定会给王爷一个满意的答复。” 心中暗暗腹诽道:“十日若是案情毫无寸进,我便得考虑往哪儿溜了…… 反正三师姐和林师姐都放出话了,我溜进松狸楼或者武儒山,你还能把松狸楼或者武儒山掀了不成?” 恭亲王收回审视的目光,再次微微点头:“很好,开始罢。” 犹豫片刻,萧逐凤打探道:“甄如法勾结武院,图谋不轨,陛下可有处罚?” 恭亲王摇摇头:“没有。” 随后对着左右点头,示意手下将与案情有关的案牍搬出来,又看了萧逐凤一眼:“在皇兄眼里,只要不是叛国谋逆,谁对谁错,重要么?” 萧逐凤心中了然:“帝王心术,重在制衡,龙椅上那位,可是个中好手。 当今朝堂,在夏神宗有意无意地引导下,早已经形成了帝王直属松狸楼,宰辅、文院甄如法,大将军、武院狄昌明,恭亲王赵恒等几股势力鼎立的稳固形势。 就算赵镇心中真觉得甄党尾大不掉,想要打压,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如今英国公府覆灭,文院之权被分化,甄党损失已经十分惨重,赵镇乐得看安京城各大势力狗咬狗,却并未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借力打力恩威并重,偌大一个朝堂势力盘根错节,倒是尽在天子的盘算和掌控之中。 这样看来,同样置身事中的松狸楼,恐怕也得付出不小的代价。” 思量间,与案情有关的案牍已经堆满了萧逐凤面前偌大的桌子。 萧逐凤深吸一口气,翻开面前的案牍:“开始罢!” 摆在萧逐凤面前的,是堆积成山浩如烟海的案牍,只要同世子赵瑞案有关的人物,他的出身、生平、人际关系……一切的一切,全部事无巨细的呈现出来。 萧逐凤一目十行,从日悬中天看到夜幕降临,纵使如今乃是儒道六品知命境儒者,耳聪目明,过目不忘,在如此之大的信息量的冲击下,也是感到有些头晕目眩。 勉强将最要紧的部分案牍看完,萧逐凤闭起眼睛,开始复盘。 世子赵瑞,似乎与自己印象中的颇有些不同。 他并不是一个仗势欺人不学无术的纨绔,相反,案牍中的恭亲王世子赵瑞聪慧恭顺,谦卑识礼,在宗亲中名声极好。 除了自幼身体孱弱,不能修行武道之外,看上去赵瑞竟还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少年。 恭亲王妃身怀六甲之时,恭亲王正在外领兵,不能回京照拂。夏神宗念恭亲王劳苦功高,特意将恭亲王妃接到宫中待产。 预产期近,恭亲王便着手准备回京述职。 不料恭亲王妃竟尔早产一月有余,不待恭亲王回京,生下赵瑞之后便撒手人寰。 恭亲王贵为亲王,手掌大权,一生却只娶青梅竹马的恭亲王妃一个,与王妃感情甚笃,听闻噩耗,恭亲王千里奔驰,跑死良驹数匹,却终未能得见恭亲王妃最后一面,悲痛欲绝,竟几度晕厥。 在恭亲王妃去世后的十几年里,恭亲王从未多看任何女人一眼。 专情若此,恭亲王赵瑞当得起“真男人”这三个字。 恭亲王妃留下一子,恭亲王视若珍宝,待之重于生命。 赵镇体恤恭亲王,在恭亲王离京后,特许赵瑞入住皇宫,极受圣上恩宠,宫中住所,出入礼制,所受教导,身边下人侍卫,皆与皇子同制,甚至犹有过之。 由于早产的缘故,赵瑞自幼体弱,虽有良医调理,服下无数灵丹妙药,却依旧弱于常人,体内真气无法凝聚,断了武道修行的路子。 所幸赵瑞自幼聪颖,性情乖顺,待人温和,在宫中读书明理,与许多同龄的皇子和公主关系极为不错。 赵瑞十岁那年,恭亲王卸去军中职务回京,将赵瑞接回恭亲王府。 赵瑞待人温和有礼,在恭亲王府的名声极为不错,王府中侍卫下人有口皆碑,坊间也从未传出世子赵瑞嚣张跋扈仗势欺人的传闻。 十六岁那年,赵瑞受端王世子赵霖之邀,第一次进入教坊司吃酒,对教坊司十二花魁之首沉月一见钟情。 教坊司花魁沉月素有卖艺不卖身之名,却不知是扛不住权势滔天的恭亲王世子的压力,还是被赵瑞的执着所感动,破天荒地将赵瑞迎进了她的花船。 根据案牍里的记录,赵瑞去过数百次教坊司,却只找过沉月一人,这般专情,竟与其父恭亲王如出一辙。 所以那日当赵瑞得知周元享竟进了沉月的花船后,才会失去理智,拦停花船,步入幕后之人设计好的圈套。 周元享这大怨种,就是人家找的替罪羔羊。 利用赵瑞对自己的宠爱和信任对赵瑞下手,沉月此举,不可谓不诛心啊。 既然幕后之人抹干净了与沉月和郑雷的一切联系,想要找出他来,只能从一点入手:动机! 第91章 处处诡异 如若没有血海深仇或者巨大的利益冲突,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设下这般缜密的布局,杀害一个权势滔天的世子。 证据可以销毁,与暗子之间的联系可以切断,可这杀人动机,却不可能凭空消失。 萧逐凤试着从这一点切入,翻阅着脑海中的信息,寻找可能与赵瑞产生仇恨或者冲突之人。 渐渐地,萧逐凤的眉头越皱越紧,这个思路,似乎陷入了死胡同。 赵瑞性格平和,与人为善,素日里并未与人结怨。 赵瑞与沉月交好之后,那些垂涎沉月美色的纨绔子弟很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自知惹不起恭亲王这尊大神,便也再不敢觊觎美人,是以也不存在争风吃醋情杀的可能。 而恭亲王在卸去军中职务之后,远离党争不争不抢,本就与朝中各大势力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加之三千黑骑拱卫京师,尽在恭亲王掌控,无论是天皇贵胄还是衮衮诸公,都对恭亲王礼敬有加,更加没有出手谋害赵瑞的理由。 那赵瑞为何会死? 赵瑞身上没有修为,没有官职,为何一定要杀他? 幕后之人,到底想从赵瑞之死这件事上得到什么? 赵瑞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杀了他,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恭亲王一定会与幕后之人不死不休,冒如此之大的风险,不可能没有必须要杀赵瑞的理由。 难道案牍中的信息不实? 萧逐凤摇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不实的信息会误导自己,以恭亲王的手腕,不可能分辨不出信息的真假,把不真实的信息摆在我面前。 既然从这些资料中找不到幕后之人的杀人动机,那便只有两个可能。 其一,资料中有疏漏。 其二,幕后之人的杀人动机隐藏极深,不是明面上可以轻易看出来的。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不是自己坐在恭亲王府就可以想得明白的,要想查出端倪,必须顺着线索顺藤摸瓜。 可是,线索在哪里? 除了还未看完的案牍之外,萧逐凤将视线转向那缜密的杀人方案的实施者:沉月和郑雷。 恭亲王都无法从这两人嘴中撬出幕后黑手,萧逐凤自认也是不能,可是有了这两个人,萧逐凤可以想办法得到许多其他的信息。 沉月,教坊司十二花魁之首,犯官之女,父母在其幼时皆已被处斩,自幼在教坊司长大,容貌极美,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为人性情清冷,在遇到赵瑞之前,有“卖艺不卖身”之称。 恭亲王将沉月在教坊司近三年的活动轨迹查了个底朝天,何年何月何日何时见过何人都一一记录得清清楚楚;相关人等都被仔细地调查过;她的首饰、财物、房产、田地也都逐一核查,可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沉月资产虽巨,但都是教坊司客人的打赏,全部有据可查,其中大半还是赵瑞的手笔,并无来路不明的钱财。 那沉月到底是如何成为幕后之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的呢? 他们又是如何联系的呢? 萧逐凤可以肯定的只有一点,在沉月接触的这些看似正常的人里,就藏着幕后之人的暗子。 可沉月在教坊司接触的人实在太多,鱼龙混杂,想要在这些人当中找出那个暗子,无异于大海捞针。 郑雷,武道四品浩然境武者,自幼武院习武,本来在皇宫中当差,是夏神宗赵镇的殿前侍卫,赵瑞出生之后,赵镇念在恭亲王在外领兵,特将郑雷赐给赵瑞作为侍卫。 身为四品武者,若入军中,可谋锦绣前程;若隐江湖,可镇一方宗派,可郑雷十数年来兢兢业业,从赵瑞出生便伴在赵瑞身边,从未让赵瑞出过一点岔子,为人又豪爽健谈,与赵瑞感情极好。 恭亲王曾有意让郑雷成为赵瑞的武道师父,可赵瑞身体孱弱,无法修行武道,此事也便作罢。 这样的郑雷,却给了赵瑞最后的致命一击,世事无常人心叵测,实在令人唏嘘,萧逐凤饶是仅仅在案牍里看到,也不免感叹一句:“人心难测,日久,也未必能见人心。” 相比于沉月,郑雷的人际关系就简单得多。 郑雷的父母于几年前去世,如今已经没有亲人,平日里所交往的,除了恭亲王府府中之人,便只有武院一同习武的几个朋友。 哦,对了,还有教坊司的几个相好。 恭亲王甚至派人调查过过去郑雷十年的所有活动轨迹,可却没有任何结果。 与沉月复杂而无法辨别的履历不同,他的履历干净得可怕,他所相交的寥寥数人,都没有疑点。 这就奇怪了。 在如此复杂的局里承担如此重要的角色,郑雷是如何接受幕后之人的指令,动手杀人的呢? 这幕后之人能将与棋子之间的联系断得如此干净,让调查之人根本无从下手,又能让沉月和郑雷死也不肯开口,这份缜密与手段,实在到了一种可怕的程度。 就算是案子本身,也是极为巧妙,若非聪明如我,此时正被恭亲王查个底朝天的,恐怕就是大怨种周元享一家了。 如此一来,连沉月和郑雷两个暗子也不必舍弃。 这样狡猾,这样聪明,这般心机,如此手段…… 有意思…… 萧逐凤长舒一口气,将身子仰回去,从恭亲王府前厅打开的窗子望出去,看到一轮皎皎圆月,一股疲惫之情从心底涌起,肚子适时地发出“咕噜咕噜”的抗议。 饿了。 这时有侍女端着木盘进来,木盘上摆着的是丰盛的酒菜。 另一个侍女端着盛着半盆温水的金盆与手帕跟在其后。 她恭恭敬敬地将木盘摆在萧逐凤的面前:“王爷说若是五先生休息了,便把饭菜给五先生端上来。 王爷还说,五先生若不嫌弃,用完晚膳,就在王府歇下。” 另一个侍女将金盆端到萧逐凤面前。 萧逐凤洗着手,突然心中一动:“如今恭亲王虽对我有些不满,十天之内却定不能让我有所损伤,何不趁着这机会尽力将金丹散出的修为尽数炼化,试着冲击武道六品驭气境,到时候万一查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跑起路来,也多几分把握。” 第92章 真就薄凉如斯么 用过晚膳,萧逐凤沉定心神,开始按照老师李仁教给自己的法子炼化金丹扩散在自己体内的修为。 有了昨夜前车之鉴,萧逐凤不敢贪多,待到心神稍感疲惫,便立时结束炼化,按照武棣传授的心法用功,将所炼化的道宗修为完全转化为可为自己所用的武道真气。 最后再从怀中玉瓶里倒出一颗宁神丹服下。 一番折腾下来,萧逐凤惊喜地察觉,自昨夜竹林中武棣助自己炼化真气之后,随着自己修为水涨船高,今夜所炼化的修为比预想中多了不少,按照这种速度,只须三四日光景,便足以将金丹扩散在自己体内的修为全部炼化。 而那时,便是自己踏入六品驭气境之时。 接下来的三日,每日白日,萧逐凤便端坐恭亲王府前厅,翻看那堆积成山的案牍。到了夜里,便重复着炼化金丹扩散修为的过程。 恭亲王每日都会来到前厅看上一眼,并不出言催促。 三日之后,萧逐凤已将金丹扩散的修为炼化得七七八八,而那浩如烟海的相关案牍,也早已烂熟于心,案牍中关于沉月和郑雷的每一个细节都已了然于胸。 是时候了。 …… 第五日清晨。 恭亲王府,某一安静的厢房。 萧逐凤坐在桌子的一侧,翘着二郎腿,将手中的鲜花饼不断地往嘴里送,眼睛却一直望着桌子对面,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开口道:“不好意思,早上起晚了,吃个饼凑合一下。” 桌子的另一侧,坐着的是教坊司花魁沉月。 她轻轻点点头,略微有些发白的嘴唇微启:“无妨。” 自从萧逐凤替周家翻案,沉月便跟在恭亲王身边,此时的沉月不施粉黛,勾人的眼眸下隐隐生出小小的眼袋,姣好的面容上是难掩的憔悴。 美人若此,我见犹怜。 虽然对面的美人依然是一副淡然清冷的模样,可一个多月来在恭亲王身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萧逐凤不信沉月当真能够心坚如铁,被磨了这许多日子仍然内心不起波澜。 在这副淡然清冷的模样背后,你是否真如表现出的这般淡定从容? 萧逐凤咽下最后一口饼,又灌了一口茶,抹抹嘴,开口道:“世子赵瑞,对你很好啊。” 沉月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世子殿下待我很好。” 萧逐凤轻轻摇着头:“岂止是很好呐,教坊司美女如云,世子却从不多看一眼,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单单在你身上一掷千金,甚至不惜扯出恭亲王府的大旗护你周全,你的日子,怕是过得比教坊司教坊使还要尊贵吧? 坊间传闻,世子有意将你娶回王府,做那身份尊贵的世子妃。将一个风尘女子娶回王府做正妃,这般离经叛道的传言出现在一向循规识礼的世子身上,这是何等的用情至深? 啧啧啧,我若是女子,恐怕早对世子殿下死心塌地了。” 沉月依旧面无表情,只是重复着方才的那一句话:“世子殿下待我很好。” 萧逐凤面色一冷,连带着语气也冷下来:“那你还要杀他?” 沉月漠然地看了萧逐凤一眼,随之而来的是长久的沉默。 萧逐凤冷冷地盯着沉月:“你是狼心狗肺么?” 沉月低下了头,不再说话,一副油盐不进的姿态。 萧逐凤身子向后拗回去,靠在椅背上:“最毒妇人心呐!” 沉默片刻,萧逐凤直起身来:“你料定了恭亲王不敢杀你,便就这样永远也不开口么? 你打算一辈子守在恭亲王身边? 你真以为恭亲王耐性这般好么?那可是战场上尸山火海里淬炼过的人啊,真把他的耐性磨完了,你怕是会生不如死呐!” 沉月除了将头低得更低了之外,并无任何反应。 停顿几息,萧逐凤沉声道:“还是说你觉得说了才会死,不说反而能多活几天?” 对面的美人还是毫无反应。 没有反应也是一种反应。 若是真抱着这般苟活几日的心思,猛然间被自己点破,至不济心脏也该多跳几下,此时沉月全无反应,对自己的说辞甚至隐隐有些不屑,这便很能说明问题了。 这样也好,若真是那般贪生怕死,那眼前的美人,便也太无趣了些。 萧逐凤笑了笑:“不,你不怕死。 你背后的人,却比死更可怕。” 此言一出,沉月平顺且轻柔的呼吸中,夹杂了一声轻微加重的吸气声。 萧逐凤知道自己说中了,站起身来:“世子赵瑞,恭亲王独子,权势滔天不输皇子,就算有人逼你,你大可以依附于世子,可是你却选择杀了他。 你背后的人,比恭亲王还要厉害? 那整个大夏,可没几个人了呐! 还是说他拿住了你什么把柄,让你必须听命于他? 到底是什么,让你宁愿死,也不愿开口?” 萧逐凤围着低眉顺眼的沉月踱起步来:“你若还想求一线生机,那便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不敢保证能保得下你,但也比你如今最终必死无疑的境况好上一些。 你若当真视死如归不想活了,那便更该开口,反正只是一死罢了。 相遇之前,你与世子殿下素无冤仇,世子好歹爱你一场,你便忍心看着世子殿下死不瞑目么?” 如今隐隐摸到武道六品门槛,感知力也更加敏锐,此时萧逐凤能够清楚地感知到,虽然已在极力压制,沉月的呼吸还是变得急促起来。 萧逐凤知道机不可失,一只手按在沉月香肩之上,一只手伸出食指钩住沉月弧线动人光洁如雪的下巴,微微用力,将那张极致妖娆的脸抬起来:“真就薄凉如斯么? 好好一个天皇贵胄,为了替你出头,为了护你周全,走进你精心设计的圈套里,惨死花船,锦绣前程断送于此,还要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是他太笨么? 我看未必,是他爱错了人! 下杀手的是郑雷,真正害死世子的,是你! 一颗真心换来刀枪棍棒,不值!” 沉月终于不似之前那般麻木,眼眶微微泛红,眸子流露出忧思与哀伤,气若游丝,吐出三个字来:“没用的。” 第93章 教坊司公干 萧逐凤心中一凛:“什么没用?” 沉月将俏脸别过去,不再回应。 萧逐凤松开沉月,后退几步,打量着沉月,伸手摸着下巴思量道:“她说‘没用’是什么意思? 是背后的人背景通天,就连恭亲王报不了仇? 还是说自己想要撬开她的嘴,做得都是无用功?” 思量片刻,萧逐凤再度开口:“恭亲王不似你这般薄凉,为了给世子报仇连宰辅都敢杀……” 情绪流露只是一瞬,此时的沉月已经恢复了那副铁石心肠的模样,语气冰冷不起波澜:“五先生,不必多费口舌了。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不会再多说半个字。” 萧逐凤深吸一口气,俯下身来,将脸贴向沉月的脸,在沉月的耳边轻声道:“这便够了。 相信下次同姑娘促膝长谈之时,姑娘定会向我敞开心扉。” 沉月不躲不闪不开口,如同一个精美的牵线木偶。 萧逐凤站直身子,道一声:“告辞。”从厢房离开,径直往正殿去了。 沉月那一瞬真情流露不似作伪,又非贪生怕死之徒,既对世子有情偏偏又守口如瓶,足见沉月对这幕后之人何其畏惧。 沉月自幼在教坊司长大,几乎从未踏出教坊司,既然她是其暗子,可见此人在教坊司的手伸得够长,既然他的势力在教坊司盘根错节,多少也该有些蛛丝马迹。 更何况这几日白日查案夜里练功疲劳得紧,也该听听曲儿放松一下了。 劳逸结合嘛! 萧逐凤如今决定今夜要去教坊司公干,那在此之前便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去找恭亲王要钱。 毕竟教坊司可是安京城有名的销金窟,没点儿黄白之物在身上,如何查案呐? 夜幕降临,萧逐凤怀里揣着恭亲王给的一千两银票和些许碎银,骑着汗血宝马,悠哉游哉地往教坊司方向去了。 坐在四平八稳的骏马背上,萧逐凤摸着脸上的人皮面具,感到多少有些不适应。 恭亲王给钱倒是痛快得很,只是出于谨慎,专程请来司天监相熟的术士在自己的脸上做了这张与面部十分贴合,可持续十二个时辰的人皮面具。这张面具以假乱真,足以骗住普通人和修为不高的修士。 又找出一整套锦袍华服套在自己的儒袍之外,明玉官靴一应俱全,让自己彻底改头换面。 如今自己在安京城风头正盛,认识自己这新任文院五先生的人不少,既然是去查案,还是低调隐秘些得好。 只是这张平平无奇的脸盖住了自己的英俊潇洒,如何能讨得小娘子的欢心? 若是单单用钱开路,对面身经百战的小娘子例行公事逢场作戏,如何套得出几句真话? 教坊司离恭亲王府所在的高门显贵扎堆的朱雀大街不远,晃晃悠悠不到半个时辰,萧逐凤已到了教坊司门前。 教坊司门口的小厮当班多年,练就了一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察言观色的好本事,一打眼便望见了萧逐凤的高头大马。 呦嗬!这可是千金难求的汗血宝马! 再看坐在马上的华服公子哥儿,腰悬明玉脚踩官靴,乖乖,那套做工考究的袍子更是蜀绣贡品! 这一看就是家财万贯挥金如土的世家子财神爷,那小厮一个箭步上前牵马,点头哈腰道:“这位公子瞅着面生,是寻相熟的娘子么?” 萧逐凤翻身下马,摇头道:“不,不找娘子,劳烦小相公帮我寻个花魁。” 那小厮赔着笑脸,为难道:“公子有所不知,司里的花魁姑娘们矜贵的紧,平日里休息得多,今日只有玲珑和红叶两位花魁在。 前些日子姑娘们看了武儒山文院那场惊天动地的斗诗,如今在司里办起诗会来,每晚只有诗会魁首才有机会登上姑娘的花船。” “唔,这样啊。” 萧逐凤闻言心中一喜,拍着怀中那一千两银票,思量道:“诗会? 方才还怕讨不到花魁欢心,这不是刚瞌睡了便有人递枕头么?看来这一千两都省下来啦。” 那小厮眼珠滴溜溜地转,见萧逐凤一时沉默,便猜测这位公子又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胸无点墨作不得诗,可看他实在来头不小不好得罪,便开口道:“其实也不一定作诗的,公子风度翩翩气度不凡,劳您尊驾,小的带您见见色长,请她替您引见。” 到底是教坊司,有钱能使鬼推磨,既然作不了诗,那砸些钱也是可以的。若是你当真背景通天,或许连钱财都不用给呢。其中分寸,自然是由色长把握。 萧逐凤听出了那小厮的言外之意,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随手一丢,微微一笑,道:“不必,劳烦小相公带个路,我也去诗会风雅风雅。” 那小厮眼疾手快接住碎银,顿时喜笑颜开:“得嘞,您请!” …… 端坐屋中高台上的两位花魁虽及不上沉月那极致妩媚妖娆,倒是也不负教坊司花魁盛名。 玲珑柔波浅浅媚骨天成,体态更是峰峦叠嶂波涛汹涌,不知让多少公子哥儿流连忘返魂牵梦绕。 红叶较之玲珑清减不少,却胜在身形高挑气质矜贵别有一番风韵,更让不少风流才子念念不忘。 萧逐凤望着满屋这许多看似和气实则暗中较劲的公子哥儿,如同看着无数只争相开屏的孔雀。 他们十个中有八个一袭雪白儒袍,七个腰间佩剑,六个羽扇轻摇,互相交谈间,谈得多是诗词剑酒风花雪月,要么就是官场轶事朝廷密闻。 更有甚者,说到父辈官职时故意提高声音,生怕台上的花魁听不到他那老父亲刚刚从芝麻大的九品官升到了绿豆大的八品官。 诗会里当然不乏有些真才实学或者真心喜爱诗词的读书人,可大部分还是肚子里有点儿墨水儿就装腔作势的公子哥儿。 这些公子哥儿大多家世不显,只能算得上殷实,没有用银子铺路的资本,更没有凭官职压人的实力,想要一亲名声在外的花魁姑娘的芳泽,只能参加诗会,期待着在诗会中脱颖而出,搏得花魁青睐。 周府那个不学无术整天想着花天酒地的二公子周元享大抵就是这般罢。 这样看来,禁军千户在这些人中已经算是了不起的大官,禁军千户之子的身份,在这群公子哥儿里倒也算得上出众,怪不得这草包还能在教坊司混得下去。 一想起周元享来,萧逐凤越看这满屋公子哥儿,越觉得满屋都是周元享,不禁皱起眉头。 特别是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公子哥儿,那身形那谈吐,越看越像那令人厌恶的周元享,活脱脱一个周元享二号。 萧逐凤定睛一看,差点笑出声来,怪不得觉得满屋都是周元享,坐在对面的,不就是如假包换的周元享本人么? 此时台上的玲珑站起身来,微微弯身,盈盈行一个礼,瞧得台下不少公子眼睛都直了。 行罢礼,开口道:“诸位公子,如今时值深秋,落叶纷飞,凛冬将至,万物凋零,今日诗会题眼:‘秋’。” 第94章 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题眼一出,许多公子哥儿笑逐颜开,毕竟“秋”字诗眼颇为常见,不少公子哥儿早有准备,此时都跃跃欲试。 停顿片刻,玲珑对着右侧首座的公子哥儿轻轻欠身,莞尔一笑:“这位公子,可有大作了么?” 那位公子哥儿作揖还礼,旋即微微一笑,摇着折扇,摇头晃脑地诵道:“春花昔明今朝灭,九月九日重阳节。北风萧萧万木枯,飞檐飞龙望飞雪……” 萧逐凤挑挑眉腹诽道:“诗是烂俗得很,这一副诗仙的派头倒是装了个十成十。” 以右侧首座的公子哥儿为始,满座的公子哥儿们依次诵出所作之诗,偶有几个实在草包又无事先准备的,就满饮一杯,视作放弃。 萧逐凤进来得晚坐得靠后,轮到他时,大半公子哥儿的诗已念完,多是些伤春悲秋的平庸之作,偶有几篇倒是还凑合,却也够不上佳作的水准,若从矮子里面拔将军,倒是周元享念得那篇更有些韵味。 只不过那几句诗细细品味,越品越有些秋日里闺阁女子怀春的意趣,多半这不学无术的蠢货是拿了妹妹周元纯的诗来教坊司风流来了。 此时周元享意得志满,自觉发挥不错。自己妹妹的诗可是有口皆碑,尤其是这首新作《咏秋》,可是被教书先生大加赞赏。 今日运气如此之好,提前背的诗竟然恰好切题,自己分不大清诗词好坏,玲珑听了虽没什么反应,可看红叶听到此诗时的神情,分明就是眼前一亮,看来今夜登上花船有望啊! 一想到红叶那高挑的身段,那不羁的神情,周元享浑身都似过了电般兴奋起来。 至于月余前登上另一个花魁的花船后的惨痛记忆,周元享早就好了伤疤忘了疼,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此时轮到萧逐凤念诗。 萧逐凤略一沉吟,还是将原本准备好的诗圣名篇、千古第一七律《登高》咽了回去。 杀鸡焉用牛刀? 开口朗声念道: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话音未落,两位花魁原本有些兴致索然的眼神俱是亮了起来,同时抬头向萧逐凤望过来。 人人都言秋日萧索寂寥,我偏要说“秋日胜春朝”,另辟蹊径,一反常调,昂扬而开阔,豁达而旷远,这“晴空一鹤”,在这全场的悲秋气氛中,扯出一抹明媚洒脱的色彩来。 妙! 教坊司的花魁自小熟读诗书礼乐,鉴赏能力自然是有的,今日教坊司此诗一出,怕是能传为佳话,红叶当即站起身来,对着萧逐凤淡淡一笑:“公子,请。” 说罢便腰肢摇曳,要下台去了。 这个“请”么,自然就是请上花船了。 今夜萧逐凤与谁共度良宵,这首诗便会捆绑在谁的身上,身价么,自然也是水涨船高,此刻红叶当先出来抢人,玲珑心中一恼,语调还是娇媚蚀骨:“姐姐未免忒心急了些,诗会还未结束便要离开,怕是不合规矩呐。” 周元享见好不容易要到手的花魁竟被截胡,此时也急了:“对啊,这不合乎规矩! 更何况这位公子的诗词虽好,也不见得要比在下的强,红叶姐姐您要不再细细品品?” 红叶白了玲珑一眼,语调清冷:“妹妹言重了,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这诗会本就是咱们自己胡乱办的,哪儿来得那么多规矩,我就是喜欢这首诗,不论后面还有什么佳作,今夜我便只喜欢这一首了。” 说罢丹凤眼再度向着萧逐凤望过来:“这位公子,请上花船一叙。” 萧逐凤站起身来,对着四周略略行礼:“得罪,得罪。” 又幸灾乐祸地专程转向周元享,笑嘻嘻对着周元享道:“这位仁兄,对不住了,告辞!” 周元享心中焦虑,伸手指着萧逐凤怒道:“你你你,你敢奚落我?” 萧逐凤挑挑眉,摇摇头:“兄台,您多虑啦,咱们都是七尺男儿,可别老拿那闺阁女子的心思度人呐!” 红叶显然听懂了萧逐凤话里的关窍,这是在讽刺周元享拿闺阁女子情怀的诗词充作自己的诗作。 方才自己只觉得这周元享的诗作颇有情思,被萧逐凤这么一点,再细细品味,终于明白了诗中情思为何这般旖旎,不禁莞尔一笑。 周元享不明所以,可是见了红叶分明是嘲讽的笑,不禁怒火中烧:“我可是禁军千户周汉川之子周元享,你是哪里来得杂种,敢骂我是女人?” 周元享出口成脏斯文扫地,满屋都是一惊。 尤其是花魁玲珑,她从方才便注意到萧逐凤腰间悬着价值连城的明玉,身上穿着贡品蜀绣,知道这人不显山不露水,背景却不是一个禁军千户能比的,此时被骂了一句“杂种”,岂不是骂到了他父辈身上?若是个好说话的也就罢了,若是个锱铢必较的,自己和教坊司怕是也要惹得一身骚。 心中暗暗骂了周元享几句,刚想开口打个圆场,朱唇刚刚张开,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眼前的场面惊呆,两片嘴唇张得更大,形成一个“0”形。 只见萧逐凤身形如利箭一般射向周元享,“啪”得一声,抡圆胳膊赏了周元享一记耳光,出手没有丝毫留力,力道之大,直接将周元享扇得原地转了一圈,身子一软,竟尔晕了过去。 萧逐凤对着玲珑作个揖,用脚尖踢了踢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周元享,温声道:“花魁姐姐,这位公子缺些教养,我替他父兄管教一下,实在唐突,万望见谅。 劳烦花魁姐姐差人将他送回禁军千户周汉川的府上,再替在下带一句话,‘上次吃得亏还不够大么?麻烦叫府内的周元风好好管教一下这个记吃不记打的蠢材,莫要再让他再来教坊司丢人现眼,否则我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哦,对了,万一周府追究起来是谁将他打成这样,想要讨个说法,就让他们去松狸楼找那红衣剑修,或许还能讨点儿药钱。” 自己还有案子要查,如今还不能轻易暴露和恭亲王府的关系,松狸楼手眼通天,应该一直注意着自己的动向,这不大不小的烂摊子,就丢给林惊仙吧,周元享若是真有胆子找过去,怕是少不得再吃一顿苦头。 萧逐凤动手迅如闪电,开口波澜不惊,写得出诗文,打得了纨绔,真可谓真人不露相,不知这张平平无奇挂着和煦微笑的面容背后是何等惊人势力,玲珑哪敢怠慢,盈盈弯身行一个礼,秋波与千娇百媚的声音一同送过来:“全凭公子吩咐。” 安排妥当,萧逐凤转向红叶:“走罢!” 第95章 花船春光好 星河湾,花船。 萧逐凤再次将杯中酒饮尽,盯着空酒杯出了神。 旁敲侧击问了半天,倒不是没有收获。 关于沉月,红叶说了一件陈年旧事。 大概是七八年前,在世子赵瑞初见沉月之前,时任吏部侍郎贪图沉月美色,想要以官压人强行占了沉月的身子,沉月抵死不从打伤了那位三品大员,事情闹得很不好看,是教坊司教坊使亲自出面押下此事。 按理说沉月初来时乃是犯官之女,身份低微,就算色艺双绝有头牌花魁之资,也没有教坊使为了她一句“卖艺不卖身”就去得罪一个实权正三品大员的道理。 此事有蹊跷。 而有关沉月的案牍里对此事只字未提,这更加不正常。 除此之外,并没再探听到什么异常之处。 看来不能只试探一个花魁的深浅,多问几个小娘子,或许会有更多线索,这教坊司,得常来。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嘛! 红叶站起身来,再次将酒杯斟满。 萧逐凤心中一动,意识到有些不对。 根据案牍上的记载,恭亲王曾派人逐个细细审过教坊司花魁,而那时红叶三缄其口,并没提及这桩旧事,怎的如今竟会轻易告诉自己? 脱口问道:“这陈年旧事多少也算教坊司秘辛了,你就这般轻易告诉了我?” 红叶望着萧逐凤,俯下身来,一边缓缓贴近萧逐凤,一边开口,气若幽兰,轻轻吹在萧逐凤耳边,语调暧昧:“奴家想得公子庇护,公子所问,自然是无有不言的。” 教坊司花魁的勾人功夫当真炉火纯青,萧逐凤强装镇定,点点头,举起酒杯抿了一口,压了压加速跳动的心跳,开口道:“对了,世子之前,沉月当真就在鱼龙混杂的教坊司守身如玉?” 红叶也是个性子倔的,见到如今萧逐凤依旧张嘴闭嘴都是沉月,站直身子,不轻不重地将酒壶往桌上一丢,语气较之前冷了几分:“既然公子满心满眼都是沉月姐姐,何必来诗会撩拨奴家? 姐姐如今犯了重罪,跟在恭亲王身边,怕是不能再回来了。就算旧时姐姐在时,那也是只同世子殿下交好,不知那时公子为何没胆子来争一争?” 萧逐凤暗暗咋舌,笑嘻嘻道:“红叶姐姐,你这可是冤枉我了,在下只是好奇多问了几句,却未料惹恼了姐姐,在下给姐姐赔个不是,不知姐姐能否宽宥则个?” 红叶柳眉一挑,一双勾人的丹凤眼从头到脚将萧逐凤扫了两遍,转身向花船深处走去,边走边伸出纤指将系在腰间的束带解下,随手丢在地上,香肩一抖,将披在外面的纱衣抖落下来,掀开花船深处的帘子,走了进去。 一道清冷又魅惑的声音从帘子后传来:“那得看公子的表现了。” 萧逐凤咽了一口吐沫,感到浑身开始燥热起来。 他知道,花船的结构大同小异,而花船深处帘子后面,是一张床榻。 萧逐凤站起身来,一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我这可都是为了查案呐!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向着花船深处迈步走去。 刚刚走出一步,萧逐凤耳廓一动,身体一僵,猛地转身向花船舱门处看去。 有人落在了花船上,虽然落地很轻盈,还是被萧逐凤敏锐地捕捉到。 下一息,舱门被一脚踢开,一袭红衣闯了进来,指着萧逐凤的鼻子骂道:“查案查到教坊司的花船上了?” 是红衣剑修林惊仙! 萧逐凤见了林惊仙,竟有一种小媳妇儿被抓奸在床的慌乱,下意识摸着脸上的人皮面具,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林惊仙瞪了萧逐凤几眼,撂下一句:“待会儿再跟你算账!” 怒气冲冲往花船深处走去,一把掀开帘子,对着红叶斥道:“要不是怕你回去不好交差,我一剑把你这花船劈烂!” 红叶柳眉一挑:“哟,林大人怎么发了这么大的脾气,上面又没吩咐让奴家‘点到即止’,文院五先生谁不仰慕?这块儿大肥肉,奴家自然是先吃到嘴里再说喽。” 林惊仙怒道:“那我现在告诉你,不行!” 红叶轻轻耸耸香肩:“林大人,咱们松狸楼的规矩您是知道的,奴家只听上线号令,奴家不似林大人您得楼主大人宠爱,该守的规矩,奴家可是一点儿都不敢逾越呐!” 萧逐凤听着二人的对话一时恍惚愣在原地,片刻之后恍然大悟:“这红叶根本就是松狸楼插在教坊司的暗子! 第96章 拜师武棣 松狸楼,五层。 萧逐凤先是拜会了剑神赵橘白,又回屋探望了祖母和兰儿。 夜深了,兰儿睡得很香甜。 祖母睡梦中却眉头紧锁,几日不见,仿佛又干瘦了些。 听林惊仙说,祖母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祖母的日子,一定过得很艰难吧。 萧逐凤从祖母的屋子里离开,在五层另寻一间静室,盘坐下来。 自从得武棣指点,经过几日用功,萧逐凤几乎已经将金丹扩散在自己体内的修为炼化殆尽,打算今日在松狸楼冲击六品。 六品驭气境,意味着武道升堂入室,真正驾驭体内一口真气,行走江湖,勉强可以称得上一声“强者”。 越早变强,就能越早替祖母谋取那“九转神魂丹”。 萧逐凤收束心神,催动真气反复运转大、小周天,扫荡体内残余金丹扩散修为,直至确认体内全无金丹扩散真气残留。 默念口诀,运转心法,将体内最后的金丹扩散真气全部炼化。 最后倒出一颗宁神丹服下。 如今金丹在自己体内所扩散的修为已然全部化为己用,这股金丹“无意中”扩散在萧逐凤体内的修为浑厚霸道非常,如今全部炼化,萧逐凤得到的好处自然也是非常。 萧逐凤体内真气在奇经八脉之中不断游走,如大江奔流磅礴汹涌,单论真气雄浑,远非寻常六品驭气境武者可比。 然而期待中的武道晋境却没有发生。 萧逐凤总觉得万事俱备,只是差了一口气,明明晋境近在眼前,却怎么也捅不破那层窗户纸。 可能对于体内浩瀚真气的掌控还欠些火候,并不足以达到踏入六品驭气境的地步吧。 反复尝试,仍旧不得其法,好在萧逐凤早有晋境非朝夕可成的觉悟,饶是有些小小沮丧,却不至于心生颓败,今夜不成,那就明夜再试,明夜也不成,那就每夜一试,总有一夜能成。 武道修炼,不就是夙兴夜寐日复一日么? 以前或许还怕苦怕累,如今萧逐凤什么都不怕,就怕没能力拿到那“九转还魂丹”,眼睁睁看着祖母生机消散。 此刻一道低沉的声音蓦地传来:“炼化别人的修为与自己一点一点砥砺出的武道真气还是有些不同的。 既然走了这个捷径,就得接受这些坏处。” 萧逐凤一惊,抬头向前方望去。 一道高大的黑影不知何时立在屋内,距离萧逐凤盘坐处只不足五步,萧逐凤却全未察觉。 那人向前迈出两步,月光洒在他沧桑的脸上。 萧逐凤站起身来:“武将军,您也在松狸楼?” 武棣点点头:“嗯,赵橘白是我朋友。” 说罢便直直立在萧逐凤面前,不再说话。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后,萧逐凤感到气氛有一丝尴尬,咬了咬嘴唇,开口道:“武将军传授心法赠药之恩,晚辈没齿难忘。” 武棣“嗯”了一声,再次陷入沉默。 萧逐凤见武棣既不离开,又不开口,明日朝会,争论许久的北境大捷多半就要盖棺定论,这个漩涡中心的二品通天境武者此刻却立在自己身前漠然不语,萧逐凤猜不透武棣的心思,心中有些慌张,只得迎着头皮尬聊道:“今夜月色不错,您也来赏月?” 岂料武棣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是石破天惊:“我来收你做我徒弟。” 萧逐凤一愣,被天上掉下这个的大馅饼砸得晕晕乎乎,脱口道:“您说什么?” 武棣望着萧逐凤:“你愿意么?” “愿意!” “嗯。”武棣点点头自顾自地坐下来,沉吟片刻,说了可能是多年来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 “在你之前,我曾有四个徒弟,如今只剩曹酒衣和周元风了。 杜乘流你知道,是个畜生。 我的第一个徒弟叫吴剑心。 他武道天赋不输曹酒衣,人又聪明得很。他那时是我在军中的左膀右臂,也算得上是位高权重风头无二罢。 可他连畜生都不如。 那时候整个北境的边防军务大小事宜都是我和他一同处理。 十六年前,我大夏边境军潜伏在北莽之中的暗子一夜之间被全部剪除,北莽大军利用这个时机突然开拔,巧妙地避开了北境以北多如牛毛的暗哨一路奔袭,等到我军发现北莽大军动向之时,北莽大军已经兵临边境凉州城下。 北莽大军压境突然发难,又对我北境布防了如指掌,行军布阵蛇打七寸精准无比,我北境军所有设伏布置全部被提前识破,纵使我北境黑虎军龙骑军悍勇,也止不住战事倾颓,兵败如山倒,短时间内北境幽云七州沦陷,烽火一路烧到青州城下。 幽云七州地势险峻防务完备,北莽绝无做到这点的可能,除非能拿到全套的北境军布防图、潜伏北莽暗子名录和边境外详细的暗哨分布。 而知道这些的世间只有两个人,我和那畜生。 我亲手催断了他的心脉,送他下了地狱。 北莽大军以战养战血腥屠城,北境幽云七州千万大夏百姓死在屠刀之下。 我与北莽,不共戴天,幽云七州,我一定要拿回来。” 王朝兴衰,百万刀兵,萧逐凤听得惊心动魄。 只听武棣继续道:“你知道如今青州黑龙铁骑为何叫‘黑龙铁骑’么?他们的左臂之上又为何用白线绣着一条盘龙? 因为十六年前黑虎军和龙骑军全部葬身北境,黑龙铁骑要替他们披麻,替他们同鞑子死斗到底,替他们收复山河,日后也要替他们将大夏军旗插到北莽王庭之上! 所以我不能失去这支黑龙铁骑。 封王与否,于我而言,并不重要,可北境的军权,我不能丢。” 萧逐凤望着语气渐渐低沉下来的武棣,这个曾举世无敌的大夏军神破天荒流露出哀伤的神色。 夏神宗赵镇掌控天下近四十载,早就将权术人心把玩到了极致,如今北莽元气大伤,正是卸去在青州根基深厚手握重兵的武棣军权的绝佳时机,北境军权,真的保得住么? 此时武棣直直望着萧逐凤正色道:“你聪明又狡猾,这点跟那畜生很像,所以我一开始并不喜欢你。 但是你在松狸楼一曲高歌,在武儒山布衣一怒,在英国公府负隅死斗…… 你做的事,很对我的味口。 希望你别让我又看走了眼。 枪法剑法,殊途同归,我有一本《习枪录》,记载着我从入武道之后的习枪心得,算是有些见解,你仔细看,反复看。 记住,不可外泄。 若有什么不懂,或者用剑有什么不通之处,我若不在,你可直接去问赵橘白。” 武棣的习武心得,那可是价值连城的绝世珍宝,萧逐凤心中雀跃,连连点头。 武棣话锋一转:“幽云七州,地势险峻,七州百城城城连环,城池固若金汤易守难攻,在国战中可视作浑然一体,形成了天下最难以逾越的屏障。 如今这连绵八百里的屏障牢牢握在北莽手上,想要拿回来难如登天。 若是只收复几座城池甚至一州两州,北莽凭城城连环的地势之利组织反攻,城池恐怕很快会再度易主,若是孤军深入,被北莽困在幽云七州之地,恐怕更是有去无回。 因此要拿回幽云七州,必须一鼓作气,大军一旦开出青州,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势必要一举攻克七州。 这是如今九万黑龙铁骑做不到的事情。 黑龙铁骑人数不够多,又缺钱缺粮,一旦出关同北莽百万大军陷入持久战,则必败无疑。 钱粮人的问题,需要解决。”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摞册子,递给萧逐凤:“这是北境军情概况,你抓紧先看,若想看得再详细些,日后去找赵橘白。” 萧逐凤越听越感觉武棣似乎要将北境军务托付自己之手,心中惶恐:“师父,您……” 武棣瞪了萧逐凤一眼:“放心,没人杀得了我。 跟你说这些,只是怕日后没时间。 还有,你人聪明,或许搞得到钱粮,所以给你看这些。 跪下磕头。” 萧逐凤一愣,立马反应过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武棣一抬手,气机流转,将萧逐凤掀了起来:“够了!” 萧逐凤挠挠头,旋即弯身:“拜见师父!” 萧逐凤磕过头,武棣的声音明显柔和了许多:“明日殿上场面不会好看,你多看多听,不要说话。” 第97章 殿上风雷 翌日。 皇宫。 卯时。 文武百官早已侯在午门前。 人总是健忘的。 旧的总是不如新的。 坐在龙椅上近四十载的赵镇显然深谙这两个道理。 青州大捷已然过去近三个月,安京城坊间茶余饭后谈论青州破敌二十万重振大夏雄风的热烈势头已经下降不少。这其间更夹杂着文院甲子一届的“儒武大会”,又有恭亲王世子赵瑞离奇身死,英国公府一夜覆灭的诡谲事件,这几日黑骑开赴武儒山之事又甚嚣尘上,青州大捷功臣们如日中天的民望在坊间终于淡漠了下来。 午门前偌大的广场上,皇室宗亲、文官、武将分列三行,泾渭分明。 文官在右,武将在左,宗亲则列于中间。 昔日朝会,站在武将最前方的一直是大将军狄昌明,如今那袭黑袍回京,莫说狄昌明此刻已经奔赴北境执掌军权,就算是这位躬耕京畿权势最盛的武将还在安京城,就真有底气站在那袭黑袍身前么? 武棣挺身负手,如松柏般立在最前端,双目微阖不怒自威,竟无武将敢立于其身后数尺之内,仿佛一个人便占据了硕大空间。 皇室宗亲以恭亲王为首,就连数位皇子都列于其后。 文官最前端,自然是当朝宰辅,权倾天下的甄如法。 甄如法身后,按例应是殿阁大学士、六部尚书,再往后,是京兆府尹、大理寺卿、六部数位侍郎、御史等林林总总上百人。 而萧逐凤以文院五先生身份参加朝会,文院“先生”地位超然,位列宰辅之后,殿阁大学士和六部尚书之前。 而林惊仙代表松狸楼上朝,十分自然地站在萧逐凤身边。 这群站在大夏王朝权力顶端的人们各怀心事,尽皆缄默,等待着午门打开。 山雨欲来风满楼。 伴随着悠长的“吱呀”声,高达数丈庄严厚重的宫门缓缓打开,露出通往大夏王朝权力中心的宽阔丹陛。 跨过午门,宫城之内长风大起。 变天了。 …… 奉天大殿。 赵镇端坐龙椅之上。 蟒袍大太监一如既往手持金丝长鞭立于身侧。 山呼海啸的“万岁”声过后,赵镇白净的脸上挂上和煦的笑:“众爱卿平身。” 吏部尚书袁守心跨前一步,随即跪倒在地:“臣有本要参。” “袁爱卿,何事要奏?” 袁守心朗声道:“臣要参北境大将军武棣拥兵自重穷兵黩武,罔顾百姓死活,犯下三桩大罪! 武棣未达天听,私开虎门关,放北莽大军入关,置北境于险地,置我大夏于险地,身为人臣,竟僭越至此,此为罪一! 穷兵黩武,好大喜功,虽于青州小胜,可北莽安肯善罢甘休?若是因此挑起北境战事,便是遗祸千年之大罪过,此为罪二! 为满足一己私欲,置百姓生死于不顾,竟将青州百姓过冬木炭一日之内燃尽,此为罪三!” 袁守心老调重弹,将每次朝会都要提一遍的话再次重复了一遍。 与以往不同的是,对这些话耳朵都听出茧子来的文官集团,今日破天荒地群情激愤了起来。 “臣附议!”“臣附议!”“臣附议!”…… 黑压压跪倒一片。 赵镇眉头微皱:“诸位爱卿,何至于此啊。 武爱卿,要不你亲自跟他们说说?” 武棣面色平静:“青州战机千载难逢稍纵即逝,事态紧急,容不得事先禀报。 此战歼敌二十万,俱是鞑子精锐,北莽鞑子元气大伤,此战过后,可保北境数年和平。 北境战局稳定,青州以一城而拒北莽,如今局面,是我大夏北境军热血男儿马革裹尸尸山血海里淌出来的,是青州百姓万众一心朝乾夕惕携手抗敌铸出来的,不是你们这群安京城的朱紫贵上嘴皮碰下嘴皮说出来的。 一味坚壁清野畏缩畏战,鞑子只会狼子野心得寸进尺,抓住时机迎头痛击才能是上策。 怎么袁大人安京城香床软榻住得久了,人也变得如此软弱了么?” 礼部尚书杨光启跨前一步:“一派胡言! 武棣,你仗着青州距安京城千里之遥在青州一手遮天,如今编出满嘴冠冕堂皇欺瞒陛下! 十六年前北境之乱,你作为北境大将军玩忽职守罪不容诛! 你以戴罪之身蜗守青州十六年,陛下不计前嫌已是天恩浩荡,怎料你狼子野心,九万黑龙铁骑厉兵秣马,安知你不是包藏祸心? 十六年来黑龙铁骑与北莽军队在青州两处险关外多有摩擦,却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焉知不是在做戏? 亦或者是摩擦是假,练兵是真! 否则你连年征战大兴刀兵,为何北境国境线却无寸进? 莫不是竟同北莽达成某种秘密协议? 武棣,你到底意欲何为?” 武棣微微皱眉:“北莽控弦百万,虎视眈眈,大夏北境,需要黑龙铁骑。 然幽云七州地势险峻,我军既无钱粮,又无补给,如何深入敌国收复失地?” 户部尚书沈卓斥道:“大胆!你是在怪罪陛下缺了你黑龙铁骑钱粮? 十六年来国库拨给你青州军中的钱粮还不够多吗!” 武棣闪电般的目光射向沈卓。 又一袭紫袍跪倒:“臣要参北境大将军武棣刚愎自用任人唯亲,识人不明有叛国之嫌!” 是刑部尚书刘熙。 刘熙高声道:“武棣任用其大弟子曹酒衣镇守要塞剑谷关,曹酒衣其人嗜酒如命,每日豪饮酗酒毫无节制,焉能委以重任?武棣知情却从不管教,反而委之如此重职,此举以个人得失凌驾我大夏安危之上,实在罪不容诛! 此外,武棣二弟子杜乘流跟随武棣十数年,竟是北莽奸细,险些葬送我大夏八百年基业! 杜乘流虽死,然武棣到底是识人不明,还是卖国不成自断一臂杀人灭口尚未可知,望陛下彻查!” 武棣身形一颤,猛地转头。 刘熙已然长跪不起,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又是一袭紫袍跪地:“陛下,为了我大夏万里江山,武棣绝不可裂土封王,绝不可重掌北境军权!” 德高望重的文华殿大学士廖永昌下场了。 “廖老说得有理,黑龙铁骑必须换个主帅!” “臣附议!” “臣也复议!” 又是黑压压跪倒一片。 这些半辈子在官场上摸爬滚打的文官大员们嘴上功夫极其了得,身居高位说话又都掷地有声,众口一词,白的也能说成黑的,武棣如何说得过他们? 当初一道圣旨召回武棣,让狄昌明去领那北境军权,对甄党可谓天降之喜。 自多年前一统文官集团后,甄如法在朝堂上最大的政敌,就只剩那个手握京畿军权的大将军。 如今一纸调令将他调去北境,虽然手掌北境军权,但远离京都,还怎么跟甄如法斗? 苦心经营多年的京畿武将集团,竟一朝面临土崩瓦解的局面。 地位超然的恭亲王极少过问朝政,近三个月来,甄如法虽然在文院被横空出世的萧逐凤逼得节节败退颜面无存,又痛失左膀右臂英国公,可自己惨对手更不好过。与文院局势岌岌可危不同,如今甄党在朝堂上可是另一番好光景。qqxδnew 没了狄昌明掣肘,甄如法一手遮天说一不二,大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意味,整个甄党更是春风得意。 所以他们不能让狄昌明回到安京城。 是以绝不能让武棣回到北境重掌军权。 更何况,明眼人都看得出借此机会卸下武棣北境军权是天子的意思,此时顺着大势替天子冲锋陷阵,那可是一石二鸟的买卖。 他们管什么北境苍生,管什么沙场厮杀,管什么边境危局,只要那些命如草芥的青州兵甲和平头百姓能用性命堵得住北莽大军,他们甄党就又是一场泼天富贵。 如今甄党在朝堂上一家独大,此刻蜂拥而上疯狂攀咬,只有为数不多的青州旧将据理力争。其他官员即使胸中不平,也只是噤若寒蝉,畏惧着如日中天的甄党的事后清算。 可怜那些发已花白不善言辞的青州旧将们,他们势单力薄孤掌难鸣,在殿前吼得脸红脖子粗,也只是被甄党抓住话里漏洞疯狂攻讦,又给武棣扣上个结党营私的罪名。 萧逐凤看着朝堂上如鬣狗般疯狂撕咬武棣的权贵们,心中泛起阵阵悲凉。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大殿上的唇枪舌剑,比北莽铁骑的长枪利剑更加锋锐,这殿上风雷,比北境变幻莫测的狂风流沙更能吞人,一枪一剑,道道奔雷,捅劈在那举世无敌的黑袍之上,虽不见血,却是遍体鳞伤。 诛心啊! 恭亲王冷眼旁观一言不发,林惊仙囿于松狸楼立场不便开口,周元风笨嘴拙舌指望不上。 萧逐凤望着眼前的形势,知道自己若不开口,就没人能开口了。 萧逐凤与武棣对视一眼,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师父,对不住了,您的第一句话我就没听。 旋即肃然,胸中真气激荡,纵声长笑,压过满殿聒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98章 论功当封王 萧逐凤体内真气源源催动,一口真气提在丹田,笑声经久不止,笑到满殿皆静,笑到自己的眼眶发红。 笑声暂止,林惊仙心领神会,适时递个话头:“敢问五先生何故发笑?” 萧逐凤摇头叹道:“自然是笑可笑之事。” “何事可笑?” “身居高位的,德高望重的,头发花白的,身上穿紫穿朱的,胸前绣鹤绣鸡的,通通瞎了眼盲了心,满口的仁义道德,满肚子的鸡鸣狗盗,如意算盘打得震天响,话到嘴边突然就变成了忠君爱国,不可笑么?” 廖永昌颤颤巍巍爬起身来:“殿前失仪,放肆!” 萧逐凤怒目而视,语气铿锵:“武将军镇守青州一十六年,不算青州大捷,同北莽打了大小战役三十七场,歼敌八万余,黑龙铁骑和青州守军阵亡五万七千一百一十六人。 一应战报皆上报兵部有据可查。仟韆仦哾 五万七千一百一十六条生命葬身北境青州城外,绝大多数尸骨无存,北境的漫天风沙一过什么都剩不下,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我时常想,他们为何而死? 唔,他们是为了统帅武将军而死。 他们是为了青州百姓而死。 他们是为了大夏社稷而死。 悲壮否? 当然悲壮。 可这能耽误诸位大人在这风景秀丽的江南饮酒赋诗寻欢作乐么? 似乎不能。 直到有一天我看尽京畿繁华饮遍江南美酒,午夜梦回北境风霜雨电,方才恍然大悟:他们,是为我而死的!” 萧逐凤一句一步,此刻已迈到杨光启面前,距离杨光启那张老脸不过两寸,凝视着这位二品大员,声若洪钟威势骇人:“杨大人,他们,是为你而死的!” “‘雷声大雨点小’? ‘做戏’? ‘摩擦是假,练兵是真’? 杨光启,你空口白话说得轻飘飘,可拿得出证据?! 五万七千一百一十六具尸骸就埋在北境的风沙之下!烈士英灵大夏风骨,岂容你随意造谣诋毁! 今日我要参你无端造谣动摇军心,你认不认!” 望着声威凌人的萧逐凤,杨光启冷汗涔涔,不由自主后退半步,嘴中喃喃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萧逐凤冷笑一声,转向刘熙:“曹酒衣乃是三品不灭境武者,有‘千杯不醉’之名,焉能以常理度之? 曹将军镇守剑谷关十数年,从未出过丝毫差池,北境苦寒,饮酒有何不可?敢问哪条军规不准饮酒? 杜乘流死相凄残自不必说,若是武将军当真同杜乘流狼狈为奸卖国求荣,焉能将计就计,让鞑子二十万控弦铁甲有来无回? 难道北莽皇帝竟会拿二十万精锐铁骑的性命,陪武将军演戏么! 荒唐! 堂堂刑部尚书,这点都看不出来么? 还是虽看得出来,也要假装看不出来? 武将军战功彪炳,却被你说‘有卖国之嫌’,你到底是何居心!” 刘熙眉头紧锁:“萧逐凤,你休要巧言令色混淆视听!” “是谁巧言令色,是谁混淆视听,诸公都聪明得很,心中难道不明白么?还是诸公都是装糊涂的个中高手,要将眼瞎心盲贯彻到底?” 说罢,萧逐凤矛头直指户部尚书沈卓:“吃多少饭办多少事,你户部拨得是镇守青州坚壁清野的钱,焉能要求黑龙铁骑孤军深入收复山河?难不成将士们不吃不喝不穿铠甲不执长枪,单凭一腔热血就能打仗? 户部这些年给了青州多少,给了黑龙铁骑多少,有多少从国库里出来,又有多少到了青州去,何人审何人批何人运何人接,何年何地何时贪墨了多少,一笔一笔自然能算得清楚,沈大人,你经得起查么?” 沈卓心中一慌,面色依旧如常,说话的底气却弱了三分:“身正不怕影子斜,沈某人问心无愧,自然不怕查。” 萧逐凤笑道:“哈哈,恐怕是沈大人知道若是查,也是你身旁那如丧考妣的刑部尚书刘熙来查才这般沉得住气罢? 官官相护,有恃无恐呐!” 说着,萧逐凤转向目不斜视的恭亲王:“王爷,您是行伍出身,想必知道贪墨军饷是何后果,眼里也揉不得沙子,不如此事由您接手,好好查查这个‘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沈大人。” 既然决定撕破脸皮,索性就把脓疮挑破,让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摆在明面上。 恭亲王瞪了萧逐凤一眼,不置可否。 “够了!大殿之上,轮得到你发号施令?” 站在文官最前方的甄如法终于发话了。 踩到你的痛点了么? 萧逐凤深深凝望了这位宰辅大人一眼,旋即转身正色,向着那袭龙袍一揖到底:“陛下,北境大将军武棣战功彪炳,威震北境,论功,当裂土封王!” 第99章 可是我不甘心 魏莲庭手中金丝长鞭第一次甩出,随着“啪”的一声巨响,大太监尖锐的声音传出:“大胆萧逐凤,启奏天子焉可不跪!” 夏神宗晦暗的眼神一闪即逝,温声开口:“无妨。 萧爱卿方才慷慨陈词,朕听下来,所言颇有些道理,我大夏文人,当有此等风骨。 甄卿,你怎么看?” 甄如法跨前一步,跪倒在地,声音徐徐传出: “回皇上,诸位大人或许有些言重了,可有言道‘兼听则明’,有诸公为大夏万年基业计,说些忧心国事的肺腑之言,不正是我朝朝政清平政通人和之表现么? 至于五先生所谓‘无端造谣’、‘贪墨军饷’,不也是口不择言无中生有么? 朝堂争执,说到底都是为了江山社稷,朝堂后大可以一笑置之,相信五先生有这个肚量。 赏功罚罪,自古皆然,武将军战功卓越,此番大破北莽二十万铁骑,论功当然当赏。 然北境军中存在种种沉疴也是不争事实,九万黑龙铁骑扼守要塞战力彪炳,若真有‘黑龙铁骑只认武将军兵符不认圣旨’的流言传出,即使真是谣言,也十分不妥。若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恐怕北境又是一番动荡。 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黑龙铁骑是陛下的黑龙铁骑,并非武将军的私兵,换个人当统帅,也并无不可。 难道是武将军舍不得这北境军权? 为将者,当为君计,为国计,为天下计,相信武将军也定能顾全大局。 狄昌明狄将军同样骁勇善战,定能永保北境安定。” 不愧是当朝宰辅,甄如法这一番说辞意思清晰事实却模糊,言辞圆润效果却锋锐,想要反驳却找不到任何着力点,如此雷霆万钧却这般不露锋芒,之前的刀枪棍棒若是打不死武棣,就权作铺垫,最后这一番独白,才是真正杀人诛心。 萧逐凤闻言急道:“宰辅大人这番说辞模棱两可,将清晰明了的事实与他臆测捏造的谣言混为一谈,为一己私利污蔑攀咬忠良,陛下切不可听信谗言,望陛下圣鉴!” 旋即心一横,朗声重复着方才的话:“陛下,北境大将军武棣战功彪炳,威震北境,论功,当裂土封王!” “啪!” 金丝长鞭再响,魏莲庭斥道:“大胆!” 赵镇轻轻摆手,示意大太监噤声,温和一笑:“准!” 满殿皆惊。 甄如法心中一凛,旋即思绪如电。 殿下乌压压跪倒一片。 “不可!” “望陛下三思!” “陛下万万不可啊!” 萧逐凤愕然,旋即嘴角勾起。 赵镇站起身来,彻底将这场殿上厮杀盖棺定论:“北境大将军武棣,人品贵重战功彪炳,着封…… 镇南王! 予册予宝,赏金万两,属地……雷州!” 镇南王? 怎么会是镇南王! 雷州乃大夏南疆毒瘴之地,人烟稀少未蒙开化,匪患横行一穷二白,是整个大夏最荒蛮之处,镇南镇南,镇得是江湖宵小,还是蛇鼠毒虫? 南疆北境相距八千里,北境九万黑龙铁骑,从此与武棣再无瓜葛,什么厉兵秣马收复河山,什么挥师北上马踏王庭,统统皆如幻梦般破碎,半生金戈半生戎马,十六年雄心壮志,此时尽皆化为泡影,他即将像一支无根浮萍一般飘向南方,去作那王朝唯一的异姓王。 圣心已定金口玉言,此事再无转圜余地。 赵镇温和的声音继续传出:“文院五先生萧逐凤文武兼全,献计破敌,授东阁大学士; 北境先锋曹酒衣忠正守节,功勋卓越,封征北将军; 北境先锋周元风果敢勇毅,任禁军副指挥使。 ……” 东阁大学士虽在中极殿大学士、建极殿大学士、文华殿大学士等殿阁大学士中位居最末,却依旧是清贵中的清贵,地位超然甚至犹在六部尚书之上。 征北将军更是正二品武将,曹酒衣也可谓一步登天。 禁军副指挥使,从二品实权京将,手下掌管安京城数万禁军。 青州大捷功勋一一加官进爵,单看官阶,可谓极尽荣耀。 可“四殿”“两阁”中除去最为尊贵的中极殿大学士空悬之外,剩下五人有四人是甄党肱骨,萧逐凤这东阁大学士虽看似极尽荣宠,却能有几分实权? 就算他萧逐凤有本事,能搅得殿阁鸡犬不宁,赵镇也乐于看得那甄党焦头烂额。 曹酒衣位居二品,位高自然权重,有了这个武棣大弟子分化北境军权,狄昌明也不至于成了第二个在北境说一不二的“武棣”。 至于周元风性情刚直,倒是个可用之人,把这位武棣心腹弟子安插到昔日狄昌明的嫡部禁军中,此时已经群龙无首的京畿武将集团,从此便更无力再掀起什么波澜。 圣意昭然,既卸了武棣北境军权,又不至于丢了皇家颜面落得个“飞鸟尽良弓藏”的骂名,面子里子,没丢了半分。 甄如法率先反应过来:“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此起彼伏。 真聒噪啊…… 武棣轻轻吸一口气,面无表情,跪倒在地,语调平静,沉声吐出四个字:“谢主隆恩。” 再度站起时,这位威震北境的通天境武者,分明满眼都是疲惫和颓丧。 风雷过后,尘埃落定,萧逐凤第一次见识到了朝堂的风云诡谲。 此时萧逐凤瞳孔放大,什么殿阁什么大学士都不重要,他只听到武棣到底丢了北境军权,一口郁气顶在胸口,体内真气激荡,在奇经八脉乱撞,自己控不住管不听,身形摇晃,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 入夜,松狸楼楼顶。 夜凉如水,从松狸楼楼顶可以俯瞰小半个安京城,此刻全城华灯初上,风景正好。 萧逐凤第一次踏足这片鲜有人有资格踏足的松狸楼禁地,却无心看风景。 他盘坐在楼顶,气息紊乱,真气在体内横行。 他的心,乱了。 武棣立于萧逐凤身前,月光洒在他的一头银发之上:“沉心,定神。” 萧逐凤抬头苦笑:“师父,我做不到。” 武棣点点头:“做不到好。” “师父,做不到还好么?” “有些事,就算竭尽全力,也是无能为力的。 或许有些宏愿,注定只能是虚无缥缈。 修为再强,人力终有尽时,国战交锋百万铁骑,任你造化通玄,终究大势不可逆。 昔日道宗一品归真境道人尹归虚青州城外兵退北莽何其悲壮?可天雷滚滚最终兵解也只是留下十万北莽鞑子性命,而这世间,有几个一品? 我修了一辈子武道,到头来才发现除非真能踏入那传说中碎山断川倒转乾坤的一品武神境,否则说什么人定胜天,都是胡话。” 萧逐凤见武棣忽而这般灰心,故意忽略了武棣话中那失意颓丧的重点,强打精神笑着打岔道:“那这世间,到底有几个一品?” 武棣白了萧逐凤一眼:“尹归虚陨落后,世间一品,就只剩西方佛国活了不知多少年岁的禅宗一品喜乐境无相禅师一人而已。 武儒山文院院长李仁也是你老师,他的情况你比我更清楚。 司天监监正吴道年深居简出,不知是否摸到了一品天命术士的门槛。史上寥寥几个一品术士手段神鬼莫测极其厉害,可惜命都不长,最多不过几百年光景,可能窥探天道并不得长生久视罢。 至于松狸楼剑神赵橘白,这辈子怕是与一品武神无缘了。 北莽有武者,名纳兰斩神,青州城外被我杀掉的纳兰破山是他的长子。 纳兰斩神同样是二品通天境武者,昔年沙场交锋,一直稍稍逊我一筹。 十六年前纳兰斩神趁我武道之心崩坏境界跌落,率北莽六名武者将我困于潜龙城,是赵橘白千里之外递出一剑斩在他身上。 后来赵橘白和纳兰斩神都闭关数年。 纳兰斩神受伤不重,却至今仍未出关,事有蹊跷。 此人或是我大夏心腹大患。 至于巫师,也是人才凋零,此时距离上一个一品封神境巫师的陨落,已经过去千年,如今以北莽二品巫师公孙渊为首,公孙渊的亲弟弟三品巫师公孙磐也已经被我打个半死,听闻大夏南疆亦有巫师,想来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萧逐凤点点头,心不在焉笑得比哭还难看,终于憋不住问了出来:“师父,真的没有转机了么?” 武棣摇头。 旋即又瞪了萧逐凤一眼:“我方才说得你听了吗?” 萧逐凤又对武棣露出难看的笑:“师父,我可是六品儒生,入耳不忘的……” 说着说着笑容渐渐消失:“可是,我不甘心。” 武棣默然,片刻后,道:“二品武者,寿元漫长,我还有时间。” 可他没说出口的是,幽云七州尚有残存大夏百姓为奴为仆苟延残喘,这些年正渐渐凋零,自己等得起,他们也等得起么? 武棣走近,轻叹一声,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拍了拍萧逐凤的肩膀:“早些睡吧。 明日出城,不必送我。 勤用功,勿懈满。 保重。” 说罢身形一晃,向京郊武儒山方向掠出。 他还有一个人要见。 …… 萧逐凤在楼顶枯坐,直至子夜。 胸中一口郁气不散,心境飘忽,此前炼化的金丹修为有些不听使唤,莫说驾驭,便是压都压不下来,越憋越似要在胸中炸开。 这是体内真气也在鸣不平么? 这口郁气,要么咽下去要么吐出来,憋在心中,要出事。 一股无名邪火在胸中熊熊燃烧,萧逐凤站起身来,一袭儒袍迎风飘荡猎猎作响。 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既然咽不下去,就得想办法吐出来! 兔起鹘落几个闪身,萧逐凤从松狸楼楼顶离开,来到五楼,敲响了林惊仙的房门。 第100章 壮士城头擂鼓,美人素手吹笛 卯时。 安京城的天刚蒙蒙亮,大街上人声稀薄,多是早点摊子劳碌的摊主和行色匆匆的旅人。 一人一马穿过安京城宽阔的街道,来到高大的城门之前。 昨日朝野悬而未定的青州大捷终于有了结果,武棣裂土封王,功臣们加官进爵,皇恩浩荡光宗耀祖,极尽无上“荣宠”。 消息传得很快,没人去深究裂的是哪方土,封得是什么王,安京城市井坊间都道皇上圣明,因青州大捷久未封赏而甚嚣尘上的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流言也都烟消云散。 相信不日整个大夏都会收到这振奋人心的消息,想必在天下人眼中,自己这王朝唯一的异姓王应当感恩戴德罢。 马上的黑袍回头看了一眼,目光中到底还是存了几分落寞,旋即轻轻促马,马蹄铁与安京城坚硬平整的青石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带着他驶向面前的德胜门。 “哒哒”声消失,意味着马蹄踩在了安京城外尘土飞扬的土路上,马上的黑袍神色平静,再也没有回头去看那座巍峨的安京城。 马儿走得不快也不慢,一尺两尺,一丈两丈,十丈二十丈三十丈…… 纵有羁绊,因果难了,孤身孤马,何必回头? 下一瞬,马上的武棣瞳孔一缩,猛地回头。 一袭雪白儒袍站在德胜门墙头,正咧开嘴,向着自己灿烂地笑。 笑得真开心呐! 武棣心中暗骂一句:“这个兔崽子,就没一次听话的。 …… 他妈的还不止一个人。” 武棣还未来得及说话,就看到一袭红衣翩若惊鸿,从城内跃起,落在安京城城头,对着自己欠身行礼,旋即秀手一翻,将一支长笛递到嘴边。qqxδnew 旋即先是一面巨大的鼓的边缘出现在视线之中,后来大鼓缓缓上升直至完全出现,最后露出了扛着大鼓的精壮男子。 是周元风。 一袭御赐五行师术服几个起落,从城中飘来,于城头上方数尺悬定。 司天监,高景行。 这阵仗,想要干嘛? …… 昨夜心神荡漾的萧逐凤敲响林惊仙房门。 进门之后还未说话,林惊仙莞尔一笑:“需要帮忙?” 萧逐凤点点头:“请林师姐明日吹奏一曲。” 林惊仙没有犹豫:“好。” 萧逐凤道一声多谢,马不停蹄赶往周府。 听了萧逐凤的计划,夜不能寐的周元风也是没有太多言语,只是重重点头,旋即重重吐出三个字来:“好! 很好!” 夜扰司天监有些麻烦,好在费了些周折,还是见到了睡眼惺忪的高景行。 萧逐凤开门见山:“高天师,有个震惊安京城扬名大夏朝的机会,你要不要?” 高景行闻言立刻睡意全无,瞪大了眼睛:“善!” 上次青州城听了萧逐凤的话,自己可是大大地出了回风头,还得了个“用火第一人”的名号,虽然司里师兄弟们不大服气,可每次自己搬出青州城外烧得北莽二十万铁骑丢盔弃甲的风光事迹,就连那向来是嘴最毒的柳灵泽也没了声音。 自己何时看到过向来嘴上不饶人的柳灵泽吃瘪?是以萧逐凤的话在高景行心中,很有几分份量。 今日清晨,身着一袭崭新虎豹服的周元风来到检院,将检院外多年未响的登闻鼓整个扛走。 而高景行溜进司天监库房,半偷半骗,说是“有顶大的热闹可以看”,成功将法宝“天镜”忽悠了出来。 周元风将大鼓放在地上,从怀中掏出昨日刚刚领到的禁军副指挥使的腰牌,对着围上来的城墙守兵喝道:“退下!” 禁军统管安京城防务,眼前的副指挥使可是他们上官的上官,谁敢违令? 周元风喝退守兵,收起腰牌,双手拎起鼓槌,深深吐一口气,旋即抡起鼓槌敲在登闻鼓的虎皮鼓面上,地动山摇的鼓声接连不断,声势浩大激荡人心,传入安京城的街头巷尾,将人们从睡梦中惊醒。 登闻鼓响,非同寻常,难道有大事发生? 高景行双手并指成剑,道一声:“出!” “天镜”从高景行怀中飞出,将城墙上的画面映射安京城天际,揉着惺忪睡眼推门出来的百姓们看到天上的画面,立马兴奋起来。 有热闹看了! 林惊仙道宗之力流转,清亮的长笛声响起,于鼓声的激荡中扯出一抹豪迈。 壮士城头擂鼓,美人素手吹笛,德胜门上听一曲,请君与我共别离! 估摸着百姓们都已出来,萧逐凤敛起笑容,踏前一步,负手而立,涤荡在胸中的真气此刻在喉咙迸发出来,音调高亢悲壮:“烦请诸君,替镇南王送行!” 第101章 城头诵词入六品 只听萧逐凤朗声道:“镇南王武棣,镇守北境一十六年,麾下九万黑龙铁骑举世无敌,九万虎贲夙兴夜寐厉兵秣马,十六年前北境幽云七州之祸日夜不敢忘,立志斩尽仇寇一雪前耻。 如今青州大捷,重创北莽,正是乘胜出击恢复山河的大好时机,镇南王却丢了北境军权,被封镇南王,属地南疆雷州城。 北境南疆,南辕北辙,八千里云月不相闻,壮志未酬赋闲南疆,何其悲哉! 镇南王一片丹心日月可昭,顶天立地举世无敌,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安可老于遥遥南疆!” 列土封王又如何,位极人臣又如何,赵家天子的心思,文武百官不敢说,满朝诸公不敢说,那就让我来说! 武棣皱着眉头,心中骂道:“说得这般直白露骨,与当面锣对面鼓在安京城跟当今圣上对着干有什么区别? 萧逐凤,你这逆徒是疯了么? 还带着周元风这个憨货来胡闹! 今日过后,你们在安京城何如自处?” 此时周元风以武道真气激荡鼓面,鼓点一声快似一声,愈发短促有力。 “今日萧某人有词一首,赠与镇南王,烦请诸君,为我倾耳一听!” 话音刚落,初时还较为平缓的笛声音调蓦地冲天而起,由缓转急。 萧逐凤深吸一口气,伴着阵阵鼓点和凌厉笛声,朗声诵道: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十六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鼓点愈发震耳欲聋,笛声高亢似在九霄云外,震得安京城数百万百姓心神摇曳,举头望天,竟有摇摇欲坠之感,纷纷扶住身旁器物,一双双眼睛依旧不肯离开天空片刻。 萧逐凤胸中无法压制的道道的武道真气猛烈涤荡,声音雄浑更胜鼓点笛声: “幽云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冰擎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 朝天阙!” 一词诵罢,鼓笛皆停,偌大的安京城天际,一侧是四人一鼓一面镜,另一侧是孤零零一人一马立于城外官道,深秋季节,落木萧萧,没由来显得孤寂萧瑟。 武棣出京,没有千乘万骑,没有前呼后拥,没有声势浩大,有的只是一人一马孤身南下,去赴那八千里外的毒瘴之地。 萧逐凤就是要把赵家天子和满朝文武精心编织的谎言戳破,让世人看看谎言背后这肮脏的真相。 整个安京城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裂土封王极尽恩宠? 这个劳苦功高功勋卓著替整个大夏狠狠出了一口恶气的二品武者镇边英雄,怎么如左迁老官一般落寞? 为何打了大胜仗,却丢了北境军权? 难道我大夏就永远得过且过龟缩在青州城内,不再图谋那幽云七州之地? 沉默良久,萧逐凤双腿一屈,“嘣”地一声跪倒在地,高声叫道:“恭送镇南王离京!” 长跪不起。 周元风将鼓槌狠狠摔在地上,旋即也是“嘣”地一声跪倒,双目含泪撕心裂肺:“恭送镇南王离京!” 林惊仙收起长笛,深深躬身:“恭送镇南王离京!” 悬在空中的高景行被这悲壮气氛感染,也是躬身行礼:“恭送镇南王离京!” 安京城街头巷尾,不少百姓望着天际心中激荡,索性松开手中扶着的器物,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恭送镇南王离京!” 更多的百姓虽未跪地,却纷纷躬身垂首,喊出发自肺腑那一句:“恭送镇南王离京!” “恭送镇南王离京”的喊声在安京城如野火燎原般迅速传播,从零零星星到此起彼伏,经久不绝,再到后来,逐渐形成同一股震耳欲聋的声音席卷安京城大街小巷:“恭送镇南王离京!” “恭送镇南王离京!” “恭送镇南王离京!” “恭送镇南王离京!” 满城百姓,共送镇南王离京! …… 龙榻之上,夏神宗听着这满城群情激愤,双目微阖,眉头微皱,右手两根纤长的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 片刻之后,轻轻叹一口气,招一招手。 身旁的大太监俯下身来,轻声道:“皇上……” 赵镇猛地一睁眼:“去!” 魏莲庭身形一晃,向着宫外掠出。 …… “这个孽徒!这个孽徒,这个孽徒……” 武棣眼眶微红,望着城头两个徒儿,一个自作聪明胡作非为不计后果,一个性情憨直遇事儿就知道闷头往前冲,真是不知所谓! 可是如今,怎么越看越喜欢呐! 萧逐凤啊萧逐凤,这般做,你可考虑过后果? 萧逐凤此刻一吐心中郁气,周身舒畅无比,百脉通畅之下真气竟温和圆融起来,此时在奇经八脉中自然流转,越转越有随心所欲之感,内心澄明经脉通透,周身金光闪烁,旋即一闪而逝,终于似是冲开什么关窍,真气与元神,都如水到渠成般踏入了一个从未到过的崭新境界。仟仟尛哾 萧逐凤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眸精光闪烁。 这是…… 武道六品驭气境! 武棣身形一颤,旋即大喜。 再然后心中猛地一动,竟感到多年来如一潭死水般未有寸进的武道境界微微颤动,那道禁锢在自己心中久不能破的樊笼,第一次微微有了些许松动。 大骇之下,思绪万千。 猛然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原来我忘了,所谓武道,当一往无前,忌瞻前顾后。 太多顾虑便会如同牢笼困住武者,若能顺了心意,方可天高任鸟飞。 可世间武者修到高品,哪一个不是俗事缠身牵绊众多,小则顾及家族兴衰门派兴旺,大则顾及国家危亡,又有谁能够真正随心所欲? 正思忖间,武棣瞥见城头的萧逐凤。 萧逐凤望着武棣,呲着一口大白牙,正笑得灿烂。 舒心呐! 武棣望向城头,破天荒露出一丝笑意。 突然,武棣面色蓦地一肃,轻轻招手。 萧逐凤还道师父怎么突然转了性,朝我笑了不说,还冲自己招手。 下一瞬,一道尖锐的声音传入萧逐凤的耳朵,声音之近,几乎贴到了萧逐凤的耳边,令萧逐凤悚然大惊。 “五先生,大清早的,好大的阵仗。” 第102章 阉人,滚回去 魏莲庭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摸到了萧逐凤身后,此刻紧紧贴住萧逐凤:“文院五先生、新晋东阁大学士;松狸楼剑神大人亲传弟子;禁军副指挥使;司天监监正二弟子,都是我大夏朝的青年才俊,当真是好大的阵仗。” 萧逐凤背后冷汗涔涔,可此时背后门户大开已被挟制,已经全无反制之机。 林惊仙周元风都是在魏莲庭发声之后方才惊觉,俱是如临大敌。 与此同时,高景行的大师兄,司天监三品五行师境术士宋沧渊自城中掠来,并指成剑,将“天镜”收入怀中,斥道:“高师弟,你可把师父气得不轻! 跟我回去!” 高景行自知理亏,并未与师兄争夺那“天镜”的控制权,灰溜溜落在城头。 片刻之后意识到不对:“不对啊,不是说带我来出风头,怎么风头都让他们几个出了,我仿佛只是个看客? 还跟着躬身行礼…… 不过镇南王的事情当真气人! 差点儿忘了,师父好像生气了……” 魏莲庭突然瞳孔一缩,目光不着痕迹地向天上一挑。 一柄长枪正悬在百丈高空,枪尖寒芒点点,正对自己的天灵盖。 是九龙灭魂! 魏莲庭轻轻一颤,后退半步,低声道:“皇上遣老奴来探望诸位,镇南王何必如此紧张?” 声音虽低,音波却像长了翅膀,遥遥向城外武棣方向传去,传到武棣耳中依旧清晰如同在对面低语。 千尺传音。 萧逐凤此时方得机会回过身来,右手探进儒袍,握住墨阳剑柄,冷声道:“魏公公,你若是斩敌二十万,我替你诵十首诗,林师姐替你吹一天曲儿,周师兄敲到鼓面破了为止,排场比这个大十倍!” 话虽说得决绝,可萧逐凤完全看不透面前这蟒袍大太监的深浅,心中没底。 单看此前对方在自己毫无察觉之中贴得如此之近的身法,以三敌一怕也是毫无胜算。 除非金丹苏醒。 魏莲庭目光中冷意跳动:“怕是没那个机会了!” 丢了北境军权,却也没了牵绊,眼见萧逐凤一吐心中郁气便一举入了六品,武棣心境通透起来,顿时意兴勃发:“魏莲庭,这几个人,你动不了。 现在动不了,以后也动不了。” 魏莲庭声音不大,音调却是十分尖锐:“镇南王,安京城的事儿,恐怕还不由你做主。” 武棣抚须一笑,决定肆意一回:“徒弟收拾不了的局面,当然是师父来收拾。 你可以试试看,看看是你的长鞭快,还是我的九龙灭魂快!” 魏莲庭怒道:“镇南王,你想造反?” 武棣的声音称不上大,却卷向城头,震得城头嗡嗡作响: “造反倒是不敢,可是弄死你这个阉人倒是敢得很。 今日你在城头出手,我今日就把你钉死在城头之上,若是来日你趁我离开出手,我便是已经到了南疆,也会孤身回京,哪怕你躲在奉天大殿里,我也要把你揪出来一枪戳死。 我武棣说到做到,你若不信,大可以试试。” 魏莲庭本就雪白的脸愈发没了人色,咬牙切齿道:“武棣! 你这般肆意妄为,就不怕天下大乱?” 武棣冷声道:“怕! 可若说最怕,那也不该是我,而是陛下。” 此时武棣一通百通一透百透,突然间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你赵镇凭什么拿着家国大义逼人,看准了我会顾全大局,便时时拿这个拿捏我? 我当然怕天下大乱,可是你赵镇便不怕么? 都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就是太实诚太能忍,才让鼠辈宵小都能踩在我头上叫嚣几句,如今我武棣孑然一身,已然没了那九万虎贲牵绊,还让我忍? 你他娘的怎么不忍? 我今天就把话挑明了撂在这儿,你赵镇真敢把我逼得一人一枪杀进皇城? 魏莲庭闻言声音微微颤抖:“武棣,你大胆!” 武棣一口真气提到喉口,声音陡然提高:“阉人,滚回去!” 武棣的真气雄浑,绝非萧逐凤可比,这令人肝胆俱裂的五个字一出口,凭空卷起阵阵狂风向着安京城内席卷而来,即使没有“天镜”辅助,也是传遍了半个安京城。 舒坦呐! 多年未有的舒坦! 备受夏神宗荣宠的蟒袍大太监何时受过这种辱骂? 魏莲庭此时眼中满是阴骘,只是思来想去踟蹰半天仍是不敢动手,最终恨恨丢下一句:“武棣,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言罢身形一晃,消失在城头。 魏莲庭已走,武棣向着城头凝望一眼,调转马头,轻轻促马,终究往南去了。 悬在安京城上空的九龙灭魂也如流星般追随武棣而去。 萧逐凤和周元风望着武棣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背影,长跪不起。 …… 清晨为数不多进城的百姓中,有两人极为扎眼。 两人同身旁奔波劳碌的穷苦人不同,其中一人骑在马上,约莫二十岁年纪,皮相相当出众,身着锦服,作富家公子哥儿打扮,凤眼薄唇,面容俊美,手持折扇,一副人畜无害的清秀模样。 另一人身材高大得有些离谱,膀大腰圆如同一座小山,毛发旺盛,络腮胡子爬了满脸,正替那公子哥儿牵马。 两人同数十位百姓一同躲得远远的,旁观了城头这场惊心动魄的好戏。 目送着武棣走远,这些百姓们方才走向城门,依次进城。 待到身旁的人走得差不多了,那公子哥儿摇着折扇:“大饱眼福,精彩!” 那仆从不大用踮脚就同马上的公子哥儿一般高,望着远去的武棣,压低声音:“公子,武棣真被夺了军权啊!那咱们是不是可以回去发兵了……” 公子哥儿摇摇头:“说了让你多听多看少下结论,你怎么就记吃不记打呢? 万一其中有诈,武棣假装去了雷州,实则悄悄潜回北境,你贸然带着兵冲过去,就不怕突然蹦出一个武棣来给你戳个大窟窿?” 那仆从恍然大悟:“哦! 竟然还有这种操作!” 那公子哥儿继续轻轻摇着折扇,眯眼望着不远处的安京城:“不过若武棣真被夺了北境军权,那或者此番咱们是因祸得福啊! 要真是这样,我那愚蠢的哥哥和咱们那二十万兄弟也算没白死。” 那仆从抻着头瞅了半晌,旋即神秘兮兮道:“公子,我看武棣好像真走远了,要不?” 说着伸出手掌,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公子哥儿白了仆从一眼:“你没听说杀了萧逐凤,武棣要把你捅个窟窿?要去你去,到时候别说你认识我。” “那还是不去了。” 那仆从歪着头又思考了片刻,终于发现了盲点:“公子,他只是说那大太监不能杀他,又没说咱们不能动手。” 公子哥儿拿扇子轻轻敲了敲那仆从的大脑袋:“这个萧逐凤只是个出主意的,没那么重要,一个六品武者,日后多半也没多大作为,你杀了他,有什么用呢? 能让咱们二十万铁骑活过来么? 你有那闲工夫,还是杀点儿要紧的人更划算。 对了,进了安京城,不要像在家里一样随时喊打喊杀,你人杀得多了,咱们还能呆得住么? 到时候剑神或者其他的什么人来抓你,我可不管你。” 那仆从挠挠头:“家主说公子您最聪明,我什么都听公子的。” 公子哥儿点点头:“待会儿进城,先给我买点儿吃的。 记住,是‘买点儿吃的’,不是‘抢点儿吃的’,你要是再弄混,我就把你胡子刮了!” 仆从憨笑道:“放心吧公子!” 那公子哥儿仿佛想起什么:“对了,你那胡子真不能刮一刮么?你瞅你跟个罗刹一样,吓坏了旁人怎么办?” 仆从连忙双手捂住络腮胡:“这可不行!这胡子可是俺的宝贝!” 第103章 大网无懈可击 跪在地上目送武棣走远,萧逐凤站起身来,拍拍身上沾染的灰尘,转身对周元风道:“二师兄,请你去松狸楼吃酒?不用花钱!” 还不等周元风答话,萧逐凤余光便瞥见城中一道熟悉的身影立于大道之上,立时便没了吃酒的兴致。 是恭亲王。 萧逐凤足尖一点,从城头跃到恭亲王面前,作揖道:“王爷,早,真巧啊,您也出来吃早点?” 恭亲王面无表情:“不巧。 我是特意来城门看看,别让你死在魏公公手下,毕竟十日之期还剩三天,今天你不能死了。 看来我多虑了。 丑话说在前头,就算你有镇南王撑腰,莫说他如今已经不在安京城,莫说他只是说魏莲庭不能杀你,就算他就在安京城,就算谁杀你他就要杀谁,三天之内你若是没个让我满意的说法,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就算动了你镇南王当真不计后果要将我戳个窟窿,你觉得本王是那投鼠忌器的人么?” 萧逐凤耸耸肩:“您连宰辅都敢杀,我怎敢小觑了您为世子报仇的决心?您看我这不就要回王府继续查案了么?” 恭亲王点点头:“如此最好。” 对了,前日赵正雍曾差人来递帖子,想邀五先生去七皇子府一聚,你那夜去了教坊司昨夜去了松狸楼,我没来得及知会你。 不过昨日过后,恐怕也不必去了。” 萧逐凤眼前浮现出那个凤眼薄唇的赵正雍。 赵正雍于我有救命之恩,如今自己身上还保存着赵正雍给的那块金牌,本来相邀,怎么说也得去见一见。仟韆仦哾 可此时自己定然是已遭天子厌恶,赵正雍意在夺嫡,此时再去,怕是要讨人嫌了。 经过昨日殿上风雷,萧逐凤看透了一件事,那就是当今圣上帝王心思深沉如海,做事不看喜好,只看得失。 聪明如赵镇,会看不出来甄党所说都是欲加之罪? 会不知道武棣是王朝砥柱肱骨之臣? 可他就是不能再将北境军权交付武棣之手。 这便是帝王心计。 如今一箭三雕,既卸了武棣军权,又把狄昌明支到北境,还想要借武棣的杀伐果决和通天修为去整顿南疆,当真是好算计。 如今三先生重出江湖,文院乱得很;京畿武将集团群龙无首,同样震荡不已;北境武棣“拥兵自重”的心腹大患也已经解决,下一步呢? 不就是一手遮天尾大不掉的甄如法? 把自己摆在这殿阁大学士的清贵位置上,未必就不是敲打甄党的第一手落子。 所以把皇帝得罪透了又如何,他赵镇厌恶极了我又如何,只要他今日杀不了我,日后我若能成为他眼中制衡甄党的一枚棋子,他不一样还是得用我? 因为赵镇太聪明,不是意气用事的人,所以我胆大包天敢当面锣对面鼓地跟皇帝对着干。 这就是朝会教给我的。 不过这次的棋手,可不止他赵镇一个人了。 心思沉淀,萧逐凤点点头:“是啊,如今怕是不必再去了。” …… 是夜,恭亲王府。 上午去了天牢审了郑雷,不出所料一无所获。 郑雷的骨头硬得很,即使只剩下一口气吊着,面对着萧逐凤,也会面露阴森而轻蔑的笑,含混不清地说一句:“你们永远也查不出来。” 用过午膳,萧逐凤去了教坊司,没找花魁,直接找了教坊司教坊使裴清泉。 由于顾虑到不能暴露红叶的松狸楼暗子身份,也就不能开诚布公地质问为何隐瞒数年前沉月与时任吏部侍郎冲突一事。 旁敲侧击几番交锋,这个年过半百身形依旧如松柏般挺立的教坊使一套话术滴水不漏,萧逐凤没能抓住他半点马脚。 回到恭亲王府,恭亲王带来了当年的吏部侍郎第二年便已因病去世的消息。 这么巧么? 抑或是说,幕后之人谨慎到这般程度,即使是同所谋之事关系不大的三品大员,也必须灭口。 萧逐凤感到有一张大网笼罩在世子赵瑞案的上方,缜密到堪称完美,自己像无头苍蝇般在网中撞来撞去,每次寻到一点儿线索,马上便会断掉,仿佛永远也找不到出口。 又或者,这张网根本没有出口。 萧逐凤心中充满无力。 此时有侍女敲了敲门:“五先生,青仙公主送来帖子,想请五先生去府上一叙。” 青仙公主? 萧逐凤想起那日武儒山“儒武大会”上那个同赵正雍坐在一起,美目盼兮言笑晏晏的公主。 青仙公主赵青灵是赵正雍的亲妹妹,最受赵镇宠爱的公主,赵镇破例在皇城外给还未出阁的青仙公主赐了占地庞大建造考究的公主府。 这青仙公主此时相邀,意欲何为? 是替她爹爹诱杀我? 不对,就算赵镇铁了心真想要杀我,也没必要将青仙公主牵扯进来,让这个最受宠爱的公主惹得一身骚。 替他哥哥拉拢自己? 也不对,昨日开罪了赵镇,赵正雍避自己唯恐不及,按照赵正雍的性子,即使不想轻易放弃自己这个强援,也会等些时日,不会在这个当口同自己见面。 难道是……仰慕自己? 那这公主府,得去! …… 青仙公主府。 占地庞大不输恭亲王府的公主府是超出规制的六进七重院。 进入公主府,曲径通幽峰回路转,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皎白月色下精致淡雅清幽,与寻常王府的金碧辉煌截然不同。 青仙公主,当是一个妙人呐! 侍女带着萧逐凤穿过层层叠叠的庭院,公主府的后庭,竟是一片面积不小的湖泊。 青仙公主端坐湖心亭中,见萧逐凤到来,明亮灵动的双眸荡出一丝笑意,站起身来,盈盈弯身,微微点头:“五先生。” 萧逐凤走到青仙公主面前,作揖道:“见过公主殿下。 深夜叨扰,实在唐突,不知公主殿下传唤在下所为何事?” 赵青灵仿佛有些局促,雪白的双颊微微有些泛红,伸出一根纤指指了指面前摆着的围棋棋盘:“五先生,你坐。 不知五先生是否有兴趣手谈一局?” 手谈? 萧逐凤一屁股坐到青仙公主对面,望着赵青灵咧嘴一笑:“原来公主是闷了,想寻个人来下棋? 一定是公主殿下太过聪慧,打遍全府无敌手,感到‘无敌是多么的寂寞空虚冷’,才专程遣人请我来下棋?” 赵青灵“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旋即放松了不少,扶着裙子坐下身来:“不是的,我下棋很臭的,下不过府上的大手子呢。” 旋即咬咬嘴唇,深吸一口气,把自己打好的腹稿一股脑倒了出来:“五先生,我哥哥本来是要宴请你的,请了全安京城最好的师傅,帖子都已经下了。 可昨日下朝之后,哥哥突然说不必叨扰五先生了,还说五先生会明白的。 我当时没弄懂哥哥的意思,后来我听说了昨日朝会上发生的事情,才知道个中原委。 五先生,你在朝堂上说得话我都听说了,我觉得你说得对,武将军一腔热血镇守边疆,是大大的英雄,父皇不该夺了武将军的兵权的。 今早你在城头念得词很好很好很好,我很喜欢,我大夏男儿,就该是武将军这般英勇无畏的,我大夏男儿,也该有五先生这般风骨,这事儿是我父皇做得不对。 可父皇爱面子,你得罪了他,他若怪罪你,你就来找我,我替你求情,父皇很听我的话。 哥哥因为这个不请你了是怕父皇怪罪,父皇从小天威浩荡,哥哥太怕父皇了,但我可不怕他。 虽然哥哥打定主意不请你了,我却不能是非不分只知趋利避害,所以冒昧将你请过来。” 萧逐凤望着眼前娓娓道来的赵青灵,心中突然十分感动。 她是个女子,注定与那皇位无缘,所以从小便不必步步为营谨小慎微,也不必强迫自己去钻营那权术人心,心思自然单纯剔透,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参杂那许多蝇营狗苟的算计。 此时一颗真心,为自己和师父仗义执言,岂非远胜那些三缄其口的宗室皇子,更不必提那些早将良心挖出来喂了狗的朱袍紫袍。 这公主府,倒是安京城内为数不多霁月清风的好去处。 听罢,萧逐凤的目光柔和起来:“谢谢你。” 说着双指拈起一颗棋子,柔声道:“公主殿下,今日我实在乏得很了,算不得那些‘打一还二四劫连环’,不如我教殿下一种轻松有趣的新玩儿法,咱们手谈试试,如何?” 新晋六品驭气境武者岂会这般容易疲乏?还不是萧逐凤实在不会下那围棋才出此下策…… 青仙公主眼前一亮:“什么玩儿法?” “这玩儿法唤作‘五子棋’。” 第104章 真相毛骨悚然 青仙公主十分聪明,在初时被萧逐凤执白后手杀得丢盔弃甲的几局过后,也不气馁,只是在惨败过后会捧着腮帮盯着棋盘思索片刻,渐渐摸到了五子棋的门道,随着时间流逝,对局变得势均力敌起来。 又是几局惜败过后,执黑先行的青仙公主终于艰难赢下一局。 五颗黑子连成一条直线,青仙公主长长呼出一口气,拍手微笑,笑意明媚,明亮的双眼中满是雀跃:“呼,赢啦!” 萧逐凤望着眼前眉开眼笑的小公主,心中好感顿生:“青仙公主自幼金尊玉贵娇生惯养,方才被自己在棋盘上杀得毫无还手之力,连续六七盘被玩弄于股掌之上,却半点儿没发脾气耍性子,认认真真钻研思考,终于堂堂正正赢下一局,这般聪慧明理,当真难得呐。” 食指摆弄着棋子,幽幽道:“呀,失算,失算啦!” 小公主笑嘻嘻道:“五子棋可比围棋好玩儿多啦!五先生你是从哪儿学得这种玩儿法,太有趣啦! 赶明儿我要把全府的人都教会,日日下五子棋玩儿。 让府里教我围棋的老师父也输给我!” 萧逐凤一手托着脸颊,望着叽叽喳喳的小公主,笑容也不由自主爬了满脸:“这有什么,我还知道很多新奇玩儿法呢! ‘掼蛋’、‘够级’、‘保皇’、‘麻将’…… 好玩儿得很!改天拉几个朋友一起来玩儿! 那个‘保皇’就算了,对你来说可能不太合适……” 青仙公主一拍手:“真的?太好啦!” 旋即又似想起什么来:“对了,五先生,我可以把五子棋教给别人吧?” 萧逐凤点点头:“当然可以。” “谢过五先生!” 萧逐凤笑着点头,旋即心中一动。 青仙公主同世子赵瑞同年出生,幼时一同在宫中长大,两人感情甚好,赵瑞身亡之前,两人还多有来往。 青仙公主深得赵镇宠爱,却这般剔透明理,除了一母同胞的七皇子赵正雍之外,在皇子王孙之中,小公主同赵瑞的交情最好。 自幼能跟青仙公主玩儿到一起,这样看来,恭亲王世子赵瑞确实跟飞扬跋扈不沾边,应如案牍中记载一般,是个聪慧识礼之人。 既然从小一同长大,关于赵瑞,青仙公主自然应该知道不少。 思量片刻,萧逐凤还是开了口:“公主殿下,在下有一事请教。” 小公主脸上依旧挂着笑意:“嗯嗯,五先生请说。” “公主殿下,听闻您自幼同恭亲王世子赵瑞一同在宫中长大?” 闻言,小公主脸上立马没了笑模样,抿着嘴,点了点头,旋即幽幽叹了口气,语调也低沉下来:“五先生是在替恭亲王查赵瑞哥哥的案子吧?” 小公主快乐来得快,忧伤同样来得快。 萧逐凤点头。 “赵瑞哥哥是个好人,他是真心喜欢花魁姐姐的。 那时候赵瑞哥哥带着沉月姐姐给我见过,姐姐人很好,特别好看,就是性子清冷了些。 她也是真心喜欢赵瑞哥哥的,我看得出来。 赵瑞哥哥说要把花魁姐姐娶回来做世子妃,虽然姐姐是风尘女子,可只跟赵瑞哥哥一个人好过,恭亲王叔叔又这么宠赵瑞哥哥,我看这事儿多半能成。” 青仙公主这段话里信息不少,其一,赵瑞果真谋划着将沉月娶回王府;其二,青仙公主竟见过沉月,还对她印象不错。 萧逐凤开口问道:“公主殿下见过花魁沉月?” 青仙公主点点头:“嗯,去年赵瑞哥哥经不住我缠着他,偷偷把花魁姐姐带出来了。 姐姐是被冤枉的吧?我听说姐姐现在在王府,若她不是被冤枉的,恭亲王叔叔怎么可能将她留在身边? 是不是恭亲王叔叔想通了,赵瑞哥哥虽然不在了,叔叔也想要替赵瑞哥哥照顾好花魁姐姐?” 小公主从小被保护得这般好,到底是不经人事,心思这般单纯。 她不懂人心隔肚皮,能肮脏到什么地步,也完全想不到有些事情在她看来是和风细雨,实则却狂风暴雨,道道雷电都要劈死人的。 萧逐凤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将话题岔开:“公主殿下,您怎知道沉月是真心喜欢世子的?” 小公主认真道:“看眼神。 我看人很准的,花魁姐姐看赵瑞哥哥的眼神,那种喜欢,是装不出来的。” 萧逐凤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对了,公主殿下,世子殿下有没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青仙公主知道萧逐凤在查世子的案子,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微微皱着眉头,回忆道:“赵瑞哥哥人很好,就是身子不大好,太医说哥哥是早产了一个月,亏了元气。 对了,我和赵瑞哥哥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他比我早出生一个时辰,说起来也是莫大的缘分。 说起来也巧,我从小身子也不大好,哥哥说我明明是足月,倒也像是早产了似的,可是经过调理,我好得很快,很快就同常人没什么分别了,小时候为了强身健体修过武道,后来武道还入了品。 只是赵瑞哥哥怎么补也补不回来,身子好不了,也没办法修行,不过赵瑞哥哥人很豁达,说是‘不能修行就算了,读读书也是好的’。” 还有,我的八字不大好,乳母说不能告诉旁人,你也不许说出去啊。” 青仙公主的话如一道闪电劈入萧逐凤脑海,萧逐凤的眸子猛地一缩。 此前一直将目光聚焦在赵瑞身上,完全忽略了看似毫不相干的青仙公主,此时青仙公主一句“同年同月同日生”狠狠点了萧逐凤一下,无意间的一句“明明是足月,倒也像是早产了似的”正正巧巧敲在要害,最后一句“八字不大好”更是让自从在萧度手下死里逃生之后就对八字格外敏感的萧逐凤汗毛倒竖。 牢牢刻在萧逐凤心中关乎赵瑞的一切好像因为这三句话有了突破口,道道含混不清的思绪激荡起来,开始变得有理可循。 似是醍醐灌顶一般,一个惊世骇俗的荒诞想法冒了出来。 萧逐凤此前无数次设想世子赵瑞案的背后是如何匪夷所思叵测恶毒,但或许真相,远比想象中的更加毛骨悚然。 第105章 陈年旧事血淋淋 萧逐凤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回到恭亲王府的。 此刻他坐在桌前,双手颤抖着翻开一本《历法通志》,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生辰八字与书中一一对应。 恭亲王世子赵瑞,神宗二十一年二月初四丑时生人。 那么青仙公主赵青灵,便是一个时辰后,神宗二十一年二月初四寅时生人。 神宗二十一年二月初四寅时…… 阴年,阴月,阴日,阴时! 八字全阴! 青仙公主的八字,是全阴! 史书记载,青仙公主生母端妃与恭亲王妃于皇宫大内同日生产,俱是难产而亡…… 萧逐凤呼吸急促起来,脸色大变,只觉得天旋地转,大脑一片空白,瘫坐在椅子上,脊背发凉,没来由打了个冷颤。 “八字全阴”四个字似是一把利刃,破开了笼罩在世子赵瑞案上方的缜密大网,一切无法解释没有逻辑混乱不堪的,都被串联起来。 只是大网之内,竟是这般血肉模糊,难以直视。 这是怎样的心机,怎样的算计? 这是怎样的无情,怎样的卑劣? 这是怎样的滔天罪孽? 不能修行,八字全阴,亲生骨血…… 萧逐凤顾不得此时夜已深了,踉踉跄跄地敲开恭亲王内室大门:“王爷,帮我查一件事,速度要快,动作要隐秘。” 恭亲王见萧逐凤这般神情,料想到定是有了重大突破,郑重道:“说!” “去寻当年王妃和端妃生产当日在场之人,稳婆、太医、婢女甚至是守在外面的侍卫,随便什么人,若是方便,就带回王府,若是不方便,就盯紧了,不要打草惊蛇。” 恭亲王瞳孔一缩,呼吸也略略急促起来,并未多问什么,站起身来,竟是亲自往外去了。 “等等!” 萧逐凤心中一动,似是想起什么,叫住恭亲王,补充道:“还有一件事,查一下神宗十九年八月初七,这天可有皇嗣出生?” 神宗十九年八月初七,这是萧逐凤的生辰。 …… 萧逐凤坐在桌前,怔怔出神。 此刻世子赵瑞案已揭开一角,恭亲王确认消息之前,萧逐凤不愿再去想,不愿去直视那血淋淋的真相。 恭亲王果然手眼通天,携带数名亲信深夜匆匆而去破晓匆匆而返,带回来的消息与萧逐凤预想如出一辙。 恭亲王妃和端妃产当日在场之人,无论是稳婆、太医、婢女还是守在外面的侍卫,三年内悉数以各种原因亡故,竟没留下一个活口。 可怕的是,意外、病故、老死……每个人的死亡都看不出疑点。 好缜密的手笔。 而神宗十九年八月初七,丽妃难产,一尸两命。 神宗以渎职为由处死了当晚所有在场侍奉之人。 后宫中引此事为耻,引为宫中秘辛,是以鲜为人知。 十八年过去,这桩陈年旧事早就没几人记得,丽妃生前也算享过荣宠,却死得如艳阳高照下冰雪消融毫无痕迹,竟于正史中“查无此人”。 萧逐凤深深吐出一口气,一时有些失神。 恭亲王此刻没了素日里从容的气度,忍不住催促道:“五先生,瑞儿的案子……” 萧逐凤理了理思路,发现赵瑞案背后的匪夷所思的陈年往事如同拔出萝卜带出泥,扯出一桩又一桩,最后竟往自己身上扯过来了。 恭亲王于萧逐凤面前坐定,目光灼灼。 萧逐凤沉吟半晌,开口便是石破天惊:“王爷,您有没有想过,世子可能并非是世子,而是……皇子?” 恭亲王额头青筋暴起,暴跳如雷,猛地一拍桌子:“你找死!” 三品武者的浩瀚真气毫无保留迸发出来,压得萧逐凤喘不过气来。 恭亲王妃是恭亲王心中最不可触的逆鳞。 也亏萧逐凤新入六品驭气境,面对暴怒的恭亲王才不至于狼狈倒地。 萧逐凤意识到恭亲王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低声道:“王爷,息怒。 您误会了。 我是说,倘若世子是皇子,而公主其实是郡主呢?” 恭亲王闻言一怔,霸道真气悉数内敛,眉头却狠狠地锁到一起:“你的意思是……” “狸猫换太子,公主换世子!” 恭亲王锐利的目光射过来:“荒唐!皇兄没有理由那样做! 五先生慎言!” 萧逐凤摇头苦笑:“王爷,您仔细想想,为何胎相一向平稳的王妃,会忽而早产月余,正好掐在您回京之前生产? 为何不偏不倚偏偏与端妃同日生产? 为何王妃早产而亡,而端妃难产而亡,偌大的皇宫内院,保不住两个金尊玉贵的皇眷么? 为何仅仅是早产一个月,世子殿下却落下严重病根,体弱多病无法凝聚真气,并且药石无医? 须知早产并不鲜见,早产一月虽然凶险,只要婴儿存活好好将养,身体或许会弱于常人,却并不至于伤了根本,世子殿下金尊玉贵服下无数灵丹妙药,却依旧不能凝聚半点儿真气,王爷难道不觉得蹊跷? 早产月余,想必应当是青仙公主那般,小心将养数年,此时已与常人无异才对。 早产月余的,其实是青仙公主啊! 王爷再想想,为何当日皇上没有降罪于太医稳婆等侍从,这些人却在三年之内悉数亡故? 说这些全是巧合,您自己信么?” 恭亲王声音微微颤抖:“即便如此,皇兄也没有这般做的道理!” 萧逐凤惨然一笑:“王爷听说过道家金丹么?” 第106章 算啊算,算无遗策 “道家金丹,乃道宗强者特有之物,封存着主人的修为甚至元神,在道宗强者陨落之后,金丹会短暂现世,随后将修为归还于天地。” 恭亲王道:“这我当然知道。 道家金丹与你所说的有什么联系?” 萧逐凤盯着恭亲王:“那您是否知道,道家金丹可以掠夺,得到金丹之人可以炼化其中的修为。” 恭亲王隐约猜到了萧逐凤的言外之意,微微摇头:“可我听说炼化他人金丹修为代价极大,稍有不慎,便会被本属于他人的金丹疯狂反噬,落得个凄惨下场。” 萧逐凤一语道破天机:“所以需要八字全阴的亲生骨血以消磨自身精元为代价代为炼化,炼化之期,一十六年。” 恭亲王瞳孔一缩,心中开始默念赵瑞的生辰八字。 萧逐凤轻叹一声:“王爷,别算了,世子殿下是神宗二十一年二月初四丑时生人,青仙公主赵青灵生辰与世子殿下相隔一个时辰,是神宗二十一年二月初四寅时生人。 青仙公主,八字全阴。 也就是说,世子殿下,就是八字全阴的那一个。” 这障眼法成功骗过了萧逐凤的注意力,让萧逐凤初时查案时,即使对赵瑞的生平一切都烂熟于心,也并未在意世子殿下看似寻常的生辰八字。 恭亲王感到一口真气在胸中乱撞,做工考究的长袍无风自鼓,竟压不下来。 只听萧逐凤继续道:“王爷,您知道神宗十九年八月初七丽妃难产身亡之日是什么日子么? 是世子生辰前一个八字全阴的日子。 其实刚刚出生的婴儿太过娇弱,不宜封印金丹,可想来是神宗第一个用于替他炼化金丹的八字全阴的亲生骨血由于某种原因没能保住,神宗才退而求其次,在两年后八字全阴的日子故技重施,不得已用尚在襁褓中的世子殿下封印金丹。 只不过丽妃换成了端妃,还特意拉了王妃陪葬。 可见这场阴谋,他竟谋划了如此之久。” 恭亲王沉默不语,心神却激荡得厉害。 萧逐凤自顾自说了下去:“咱们这位天子费尽心机得了一颗修为通玄的道家金丹,没胆子也没能耐靠自己炼化这份修为,所幸算无遗策早有准备:生了个八字全阴的孩子,将金丹封存于其体内,替他炼化修为,只须耐心等待十六年,这颗金丹就是最最温和的浩瀚精纯修为供他享用了。 可是届时杀死一个年满十六岁的皇子取出金丹所要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他贵为天子,不想惹人非议,不想背负杀子恶名,更不想被人顺藤摸瓜扯出他作的这些腌臜事,便想出了这招瞒天过海的‘狸猫换太子’,彻底斩断所有线索。 所以才有了布局超过十六年的世子殿下花船遇刺案。 最终下手的是跟了世子数年之久的贴身护卫郑雷。这位四品浩然境武者从被天子御赐到世子身边的那一刻,便是带着取世子性命的任务啊。 蛰伏十余年,一击毙命。 所以他敢叫嚣“你们什么都查不出来”。 人心无常呐! 而背后策划这一切的,正是当朝天子啊! 杀死一个世子,总比杀死一个皇子更容易。 更何况世子冒用了本属于青仙公主的生辰八字,谁会在意这‘差一个时辰八字全阴’的端倪? 再转十八个弯也想不到是咱们这位皇帝陛下下得手呐! 算无遗策,当真是算无遗策! 这也是沉月明明对世子有情,却闭紧了嘴绝不透露幕后主使半个字的原因吧? 或许是不肯让王爷再去送死? 或许是知道王爷报不了仇,便想着别再让王爷徒增烦恼? 或许根本不是犯官之女,而是双亲都捏在皇帝手上? 此时这些,都不大重要了罢。” 此时萧逐凤略作停顿,眼前浮现出沉月那张欲说还休的俏脸。 彼时自己费尽心机逼她吐出的那三个字:“没用的”,或许当真是发自真心罢…… 恭亲王枯坐座上,一瞬间似是老了十岁。 接下来萧逐凤的话如同一柄锐利的尖刀,彻底划开了恭亲王结满血痂千疮百孔的内心:“神宗二十一年二月初四,恭亲王妃皇宫待产,预产期尚有一月有余。 端妃同样于皇宫待产,按照神宗的算计,预产期就是那几日的光景。 可妇人产子,时辰哪儿能掐得如此精准? 他要得是八字全阴的亲生骨血,差一个时辰都不行。 万一未到时辰就要生产呢? 万一到了时辰还未生产呢? 去母存子,便是最好的方法。 而想要‘狸猫换太子’,王妃同样也要同日生产,时辰隔得不能太久,才不至于让外人看出端倪。” 萧逐凤说得含蓄,可恭亲王听得分明,要强行让恭亲王妃在距预产期尚有一月有余时生产,还要保住腹中胎儿用于调换,赵镇在皇宫大内到底对王妃用了怎样的手段…… 只是想想,就让恭亲王五脏六腑似是被一根铁棍串在一起狠狠地搅,痛得深入骨髓。 恭亲王呆呆地坐在萧逐凤对面,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浑身微颤,时而目露凶光,时而真气鼓荡,最终面无表情,却老泪纵横。 萧逐凤站起身来,朝着恭亲王一拜,悄然离开。 他还有事情要去验证。 萧逐凤对恭亲王有所保留。 若不是自己便是萧度那八字全阴的丹鼎,即使偶然间得知青仙公主八字全阴的身份,又怎能轻易联想到“亲生骨血炼化金丹”一说? 按照老师李仁的说法,能够凝聚金丹,至少也得是道宗三品得道境修为,三品以上的道人凤毛麟角造化通玄,他们体内的金丹哪儿是那么容易谋求的? 更何况算算时间,赵瑞体内被封印金丹的时间与自己相差无几,赵瑞在花船上离奇死亡的时间又同萧度来抓自己的时间几乎一致,这世间就没有这么巧的事! 除非,自己和赵瑞体内封印的金丹,出自同一人! 萧逐凤见得顶尖高人多了,眼界自然也是高了不少,此时回想英国公府酣战,即使是刚刚苏醒的体内金丹,爆发出的本事恐怕也不弱于道宗三品得道境大圆满境界的萧度。 也就是说,体内这颗金丹,至少是二品天人境道人所留。 而能入赵镇法眼的金丹,又能是什么寻常货色? 只要去松狸楼查清十六年前可有二品以上道人陨落,体内金丹的来历,便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若是十六年前没有二品道人陨落呢? 那十六年前青州城外终结幽云七州兵乱的那袭青袍究竟为何而死,怕是要打上个问号了。 想到这里,萧逐凤不寒而栗。 若是护国道人尹归虚的陨落竟是设计好的陷阱,那么将尹归虚引入死局的北境七州之乱呢? 第107章 截杀 萧逐凤骑着恭亲王府的汗血宝马在朱雀大街上奔驰。 他要到松狸楼求一个答案。 一个或许注定鲜血淋漓的答案。 萧逐凤耳廓一动,猛地勒马,汗血宝马前蹄扬起,立时止住前冲之势。 萧逐凤抬头往上望去,只见面前数丈之远的楼阁之上立着一人。 那人一袭白袍,胸前一朵娇艳桃花,长身玉立,眼神玩味,正居高临下,望向萧逐凤。 楼阁高耸,月光皎皎,衬得那人愈发出尘。 是萧度! 萧逐凤心中凛然大惊。 萧度抬头,俊秀的面庞迎向月光,却显得莫名阴森可怖。 他望着天上白玉盘,嘴角勾起一抹清冷的笑,淡淡道:“月圆之夜,宜杀人。” 柳青颜抱着瑶琴出现在萧逐凤右侧屋顶,纤指轻轻按住琴弦:“又见面了。” 话音未落,朱雀大道两侧的楼阁之上人头耸动,皆着黑衣,气息悠长,显然皆是高手。 这是一场围剿。 萧逐凤此刻冷汗涔涔,知道自己此刻心神若是乱了,必定是死路一条,深深吐纳几个来回,沉定心神,直视萧度:“到今天你才出现,倒是很有耐心。” 萧度依旧保持着微笑:“我本没那么多耐性,只是那位总想要求个万全,才叫你活到今日。 这世间,哪儿有什么万全?” 萧逐凤挑挑眉:“‘那人’?你不如直接说是皇帝陛下。” 萧度没有否认:“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啊。” 萧度果然是与赵镇勾结! 而萧度言下之意,他在暗处蛰伏如此之久,竟是赵镇一直反对萧度轻易对自己出手。 思量片刻,萧逐凤心中恍然。 自己成为文院五先生,阴差阳错先后得了松狸楼和恭亲王或真心或假意的庇护之后,若是萧度贸然对自己出手,一旦失手,便可能露出马脚。 赵镇不能忍受当年的腌臜事儿有一点点被泄露出去的风险。 赵镇自己既已得了赵瑞身上的金丹修为,萧逐凤身上的修为反正只能由萧度一人享用,赵镇也便不急着出手,让萧度一等再等,等一个“万全”。 若鲜血淋漓毛骨悚然的真相一朝披露,那赵镇的龙椅,还坐得稳么? 那为何今日忽而摆下如此之大的阵仗围剿自己? 定是赵镇意识到自己已经知悉真相,才会大张旗鼓当街截杀自己。 而自己猜出赵瑞案其中端倪尚且不足一日,只对恭亲王提起,赵镇是如何知道的? 萧逐凤瞳孔一缩,意识到问题所在。 是与恭亲王一同去查当年王妃和端妃产子当日在场之人的心腹走漏了风声。 恭亲王府,也有内鬼! 萧逐凤冷笑一声:“你是在怪咱们这位皇上背信弃义,明明说好一同图谋金丹修为,你替他办了这么多事儿,杀了妻子,打伤母亲,彻彻底底沦为一条丧家之犬,最终他得了赵瑞体内的金丹修为,你却一击失了手,依旧两手空空。 他还要你顾全大局要找准时机方可再次出手,你眼睁睁看着金丹在我体内逐渐苏醒,气不气? 偏偏你气得发狂又不能拿他怎样,毕竟人家可是九五至尊,捏死你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啊! 与虎谋皮,你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呐!” 萧度神色冷了几分:“死到临头,挑拨离间,你未免将陛下看得太轻了些!此时将你剖腹剜心取出金丹,我一样可以将之炼化,踏入二品!” 嘴上与萧度纠缠的同时,萧逐凤心中不断呼唤着已经久久未有动静的金丹:“金丹丹前辈,您醒了么? 这可算你大发神威的最佳时机,若是您现在不醒,咱俩可就要被萧度这个畜生给宰啦! 一尸两命,何其凄惨! 我死以后,他可要把您活活炼化了! 对了,他还是杀死您前世的主谋之一,您快醒来给您自己报仇啊!” 没有回音。 萧逐凤一心二用,继续与萧度虚与委蛇:“呵,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心里还不是恨得要死? 看人家不爽又不敢发作的滋味,恐怕不大好受吧?” 萧度终于敛起笑意,冰冷的杀意缓缓爬了满脸:“拖延时间? 没用的。 城南的朱雀大街远离城东的松狸楼,司天监已经布下大阵,松狸楼在此地的暗子已被悉数清剿,一个时辰之内,这里的任何动静都传不出去。 没人能够帮你。 今夜,你插翅难飞!” 萧度说着,指尖紫芒闪动:“除非你能在我手下撑过一个时辰。 你觉得,你能么?” 萧逐凤心中一凛,汗毛倒竖,心念一动,双腿一夹,汗血宝马何等神骏,瞬间跃出数丈之远。 下一瞬,一道紫芒闪现,将一人一马原先所在位置砸出一个大坑。 不给萧逐凤喘息之机,萧度并指成剑,在空中轻轻转了两圈,两道紫芒疾速袭来,一前一后,呈夹击之势。 萧逐凤纵马前跃,躲过后面一道紫芒,另一道紫芒却击中马儿右前蹄。 那马儿甚通人性,右前蹄被击得血肉模糊,却依旧不肯将背上的主人摔在地上,三只蹄子撑地,摇摇晃晃竟是不倒。 又是一道紫芒袭来,比方才三道紫芒粗了半寸,向着萧逐凤后背而来。 第108章 你这狗儿,当得可怜 朱雀大街。 萧度闻言笑道:“死到临头嘴倒挺硬。 我倒是要看看你要如何将我扒皮抽筋。” 眼见着马儿庞大身躯的起伏越来越小,最终彻底停止,萧逐凤轻轻阖上马儿的双目,随后站起身来:“你会看到的。” 萧度挑挑眉,好整以暇地望向萧逐凤:“六品驭气境武者,六品知命境儒生。 短短两个月就能到此等地步,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比我预想的要强了些。 若你不是我的丹鼎,或可成为萧家下一代门面。 可惜时间不等人呐,就凭你如今的修为,还是不要痴人说梦了。” 说罢并指一挥,又是一道紫芒袭掠而来。 萧逐凤脚下生风,瞬间再度晃出数丈,避开紫芒。 同时心中继续不断呼唤金丹:“金丹丹前辈,再不醒可就醒不了了! 我在他手底下撑不过几招!” 萧度仿佛很享受居高临下看着萧逐凤困兽犹斗的滋味儿,或许他自己都不清楚,自从那日周府萧逐凤在自己手底下死里逃生,自己再想出手却屡次被赵镇阻拦,眼睁睁看着这只雏鹰长出羽毛,自己到底有多懊恼和后悔。 他不想承认在他眼中如蝼蚁一般的萧逐凤,竟一步步成长为他的心腹大患。 他明明知道此时当速战速决,可鬼使神差地还是玩儿起了瓮中捉鳖戏弄猎物的游戏。 他只想将萧逐凤可笑的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击碎,看着他尊严扫地跪地求饶,而不是一指将他戳死。 在他眼里,萧逐凤不过依旧是那只可以随意碾死的蝼蚁,而他活到今天,不过是因为当晚自己的大意。 他明明那么弱,凭什么不屈服? 他右臂高高举起,指尖一团浑圆紫色光晕由小变大由虚转实,仿佛蕴藏着令人心悸的能量。 右臂挥下,紫色光晕分裂成数十道腕口粗细的紫芒,轨迹诡异从各种角度同时向着萧逐凤击去。 萧逐凤知道厉害,提起一口真气,“凭虚御风”的身法施展到极致,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身躯已经掠到数丈之外,躲过数道紫芒。 剩余的紫芒如影随形,萧逐凤的身法一闪再闪,再度堪堪躲过数道紫芒,可终究是有几道紫芒迎面袭来,再也躲不过去。 萧逐凤紧握墨阳剑,真气灌注,提臂抖腕,挥出一剑,与最后几道紫芒相撞。 只听“叮”的一声巨响,紫芒终于彻底湮灭。 而萧逐凤握剑的右臂微微颤抖,浑身真气激荡,带得身躯微微起伏。 萧度一番仙人气度:“怎么,撑不住了? 这点儿道行,还如何将我抽筋扒皮呐?” 萧逐凤冷笑道:“忘了上次在周府人模狗样飘然而至傻不啦叽的自以为尽在掌控,却让彼时身上毫无修为的我安然离去,与你那丧尽天良害了无数无辜人命图谋了十几年的金丹失之交臂的时候,你是个什么狗样儿? 最可气的是后来你那同谋皇帝陛下得了金丹就翻脸不认人,硬生生让你等到现在,你硬是没有什么办法。 谁让你是人家的一条狗呐! 摇尾乞怜却换不来半根骨头,你这狗儿,当得着实可怜。 若是给我当狗,我说什么也得施舍点儿肉汤给你喝呢! 萧度,你一条丧家之犬,搁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 唬得了谁?” 不得不说萧逐凤损人的功夫炉火纯青,句句戳在萧度的痛点上,若是损人喷人也有境界划分,萧逐凤这嘴上功夫,怕是没有一品至少也得有二品。 萧度闻言神色一冷再冷,眸中紫光一闪,一点紫芒汇聚指尖,比之前的紫色光晕小了数倍却亮得刺眼。 下一瞬,萧度屈指一点,那点紫芒拖出一道亮眼的紫色残影,向着萧逐凤掠来。 萧逐凤说话的时候全神贯注盯着萧度,萧度一有动作便双腿一屈,脚掌蹬地,猛地向右弹出,其间多次足尖点地,真气连绵不绝缓缓吐出,身法越来越快,留下道道残影。 那道紫芒跟着萧逐凤多次改道追了片刻,终究还是死物,堪堪将萧逐凤身后的青石板砸了个大坑后彻底湮灭。 萧度双眸一眯,五指连弹,五点紫芒闪现,向着萧逐凤击去。 “铮”! 此时琴音蓦地响起,将萧逐凤体内本就激荡不已的真气震得有些涣散之势,身法瞬间慢了下来,眼见着五点紫芒连成一线,向着自己激射而来。 萧逐凤知道躲不过去,一咬牙,双臂举起墨阳剑横在身前,体内浩瀚真气疯狂灌注。 “叮”! 紫芒撞散墨阳剑身附着真气。 “叮”! 手臂发麻,墨阳剑险些把持不住。 “叮”! 墨阳剑撞散第三点紫芒,紫芒虽然湮灭,余威仍是不止,顺着墨阳剑压向萧逐凤双臂,又顺着双臂压进萧逐凤身躯。 “叮”! 第四点紫芒接踵而至,叠加前三点紫芒威势,铺天盖地前压上来,萧逐凤咬牙硬抗,脚下青石板寸寸皲裂,却仍被击退数丈。 “叮”! 墨阳剑脱手,萧逐凤身体凌空,向后飞出数十丈方止,喉咙一甜,呕出一口鲜血。 五声脆响其实只在一瞬之间,若不仔细分辨,只能听到一声拖长的颤鸣。 五道紫芒威势层层叠加铺天盖地,萧逐凤倒在地上一时竟爬不起身。 萧度先是冷冷望了贸然拨琴的柳青颜一眼,旋即从高高楼阁飘然跃下,一只脚踩住墨阳剑,居高临下望着倒在地上的萧逐凤:“嘴还硬么?” 萧度这一眼看得柳青颜冷汗涔涔,她知道萧度是在怪罪自己贸然出手,此刻深深低下了头,几乎将那张美艳的脸埋进那片波涛汹涌之中。 萧逐凤抬起头来,轻蔑一笑:“狗叫什么?”仟仟尛哾 萧度一步一步向着萧逐凤走过来,一步一步靠近那颗日思夜想此刻终于近在咫尺的金丹。 萧逐凤暗暗吐纳,酝酿着最后的反击。 可就连萧逐凤自己也清楚,面对三品得道境的萧度,自己再怎么挣扎,恐怕也无异于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只能寄希望于金丹苏醒。 可他可以察觉,此刻体内的金丹如同死物,全无动静。 突然,萧度瞳孔一缩,蓦地转头。 “哒哒”…… 马蹄声由远及近。 月光下,恭亲王横刀立马,喃喃道:“好久,都没杀人了啊。” 第109章 我要弑君 话音未落,恭亲王长刀出鞘,刀身颤鸣不止,一股冷冽杀意荡漾开来。 大夏有刀,其名鸣鸿,长刀三尺,刀意鸣咤,如风靡草,威服九区。 鸣鸿刀! 萧度瞬间反应过来,知道若被三品不灭境武夫恭亲王近身,自己怕是讨不到好,若是先下手为强,此时出手取了萧逐凤性命,他恭亲王再能打,也阻不了自己离去。 身形一动,一指点出,直直点向萧逐凤胸前。 萧逐凤岂会坐以待毙,真气运转,双足蹬地,贴着地面向后窜出,融合了“凭虚御风”的心法,速度竟是极为迅捷。 恭亲王坐在马上一刀劈出,伴着一声惊人刀鸣,刀芒迅速向着萧度掠来,威势惊人,刀芒过处,坚硬的青石板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刀痕,清晰而工整,可见这一刀之功,是何等凌厉而锋芒内敛。 萧度耳廓微动,听着背后刀芒来袭,一息之内未指尖能点到萧逐凤,招数不敢使得老了,心意一动,前冲之势瞬止,躯干后仰瞬间向后滑出数丈,避开凌厉刀芒。 恭亲王趁此机会身形一动,人已到了萧逐凤身前。 萧逐凤死里逃生,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多谢王爷出手相助。” 恭亲王一笑:“说了保你十天平安,今日才第八天,我怎能让你死了?” 说罢望着倒在地上早已气绝的汗血宝马皱了皱眉头,望着倒在地上的萧逐凤:“你就是这么保护你的马的么?” 萧逐凤惭然道:“是我无能。” 恭亲王望向已经退到百步之外的萧度:“是他打死的?” 萧逐凤道:“是。” 恭亲王昂然道:“这个三品道人交给我,剩下的你自己处理,做得到么?” 萧逐凤望着两侧楼阁上攒动的人头,粗算下来怕是有百人之众,既是奉了皇命,只怕不是庸手,苦笑一声:“怕是有点儿难。” 恭亲王斜了萧逐凤一眼,对着两侧楼阁朗声开口,中气十足,震得楼阁嗡嗡作响:“诸位奉命行事,各为其主,本王很能理解。 打架可以,杀人我也拦不住,可是你们谁要是敢动我的马,下场一定会非常凄惨!” 说罢长刀一挺,向着萧度奔袭而去。 六大修炼体系各有千秋,高品修者俱是有通玄神通,五行借势、窥探天机、控人心神、分金定穴、画符念咒……各大体系各种“花里胡哨”的本事层出不穷。 可若单论杀人,相同境界下,只修一口真气的武夫还是要强出一些。 萧度不敢怠慢,道一声“琴起”,双手并指成剑,道道紫色闪电绕体,瞬间凝聚指尖,旋即向着气势汹汹奔袭而来的恭亲王射去。 “铮”“铮”“铮”! 琴声大起,道道不知比此前击向萧逐凤骇人多少倍的紫芒借琴音之威,威能再度加强,劈向瞬间已经快要欺到萧度身前的恭亲王。 恭亲王气场全开,长刀挥出,刀势霸道非常,将道道紫芒撞散,速度不减,一刀向着萧度面门劈来。 萧度不敢硬扛,一退再退,双手指尖紫芒接连不断,略略阻住恭亲王攻势。 恭亲王一口真气雄浑异常,长刀挥舞,舞出阵阵凌厉刀光,破开道道紫芒,向着萧度压来。 萧度眸中紫光闪现,道宗之力流转,天际数道紫色闪电闪现,向着恭亲王身体四周劈落,在恭亲王四周形成一道紫色光幕。 一息之内,光幕向内收紧,似是要将恭亲王绞杀在内。 今夜得了皇令,萧逐凤必须得死,就算贵为亲王,萧度也没丝毫留手。 谋划十数年,功成与否,就在今夜!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恭亲王一声断喝,长刀横劈,声势骇人。 光幕破碎,片片紫色碎片亮得刺眼。 “铮”! 此刻柳青颜所奏杀伐琴音达到凌厉顶点,一声裂帛之音似是要将空间撕碎。 萧度借着琴音一指点出,身形如流星赶月迅捷非常,全身道宗之力汇聚一点节节攀升,趁着恭亲王刚刚破开光幕奔袭而来。 原来萧度瞧出恭亲王刀法虽然刚猛无敌,其霸道威力却要蓄“势”而发,若是不能舞全了“势”,其威力便会大打折扣。 此时萧度一指点出,恭亲王已来不及将鸣鸿刀挥圆,只能横刀一挡。 “叮”…… 指刀相交,鸣鸿刀颤鸣不止,道道紫芒顺着鸣鸿刀爬上恭亲王右臂,恭亲王后退几步将力卸去,右臂真气一荡,将紫芒压出身体。 萧度争得这一招先机哪儿肯善罢甘休,知道恭亲王一旦稍得喘息,便能扭转战局,揉身而上,快速无伦连续发难,道道紫芒如同雨点一般击向恭亲王,再也不给恭亲王将刀势舞全之机。 权势亲王又如何,三品武者又如何,既然敢拦我的路,就要你死在今夜! 然而恭亲王气韵悠长,丹田处提着一口真气久久不散,任凭萧度借着琴音势如疯狗,恭亲王自取守势不动如山,守得密不透风。 另一边,伴随着利刃缓缓抽出剑鞘的摩擦声,隐藏在夜色与楼阁中的上百名黑衣人不再隐匿行迹,他们从高处跃下,落地声音或大或小或全然察觉不到,彰示着他们的修为高低参差不齐。仟韆仦哾 可从高处落地,声音能小到六品驭气境的萧逐凤察觉不出,修为怕是在五品铁骨境之上。 可怕的是,这样的五品武者不止一位。 俱是大内高手。 值得庆幸的是,萧逐凤扫了一圈,那个惹人讨厌的大太监果然不在其中。 师父的话,果然还是有些作用啊。 萧逐凤看着从四面八方涌现出来的黑衣人,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在默念。 默念自己踏入儒道六品知命境时知得是何命。 他将彼时的诗重新念了一遍: “我本世间逍遥人,不信佛陀不信神。 占尽人间怙恩后,万千造化归一身。 仗剑当空千里去,一学武道二学文。 洞庭湖上酒正好,风雷过后尚温存。 他日结庐江海畔,一颗头颅好还恩。 怀中袖里三尺剑,斩罢仇寇开天门!” 原来知命知命,知得是这命。 那立命立命,该要立什么命呢? 应该如何立命,才算全了自己知的这命呢? 他蓦地睁开眼睛,望着已经形成包围圈缓缓向着自己逼近的上百黑衣人,儒道功法运转。 此前踏入儒道六品知命境时洋洋洒洒近百字尚且还不能抒尽胸中意气,而如今踏入五品立命境,萧逐凤只是语调铿锵,缓慢而坚定地吐出四个字来: “我要弑君!” 第110章 血雨腥风 萧逐凤这大逆不道的宣言着实令围成一圈的黑衣人心中一震,片刻惊愕过后,初时心中还存了些许谨慎试探之意的脚步快了几分。 公然扬言“弑君”? 这文院五先生,怕是被吓破了胆,才在此胡言乱语? 杀了这个数月来名声鹊起的王朝新贵,等待着他们的,就是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刀剑森然,身形飘忽,百名配合默契的大内高手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网内的一切生物,都得死! 他们没有注意到,此刻黑夜中天有异象,天空云彩骤然翻滚,直到天边道道白光闪现,划开这浓浓夜色直射下来,接近地面时如风暴般疾速旋转,卷起阵阵狂风,将虎视眈眈迅速逼近的黑衣人略略逼退。 旋转的中心,则是那个白衣儒袍的少年。 一息过后,白光悉数没入少年体内。 儒道之力沛然流转,萧逐凤双目清明。 这是……儒道五品立命境! 萧逐凤右掌一张,地上的墨阳剑微微颤鸣,似是受到呼唤般跃入萧逐凤手中,旋即嘴角一动,念出的诗句蕴含着森森杀意:“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剑光起,在夜色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剑光落,初时只是带起星星点点的血花,片刻之后,才是喷涌而出的鲜血和后知后觉的痛苦哀嚎。 最前方的数人倒下,成功迟滞了黑衣人的合围。 萧逐凤知道,若是任由这包围圈越缩越紧,一旦四面八方刀剑都欺到自己身侧数尺之内,自己迟早会被绞死。 心中默念一句“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凭虚御风”的身法施展出来,萧逐凤足尖连续点地,爆发出远超寻常六品武者的速度,以极度诡异的角度掠向右侧包围圈稍为薄弱之处。 “叮叮叮”…… “呲呲呲”…… 接连不断的刀剑碰撞之音和剑锋划破皮肉之音响起,萧逐凤从包围圈中破开一条窄窄的通路,眼见着便要摆脱包围圈的束缚。 此时萧逐凤瞳孔蓦地一缩。 风声呼啸,一柄长刀当头劈下。 是游弋在包围圈外围的高品武者。 经过短暂交手,萧逐凤能够感觉出来,处于包围圈内圈直面敌人的黑衣人修为不高却悍不畏死,修为多为七品养气境,而游弋在外围的才是真正扎手的点子,这一刀劈来,修为怕是在六品驭气境之上。 萧逐凤双脚生根扎在地上,一股劲力由腿及腰再及上身,躯干弯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弧度,闪过了迎面而来那凶狠一刀,手中墨阳剑借势上撩,斜劈在那人右腿之上。 “铛!” 预想中利剑划破皮肉的声音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金属碰撞之音。 护体真气! 是五品铁骨境武者! 对于这个结果,萧逐凤心中并未有太多惊异,毕竟是皇家豢养,若是没有真正的高手坐镇,反而反常。 虽然护体真气顶住了萧逐凤一剑,可墨阳剑锋锐剑刃和剑身上沛然真气还是让那黑衣人吃了不小苦头。 剑身真气攀咬之下,那黑衣人右侧大腿出现道道血痕,大腿上的护体真气明显稀薄了几分。 趁着萧逐凤方才一剑撩出,那黑衣人第二刀接踵而至,砍向萧逐凤腰间,萧逐凤若是不退,怕是要被这凶悍一刀直接拦腰劈成两半。 萧逐凤知道若是被这黑衣人逼回包围圈中,面对悍不畏死从四面八方围杀上来的上百黑衣人,自己立时会陷入九死一生的危险境地。 当下心一横,双脚奋力蹬地,下半身悬空,左手撑地,身体呈倒立之姿,只见长刀堪堪顺着萧逐凤身侧划过,带起的刀芒在萧逐凤大腿和躯干卷出大片血迹。 萧逐凤顾不得痛,知道机不可失,身体倒悬,右手手中墨阳剑再度撩出一剑,剑锋再度递向那黑衣人护体真气已经颇为稀薄的大腿。 “铛……噗咔!” 先是短暂的金石之音,紧接着是是剑锋划入皮肉之音,最后是令人牙酸的刀剑切割骨头之音。 一剑斩不破你那龟壳,那就两剑! 萧逐凤这剑没有丝毫留手,一剑破开那黑衣人右腿上本就稀薄许多的护体真气,没了真气护体,墨阳剑剑刃顺着血肉切割进去,又从大腿另一侧出来,如同切豆腐般将那黑衣人大腿齐根斩断。 那黑衣人一声哀嚎扑倒在地,只留一根大腿矗立原处。 没了阻拦,萧逐凤身形一晃,终于冲出重重包围。 哒。 哒。 哒。 夜色中,雨滴落下。 深秋的雨,总是带着一种孤寂的泠冽。 此时雨滴落在地上,冲洗着留在青石板上的血迹,秋雨带起的泥土清新的气息中,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 另一边,萧度孜孜不倦压着恭亲王打了半柱香时间,却依旧破不开恭亲王用层层刀光筑起的坚固防线,萧度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恭亲王浩瀚真气源源不绝从气海穴中涌出,越战越勇,没有丝毫枯竭之意。 三品不灭境武者,真气雄浑恐怖如斯。 萧度知道不能再耗下去,一指点在鸣鸿刀之上,借力向后跃出数丈,口中念念有词,一根手指直指苍穹。 柳青颜见状柳眉微皱,纤指按住琴弦,响了半晌的琴音暂止。旋即深深吸一口气,咬着嘴唇再度拨动琴弦。 “铮”! “铮”! “铮”! 琴响三声,柳青颜蓦地吐出一口鲜血,娇躯剧烈起伏,似是耗尽所有气力,脸色变得苍白。 道家讲究“三生万物”。 琴音未止,一道威势骇人的紫色闪电自天际而来,闪电竟有七八尺宽,直直劈在萧度身上。 片刻之后,紫电消散,衣衫褴褛的萧度缓缓走出。 数道微型紫色闪电萦绕在通体泛着紫光的萧度身旁。 萧度抬起头来,眼眶中紫光亮得刺眼。 此刻紫电之后的阵阵惊雷终于在天边轰然炸响。 大雨倾盆而至。 第111章 许我长相厮守 恭亲王望着瓢泼大雨中一步步迈向自己的萧度,神色凝重起来。 紫电青光,雷霆之力。 萧度发出一声断喝,竟有些歇斯底里:“琴起!” 柳青颜面露难色,方才那三声琴音已然抽空柳青颜大部分道宗之力,萧度不会不知道此刻继续弹琴,无异于涸泽而渔焚林而猎,稍有不慎,就会留下永久祸根。 萧度猛地转头,一双紫眸看不出任何感情,一字一顿:“琴! 起!” 柳青颜望着宽阔的朱雀大街上紫光加身的那个男人,眼中含泪,目中闪现决绝之色,银牙一咬,一双纤手离开瑶琴,那古朴瑶琴竟凭空于柳青颜胸前悬定不动。 旋即双臂上抬至最高处,随后猛地按在琴上,顾不得逐渐枯竭的道宗之力,十根纤指拨起琴弦。 “铮”! “铮”! “铮”! 琴音更加动人心魄,萧度伴着琴音再度出手,双指挥过,道道紫电如青龙出水向着恭亲王奔袭而来,所过之处卷起阵阵音爆,有若雷霆之音,好似把天边的道道电闪雷鸣搬到了朱雀大街,紫电之密,映得朱雀大街亮如白昼。 恭亲王面无惧色,发出一声清啸,雄浑真气极速流转,道道真气透体而出,宛若实质,在恭亲王身体四周化成一道坚固屏障。 紫电如洪流般倾泻在屏障之上,恭亲王脚底坚硬的青石板先是被成片掀起,旋即转瞬间被震为齑粉,豆大的雨滴被瞬间蒸发,石粉和水蒸气纠缠升腾,向着四周爆炸开来,化为阵阵尘烟。 爆炸席卷数十丈,将朱雀大街两侧数座楼阁撞成一堆破木烂铁,将数名躲闪不及的黑衣人卷成重伤。 下一瞬,一柄锋锐长刀从尘烟中杀出,直直向着萧度天灵盖劈来。 这时距离开始围剿萧逐凤已然过去半个时辰,司天监在朱雀大街所布屏蔽此间响动的大阵维系时间过半,松狸楼布置在朱雀大街上的暗子久无回音,松狸楼也会察觉异常,面对真气雄浑深不见底的恭亲王,萧度感到时间紧迫,决定放手一搏。 似是平地起惊雷,萧度蓦地扯出一声长啸,放弃了那潇洒如仙人的手掐剑诀,双手成掌,自胸前猛地向前推出,一条宽逾萧度胸膛亮得刺眼的骇人紫电从萧度双掌间奔袭而出。 道道稍细一些的紫电从萧度喉咙和双目中涤荡而出,汇入胸前那一道浩瀚紫电之中,轰然撞向恭亲王刀气浩荡的刀刃。 紫电撞在刀刃之上,恭亲王前冲速度骤减。 一面是真气涤荡刀光凛凛,一面是紫电青光汹涌如潮,两位三品修者僵持起来,如同公牛角力。 刀刃与紫电接触之处层层炸响,真气紫电四散,在这夜色朱雀大街上,如同一轮炫目的紫色太阳。 相持间,恭亲王气海之内真气齐出,胡须头发尽皆炸起,双手握刀双臂肌肉膨胀,竟将质地绝佳的衣袖撑裂,迎着骇人紫电,一寸一寸向前推进。 萧度道宗之力熊熊燃烧,整个人已紫得刺眼,倾尽全力轰出的紫电却在恭亲王的刀锋下节节败退。 柳青颜深吸一口气,体内神魄之力熊熊燃烧,强忍剧痛,双手同时在瑶琴上猛地一拨,一声尖锐异常的琴音涤荡出来。 “铮”! 这声过后,柳青颜嘴角再次有鲜血渗出。 伴随着这道琴音,那条骇人紫电威能陡然再强几分,萧度倾尽所有道宗之力向着紫电之中疯狂灌注,一寸一寸将恭亲王向后逼退。 恭亲王心中清楚,此时局面,谁若被压倒后退,谁便是灭顶之灾,使一个“千斤坠”,双脚狠狠砸到地下数寸,从中借力迎着紫电威压奋力向前一跃,体内如大江洪涛般的浩荡真气也是尽数荡出,将上身衣袍震碎,誓要劈碎面前这骇人紫电。 “轰隆隆隆隆隆隆”…… 紫电终于在刀锋上轰然爆炸,先是一道无声却极其刺眼的紫芒闪过,一息过后是接连不断的惊天爆响。 司天监奉旨在朱雀大街上布下的牢不可摧的大阵,此时也摇摇欲坠了起来。 朱雀大街上,每个人的眼前都只剩下一团紫芒,一时间目不能视,久久不能恢复。 恭亲王和萧度分别被弹到宽阔街道的两侧,遥遥相望。 萧度七窍流血,皮肤寸寸皲裂,此时已是一个血人。 恭亲王状况略好上一些,可也是双手虎口炸裂,双臂毛孔渗血,气息幽微,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拖起长刀,向着萧度走去。 此刻堪堪躲过惊天爆炸的柳青颜望着满脸杀意的恭亲王,不顾自己已经身受重伤,神魄之力几乎消耗殆尽,纤手再度按上琴弦,纤指连拨,琴音对着恭亲王射去。 “聒噪!” 恭亲王目光如电般射向柳青颜,调集体内残存真气汇聚双指,在鸣鸿刀刀身一弹,刀身瞬间颤抖数百次,一声清亮刀鸣荡出,向着柳青颜荡去。 刀身颤鸣,惊鸿万里。 柳青颜神色一变,耳膜嗡嗡作响,纤指鬼使神差用力过猛,“嘣”地一声琴弦绷断,柳青颜呕出大口血来,血色已然发黑。 凭空悬在柳青颜身前的瑶琴似是失去牵引,掉在地上,柳青颜也似被抽干了最后的精气神,坐倒在地,萎靡不堪。 这一弹也似抽空了恭亲王体内真气,他那高大的身躯摇摇晃晃,终于坐倒在地,开始盘腿吐息。 暴雨如注,两位三品修者相隔数丈,各自衣衫褴褛坐倒在地,全神贯注相互戒备,却又提不起最后给对方致命一击的那口气。 柳青颜显然更为凄惨,油尽灯枯连那双动人眼眸都无力睁开,纤手抚在眼前琴弦绷断的瑶琴上,呼吸越来越低不可闻。 那年你一袭白袍翩然而至,为我戴上一朵鲜艳桃花,说要许我富贵,许我长生,许我长相厮守不离不弃不白头,可是在骗我? 如今琴弦尽断,这一曲绝唱为你戛然而止,你可有记在心头? 柳青颜吃力地睁开眼睛望向萧度,眼角有一滴泪水滑落,可萧度的目光始终望着数丈之外的恭亲王,从未向这边看过一眼。 一道闪电划过,柳青颜眼角的泪水早被混杂在倾盆大雨中消失不见,连同这位五品琴师一同…… 香消玉殒。 第112章 血色朱雀街 造化通玄的高品大战告一段落,萧逐凤与黑衣人的纠缠却愈发白热化。 将时间稍稍回拨,萧逐凤斩断那五品铁骨境黑衣人大腿,突围成功破开包围圈,足尖连续点地速度越来越快,转瞬间与身后黑衣人拉开数十丈距离。 “咻”!“咻”!“咻”…… 密集的破空声成片响起,萧逐凤寒毛倒竖,感受到无数箭矢正朝着自己激射而来。 箭矢密密麻麻,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向着萧逐凤网过来。 萧逐凤手腕一抖,墨阳剑挥出一道剑光,将成片的箭矢击落的同时,速度也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击落箭矢时,萧逐凤明显感受到这些箭矢速度奇快劲力十足,远胜一般弓弩,箭矢身上气机流转,若是被射中,怕是五品铁骨境武者也要吃些苦头。 司天监特制神侯弩,专门用以对付修行者。 夏神宗调出二十把神侯弩,布下天罗地网,誓要围杀萧逐凤。 萧逐凤身法稍慢,身后的黑衣人便如附骨之疽般蜂拥而上,再次呈合围之势。 萧逐凤长剑一挺,剑光闪烁,轻而易举递进最前方黑衣人的喉咙,旋即手腕一抖,剑身左右一晃,一颗头颅滴溜溜飞出老远。 随后抽剑回守,剑身真气涤荡,借着墨阳剑锋锐剑刃,将身前另外数名黑衣人趁着自己出剑刺到身前的刀剑齐齐斩断,依着剑势再划个圈,将几人的小臂绞断。 那几人吃痛,捂住断臂一时不能前进,身后的黑衣人前冲之势却是不停,将断臂几人撞倒,踩在几人身上继续向着萧逐凤围上来。 到底不是平地,踩踏着几人冲杀上来的黑衣人速度明显有所放缓,黑衣人修为高下有别,前冲速度不同,身位也有了参差。 这便给了萧逐凤逐个击破的机会。 萧逐凤边退边打,始终没有将自己后背最为薄弱难以防护的弱点暴露出来,转眼间身前已经铺了满地的残破尸体。 这百余名皇家豢养的黑衣人本多是为求富贵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素日里日夜操练配合默契战力剽悍,专门替皇家干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百余名黑衣人以七品炼体境武者为主,十数名六品驭气境武者作为阵眼,更有四名五品铁骨境武者游弋在阵外,一旦合围阵成,四面八方尽是刀光剑影,若是不计后果抵死一战,足可围杀四品武者。 可萧逐凤当机立断手段更是狠辣异常,趁着合围阵未成破开包围圈,更是冒着被拦腰斩断的危险将守在那侧的五品铁骨境武者大腿削了下来,破开合围之后,借着“凭虚御风”身法之迅捷越拉越远,若不是神侯弩介入,怕是早已逃出生天。 此刻萧逐凤面对敌人边打边退,没了腹背受敌的后顾之忧,炼化了体内金丹扩散修为的萧逐凤真气雄浑远胜寻常六品驭气境武者,这些冲在最前方的七品炼体境武者自然不是萧逐凤的一合之敌。 雨越下越大,硕大的雨点打在朱雀大街绵延数十丈的断臂残肢之上,又混着浓浓的血污流了出来,若是借着另一侧萧度掀起的紫电的光仔细看一眼,就会发现朱雀大街青石板好看的靛青色此刻已经被染成了触目惊心的血红色。 更多雨点打在朱雀大街平整的青石板上,溅起浓郁的血腥味,却依旧洗不清那满地姹紫嫣红。 虽然自己速度优势不小,可每次萧逐凤一旦与追上来的黑衣人拉开一段距离,神侯弩射出的弩箭便会应声而至,逼得萧逐凤放慢速度,不得不与黑衣人死斗。 萧逐凤渐渐发觉,自己与追上来的黑衣人的交手开始渐渐变得吃力起来。 是最不值钱的七品武者杀得差不多了。 放在江湖上,七品武者算得上啸聚一方的豪杰;六品驭气境武者更是拉得起镇得住一个不小的帮派,若是厌倦了江湖厮杀,也会被无数高门望族许以厚禄奉为客卿;而五品铁骨境武者便是难得一见的真正高手,无论是在军中捞功名还是去真正的天皇贵胄处寻一份尊贵荣宠的差事,都比在江湖上做草莽来得强了不知多少。 可如今这百余人的黑衣人队伍里,七品武者命如草芥,六品武者只是寻常,江湖中凤毛麟角的五品武者也有数位,真真应了那句“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再度接连斩杀了数人,萧逐凤手臂和大腿上又多了数道不深不浅的伤口,饶是真气雄浑,也禁不住如此挥霍,感到有些体力不支。 这时萧逐凤心头一凛,感觉到三道明显强上许多的气息正以超出面前黑衣人许多的速度自黑衣人队伍左右两侧疾速而来。 是那三品五品铁骨境武者出手了。 他们眼里没有战友袍泽,除了自己,别人的命统统不值钱,用他们的命磨掉萧逐凤许多精力,还能给他身上添上几道伤痕,可是顶顶划算的买卖。 还未见到那三人身形,萧逐凤耳廓一动,旋即戒备起来。 一柄飞刀破空而来,速度之快,不弱于神侯弩所射箭矢,萧逐凤将身一侧,躲过飞刀。 又有第二柄飞刀飞来,这柄飞刀速度竟是奇慢无比,萧逐凤双眼一眯,目中精光一盛,心意一动,真气攀上双指,旋即伸出两指夹住飞刀。 不料这飞刀刀身气机流转带有奇异后劲,竟有如活物,在萧逐凤两指中间似要翻转过来。萧逐凤急忙撒手,晚一刻便是断指之祸。 这时第一柄飞刀在萧逐凤身后划出一道弧线,竟又回刺回来,萧逐凤一惊,回身一剑,将飞刀挑落。 这时听到数声破空之音同时响起,十余柄飞刀飞来,各个弧线诡异,分别攻向萧逐凤不同要害。 与此同时,三名五品武者身形出现在萧逐凤视线之中,一人用剑,一人使刀,一人两手空空。 第113章 杀人不过头点地 萧逐凤见识过这诡异飞刀的厉害,不敢怠慢,知道若仅仅躲过,怕是还有后招,顾不得速度放慢,凝神出剑,剑气纵横,叮叮当当一阵响动,将飞刀悉数打落。 只见那两手空空的黑衣人双手突然张开,数十把飞刀有如天女散花向萧逐凤飞去,各个似活物一般,有如狂风中的片片落叶一般罩住萧逐凤。 萧逐凤挥剑护住周身要害,闷哼一声,真气涤荡,墨阳剑舞出一道凌厉剑光,将这数十柄飞刀一一击落。 这时持刀持剑两名黑衣人趁着萧逐凤分神应付飞刀,一左一右,已经悄然欺近萧逐凤。 萧逐凤突感风声呼啸,余光一瞥,只见左侧一黑衣人持刀直劈自己小腹。 这黑衣人身材矮小不足五尺,手握一柄长刀,刀把刀身都是极长,刀身又细又弯,显得似乎比那人还要略长一些。 与此同时,一柄长剑正安静地递过来,幽幽刺向萧逐凤心脏,连破空声都没带起半分,剑势柔和,竟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诡异感觉。 危险! 萧逐凤武者直觉疯狂拉响警示,提示着主人这看似平淡无奇的一剑是何其危险。 这温柔一剑,不知取过多少豪杰性命。 萧逐凤儒道之力流转,默念一句“快走踏清秋”,将身一侧,“凭虚御风”身法使出,速度陡然加快。 同时手腕一抖,墨阳剑甩向黑衣人劈来弯刀。 “叮”! 火星飞溅,持刀黑衣人身材虽然矮小,力道却大得惊人。 萧逐凤格开那人一刀,震得虎口发麻,于刀剑相撞间借力,又向后跃出一段距离。 可萧逐凤身法快那持剑黑衣人也不慢,尽管全力闪转腾挪,使得那幽然一剑偏离萧逐凤心脏位置两寸,却依旧洞穿了萧逐凤左侧肋骨。 青幽白剑入肉三分,猩红剑刃拔将出来,萧逐凤闷哼一声,血流如注。 而那人使刀黑衣人被萧逐凤反震回去,刀尖落地,身法鬼魅,不知怎么转过身来,在青石板上拖刀前行,刀剑与地面碰触,发出铿锵响声,随即将刀一横,刀身涌现道道森然刀气,向着萧逐凤腿上劈来。 萧逐凤知道这人出刀势大力沉,长刀调转不易,不去贸然硬接,奋力一跃,身形飘乎,轻轻巧巧躲过一刀,在半空中使出一招“仙人指路”,浩瀚真气灌入墨阳剑,刺向那人胸前。 就算你有护体真气,这一剑也要让你吃些苦头! 眼见就要一剑功成,萧逐凤耳廓一动,只听风声呼啸,数柄飞刀割裂雨幕飘然而至,朝着自己激射而来。 萧逐凤暗叹可惜,只得调转剑锋,凝神将那飞刀击落。 那飞刀客右手一扬,又是数把飞刀掷出,同时左手又往怀中摸去,显是又要去摸飞刀出来。 萧逐凤明白,若是不找机会近身,怕是要一直被这飞刀所牵制,时间稍久,必败无疑。 当下心一横,当机立断,足下生风,变换方向,剑锋直指飞刀客,转瞬间便欺到那人身前。 不料那人身法竟是奇快,甩出数柄飞刀,人已掠到数丈之外。 飞刀客最忌被人近身,因此身法往往诡谲异常。 萧逐凤对这飞刀客突然发难颇有些孤注一掷之意,此刻一击不成,后背门户大开,一刀一剑,同时从背后朝着自己递过来。 萧逐凤以六品驭气境武道境界独战三名配合默契的五品铁骨境武夫,几招之内便险象环生,只是靠着真气雄浑远胜一般驭气境武者和“凭虚御风”的高阶身法与之苦苦周旋,此时已然受伤不轻,再斗下去,一定是死路一条。 更何况刀剑已经欺入萧逐凤后背三尺之内,此刻再回身去挡,怕是已来不及。 萧逐凤心一沉,死亡的恐惧短暂地涌上心头。 随后眼一眯,望着百丈之外朱雀大街另一侧,紫电青光与浩瀚真气正悍然角力,两位三品修者舍命相搏闹出来的动静令人心悸,自然是人畜不可近。 畏首畏尾已经是死路一条,玉石俱焚尚还有一线生机! 萧沉阁心一横,不再回身回护,而是双脚连续蹬地,以一个令人瞠目的速度向着此前已被拉开数个身位的黑衣人大部队迎面冲去。 刀剑落空,三名五品武者见萧逐凤竟向着包围圈自投罗网,均是脚下生风,向着萧逐凤追过去。 萧逐凤全身真气灌注墨阳剑身,一剑开路,冲进合围,想要在黑衣人包围圈中杀出一条血路。 可萧逐凤既然已是瓮中之鳖,那黑衣人如何肯让出一条路来,他们虽忌惮萧逐凤手中墨阳之利,却阵型齐整有条不紊,齐齐出手略略阻慢萧逐凤前冲速度,同时包围圈随着萧逐凤一同移动,朝着两位三品武者又靠近数十丈。 “轰隆隆隆隆隆隆”! 随着一声响彻天际的巨大爆炸声响起,那道刺眼的紫光终于亮起。 紫芒与真气终于爆裂。 那亮到令人心颤的紫光闪过,包围圈靠近爆炸的一侧有数名黑衣人直接被炸得四分五裂。 饶是有法器儒袍稍稍缓冲,萧逐凤的状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被震得五脏六腑翻涌不定,连续呕出数口鲜血。 此刻所有人的眼前都是一片紫色,一时之间目不能视,耳膜受到剧烈震动,武者的敏锐听力也受到极大影响。 这是武者最为脆弱时刻! 就是现在! 儒道之力流转,萧逐凤口念一句“耳聪目明”,眼前紫光瞬间消散,听力也恢复大半。 他足尖一点,抹到那名飞刀客身前,扬起一剑,剑尖直刺飞刀客喉咙。 “铛”! 意料之中的金石之音。 第二剑接踵而至。 一颗头颅滴溜溜飞出好远,随后啪嗒一声,落在血水雨水混杂不清的青石板上,溅出的水花,没比常人大出多少。 杀人不过头点地。 第114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 此时使用儒道之力强行提前恢复视力和听力的反噬汹涌而来,萧逐凤的双目双耳,都有滴滴鲜血涌出,面前的世界变成了猩红之色。 此刻其余两名五品武者视力率先恢复,都是挥舞刀剑,守住身前门户,身形退出数丈。 望着不远处飞刀客的无头尸体,两人对视一眼,俱是从对方眼中读出惊惧。 这飞刀客攻击既远,身法又好,便是上次围杀四品武者,队伍死伤惨重,他却是毫发无损,怎么如今竟被面前的那六品武者一剑砍了头? 然而俱是手上沾了不知多少人命的亡命之徒,知道这种时候绝不能畏首畏尾,你狠,我要比你更狠才能活得下去,刀剑一挺,趁着萧逐凤原地吐息,再次夹击上来。 面对两人的凶狠夹击,萧逐凤一甩头,将双目双耳渗出的鲜血甩出去,暗暗将全身真气凝于墨阳剑尖,竟主动出击,当胸一剑,剑锋裹挟道道真气,向着两人当中刺去。 这一剑威势虽强,却直直向着两人之间空当处刺去,根本伤不到那两人分毫。 事出反常必有妖,两人身经百战,见势心中反而谨慎起来,刀剑一收,俱是舞出一片刀光剑光,护住周身大穴。 萧沉阁这一剑理所当然地刺空,身形也冲到二人身后,旋即将佩剑在手中旋转半周,背朝两人,第二剑从腰间倏忽向后刺出。 第二剑方向改变,却依旧能叠加第一剑之威势,剑势更加凶狠,向着那刀客刺将过来。 原来萧逐凤算准那刀客修为较那剑客为弱,拼着露出些许破绽,先解决了此人,再与那剑客捉对厮杀,或许还有胜算。 那刀客见萧逐凤出剑来势凶猛,真气涌上双手,用尽全力将长刀向前劈出。 “滋啦”! 刀剑相撞,火星四溅,在黑夜中亮得刺眼。 萧逐凤手中墨阳剑和那人手中长刀一撞之后,都是向后弹开。 此时萧沉阁一击不成,借着后弹之力抽剑回身,背部后仰,第三剑接踵而来,剑势竟更为惊人。 这三招唤作“梅花三弄”,是“君子剑法”最为凌厉杀招,可将剑势层层叠加,一剑比一剑凶险,一剑比一剑凌厉,此招一出,连环三击,往往是绝杀之势。 那刀客长刀调转不易,被弹开后面对萧逐凤这第三剑,已是回护不及。 不料千钧一发之际,那人左手不知何时亮出一把短刀,堪堪格开萧逐凤出剑,争得一息之机,右手长刀此时调转过来,势大力沉,再次向萧逐凤劈来。 子母刀! 刀尖舔血往往狡兔三窟,后手层出不穷。 萧逐凤一击不成,余光瞥见那剑客长剑正幽幽刺向自己后心,只得奋力侧跃。 下一瞬,萧逐凤腰间一凉,剧烈的疼痛感袭来。 安静递来的长剑虽然偏离了萧逐凤的后心几寸,还是洞穿了萧逐凤的腰部。 血流如注。 …… 惊天动地的爆炸过后,恭亲王和萧度此时已经坐倒在地动弹不得,除了谨慎地注意着对方的动静外,二人都不约而同分出一丝心神关注着萧逐凤和黑衣人正在进行的死斗。 这边已是两败俱伤的惨烈局面,那边谁能取胜,便能主宰这朱雀大街雨夜之战的终局。 恭亲王眼中浮现一抹凝重,心中暗叹:“可惜!这萧逐凤倒是胆识过人,也够杀伐果决,只是这一剑没能伤到这刀客,反而结结实实挨了一剑,面对这两名五品武者和剩余是十几位六七品黑衣人的围剿,怕是胜算不大了。” 浑身浴血的萧度表情阴狠,望着萧逐凤腰部中剑,望着萧逐凤节节败退,望着他在雨夜中被疯狂围攻,浑身上下血流如注,心中泛起阵阵快意。 蝼蚁而已,焉能在天罗地网中全身而退? 快意之后,是压抑又歇斯底里的愤怒。 怎么他陷入死局,目光仍是决绝坚毅,没有丝毫慌乱与惊惧? 凭什么! 今夜,你必须死! …… 此刻的萧逐凤被剩余的十数人合围,刀光剑影自四面八方接踵而至。 萧逐凤再没有外力可借,再没有空间去拉扯,已是彻彻底底的黔驴技穷,只能拼死护住周身要害,至于受伤也不至死的部位,他便任由刀剑加之,已经无力回护。 他的胳臂大腿肩膀后背,处处多了许多触目惊心的狰狞伤口,鲜血涓涓流出,随后混着雨水流到地上,将脚下的青石板染红。 意识开始渐渐涣散,出剑越来越慢,破绽越来越多。 两位五品武者虽然全无袍泽之情,却在经年累月的杀戮中磨合出惊人默契,都知此刻杀人时机已到,刀剑不约而同同时递出。 长剑直直刺出,安静而精准地刺向萧逐凤的心脏。 长刀则是搅动风声雨声,势大力沉向着萧逐凤拦腰劈过来。 吉时已到,宜取人命! 萧逐凤已是眼前发黑,知道自己无力抵挡,闭上双眼,嘴中喃喃念道:“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 一片黑暗中,他回想起自穿越而来,所走过的那段长长的路,所认识的那些有趣的人。 北境惊变,力挽狂澜,碾尽胡虏二十万,是何等豪情万丈? 策马回京,身陷囹圄,扑朔迷离破铁案,是怎样惊心动魄? 白衣道人,弑母杀子,燃烧神魄护孙儿,是何等悱恻凄怆? 文院赋诗,指点江山,指着鼻子骂宰辅,是多么意气风发? 英国公府,抵死一战,是非公道在人心,是如何快意恩仇? 黑骑冲山,震惊朝野,兵不血刃谋实权,是怎样足智多谋? 殿前风雷,城头鼓笛,满城百姓送将军,又是何等风骨铿锵! 跳脱祖母,文院师姐,红衣剑修,儒袍老人,黑甲将军,白袍剑客…… 一幕幕一人人,如走马观花般依次浮现在萧逐凤眼前。 要结束了么? 如今触摸到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阴诡,却要被绞杀在今夜么? 那埋葬了千千万万人的真相,便要永远不见天日了么? 这条路,真的已到尽头了么? 我意难平! 结局,不该这样! 随着心念流转,萧逐凤周身已渐渐枯竭的真气竟似枯木逢春,又升腾翻涌起来,片刻之后如风暴般在气海席卷,又瞬间炸向全身。 闭目冥想只是一瞬,萧逐凤却感到体内真气似一瞬之间便走完了大小周天,竟开始从每个毛孔中冒了出来。 “铛”! “铛”! 剑尖触到萧逐凤胸前,刀刃劈在萧逐凤腰间…… 带来的,却是两声金石之音! 萧逐凤睁开双眼,冰冷的杀意荡漾开来,口中继续缓缓念道:“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一剑挥出。 第115章 下辈子,别再干这个了 “铛”“铛”两声金石响起,两名五品武者心中大凛,俱是惊骇不已。 这是五品铁骨境武者方才拥有的护体真气! 刀剑还来不及收回,伴随着一声清亮的剑啸,一道耀目剑光在眼前一闪而过。 那剑客脖颈一凉,似是思绪都被这一剑斩断,这一瞬,脑海之中一片茫然,下意识低头去看那道剑光切过之处,脑袋却是向前一歪,直接从脖颈上滚落下去。 眼前最后的画面,是身旁那刀客的无头尸体。 一息之后,躯干倒地。 这一剑,直接破开护体真气,将两位五品武者的头颅削了下来! 最前方的五品铁骨境武者尚且如此,他们身后十数位六七品武者,自然也是不能幸免。 由于高矮姿态各不相同,他们被从不同的部位以相同的角度切成两半。 死亡只在一瞬之间。 萧逐凤一剑挥罢,身体摇摇欲坠,晃晃悠悠几息过后,单膝跪倒,以剑拄地,仍是不能保持平衡,最终向后坐倒。 方才胸前中剑腰间中刀,饶是有真气护体,五脏六腑也是震颤不已。那一刀一剑过后,萧逐凤心念一动,撤掉全身护体真气,全数灌注墨阳剑锋,动用儒道之力,诵一句“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倾其所有,一剑挥出。 这是今夜最后一剑。 这一剑,不成功,便成仁! 再次使用儒道之力的反噬来得澎湃汹涌,想是那“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剑诀太过霸道,受伤之重,连大口喘气的力气都已没有。 萧逐凤轻轻喘着气,喘息稍大,便扯得这千疮百孔的身体撕心裂肺地疼。 他坐在地上,轻声将那首诗的下半阙吟诵出来: “鼓角揭天嘉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 东南永作金天柱,谁羡当时万户侯。” 可当被切成两半的黑衣人悉数倒下,竟还有一个身形消瘦的黑衣人立在远处。 …… 张二狗从小就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可张二狗的爹说名字贱,好生养。 父子二人果然就从多年前的那场饥荒中扛了下来。 那年大荒,五岁的张二狗已经整整五天粒米未进,发起烧来,烧得神志不清。 向来健壮的父亲也饿得骨瘦如柴。 那天夜里,父亲突然端着一大盆肉走了进来,父子俩大快朵颐。 那是张二狗至今都忘不了的味道。 只是那天过后,张二狗的母亲再也没有出现过。 吃完那盆肉,恢复了力气的父亲每日白日出门,夜晚就能带回一大盆肉来。 后来张二狗养好了身子,父亲带着张二狗落草为寇。 张二狗依稀记得,二人走得那天,整个村子好像特别安静。 他们是都饿死了么? 他们的爹爹找不到肉么? 父子二人走南闯北,张二狗的父亲心思缜密手段狠辣,逐渐在江湖上闯出些名声。 七岁那年,利用张二狗人畜无害的孩童外表,父子二人设计毒杀了鱼龙帮的副帮主,从他身上搜出一套秘籍。 父子俩没日没夜地修行秘籍,父子二人竟先后踏入七品炼体境。 再后来,对穷乡僻壤里的匪患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朝廷突然组织大批兵力清剿绿林,父子二人没过多久便落网了。 父子二人根本数不清手上沾了多少人命,理所当然的死罪。 临行前一天,有皇宫内官来到狱中,给了二人两个选择。 其一,明日午门砍头。 其二,替皇上杀人。 当然要选二。 内官当即将二人带到宫内,父子二人才发现,这里七品以上的江湖草莽已有数百人之众。 内官择优选取百余人成团,每次行动,皆着黑衣。 干得都是刀剑舔血的买卖,黑衣人死得很快。 每次有多少人死了,就从其余人选出等同人数补上。 日夜操练,昼伏夜出,不知杀了多少人。 每次行动,都会得到一大笔赏钱。 张二狗的父亲一直嘱咐张二狗藏拙,不让他参与行动,张二狗虽有意见,可不敢忤逆了父亲。 可前段时间围杀一名四品浩然境武者,黑衣人死伤过半,给了张二狗递补入队的机会。 围杀四品武者那次,每人足足分了八十两! 而这次的目标仅仅是一名六品驭气境武者,赏金却达到了令人瞠目的两百两! 两百两! 活了十七年,张二狗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一笔钱! 一个六品武者,面对由数百名穷凶极恶的江湖草莽组成的训练有素的杀人机器,怕是连哀嚎声都发不出来就要被碾碎! 这二百两,挣得可真容易。 可今夜眼前发生的事情,远远超出了张二狗的认知。 当那道剑光闪过的那一刻,父亲将张二狗拖到了自己的身后。 剑光闪过,张二狗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斩成两截,一息之后,血水才从平整的切面上喷射出来。 那可是连五品武者都反应不过来的一剑啊…… 如今整个朱雀大街街道上,还站着的人,就只剩下张二狗一个。 张二狗看着数丈之外浑身浴血的萧逐凤,一股发自内心的恐惧油然而生。 不,他绝不是六品武者! 六品武者绝不可能有这样的能耐! 他,他不是人…… 他是来自地狱的吃人恶鬼,是替自己亲手杀过之人索命的修罗阎王! 张二狗握剑的手颤抖起来。 见张二狗竟愣在原地,萧度急道:“杀了他!赏金千两!” 萧逐凤抬眼望向张二狗,目光中是冰冷的杀意。 张二狗浑身颤抖得愈发厉害,终究没有刺出那一剑的勇气。 萧度歇斯底里:“放箭!射死他!” 隐匿在高处的弩手将神侯弩对准了萧逐凤。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远处有一骑奔袭而来。 恭亲王瞥了来人一眼,骂道:“刘常山,给你半个时辰安顿家人,你他娘的是一刻也不肯早来啊!” 四品武者刘常山。 萧度面露颓丧,将藏于右掌的传送法器白玉捏碎。 下一瞬,人已离开朱雀大街,传送至皇宫之内。仟韆仦哾 二十名弩手收起神侯弩,匆忙退场。 刘常山纵马奔袭,一剑将张二狗头颅削掉。 萧逐凤松了口气,望着摇摇晃晃倒在地上的消瘦少年,喃喃道:“下辈子,别再干这个了。” 此时雨势渐小,这场深秋的凄风苦雨,终究没能冲得尽朱雀大街这一地的猩红。 鼓角揭天嘉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 东南永作金天柱,谁羡当时万户侯。 这一夜,发愿弑君入立命,雨夜吟诗塑铁骨…… 萧逐凤全身而退。 第116章 卑劣的棋局 恭亲王吹了声口哨,那匹早就躲到朱雀大街远处的汗血宝马“哒哒”地跑了过来,探下马头,不停地蹭着坐倒在地的主人。 恭亲王有些吃力地翻身上马,伸手摸了摸马头。 他的衣袍早在方才与萧度的死斗中碎裂,此时上身赤裸,坐在马背上,鲜血已将他壮硕的上半身染成血红色。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血腥味氤氲的朱雀大街,一扯缰绳:“出发!” 刘常山促马紧跟恭亲王。 萧逐凤挣扎了片刻,却终究无力爬起身来,口中急切道:“王爷,你不能去!” 恭亲王冷冷看了萧逐凤一眼,并未说话,只是轻轻促马,向着京郊黑骑大营的方向缓缓而行。 杀妻之仇,焉能不报? 纵使飞蛾扑火螳臂当车,今日我俱往之! 萧逐凤提高声音:“王爷,您如今身受重伤,此时发难,毫无胜算!” “想要报仇,需得从长计议!” “王爷!” 恭亲王没有回头。 也不想再回头了。 权势富贵如何,功名利禄又如何?他不过是个护不住妻儿的可怜人罢了。 今日他自有长刀一柄,要向皇位上的赵镇讨个公道! 萧逐凤心中清楚,以自己如今的能力,若想弑君,恭亲王和尚在其掌控的两千黑骑至关重要。而今夜调兵发难,不仅会打草惊蛇,更无异于自取灭亡! 萧逐凤心中大急,挣扎着爬起身:“王爷,青仙公主还在公主府,您可有想过,若是今夜发难,青仙公主会是何下场?” 恭亲王勒马。 萧逐凤继续道:“您义无反顾想要去调黑骑,其实是知道以您一己之力报不了仇,只是想痛痛快快大闹一场,让天下人都认清楚赵镇的真面目,也算不枉夫妻一片深情。 可若王妃在天有灵,会愿意看着您去送死么? 王爷,您相信我,若真想报仇,此时当隐忍,若是从长计议,未必不能报仇雪恨!” 恭亲王回马,盯着萧逐凤看了片刻,沉声道:“怎么做?” “您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按兵不动,等待时机。” “等到什么时候?” “一年之内!” 恭亲王深深吸了口朱雀大街上泛着泥土芬芳的血腥味:“回府!” 萧逐凤悬着的一口气放了下来,整个人松弛下来,双腿一软,就要再次跌倒在地。 他头一歪,却摔到了一片软糯甜香里。 他吃力地张开眼,看到身旁那熟悉的红衣,彻底放下心来,将头靠在红衣的肩膀上,喃喃道:“林师姐,来啦……” 司天监在朱雀大街上所布大阵刚刚消散,松狸楼便察觉异常。 林惊仙皱着眉头扫过朱雀大街那触目惊心和一片狼藉,目光最终落在大剌剌将头枕在自己身上的萧逐凤。 他浑身湿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血水,整个人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仟韆仦哾 可真脏啊。 林惊仙用纤手揽住他的腰,让已是软绵无力的他彻底靠在自己身上,旋即足尖点地,向东拂湖掠去。 他的气息微弱的可怕。 朱雀大街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清楚。 可是她清楚朱雀大街上这番场景,一定是出大事儿了。 …… 一片朦胧中,萧逐凤感到周身真气起伏不定,在奇经八脉中来回撕扯,仿佛要将躯体撕裂。 心跳快得可怕又剧烈得可怕,却仍感觉一口浊气喘不出去,似是溺水窒息。 “咚”! “咚”! “咚”!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萧逐凤闷哼一声,悠悠醒来,大口喘着粗气,浑身都被汗水湿透。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换了衣衫,身上的伤口也已被包扎好。 面前是面色凝重的赵橘白,眉头紧锁的林惊仙和梨花带雨的小兰儿。 赵橘白率先开口:“看样子是生死之间强行晋境,这种晋境,可不常见呐! 传说这种晋境比修炼之中晋境更为通透,你小子福缘不小。 只不过你刚刚晋境境界不稳,又受伤极重,若不好好将养,怕是会落下祸根。 我方才已经帮你梳理过体内有些混乱的真气,接下来,还是得靠你自己。” 今夜林惊仙的眉头就没展开过,她盯着萧逐凤,语气中有些责备:“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哭成大花脸的兰儿想扑上来,却被林惊仙一把抱住:“你想把你哥哥伤口压碎?” 林惊仙怀里的兰儿将头摇得像拨浪鼓。 望着眼前的三人,萧逐凤咧开嘴笑了笑:“多谢!” 林惊仙翻个白眼:“你下次可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萧逐凤笑笑,旋即严肃下来,向赵橘白道:“前辈,神宗二十一年,除了护国道人尹归虚外,可还有二品以上的道宗高手陨落?” 赵橘白摇摇头:“没有。” 饶是早有思想准备,听到这个答案,萧逐凤还是心中一凛,旋即问出第二个问题:“北境布防图、潜伏北莽暗子名录和边境外的暗哨分布,这些北境军中头等机密,是否要上达天听?” 赵橘白略一思忖:“这些军中机密本来按例是要在兵部存档,可神宗十年陛下改革军政,觉得这些秘辛存档兵部有泄露之险,便改为不经兵部直接上达天听。 每有重大改变,便焚司天监“玉帛”直接向陛下报备。” 尘埃落定铁证如山,一切谜团尽皆迎刃而解,谜团背后,果然是这般卑劣的算计。 萧逐凤闻言长长叹一口气,轻声道:“吴剑心是无辜的。 咱们这位陛下,当真是好算计呐!” 赵橘白闻言眉头锁了起来:“你说什么?” 萧逐凤目光灼灼:“从北境幽云七州之变到护国道人尹归虚陨落再到师父境界跌落十六年未有寸进,都是一个卑劣的局! 一个赵镇将天下苍生都当作棋子的局!” 第117章 拨云见日,看看这触目惊心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长到萧逐凤讲完好像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夏神宗十年,赵镇推进军政改革,将边境布防、潜伏北莽暗子名录和边境外的暗哨分布等军机大事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这大概是布局的开始。 赵镇自幼修道,二十四岁即位,如今在位三十七年,音容依旧犹如少年,足可见其道法精深境界不俗。 这位天子从未同谁动过手,朝野上下没人知道赵镇境界究竟几何。 或许是遇到了跨不过去的瓶颈,又或许是赵镇修道靠得本就不全是自己的天分和砥砺,赵镇将目光盯上了世间唯一一个一品归真境道人尹归虚。 他很清楚所谓“身死道消”其实并不准确,道家金丹可以从他人处掠夺。 可是面对一品道人,就算他赵镇贵为天子可倾举国之力调百万之兵,尹归虚若是想走,又有谁能留得住他? 除非让他自投罗网甘心赴死。 赵镇自己清楚就算用了萧度献出的骨血炼化秘法,自己也吞不下一品道人的金丹修为,与其暴殄天物白白将咽不下的修为浪费掉,不如用它来养一条忠心的狗。 于是赵镇与萧度一拍即合,开始了这场旷世阴谋。 神宗十九年,萧度去母留子,得到了八字全阴的亲生骨血萧逐凤。 同年,丽妃宫内难产而亡一尸两命,让赵镇不得不等待两年后下一个八字全阴的时机。 神宗二十一年春,赵镇宠妃端妃与恭亲王妃同日生产。 恭亲王妃于二月初四丑时诞下一女,即如今的青仙公主赵青灵。 一个时辰后,端妃于二月初四寅时产下一子,即后来的恭亲王世子赵瑞。 端妃被人为控制在八字全阴之时产子,而恭亲王妃则是被人为控制与端妃同日生产。 两位皇眷的下场可想而知。 在赵镇的授意下,皇宫大内上演了一出“狸猫换太子”,八字全阴的皇子赵瑞摇身一变成了恭亲王世子,而恭亲王的亲生女儿赵青灵则做了十六年青仙公主。 神宗二十一年秋,北莽大军利用赵镇亲手送给死敌的大夏北境军政机密短时间内清剿了潜伏于北莽军中的暗子,绕开边境外的暗哨,大军直抵幽云七州。 大夏北境兵败如山倒,武棣眼见着山河沦陷,亲手摧断爱徒心脉之后境界跌落,幽云七州易主,那个一品归真境道人终究是降临青州城外。 这场席卷七州伏尸千万的战役如赵镇预想的一样在青州城外结束。 北莽得到了垂涎已久的幽云七州,以此七座雄城为据,可以逐鹿中原。 而赵镇谋划多年,从这场算计中得到了两样东西。 其一,他成功让那个最有可能踏入一品武神境成为古今武道第一人的大夏军神境界跌落,将他那在民间和军中俱是如日中天的威望碾入尘埃,拔掉了这个手握重兵差一步成神的眼中钉肉中刺。 二品通天境武者可以是国之肱骨戍边大将,而一品武神可断川碎山揽月摘星,哪个天子容得下这般臣子? 天子卧侧龙床岂能容他人酣睡? 只可惜北莽那位不争气,没能在潜龙城要了武棣的命。 至于武棣竟能在青州重整旗鼓拉起一支黑龙铁骑将失去的名望一点一点打回来,那便是赵镇也没能算到的后话了。 既然这么想给我赵氏看门,那便让你同北莽耗着,如今北莽二十万精锐被屠,那便拿掉你的军权。 在他赵镇眼里,天子之道,不就是“制衡”二字? 其二,他得到了属于世间唯一一个一品归真境道人的金丹。 准确的说,是金丹的一部分。 最好的那一部分。 一朝功成一石二鸟,对于赵镇而言,付出些代价,也是值得的。 赵镇的算计,是一场以大夏千万苍生和王朝气运为赌注的赌局。 买定离手,落子无悔。 九五至尊奉天承运,他赵镇自然有落子的资格和底气。 可是他赵镇有什么本事拿捏二品通天境大圆满的武棣和一品归真境的尹归虚? 无非是谁更视人命如草芥,谁更能不把苍生放在眼里,谁更无情无义心如蛇蝎,谁便能赢下这一局罢了。 赵镇算准了大势也算准了人心,赢得了一切他想要的彩头。 然而这局棋,可还没下完呐!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 神宗三十六年,在赵镇有意的引导下,赵瑞初见教坊司花魁沉月。沉月自小被赵镇安插在教坊司,十几年所学,一颦一笑所言所语,全是赵瑞喜好。 少年人情窦初开一见倾心,赵瑞痴情若斯,进展竟比赵镇预想还要顺利。 原来他以为的灵魂契合,全是别人的早有预谋。 可悲否? 神宗三十七年,恭亲王世子赵瑞于教坊司花魁沉月花船之上暴毙,凶手理所当然的是禁军千户周汉川次子周元享,铁证如山。 那天赵镇便得到那颗已经炼化完成的金丹了罢。 现在想想,周元享被卷入这场惊天阴谋恐怕根本不是什么巧合,而是经过精心安排,萧度一早就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借着将周元享满门抄斩的由头将自己送进刑部大牢,与祖母分开,结案之后,一个死囚的死活下落,还有谁会在乎? 一场刺杀便能谋取两颗金丹,当真是好算计。 只是萧度算不到一向唯唯诺诺的自己竟能勘破迷雾破了看似天衣无缝的铁案,还能拉七皇子赵正雍甚至恭亲王入局,将周家从阎王手里拉了出来。 一计不成,才有了出狱当夜萧度对祖孙二人的出手。 祖母才会为了护住自己燃尽神魄之力,如今躺在松狸楼奄奄一息。 该死的,不止是萧度,还有一个赵镇! 后来自己阴差阳错险而又险地成为文院五先生,又得了松狸楼庇护,让赵镇投鼠忌器,没让萧度轻易出手。 直到今夜。 直到他的秘密藏不住了。 他的心里自始至终都没有旁人,只有他自己啊…… 每每回想,萧逐凤都是十分后怕,一路走来若有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其中种种因果,便会随着自己彻底埋葬在这肮脏的算计之下,永远不见天日。 故事讲完,一片沉寂。 拨云见日,触目惊心。 除了听不大懂的小兰儿不时发出几声抽泣,赵橘白和林惊仙都是久久没有开口。 这个故事太过匪夷所思风云诡谲,太过阴暗血腥毛骨悚然,饶是已经活了几百年的赵橘白,也愣在原地,嘴角微微抽搐。 纵使北境连年战乱,纵使朝纲不稳佞臣当道,纵使看透了当今圣上看重权柄重于苍生,他也从未想过幽云七州之乱竟是这位皇帝陛下一手策划…… 那可是上千万大夏子民! 是可为,孰不可为? 松狸楼掌握无数王朝秘辛,萧逐凤的这个故事,将无数这些年来赵橘白想不通的疑窦全部解释清楚。 吴剑心在大夏头角峥嵘锋芒毕露为何叛国?叛国之后明知事情败露便是死路一条,为何不提前逃跑?产期原本并不相近的恭亲王妃为何会与端妃同日生产同日死亡?当年侍产的稳婆侍女侍卫为何会在三年内悉数身死?赵瑞为何不能修行武道?花魁沉月为何竟会配合郑雷对自己最大的靠山赵瑞下手? 可此事实在事关重大,赵橘白深深吐一口气,语气是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凝重:“你可有证据?” 仟仟尛哾 第118章 我信 萧逐凤略一思忖:“赵镇这事儿做得缜密,可也并非没有破绽,若是说最直接的证据,那便是今夜围杀我的萧度认为我插翅难逃曾亲口承认跟赵镇一同谋划金丹。 除了萧度,今夜还有司天监配合上百修为不差的黑衣人对我当街截杀,试想谁能在瞒过松狸楼的情况下一夜之间在朱雀大街布下天罗地网? 今夜过后,赵镇知道事情败露,关在刑部天牢里的郑雷恐怕一定会被灭口,而此刻沉月在恭亲王府,明日前辈可将她带回松狸楼细细审问。 另外,神宗十九年丽妃难产和神宗二十一年端妃和恭亲王妃难产当天俱是阴年阴月阴日,赵瑞真实生辰更是八字全阴,世间就没这么巧的事情! 赵镇已然得了金丹修为,前辈若是还有顾虑,可以找个机会试一试他。 还有……” 赵橘白抚须凝然,沉声道:“黑衣人?” 林惊仙开口:“是影卫。 一整队,已经被杀光了。 我去的时候萧度已经逃了,柳青颜确实死在朱雀大街,恭亲王重伤,刘常山也是刚刚赶来不久。” 是赵镇豢养藏于暗处的影卫出动了。 赵橘白皱起眉头,顺着窗子望出去,目光越过东拂湖,顺着安京城的大街小巷,遥遥望向皇宫的方向。 今夜的安京城,格外的陌生啊。 见赵橘白沉默,萧逐凤继续道:“此事兹事体大,单凭我空口白话确实很难令人信服……” 赵橘白将目光收了回来,直直盯着萧逐凤:“我信。 可惜了剑心那个孩子了。” 旋即正色道:“你说的事情,能查的,我会即刻差人调查,不要多心,你的话已经足够说服我,只是很多事情还需印证,才能彻底将此事坐实。” 萧逐凤松了一口气。 赵橘白脸色缓和下来:“三品道人五品琴师加整支影卫,账面上算,你和恭亲王胜算不大。 了不起。 那百余人的影卫,有多少是恭亲王替你杀的?” 萧逐凤再次咧嘴一笑:“都是我杀的。” 林惊仙撇撇嘴:“别吹了,连我都不是整支影卫的对手!” 萧逐凤也学着林惊仙撇撇嘴:“你又打不过我。” “你找打!” 林惊仙扬起胳膊作势要打,却被兰儿死死扯住袖口:“不许打哥哥!” 赵橘白极其罕见地挑挑眉:“小子,你这话听着也太像吹牛了,不过连你方才的话我都信了,这个想想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了不起!” 萧逐凤笑道:“老前辈谬赞了。” “不要加‘老’。” “好的老前辈。” …… 片刻的喧闹过后,几人心照不宣地安静了下来。 沉默良久,赵橘白提起话头:“接下来,你想要如何做?” “夏神宗赵镇,为了一己私欲和满心猜忌,将大好江山拱手让人,让千万百姓惨遭屠戮,昏聩无道戕害忠良,罪大恶极天理难容! 北莽暗子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北境将士赤胆忠心马革裹尸,他们一腔孤勇生死置之度外,为的是保家卫国护境安邦,哪知是坐在皇位上的那个畜生亲手将他们的命交到仇敌手中,这都是我大夏顶天立地的英雄,他们可以死在北境死在沙场死在马背之上,就是不能死在赵镇手里!赵镇这畜生一日不倒,他们如能何瞑目! 幽云七州千万无辜百姓俱是我族同胞,家园沦陷奋勇抵抗,遭了惨无人道灭绝人性的侮辱屠戮,却竟只是早已被放弃的赵镇赌桌上的筹码,赵镇这畜生一日不倒,千万苍生的冤魂,如何能安息! 还有祖母,师父,师兄,护国道人…… 这种帝王,天不能容! 若天竟可容,我辈亦不能容!” 停顿片刻,千言万语汇成四个字,萧逐凤一字一顿依旧语调铿锵:“我!要!弑!君!” 赵橘白陷入沉思。 良久,松狸楼之主摇了摇头:“不行。” 萧逐凤心中一凛:“前辈!” 赵橘白温和一笑:“求人的时候知道不加那个‘老’字了?看来你不傻嘛! 不是不让你做,而是你如今毫无胜算。 安京城八万禁军掌控在禁军指挥使手上,本来算是狄昌明的嫡系,如今狄昌明远在北境,这八万禁军还不是只听皇命? 除了这八万禁军,尚有五万御林军尽在赵镇掌控,就算你能说服恭亲王同你一同起事,也不过是飞蛾扑火罢了。 更何况京畿四周还驻扎着神策军、神威军等京畿精锐,短则一日,长则三日,这二三十万虎贲就能进京。 你若是想杀入皇宫直接取了赵镇性命,那更是天方夜谭。 就算你突破了禁军和御林军的重重封锁进了皇宫内院,宫中高手如云,五品六品的御前侍卫多如牛毛,就算他们都拿不住你,赵镇身边尚有八个忠心耿耿的四品浩然境护卫,他们配合默契日夜操练,连寻常三品不灭境武者也不是对手。 更别提大太监魏莲庭修为怕是深不见底,大夏境内敢说稳胜于他的,恐怕不超过十指之数。 而赵镇本人得了最强的那颗金丹,此时的修为更是不知到了什么地步,若真能炼化金丹,怕是至少可以踏入道宗二品天人境。 这还没算上武儒山武院以武院院长莫尊为首的不少三四品武者和文院里效忠于甄如法的武者。 哦,对了,差点儿忘了萧度这三品道人。 以赵镇的性子,怕是还藏了些连松狸楼都不知道的底牌。 你应付得了么? 你若杀不掉他,在那深宫大院,就是瓮中之鳖,数万亲兵无数高手重重围剿,要走怕也是不能。” 萧逐凤脱口道:“可是……” 赵橘白抚须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仟仟尛哾 你想让我出手相助。 怕是把你已经向着南疆走了小一半的师父也计算在内了吧?” 萧逐凤点点头:“再加上恭亲王的黑骑和文院三先生,此事可成么?” 赵橘白点头:“若是孤注一掷,或许可以办到。 只是小友啊,咱们不能那样做呐!” 第119章 第三颗金丹 赵橘白抚须叹道:“如今武棣已经不在北境,黑龙铁骑本就军心不稳,北莽数十万控弦铁甲雄踞幽云七州,虎视眈眈包藏祸心。 你若想要弑君,必须在短时间内一击即成,只要时间稍久,北莽听闻安京城异变,岂会没有动作?一旦大举南下,到时候若是安京城还在内斗,那可就是亡国之祸。 杀一个赵镇,却要祸及天下苍生,这买卖,想必你也不会做吧?” 自从得知这令人脊背发凉的真相之后,还来不及细想就被萧度当街截杀,萧逐凤满脑子都是弑君报仇,尚未想到此节,如今经赵橘白一点,仔细想想确实如此,颓然道:“唉,说到底还是咱们豁不出去。 这世道,坏人就能不管不顾肆意妄为,好人却得投鼠忌器顾全大局,真他娘的憋屈啊!” 赵橘白轻轻叹道:“若真能像赵镇那般豁得出去,为了报仇却要伤及更多无辜性命,那同他又有何区别? 不要忘记仇恨,更不要被仇恨所支配。” 萧逐凤点点头:“老前辈教训得是。” 赵橘白终于翻了个白眼:“你小子是不是跟林惊仙这妮子学坏了,下次再加‘老’字,当心真的挨揍!” 林惊仙也翻了个白眼:“‘老’师父,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 既然不能立刻发难,弑君一事就得从长计议。 萧逐凤注意到,赵橘白对赵镇的称呼,已经从“陛下”变成了直呼其名,这位剑神大人看样子通透得很,若是能有万全把握,怕是立刻就敢拔剑弑君。 昏君祸国殃民,那这皇帝就换个人来当。 沉思良久,将道道混乱的思绪理清,萧逐凤目光渐渐清明,似是下了重大决定:“我要去北莽。” 林惊仙斜了萧逐凤一眼:“你一个半残的五品武者去北莽做什么?” 萧逐凤撇撇嘴,心中寻思道:“林师姐何时变得这般毒舌了?” 片刻后恍然:“好像是从前几天在红叶花船上开始的…… 看来是心中有气还没发出来…… 女孩子嘛,还是得想办法哄哄……” 赵橘白道:“你想去北莽寻那九瓣冰灵雪莲?” 萧逐凤故作轻松:“没错,七纹黑眚蛇丹分布在南疆,师父现在是镇南王了,正儿八经的南疆地头蛇,那些蛇儿再厉害,还能逃得过师父的‘魔爪’?我托师父仔细找找,应该会有结果。 只是这九瓣冰灵雪莲只在北莽境内,就得我去北莽试试手气了。” 赵橘白一针见血:“去北莽王庭附近谋求北莽稀世珍宝,无异于虎口拔牙,无论是偷是抢,可都不太容易呐! 敌国境内孤军深入,一旦遇到危险,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喽!” 林惊仙接口道:“你这半吊子水平,初进北莽勉强够看,一旦到了北莽王庭附近,稍一蹦哒不怕被人捏死?” 萧逐凤笑笑:“自然是养好了伤,稳固了境界再去啦! 更何况真正的高手,谁的武道之路不是在一次次生死之交的砥砺中前行? 一直活在旁人的庇护下,终归是要慢上一些呐!” 赵橘白点点头:“这倒是有些道理。” 林惊仙再次给了师父一个白眼:“砥砺武道也不是去送死,在夏莽边境晃一晃那叫砥砺,跑到北莽王庭还要动九瓣冰灵雪莲就是送死,万一碰见北莽那个二品武夫纳兰斩神,你连跑都来不及,还砥砺个头。” 萧逐凤看着林惊仙,温和一笑:“可是祖母需要它呀! 我一定得去。” 林惊仙嘴角一动又突然语塞,萧逐凤此言一出,她反驳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萧逐凤温声道:“林师姐,别担心啦。 我福大命大,若是运气稍差一点儿,早就死好几次了,这时候怕是都转世投胎喊兰儿作姐姐啦! 吉人自有天相,我不会死在北莽的。” 林惊仙被萧逐凤这奇怪的比喻逗笑,笑骂道:“呸!谁担心你了。 还有你会不会算数,这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萧逐凤也笑笑,旋即严肃下来:“我仔细想过,若是我去了北莽,侥幸能拿得到那九瓣冰灵雪莲,又能想办法劝司天监的高景行和柳灵泽出手炼丹,那么便可以救祖母的命,服下九转神魂丹恢复修为的祖母,可是三品得道境道人。 很了不起的! 如果我运气又足够好,能在武道和儒道之路上取得突破,那么我和祖母祖孙二人,可就成了弑君路上的一大助力啦! 如今赵镇为了分化禁军势力,将周元风放在了禁军副指挥使的位置上,这可是禁军中位高权重实权人物。 我这位师兄表哥人虽耿直迂腐了些,却绝对是可以信赖的。 他刚刚上任,禁军中确实空有官阶没有亲信办不成事儿,性格又有些过于实诚不知变通,可若是在我去北莽期间,前辈能暗中指点帮扶一二,让他在禁军中培植党羽发展势力,此消彼长,赵镇可不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么? 文院三师姐楚初墨本来也是三品不灭境武者,被甄如法暗算修为不复巅峰,此时正在慢慢恢复,最多一年,便又是那个惊才绝艳的文院天才了。 三师姐和陆砚书先生重新掌控文院也需要时间,若是届时文院势力可尽在掌握,咱们又将多几分把握。 以师父的手段,在南疆收拾匪患震慑宵小怕也就是几旬的事儿,听说南疆有不少巫师,若是能弄回几个来,说不好能有奇效。 最关键的是,若是师父得知吴师兄是被冤枉的,他的武道境界,会不会有所进益? 哦,对了,还有林师姐,大半年时间,也该能跨入四品啦罢! 这样一来,或许大事可成。” 赵橘白笑道:“你既盘算得这般好,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活了几百年,见过的赵家天子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如今赵镇做出这等祸国殃民的卑劣行径,就不配再坐在龙椅上了!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还为时尚早,当下最重要的,是你能从北莽活着回来。” 有了赵橘白这句话,萧逐凤心中底气又足了一分,昂然道:“祖母还未安康,贼子还未诛杀,我不敢死。” 赵橘白手捻胡须,哈哈一笑:“好!” 片刻之后,赵橘白笑意尽敛,说出的话让萧逐凤如坠冰窟,瞳孔一缩再缩,心脏好似停跳几拍,一股凉意直冲天灵。 “小子,有一事恐怕还是有些蹊跷。 我虽不是道门中人,对道家修炼还是略知一二。 道家讲究‘一气化三清’,‘一生二’,而后‘二生三’,最后是‘三生万物’。修为越是高绝,越是返璞归真,遵循道宗最为朴素的道法,所以道宗一品称作‘归真境’。 二品道人金丹可能会被一分为二,但是一品道人早就超脱了‘一生二’的范畴,尹归虚的金丹,如若不是一个,那么一定有三个。” 第120章 我喜欢你 萧逐凤先是瞳孔地震脊背发凉,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宕机许久之后,勉强挤出一句话来:“也就是说……还有第三颗金丹?” 赵橘白面色凝重:“按照常理,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可是……可是完全没有第三颗金丹的任何线索!” “这便是蹊跷之处。” “呼”! 萧逐凤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此事并非躺在床榻之上就能想通,也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查出来,萧逐凤如今很是明白越是难以琢磨的真相越藏着不起眼的细节之中,越是强求便愈触摸不到的道理,只是将疑窦藏进心底,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萧逐凤望向赵橘白:“前辈,麻烦您立刻将我送到武儒山文院,动作一定要隐秘。 我在文院养好伤后,再出发去北莽。 对了,去文院之前,我得与恭亲王见一面,此事千万不能被赵镇知道。” 林惊仙皱起眉头:“是我松狸楼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么?” 萧逐凤忙道:“不不,林师姐别误会,今夜截杀失败,赵镇绝不会善罢甘休,毕竟若是他做的这些腌臜丑事传了出去,他这仁德之君的戏码还如何演得下去?这龙椅如何能坐得安稳? 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掘地三尺杀我而后快。 松狸楼对我多有关照不是秘密,大内的人一定会来,我赌一百两,大太监魏莲亭会来亲自跑一趟。 那个阉人阴阳怪气恶心得很,到时候可有你们忙活的了。” 林惊仙不屑道:“就凭他也敢来松狸楼撒野? 你是觉得松狸楼护不住你,急着跑到武儒山去? 我松狸楼要保的人,我说没有,就算赵镇亲自来了,也还是‘没有’二字! 他还能派兵围剿松狸楼不成?” 萧逐凤望着斩钉截铁的林惊仙,心中有些感动,声音也温柔几分:“哎呦林师姐,谁说怕你保不住我? 只是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 现在松狸楼一定不能同赵镇起了嫌隙,若是惹得赵镇猜忌,对松狸楼有了防备,那才是大大不妙。 更何况赵镇这厮最擅长小刀剌肉般阴险算计,一旦起了猜忌,他不必撕破脸就能着手对付松狸楼,今天搬一块砖明天挪一片瓦,日久天长,松狸楼家底再厚,也经不起这般折腾。 所以将我送走,大大方方敞开大门让那大太监进来,心中不坦荡也要装得坦荡,让他想揪把柄都无处下手。 即便这样,奸诈狡猾如赵镇肯定也不会放下防备,松狸楼与赵镇之间已有裂痕,只能是挽回几分算几分,总比直接站在赵镇对面针锋相对强。” 赵橘白闻言道:“想得很周到。” 林惊仙轻轻叹了口气:“算是有点儿道理。 伤养好了知会一声,我同你一道去北莽。” 萧逐凤一愣:“多谢林师姐挂怀,只是北莽……” 林惊仙望着半躺在床上的少年,他刚刚亲手宰了一整支臭名昭著的影卫,此时全身被包得如同粽子一般,动都动不了却还能指点江山,将一切安排得妥妥贴贴。 他能勘破埋藏如此之深的惊天阴谋,能面对天罗地网全身而退,能吟诗,能用剑,能为了兰儿冲冠一怒血洗英国公府,能为了武棣当着安京城数百万百姓的面打天子的脸。 即使面对九五至尊当朝帝王,即使对方想要杀他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他也能面无惧色语调铿锵地告诉自己,他要弑君。 这般荒腔走板的宣言从他嘴里说出来,自己偏偏就十分相信。 他可真是出尘呐! 可是自己一说话,他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偏偏每样都能说出十成十令人无法反驳的理由来,林惊仙本就窝火,想着他马上要去文院见他的三师姐,心中又酸又涩,猛然间明白了为何从来心思剔透如玲珑的自己,会自从红叶花船上回来以后连续几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qqxδnew 林惊仙行事从来潇洒飒沓不拖泥带水,既然自己想明白了,索性轻轻挑一挑眉,走近几步,打断萧逐凤,语调沉静且坚定:“萧逐凤,我喜欢你,我不能看着你死在北莽,所以我必须去,这理由,够了么?” 萧逐凤猛地干咳起来。 赵橘白抚须的动作一僵,将头转过去看向自己的这位得意门生,半晌,脸上的笑意愈来愈明显:“乖徒儿,有胆识! 有出息!” 还在林惊仙怀中的兰儿擎着头瞪大眼睛:“姐姐,你……你想当我嫂子?” …… 一炷香后,萧逐凤盯着坐在对面换了一身衣服却依旧神情萎靡的恭亲王开口道:“王爷,时间紧迫,咱们长话短说。 您可知道为何前脚我勘破真相,后脚便有人在朱雀大街设下天罗地网想要杀我?” 恭亲王摇头。 “王府里有内鬼。 此人就藏在您带出去查当年端妃和恭亲王妃生产之日服侍之人的心腹中。” 恭亲王目露凶光:“放心,此事我会妥善处理。” 萧逐凤摇摇头:“不,不要动他。 不仅不要动他,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敌人插在您心腹之地的暗子,您已知道,敌人却不知道您知道,这种棋子,可是有着无尽妙处呐!” “什么意思?” 萧逐凤眯起双目:“您今夜为了护我周全同萧度大打出手,偏偏萧度最终还逃了出去,这样一来,您和青仙公主殿下的处境并不乐观。 能不能护住公主殿下的安全,保住您尚在掌控的两千黑骑,就看咱们如何用这枚棋子了。” 第121章 落子 听到青仙公主四个字,恭亲王明显紧张起来,目光直射过来:“怎么做?” 萧逐凤沉声道:“萧度此次惨败而归,在赵镇面前,一定会将王爷您突然加入战局添油加醋地描绘一遍,甚至会暗示赵镇,您已知道真相。 赵镇应该了解您的性格,知道您若是知道当年真相,一定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绝不会忍气吞声。 所以一旦赵镇确认了您知道真相,必然会谋划着除掉您。” 恭亲王皱起眉头。 萧逐凤一笑:“他连亲生儿子都杀了两个,您觉得他会顾念与您的手足之情么?” 恭亲王默然。 萧逐凤继续说道:“若是赵镇下定决心要除掉您,那青仙公主便是他挟制您最好的手段。” 恭亲王此刻已是正襟危坐:“继续说下去。” “所以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让赵镇相信您还不知道当年真相。” 恭亲王摇头道:“不可能。 他已经得知我查了当年侍奉生产之人,又在朱雀大街对萧度出手,他不会相信我还被蒙在鼓里。” 萧逐凤语调平静:“事在人为。 赵镇多疑、谨慎、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这对我们而言本来是很棘手的特质,可有时候,反而会是他的弱点。 他知道萧度多想杀掉我,您坏了萧度好事,还杀了柳青颜,萧度肯定恨您入骨,这是你我都知道的事情,赵镇会不知道? 这事儿的关键点在于,‘让赵镇相信您已经得知真相’这件事本事,对萧度是有好处的。 这样赵镇便不会全盘相信萧度的话。 萧度也不是傻子,他不会信誓旦旦言之凿凿说您是得知当年真相才出手救我,那样意图太过明显,但他多半会极力暗示,让赵镇对您起猜忌。 可毕竟您在大夏朝堂地位超然,军中民间声望俱是极好,淡泊名利不涉党争,没什么能被拿得住的把柄,手握两千黑骑,自身又是三品武者,所以赵镇想要动您,也没那么容易。 在这种情况下,赵镇最有可能做的,就是试探。 在他摇摆不定之时,一定会通过那枚暗子来窥探恭亲王府的情况,而这,就是咱们布局的着力点。” “该怎么做?” 萧逐凤肃然道:“王爷,您一定得记住了,您得承认您确实曾在朱雀大街对萧度出手,这点是瞒不住的。 其原因嘛,便是我在替您查世子的案子,咱们有十日之约,十日之内,您得护我周全。 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一诺千金,说十日就是十日,十日不到,您自然不能让我死了。 赵镇自然不会认同这个说法,他会认为您乃枭雄不拘小节,不会为了一个所谓的承诺和一个不知能否查出真相之人不顾生死抵死一战。 等到他再度追问,您便装作是有难言之隐。 犹豫再三之后,您再找个机会适时透漏出我曾托您去查端妃和王妃当日生产之事的隐情,但是请一定咬死,您将结果告知我后,我并未多言,只是说案情有重大突破,需要去松狸楼核实便离开王府。 您心中掂念案情夜不能寐,便想着去松狸楼寻我问个清楚,才在朱雀大街再度见到我。 那时我被围杀,您还未得知我所说的‘重大突破’,便一定得保我一命。 这就是朱雀大街死斗的真正原因。 记住,您不应该知道赵镇知道您查了当年后宫那些事儿。 更千万别提黑骑。 若是赵镇再问其中细枝末节,您便全部如实相告。 譬如您将黑骑借给我,用以处理文院与甄如法的冲突,作为交换,我答应十日之内帮您查案。 因为这些都是真的,所以不可能有破绽。 半真半假的谎言,才最能骗人。” 恭亲王初时认真聆听,后来渐渐皱起眉头,最后打断道:“取笔墨来!” 萧逐凤愕然。 待到笔墨齐全,恭亲王提笔悬在宣纸之上:“请五先生再说一遍。” …… 萧逐凤不厌其烦地重复一遍,恭亲王将要紧之处一一记录下来。 萧逐凤突然开口问道:“可以完全信任刘常山么?” 恭亲王没有犹豫:“可以。” “他可以为您而死么?” “可以。” “嗯。” 萧逐凤点头:“再过一日,十日之期便到了,我不会再回恭亲王府,十日之期一到,您须在王府大发雷霆,骂我是无信无义之徒,务必要让赵镇的暗子听到。 而后您要派出此时赋闲在家的刘常山专门负责追杀我,当然,不是真的追杀,只是做做样子。 数日之后,我会托松狸楼给您带消息,您让刘常山去文院,三先生楚初墨会当众将他打死,当然,也不是真的打死,只是假死。 一定要让那颗暗子亲眼看着刘常山被打死,如果不能知道随您一同查案之人中究竟谁是暗子,就让他们全部一同去文院。 这样,我没能替您查出真相的样子也就做足了。 您跟我的仇也便结下了。 即使是这样,赵镇也不会彻底相信您不知当年真相,他的试探会永无止境。 只是您身份尊贵,他拿不准,多半不会跟您彻底撕破脸。 他的做法,多半是徐徐图之,一点一点削您的权。 您要低调行事,但是若是遇到实在无礼的要求,一定要斩钉截铁地拒绝,一味忍让才是心中有鬼。 重要的是保全自身和两千黑骑。 还有公主殿下。” 对于恭亲王而言,这般虚与委蛇可远比沙场厮杀来得难得多,这位权倾天下的亲王面露难色:“听上去不容易。” 萧逐凤笑笑。 相处这么久,他也算有些了解恭亲王。 这个男人从来杀伐果决直来直往,一口吐沫一口钉,所以他厌倦党政,厌倦朝堂上日复一日的争斗,厌倦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虚伪。 可这并不代表这些事儿他做不了。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为了替亡妻报仇雪恨,为了保全青仙公主,为了全心中的那个执念,他会委曲求全,也能拾起他从前最憎恶的面具,亲手带上,摇身一变长袖善舞,演得毫无破绽。 都是可怜人罢了。 “王爷,人生如戏,全凭演技呐!” 恭亲王怅然一笑,旋即沉默不语。 笑容中满是苦涩。 萧逐凤再度开口:“之后我会去趟北莽,不知王爷是否可以割爱,让已经假死的刘常山秘密随我出行,当次在下的护卫?” “多久?” “最多一年,届时我回京之际,便是弑君斩王报仇雪恨之时。” 恭亲王眼中浮现森森寒意:“好!” “还有,赵镇一定会利用公主殿下试探您,您要记住,您对待公主殿下,要像之前一样,不远不近,不能逾矩。 无论是幽禁还是责罚,您都要置若罔闻,不能有任何反应。 您若出头,公主殿下才是真的危险。” 恭亲王轻轻点头:“刘常山只是个四品武者,你别死在北莽。” 萧逐凤又是一笑:“放心。” 沉默片刻,恭亲王开口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他跟你没有血海深仇,这条路九死一生,你为何要弑君?” 萧逐凤将一封方才写好的信交给恭亲王:“这是全部的因果,既然决定并肩作战,就不该有所保留,这些事情,您也该知道。” 信中将北境七州之祸与金丹之事一一写明。 萧逐凤冲着恭亲王微笑道:“王爷,阅后即焚,保重!” 恭亲王站起身来,朝着萧逐凤深深一揖:“五先生,保重!” …… 棋局中盘,萧逐凤落下第一颗棋子。 赵镇,别急着收官,这局棋,且还有得下呐! 第122章 出门在外别饿着 坐在祖母床前,萧逐凤拉着祖母干枯的手,望着昏迷不醒却依旧眉头紧锁的祖母,一瞬间便红了眼。 几度张嘴,几度失声。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终于,他拖着哭腔轻声对床榻上的老人说道:“奶,我走了…… 这次要走一段时间……不过很快就会回来看您……” 这时,祖母干枯的手突然动了一下,原本平静却微弱的呼吸开始上下起伏。 几息之后,祖母吃力地睁开了眼,茫然地望向眼前那张熟悉的脸,此时她的瞳孔已经不能聚焦,看不清萧逐凤的脸,更看不见萧逐凤缠满纱布的身体,可还是通过祖孙间奇妙的灵犀认出了眼前便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孙儿。 她用尽全身力气握紧孙儿的手,哪怕是这样,依旧握得不是很紧,她挤出一个不太好看在孙儿眼中却是人间最美的笑,断断续续道:“孙儿,要,要……出远门了啊……” 说着,另一只控制不住颤抖的手往腰间摸去,边摸边道:“我,这,这里有点儿钱……你身子……不好,出门在……在外,别,别饿着……” 萧逐凤一愣,随后澎湃的记忆汹涌而来,瞬间就将萧逐凤淹没。 那是原主去青州前夕,离开之前,祖母将原主拉到没人的地方,从腰间摸出一把碎银子,塞给原主后,曾说了同样的一段话。 祖母已经神志不清了。 她忘了我早都从青州回来了。 她忘了我身子都大好了,不用她再担心了。 她忘了如今咱们祖孙都不缺钱了。 她什么都忘了,唯独没有忘记爱我。 萧逐凤将拳头塞到牙齿之间,好让自己的哭泣不那么大声。 身体剧烈起伏,牙齿咬破皮肤,满嘴的血腥味。 祖母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有摸到,急得像个孩子,浑浊的眼珠竟开始湿润起来,嘴中发出些含混不清的音节:“明明……明明就……放在那里……” 萧逐凤连忙拉过祖母的手,一边抽泣,一边温声哄道:“奶,您的碎银子我都揣到兜里啦,到时候出门买鸡吃,放心吧,饿不着俺的,回来给您带个老母鸡,咱们炖排骨,您最爱吃,呜……” 说着说着,已经泣不成声。 祖母始终紧紧皱着的眉头终于展开,重重地点了点头,另一只手也拉住孙儿的手,因为肌肉失了弹性,瞳孔涣散眼神空洞,双目却愈发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般清澈。 她舒缓下来,用颤抖的声音嘱咐道:“出……出了远门,也别……忘了我,要……记得寄信,出远门了……也能……回来看……看我吗?” 萧逐凤强忍泪水重重点头:“嗯! 祖母,放心吧,我很快回来! 到时候就成亲,给您抱重孙!” 祖母安心地使劲点点头,似是放下了沉重的心事,终于再度沉沉睡去。 萧逐凤坐在床边看了良久,想要将祖母的样子刻在脑海。 此次一别,可是诀别? 萧逐凤终于拖着重伤之躯一瘸一拐蹑手蹑脚地离开,关上房门的下一刻,他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撕心裂肺。 扯得身上伤口处渗出血来。 不远处的林惊仙看得心疼,却没有去扶。 良久,萧逐凤挣扎着爬起身来,一双通红的眼眸在月光下像一头发狂的野狼。 我一定会把九瓣冰灵雪莲带回来! 挡我者,死! 我一定要杀了萧度和赵镇! 祖母,等我! 赵橘白不知何时来到萧逐凤身后:“禁军封城了。 看样子赵镇很想在今夜就要了你的命。” 萧逐凤回身,神色恢复几分:“也许等不到天亮,过会儿那阉人就该来松狸楼了。” 赵橘白一挥衣袖:“走罢!” 身形一晃,从窗前跃出,向着武儒山放心掠去。 下一瞬,两股柔和的真气分别裹挟住萧逐凤和林惊仙,两人俱是不由自主,随着赵橘白一同掠出。 萧逐凤感到这股真气雄浑又柔和,稳稳地包裹住自己,在疾速前掠的同时,竟没一丝颠簸。 从空中向下望去,安京城满城俱是星星点点的火把,数以万计的禁军在城中各处穿梭,靠近城门处,禁军更是乌压压堆了一片。 靠近城门,赵橘白心念一动,三人速度俱是陡然提升,萧逐凤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已掠出千丈,将安京城满城喧嚣远远甩在脑后。 城门处禁军高手不少,大多数人全然未察觉异常,寥寥有感觉的几个也只是眼前一花,感觉有道流光一闪而过,一瞬之间已没了踪迹。 嗅着秋雨后泥土芬芳,萧逐凤感到身心一爽,十分舒畅。 …… 安京城南,某处高阁之上,一位少年公子负手而立,遥遥望着安京城这满城火光。 他身旁那满脸虬髯体型魁梧得有些夸张的仆从也翘首张望,看了半天看不出个所以然,忍不住开口道:“公子,安京城是不是出事儿了啊!” 那公子哥儿点点头:“估摸着出大事儿了。” 那仆从“嘿嘿嘿”地笑了几声,语气也畅快起来:“公子,咱们是不是不用再开这个破店了? 跟那些文绉绉的傻子打交道,可憋坏了俺! 如今咱们是不是可以回去点齐兵马杀将过来,把皇帝老儿烤了吃,再分了他的老婆?” 那公子哥儿皱起眉头,用折扇敲了敲那仆从的头:“想什么呢! 还差得远! 昨儿叫你背的诗,你背下来了么?” 这公子哥儿带着这仆从,入京当天便盘下了一间铺子,由公子哥儿亲自执笔,替人写字写信写诗写对联,若是需要,还可替人捉刀代笔,价钱公道童叟无欺,开业刚刚一天,生意竟出奇得不错。 那仆从被敲头敲得多了,这次学精了,开始顾左右而言它:“公子,你说,究竟是出什么事儿了呀?” 那公子哥儿在夜色中笑得人畜无害:“不管是什么事儿,都是好事儿。” 第123章 反贼萧逐凤 武儒山后山。 文院深处。 陆砚书府邸内室。 萧逐凤躺在床上语气平和,娓娓道来。 可在楚初墨、陆砚书和邹佳林的耳朵里,初时是狂风暴雨,后来是道道惊雷,最后是天崩地裂。 听到后来,陆砚书竟支撑不住后退数步,呕出一口鲜血,被邹佳林扶住才不至跌倒。 随着萧逐凤说完最后一个字,整个屋子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萧逐凤眼睛依次扫过屋内的众人,开口自嘲道:“你们的表情,跟我刚刚得知真相的时候一模一样。” 楚初墨望着满身纱布的萧逐凤,剑眉皱起:“你还笑得出来! 赵镇这个畜生,一定得死!” 赵橘白开口道:“人已送到,如今安京城并不安稳,我们得回去了。” 这时陆砚书方始缓过神来,声音沙哑而悲怆,连呼三声:“竖子误国! 竖子误国! 竖子……误国!” 最后语调铿锵:“当斩之!” …… 如萧逐凤所预想,天还未亮,魏莲庭便亲赴松狸楼,说是替陛下探望剑神大人,还不是来追查萧逐凤的下落? 松狸楼对魏莲庭门户大开,连平素里藏着王朝秘辛的多处禁地也任由他随意出入,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恭亲王天亮就被一道口谕宣召进宫,在宫中整整呆了一整日,翌日清晨才返回恭亲王府。 安京城满城戒严,进城出城都要受到禁军严密排查。 朱雀大街的惨状不胫而走,很快便传遍安京城大街小巷,安京城数百万百姓一时间人心惶惶。 正午,一道圣旨从宫中传出。 “文院五先生、东阁大学士萧逐凤,人非温顺,身出微寒,朕惜其才,着加恩赏,盖蒙天恩,身居庙堂。 然其忤逆圣意,肆意妄为,豺狼野心,潜包祸谋!乃欲摧挠栋梁,孤弱夏室,除灭忠正,结党营私,专为袅雄。 朕怜其才,念其幼,加绪含容,冀可弥缝。 其不思悔改,卑侮王室,败法乱纪,触情任忒,不顾宪纲,图谋造反! 祸事败露,其昨夜于朱雀街夜袭王使,杀人逾百,残刑卑劣,嚣张至此! 朕无可忍,广宣恩信,班扬符赏,其得萧逐凤首者,封万户侯,赏金千两。” 说是圣旨,不如说是一篇檄文。 大意便是萧逐凤图谋造反,于朱雀大街夜袭王使,赵镇忍无可忍,在大夏悬赏萧逐凤的人头。 不出一日,圣旨便传遍了整个安京城。 誊写着圣旨的告示随处可见。 消息一出,一片哗然,萧逐凤本来民望极好,在百姓心中形象上佳,可有人见到朱雀大街的血腥景象,添油加醋大肆宣传,惹得百姓们将信将疑起来。 难道这位文院五先生表面上温文尔雅风度翩翩,背地里却是个狡诈凶残之徒? 张贴告示之处,百姓们议论纷纷。 “这个萧逐凤竟然人面兽心,做了大学士还不满足,竟然想要造反?” “不会,五先生在文院的时候说要替布衣讨公道呢!还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气势,如今想想都热血沸腾!那可是咱们布衣的骄傲!” “那你也信,都是大人物做做戏罢了!若是真的出身寒门没念过书,能写出那种诗来?老李,你写得出来?” 老李反驳道:“那五先生还怒斩英国公,救了数千孩童呢,对了,前几日还替蒙冤的镇南王出头哩!” “陛下不是说了吗?他‘结党营私,败法乱纪’,说不准那镇南王就是他的同伙,他编瞎话让咱们误会陛下,咱们被他哄了还替他叫好呢!” “是了,那宰辅之子甄子羽不也是翩翩佳公子,背地里却是抄袭剽窃沽名钓誉戕害人命之徒?说不准,这个萧逐凤也是一样的哩!” 这老李被左右两个陌生面孔说得无言以对,心中泛起迷糊,总感觉哪里不对。 难道是咱老李想错了? …… 楚初墨将一张誊着圣旨内容的宣纸塞到萧逐凤怀里:“有何感想?” 萧逐凤仔细看了两遍,赞叹道:“檄文谁写的?文笔不错,给我都整得热血沸腾了。” 楚初墨皱着眉头,望着萧逐凤那气定神闲事不关己的姿态:“这是重点么?” 萧逐凤咧嘴一笑:“我的人头很值钱嘛!” “当心被人割了脑袋去领赏。” “那我三师姐第一个不同意!” “呸!”楚初墨骂了一句,却忍不住嘴角上扬。 萧逐凤渐渐敛起笑容:“百姓们相信么?” “有的信,有的不信,就算现在不怎么信,话语权掌握在人家手里,经年累月下来,不由得他们不信。” 萧逐凤语气平静:“有些事情,必须要付出些代价的。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的。 哦,对了,帮我给恭亲王带句话,叫他千万别替我说话,最好跟着大伙儿一同骂我几句,越难听越好。” “知道了。他还没傻到替你说话。” …… 两旬时光倏忽而过。 二十天休养,配合赵橘白所赠松狸楼灵丹妙药,萧逐凤几乎痊愈。 每日巩固境界,同三师姐和陆砚书交流几句,研习武棣所留《习枪录》,日子过得倒也自在。 自己那位可能是古今武道第一人的师父的武学见解果然真知灼见字字珠玑,那本薄薄的《习枪录》好像怎么也看不完,每日只看一页都是难以尽解,有许多不懂之处便一一记下,二十日过去,已是受益匪浅,不仅彻底将境界稳固在五品铁骨境上,武学修为更是进益良多。 只是这《习枪录》愈到后面,愈发晦涩难懂,看到武棣二十三岁踏入三品不灭境后,十句话竟有八句不明其意,便知贪多嚼不烂,后面的内容,暂时还不属于如今的自己。 要命的是,三品不灭境之后的内容占了薄薄一本《习枪录》一大半儿的内容,好在萧逐凤也不气馁,他向来信奉“书读百遍,其意自现”的道理,后面的看不懂,就反复去看前面的内容,虽然此时已过目不忘,不过这本神奇的《习枪录》,看一遍便有一遍的新收获。 沿路事多,虽然凶险,也砥砺出萧逐凤一颗宠辱不惊上善若水的心。 不骄不馁,也是武者难得的心性。 赵镇的人不是没来过,可楚初墨和陆砚书将萧逐凤藏得很好,大内高手忌惮武儒山后山闭关的院长李仁,不敢将动静闹大,数次无功而返。 某天夜里,萧逐凤合上手中的《习枪录》,望着武儒山满天繁星,深深吐一口气:“是时候了!” 第124章 离别 刘常山气势汹汹,带领三百黑骑堵在文院门口,叫嚣着文院藏匿反贼,要替天行道,捉拿反贼萧逐凤,被修为恢复神速已堪堪摸到三品不灭境门槛的楚初墨直接打死。 几十年没出手的文院三先生一出手便狠辣如斯,此事很快传遍安京城。 文院之人倒是很领楚初墨的情,几百黑骑堵着文院大门出言不逊,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当文院是什么地方? 三先生楚初墨直接将领头的四品武者刘常山击毙,看看以后谁还敢来文院撒野! 比起四先生甄如法竟想将刘常山往里请的做法,不知道好了多少! 萧逐凤这招一石二鸟,倒是替三师姐挣了不少人望。 当然,那日跟随恭亲王去查端妃和恭亲王妃生产相关事宜的几人,自然也是一同跟随刘常山上了武儒山,最后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下了山。 赵镇的暗子找机会悄悄试过刘常山七窍流血经脉寸断的尸首,确实是没气儿了。 拜赵橘白所赠“封魂丹”所赐,回到恭亲王府的刘常山直到半夜方才“诈尸”,这四品武者果然气息悠长,可比当日萧逐凤服下药性弱了许多倍的“镇魂丹”后,假死只能维系三十息的水平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恭亲王拍了拍不可避免身受重伤的刘常山的肩膀:“辛苦你了。” 刘常山:“王爷说哪儿的话,刘常山的这条命是王爷的,若不是王爷,我早死在战场上了。” “跟你说了多少次,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你并不欠我。” 刘常山憨厚一笑,又将那句重复了无数次的话重复了一遍:“知道了,王爷。” 恭亲王无奈地笑着摇摇头:“接下来那小子去北莽,也辛苦你了。 别让他死了。” “只要我活着,他就死不了!” …… 四品武者生命力极其旺盛,刘常山身上硬伤虽多,内伤却少,几日后,估摸着刘常山的伤势恢复得七七八八,便是萧逐凤准备出发的日子。 时间不等人。 武儒山后山有万顷竹林,是夜,两袭儒袍席地而坐,山间赏月,林间对酌,竹海听涛,从夜幕降临坐到东方既白。 几杯酒下肚,萧逐凤头枕双手,向后躺倒,诵道: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竹间照,清泉石上流。” 楚初墨似乎有些醉了,雪白的脸上极为罕见地爬上一抹潮红:“好诗。 不过都要走了,就给我念这个?” 萧逐凤扭过头来望着楚初墨,皓月当空,皎皎月光洒在楚初墨绝美的脸上,这是楚初墨平素里不曾有过的柔和。 美得惊心动魄。 萧逐凤心中蓦地一动,开口诵道: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楚初墨也望过来,好像是不胜酒力,脸颊愈发红了起来,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小师弟,别死了。” 可是三品武者,几杯淡酒,怎么会醉呢? …… 萧逐凤坐在公主府高高的墙头上,望着一个人坐在亭子里,摆弄着棋盘上的黑子和白子的青仙公主,出了一会儿神。 这个小公主至今还被蒙在鼓里,每日为课业而忧愁,得了一种好玩儿的棋子的新玩儿法可以开心很久。 她怎么不跟公主府里的侍女一起玩儿呢? 这一瞬,萧逐凤猛然间恍然大悟,按照赵镇的性子,怎么可能任由这个本是郡主的公主脱离他的视线?这个逾越规制的公主府,分明是赵镇专门给青仙公主建出的金丝牢笼,而牢笼里的人,能是真心对她的么? 或许从小到大,小公主都很孤独罢? 可是就算这样,她依旧这般聪慧而明理,温润又明媚,好得让人心疼。 萧逐凤手一翻,从地上吸起几块石子,手腕一动,“嗖”“嗖”“嗖”几声破空声后,小公主身旁的几名侍女几乎在同一时间被击晕。 青仙公主吓了一跳,从石凳上跳了起来:“谁!” 萧逐凤坐在院墙上晃着双腿:“小公主,你好呀!” 青仙公主见到萧逐凤立马放下心来,眼睛眯成两个好看的月牙儿,嘴上嗔道:“五先生,你干嘛,你把她们怎么了?” 旋即似是想起什么,立马将声音压低:“嘘,现在整个大夏都在找你,你小点儿声,别被发现了。” 萧逐凤双脚在墙上轻轻一踏,飘然来到青仙公主身旁:“殿下别担心,她们只是晕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就会醒,到时候怎么晕的也记不起来。” 青仙公主点点头,关切道:“五先生,父皇他说……” 萧逐凤从怀中掏出一本厚厚的小册子,在青仙公主面前晃了晃,打断了她的话:“殿下,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这是我之前同你讲的‘斗地主’、‘够级’、‘掼蛋、’‘麻将’的玩儿法。” 青仙公主接过册子,雀跃道:“太好啦! 咱们来玩儿吧!” 萧逐凤微笑摇头:“现在不行。 其实我是来同你告别的。 我要出趟远门儿,你在家好好的,等我回来再一起玩儿哦!” 青仙公主撅起嘴:“去哪儿呀,很远嘛?” 萧逐凤耸耸肩:“还挺远。” 青仙公主认真地嘱托道:“那你注意安全,早些回来。” 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说够了没有?” 青仙公主又是一惊:“谁?” 一袭红衣停在离亭子十步远的地方:“你再不走,被禁军发现,可就走不了了。” 萧逐凤悄悄叹一口气,留给小公主一个灿烂的微笑:“小公主,保重哟!” 飘然而来,飘然而去。 …… 今年冬天的初雪来得比以往更早一些。 这天,洋洋洒洒的初雪铺满了安京城的大街小巷,萧逐凤与林惊仙风雪中一路向北,踏向那个诡谲莫测的远方。 第125章 鱼龙帮 大夏与北莽虽然连年交战,却心照不宣地没彻底断了贸易往来。 自从幽云七州落入北莽之手,大夏便丢了最大的铁矿产地。 如今大夏需要北莽的铁,而北莽则需要大夏南部盛产的盐和丝绸。 不管是这几样最挣钱的买卖,还是零零碎碎的其他生意,都把持在双方朝廷手中。 然而有暴利之处,便会有亡命之徒。 他们没本钱也胆子打那盐铁丝绸生意的主意,不过将大夏的精细物事贩入北莽,从北莽拉回些新奇东西来卖,也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通常有些规模的商队,都由各大帮会把持,这些帮会的背后,都有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大人物站台。 这些江湖人士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最多只能拿到三成,六成得孝敬身后的大人物,剩下一成用来打通边境官员,边境的守将们看在他们背后手眼通天的大人们和白花花的银子的面子上,网开一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们在边境来回穿梭。 其实青州才是做边境贸易最为省时省力的城池,只是十六年来武棣眼里揉不得沙子,除了朝廷官方贸易往来,其余民间帮派蝇营狗苟的边境贸易一律严令禁止,在摘了几百颗贼心不死的人头之后,朝中大员们终于知道武棣的霉头触不得,只能从别州出境。费时费力地多绕几百里路不说,还平白多了被游离在边境的马匪谋财害命的风险。 如今武棣被“发配”南疆,新来的狄昌明便圆滑得多,这位新任北境大将军的手腕甚是不俗,他整合多方势力,开了私放商队出入境的口子,将“出门费”提高到二成。 那些在安京城的大人们盘算来盘算去,还是觉得从青州出境风险低收益大,咬咬牙便认了这多了一倍的敲门钱。 狄昌明利用青州地利大肆敛财,商队们也免了绕路少了被劫货风险,毕竟钱再多,有命挣,也得有命花不是? 一时间各方皆大欢喜,和气生财嘛! 他们似乎完全忘记了是武棣镇守青州十六年,严防死守之下进出边境堪称严苛,才没让大批北莽暗子混进青州城内。 萧逐凤带着司天监“特产”人皮面具,骑着高头大马吊在从京郊出发的商队队尾,随着商队向北踏雪而行。 谁让咱这张脸呐,俊美的不像话,本来就是名人,如今整个大夏贴满了通缉自己的告示,想当那万户侯挣那黄金千两的可大有人在。 身旁的林惊仙戴着斗笠,遮住她那与这群亡命之徒格格不入的出尘多姿,将她那标志性的一袭红衣换成了一袭朴素劲装,依旧倔强地在皓腕上系了一条红绳,与萧逐凤骑马并肩而行。 红衣剑修的名头也是不小,好在没被画在告示上满大街通缉。 只是那朴素劲装遮不住林惊仙那修长有致的身段,虽戴了斗笠遮面,那股矜贵清冷的气质却是藏不住的,只是看上一眼,就足以让那些浪荡子们神魂颠倒。 队伍里不少拎着朴刀骑着劣马的汉子时不时朝后方瞅上一眼,然后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最后哄然大笑。 不用想,自然是些污言秽语。 这支接近百人的队伍的规模,就算在商队里也算的上数一数二,刚出京郊就敢亮出明晃晃的朴刀,其中数人背上用布包裹的,分明是民间严令禁止私藏的弩的形状! 这般嚣张行径,自然是后台过硬。 这商队,属于江南第一大帮鱼龙帮。 这几十车货,属于当朝宰辅甄如法。 这鱼龙帮身后站着的,自然就是甄如法。 这些年从这种偏门中捞钱最多的,恐怕就当属这位当朝宰辅了。 生意做得大了,就会衍生出不少挣钱的新门路,比如带人出边关入北莽。 在大夏境内犯下重罪的;得罪乡绅豪强在当地活不下去的;想去北莽找营生干的;眼红大夏北莽边境一本万利的买卖却找不到门路的散户…… 想要出境的理由五花八门,可不管是什么理由,只要交足了那堪称天价的路费,商队就能将你带出边关,带到指定地点,到地儿之后交易完成自生自灭,也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要是出了边境还想回来,嘿嘿,得加钱! 这生意利润虽厚,却不是一般商队干得了的,若是后台不硬哪儿能做得起来?若有钦犯重犯从边境逃窜了出去,谁能担待得起? 也就是宰辅大人数十年来在朝堂上一手遮天,什么样的窟窿都能填死,宰辅大人的商队才能在边境畅通无阻,无人敢拦。 吊在这支近百人的队伍最后的,此时已经有了五六人,从京郊行到北莽,还会有更多人加入,都是花了大价钱,准备跟着这支商队出境的。 这几十车货是今年宰辅大人最为要紧的一批货,由鱼龙帮少帮主王栈勇和鱼龙帮副帮主刘达带队,近百名帮中精锐压阵,光是马匹就出动了八十匹,这种阵仗,可不是小帮小派能有的! 少帮主王栈勇年少成名手段狠辣,二十出头便是七品炼体境巅峰的武者,颇有些青出于蓝的意思。 副帮主刘达老而弥坚,副帮主做了几十年,是鱼龙帮的中流砥柱,已是六品驭气境修为! 这可算江湖上难得一见的真正高手! 加上队伍里还有不少八品九品的武者,这趟出行,能出什么事儿? 于是即使跟着这趟商队随行出边境要足足三百两雪花纹银,也有不少人趋之若鹜。 骑着劣马走在前方的鱼龙帮骨干们不时回头张望,嘴里低声商量的,便是到了北莽,如何折腾那一袭劲装的小娘子。 他娘的,这样娇滴滴矜贵的小娘子可不多见,让人看得心痒痒呐!管你交了多少银子,出了边境,还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异国他乡,出了意外,那可常见得很! 就算她是官宦之女家人要来找鱼龙帮的麻烦,一来关外本就危机四伏,谁能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没的?二来你都被逼得远走北莽了,家里能有多大势力?就算你官再大,大得过宰辅大人?这种事儿鱼龙帮没少做过,宰辅大人心知肚明,只要别太过分,还不是都遮掩过去,屁事儿没有? 这些人说话声音虽小,却逃不过同是五品铁骨境的萧逐凤和林惊仙的耳朵。 萧逐凤敏锐地注意到,队伍最前头的鱼龙帮少帮主王栈勇,有意无意,也朝这边看了好几眼。仟仟尛哾 萧逐凤拉着林惊仙故意与队伍拉开一段距离,压低声音:“林师姐,你就应该听我的坐轿子,不应该抛头露面,你以为带着个斗笠就能挡得住你的魅力啦? 这些甄如法家里养得狗,当真聒噪得很呐!” 林惊仙的嘴角却抑制不住地扬起来,心上人的夸赞,谁不爱听? 片刻之后,笑意尽敛,望着前方长长的队伍,目光中满是厌恶,声音却依旧清冷:“这一队人马,你杀得完么?” 萧逐凤笑道:“这一队乌合之众,对上那天夜里的整支影卫,恐怕撑不过六十息就会被碾得稀碎,整支影卫都死在我手上,林师姐,你说呢?” 楚初墨也是一笑,旋即再度冷了下来:“刚刚哪几个说话了,你记住了么?” 萧逐凤点点头:“我过目不忘的。” “那就好。 他们在大夏境内多半不敢惹是生非,到时候出了边境入了北莽,他们若是老老实实安安分分,那就把他们的舌头割掉手筋挑断也就算了。 要是敢撒一点儿野,哼哼,甄如法就得想办法新养一批狗了!” 萧逐凤挑挑眉:“宰辅大人恐怕又要跳脚骂人喽!” 第126章 民间疾苦 转眼又是两旬时间过去,鱼龙帮的商队带着几十车贵重货物走得不算快,可也不算慢,此时已进入北境应州城。 过了应州,就是青州。 鱼龙帮威名在外,这次半个帮的高手出动,江湖上没哪个帮派有胆子黑吃黑;有宰辅在背后站台,也没官员吃了熊心豹子丹,敢跟宰辅大人为难,一路上畅行无阻,倒没起什么波澜。 自从离开江南,越往北走,越是荒凉,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寒冷,此时距离青州只有不足百里,苦寒之地,数九寒天,一路上萧逐凤与林惊仙亲眼看着无数流民面黄肌瘦流离失所,不少百姓无粮无炭活活饿死,才知道民生艰难,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官员豪绅深宅大院温暖如春,穷苦百姓家徒四壁饥寒交迫。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大夏江山,沉疴痼疾病入膏肓,已经有了积重难返之势。 鱼龙帮夜宿应州城最繁华的如春楼,在应州城休整一天,整备进入北莽的物资。 萧逐凤和林惊仙各自披着刚刚买来的狐皮大氅,迎着漫天风雪,在应州城内闲逛。 城内的情况比城郊村落好上一些,可百姓的日子依旧不好过,不少家境贫寒的人家在这呵气成冰的气候里几天吃不上一顿饱饭,连生火做饭的柴火都得省着用,更别提烧火取暖了。 他们只能祈祷自己在饥寒中不要生病,好能撑过漫长的冬天,挨到了明年春天,就能耕耘播种。 若是运气够好有个好年景,收成不错,便是经过了朝廷重税和一州官员的层层盘剥,也能剩下全家几口人过冬的口粮,足以撑过下一个冬天。 撑过一年算一年。 这就是以仁德宽厚闻名的赵镇在位三十七年后民间的样子么? 林惊仙抬眼望着这民间疾苦:“没想到出了江南,这大夏朝竟是这般触目惊心。” 萧逐凤轻叹一声:“我在儋州出生,也算偏远,小时候日子虽然过得苦,却还没到活不下去的地步,没想到这几年民生竟然到了举步维艰的程度。 剑神前辈说得对,这些百姓们已经经不起战火的摧残了。 弑君,务必要一击即中。” 林惊仙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手掌融化:“原以为大夏官场乌烟瘴气,是自大权在握的宰辅甄如法和大将军狄昌明而始,一帮文官武将只知争权敛财不顾百姓死活,如今看来,这悲惨景象,竟是当朝天子亲手铸就。 赵镇,必须得死!” 这时一阵喧闹吸引了二人注意,一队敲锣打鼓的送亲队伍由远及近,顺着街道走来。 八抬大轿上,新娘哭得梨花带雨,原本盖在头上的盖头早不知被这凄风苦雪吹到哪里去了。 小娘子虽十分瘦弱,长得楚楚可怜,此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林惊仙皱了皱眉头,身体略略绷紧:“强抢民女?” 萧逐凤冲着林惊仙摇了摇头:“多半是这姑娘家里实在活不下去,将女儿嫁给乡绅财主换些粮食。 这事儿处处都在发生,年年都在发生,管不了的。” 若是这样,那新郎官一没违反律法,二也不算仗势欺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算可怜这姑娘,林惊仙也没有搅了这门亲事的道理。 若是不嫁,等着饿死? 救了这个,其他的呢? 这世道,老百姓只能靠卖女儿活下去了么? 只是萧逐凤看向那新郎官时,却感到一丝蹊跷。 一旁骑着瘦马的新郎官同样是愁眉苦脸如丧考妣,半点儿没有办喜事的兴奋。 既然新郎不喜新娘不爱,那这亲事,到底喜了谁? 他走到在临街小馆里边喝劣酒驱寒边看热闹的一桌汉子面前,假装不经意开口道:“怎么这小伙儿娶了如花似玉的媳妇儿,倒像吃了大亏似的不大高兴?” 一个汉子咽下一口劣酒,摇着头感叹道:“高兴?这事儿谁能高兴得起来? 谁让这小娘子被……” “咳咳”! 坐在汉子对面的同伴咳嗽一声,打断了那汉子的话。 那汉子意识到自己酒后失言,立马闭上了嘴。 同桌的几人都是讳莫如深三缄其口。 萧逐凤意识到其中真有隐情,从怀中摸出一粒碎银轻轻拍在桌上:“诸位老哥,这顿我请了。 小弟我不是应州本地人,初来乍到不懂这边的规矩,请老哥们指点一二,到时候别惹了麻烦还不自知。” 那汉子盯着银子眼前一亮,将杯中劣酒一饮而尽,压低声音道:“小兄弟,我看你面善,就把这事儿告诉你。 其实这事儿在咱们应州也不是什么秘密,咱们那个州牧有个公子,他命令手下在全城搜罗穷苦人家尚未出阁的貌美娘子,制成一个册子,册子上的小娘子出嫁之时,夫家得先将这小娘子送到公子那里过夜。 有几个小娘子胆儿大,偷偷出嫁没去过夜,后来夫家都被那厮抄了,小娘子被卖到青楼了呢! 州牧的公子,谁敢惹! 据说那厮和小娘子在房内过夜,丈夫须在房门外守着,第二日清晨才能接回家去。 听说有几次小娘子都被折腾残了,是被抬回去的哩! 啧啧啧……” 那汉子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息。 几步之外,林惊仙听得分明。 冰冷的声音从她的斗笠下传了出来:“回客栈,取剑。” 第127章 替天行道 应州地处北境,只比青州稍稍靠南,苦寒之地,天高皇帝远。 应州不比江州青州,既不富庶,又不是战略要地,应州州牧卢毅做到州牧这正二品封疆大吏之后,大约是知道自己仕途到头了,便在这远离王朝权力中枢的偏远之地安心做起这里的土皇帝。 卢毅军政大权在握,在应州是真真正正的一手遮天。 许是亏心事做得多了,卢毅娶了十九房小妾,直到四十岁那年才得一子。 老来得子自然宠溺,对于儿子那些荒唐腌臜事,卢毅不仅从不管教,有时甚至拍手叫好。 卢毅独子卢杞从小飞扬跋扈仗势欺人,是应州城最大的祸害,偏偏这个纨绔的老子是应州城的土皇帝。卢杞草菅人命无法无天,杀了不知几多无辜之人,整日寻欢作乐糟践了不知多少姑娘,终究是无人能管。 面积大得有些夸张的暖阁里,好似被抽干精元有些病态干瘦的卢杞赤脚赤膊,斜躺在刺满芙蓉蜀绣的大床上,一只手拈着酒杯,另一只手不安分地攀上身边美妾的身体,不耐烦地催问道:“不是说今天有小娘子出阁,人呢!” 暖阁里温度高得夸张,稍微多穿一点儿就会感到闷热,与屋外的天寒地冻形成鲜明而残酷的对比。 暖阁富丽堂皇的大门被敲响,卢杞黑眼眶里惺忪无神的睡眼猛地一亮:“是不是小娘子来啦,快快,快请进来。” 那新娘子被人从外面推了一把,哭哭啼啼跌进暖阁。 新郎官垂着头,也走了进来。 卢杞挥手遣退身边的几个美妾,从床上跳下来,赤着脚一路小跑,跑到跌坐在地上的新娘子身前,蹲下身子,仔细端详起面前的小娘子。 干瘦白净,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是许久没见过的上乘货色。 卢杞语气猥琐:“嘿嘿嘿,小娘子怎么哭了?是谁欺负你了?跟哥哥说,哥哥替你出头。”仟仟尛哾 那新娘子岂会不知面前之人的身份?知道说错一句话,对于全家人来说就是灭顶之灾,强行止住啼哭,怯生生开口道:“回公子,没人欺负小女。” 卢杞用一根食指勾起面前小娘子的脸颊:“那就是来我这里不高兴了?” 新娘子哪里敢惹面前臭名昭著的公子哥儿?只能摇着头低声道:“不是的。” 卢杞点点头,和颜悦色:“那就给哥哥笑一个。” 新娘子惊恐交加,哪里笑得出来?努力了几次,终究还是挤不出一丝笑意,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此时反而夺眶而出。 卢杞当即变了脸色,另一只手高高举起,“啪”地一声,给了新娘子一个响亮的耳光:“给我笑!” 那新娘子被扇倒在地,捂着脸,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 新郎官见状跪倒在地,不住地磕着头,边磕边道:“拙荆没见过世面,还望公子海涵……” 卢杞一脚踹在新郎官心口:“拙你娘的荆!我还没享用,谁同意你这么叫的!” 说罢回身扯住倒在地上的新娘子的头发,将她向床上拖去。 这暖阁之大,门口到那张大床竟然足足有十丈距离,亏得地上铺了名贵又光滑的小青砖,才没将新娘子的头皮扯下来。 卢杞弯身抱起瘦弱的新娘子,一把丢到床上,随手捞起床边堆着的药丸,塞进嘴里嚼了几口咽了下去,回身对新郎官喝道:“滚过来!站到床边!” 原来应州民间盛传的新郎官在门外守着并不准确,准确的是,新郎官得在床边守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卢杞没来由大笑起来。 药效来得很快,每次这个时候,是他最快乐的时候。 新郎官站在床前,咬着牙低着头,压抑着心中的愤怒。 新娘子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绝望地接受这悲惨的命运。 这厄运是什么时候定下的呢? 是三年前自己的名字被卢杞的探子记在那本万恶的册子上的时候么? 还是投胎出生在应州的那一天? 人生为何这么苦呢? 卢杞笑嘻嘻望向新郎官:“抬起头睁开眼认真看,完事儿后我可有问题要问你的呦! 答错的后果,可是很惨的呦!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个清朗的声音陡然传来:“每次都要靠吃药才能成么? 卢公子,我看你那玩意儿也不中用了,不如割掉算了。 我的剑很快的,不怎么疼。” 卢杞脸色一变,却也并不怎么害怕。 在这应州城,还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他回身一看,发现不知何时,一男一女两道身影立在暖阁大厅中央。 两人都身着夜行衣,虽蒙着面,气质却都是相当不凡。 尤其是那女的,这身材……啧啧啧,今日我卢杞可有福啦! 卢杞盯着林惊仙:“小娘子从何处来? 来哥哥的暖阁,可是来讨杯酒喝的么?” 说话间轻轻拍手,暖阁四处黑暗处,数十名侍卫手持刀剑缓缓迈步向前,呈包围之势。 两名六品驭气境武者领头,剩下的都是七品八品。 林惊仙冷笑一声:“我是来替天行道,剁下你的狗头的。” 卢杞笑了起来:“呵呵呵呵呵呵,小娘子可真会说笑。 不过小娘子这声音可真好听呐,光是听上几句,都把哥哥的骨头听酥了!” 林惊仙的语气中满是厌恶:“别跟他废话了。” 萧逐凤答道:“好嘞,杀完人,还得回去睡觉呢!” 林惊仙道一声:“你去杀他,我嫌恶心,侍卫交给我。” 话音未落,身形已经向右飘出,一道剑光闪过,鲜血飙出,右边的侍卫倒了一片。 萧逐凤一个闪身跃出数丈,一息之内剑尖已递到卢杞身前。 一柄剑自左边刺过来,堪堪将萧逐凤的出剑架偏。 六品武者。 萧逐凤雄浑真气攀上剑锋,墨阳剑生出一股黏力,贴住那人佩剑,剑身一震,那六品武者持剑右臂一阵酥麻,竟险些握不住剑。 到底也是身经百战,那六品武者知道此时若是弃剑便是死路一条,咬牙将全身真气灌注右臂,用尽全力要将佩剑拉出来。 萧逐凤将墨阳剑身真气陡然卸去,失去了与后拉之力相抗衡的黏力,那人向后踉跄两步。 六品驭气境武者对真气和躯体的掌控力非凡,两步之内,身形便已恢复如常。 可就是这两步踉跄,墨阳剑剑刃已贴着那人喉咙划了过去。 鲜血涓涓流出,那人气绝而亡。 踏入五品铁骨境之后,萧逐凤日夜研读武棣所留武学精要《习枪录》,对武道的理解高屋建瓴,已非常人所能及。 他炼化金丹扩散修为真气本就雄浑,兼具李仁所授身法楚初墨所授剑法,手持神兵墨阳剑,还有儒道之力加成,即使是面对四品浩然境武者,也尚有一战之力,寻常的六品武者对上萧逐凤,也就是一两招的事儿。 眼见着最为倚重的高手只撑了一招半,卢杞终于意识到事态严重,屁滚尿流向大床里面爬去,便爬便鬼哭狼嚎:“我爹是州牧,你不敢杀我!” 萧逐凤好整以暇:“你爹就算是天王老子,今日也保不住你!” 足尖点地,跃上大床,持剑向着卢杞走过去。 卢杞爬了一会儿就气喘吁吁,见威胁没用,上气不接下气地嚎道:“大师,救我!” “大师?师太也救不了你!” 墨阳剑递出。 突然,萧逐凤耳廓一动,心中蓦地一凛,收剑回身向后刺出。 一只布满茧子的宽大手掌向着萧逐凤后背拍过来。 “叮”! 剑掌相交,两道身影分别向两侧弹开。 萧逐凤定睛一看,一位身材高大面容白净披着破旧袈裟的大光头正双手合十,朝着自己望过来。 第128章 佛门初现 萧逐凤眯起了眼,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位大和尚。 方才一剑刺在他的手掌,剑尖传来的是金属般的质感。 虽然也刺出鲜血,可并未造成严重伤害。 同样是“叮”的一声,这大和尚的“刀枪不入”却与武道中五品武者的护体真气全然不同。 武道五品铁骨境并非真的钢筋铁骨,而是指武者踏入五品之后,会在身体表面产生一层有如铁骨般的护体真气,想要伤到五品以上的武者,须先击破护体真气,才能伤到其肌肉身体。 然而这大和尚体表并无任何真气护体,却将自己的身体肌肤修成了铜皮铁骨,自己这一剑虽未用尽全力,勉强也算锋锐难当,可是仅仅在这大和尚手掌上划开浅浅一道口子。 萧逐凤想起昔日楚初墨曾跟自己提过,佛门禅宗修到这般皮糙肉厚,至少也得有佛门五品小金刚境境界。 大夏王朝数百年来尊道灭佛,大夏境内向来只有道观没有佛寺,这是穿越以来,萧逐凤第一次见到和尚。 这大和尚年纪不大,白白净净,袈裟破旧却浆洗得很干净,一脸和善,对于手掌上浅浅的伤口毫不在意,双掌合十,语调和缓,轻念佛号:“阿弥陀佛。 贫僧法号惠空。 我佛慈悲,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若施主放下屠刀,也好化解一场杀孽。” 萧逐凤冷笑着用剑锋指了指卢杞:“这畜生草菅人命滥杀无辜的时候你怎么不出来劝一句‘上天有好生之德’? 这畜生为非作歹奸淫纯良的时候你怎么不出来念一念佛号? 怎么只有他是人,被他戕害的都不是人么?” 这时林惊仙已将剩余的侍卫全部解决,足尖一点,也跃上前来:“师父曾经说过,小到帮派大到军队,只要人数够多,其中总会掺杂着好人和坏人,不过是多和少的问题。 只有西方的那些和尚不同,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好东西!” 惠空缓缓摇头:“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馀涅盘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 何以故?须菩提!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舍小善而求大善,舍小乘而求大乘尔。” 萧逐凤皱着眉头听了半天,虽然一大半都是天书,却还是大体听懂了这大和尚的意思:“叽里咕噜一大段说了些什么? 你是不是想说‘她们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原来佛门就是这般慷他人之慨的,领教了! 你之所以护着这畜生不是你良心泯灭,而是因为他那同样禽兽不如的爹,允许你在应州秘密讲佛!” 林惊仙一惊。 擅自默许佛门传道可是重罪! 萧逐凤将剑尖对准惠空:“你为了能在应州讲佛,已经不仅仅是对诸般伤天害理的罪孽视而不见,而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看着他们无辜惨死受到凌辱折磨,这就是你所谓的‘涅槃’、‘极乐’? 呸! 我本来以为大夏朝尊道灭佛只是为了巩固统治,如今看来,这佛门,倒是灭得好!” 惠空目中闪过一丝愠色,片刻后恢复如初:“善哉,善哉,施主着了相。 东土大夏少须臾,我佛慈悲,大乘应如是布道。 须菩提!随说是经,乃至四句偈等,当知此处,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皆应供养,如佛塔庙。何况有人,尽能受持、读诵……” 林惊仙皓腕一抖,一剑刺来:“闭嘴罢!” 大和尚缓缓摇头:“终究是着了相。” 说罢双眸淡淡金光亮起,伸出右掌,往剑锋一拨。 “叮”! 萧逐凤从怀中摸出一锭金子,向着蜷缩在大床上的新娘子丢过去:“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今夜卢杞一定会死。 趁着应州城还没封城,赶紧跑,往南跑,有多远跑多远,千万别回头。” 话音未落,剑锋一挺,人已加入战团。 那新郎官反应过来,道一句“多谢贤伉俪仗义出手,大恩大德,陨首难报!” 说着拾起金子揣进怀里,搀起新娘子就往外跑。 卢杞鬼门关走了一圈,屎屁尿都已吓了出来,哪里还有方才那种“应州城内天下我有”的气势? 眼睁睁看着新郎官搀着新娘子越过宛若天神斗在一起的三人,推开门匆匆离去,终究不敢出声阻止。 萧逐凤与林惊仙左右夹击,发现这大和尚全身散发出淡淡金光,赤手空拳,防御力却高得离谱。 两人剑法神妙,这大和尚遇到实在化解不了的招式,便伸出宽厚的手掌硬生生将剑锋推开,两人锋锐无匹的剑刃也只能在他布满茧子的手掌上留下浅浅一道口子,连血都渗不出多少。 能顶得住萧逐凤与林惊仙的联手出击,这大和尚恐怕并非佛门五品小金刚境,而是佛门四品涅槃境! 第129章 不曾飞剑取人头 苦战不下,萧逐凤心中略显焦急:“这是人家的地盘,时间一长,万一拖到卢毅收到消息调兵过来,怕是有些不妙。” 林惊仙“嗯”了一声,左手捏个剑诀,道宗之力流转,右手所持剑身浮现点点红芒。 惠空一惊:“竟然还是个道人!” 口中低声念一句“般若金刚掌”,转守为攻,一掌向着林惊仙压过去。 一掌击出,大和尚身后浮现一个宛若实质的巨大金色手掌,与他的手掌同时向着林惊仙压下来。 林惊仙一剑挥出,红色剑芒一闪而过,终于在惠空手掌之上破开一道深深的伤口。 然而血花飞溅中,那巨大金色手掌依旧去势不停压到林惊仙面前。 萧逐凤默念一句:“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一剑横空劈出,剑气如虹,撞向巨大手掌。 “轰”! 剑气与手掌双双湮灭,爆炸中心处,价值连城的小青砖被成片掀起,奢华的暖阁一片狼藉。 萧逐凤与林惊仙纷纷后退数丈。 而惠空双手合十轻念佛号,身前竟然出现一口若隐若现的大钟护住肉身,挡下全部冲击。 见到大和尚果然如父亲说得那般神威凛凛,卢杞又来了精神:“给我打! 男的打死,女的留一口气! 我倒要看看到时候在床上你还能不能这么硬气! 事成之后,这个月的讲佛我求爹爹让你多讲三场!” 到底是自小在松狸楼长大,林惊仙见多识广博览百家,低声道:“佛门金钟罩,又臭又硬,难以破开,不过这种状态下他也不能随意攻击。 这和尚应当是佛门四品涅槃境,如今应该是小金刚体魄,没有传说中大金刚体魄那么坚不可摧,恐怕只有那双手掌能挡下咱们的剑锋。 绕开他的手掌!” 佛门五品小金刚境之后,可塑佛门小金刚体魄,若得机缘突破佛门四品涅槃境,踏入佛门三品大金刚境,那才是真正堪称金刚不坏的大金刚体魄。 萧逐凤与林惊仙对视一眼,心领神会,萧逐凤脚掌蹬地,向后窜出,剑锋直指此时还在喋喋不休的卢杞。 惠空抬脚往地上一踏,金光四散,大钟消失,他那高大的身影已跃到半空,双掌金光闪烁,向着萧逐凤后背击出。 林惊仙左手再度掐起剑诀,道宗之力流转,暖阁中卷起一阵狂风,剑尖红光大涨,向着大和尚小腹刺来。 大和尚双掌分开,右掌依旧压向萧逐凤,左掌下沉,与林惊仙的剑尖相碰。 “叮”! 这次出剑划过大和尚手掌,入肉半寸,划出大片血花。 惠空终于闷哼一声,右掌却丝毫未受影响。 掌风已然贴近萧逐凤后背,萧逐凤剑尖距离再次目瞪口呆的卢杞尚有三尺,果断收剑回身,真气攀上右臂,用力一掷,喝一声:“去!” 墨阳剑裹挟凌厉剑气,伴着刺耳破空声向着惠空右掌射出。 惠空眼疾手快,手掌一侧,轻轻击在墨阳剑身,将墨阳剑向侧后方击飞。 锋锐无匹的剑气划破惠空右掌,却并未造成太大伤害。 又是一道红芒闪过,林惊仙再递一剑,依旧刺向惠空小腹。 卢杞危局已解,惠空全神贯注盯着林惊仙出剑,双掌猛地向小腹处合十,不偏不倚死死夹住林惊仙剑身。 林惊仙手中宝剑被大和尚夹住,借着前冲之势再度向惠空小腹前进一寸之后,便再难寸进。 被萧林二人夹击数度受伤,大和尚显然动了真怒,目中金光更盛,喝一声:“够了!” 道道金芒攀上林惊仙佩剑剑身,顺着宝剑向着林惊仙压去。 萧逐凤眼望被惠空向侧后方击出的墨阳剑,儒道之力运转,心念一动,朗声念道:“得道年来八百秋,不曾飞剑取人头!” 墨阳剑似是听到召唤般蓦地转换方向,剑尖凌厉剑气层层叠加,向着惠空后脖颈极速飞来。 凌空御剑! “叮……咔咯咔咯咔咯”! 伴随着一声金属碰撞之音和一连串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之音,墨阳剑破开惠空后脖颈较为脆弱的皮肤,刺入骨骼之中。 饶是这样,惠空还是一咬牙,发出一声响遏行云的断喝,道道金光如涟漪般从伤口处荡漾出来,脖颈肌肉极致收缩,竟然磨掉墨阳剑的前冲之力,将墨阳剑夹在自己脖颈之中,没让剑尖从自己喉咙处刺出来。 金光层层叠叠向四周荡去,将惠空脚底散落一地的小青砖震为齑粉,将高达两丈的屋顶震裂。 一轮冷月高悬天际,应州城洋洋洒洒的冬雪飘入暖阁,让这座纸醉金迷金碧辉煌的建筑,第一次接上了寒冷的地气。 这极致的反应与防御也牵扯了惠空绝对的力量和精力,那一瞬间,他目中金光迅速消散,双掌夹剑之力丢了八分。 就是现在! 林惊仙感受到手中剑在惠空双掌之间松动,未向前用力,而是轻轻巧巧将剑收回,随后武道真气和道宗之力同时灌注剑身,纤腰一转皓腕一抖,一柄长剑在这漫天飞雪中红得刺眼。 红芒闪掠,惊鸿一瞥。 剑尖入小腹三寸,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口子。 大片血污顺着那道口子迸射出来。 大和尚生机迅速消散。 萧逐凤并指成剑,心念流转,奋力一挥,墨阳剑穿透重重阻碍,终于从惠空喉咙处穿射出来。 大和尚瞳孔放大,跪倒在地,几息之后,彻底没了呼吸。 大雪落在他渐渐失去温度的高大的尸体上,很快就会变成一个雪人。 极乐极乐,轮到你死,还乐不乐? 以萧逐凤的修为,以气御物倒是可以做到,可要想御剑杀人,着实有些勉强,此刻动用儒道之力和强行凌空御剑的反噬袭来,萧逐凤浑身脱力喉口一甜,呕出一口鲜血。 林惊仙望过来:“没事吧?” 萧逐凤伸手抹掉嘴角的血迹,目光射向躲在被掀翻的大床后面瑟瑟发抖的卢杞:“得抓紧时间了,这儿的动静不小,卢毅怕是马上就会收到消息。” 林惊仙点点头:“嗯。 别让他死得太便宜。” “放心!” 萧逐凤身形一晃,掠到卢杞身前,注意到他满身的污秽不堪,捂起鼻子:“给你六十息时间,说说临死之前,还有什么话说?” 卢杞眼见着侍卫和靠山全数被杀,此时腿早软了,站不起来,战战兢兢道:“大……大侠,别……别杀我,我爹是州牧,你要什么……” 萧逐凤摇摇头:“不对。” 一剑划过,一条右臂凌空飞出。 卢杞痛得蜷缩在地上打滚儿,已经无力说话,只是一味哀嚎。 “哭?哭也算时间哦!” 第二剑划过,将卢杞左臂削断。 鲜血流了满地,卢杞面色惨白,断断续续道:“我……错了……我……我该死……” “说得好!你的确该死!” 第三剑划过,双腿被齐齐斩断。 林惊仙耳廓一动:“有兵甲声,距离此地还有大约百丈。” 萧逐凤点点头:“走!” 第四剑划过,一颗头颅滴溜溜滚出好远。 第130章 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应州城守军来得很快。 冷月高悬,大雪纷飞,火把将应州城映得亮如白昼。仟仟尛哾 大批应州守军从四面八方朝着城南卢杞的暖阁涌来。 卢毅亲自骑着五花马,奔驰在队伍最前方。 来到那座自己亲自下令为卢杞修建的富丽堂皇的暖阁之前,卢毅如坠冰窟,险些从马上栽下来。 大火熊熊燃烧,火光正吞噬着面前残破不堪的暖阁,在静谧的北境长夜之中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里面已经没了人声。 卢毅的手下侍卫扑灭了火,从废墟中找出一颗头颅、已经烧焦的躯干和一条右臂。 年近古稀的卢毅翻身下马,落地之时双腿一软,跌倒在地。 他挥退想要上前搀扶的亲信,望着面前的断垣残壁,目中闪现阴骘狠戾。 自己刚来的时候火势并非很大,说明杀人者放火逃走的时间不久,多半出不了应州城。 “封城! 全城戒严! 给我挨家挨户地搜! 一只鸟也别想飞出去!” 萧逐凤与林惊仙借着夜色在应州城或高或矮的楼宇间穿梭,在高处从容地与大批举着火把的应州兵甲擦肩而过,半炷香时间便回到客栈房间内。 抖落满身风雪,萧逐凤伸个懒腰:“痛快呐!” 林惊仙听着窗外嘈杂不无担忧:“恐怕卢毅不会善罢甘休。” 萧逐凤半躺在床上:“反正咱俩今夜没出过门,卢毅的人查过来,就让甄如法的狗儿们去应付好啦! 狗咬狗黑吃黑什么的,最精彩啦!” 林惊仙皱着眉头望着萧逐凤:“你衣服也不换就往床上一躺,这床还能睡人么?” 出门在外,周围多是虎豹豺狼,萧逐凤和林惊仙自然是开一间房,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萧逐凤身上的夜行衣沾了不少血污,又有落上的雪花融化后留下的水渍,湿哒哒往床上一躺,立马沾湿了一大片。 萧逐凤触电般从床上弹起:“对了,夜行衣得处理掉,这被褥也不能留了。” 边说边三下五除二把夜行衣脱下来,揉成一团,换上自己原本的衣服。 林惊仙连忙把脸转到一旁:“你羞不羞。” 萧逐凤咧嘴一笑:“林师姐,条件有限,你也快换吧。” “你转过去,闭上眼。” “好嘞,非礼勿视,现在不看。” “嗯。 嗯?现在? 我看你是找打!” …… 萧逐凤从房间窗户跃出,将两人沾满血污的夜行衣和弄脏的被褥处理掉,又从其他空房中取了干净的被褥回来换上。 林惊仙嫌床上还有残留的血腥味,坚持让萧逐凤睡床。 萧逐凤心中明白,这是因为林惊仙知道自己受了伤,想让自己睡得舒服些。 风雪冬夜,美人在侧,萧逐凤睡得格外香甜。 受伤本就不算重,武者恢复能力又远超常人,一夜酣眠之后,萧逐凤好了大半。 萧逐凤被如春楼大堂的嘈杂声吵醒时,已是第二日清晨。 抬头一看,林惊仙将几条板凳拼在一起,正盘腿吐息。 萧逐凤坐起身来:“林师姐,早啊。 你不会一夜没睡吧。” 林惊仙睁开眼:“昨夜与那和尚交手益处不少,我似乎摸到了武道四品浩然境的门槛。” 林惊仙的武道境界卡在五品铁骨境大圆满已有不少时日,一直没能捅破那层窗户纸,如今能得此机缘,着实是意外之喜。 萧逐凤一喜:“林师姐,你再踏入四品浩然境,我可又打不过你啦!” 林惊仙瞥了萧逐凤一眼,站起身来:“你本来就打不过我。” 萧逐凤耸耸肩:“楼下有热闹看,走,去瞅瞅。” 鱼龙帮少帮主王栈勇同一队应州守军的头目正争得面红耳赤,甚至搬出宰辅大人的金字招牌,好像依旧不大管用。 这车货可是今年甄如法最重要的一批,若是在应州耽搁了,误了入北莽交货的日子,叫他鱼龙帮如何担待得起? 从窗户望出去,满街都是兵甲,正挨家挨户地摸排,整个应州城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王栈勇焦急地踱来踱去。 副帮主刘达到底是大风大浪里摔打出来的,先是用一百两雪花纹银买通了那队守军的头目见到了应州守军副指挥使,又是一千两雪花纹银打点出去,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争取到了接受检查后出城的特权。 眼睁睁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流水般送出去,王栈勇的心在滴血。 这趟利润虽厚,可也禁不住这么折腾。这趟挣下几万两,宰辅大人的那份肯定不能动,要交到青州狄昌明手里的同样不能少,最终落在鱼龙帮手里的本就不多,如今还被应州分去不少,真是晦气。 这天杀的刺客,什么时候杀人不好,偏偏选在昨夜杀人! 虽然心中窝火,王栈勇也不是傻子,知道银子事小,保住宰辅大人的货才重要,有这尊大佛在背后杵着,便能保鱼龙帮百年富贵。 负责搜查的应州精锐来得很快,他们挨个仔细查验翻找,将鱼龙帮这乌压压近百人的行李翻了个底朝天,又朝着几十车货物走去。 甄如法的货并不是那么见得了光,刘达再次掏出几百两银票,才让那几人眉开眼笑地草草了事。 萧逐凤外面穿着素衣,里面穿着儒袍,将自己和林惊仙的两柄宝剑揣进可储物的法器儒袍中,两人摇身一变,变成了手无寸铁的一对苦命鸳鸯。 成功蒙混过关。 鱼龙帮近百骑和几十辆马车朝着应州城北门浩浩荡荡行去。 应州城城内已是一片兵荒马乱流言四起。 林惊仙骑在马上,侧耳听着街道附近百姓们的窃窃私语,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听说是州牧的公子被杀了,大卸八块,死得惨得很!” “杀得好!那畜生早该死了!” “嘘,你不要命了?当心被旁人听了去!” “老天有眼,这祸害终于死了!过几天我请客,咱们得好好庆祝一番!” “不知是哪路大侠将他杀了,希望大侠赶快逃出去,别落进了卢毅手里。” …… 大队人马接近应州北门,北门处已堆积了不少同样耽搁不起交了不少银子此时正等待出城的商队。 萧逐凤瞳孔一缩,瞬间紧张起来。 昨夜的那对新郎官和新娘子被五花大绑押在城门处。 每个通过城门的人都要对他们两个说些什么。 他们仔细辨别后,摇一摇头,城门守军才会放人通过。 萧逐凤侧耳细听,发现每个人说得都是同样八个字。 正是萧逐凤放他们逃走前说过的那八个字:“早生贵子,百年好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