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玫瑰》 1. 第 1 章 蔚城。 晚饭时间,城市华灯初上,到处热热闹闹,丝毫看不到白天工作时间死气沉沉的感觉。 江任舟在高架桥上堵了半个多小时才赶到目的地,找到停车位之后,按照对方早先发来的消息 ,推开店门,拎着东西快步往里走。 服务生把他带到一张餐桌边。 桌边早已坐着个女人,始终垂着脑袋看书,察觉对面有了人,总算抬起头,眼里同时有了雀跃的光。 “来啦?” 江任舟点点头:“不好意思来迟了,路上堵车,这是给你的。” “哦?出狱礼物?” 简简单单四个字甚至吓到了正好来上菜的服务生。 江任舟冲着身边的传菜小哥抱歉地点头示意,视线随后重新回到面前的人身上:“庄忆柳。“ 被点名的人俏皮地笑了笑。 两年前她因为故意伤人锒铛入狱,江任舟当时还是她男朋友,本想替她辩护,她却一直不肯。 到最后,只是江任舟律所里的一个小律师出面,为她争取到了减刑。 这两年来,江任舟几乎每个月都会过去看看她。 虽然当时在收集证据的过程中就把案件的始末了解清楚了,但江任舟还是因为那点现在看来有点可笑的执念而没放手。 等她真正隔着窗玻璃坐在他面前问他最近过得如何,他才叹着气把分手的话说出口。 直到现在。 庄忆柳是他大学本科那阵子确认关系的女朋友,当时关系太好,所以很多人都觉得他们能一路走进婚姻的殿堂,却没想到之后会出这样的事。 在她服刑期间,江任舟被家人安排和一个之前完全没接触过的女人结了婚。 虽说那个女人在生活中事无巨细地对他好,事事也都以他为先,但他始终惦记着庄忆柳的事情,并没有对那位正儿八经的妻子有多少感情。 结婚前,他还职业病作祟地对那个女人做了详细的背调: 她是国内甚至国际上都排得上号的大会同传翻译大牛,并且从业以来几乎没出现过任何问题,性格也是温柔阳光那挂。 他的心也就差不多放下了。 巧的是,他妻子的本科毕业院校是江城外国语大学,正好和他的本科院校是正对门。 用长辈的话来说,他们一个是在业内拥有“法庭不败神话”称号的王牌律师,一个是在重大场合依然冷静自持稳定输出的同传翻译,可谓是相当门当户对。 两边家长甚至只是坐下来吃了个饭就拍板了这场婚事。 他的妻子似乎也不太愿意接受这段被长辈强行安排的婚姻,知道他之前有个很爱的女朋友,更清楚他每个月出门去看她的事情,也都宽容大度地让他去,所以早就和他签订了为期一年的协议。 以他们结婚证上的时间为开端,时限一年,两个人就会去民政局领绿本本。 “江任舟,你还没决定好吗?” 他霎时回过神,有些抱歉地看向对面的庄忆柳,掐掐眉心:“不好意思,我刚刚在想律所的事情,最近案子不少,我挺忙的。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庄忆柳一脸“就知道你在想工作上的事情”的表情,无奈地把自己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是说,我妈妈一直念叨着在我出来之后让我再把你带回家去给她见见,她可满意你了。而且,我们两个不是……所以我现在想问问你的想法。” 她不是不知道,江任舟的家庭相当看女方家的背景,毕竟他父亲是当年蔚城赫赫有名的法官,而他母亲是蔚城大学的知名教授。 她有过这样的经历,会影响未来孩子的前途不说,或许连他父母那关都过不去。 正是因为了解他父母是很尊重孩子的想法的人,所以她打算先做江任舟本人的思想工作。 他们两个相爱了这么多年,从本科到江任舟硕博连读,甚至有段时间身处异地也没影响到感情。 他之后自立门户开始工作,她也全心支持,直到她进去才分手,她不认为当初分手是江任舟自己的决定。 所以对她来说,复合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只是…… 江任舟依然是那副置身事外的表情,淡淡地看着她:“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谈这样的问题。之前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希望再参与到你的人生中。我现在已婚,我要尊重我家人,任何可能破坏我的家庭的风险因素都应当被规避。” 煎得上好的牛排被端上来,江任舟似乎并不在意对面的人的表情,淡然地拿起刀叉。 才吃一口,他就莫名想起了另一个人。 他的妻子缪芝懿之前也邀请他来过这家餐厅吃饭,点的也是这份牛排。 只是,那天不是他的牛排日,他也不愿意陪不熟悉的人吃饭,所以全程心不在焉。 正好当时律所来了电话,虽然电话那头的人只是交代了一些零七八碎的小事,他却以“是个很重要的案子,我先过去了”为由放了她鸽子,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直接扔下她跑走。 他并不知道她那时的表情如何,只记得他在匆忙收拾东西的时候还听见她柔声提醒“路上注意安全,别开太快了”。 缪芝懿在他面前好像一直都是那么温柔又耐心。 餐厅里的电视不知道被谁换了台,从原本的烹饪频道被换到了新闻频道。 熟悉的声音传来,江任舟下意识扭头看过去。 镜头正对着某位领导,只带到了了缪芝懿的一点侧脸。 她穿着一身优雅又正式的西服,坐得笔直,长发被巧妙地盘起来,垂眸盯着面前的笔记翻译如流,自信又大气。 她会中英德法日五种语言,最近还在学韩语和意大利语,可以说是业内的香饽饽,所以业务相当繁忙,几乎有重大场合都会召她去。 同声传译通常是双声道,一边是参会者的母语陈述,另一边就是翻译者的目的语输出。 虽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语言,但江任舟还是下意识屏蔽了镜头正对着的那人蹩脚又带点口音的英语,几乎满耳都是她漂亮的法语。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好像前几天缪芝懿跟他说了最近要出差,所以麻烦他记得给家里窗台上的栀子花浇水。 尽管他们并不住在一起,他也不关心她的来去,但她始终会老老实实地向他汇报自己接下来的行程,也会时不时来他的公寓进行打扫。 可以这么说,如果他们这段婚姻不是被父母强行安排的,或者缪芝懿按照自己的意愿嫁给了喜欢的人,或许他们之间能过得很幸福。 只可惜,他们这段婚姻还剩半年左右。 庄忆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目光也停留在不远处的电视上,顿时好奇:“你怎么开始对这样的新闻感兴趣了?你老婆也负责这场的翻译吗?” 话是这么说,但她知道江任舟的妻子是谁,甚至在他之前就认识她。 就算刨去“江任舟的妻子”这个身份,缪芝懿这号人物对她的威胁也不小。 镜头总算移开,扫过了缪芝懿的正脸。 她还和从前参加这样的大型活动一样,脸上恰到好处的微笑里满是自信和从容。 庄忆柳敛去眼里微不可察的失落,重新看向依旧盯着电视的江任舟:“芝芝姐真的很厉害,我怎么都比不上。听说她会很多种语言?这样的人才好像是目前的刚需呢。” 短暂的新闻转播结束,画面切回了主播台,江任舟才收回视线,笑了笑:“她很强。” 她一下子不知道要怎么接这话。 吃过正餐,在等饭后甜品的空隙,江任舟起身去卫生间。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很想听见缪芝懿的声音。 因为不确定她现在在不在国内,保险起见,他拨的是微信语音通话。 不料缪芝懿接得很快。 “江任舟?” 被点名的人却一下子顿在了洗手台前。 他并没有准备开场白,甚至在一开始怀着这通电话会被挂掉的心态,所以在听见她的声音的时候难免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好在他反应快,摸两下鼻子的功夫就想到了应对措施:“你回国了吗?” 缪芝懿确实很好奇这人突然打电话的原因,下意识捂住话筒,对正坐在自己面前的笑了笑,旋即起身带上门出去。 再说话时,刚刚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 “回国之后临时接了个别的活,现在在江城,你有什么事找我吗?” “哦……”江任舟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就是之前你找我吃饭的那次,我那次不是因为工作问题提前走了吗,最近我不怎么忙,你要是有空的话,我把那顿饭补回来吧,真的不好意思。” 她甚至想了好一会儿才回忆起来他说的那顿饭到底是什么时候,无奈地扶额:“没关系,你当时也是有案子在身,临时工作谁都不想,我真的没关系的,不用补不用补。” “那……那你这次出国出差,去见了叔叔阿姨吗?他们身体怎么样?” 缪芝懿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之前和江家说过她父母都在早年就久居国外,但因为她和江任舟没办婚礼也确实不熟,两个人几乎从不主动过问对方的父母。 所以这回,她突然被问起,确实没想好应对方案。 暗自琢磨一阵这人突然问起她父母的原因,她还是应下来。 “去看过了,身体都还不错,他们老俩口就是待不住,喜欢到处旅游。” 江任舟也在犹豫要怎么继续这段越听越尴尬的对话,想想还是换了话题:“那就好。你这次什么时候回蔚城?我到时候去机场接你吧……哦江城离这不远,高铁也很快,还是说你会坐高铁回来?” 她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大门被打开。 保姆阿姨拎着菜回来,还没出声问缪芝懿想吃什么,就被她的眼神制止,旋即通过她的表情和手势明白了电话那头的人是谁,点点头,立刻换了种声线。 “缪小姐,这是您要的文件。” “好,放着吧,我马上就来。” 电话这头的江任舟以为她现在还在忙,顿时心生愧疚,连说了几声抱歉。 “没事,那我就先去忙了,你也注意身体。”缪芝懿冲着面前的保姆竖起大拇指。“挂了啊,你记得吃饭。” 江任舟听见电话那头机械的嘟嘟声,不仅没有从尴尬境地里解脱出来的放松感,反而心里不上不下地难受。 他好像体会到之前放她鸽子时她的感受了。 不得不承认的是,刚刚在和庄忆柳吃饭的时候,他甚至莫名产生了过去几乎没有过的对庄忆柳的不耐烦,总觉得她出来之后不管做什么都是错的,而问他要不要复合更是错得离谱。 在看到电视里的缪芝懿之后,他又满脑子想着这半年以来缪芝懿对他的好,没有半点怀念曾经和庄忆柳在一起的日子。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所里那些小律师谈起出轨案的时候总会说“我们男人确实容易见一个爱一个”了。 虽然他现在还没对缪芝懿产生感情,但他确实对庄忆柳失去了曾经的爱意。 如果他试着做个好丈夫呢? 到时候是不是也能好聚好散,省得出现什么不必要的纠纷? 2. 第 2 章 这边,缪芝懿挂了电话之后就折回了房间里,重新坐在依旧认真搭积木的小女孩面前。 小女孩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她:“妈妈要去工作吗?” 缪芝懿笑着把小姑娘揽进怀里,点了点小姑娘的鼻子:“不是呀,只是朋友打来的一个电话,妈妈的朋友想问问我们安安最近乖不乖。” 安安噌地一下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着妈妈:“我很乖的!” 她更是乐得不行:“对,我们安安很乖,等下自己吃饭好不好?然后早点睡觉,明天还要去幼儿园呢,表现得好的话,小佳老师又要给我们安安发小红花啦。” 小家伙顿时开心得手舞足蹈。 直到照顾着小朋友睡下,缪芝懿才有闲功夫和保姆阿姨坐下来聊聊。 这个阿姨是她从福利院把安安领养回来之后请的,虽然还没多久,但保姆已经明白了她目前的处境,只要她一个眼神,两个人就能开始打配合。 因为自身因素,缪芝懿没想过自己生孩子,反而对领养这件事抱有不小的热情。 安安算是她挑选了很久的人选,女孩子,三岁多,虽然有先天性哮喘,但缪芝懿觉得影响不大,考虑一阵之后就和福利院签了协议。 她不和江任舟住一起,江任舟也不关心她的存在,两个人的婚姻还有半年就能结束,所以她就算在自己家养个孩子也不会被他发现。 就算发现了,她签署领养协议的时候没说自己已婚,所以江任舟的意见在她这里没什么作用。 除了必要的出差之外,她会每天都在自己家,并且还有住家保姆在,不需要担心安安没人陪的问题。 所以对她来说,现阶段仅有的大事就是和江任舟离婚。 第二天一早,缪芝懿嘱咐完保姆要买的菜之后,带着穿戴整齐的安安出了门。 直到小家伙在幼儿园老师身边笑嘻嘻地跟她告别,她才放心地重新坐进车里,调转车头往公司的方向去。 虽然这几天没什么重要的会议需要她出马,但平时的工作还是不少,她人得在场。 很多人说他们口译工作者“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但缪芝懿算是编外超级大佬,事情只多不少,上头需要人的话也会优先考虑她,她几乎不会有空着的时候。 在她忙着整理要拿给新入职员工的培训资料的时候,手机响了一声。 【川流:你应该下班了吧,记得吃饭】 缪芝懿扯扯嘴角。 这真的是江任舟本人吗? 印象中,她结婚以来和江任舟之间的消息往来只有寥寥几页,甚至他就没主动给她发过消息,更别提这种消息了。 这人怎么突然转性了? 还是说…… 缪芝懿看了一眼桌上的台历,顿时了然。 庄忆柳出狱了。 合着这消息原本不是发给她的啊。 想来也是觉得有点好笑,当初他喝醉,她大老远过去把他扛回家,没头没尾地好生伺候,却没想到这人突然坐起来抱着她喊“柳柳”。 当初她权当这人借酒消愁结果认错了人,昨天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也是,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认错人的戏码玩上瘾了吗? 以前还每个月都专程跑去看,现在人已经出狱了,直接去找她就好啊,怎么还通过电话和微信联系呢。 难不成江律师和庄忆柳曾经就是走这种纯情路子的吗? 缪芝懿干脆没回复,把手机放了回去,就等他自己发现消息发错了人,继续安心忙自己的。 这边,江任舟也在忙,刚刚给缪芝懿的消息确实是想起来之后立刻放下手里的工作发的,却没想到她似乎比他更忙,老半天都没回消息。 他和她上一次进行微信文字消息沟通已经是半个多月之前的事情了,她主动跟他汇报接下来的行程安排,但他没回。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们之间哪怕连发微信消息都是缪芝懿主动得多。 白色的消息框一堆一堆,他发出的绿色气泡框相比之下简直少得可怜,有也只是简单的“好”或者“知道了”。 不能说敷衍,这已经是那些小律师们经常说的“冷暴力”级别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想改变现状。 大概是昨天送庄忆柳回家的时候,他听她念了一路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光,突然想起缪芝懿待他不薄,并且在庄忆柳这件事上始终对他百般退让包容。 又或者是因为他当时跟着回忆了一下,确实觉得他对庄忆柳不再有曾经的那种感觉。 总之,他现在想试着做个为期半年的好丈夫。 等到他要去吃饭的时候,缪芝懿还没回消息。 江任舟也不催,拎着自己的外套准备出门,刚打开办公室门就看到正好过来的小助理Luda。 “江律,庄小姐今天早上一共打了七通电话来,基本都是问您有没有空,接线员那边都按照您早先的吩咐婉拒了庄小姐预约。庄小姐应该不知道您的私人号吧?” 他看了眼腕表:“对,我只给了她工作号。实在是麻烦你们了,一会儿我去跟人事那边说一下加薪的事情。你们也去吃饭吧,现在是休息时间。” 助理笑着应下,随后站在原地笑意盈盈地目送江任舟大步走远。 江任舟并不意外于会在律所外面看到庄忆柳,原本还在往门口走的时候就想绕开她,然而她似乎先一步发现了他的存在,随后笑着迎上来。 “你们律所是真的忙,上午打电话都没人接的。” 她本想接过江任舟手里的公文包,却没想到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也不恼,依然挂着笑脸跟在他身后。 “你今天中午想吃什么?哦不,我想想……今天是你的面食日,我应该问你今天想吃什么面。” 他并没有要和她一块吃午饭的打算,看到她极其自然地钻进他的副驾驶,一下子有点不明所以:“我下午还有案子材料要整理,中午时间不多,你要是想……” 她已经自顾自系好了安全带:“没关系呀,我就是来陪你的,时间很短也无所谓。” 江任舟发现自己确实变了。 变得对庄忆柳没耐心了,甚至不想在她身上再浪费一分钟。 但就这样把人赶下车实在不礼貌,他现在也找不出借口来回到律所去,只能无语地发动车子。 吃过午饭,江任舟把车子停回了律所停车场,注意到庄忆柳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往前,无奈地在律所门口停下,转身看向她。 “下午事情很多,我不一定有时间招待你,你……” 庄忆柳及时打断他的话:“我没关系的,就在边上陪着你就可以了,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他更茫然:“你为什么要在这待着呢?” “当然是为了陪你啊。” 江任舟顿时无语。 好吧,他现在不仅是没耐心,更是有点不耐烦。 他最讨厌有人在他工作的时候在他身边影响他,就算不出声也不行,他恰恰需要的就是绝对的私人空间。 恰好他的小助理出来扔垃圾,注意到江任舟面无表情地站在外面,旁边还站着满脸期待的庄忆柳,似乎明白了什么,扔了垃圾之后就转身上前。 “江律,江城那个案子的材料送过来了,您是现在就看还是?” 江任舟倒是很满意助理随机应变的能力,点点头,转身往里:“我现在看吧。” 助理及时拦下想跟着进去的庄忆柳,虽然在笑,但说出的话却没什么温度:“庄小姐,我们律所可以随时为您提供法律方面的咨询服务,但是麻烦您先预约。所里这段时间积压的案子太多了,江律恐怕暂时没时间接待客人,他的预约已经排到了下周,所以麻烦您今天先请回,等到江律得了空,他会来找您的。” “我只是安静待着都不行吗?” “您好,不行。” 庄忆柳对眼前这女人实在无语,本想搬出自己是江任舟前女友的身份,但碍于自己曾经的经历,不想在这样的严肃工作场合给江任舟丢脸,还是忍住了翻涌的情绪,转身离开。 小助理对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直白地翻了个白眼,也匆忙回到律所。 不是说她歧视庄忆柳,但凡是个人,得知庄忆柳过去的经历,都很难不戴有色眼镜看她,更别提她这个助理律师了。 在这样时刻要求大家把天平挂在心上的场所,她无法容忍庄忆柳的出现,甚至以“陪伴”的名义待在他们律师界的传奇身边。 下午,江任舟在百忙之中又想起来缪芝懿似乎还没回消息,想着旁敲侧击稍微提醒一下,干脆从满桌子的诉讼材料中找出被压在文件下面的手机。 犹豫一阵,敲敲打打又删删改改,总算把消息发了出去,随后又继续埋头整理资料。 只是那时缪芝懿在开会,手机开了静音,完全不知道江任舟还给她发了消息。 等她看到的时候,她已经堵在去幼儿园接安安的路上了。 【川流:你还在忙吗?】 她又想挠头了。 这人到底在干什么? 认错人这种事还会上瘾? 是不是她的头像或者昵称和庄忆柳的很像? 缪芝懿叹了口气,眼看前面的车流似乎还是没有松动的迹象,干脆从相册里挑了一张《悬崖上的金鱼姬》剧照换上,顺手把昵称也改了,这才放心地把手机扔回副驾驶座位上。 3. 第 3 章 江任舟当晚睡前才发现缪芝懿把原本的小玫瑰头像换成了波妞,那瞬间,他心里更多的是好奇和不明所以的委屈。 是不是消息太多了导致冲掉了他的? 不然怎么会换了头像都看不到他的消息呢? 之前他也像这样忽略过缪芝懿的消息,所以他反而觉得,她就算真的是故意不回消息,那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样漫无目的地等待确实很折磨人,尤其她发的大多还是关心的话语。 真心被冷水浇的感觉很不好吧。 江任舟坐在被窝里,默默盯着手机屏幕从亮到黑,终于还是放下,重新拿起书。 算了。 这边,缪芝懿正坐在安安的房间里收拾地上的玩具,心情很是复杂。 今天她接女儿的时候,还被幼儿园老师单独拉到一边了。 起初她以为小朋友今天在园里出了什么问题,当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却没想到,老师说安安平时的表现非常好,一直都是向日葵班的小红花榜前几名,上课也会偶尔举手回答问题以及跟老师互动,但是性格太软了。 她急急忙忙问发生了什么事,老师才说今天安安被班上那几个调皮的男同学欺负了。 他们抢走了安安的午休被子和下午的水果,甚至为首的男生还从她的书包里翻走了她的哮喘药,高高举着在班上狂奔,边跑边喊她爸爸就是因为她生病才不要她的。 安安全程都不敢作声,就躲在角落里抹眼泪。 等到老师严厉指责了那几个男生,她才敢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 听得缪芝懿心里五味杂陈。 从接安安回家那天起,她就给小朋友灌输“只有妈妈也很好,因为妈妈能为安安做到所有事情”的思想,知道自家孩子肯定不会介意没有父亲这件事,却忽略了来自其他同龄人的恶意。 当时正好那几个男孩子的家长也在园外等着孩子出来,老师就拉着他们几个家长一起沟通。 然而那几位家长对自己孩子的言行不以为然,甚至反过头来挖苦嘲讽缪芝懿。 “小孩子开几句玩笑而已,童言无忌不知道?兴师动众的,还让老师过来,难不成真给我家崽崽说中了?你老公嫌你生了个有病的女儿才跑的?” “看你长得有几分姿色,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你一个大人跟小孩子计较什么?你女儿受伤了吗?男孩子天性调皮一点是好事,又没真的怎么你女儿,人家老师不也说了吗,被子也还了,药也还了,你还想怎么样?” “哎哟,不会是看我们都是男孩子嫉妒了吧?你生不出儿子是你的问题。” “莫不是想早早安排好女儿的未来哦,别在这惦记我家孩子了,我们家看不上你闺女哈,有病的女娃娃我们更不要。” “要我说,你女儿有这么严重的先天疾病就不应该让她来上学,就算要上学也应该提前跟园长说,给你女儿安排个单独的班级或者人少的班级,你女儿这么娇贵,碰都碰不得一下,怎么还出来跟其他小朋友一起念书?那要是你女儿自己在幼儿园磕了碰了,倒霉的还不得是其他同学和幼儿园啊?你看着也不是什么没钱的人,你开保时捷吗不是,多花点钱给你女儿找家教得了,别出来祸害其他人。” “还真是越有钱的人越矫情,这么公主病玻璃心的人还出来上什么公立幼儿园?要么花钱去读私立,要么请私人家教,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不是谁有病谁就有理好吧,一个巴掌拍不响,怎么可能这么多男孩子在一块欺负你女儿一个人?” “还说别的小朋友欺负你女儿呢,你这涂脂抹粉的,脸都快比墙白了,你怎么不说你脸上的粉让你女儿碰到之后会发病啊?” …… 字字句句都听得缪芝懿犯恶心。 她不是不想给安安换个环境,在回家路上也试探性地问了小家伙想不想去其他幼儿园,小家伙也点了头,甚至又事无巨细地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虽然逻辑不是那么通畅,但至少安安是直接当事人,听得作为母亲的缪芝懿更是难受得不得了。 所以她已经在着手找私立幼儿园了。 只是,入园手续不可能走得这么快,安安也需要时间适应新环境,她没几天又要出差一趟,事情几乎都堆在一起,她就算再着急,也得一件一件来,情绪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等到收拾好安安房间里的这些,她起身去床边看了一眼小家伙的情况,随后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直接去了酒柜边。 几天之后,江任舟罕见地主动给缪芝懿打来电话,她颇为意外地接起。 上次晚饭时间突然打电话就够让她觉得意外了,现在还来? 这次他倒是准备好了开场白:“你回蔚城了吗?” 她也是才想起来之前跟江任舟撒谎说自己在外地出差,无奈地拍拍脑门:“昨天回来了,一直在忙,都忘了告诉你,不好意思啊。是有什么事情找我吗?” 一般来说,江任舟主动找她只能有一种情况:江家需要他们。 这种情况无非就是他父母想儿子了所以要他们回去吃个饭,或者单纯回家去坐坐,为了体现出他们夫妻俩关系不错,江任舟通常都会带她一起。 所以他又要回父母家了? “哦不是,我就是问问。” 江任舟难得有些心虚,握在手里的钢笔被他拔了笔帽又盖上,如此循环往复。 “我父母最近没找我,他们也在外地旅游。” 缪芝懿不明白了。 “就是问问”? 江大律师到底怎么了?这段时间以来好像都不太正常啊。 彼时正好有人来敲缪芝懿的办公室门,她拿着手机起身过去,刚开门就接到了助理的开会通知,冲着她点点头,随后接过那堆材料。 她没手拿手机,干脆歪着脑袋夹在肩膀上:“我挺好的,但是现在有点忙,你之前不是说这阵子你们所里事情只多不少吗?你也快忙去吧,不用记挂我了,注意照顾好你自己的身体啊。” 许久以来没等到微信回复的烦闷心情顿时被她这几句话安抚好了,江任舟难得有了淡淡的笑容,依旧等她先挂电话才放下手机。 她已经回蔚城了,那就代表着他们能见到面。 霎时间,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 律所事情确实多,但他效率高,在下班时间之前完成了任务,随后破天荒地准点下了班,拎着外套和公文包匆忙离开律所。 该说不说,他大步往外走的样子甚至吓到了那些还在奋斗的小律师们。 惹得大家在目送他离开之后还纷纷看向了墙上的挂钟,随后又低头检查了电脑或是手机上的时间,总觉得挂钟时间过慢了。 然而大家在发现江律就是准点下班之后更惊讶了。 这人咋了?有什么事吗?还是要去见客户? 能把江任舟这号人物从办公室里请动,那这客户……甚至不是“不简单”的级别了。 所以到底是哪位啊? 殊不知,江任舟直接把车开去了缪芝懿公司楼下,因为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下班,只好先在车上等着。 等了几分钟,他又觉得这样干等着不行,干脆穿好外套下了车。 好歹是神话级别的人物,公司前台接待人员几乎立刻就认出了他,但职业素养在线,暗自惊呼“这帅哥好像真人比照片好看了一万倍不止”之后,还是礼貌地问他找谁。 “我找缪芝懿,请问她现在下班了吗?” 接待人员一脸“难怪”的表情:“还没有,芝芝姐现在还在会议室开会,应该快结束了,麻烦您再等等。或者您可以直接去芝芝姐的办公室等她,从这里只走穿过公共办公区,私人办公区走廊走到尽头,左手边那间办公室就是了。” “好的,谢谢。” 他平时不怎么爱笑,从小就被人说老成,更多情况下他都免去了面部表情,这样也无形之中增加了他的威严气场。 这次答谢接待人员的时候,他也只是象征性地勾了勾嘴角,勉强称得上客气。 但尽管如此,接待人员在目送他走远的背影的时候还是两眼冒红心。 原来这就是律界传奇! 公共办公区域也还有不少人在忙,有人偶然间抬头,正好看见他匆匆经过,顿时惊呼。 “这不是江大律师吗!” 一时间,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看过来,仿佛地洞里的鼹鼠纷纷冒出脑袋。 惊呼声一下子更大。 江任舟客套地冲着大家微微鞠躬以示问好。 有人在人群里问:“江律师是来找谁的啊?” “找缪芝懿,我来等她下班。” 惊呼声中几乎瞬间多了些八卦的意味。 “等她下班”是什么概念啊! 这不就是那啥! “哦豁我们张sir有危机了!” “芝芝姐艳福不浅!但是这对要是在一起,老奴一把子支持了!” “我提张sir拉个警报先!” “我才知道芝芝姐认识江律师啊?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方便分享一下吗?反正芝芝姐现在还在开会。” “妈呀全办公室的男人直接就地失恋!” “这不就是典型的说话按时间收费的俩人凑一块去了!” “以后孩子智商的颜值得多高啊我的天!” …… 江任舟从来就不是爱八卦的人,也不爱听别人八卦。 但现在自己成了被八卦的中心,他居然莫名其妙还挺喜欢这种感觉,尤其在听大家七嘴八舌讨论他和缪芝懿关系的时候。 只是……他总觉得大家好像理解错了什么。 “大家。”江任舟清清嗓子。“我是缪芝懿的丈夫。” 全场霎时寂静下来。 4. 第 4 章 散会出来的时候,缪芝懿还被公共办公区这诡异的寂静吓到了。 注意到站在走廊里的江任舟,她更是惊讶得不行,以为他有什么要紧事非要来公司找她,边确认这段时间和江任舟的聊天记录,边大步朝他走过去。 更没想到江任舟说只是来接她下班。 只是来接她下班。 接?她?下?班? 他开什么国际玩笑呢? 那瞬间,她竟然很庆幸自己提前委托保姆去幼儿园接安安回家。 不然,就这样带着江任舟,她真没法解释。 但说实话,她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大家八卦她和江任舟的婚姻而变得有多好,反而还有越来越差的迹象。 直到走进电梯,她才打破了两个人之间这份有些尴尬的寂静。 “江任舟,今天的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 被点名的人茫然地扭头看她:“为什么?是因为你不想让大家知道我是你丈夫吗?还是说你不想让大家知道你已婚的身份?” 她答得毫不犹豫:“都不。” 江任舟反而被她的回答噎了一下。 隐约觉得她现在心情不好,他也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干脆岔开。 “你晚上有空吗?我们去之前那家西餐厅吃个饭吧,那家店还有我的预约,我们随时去都可以。之前我放你鸽子了,总要补偿一点吧。” 她还是不解,但总觉得最近的江任舟很不对劲,干脆换回了之前那副样子:“你最近不是忙吗?还是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你最近压力应该挺大吧,我真的OK的,要是你父母需要我们回去,你随时喊我就好了,其他时间你就安心忙你自己的事情吧。” 江任舟一下子不知道要怎么接这话,心里堵堵的。 “还有,我没记错的话,你之前跟我说过,最近好像是庄忆柳出狱的日子吧?总算要回归普通人的生活了,实在不容易。她在里面待了那么久,对外界的诸多变化应该会有些迟钝,所以她出来之后的一段时间正是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多关心关心她吧,帮她更好地适应现在的快节奏生活,我没关系的。” 电梯到达地下车库,两个人同时出去。 江任舟一路跟着她走到她的车边,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几年下来我对她究竟是什么感情,我觉得她变得很陌生,完全是我不认识的样子了,和以前不一样。” 缪芝懿其实没什么耐心听他在这伤春秋。 今天穿了一天高跟鞋,还延迟下班,她的腿好痛,迫切地想坐下休息。但他现在这架势,就是摆明了不想让她这么快上车。 很烦。 但烦归烦,她也不能就这样甩下他直接上车去,还是象征性捧了几句哏。 “人都是会长大的,更何况她在那样的环境里待了很久,多多少少都会和以前不同。你们之前感情那么好,一下子分开这么长时间,你现在觉得不适应也是可以理解的。多聊聊吧,总能找回过去的感觉的。她出来之后肯定也很需要陪伴,你长时间在她身边的话,以前的感觉肯定也会回来的,别担心了。但是你要搞清楚一点,你是律师,如果你和她在一起这件事被人利用甚至发散,你的处境会变得相当艰难,我在这方面实在帮不到你多少。” “不是,我的意思是……” 手机铃声响起。 缪芝懿只看了一眼就走到边上接起,边在心里感慨“简直是我的救星”边听电话那头的人说话。 “芝芝,你现在下班了吗?今晚还回家吃饭吗?” “嗯,马上就过去。” “那行那行,我的汤一直煲着呢,安安也在等你一起吃饭,你回家路上注意安全啊,慢点开车。” “好,谢谢,麻烦您了。” 这话落在江任舟耳朵里,怎么听怎么像是她接下来还有要紧的事忙。 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在这确实是多余的。 以前不关心她行踪甚至丝毫不在乎她的存在,他根本不会觉得她是这么忙的人,也就偶尔敷衍地看一眼她的行程汇报的时候感慨两句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空中飞人。 但现在情况好像不太一样了。 在屡次发现自己的话根本说不完、发出去的消息收不到回复、说出口之后还要担心是否词不达意的时候,他开始慌张了。 在他三十多年人生里,“慌张”这种情绪出现的次数可能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可是现在他居然觉得自己在慌张。 至于究竟在慌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最后,缪芝懿以“实在抱歉,我现在要去见个客户,商定一下接下来几天的行程安排”为由先行离开,上车之前还不忘嘱咐他注意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以及多陪陪庄忆柳,随后踩着油门快速离开。 江任舟坐回自己车里,借着车库里的光,垂眸端详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 很简单的款式,是他父母挑的,说是最近的年轻人奉行“Less is more”原则,挑了这么一对简约风格的戒指,作为他和缪芝懿的婚戒。 起初他嫌戴着膈应,但现在也莫名适应了。 只是另一枚女款的尺寸不适合缪芝懿,大了太多,她也没时间去首饰店改,又不好意思直接跟他父母说,就干脆一直没戴婚戒,但专程买了和婚戒差不多的装饰戒指,为的就是每次跟他回江家不被发现。 现在看着这枚简单到甚至看不出任何工艺的婚戒,江任舟的心情相当复杂。 他不是不明白缪芝懿说那些话的意思,无非是觉得他太久没和庄忆柳在一块所以觉得她变得很陌生。 但他好像真的不觉得事情有这么简单。 庄忆柳曾经确实是他的白月光,也确实在他陷入情绪低潮的时候陪在他身边。 但他现在光是和庄忆柳坐下来吃顿饭都会莫名想起缪芝懿。 不仅仅是想起缪芝懿的脸,更想起她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 他开始对庄忆柳不耐烦了,这也是觉得陌生的表现吗? 还是说,他就是有这么恶劣,在身边出现了缪芝懿之后,就不再喜欢庄忆柳了? 搞不清。 但缪芝懿似乎不在意也不喜欢他这样贸然讨好,他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只能暂时将那些冒头的小心思收起来。 周末,江任舟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的肠胃本来是健康的,但读本科那阵子因为频繁被导师带出去参加酒局,动辄醉醺醺地回宿舍,再好的肠胃也扛不住这么造作,所以犯肠炎几乎是他的家常便饭。 说来,他的情绪低潮期就是曾经被导师当刷脸工具人的那阵子。 他本是不喜欢喝酒的人,但导师看他成绩好又长得不错,几乎每次出去谈案子都带着他。 起初他傻乎乎地以为自己真的是被带去学东西的,却没想到只是被拉去灌酒。 当然了,那些客户也确实挺喜欢他,甚至当时还有个中年大叔问他多少钱。 所以他一直以来都很感谢那段时间庄忆柳在他身边。 他当年只是正好路过校园音乐会,远远看到了舞台上那个弹吉他的女孩子,听见她唱的那首不知道什么方言的童谣,却没想到自己真的能抓住那束光。 其实肠炎已经好一阵没出现,却没想到今天会再犯,一下子疼得他连床都起不来。 他寻思着这应该可以算是一个靠近缪芝懿的机会,把手机摸过来,翻了翻她昨天发给他的近期行程汇报,确认她现在还在蔚城,在被窝里拨了她的电话。 这边,缪芝懿和朋友一块带着安安出门了。 今天安安新去的那家私立幼儿园有文艺汇演,要求父母都到场,她拉着朋友去了,两个人在现场给安安加油助威。 小朋友表现很好,一点都不怯场,还拿了个小奖杯。 结束汇演之后,她和朋友商量着犒劳一下安安,打算先带小朋友去玩,然后吃顿大餐,所以三个人来了附近的公园,正好园区里还有个儿童游乐场所。 她刚付了入场券钱,手机就响了,只好先把工作人员递过来的小马甲交给朋友,让他给安安穿上,这才拿着手机去了远处,边盯着安安拉着朋友跑进园区,边笑着按下接听。 “江任舟?” 不知道为什么,光是听见她的声音,他就觉得那股带着灼烧感的疼痛缓解了很多。 “你现在在哪里?” 缪芝懿顿时皱眉:“你怎么这个声音?怎么了?你在哪啊?那边怎么闷闷的?” 他的心情几乎在顷刻间好起来:“在家,我今天有点不舒服,就起晚了些。” 她知道他嘴里的“不舒服”不出意外指的都是肠炎,但又不想把女儿和朋友直接扔在这,毕竟她还答应了小朋友要陪她吃大餐,做家长的总不能食言,所以只能放弃不重要的另一边。 “吃过药了吗?我现在在客户这边走不开,等我得了空过去看看。” 缪芝懿往树下靠了靠,还下意识拢住了话筒,以防周围人的声音传进去。 “你得吃点东西,不然拖拖拉拉好不起来的。实在严重的话就别只是吃止痛片了,还是要去医院,别硬扛着,伤身体的。” 他原本好起来的心情在短时间内又消沉了下去,也知道让她抛下客户是不现实的,只是闷闷地应了一声。 “吃点东西就休息吧,今天就别忙着工作了,稍微放个假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也得让你的身体稍微休息一下。我先去客户那边了,你好好休息。” 说完就急急忙忙挂了电话。 不是她不想多说几句,只是正好远处有几个小朋友尖叫着往这个方向跑过来,她怕被电话那头的人听见。 电话这头的江任舟自然闷着一口气。 之前缪芝懿也不是没在周末来找过他,但他那时候确实不在意她,只当她不存在,通常是给她开了门之后就自顾自回双继续工作了。 等他饿了出来,桌上必然会有一桌还在冒热气的饭菜,外面也被打扫得干净又亮堂,但她人已经不见了。 活像个田螺姑娘。 但现在他反过头来在周末找她,她却没时间来应付他了。 这样的落差感确实不好,也让他从心底里漫起一股愧疚。 半晌,他还在发呆的时候,电话又响了。 5. 第 5 章 江任舟其实并不意外于庄忆柳会匆忙赶来,毕竟他确实在周末接了工作电话,语气听上去也不是那么好。 虽然他还没到需要人上门来照顾的程度,但庄忆柳实在坚决,他纵然拒绝了千百次也没用。 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疼痛,吃过药之后就去了书房,任由庄忆柳一个人在厨房里捣鼓。 坐在书房里看诉讼资料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难以集中注意力。 倒不是因为家里还有个庄忆柳在,而是因为庄忆柳的行为让他想起了缪芝懿。 之前她也是这样的,会趁着周末过来找他,他在书房里忙自己的事情,她就在外面安安静静地做个田螺姑娘。 以前他不在乎缪芝懿的来去,但真正思考一下就会发现,她好像一直都在默不作声地付出。 戴着耳机的江任舟掐掐眉心。 庄忆柳出狱之后,他开始频繁想起缪芝懿了,虽然确实已经对庄忆柳没感情了,但……他不确定他现在这样对缪芝懿是否公平。 有点烦。 他本不该被感情问题扰乱思绪的。 庄忆柳确实很久没接触现代化家居,而江任舟家又是全套智能厨房,她自然花了好一阵功夫在网上搜索相关教程。 一通忙碌下来,什么能吃的都没做出来不说,自己还不知道从哪里碰了一鼻子油烟。 门铃突然响起。 开门之后,庄忆柳和门外的人同时顿住。 缪芝懿带着安安在外面吃了麦当劳回来,孩子在回家路上就昏昏欲睡,她就先把小朋友送回去睡觉了,暂时交给朋友看着,自己来江任舟这边看看。 想起他今天不舒服,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吃饭,就顺路买了点粥和小吃过来。 却没想到给她开门的人是庄忆柳。 不过也是,庄忆柳在这并不是什么意外。 她注意到庄忆柳眼里瞬间腾起的敌意,也看到了她身上脏兮兮的油烟痕迹。 虽然不知道这人为什么看上去这么恨她,但想想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多退让些,所以干脆压根没进门,只是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她。 “不知道江任舟有没有吃东西,我刚忙完过来,如果他还没吃的话,麻烦你把这个拿进去吧。” 庄忆柳毫不客气地一手挥开:“你什么意思?” 缪芝懿是真不理解这人的行为,更觉得她的敌意来得毫无理由,一下子很是无奈。 “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你大可以放心。江任舟家厨房的设备是一体化智能家居,控制枢纽一个在客厅的面板上,另一个在他手机上,都是去年年末才换的,所以你不熟悉很正常,那一排按键最重要的是总开关阀门,用完了记得顺手把天然气阀门关了。既然你在这,我就不担心他没人照顾了,那就麻烦你了。今年过年晚,也没多久了,他如果加班的话估计要就地过年,我这阵子都很忙,可能到时候还得麻烦你。” 她把粥放在玄关柜子上,随后扭头就走,淡然得仿佛只是来这里送个外卖。 庄忆柳翻了个天大的白眼,用力甩上门。 她最讨厌缪芝懿用这种“原配就是原配,你充其量也只是破坏别人感情的恶人”语气跟她说话。 这算什么? 说难听点,她们两个比起来,缪芝懿才是趁虚而入的那个,不是吗? 还在书房里的江任舟听见了关门声,腹部传来的疼痛愈发明显,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吃东西,摘了耳机起身出去。 然后就看到了被放在玄关柜子上的粥和依旧在厨房里忙碌的庄忆柳。 庄忆柳听见他出来,转过身,有些不好意思地上前:“不好意思啊,这个智能家居我一开始都不会用,好不容易找到了总开关,已经在做饭了,你稍微等一下。” 江任舟拎着那份粥,自顾自在桌边坐下:“刚刚谁来了?外卖吗?这个是你买的?” 她愣了一瞬,旋即点头:“你不是不舒服吗,我就先点了一份粥给你,垫垫肚子,正餐我还在做。” 他似乎信了这个说法,简单应了一声就垂下脑袋继续吃饭,顺带着提醒她不需要再做正餐了,这些就足够。 庄忆柳自然见不得他喝粥也这么自在的样子,回想起刚刚缪芝懿走之前说的那些话,更是气得不打一处来,连打蛋都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等到简单的番茄炒蛋出锅,她端着菜出来,在江任舟身边坐下,故作无意地问他这阵子和缪芝懿的关系如何。 江任舟并没有想到她会问这个,刚听见问题的时候还愣了一下,旋即回过神。 “挺好的。” 其实他心里门清,好像自打庄忆柳出狱,缪芝懿就在有意无意地疏远他。 “我没有针对她的意思,毕竟我们也算是姐妹,我就是挺好奇的,她家的环境怎么样?” 江任舟被她这番话说懵了:“你们怎么算姐妹?” 这话真是怎么听怎么奇怪。 难道她们两个是闺蜜吗? 而且,就算是闺蜜,为什么会好奇缪芝懿的家庭背景? 庄忆柳一下子有些紧张,视线下意识乱飞。 而这个小动作根本逃不过作为律师的江任舟的眼睛,他差不多猜到了这其中的原因,无语地放下勺子。 “庄忆柳,我以为我之前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我们可以做普通朋友,但不会再有曾经那样的关系。我现在有家室,缪芝懿是我的妻子,我和她的关系不会因为外界因素而受到任何影响。” “可是……可是你说了要等我的,你当时说了会……你说了会等我的。” “当时我并不知道你这件事是你一手促成的。” 庄忆柳霎时愣住。 “你明明很清楚,我最无法容忍原则性错误。” 江任舟的语气愈发淡漠,仿佛眼前的人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他其实心里也有气,并且这口气憋了很久很久。 * 当初庄忆柳锒铛入狱,他并不相信原告方说的那些,总觉得事有蹊跷,就自己去查,一审之后庄忆柳被判三年有期徒刑,他还试图翻案。 结果一查就出问题了。 庄忆柳当初有好几个追求者,其中一位是她从初中开始的校友,两个人关系一直比较暧昧。 之后庄忆柳去江城读大学,那男生两次高考都没考上,就干脆在庄忆柳的那个城市打工,时不时也去江大看看她,逢年过节还给她送些奢侈品礼物。 一个人沉浸在物欲中太久,自然会飘,更何况庄忆柳的家庭环境根本就不允许她平时大手大脚地花钱,所以这个男生在某种程度上成了她的ATM。 她身边很多人都知道这个男生的存在,甚至不少人都坚定地相信他们两个就是一对。 然而她那时候已经移情别恋了江任舟,既想甩开这个“拖油瓶”,又不想自己平时断供,这种矛盾的心理产生太久,慢慢就变得扭曲了。 那天她主动邀请这个男生去了学校后面的一条小巷子,说是有东西要给他,男生匆忙向领导请了假过去,却没想到迎接他的是一直以来爱慕的人手里的刀子。 庄忆柳故意伤人之后还哭着去找江任舟求助,说是那个男生一直跟踪她,严重影响到了她的日常生活,把她逼进小巷子里之后还试图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她迫于无奈才自我防卫。 严谨如江任舟,那个时候也以为她是正当防卫。 直到原告方的辩护律师给出诸多证据,直到江任舟自己去查清楚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才发现自己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那阵子他的内心也很受煎熬,因为庄忆柳不服一审判决申请了二审,还邀请他为她辩护,他那个时候虽然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律师,但首次碰到这样法律与人情的博弈局,他确实不知道如何是好。 最后他求助了父亲,也就是当时还没退休的蔚城人民法院的法官。 他从小就相当尊敬自己的父亲,只要是父亲说出口的话,就算是废话,他也觉得有道理。 父亲那个时候告诉他,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坚定不移地站在科学的、正确的一边。 言外之意很明显了。 所以最后江任舟放弃了为庄忆柳辩护的权利,平静地坐在法庭旁听席听完了整场二审。 二审给她减刑了,从一开始的三年减到两年。 虽然还是得改造,但庄忆柳被带走时的表情明显轻松了不少,甚至在看向他时还微笑了一下。 江任舟全程没看她一眼,在法槌落下的那瞬间就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对他来说,科学的、正确的那一边永远是法律。 他选择和庄忆柳把话说清楚也是这个原因,正是因为他本身的职业和长期以来接受的教育,他无法接受犯了原则性错误的庄忆柳,也不能接受她在庭审上撒谎。 就这么简单,仅此而已。 所以他觉得庄忆柳现在把问题扯到缪芝懿身上的样子有些滑稽,滑稽得甚至很讽刺。 缪芝懿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被这样揣度? * 最后庄忆柳还是在这里和江任舟一起吃完了饭才走的,但江任舟从头到尾只喝了那一份粥,并没有再吃别的东西。 她不会用智能家居的枢纽唤出洗碗机,所以只是把碗盘洗好了放在一边,有些局促地到处按按戳戳,试图再次把柜门打开。 江任舟喝完粥就重新回到书房去继续忙碌了,似乎并不在意庄忆柳的存在,更不在乎她是否会用那些智能家居。 她实在无奈,只好来敲书房的门,迎着他茫然的眼神,不好意思地问他应该怎么用智能家居。 虽然只远离了社会两年,但这种脱节感太过真实,让她很是不安和焦虑。 江任舟似乎直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庄忆柳并不会用他厨房里的那些设备,一下子又觉得尴尬,摆摆手让她就放在哪里,一会儿他会自己收拾。 至少缪芝懿在这里的时候没出现过这样的问题。 缪芝懿总是事事做得完美无缺。 想到这里,江任舟又一次拿起手机,试图从快一中午没有任何反应的手机上翻到一些和缪芝懿有关的东西。 让他颇有些意外的是,还真有来自她的未读消息。 手机没提醒有两个原因:一是他在工作时习惯性手机静音,二是他忘了把缪芝懿的消息免打扰设置关掉。 【一只:吃了药吗?止痛药在电视柜下面左数第二个抽屉的药箱里,蓝色盒子,每天两次每次一粒。现在怎么样了?还疼不疼?】 【一只:刚刚得到通知了,我过年那几天得飞外地一趟,有个对外交流大会要开,原本定的那位翻译突然病倒了,我得顶上,所以今年过年可能没法跟你一块回家去了,还不知道爸妈那边怎么交代,一会儿我打个电话回去跟他们说一下】 两条消息间隔不到五分钟。 江任舟暗暗埋怨自己的迟钝,但又因为她的第二条消息莫名有些不开心,盯着手机屏幕想了老半天都没想到应该怎么回复,干脆放下手机。 去年过年的时候他们还没结婚,只是双方父母有这个意思,直到快秋天的时候他们才被拖到一块去,被父母按着头送去了民政局。 现在想想,他们甚至连结婚证上的照片都是绷着表情的,谁都笑不出来。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原本痛苦的身体在有了她这么一番关心之后,好像确实没那么难受了。 6. 第 6 章 收到消息的时候,缪芝懿还守在女儿身边看会议资料。 小朋友已经睡醒了,这会儿正精神抖擞地拆好叔叔今天给她买的那堆玩具。 说来也是搞笑,好叔叔一开始还以为安安喜欢的玩具无非是芭比娃娃之类,却没想到小家伙直接拽着他去了乐高店。 老张也是个不折不扣的乐高迷,发现安安也对这样的拼装积木感兴趣,一下子开心得不得了,拉着小家伙左看看右看看,在乐高店里的时间甚至比吃饭的时间还长。 所以安安自然累得不行,在回家的路上就睡着了。 朋友走之前还拍着胸脯大义凛然:“以后需要带孩子的话你随时喊我!我估计上辈子和我们安仔就是亲父女!这辈子咱们再续前缘!” 听得缪芝懿一连翻了好几个白眼。 只是…… 江任舟回的消息让她有些看不明白了。 是合并转发的消息记录,这几张照片应该都是不同角度的偷拍,几乎记录了今天她和朋友带着安安在外面玩的全过程。 但好在镜头里完全没有安安的存在,只有她和朋友两个人有说有笑。 缪芝懿皱眉。 什么意思? 今天白天在公园里的时候,她确实“偶遇”了江任舟律所里的一个小律师,对方看她的眼神相当玩味,视线还动不动就往她朋友身上去,仿佛她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般。 那小律师说的话更是让她恼火。 “哎哟这不是我们芝芝姐吗?好巧好巧,姐今天也在这里散步呢?哎哟这位是谁啊,姐的朋友还是哪位?幸会幸会,我还以为这么好的地方就适合小情侣小夫妻来逛呢,没想到姐居然拉着朋友一起来了,也是,江律太忙了,哪有闲工夫出来逛公园啊,姐你说是吧?” “姐,咱们律所也提供离婚咨询服务和财产分配咨询哈,您要是碰到了这方面的问题,可以随时打我们律所的电话,转接台拨3是离婚咨询,拨6就是财产分配咨询了,咱们随时可以给您提供相关法律援助的哈!您放心玩,我们是您坚实的后盾!” “哎哟我们江律还是太辛苦了,大周末的生病了都没人管,一个人窝在家里加班加点地工作,芝芝姐你这就做得不对了,和朋友出来可以,总得先跟江律打声招呼吧,省得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在家待着。” 说真的,要不是缪芝懿觉得实在太扯,估计她当场就呸那人一脸唾沫星子了。 哪来的傻狗? 听风就是雨,见人就开始编故事了? 那她现在是不是可以认为这些图都是那个小律师一路跟着他们拍的?到底有没有拍到安安? 她犹豫一阵,还是主动给江任舟回了个电话过去。 那时他还坐在书房里忙碌,只是在收到同事发来的那几张照片之后心情一下子差到了极点,连眼前资料上的文字都变成了利剑。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没理由生气,毕竟她已经在庄忆柳这件事上退让了这么久,这次只是被拍到和异性朋友出去逛公园吃饭而已,他退让一次也不是不应该。 他气的是她一开始说的话。 但凡她当时没说她和客户在一块,他都不会心情这么差。 和客户一块逛公园,逛完了去商场吃饭,吃完了还去逛商场是吗?挺好笑的。 所以现在看到她打来的电话,江任舟莫名不想接。 任性一次吧,就不接。 缪芝懿以为他在忙或者生气了,想想也觉得自己这么做确实挺像临时找补,但她又确实没做错事,所以干脆大大方方地挂了电话,安心准备接下来的出差任务。 这次出差正好卡在过年期间,甚至最重要的那场会议还安排在大年三十晚上,会议还会全程多角度直播,她得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 她在那座城市有朋友,也提前跟朋友说好了,这次出差可以把安安带在身边。 她去工作,把安安放在朋友那里,不忙的时候还能带安安到处走走。 然而这头的江任舟却一下子有些烦躁。 在他看来,缪芝懿还和之前一样,电话找不到他就不会再打,如果是特别着急的事情会再用微信联系他。 说白了就是太乖巧,生怕影响他半分。 但他偏偏有点不喜欢这样的“一如既往”了。 用律所里那些已经结了婚的小律师的话来说,既然两个人是夫妻,那么对方对自己而言就是特殊的,有别于其他人的。 换言之,其他人或许会因为打扰到他的工作而觉得抱歉,但他觉得缪芝懿没这个必要。 为什么不能试着任性一次呢? 江任舟想了想,又觉得是自己故意不接电话有错在先,一下子更加烦闷。 感情问题向来棘手,他也向来不懂这其中的门路。 要他用嘴和法条解决情侣或夫妻之间的纠纷,那是他擅长的;但如果主角换成他自己,他还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他想着暂时晾一晾,也给自己一点时间好好思考应该如何解决当下的问题,却错误估计了自己的工作量,这一晾就是好几天。 等他反应过来缪芝懿已经好一阵子没主动联系他的时候,律所都准备放春节假了。 助理敲门进来,看江律难得没在工作而是在摸鱼玩手机,一下子笑开。 “江律,是在和芝芝姐聊天吗?很久没在律所看到芝芝姐了呢。” 他并不喜欢与外人分享自己的私人生活,听到对方这么提问也只觉得有些冒犯,干脆放下手机继续翻庭审资料。 “庄忆柳今天也来律所了,那个时候您在开会,安保人员就没让她进来,她说有事找你,但我们问起来,她又不说是什么事。” “知道了。”江任舟摆摆手。“没什么事的话,你下班吧,新年快乐。” 小助理明显顿了一下,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笑着退出办公室。 江任舟放下笔,向后靠在椅背上,茫然地盯着天花板。 手机适时响了一下。 【一只:因为今年没办法回家去,我托朋友买了点过年的礼物送给爸妈,他刚给我打电话说已经到了,是直接送去你公寓还是先放我家里?】 江任舟有点懵。 这还是这么几天下来她第一次给他发消息。 但……买给爸妈的新年礼物? 他想了想,还是给她回了个电话过去。 缪芝懿过了一下才接,而且电话那头很嘈杂,几乎都是被音响放大之后的声音,听得他顿时皱起眉头。 “你还在忙吗?” 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甚至看了眼电脑屏幕,确认现在已经是腊月二八并且后天就是除夕夜。 “对,毕竟三十晚上要开会,会场这边已经布置好了,今天我过来检查一下翻译设备,然后过一遍流程。等下还得去再核对时间表和资料,应该晚饭时间能结束了。” 缪芝懿知道他不爱太热闹的环境,还是往角落里去了些,尽可能屏蔽了那些声音。 “我发的消息你看到了吗?我前阵子给爸妈都买了点东西,今年过年回不去,就想着补偿一下,还得麻烦你到时候带过去,有几套衣服,妈妈还有点小配饰,然后还给爸爸买了支钢笔。你之前不是肠炎又犯了吗?我托人在国外找了点药,应该已经到海关那边了,这几天我会盯着的。” 一番话说得他心里五味杂陈,原本积压起来的负面情绪顿时一扫而空。 他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或许那个人确实是她的客户呢?或许那位客户确实喜欢在户外谈工作呢? 缪芝懿为他退让了那么多次,也处处考虑周全,他因为几张照片和小律师的一番没头没尾的长篇大论就晾着她,是不是太扯了? 所以江任舟先一步向自己举起了白旗。 “你让你朋友直接送律所来吧,我今天应该会晚点下班,一直都在这。或者我下班之后去你朋友那里取也行,免得你朋友跑一趟。” 缪芝懿眨巴眨巴眼睛,一下子没适应这么好说话的江任舟,下意识摸摸鼻子:“那我还是让他送到律所去吧,到了我跟你说。” 他本想再进一步问问她这几天在那边是否顺利,却听见背景音里传来“翻译请就位”的声音,知道她又要去忙,还是把所有话咽回肚里,催她去忙自己的。 她笑了笑:“那我去忙了,一会儿再联系。江任舟,新年快乐。”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她直白地称呼他大名——准确点来说,他们两个人之间就没有除了大名之外的称呼——但她这句话是笑着说的,尾音上扬,轻快又温柔。 和她工作时的声线截然不同,也和他那次去接她下班时她的语调完全相反。 好像一支温柔的箭,明明看上去没有任何杀伤力,但就是能稳稳扎在他心上。 他没来得及回她一句“新年快乐”就被挂了电话,但也不恼,甚至重新看向庭审资料时的目光都柔了几分。 她朋友来得很快,不到半小时,缪芝懿就发来消息说人已经到了律所大门口。 江任舟这才匆忙拎着外套起身出去。 巧的是,她这位朋友,江任舟觉得眼熟。 就是出现在照片里的那位。 迎着江任舟略有好奇的眼神,朋友倒是大大方方先开了口:“我跟妙妙是大学就认识的朋友了,她跟我说了,那次她见了客户之后正好有空,我们有段时间没见面了,那会儿我也在那附近,就约着吃了个饭,江律师不介意吧?” 他顿时皱眉:“妙妙?” 这个称呼他确实从没听过。 “哦是这样的,当初她说从小就有很多人读错她的姓,她外婆都念错,还给她起了个小名叫妙妙,我们就都这么喊了。” 江任舟顿顿地点头。 有一说一,挺可爱的。 但他在此之前完全不知道。 朋友笑了笑:“妙妙也好,芝芝也好,反正就是个称呼,她自己也说过大家想怎么喊就怎么喊,江律师别误会。” 话说到这个份上,江任舟反而觉得有些尴尬,还是顺着台阶下了:“当然不。” 说难听点,他和缪芝懿才认识半年多而已,怎么可能抵得过人家大学时的朋友? 朋友似乎还有别的事要忙,不能在这边久留,简单和江任舟客套几句就离开了。 江任舟先把东西拎去车上,准备回所里收个尾就下班回家,却在走出停车场的时候碰到了庄忆柳。 她似乎已经在这里等很久了,看到他之后,脸上总算有了轻松的笑容:“我们聊聊?” 7. 第 7 章 江任舟并不觉得自己现在还有什么可以和庄忆柳聊的,但看她并没有放弃的意思,无奈之下还是带着她去了会客室。 他坐在单人沙发上,和她隔开了一段距离,翘着二郎腿,双手交握放在腿上,淡淡地看着她。 “是这样的,这几天不是要过年了吗,我跟我父母商量了一下,他们都同意了,所以我现在来问问你的意见。” 江任舟没接话,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之前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我带你见过我爸妈,他们都对你很满意,也一直催着我赶紧下一步。这么久以来,因为我的事情,你们都没见过了,所以……” 庄忆柳也有些纠结,试探性地看着江任舟。 “我觉得今年过年是个好机会,你觉得呢?” 他总算明白了庄忆柳的意思。 这是要他今年过年期间跟她回家去,并且见见她父母?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问过了,缪芝懿最近在出差,所以你……” 听到这里,他已经完全没耐心了。 这明明只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而已,为什么总是要拉缪芝懿出来? 缪芝懿好好工作招谁惹谁了吗? 退一万步说,庄忆柳曾经还说她和缪芝懿是姐妹呢,“姐妹”之间就这么相处的? “庄忆柳,你难道不觉得你现在的言行都很不尊重我和缪芝懿吗?” 他刻意压低了声线,听上去寒气四溢。 “我说过了,我已婚,很尊重我的妻子,她是因为工作才不在蔚城,这不是你觉得我可以由你安排的理由。另外,如果她在这,我更会拒绝你。我们早就没有任何可能了,我也不会在过年这样的时候去拜访叔叔阿姨。” 庄忆柳愣了。 “我对叔叔阿姨也只是普通长辈晚辈之间的尊重,并不存在你想象中的那层意思。你父母也是希望你好,希望你能有个好人家,但抱歉,我并不是你和你父母期望的那个人。” 江任舟始终泰然自若,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 庄忆柳沉默良久才问:“是因为我的经历吗?你是个以维护正义为己任的律师,而我……有过这样的经历,如果还继续赖在你身边,对你来说也是个不小的负担吧。你确实是个有妇之夫,我这样的人还出现在你身边,对芝芝姐也不好吧。” 他这回干脆没接话,就这么看着她,满眼淡漠。 既然已经说出口了,那就意味着她自己心里也清楚,所以他没必要再补充什么。 “那些礼物是你要送给芝芝姐的吗?” 江任舟又茫然了:“恰恰相反,是她准备给我父母的。” “叔叔阿姨不喜欢她吗?为什么要准备这么多东西呢?是为了讨好还是……” 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干脆直接打断:“庄忆柳,缪芝懿是我妻子,我希望外人能对她有起码的尊重。你今天在这里的时间已经很长了,律所年前事情很多,我还忙,就不送了。” 这么明显的逐客令,庄忆柳自然听得出来,脸顿时涨得通红。 再就是“外人”这个词实在伤人,无形之中斩断了她和江任舟之间的所有可能。 过去两个人有多美好,她现在就有多恨。 如果她没伤人,如果她没进去,是不是就不会失去江任舟?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缪芝懿,江任舟是不是就不会一次次维护她? “已婚”这重身份真是让人烦躁。 江任舟忙完律所的事情才下班回家,出门前还和保安亭里的大叔道了声“新年快乐”。 回家路上,他接到了父母的电话,问什么时候回去。 他没打算跟家里撒谎,原原本本把缪芝懿过年期间要加班工作的事情说了,意料之中听见电话那头两个人都沉默了一瞬。 父母都是比较传统的人,很注重逢年过节家人团圆的氛围。 现在这一年到头最重要的节日但人不在,并且还是夫妻俩婚后的第一个春节,他们或许确实会心里不舒服。 所以他下意识开口解释:“她这次也是临时给人救场,原定的翻译突然病倒了,她是编外最厉害的翻译,马上就被征召递补了,过年加班也不是她的本意,她这次还买了很多东西给你们赔礼。” “也是,确实辛苦,临时出问题是谁都不想的……但是她不能拒绝递补吗?难道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能顶上?” 江任舟那时候正好在停红灯,听见这话之后下意识扭过头看了眼窗外的夜景,突然笑了。 “是吧,领域内应该只有妙妙……妙妙一个。” 电话那头的人明显顿住,老半天才嘟囔一句“那你早点回来”,随后匆忙挂了电话。 不知道为什么,在说出那句话之后,江任舟的心情突然好到不行。 他此前从没有认认真真从头到尾听过一次缪芝懿的翻译,要么是因为没有全程直播,要么是因为他太忙了没赶上。 但他偏偏知道,作为一名掌握多国语言的同传工作人员的缪芝懿就是强得离谱,完全可以说是领域内凤毛麟角的存在。 至于“妙妙”这个称呼…… 确实好听。 年三十下午,江任舟拎着大堆东西回了家。 钟点工已经在厨房忙碌了,他不需要帮忙,所以只是拉着父母拆缪芝懿准备的那些礼物。 上了年纪的人总是会对晚辈准备的东西嘴硬,比如就算江任舟能从父母脸上看出明显的喜欢,但他们嘴上依然满是嫌弃,一会儿说她乱花钱,一会儿嫌礼物这里不好那里不行。 总之就是不肯给个正面评价。 江任舟也不想给缪芝懿自找没趣,想起她今天要参会以及那场对外交流大会有直播,干脆开了电视,试图找找全程直播。 新闻台倒是很积极,提供了不同机位直播服务,但并没有正对着缪芝懿的机位,顶多带到她的半边正脸。 他自然对缪芝懿的业务能力充满自信也相当感兴趣,干脆就停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听下去。 长辈也发现从小不爱看电视的他此时注意力难得集中在电视屏幕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下子明白了原因。 缪芝懿依旧西装笔挺,但视线始终落在眼前的笔记上。 旁边的领导慢悠悠地讲话,她紧跟着给出英文翻译,连说话的节奏都几乎是同步的,流畅又舒适。 会议不止中英交流这一场,缪芝懿还负责了法语和日语翻译,这几天忙得团团转。 但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她又是那副沉稳大气的样子。 难怪网上很多人说她“美貌与实力成正比”。 她似乎很注重鼻腔共鸣,听起来有点钝感,但整体很有磁性,是她平时说话不会有的低沉音调,仿佛每句话都像一把轻轻砸在人心上的小锤子。 旁边的父亲却突然开腔:“我听你说过,芝芝现在还没有考公是吧?女孩子还是要有个铁饭碗比较好,这翻译工作吃的都是青春饭,也啃老本,万一之后她人老珠黄了,这种大场面肯定就不会要她去了。” 闻言,江任舟甚至满脸诧异地扭头看过去。 这是在说什么?! “她现在是很厉害,但这些领导估计还是看她年轻漂亮才选她上去的,那些老一点有资历的人里肯定也有比她厉害的。这套流程,我清楚得很,什么‘原定的翻译临时生病’,那都是借口罢了,领导就喜欢小女孩。” 他差点被气笑:“爸,您应该很清楚您这番话这是在造谣吧?” 母亲紧跟着帮腔:“我听邻居说,他们儿媳妇前两年考上了教师编制,工资是低了点,但是其他各方面待遇不错,该有的一样不少,还有寒暑假,平时就是上课和改作业,这不挺轻松的吗?总比大过年的还要加班出差好。” 他的眉头顿时皱得更深。 “你说,你们两个现在也没要孩子,其实规划一下就很清楚了,让芝芝趁着备考期间把孩子生了,生完差不多就可以直接去上班,也省得之后工作了还要请产假,找个保姆照顾孩子就可以,用不着你们两个花时间。” 江任舟这回真笑了:“你们当时催我们赶紧领证的时候,不是说好了让我们自己规划生活吗?还信誓旦旦答应了不催这些事,是不是当初应该签个协议才保险?” “我们也是为了芝芝的身体和你们的生活着想,高龄产妇妊娠期间承担的风险是年轻女孩远不能及的,既然现在你们两个都还年轻,趁早规避风险不是错。相夫教子,贤惠善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这才是贤妻的本职,也是女孩子的归宿,太张扬不是好事,容易招惹是非。” “爸,你曾经是不是也用这番话骗过别人?” 头一回听向来稳重沉静的法官父亲说这种话,他觉得匪夷所思。 他没跟父母说过他和缪芝懿的婚姻会和今年夏天一起结束,也理解长辈催生的原因,但就是觉得这番理论相当可笑。 仿佛从头到尾没把缪芝懿当成个独立的人来看。 在他们眼中,缪芝懿就像个提线木偶,一言一行都应该按照他们预想的那样。 一旦她有任何超出他们预料的选择,他们就会拉紧那根名为“宿命”的绳。 可是他们难道看不出来吗?作为会议同传的缪芝懿在发光。 母亲自然不爱听这种话:“江任舟,你父亲做法官这么多年,判过的案子不在少数,自然清楚这世道人心究竟是怎样的。我们都是过来人,你们现在走的每一步路,我们过去都经历过,你不该这样质疑甚至否认你父亲的劝导。” 江任舟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盯着父母,耳边还是双音轨的会议直播,但已经完全没了继续呆在这里的耐心。 他甚至觉得缪芝懿这个时候被安排出差是正确的,因为能够合理逃离这样的环境。 之前几次,他带着缪芝懿回来的时候,他父母怎么没说过这些话? 是特地趁着缪芝懿不在才这样说的吗? 所以哪些才是真心话呢? 8. 第 8 章 有了这么个插曲,一顿年夜饭吃得食不知味。 江任舟全程面无表情地吃完,随后淡然丢下一句“我还忙”就匆匆离桌,直接拎着笔记本去了书房。 他父亲是法官,多年工作下来习惯性把自己办过的案子收集起来。 原版卷宗被留在法院封存,他的工作笔记就都放在自家书房里。 江任舟曾经对父亲的工作笔记很感兴趣,因为早熟,同龄人还聚集在院子里玩幼稚的团队游戏的时候,他已经能安安静静地在书房独自待一天了。 之后他自己做了律师,有了自己的三观体系,开始觉得父亲当年那套不符合现代社会的发展模式和趋势,就逐渐对父亲的那些笔记本失去了原有的兴趣。 他确实还有工作没完成,父母在外面看春晚,他就待在书房里边听会议直播边继续阅读委托人的资料。 大概是会议时间拉得太长,对翻译工作者的要求太高,到后面他察觉缪芝懿的嗓音变得更加低沉,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今天好几场会议之间无缝衔接,缪芝懿几乎没挪动过自己的位置,各种语言无间断切换。 虽然始终没抬头面对镜头,但江任舟还是能看出来她在不时小心调整自己的坐姿。 应该已经很累了吧。 一想到明天甚至还有一天,他的心情就更好不起来了。 不知道受了什么驱使,他暂时放下了工作,转而拿起手机,查了一圈最近的机票。 坐在客厅看电视的父母看到他匆忙出来,下意识叫住他,问他这么晚了干什么去。 他顿了顿,边换鞋边回答问题:“去见个很重要的人。” 闻言,母亲直接起身过来,在玄关拉住他。 “你要去见庄忆柳?” 江任舟顿时皱眉:“什么?” “我和你爸在你读书的时候就劝过你,不要被一时的感情蒙蔽双眼,你从小冷静理性,不应该在感情问题上这么执拗仓促。要知道,你现在的身份地位不允许你身边出现任何有过污点的人,人生在世,万事要以你自己为先,你也别再惦记庄忆柳了。” 他觉得好笑:“我不是去见她,另外,我已经跟她分开很久了。我不仅不会再惦记她,或许我们两个连普通朋友都没法做。” 母亲明显愣了一下:“她当初伤人……” 江任舟干脆回避了这个问题,丢下一句“我明天应该不回来了”就匆匆离开。 当初庄忆柳入狱这件事影响不小,她父母拉了一众亲戚,哭着喊着跪在他面前,求他给庄忆柳辩护,坚决不信这是庄忆柳主动惹的事。 他自己的父母则坚决要求他立刻和她撇清关系。 直到现在,两家父母的态度还和当初差不多:他家不允许庄忆柳再靠近,她家依然时不时试图联系他。 虽然他那时候并没有出面给庄忆柳辩护,但她父母似乎很相信他在给她争取减刑这块做了很多。 算了,他一向不喜欢花太多精力在人情世故上。 他订的是红眼航班,提前租了车也定了酒店,一切安排得妥当。 等他在酒店房间躺下,已经三点多了。 因为在头等舱里还不忘工作,他现在身心俱疲,但勉强还记得在睡前把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冲动,但为了缪芝懿,确实是头一回。 缪芝懿提前把工作安排发给他看过,她从白天开始就要忙,中间的休息时间少得可怜,真正自由或许还得等到晚上下班之后。 所以江任舟不急着出门,而是默默在酒店房间里待了一整个白天。 今年这边部分解除了烟花禁燃令,外面始终吵吵闹闹的,此起彼伏的爆竹声确实颇有他小时候经历的过年的感觉。 但听久了也会觉得烦,他还是戴上了降噪耳机,完全沉浸在白噪音的世界里。 * 这边,缪芝懿觉得自己的腰都快断了。 她坐了两天,期间几乎完全不能动,还得全程保持职业化微笑以及公式化声线。 工作量大,语言系统复杂,会场这边的翻译工作几乎是她一个人全盘负责,两天下来人都要没了。 不过好在安安不需要她操心,根据朋友发来的消息,俩人在一块玩得相当快乐,安安甚至还有点乐不思蜀。 朋友是典型的不婚主义者,因为坚决不婚不育,当初和父母闹崩了,从那之后就再没回过家。她自己有能力赚钱,在这边买了房,一个人住也自由自在,这次过年依然不回家。 虽然不喜欢和小孩子相处,但她很喜欢安安这种又漂亮又听话的小女孩。 这两天缪芝懿把孩子托付给她照顾,她就带小姑娘到处玩,还给安安买了很多漂亮的小衣服。 这个朋友和缪芝懿是高中认识的,两个人关系一直不错,她很清楚缪芝懿经历过什么,所以也认为缪芝懿不适合结婚。 在她看来,江任舟是个有能力有权有势的大帅哥没错,但那都不重要,朋友的幸福才是第一位。 缪芝懿这两天收到了朋友发来的和安安在一块玩的不少视频,看到俩人一块乐呵呵吃香喝辣,简直哭笑不得,原本悬着的心倒是稳稳放下了。 今天中午休息的时候,助理说有人送了一束花来休息室,卡片上写着要给她。 毕竟是个对外交流大会,有人来送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甚至他们会场外的走廊里堆了整整一走廊的花篮。 但送给翻译的花……就不太正常了。 注意到助理脸上神神秘秘的表情,缪芝懿也好奇得不行,但没功夫想那么多,让助理先收着,自己依旧在会场里忙。 等她晚上下班出来,她才亲眼看到那束漂亮的蝴蝶兰,边看卡片边抱着花往外走。 卡片上的字是手写的,她才看一眼就愣了。 【迟来的情人节礼物,致翻译官缪芝懿女士】 字遒劲张扬,一看就专门练过,但她能认出来还是因为“迟”这个字。 江任舟写走之底的时候习惯截断,很有个人特色,至少她没见过第二个人这么写。 她知道助理脸上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表情了。 但…… 今年情人节正好是她和江任舟没有消息往来的那一阵,现在这是…… “妙妙。” 她猛地抬头看过去,正好撞进江任舟直白的视线里。 这会儿正值下班时间,走廊里人来人往,自然有不少人注意到了这一幕。 不仅看到了缪芝懿手里的花,还认出了站在她对面的人。 他却并不在意周围人好奇又八卦的眼神,冲着她笑了笑:“新年快乐。” 缪芝懿被突如其来的起哄声搞懵了,一下子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她经历过大大小小的场面,几乎都能信手拈来地处理好,但这种场面还真是头一回碰见。 这都是啥啊…… 助理来得及时,兴奋地拍她的肩膀:“江律专程来等你下班的,不应该高兴吗!” 有了上次江任舟去接她下班,缪芝懿已婚并且丈夫是律界翘楚这件事瞬间传遍了整个公司,但大家都不是嘴大的人,并没有把这件事外传。 可现在周围人都举着手机拍,甚至还有正好下班出来的记者扛着相机记录这个画面…… 眼看缪芝懿的脸色慢慢变差,江任舟也觉得让她在这种时候矗立在镜头包围圈里实在不妥,匆忙上前一步,拉着她快步离开。 两个人踩着一路起哄声到了停车场,缪芝懿本想和昨天一样给朋友打个电话问问安安的情况,想想还是忍住了。 她没急着上车,打算问清楚他这次突然出现的原因,却没想到他先一步替她拉开了车门。 “上车吧,我跟你解释。” 她只得照做。 车子迅速驶出地下车库。 “所以,你为什么突然过来?” “这是我们结婚之后第一个新年,我理应和你一块过的。我已经把礼物带给我爸妈了,他们都很喜欢,我跟他们说了要过来找你。” 夜色笼罩,江任舟只能通过前车的尾灯看清她的表情。 应该不是生气。 “而且,我们结婚这么久,我也没和你一起去见过你父母,这是不应该的。这也算是我的义务,我们可以等你不忙的时候去。” 缪芝懿的表情僵了一瞬,扭头看向车窗外的城市夜景:“他们最近环游世界去了,我都不知道他们在哪,昨天还在荷兰,可能今天已经在北欧了。你不是说最近很忙吗?到处跑的话,你的工作怎么办?” “我是来陪你过年的,那些都不重要。” 她这回彻底愣了。 啊? 那时江任舟在停红灯,旁边那家商场的墙体灯光大亮,正好落在她身上。 他有一瞬间的晃神,突如其来的熟悉感和不确定感交杂起来,让他莫名有些无所适从。 他就这样无意识地伸手过去,把她刚刚顺手拆开的头发拨到她耳后。 缪芝懿察觉他的动作,疑惑地重新看向他。 光影随着她的动作在她脸上移动,给她镀了一层漂亮又温柔的金光,最后在她额角留下浅浅的阴影。 在心突然跟着颤抖的同时,他现在确定了,是熟悉感更多。 但他并不知道这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 缪芝懿没错过他的眼神变化,单手撑着脑袋,兀自笑开:“是不是又把我当成庄忆柳了?” 江任舟瞬间愣住。 9. 第 9 章 江任舟和缪芝懿刚结婚那阵,他还在因为庄忆柳的事情到处搜集资料,打算完整还原案件经过。 那时他虽然已经跟庄忆柳分开了,但还是会每个月去见她一面。 缪芝懿从没说过什么,甚至会在每月三号专门提醒他记得去看庄忆柳。 他也说不清自己那时候对庄忆柳是什么感觉,愤怒有,失望有,但或许更多的还是对过去付出的感情的不舍。 那次律所办周年活动,他工作之后就不爱参与这种饭局了,但考虑到大家都很开心,不想扫了大家的兴,还是过去喝了几杯。 那阵子他确认了庄忆柳的完整犯罪事实,心情并不好,酒精帮助缓解了负面情绪,自然一下子没控制住。 最后缪芝懿打他电话问他在哪里,律所的人帮忙接的,她匆忙过去接他。 当时也像这样,外面的霓虹灯光落在她身上,他一时晃神,喊她柳柳,还质问她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 缪芝懿知道他认错了人,体谅醉鬼失态,之后也没问起过这件事。 直到现在,她以这样的语气问出这个问题。 江任舟明显没想到她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当下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就这么愣愣地定在驾驶座上。 他才知道他过去把缪芝懿当成庄忆柳过,但他自己毫无印象。 “绿灯了。” 他霎时回过神,重新踩下油门。 缪芝懿忙得晚饭都只吃了两口,江任舟干脆把她带回了他住的酒店,点了客房服务送来些吃的。 看她饿得狼吞虎咽,他的心情很是复杂,坐在一边的单人沙发上。 趁她放下筷子回手机消息的时候,他才小心翼翼地问她当初是怎么回事。 她懒得瞒这种事情,但又觉得原原本本复述一遍会伤到他的自尊以及他和庄忆柳的感情,干脆把整件事美化了一下。 没提他回家之后吐了一地还犯肠炎,也没提他坐在沙发上抱着她的腰不让走,更没提她当时在他家打扫到凌晨三点多才离开,反而深化了他那时候对庄忆柳的不舍。 听得江任舟更是无比难受。 缪芝懿总算吃完,再次放下筷子,叹了口气:“我知道那个时候你也过得很艰难,压力太大出现认知失调也情有可原,我理解。毕竟你曾经确实和庄忆柳感情很好,喜欢的人出现这样的问题,换做是我,我也很难接受。” “妙妙,我……” 她准备起身离开,语气依旧温柔耐心:“我还有资料在酒店,很多事情没处理完,今天可能没法和你一起了,实在抱歉。” “我送你回去吧。” 缪芝懿没拒绝。 他还是没忍住,在送她回酒店的路上,把自己过去和庄忆柳认识的经过完整交代了一遍,随后惴惴不安地等着她出声。 却没想到她似乎毫不在意。 “我懂,我也经历过情绪低谷,这种时候能陪在你身边的人一定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我并不是要指责你认错人,也不是说她不好,我充分尊重你们两个的感情,真的。我们的婚姻到八月末,如果你想提前结束,我也可以配合你签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任舟头一回觉得自己解释不清。 律师最重要的就是脑子和嘴,但他发现自己现在脑子很混乱,嘴也说不清。 “我就是……就是想跟你说清楚我的过往,我现在跟庄忆柳已经没有任何可能了,我不会让她成为我们之间的影响因素。” 缪芝懿突然觉得这个江任舟很陌生。 “我们”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真是怎么听怎么奇怪。 “妙妙,我希望我们能坐下来好好谈谈我们之间的事情。” 她更是茫然:“我们之间?” “根据现有的协议,我们的婚姻关系将持续到今年八月三十号,协议中只提到了可提前终止婚姻关系的情况。如果……我们其中有一方想延续婚姻关系呢?” 缪芝懿瞬间皱眉。 延续关系?为什么? 车子停在酒店门口的路边停车位上,缪芝懿反而没急着下车,安安静静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车里没开灯,这片区域的路灯都只起到装饰作用,周围昏暗无光。 她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所以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他一直以来都没认真重视过缪芝懿的感受,在这种时候,自然也揣摩不出她的想法。 “我们的婚姻关系原定为一年,但我深刻反思了自己,其实有半年左右的时间都被浪费了。我总是记挂着工作上的事情,偶尔还要匀出精力去顾庄忆柳那边,这是不合理的。” 缪芝懿始终盯着前方,半个字都没说。 “现在我和庄忆柳已经没有任何可能,我也不会再在她的事情上耗费精力,我希望能把更多时间都花在自己的家庭上。想延续婚姻关系也是这个原因,我打算把那些被浪费的时间填补回来。” 沉默。 一时间,车里居然没人说话,安静得甚至能听见呼吸的声音。 “江任舟。”她总算轻声开口。“你是律师,应该最清楚这种东西的流程吧。” “对,所以我在和你协商,这些都建立在已有的法律效力基础上。” “进程才刚刚过半,或许谈这个还为时尚早,我们可以再等等。况且这半年来你也不是故意的,工作繁忙是谁都不想面对的现实,我都理解,毕竟我现在也成天被工作追着跑。” 他下意识伸手盖住她的手背:“妙妙。” “我也是第一次经历婚姻,很多事情还在慢慢摸索,确实还存在做得不够好的地方。我们签订协议的时候,我跟你说过,一年时间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很好的成长机会,未来你或许会和庄忆柳重修旧好,或许会碰见更好的人,我在这其中只是一个过客而已。” 缪芝懿的声线始终温柔耐心,一如她结婚以来对江任舟说话那样。 “这段婚姻并不是我们两个原本想要的,毕竟父母之命难违。聚少离多是我们婚姻生活的主旋律,这对任何夫妻来说都是致命的。我们有各自的成熟事业,不可能也不应该为对方让步,但这样必然会产生问题,所以我们都更适合能够为我们妥协的另一方。” 江任舟扭头看她,满眼复杂。 “你看,大过年的你还专门跑过来一趟,换作其他人,你原本没必要这么辛苦。江任舟,我是真的希望你好。” 她没抽出手,所以能清楚地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 但她说这番话时,视线始终没有聚焦地落在前方,茫然又飘忽。 江任舟头一回体会到心脏被牵动的感觉。 好像每呼吸一次,胸腔里某处都会被扯到,然后是一阵刺刺的疼。 但说实话,缪芝懿这话并没有问题。 他们从结婚以来就在相互妥协,要么是她配合他的安排,要么是他抛下另一边来她这里。 总的来看,明显是她让步更多。 她尽心尽力维护这段婚姻、扮演好妻子身份的时候,他在因为庄忆柳的事情烦躁,在忙自己的工作。 现在他直面缪芝懿剖析的这些,心里居然只有刺痛感。 缪芝懿叹了口气,反手勾勾他的手指,总算扭头看他:“我这几天还忙,你要一个人在这边待着吗?要不还是回去吧,省得你远程办公,真的太麻烦了。” 刚刚吃饭的时候,工作群里就有人提醒她上热搜了。 说是网上很多人在嗑他们这对帅哥美女王者组合,光看脸就觉得配,更何况他们还站在各自所属领域里的金字塔尖。 她看了只觉得好笑。 不过也是,大众并不知道真实情况,她也没必要让大家知道。 “我就是来陪你过年的,那些事情我已经处理完了,在酒店也处理了一部分。”江任舟捏捏她的手指。“你忙你的,我没关系。” 缪芝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无奈地点点头,转身下车。 “回去路上慢点开车,注意安全,到了跟我说一声。” 江任舟难得有了浅浅的笑容,应下之后,一脚油门离开。 他自然没注意到还站在路边的缪芝懿的表情。 回到房间,缪芝懿刷卡开门,正在屋里快乐拼图的安安扭头看到她进门,立刻欢呼着跑过来。 “妈妈!” 缪芝懿笑着把她抱起来:“安安今天在阿姨身边乖不乖?” 朋友起身过来,也藏不住笑意:“我们安安宝贝可太乖了,一点都离不得我。” 两个大人对视一眼,缪芝懿随后把安安放下,让她继续去玩自己的,随后拉着朋友进了卫生间,边卸妆边听她说今天的情况。 “你也知道安安怕生,我牵着她的时候,她半步都不会走远。今天公园里人不少,最近不是解除了禁燃令吗,很多家长带着孩子出来放烟花,烟雾很重,安安哮喘,我就带远了一些,结果谁知道有个熊孩子把一个摔炮丢在我们脚边,把安安吓得干呕。” 缪芝懿顿时皱眉。 “那家长还算半个好人,过来道了歉,但是嘴硬,说什么‘调皮一点才好,太文静的男孩子没用’,我也懒得说什么,带安安去医院检查了一下心脏,还好没问题,不然我真得把那一家人的头都摁进湖里。” 她点点头:“这两天真是麻烦你了。” 朋友也是担心她,边给她递卸妆油边问:“你真的不怕哪天被江任舟发现吗?” “怕,但是我想过了,被他发现也好,我可以说我违反了我们之间的协议,正好提前结束婚姻关系。” “怎么想提前结束了?” 缪芝懿叹了口气,把今天在车上的那番对话转述给朋友听,意料之中地发现她的表情愈发严肃。 沉默一阵,朋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刻意绕开她的蝴蝶骨,眼里满是不解。 “既然不喜欢,那你当初为什么答应呢?又没有彩礼嫁妆,事事靠自己,处处退让隐忍,白给人当一年免费保姆吗?现在网上还有那么多人说你配不上人家江大律师,说你这份工作只是青春饭,我看着都烦。” 缪芝懿笑得神秘,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网上的事我管不着,但其他的嘛……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朋友叹着气拍她的脑门,埋怨她还和当年高中时一个样。 一样深藏不露,一样阳光积极。 也一样遍体鳞伤。 10. 第 10 章 接下来几天,缪芝懿并不像前两天那样忙,所以多了些可以和朋友一同带着安安出去玩的时间。 考虑到孩子哮喘,再就是现在缪芝懿被不少记者盯着,她们并没有去人多的地方,而是就在附近的公园里走了走。 她平时不会像工作那样盘头发化全妆,基本上怎么舒服怎么来,这样反而自由了很多。 知道江任舟大概率初六就要回去复工,缪芝懿不想真的完全晾着他不管,趁女儿午休的时候主动联系了他,随后在朋友的嘲笑声中打车去了他住的酒店。 江任舟那时正烦着,也就在看到她站在门外时表情好了些。 “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委托人发来的材料有三百多页,实习律师没标页码就给我寄来了,他们还在放假,委托人年后就开庭,我现在得一页一页整理出来。” 缪芝懿有些哭笑不得,也知道这种事情她不能帮忙——毕竟外人不能接触他们的委托材料,所以只是问他有没有吃饭。 他自然没那个闲工夫吃东西,三百多页的材料才整理了一半不到,甚至都还没开始阅读,直到她问起来才察觉自己还饿着。 她也是无奈,叫了客房服务,点了些菜,随后安安静静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看着他工作。 “我在这里会影响你工作吗?要不我还是先回去吧,省得打扰到你。” 他却急急忙忙拉住她的手腕:“没事,你就在这吧,我很快就弄完。” 缪芝懿向来不信他的“很快”,还是重新坐下,正好客房服务送来,她起身去开门,盯着服务生把饭菜都摆好。 知道他这会儿腾不出手来,点的菜里又正好有一道京酱肉丝,她干脆坐在他身边,包好了肉卷送到他嘴边,另一只手还托在他下巴处以防滴汁。 他确实饿得不行,看都没看就张嘴接下:“咸了,厨师手艺不行。” 她笑了笑:“毕竟不是当地菜,厨师掌控不好也情有可原。还要吗?”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喂他吃东西,那次他错认她是庄忆柳,她跟哄小孩子吃饭一样哄着这个醉鬼把醒酒茶喝下去。 而江任舟在吃到第三个京酱肉丝卷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终于扭头看过去,那时候缪芝懿还在耐心地给他准备下一个肉丝卷,旁边还有一杯果汁。 缪芝懿一抬头,两个人视线相撞。 她却像是没事人一样,反手抽了张纸巾,淡然地把他嘴角擦干净:“整理完了吗?” 江任舟顿时移开视线,甚至慌张地咽了口口水。 他当然不敢承认,直到刚刚他才发现缪芝懿的瞳孔相当漂亮,是比其他人淡了很多的褐色。 好看得像是能瞬间夺魂的深渊。 她的五官都很精致,工作时凌厉又大气,不化全妆的时候更像温柔的邻家姐姐,每次眨眼都仿佛有星光从她睫毛上落下。 热腾腾的肉丝卷再次被送到嘴边,他顿了顿,还是张嘴接下。 这回他注意到了她的手。 大概是常年写字的缘故,她的右手中指侧边有一层薄薄的茧,左手倒秀气很多。工作性质使然,她不能做美甲,所以只有一层浅浅的护甲油。 她今天没化全妆,穿得也只是简单的风衣配牛仔裤,里面只有一件线衫,什么配饰都没有,干净利落。 缪芝懿倒没想那么多,催他把剩下的饭菜都吃掉之后就起身收拾了那些碗盘,还去餐桌边切了些水果。 却没想到江任舟直接过来了。 “妙妙,我那天跟你说的……” 她头也没抬:“你为什么知道我叫妙妙?” 他明显愣了一瞬,还是把当初和她朋友交流的那些内容老老实实说了,随后张嘴接下她递过来的一小块苹果。 “确实是我外婆给我的小名,但我并不喜欢她。” “为什么?” “外婆给妈妈的教育是铁腕统治,妈妈又把这套传给了我,所以我们家不允许出错。” 她说得淡然,仿佛这件事与她毫无关系。 但听在江任舟的耳朵里,他又泛起了过去少有的心疼。 “你可以反抗的。” 缪芝懿却顿了一下,直接岔开话题:“老张还跟你说了什么?” 他猜到她不愿多说家里的事情,除了心疼之外也别无他法,干脆顺着她的意思来:“他还说你大学的时候加了器乐社,平时经常照顾别人,其他的就没了。” 她点点头。 老张的嘴,她还是一万个放心的。 “你也会乐器吗?” “当初只是去帮朋友凑个人头数而已,他们开社团要满十个人才能向院里申请活动,我也就是三脚猫功夫。”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江任舟意识到自己好像问错了问题。 “也”这个字,多少有点不尊重人了。 缪芝懿当然听出来刚刚那个问题的关键点所在,现在半天没听见他说话,也差不多猜到了原因,无所谓地笑了笑。 “庄忆柳的吉他弹得很好吧?” “她大学是乐队的。” “挺好的啊,年纪轻轻就有喜欢做的事情了,我上大学的时候还不知道未来要干什么呢。”她继续垂着脑袋切水果。“要是能有机会听她弹吉他就好了,我还想跟她学点新东西。” 江任舟没接话,就这么闷闷地靠在桌边。 视线落在她握着水果刀的手上,心却再次飘忽起来。 这双手能在重大场合迅速记下领导们说话的重点要点,也能在厨房里精准掌控不同的智能家居设备,当然还能像现在这样切水果包肉卷。 缪芝懿几乎是全能的。 她没有缺点。 就像她刚刚自己说的那样,她不会出错。 江任舟原本想说点什么,她随手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却先一步响了。 缪芝懿注意到来电显示是目前正在安安身边的那位朋友,心一下子提起来,匆忙擦了手,拿着手机去边上。 不出半分钟,江任舟就发现她在穿风衣外套。 “怎么了?你临时有工作吗?” 她愣了愣,旋即点头:“我先回酒店去拿资料,等下还得去一趟会场。” “我送你吧。” “不用了,你不是还得整理那三百多页的材料吗?我打车吧,你忙你的就好。”缪芝懿已经出了门。“记得让服务生过来收餐盘啊,我先过去了。” 江任舟实在放心不下,还是转身去拿了车钥匙,抽了房卡跟着出门。 然而等他赶到电梯间的时候,她搭的那班电梯已经下去了,而另外的电梯要么在一楼要么在地下,他只能在原地干等。 他回到酒店大厅那会儿,正好看到缪芝懿急匆匆坐进出租车的身影。 还是错过了。 他想了想,还是边给她发消息边往回走。 【川流:路上注意安全,别太着急了,到了跟我说一声】 坐在出租车后座的缪芝懿压根没心情看他的消息,全程不是在催司机师傅开快点就是在和朋友沟通最新情况。 朋友在电话里说安安突发高烧,还伴随严重的呼吸困难,吓得她立刻打120把孩子送医院去了,医生说孩子有哮鸣音,现在正在进行紧急救助。 缪芝懿自从领养安安以来还没经历过这么严重的情况,心霎时揪成一团。 她匆忙赶到医院,朋友还等在急诊室外,看到她过来,赶紧上前来按住她的肩膀。 “放心,医生说没事了,或许是过敏导致的哮喘复发,送来之后立刻做了过敏源检测,现在在等结果了。发热应该是因为着凉,发烧加重了哮喘症状,所以会出现严重的呼吸困难。别怕,他们都守在安安身边,我们马上就能看到孩子了。” 缪芝懿差点两腿一软就瘫坐在地上,所幸朋友扶得及时,把她搀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坐着。 “我不该离开她这么久的。”缪芝懿双手捂脸,几乎整个人都在抖,满腔自责。“我不该走的。” 朋友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心疼地拍拍她的肩膀。 万幸的是,没多久之后,护士就推着安安出来了,两个大人几乎立刻起身扑过去。 小家伙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呼吸节奏,但还需要做雾化,所以依然戴着氧气面罩。 眼看这么小的孩子就要遭这种罪,跟在小推车边上一路走去病房的缪芝懿霎时两眼通红,紧紧抓着安安的手。 她当初在福利院找合适的小朋友的时候,那些孩子蜂拥而至,只有安安一个人瑟缩在角落里,不争也不抢,安安静静地抱着膝盖,甚至没有老师注意到她。 后来她问工作人员能不能领养那个孩子,工作人员还嗤之以鼻。 “这孩子出生当天就被扔在医院门口了,有先天病,每次被人领走几天就又被退回来了。平时不爱说话,发病了也不说,估计哪天病过去了都没人发现。” 听得她心里更不是滋味。 她从确定要领养安安那天起就明确了自己的责任和义务:到死都是安安最大的依靠。 给孩子起名“安安”,也是希望这个小家伙能一生平安健康,幸福快乐地活着就好,不要重蹈她妈妈和她的覆辙。 却没想到现在…… 她真该死,这个母亲做得实在失职。 安安已经清醒了很多,烧也在慢慢退了,察觉妈妈在身边,立刻反握住她的手,更是差点让缪芝懿当场落泪。 朋友知道缪芝懿在自责,也不好说什么,坐在病床另一侧握住安安的小手,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陪着。 直到安安重新进入安稳的睡眠状态,朋友才小声开口:“我能理解你想提前结束婚姻关系的想法了,换做是我,我也不想掰出一些心思来经营本不该有的感情。” 缪芝懿闭了闭眼,满是从巨大的惊吓中恢复之后的疲惫:“我会旁敲侧击一下的。” “他是律师,你还说过他想延续婚姻关系,他会同意提前结束吗?” “那就只能违反协议了。”缪芝懿的视线依然落在安安身上。“你也知道的,他是律师,最看重这个。” “别影响到你自己,万一对工作有什么负面影响,你和安安的未来也没保障。” 缪芝懿点点头。 11. 第 11 章 江任舟得提前回蔚城去忙工作,本想带她一起回或者跟她好好告个别,却没想到她这几天忙得根本见不到人,只好闷着一口气自己回去。 缪芝懿在工作之余几乎全身心陪在孩子身边,幼儿园开学还在元宵节之后,她就干脆带着安安到处玩了一圈,这才慢悠悠地回了蔚城。 母女俩刚到家,江任舟父母的电话就来了。 没别的,就是希望她元宵节那天记得和江任舟一起回家。 她却隐隐听出了些不对劲的地方,拿着手机走到一边,小心翼翼地问:“爸妈,你们是不是心情不好?我做错什么了吗?” 电话那头的人一下子没了声,让她更确信两位长辈就是对她有所不满。 问题是,她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错事惹得他们不开心,江任舟不还说爸妈很喜欢她准备的过年礼物吗? 等等。 江任舟当时说的是实话吗? 如果长辈确实对她过年没回家这件事心存芥蒂…… 那她当时卡点发的新年祝福一直没得到回复好像也有迹可循了。 缪芝懿顿时翻了个白眼,无奈扶额。 “爸妈,我元宵节会回去的,跟江任舟一起。我过年期间的事情已经忙得差不多了,之后有段时间都空着。” “江任舟这段时间可不闲,大过年的跑去别处,回来了就一头扎进工作里,都不知道这累死累活是为了什么。” 莫名被说了一嘴的缪芝懿更是无语,好声好气地应付一通,这才挂了电话,翻着白眼重新回到书房陪安安读绘本。 临时被叫去顶班又不是她的错,她也没要求江任舟大过年的跑去找她,怎么就成她的责任了呢? 江任舟名声和地位摆在那里,忙才是正常的,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阴阳怪气什么呢?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她还是提前联系了江任舟和保姆阿姨。 元宵节那天下午,江任舟直接开车来她家楼下接她。 她这次也准备了很多礼物,江任舟专门整理好了后备箱给她,看她忙忙碌碌地往里放东西,心一下子变得软软的。 复工这几天,他忙得焦头烂额脚不沾地,仅有的能联系她的时间是睡前。 但那会儿也已经很晚了,他怕影响她休息,就还是忍着没主动找她。 满打满算,他们这还是初六以来的第一次见面。 和以前不一样的是,他这几天忙归忙,但一闲下来就会想起她,想起那天两个人几乎紧挨着坐时她的眼睛。 那道京酱肉丝原本很咸,但回想起来,他居然觉得味道还不错。 “你接下来还有什么其他工作安排吗?” 正在系安全带的缪芝懿一愣,想了想,摇摇头:“应该到三月份都没有出差了,但是不确定会不会有临时安排。” “我忙完手头上这个案子也能休息一段时间了,我们出去度假吧,你也很久没休息了,过年都在连轴转。” 她却会错了意,以为他跟他父母一样嫌她过年没回家,嘴角顿时塌了一半:“我也不想过年连轴转的。” “我知道,临时安排谁都不愿意,所以我才觉得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这次回来又瘦了一大圈。”他的视线依旧落在前方。“你想去哪里度假?国内还是国外?我都可以,听你安排。” 缪芝懿这才反应过来他的真实意思,眨巴眨巴眼睛,满脑子问号。 这人在搞什么呢? 他半天没听见她说话,趁停红灯的时候扭头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她正懒洋洋地盯着车窗外的风景瞧,有些不满地伸手去捏她的手指。 “选好了吗?” 她顿时回过神,难得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尖:“要不还是算了吧,毕竟我不敢保证会不会像过年那样有临时安排下达,到时候如果人不在,那就很麻烦了。” 这确实是个很合适的理由,但缪芝懿不想和他出去度假的真实原因还是安安。 她不想也不会长时间离开安安,虽然托付给保姆或者老张不是不行,但她总归不放心。 有了过年那一遭,她就更不敢离开安安太久了。 最近开春,城里到处柳絮纷飞,安安有哮喘,她怎么可能放心得了? “你可以推的。” 缪芝懿并不喜欢江任舟“指点”她如何面对工作安排,但考虑到他或许不清楚她的工作流程,还是叹了口气,把这些负面情绪压下去。 “要不夏天再去吧,现在刚开春,到处走的话容易着凉,也伤嗓子,我得随时做好万全的准备。你们律师的工作不是也存在不确定性吗?你能保证这段时间没有大客户过来把案子点名委托给你吗?” 江任舟还是挺好哄的,听她这理由也觉得合理,想想自己的工作安排,点了点头,准备回头再整理一份他的工作计划表出来。 他倒不担心什么大客户,毕竟他现在不需要像以前那样看别人眼色行事。 自立门户之后最大的好处就是自由,不想接的案子就不接。 他知道缪芝懿的工作很看重状态,不仅是身体状态,还有人的精神状态,嗓音条件在这其中自然是很重要的一环。 夏天……适合去海边,不错。 回到家,照例是江任舟把礼物拎进家门。 缪芝懿跟长辈打过招呼就去厨房看了一眼,提醒了钟点工阿姨一些忌口事项,确认了目前的晚饭进度才转身出来。 她还是觉得尴尬,迎着长辈略带审视的目光,硬着头皮在他们身边坐下。 “芝芝最近刚出差回来是吧?我们还在电视上看到了你大年三十晚上那场会议直播,确实发挥得很好,难怪要你去顶班。” 缪芝懿笑了笑,轻声道谢。 但想想又觉得有点无语。 和当时电话里的语气完全不同,是因为江任舟在才对她这么客气的吗? “芝芝目前就只专心做这一份工作吗?有没有为未来做什么打算?” 她有点懵:“啊?” “你也清楚的,翻译这碗饭吃的还是青春饭,一旦你年纪上来了,自然争不过那些小年轻。我是建议你趁早做好准备,既然这份工作不会长久,那倒不如提前准备退路,有个铁饭碗当然更好。” 江任舟本就不喜欢父母那套“铁饭碗”理论,眼看缪芝懿都愣了,顿时皱眉,起身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爸妈,她现在工作很稳定,这种工作也不是吃青春饭的,有能力的人自然更吃香,她是领域里凤毛麟角的,当然不缺活。” “你也说过芝芝是编外的,注定没有编内稳定,这次大过年的还替人顶班,如果原定的那个翻译没有临时掉链子,芝芝这份加班工资不就给别人赚去了吗?偶然性太强,一切都来得突然,谈何稳定呢?” 江任舟还想说点什么,却突然被缪芝懿拦下,扭头就看到她笑得温柔又客气。 “我知道您二位是担心我,我明白。体制内的工作确实更稳定,我还是年轻了,没有长辈想得那么长远和周全。考公的事情我会准备的,争取早点上岸,您二位别担心。” 长辈的表情立刻松动:“这才像话。” 晚饭准备得比较简单,四个人也吃不了太多,等到一顿饭结束,碗盘都差不多空了。 缪芝懿帮着钟点工阿姨把餐桌收拾好,扭头出来就收到了自家保姆的消息,说是已经把安安哄睡了,小家伙很期待明天回幼儿园进行新学期的课程。 她的心顿时放下。 果然还是个不会让她担心的孩子。 “芝芝啊,你来。” 她收起手机,快步去了客厅。 长辈现在对她要考公这件事热情很高,拉着她前前后后研究她应该考哪里的什么岗位,又说了什么“外语类专业确实不太好进体制内”“女孩子容易处处受限”云云。 最后得到的结论无非是要她在本地考个办公室文员,最好还是江任舟律所在的那个区。 缪芝懿全程都很有耐心地捧哏,而边上的江任舟却听不下去了。 他总觉得她这会儿的耐心就是多余的,长辈这样明晃晃地安排她的人生,她却还在陪笑,他光是看着就难受。 在他看来,缪芝懿是强大且自由的,不应该被动地囿于所谓“铁饭碗”之中。 有能力的人在哪里都能活得舒服又自在,更何况是她这样强的人。 有时候,他倒希望她在日常生活中也能像工作时那样自信又张扬。 以前他怎么没觉得自己的父母这么爱说教呢? 到最后还是江任舟先受不了,正好所里实习律师的消息发来,他得临时回所里拿点资料,干脆带上缪芝懿一起走了。 回律所的路上,他实在没忍住,问她是不是真的想准备考公。 “当然不是。”缪芝懿再次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中。“但今天好歹是过节,总该顺着长辈的意思来,我在过年那几天已经让两位长辈心里不舒服了,今天怎么也得做好一些。” 他一下子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妙妙,那些不合理的要求,你明明可以拒绝的。我们已经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生活规划,长辈说的话在我们这里只是个过场而已。” 她扭头看向窗外,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不让江任舟看到她的真实表情,声音也轻了下来。 “是啊,我明明可以拒绝的。” 她从小听这句话听到大,可是谁在她明确拒绝的时候真正停下了呢? 好笑。 车子停在律所的地下车库,缪芝懿懒得动,干脆就在车上闭眼小憩。 江任舟也不想她麻烦,连外套都没拿就匆忙下车。 毕竟是过节,车库里几乎空了,灯也没开几盏,周遭安静得出奇,还平添一丝阴森。 缪芝懿是个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从小就不信神佛妖魔,安静又密闭的环境反而正中她的下怀,她还能在车上看看资料。 没多久,她听见了高跟鞋的声音。 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她顿时被站在引擎盖前的人吓了个激灵。 12. 第 12 章 庄忆柳原本在这等江任舟,一开始还怀着碰运气的心态,没想到还真被她等到了他的车开过来。 然而注意到副驾驶座上还有另一个人,她的表情顿时垮了。 趁着江任舟不在,她直接过来了,打算跟缪芝懿“好好聊聊”。 缪芝懿一直都不懂为什么庄忆柳会对她有这么强烈的敌意,但她又莫名觉得庄忆柳的名字很耳熟。 是之前接触过的客户吗? 但是,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从没在工作场合犯过错,更遑论和客户起矛盾了。 难道是觉得她和江任舟的婚姻阻挡了他们两个复合的路?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缪芝懿看她一时半会儿好像没有离开的意思,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干脆直接下车,走到她面前站定。 “庄小姐。” 她今天穿的是平底鞋,但还是比庄忆柳高了些。 大概出狱之后的饮食也跟着好了起来,今天的庄忆柳看上去精气神好了很多,妆容也契合她,比之前她在新闻上看到的那张脸多了些这个年纪该有的灵动和生气。 这么一看,庄忆柳确实符合那些人形容的“精致可爱的小美女”——如果能忽视她的表情的话。 却没想到庄忆柳更是愤怒。 “小偷。” 缪芝懿很是不解,但多年工作下来培养的表情管理习惯还在线,她并没有在明面上表露出来,依然淡淡地看着眼前的人。 她以为庄忆柳的愤怒在于她“偷”了江任舟,再开口时还带着客气的笑容。 “既然你这么认为,我也不好强行改变你对我的看法。如果你想把我‘偷’的那些东西再拿回去,我随时欢迎。” 要是庄忆柳能促使她和江任舟提前结束婚姻关系,她甚至会在他们两个结婚的时候包个大红包送祝福,诚心的。 “你不仅偷别人的爱情,你还偷走了别人的人生,你个惯偷!疯女人!你下地狱吧!” 缪芝懿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庄忆柳就已经扑过来了,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迫使她一步步后退。 她整个人都背靠着车门,一下子呼吸不畅,下意识伸出手,试图挣开庄忆柳的桎梏。 “干什么!还不松手!” 庄忆柳一时慌张,急急忙忙松开,退开几步,就这么惶恐地看着已经跑过来的江任舟。 而他的注意力却压根没放在庄忆柳身上,直接跑到缪芝懿身边,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肩膀,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好点了吗?” 缪芝懿下意识推开他,咳得干呕,还差点把晚饭都吐出来,扶着车门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先上车吧,储物箱里有水,喝点水缓缓,我来处理。” 庄忆柳被眼前这场景惊呆,随后时翻涌到极致的愤怒和委屈:“江任舟,为什么?” 他也还气着,听到这话之后,连带着对缪芝懿的担心和心疼都在顷刻间尽数转化为愤怒,转身看向她时,眼神冷如寒冰。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对这个小偷这么好?她偷了那么多东西,她凭什么享受荣华富贵,凭什么过着别人梦寐以求的生活?” 还没来得及上车的缪芝懿再次停下,皱着眉头看过去,满脑子问号。 这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江任舟也觉得她这番话没头没脑,一下子失去了再继续跟她交流的耐心,转身看到缪芝懿还没上车,匆忙过去给她拉开车门。 “没穿外套就下来,别着凉了。” 缪芝懿懵懵地被他按进车里,脑子飞速运转,试图找出自己曾经和庄忆柳这么人的联系。 但她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甚至问了几个朋友和比较熟悉的同事,大家也都说完全不知道这号人物的存在。 唯独老张说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嗯? 老张? 他们之间能有什么联系啊? 但老张也说只是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其他的确实没印象,她也不好追问下去,打了几句哈哈岔开话题,答应过阵子把安安送去好叔叔那里玩之后才放下手机。 江任舟叫了安保人员过来把情绪崩溃的庄忆柳带离现场,这才转身上车,顺手打开了车里的灯。 注意到缪芝懿依然面色惨白并且在走神,他暗暗埋怨自己动作太慢,从储物箱里拿了水,拧开瓶盖递给她。 “这件事我会好好处理的,你别担心,她之后不会再伤害到你。” 缪芝懿却还在回想自己和庄忆柳的交集。 她甚至都不记得自己第一次是在哪里听到的这个名字。 当时和江任舟结婚之后,得知他每个月要去监狱看的人叫庄忆柳,她也觉得耳熟。 估计是真的在哪里有过矛盾。 但是为什么说她偷走了庄忆柳的人生呢? 她做了什么? 江任舟看她半天没反应,实在担心,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妙妙?” 缪芝懿霎时回过神,才注意到江任舟递过来的那瓶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过来喝了两口。 “你别记挂她说的那些疯话,她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一着急就会口不择言。”江任舟发动车子。“你现在觉得好点了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了,回家睡一觉就好,她没伤到我。” 车里再次安静下来。 江任舟把车停在她家单元楼边的露天车位上,无意识地往上看了一眼。 “你家现在有人在吗?怎么亮着灯?” 缪芝懿愣了一瞬,但胜在反应快:“我请了个保姆阿姨过来帮我大扫除,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家里边边角角太多了,卫生死角总是清理不干净,这种事还是交给专业的来做比较好。过年那阵子不在家,我还麻烦她大过年的跑过来了一趟。” 他明显信了这个说法,点点头,帮她披上外套。 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江任舟默默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等着她先开口。 路灯昏黄,仿佛给她镶了个金边,还照得她本就颜色淡的瞳孔更加流光溢彩。 这确实是个很美的画面,但江任舟现在莫名紧张。 “虽然不知道我曾经和庄忆柳有过什么交集,但我觉得她说的并不全是假话。” 他下意识喊停:“妙妙。” “你应该对我做过详细的背调吧。”缪芝懿扭头看他。“有发现什么吗?” 江任舟顿时哽住。 他确实对她做过背调。 她的学生时代在同龄人里算比较好的了,本科是211,硕博都在英国巴斯读的,工作经历更是漂亮得让外行人都啧啧称奇。 她的父母目前久居在外,应该是在她成年之后出去的,而她在国内工作,有时候也得被外派出国去参加某场重要会议或者论坛。 至少在他查到的内容中,“庄忆柳”这个名字没出现过。 “妙妙,你为什么觉得她不是在威胁你,而是认为你确实做过让她不开心的事呢?” 缪芝懿想了想:“直觉。” 他当然知道这话不能作为呈堂证供,但自己也提供不了有力证据,只能暂时放弃。 “你这段时间多注意安全,我比较担心她会再来找你。如果你再碰到她,可以直接联系我,我会处理好的。” “我倒不是怕她再来找我,就是……”缪芝懿有些好奇。“我不太理解,你为什么不跟她复合呢?仅仅是因为现在你和我婚姻关系,并且你一向追求正义吗?你之前跟我说你觉得她很陌生,我觉得这个理由站不住脚。”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下子失语。 是啊,为什么觉得庄忆柳变得陌生呢? 明明庄忆柳曾经也是这么随心所欲的人,明明他过去也跟在她身后收拾过烂摊子,明明以前他不厌其烦。 但是这次她出狱之后,他好像突然就受不了了。 他会在和庄忆柳见面的时候想起缪芝懿,会在工作之余分神的间隙思考缪芝懿是不是还在忙,会在睡前考虑应该用何种理由延续和缪芝懿的婚姻关系。 他甚至最近还开始记挂着未来要空出一周左右的时间去和缪芝懿度假。 他开始注意到自己身边还有缪芝懿了。 他的生活开始被缪芝懿填满了。 或许……他对庄忆柳失去耐心并没有什么很复杂的理由,仅仅只是因为缪芝懿? 但她会相信这个理由吗? 缪芝懿自然没错过他逐渐失焦的目光,本想把他拉回神,却还是忍住了。 她还真没想到这个问题能让他思考那么久,甚至到了要放空的程度。 人心果然是最复杂的。 不过不得不说,江任舟长得确实不错,小区路灯这么差劲的光源打在他脸上,却产生了摄影般的光影效果。 她好像能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说他“才华和颜值成正比”了,不无道理。 一时间,车里没人说话,安静得连呼吸声都要变成惊雷。 偶然间风吹过,光线被纷杂的树叶打碎,稀稀散散地落在她脸上,让他再度晃神。 她就像背光而立的神明少女,每一根发丝都被光浸染,时而清冷疏离时而温柔亲切,可明明她此刻脸上并没有表情。 他好想触碰一下,就一下。 缪芝懿并不理解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睛,也不动弹,就这么继续盯着他。 他的大掌停留在她的下颌线上,仿佛托住她的整颗脑袋,指腹从她脸颊上慢慢滑过,最后却停留在她嘴角。 “妙妙。” 他喟叹一声,声音低沉。 “为什么不能是因为你呢?” 缪芝懿愣了。 而下一秒,他欺身过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急剧缩短。 她的反应还是很快的,轻轻按着他的嘴把他推了回去。 也顺势把他拉回了神。 迎着他有些懊恼的神情,缪芝懿没急着收回手,微微扬起嘴角。 “我们只是还有几个月就到期的临时夫妻,你和庄忆柳有那么多年的感情做基础,自然不会因为我这个外人而产生什么太大的变化,究其根本,原因或许还是在你们两个自己。她在里面两年,迟钝和应激都是正常反应,这或许是你觉得陌生的根源。” 她总算挪开手,给他整理好额前的碎发。 “江任舟,不要随便用‘疯’来给一个人下定义,尤其是女人。如果她的体检报告没问题,她就不疯,你是律师,应该最看重证据才对。至少在我看来,她有些话确实值得我多加思考。” 他反手牵住她即将收回去的手指:“妙妙。” “你回去注意安全,到了和我说一声。” 缪芝懿并不在意,径直开门下车。 “晚安。” 13. 第 13 章 接下来好一阵子,江任舟又没能联系到缪芝懿。 不仅因为她最近又被临时安排了工作,还因为他最近接的这个案子。 他是委托人的刑辩律师,这个案子的涉及面比较广,从取证开始就存在不小的风险,他不想把缪芝懿牵扯进来。 此前出现过他的同行走在路上被“不慎坠落”的花盆砸个正好的事件,并且那位同行的家人也不同程度地经历了“倒霉事”。 他不想拿周围人的安危冒这个险,更不敢把缪芝懿置于危险境地。 不过还好,他的委托人还算靠谱,没有自作主张给他加戏,也没在他面前添油加醋地描述案件经过,所以整个案子办得相当顺利。 但缪芝懿这边就没这么幸运了。 她这次又是临时被安排工作,这场会议就在蔚城开,她也不需要匆忙收拾行李出差。 会议同传基本都要求翻译人员提前拿到会议的相关资料,这样才能保证到时候翻译的准确性和对节奏的把控。 但客户一听缪芝懿的助理要求提供会议资料,脸色立刻就不好了,说缪芝懿胆大妄为,居然想当面窃取公司机密,还说之前他找的翻译都没这么多稀奇古怪的要求。 要不是职业素养还在线,缪芝懿都想一个白眼直接翻他脸上去。 什么玩意啊?她在乎那点公司机密? 几番沟通下来,客户依然坚定地认为缪芝懿的要求非常不合理,不仅没提供任何资料,还拍着桌子要求缪芝懿给他们公开道歉。 缪芝懿本来都想着算了,会议要紧,而对方明显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在会议前一天晚上通知她取消合作不说,还顺便发来了律师函。 她头都大了。 合着这么久以来,她做的所有准备都浪费了? 这不纯属溜人玩吗? 还有,现在律师函也能给得这么随意吗? 她到底做错什么了? 第二天还是工作日,缪芝懿明显状态不好,拎着包走进公司的时候都冷着脸。 同事们知道她最近碰到的这件无语事,也都是头一回见这点破事也要发律师函的客户,无一不觉得缪芝懿在这件事上纯属倒大霉,但都想不到办法来帮她。 说白了,这个客户无非是想靠这份律师函来证明自己没错,亦或者是强调自己的权威性。 正常人碰到律师函这种东西都有些拿不准主意,更何况是在工作上从没出过问题的缪芝懿。 她的助理也是又气又心疼,在自己办公室盯着那份律师函的影印版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突然一拍脑袋。 律师函? 律师? 这不有个现成的律师在吗! 那时缪芝懿已经去会议室开会了,助理想了想,心一横,直接打了任川律师事务所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机器人,问她需要什么法律援助,她听到最后才知道还有人工服务,翻着白眼选了人工接线员。 不出她所料,接线员根本不会给她这个外人接通江任舟的专线,甚至拒绝得相当干脆。 直到她搬出缪芝懿的名字,电话那头的人才略有迟疑。 不过最后还是没给她转接专线,只说让她排队等预约就挂了电话。 系统短信随后发来,说是她的预约已经生效了,但前面还有几十号人在排。 小助理现在完全能理解缪芝懿当初说“就算有事也不会找江任舟”的原因了,那会儿她还以为缪芝懿的意思是江律师的咨询费太贵,却没想到其实是这个原因。 这哪找得到人啊? 前面还有几十号人,等他把所有案子一个个办下来,缪芝懿的案子得排到什么时候去? 算了算了,江任舟这种级别的律师,想也知道不会给这么一份小小的律师函什么眼神。 中午下班的时候,接线员来办公区域找实习律师朋友约饭,顺嘴提了一句早上接到的电话以及对方的要求。 在她意料之外的是,大家在听到她说对方是缪芝懿的助理之后,反应似乎很奇怪。 要么震惊得睁大了眼睛,要么呆在了座位上。 尤其在她说缪芝懿收到律师函时,有个小律师直接跳起来了。 “我靠!芝芝姐居然还会收到律师函?她惹上什么事了?” 音量不低,整句话正好不偏不倚完整落在打算去吃午饭的江任舟的耳朵里。 他几步退回来,皱着眉头看向大家:“缪芝懿怎么了?” 接线员也没想到江任舟在场,愣愣地盯着他:“江律,就是芝芝姐的助理打电话来了,说芝芝姐收到了客户发来的律师函,想问问您应该怎么办。我看您的预约名单已经排满了,就给那位助理安排到了第……江律!” 他已经边打电话边转身出去了。 众人正懵着,他却又回来了,只留下一句话就再次离开。 “对了,以后只要是缪芝懿的事情,无论大小,直接转到我专线上。” “哦哦……好的江律。” 他走得很快,只留给大家一个匆忙的背影。 缪芝懿那时候还没忙完,看到江任舟的来电,茫然地戴上耳机,把手机扔在一边,边接电话边继续处理工作。 江任舟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怎么收到律师函了?对方说了什么?你做了什么吗?律师函原件在你那里吗?” 她被这连珠炮似的问题搞得晕晕乎乎,老半天都没回过神。 “我现在去你那边吧,在公司吗?” “呃……在。” 她还没来得及拒绝,他就已经把电话挂了。 堪称雷厉风行。 缪芝懿甚至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江任舟要来这里,顿时无语。 谁跟他说的? 这点事居然需要惊动江任舟吗? 他实在担心,车子自然开得快,几乎一路压着超速限制赶来,和前台打过一声招呼就直接去了她办公室。 缪芝懿确实没做好他要接手这件事的心理准备,直到他坐在她面前问她要那份律师函,她才不情不愿地从抽屉里拿出来。 她难得扭捏得像个小朋友:“你……应该不需要你来做什么吧,我自己能处理的。” 江任舟却相当认真严肃,仔细看过律师函之后,重新看向她。 “当初临时安排你工作的时候,你们签订了劳动合同或者什么相关协议吗?口头协议也可以。再就是你们签订合同的时候有其他人在场吗?可以辅助作证的那种。” 她挠挠头,翻出那份已经作废的协议,小心翼翼地推到他面前:“我们双方的助理都在场的。” 他冷着脸一行行看下去,在捕捉到想要的信息之后,眼神顿时柔和下来。 “这场官司他已经输了,合同里写明了你的工作内容,其中包括前期准备、中期流程和后期收尾三个阶段,前期准备包括合法索取会议相关资料,符合行业要求。他对你的诉状站不住脚,本身就违反合同条款了。” 缪芝懿懵懵地点头。 “另外,合同上说会议时间是今天全天,你没去成吗?” 她瘪瘪嘴:“他昨天晚上通知我合作取消,所以这份合同应该也作废了。” 江任舟却一下子来了兴趣:“具体是几点告诉你取消合作的?” 缪芝懿翻了翻邮箱,把她昨晚睡前才收到的邮件拿给他看。 却不料他的笑意更加明显:“很好,现在他还得反过头来赔你违约金了。” 她明显没理解他的话:“为什么?” “合同规定,会议前二十四小时及以上取消合作不赔偿,十二小时及以上赔偿佣金的一半,十小时及以上赔偿全部佣金。会议要求今早八点工作人员就位,邮件是昨晚十一点发的。” 缪芝懿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如果对方在这样的基础上还坚决要求开庭审理,我没法帮你辩护,毕竟我们是夫妻,要回避,但我可以提前帮你找好律师,我会把所有细节交代清楚。” 她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江任舟完整看到了她的表情变化过程,心顿时更软,把合同和律师函推回去,示意她收好,随后起身。 “吃了饭吗?” 缪芝懿摇摇头。 她今天忙得不可开交,他的电话打来之前不久,她才刚从会议室开完第三个会出来。 “走吧,去吃饭。”江任舟冲她伸出手。“今天是……你想吃什么?” 他改口得及时,还是把选择权交给了她。 “就吃米饭吧,不用改。”缪芝懿拎起包,完全忽略了他已经快伸到她面前的手。“为什么你每天都有固定的饮食?” 江任舟悻悻地收回手,跟在她身后往外,顺手带上办公室的门。 这套吃饭体系……是他读书那阵子消化系统差点崩溃的时候强迫自己建立的。 那段时间他几乎是导师的拉活工具人,游走于酒桌之间,短时间内直接把肠胃喝垮了,甚至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厌食情绪。 因为每天都吃得不一样,他能对吃饭这件事有所期待,而不是一想到吃饭就想吐。 缪芝懿默默听完,回想一下跟他结婚以来观察到的那些细枝末节,差不多心里也有了数。 她之前还觉得这人实在精贵——甚至有点矫情,偶尔去他家给他做饭还不一定能得到他的一声回应,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深层因素。 “所以,那段时间里,庄忆柳应该给了你很大的精神支持吧?” 他没说话,但缪芝懿已经知道了答案,也不再追问下去。 吃饭的时候倒是很安静,缪芝懿也确实又累又饿,没几下就把自己的盘子清空了,随后边揉肚子边检查工作邮箱。 江任舟却莫名有些坐不住,干脆放下筷子,擦了嘴,定定地盯着她。 “妙妙,我们谈谈。” 她正因为工作群里说那位客户坚持要打官司这件事烦着,听见他的话之后也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 “妙妙。” 她总算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 “我跟庄忆柳没有任何可能了,你相信我。” 缪芝懿略有迟疑地点点头,随后重新低下头去看手机。 江任舟更坐不住了。 他头一回觉得自己什么都说不清,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想听的意思,自然也不会信他。 可是他要怎么说才能让她愿意听呢? 14. 第 14 章 “妙妙。” 江任舟还是选择了妥协,准备再退一步。 “我可以把我过去的经历全部告诉你,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但是你相信我好不好?” 缪芝懿却更懵了:“我是相信你啊,一直都相信,怎么突然这么说?” “她不会成为我们两个关系的影响因素,我可以跟你保证。我的意思是……可以不用再提她。” 她顿了顿,旋即笑开:“我当然相信你,但是她毕竟是你的过往,你说过,当初你深陷情绪低谷时,只有她在你身边。我不否认你们曾经的感情,提到她也只是顺口,她不会给我造成什么麻烦。如果你有意回避任何和她有关的话题,给你带来的困扰反而更大。” 江任舟顿时沉默。 道理是没错,但庄忆柳真的不会给缪芝懿带去麻烦吗? 上次那样掐她脖子,这也不算麻烦吗? 如果那个时候他没在现场,后面还会发生什么? “你别想那么多了,快吃饭吧,别一会儿凉了吃得又肠胃不舒服。”缪芝懿干脆放下手机。“最近应该没有再犯肠炎吧?” 他确实好哄,心情顷刻间重新好起来,边吃饭边回答她的问题。 “应该没有吧,我没太注意,这阵子太忙了,但是忙完这些就好了。” 他可记着呢,要在夏天空出一周左右的时间出来和她去度假。 缪芝懿嗤笑:“连有没有生病都不知道,还能指望你什么?” 江任舟难得被这么管着,新鲜感十足,心里更是开始不停地冒泡泡。 因为习惯了不喜形于色,他只是抿抿嘴,继续安静吃饭。 她的手机突兀地响了一声。 是短信。 看她始终紧紧皱着眉头,江任舟还是没忍住:“怎么了?有工作吗?” “不是,上午的会议结束之后,那个说要告我的客户突然撤诉了,说是有不可抗因素,给我们公司的赔偿会按照流程正常进行。” 江任舟吸吸鼻子,罕见地有些不爽,像个没得到心爱的玩具的小朋友。 “我还以为真的要打官司,这样还能让他多赔点钱。” 缪芝懿顿时乐了:“江律就这么喜欢上法庭?” 他跟着轻松下来:“也算是从小耳濡目染吧,我经常跟着我爸去法院,一直都很向往那个地方。上高中的时候,身边几个朋友都在谈恋爱,说我之后要么自己做法官,要么和女法官结婚。” 她依然在笑,但眼神却在她低头看手机的瞬间冷下来。 重新抬头看向他时,她小心收起了那些鄙夷和憎恨,半分认真地调侃。 “我还不知道蔚城有没有女法官呢,要不我们提前把婚姻关系解除,江律去找找看?” 江任舟却突然严肃起来:“不需要。” 缪芝懿挑眉。 “他们就是开个玩笑,我没放在心上。” “不想找法官吗?那你对什么样的另一半感兴趣呢?”缪芝懿好奇。“感觉律师和法官这样的组合很厉害,给我一种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感觉,尤其夫妻档。” 他一下子有些恼火,但更多的是无法形容的憋屈和克制。 “妙妙,我的意思是,我不需要其他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感觉: 在他提出想要延续婚姻关系之后,缪芝懿开始频繁提起想提前结束这段婚姻了。 他才刚刚开始适应婚姻生活,并且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接纳缪芝懿的准备,她却想尽快抽离。 是因为他在前半年里一直忽视她吗? 缪芝懿懒得深究他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继续催他吃饭,顺手接收了公司内网发来的下周工作安排表。 “这样,我们还和之前一样,按照现有的协议划定日期。我不提延续,你不提提前终止,一切等协定日期到了再说,这样可以吗?” 她反应了好一会儿,迎着他严肃又认真的眼神,这才明白他说的是那份婚前协议。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又提起来,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江任舟顿时放下心,快速吃完午饭,带着她起身离开。 这回缪芝懿总算发现了他伸过来的手,想了想,干脆大大方方地牵住。 他却愣了一瞬,旋即更用力地反手握紧她的手。 从背调来看,他对她的个人经历了解得相当多;但从其他方面来看,他好像完全不懂她。 但他愿意从这个瞬间开始学,开始试着了解她。 江任舟虽然视线落在前方,手却下意识摩挲着她的指关节,像是在保护极为珍贵的宝物。 她平时不戴戒指,手指光溜溜的,修长的指骨被一层皮肤好好包裹着,瘦却有力。 更是让他心底都柔柔的。 把她送回公司楼下,江任舟及时拉住她。 “既然对方已经撤诉,那份律师函就没有担心的必要了,剩下的事情我会帮你处理,你安心工作。如果之后碰到了类似的麻烦,直接打我电话,别联系律所了,他们的流程很麻烦。” 缪芝懿才知道是有人给律所打了电话,顿时有些无语。 多此一举。 “我下午来接你下班好不好?” 上次的尴尬场面让他记忆犹新,他不想又让她生气,所以只好提前问问她的意见。 缪芝懿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开了自己的车来,你从律所直接回家也方便,就不用专门绕到这里来接我了,我能自己回去的。” 当然了,就算不绕路,她也不会答应让江任舟过来接她下班。 毕竟,她还得去接安安放学呢。 他沉默一瞬,还是退了一步:“那我明天中午也来找你一起吃饭好不好?” 缪芝懿笑着再次拒绝:“刚刚吃饭的时候我收到了工作安排,明天中午有事,就算你过来了,我也没空和你出去吃,下次吧。” 这当然是在撒谎。 真正的原因是明天下午幼儿园公休,她得中午就去把安安接回家。 江任舟从小到大头一回这么别扭又执拗,依旧没松开她的手,问她下次是什么时候。 她还真说不准,但看他一副“不给个说法就别下车了”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 “等我不忙了就联系你,好吗?” 在他听来,虽然这个借口和之前的那些没有明显区别,但至少她开始让步了,他也没有理由再步步紧逼,只好点头。 他心里门清,他们两个应该就没有真正意义上“不忙”的时候。 可他不能再执拗下去了,他怕会起反作用。 江任舟回到律所,几个八卦的实习律师凑上来问缪芝懿那件案子的处理进展。 他现在心情还不错,但不愿透露过多细节,只说目前对方已经撤诉,其他的就没再赘述了。 然而小律师们却会错意,以为对方是看在江任舟的面子上才灰溜溜地抱头鼠窜,一边欢呼着“来任川果然没错”一边跑回自己的岗位上,看得坐在办公椅上的江任舟很是无语。 不过他也挺好奇的。 对方的撤诉来得实在突然,他也没跟任何人说过要接这桩案子,对方怎么可能因为他撤诉? 还是说这其中又出现了什么差错? * 一到下班时间,缪芝懿就急急忙忙往外赶,打算在幼儿园课后服务结束之前赶过去接安安。 却没想到被人在公司前台处拦下了。 光是看到对方那张猪油肥脸,她就暗暗反胃。 但教养使然,她并不打算再和这位客户起什么冲突,换上客气的笑。 “王总怎么在这?今天的会议已经全部结束了吗?” 被叫做王总的人笑得红光满面,脸上的五官几乎都要挤到一块去,上前一步,离缪芝懿只有半步之遥。 “缪小姐,针对我们双方这几天出现的问题,我现在跟你当面道个歉,还请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再计较。正式会议已经结束了,但是晚上还有个排场不小的晚宴,要是缪小姐愿意赏光,不如我们坐下来吃顿饭,杯酒泯恩仇?” 此话一出,连前台的工作人员都下意识看过来。 “之前确实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以为缪小姐想要窃取我们的商业机密,但是现在误会解除了,我想以个人名义邀请缪小姐和我一同出席这场商业晚宴,缪小姐意下如何?” 缪芝懿全程笑得客套,但笑意丝毫不达眼底,在对方伸手过来的时候巧妙避开,旋即靠着前台站定。 “王总,现在已经是我们公司的下班时间,如果您想以工作需求为由联系我们,需要提前和我们的对外工作邮箱进行对接,我们会有专人负责。” 她从前台的名片夹里抽了张小卡片出来,递给对面的男人。 “我们之间的矛盾确实已经是过去式了,我不会在意,但您现在邀请我开展工作,流程上确实有点问题。再者,现在是下班时间,也是我的休息时间,恕我无法在没有通知的情况下擅自行动,实在抱歉。” 眼看对方的脸色在顷刻间阴沉下去,缪芝懿打算见好就收,重新站直。 “王总,我现在还有点事要去办,就不打扰您今晚的宴会了,遥祝您的会议和宴会都圆满成功,告辞。” 说完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江任舟当晚就发现缪芝懿的名字挂在新闻上,急急忙忙点进去,眉头紧跟着皱起。 他知道缪芝懿应该不会在乎这些风言风语,先立刻通知人去找这些新闻的源头,随后一通电话打给了她。 她还在书房里教安安写字,听完电话那头的人的描述,也确实毫不在意。 “这种新闻就是些没头没尾的发疯,为了博眼球罢了,过阵子热度就会下去的,不用管。上个星期还有人说亲眼看到我被外派的时候搞了好几个男人呢,无所谓。” 江任舟的眉头却皱得更紧。 原来她还经历过这些。 他此前丝毫不关注缪芝懿的相关新闻,顶多知道她人在哪里以及正在忙什么,并不知道她还背负过这些子虚乌有的骂名。 在网络飞速发展的时代,人们渐渐习惯了碎片化阅读,想要毁掉一个女人的最快的办法就是给她造谣,尤其造她的黄谣。 像缪芝懿这样几乎站在一个领域的金字塔尖的能力者,又是个挑不出毛病的美女,很多人就更愿意相信她其实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了。 这大概也是那些传播谣言的小道消息的热度奇高的原因之一。 他不是没看到那些恶臭评论,联想到她这副已经免疫的态度,更是怒火中烧。 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太多了才被迫不在意的吧。 行,那这个闲事,他来管。 15. 第 15 章 睡前,缪芝懿看到工作群里在说什么律师函,还以为是那个王总又在作妖,本不打算理会着帮八卦鬼的狂欢,却在下一秒收到了小助理的消息。 是一张截图。 她不是没看过网上的律师函,早就见怪不怪了,但直接由任川律师事务所发出来的律师函……还真是头一回见。 毕竟大家都知道,这家律所的收费可一点都不低,能请得动任川的人,通常非富即贵。 并且…… 等等! 缪芝懿瞬间坐直。 她什么时候委托过任川律所来帮她处理诽谤? 请的甚至还是江任舟?! 她急急忙忙打了个电话过去,而对方像是就在等她的电话一样,几乎是秒接。 “妙妙。” “任川的律师函是怎么回事?” 他笑着叹了口气:“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我已经在着手处理网上那些谣言了。律师函发出去半小时不到,就有人公开发布了手写道歉信,一会儿我发给你看看,你要是不想放过他们的话,我可以追究到底,都听你的。” 她愣了半天:“可是……你之前不是说要回避吗?什么律师回避原则?” “那得到审理阶段,如果前期就能把这件事处理完,我们不需要去法庭。当然了,就算他们反咬一口,非要打官司,那他们也没有任何胜算,我已经快把资料收集完整了。” 听见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原本相当自信的江任舟又一下子心里没底。 他说错什么了吗? 还是说,她不喜欢他介入她的事情? 缪芝懿思考了一阵才把心里的疑惑问出口,提问时,甚至下意识揪住了身上的被子:“江任舟,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妙妙,我们是夫妻,我站在你这边才是正常且合理的。” “你之前跟我说过你的人生信条,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会站在科学的、正确的那边。” 缪芝懿顿了顿。 “如果我确实是个坏人呢?如果我这边不是正确的那边呢?” 他茫然地放下pad:“妙妙,你不是坏人。” 她当然不是坏人了。 履历那么漂亮,能力那么强,工作以来没出现过任何问题,仅有的状况甚至还是今天发生的恶人先告状。 缪芝懿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但这并不是缪芝懿想要的答案。 她明显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什么,无声地叹气,心里憋了很多话想说,到最后却还是只说了声谢谢。 江任舟并没有听出她的语气变化,以为她终于放下了那些本不该有的心理负担,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不需要跟我说谢谢,这是我该做的。” “你早点休息吧,这么晚了还在处理我的事情,实在抱歉。我这几天都很忙,等我忙完了,我们去上次那家餐厅吃顿饭吧,江律不是说要补偿我一顿牛排吗?趁你的牛排日再去一次吧。” 他心里霎时绽开一朵漂亮的小红花,笑着答应下来。 “江任舟,晚安。” 该说不说,他确实很喜欢听他的名字完整从她嘴里说出来。 很有节奏感,像一把小锤子从他心尖上轻轻敲过去。 几天之后的中午,江任舟来了雅言公司,接缪芝懿去吃牛排。 那时,缪芝懿正好忙完手头上的工作,但还是拖了一阵才下楼来。 人算不如天算,在看到那位王总之后,她原本还不错的心情再次坏了起来。 大概是从小经历的那些烂事使然,她对中年肥猪男一直怀着鄙夷又嫌弃的心态。 起初,在刚入职的时候,她还劝过自己不要戴有色眼镜看人,更不要一杆子打翻一船人。 却没想到,她碰见的所有中年肥猪男都完美契合她的刻板印象。 所以她就更讨厌这类男人了。 现在的王总就是个典型中的典型。 那人依旧笑得五官都挤在一起,这次手里还拎着个礼品袋,光看logo就知道价格不菲。 缪芝懿本想直接忽略他,却没想到再次被他拦下来。 “缪小姐,这是我给你准备的一点薄礼,还请你不要嫌弃。” 她客气地笑了笑,避开了那个快被他推到她怀里来的礼品袋:“王总,我们公司有规定,不能收取客户的私人赠礼。况且,我们之间好像也没什么需要相互赠礼的地方吧?” “哎别这么清高嘛,我也是想跟缪小姐深入交流一下,未来还能多多合作,你说是吧?” 缪芝懿已经笑不出来了。 这人到底想干嘛,她还能看不出来? 送点奢侈品首饰就觉得能拿下一个女人,觉得女人只是唾手可得的物品而已。 一副自大狂的模样还觉得自己在施舍,一旦被戳穿就会恼羞成怒口不择言。 怎么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副猪头三的丑样? 眼看那人都快直接扑上来,缪芝懿的脸色更差。 她刚想抬手直接给这人一巴掌,自己就被拉到了一边。 等回过神时,她眼前已经多了个人,自己则被好好地护在后面。 “先生您好,请问您想在这里对我妻子做什么?” 缪芝懿顿住。 那肥猪并不知道眼前突然出现的人是谁,不满自己即将到手的肥肉突然飞了,皱着眉头,试图推开他。 却没想到江任舟全程纹丝不动。 肥猪也恼:“你老婆?我可不知道这小丫头片子结过婚,不就是个公交车吗,装什么清高?在这英雄救美是吧,你以为你谁啊?” “我是江任舟。”他更加淡然。“任川律师事务所合伙人。您要是需要法律援助,可以随时联系我们事务所,我们将竭诚为您提供专业的法律咨询服务。” 那人一下子愣住。 “另外,我全权处理针对我妻子缪芝懿的名誉权损害及诽谤,您刚刚的言论已经涉嫌侵害缪芝懿的名誉权。今天下午,我会让人把相关材料送到您手上,期待我们在法庭上的见面。” 肥猪顿时睁大眼睛:“你开什么玩笑!你在这威胁我是不是?你当我是吃素的?” 江任舟泰然自若:“另外,您前段时间还对我妻子传达了一份律师函,虽然最后您单方面撤诉,但根据我收集到的资料,那件事是您违约在先。我妻子按照合同规定和职业要求办事,却被您单向取消合作甚至下达律师函,这又能构成一桩诽谤案了。” 在他接着说出下一句话之前,肥猪拎着礼品袋迅速跑走。 缪芝懿好奇地从江任舟身后探出脑袋,试图确认那人是不是真的已经走远,却被江任舟一把牵住,人旋即被带去了停车场。 他还是担心得不得了:“你没受伤吧?一会儿吃完了饭,我去申请调出大厅的监控录像。” “我没事。”她还懵着。“江任舟,我才知道,原来你真的好能说啊,噼里啪啦的,我都怀疑那人根本没反应过来。” 江任舟坐进车里,不轻不重地在她脑门上拍了一下。 趁她闭眼的功夫,他迅速把偷偷扬起的嘴角压了回去。 “以后要是再碰到这样的事情,不要和对方过多扯皮,扯得越久,对你越不利。” “你真的会给他发律师函吗?” “你要是想严肃处理这件事的话,我确实可以发,我听你的。发完律师函之后,我要收集相关资料,做好庭前准备,还得联系法院那边,最后就是法院审理了。” 她下意识扭头看向窗外:“那算了,好麻烦。” “不麻烦,这些事都是我来做,你只需要提供相关资料,然后等着开庭就好。” “不用了,警告一下就行。” 江任舟听得出她的语气变化,趁等红灯的时间,侧过脑袋看她,却只看见那颗漂亮的后脑勺。 他下意识伸手过去,揉揉她的脑袋。 声音也轻轻的,像是怕吓到容易受惊的小动物。 “怎么了?” 缪芝懿暗自组织了很久的语言,到最后,却还是选择了最蹩脚的借口。 “单纯不想。” 她确实不想,但深层原因…… 或许还是她积压了很久的心理阴影所在。 她太讨厌法院那样的地方了。 太讨厌了。 江任舟顿了顿,虽然好奇,但还是答应下来:“那好,我听你的。” 他确实觉得奇怪,但又说不上来究竟哪里不对劲,怕问多了又让她不开心,只能自己憋着。 一开始不是还在调侃他吗,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今天是江任舟的牛排日,两个人去了之前他放缪芝懿鸽子的那家餐厅,补了一顿牛排。 虽然整顿午饭都食不知味,但缪芝懿并没有让江任舟看出来,全程强打精神,看上去几乎和平时无异,随后被送回公司楼下。 看着她匆忙走进公司的背影,驾驶座上的江任舟莫名很是担心。 确实,哪里都不对劲。 回到办公室的缪芝懿迅速反锁了门,从挎包里翻出那个几乎不离身的小袋子,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一叠皱巴巴的纸。 因为已经过去了很多年,纸张泛黄,折痕处甚至快要裂开。 这是两份判决书,都是复印版,白纸黑字几乎完整记录了她的黑暗过往。 光是看到那些文字,她的呼吸就不自觉地加快,捏着判决书的力道下意识加重,几乎要把这叠纸直接捏碎。 这么多年来,每每重新阅读这两份判决书,她都觉得痛苦。 像是被人狠狠掐住脖子,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 翻到最后,审判长的名字赫然在目。 江志成。 缪芝懿霎时闭眼,眉毛紧紧皱在一起。 再睁眼时,平日的温柔和善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憎恨。 16. 第 16 章 周末,缪芝懿把安安托付给老张,把他们俩送去公园之后,驱车去了一趟江任舟的公寓。 本想在他开门时找借口说是过来打扫个卫生,却没想到,他在看到她之后很是惊喜。 他没问她去的目的也没转身就走,而是从柜子里给她拿了双拖鞋,就站在玄关处看着她换上,还顺手接过了她的挎包,把她带来的菜拿去厨房放着。 “今天不忙了吗?” “这个周末还好,我不想白天太忙,就把事情挪到晚上去做了,一会儿我回去之后再弄。”缪芝懿跟着他去了客厅。“你去忙吧,我打扫个卫生再做个饭就走。” 江任舟确实还有事要忙,但此刻更想顺从内心的选择在她身边待一会儿,给她拿了个靠枕,拉着她在沙发边坐下。 “别把自己当成个保姆,这些家务事不是妻子的本分,本该是家庭成员共同完成的。”他轻轻拉住她的手。“只在这里一中午吗?” 他家的娱乐设备并不多,客厅里的投影勉强算一个,但缪芝懿从来不用,每次都是来这当个田螺姑娘。 江任舟起身去给她倒了杯柠檬水,看她已经开始整理茶几上的书,还是下意识伸手阻止。 “妙妙,就只陪陪我吧,别惦记那些。” 缪芝懿茫然地盘腿坐在沙发上,颇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这人今天怎么了? 不忙了吗? 江任舟也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独处时间要怎么度过,为了避免尴尬,还是自己开始收拾那些杂乱的书籍,问她最近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 缪芝懿诚恳地摇摇头。 她是个物欲很低的人,在领养安安之前,她的娱乐活动少得可怜,难得的休息时间几乎完全被睡眠填满,再就是捣鼓那把宝贝。 领养安安之后,她的娱乐活动慢慢多了起来。 对她来说,除了陪安安出门散步之外,单纯陪安安玩积木或者读绘本也是极为快乐的事情。 江任舟想了想,认认真真地盯着她:“你想过搬过来住吗?” “为什么?我们现在这样的相处模式不好吗?” 大概是她的疑惑来得太直白,江任舟也确实没想好理由,只能信口胡诌。 “就……我们住在一块的话,更方便一些,我平时可以接送你上下班,然后……就省去你的那些开支,你可以自由一些。我们是夫妻,在一块住之后,我还能照顾到你。” 他又觉得自己的嘴不够用了。 缪芝懿只觉得好笑:“江任舟,我们两个不剩几个月了,搬来搬去很麻烦。” 他顿时沉默,像是顷刻间被人封印了说话的能力。 “不剩几个月”…… 这话的杀伤力可太大了。 直到现在,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跟她谈延期。 这几天做梦还梦到他们两个谈妥了要作废合同,醒来却发现依然无事发生。 明明是他先提的谁都不要在到期之前开口,到头来却是他受限更多。 成年人之间的心照不宣让他们两个很好地维持着现状,但他迫切地想改变点什么。 过去他确实认为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两个原本相爱的人组成家庭之后,就会不可避免地碰到这样那样的问题,所以他才一次次回避和庄忆柳谈成家的事。 现在却不一样了。 他被迫成家,却在这段并非遵循他本人意愿的婚姻关系里尝到了甜头。 江任舟的表情变化全部落在她眼里,缪芝懿笑着伸手摘掉他头发上的絮絮。 “我去做饭,你快去继续忙你的吧。” 目送她走向厨房,江任舟闷闷地把书扔回茶几上,整个人向后靠,后脑勺搭在沙发靠背上,就这么盯着天花板。 很烦。 他本想去厨房看看,人还没走到餐桌边,门铃就响了。 缪芝懿头也没回:“你今天有客人吗?” 江任舟也懵,还是先去冰箱边给她拿了瓶果汁,这才转身去开门。 透过猫眼看了眼来者何人,江任舟顿时没了开门的念头。 缪芝懿半天没听见声音,以为他直接出门去了,也没想多,依旧忙忙碌碌地做自己的事,却没想到在端着菜出来的时候看到他还站在玄关没动。 “不开门吗?是走错了还是?” 江任舟回过神,这回干脆大大方方地开了门,却没让庄忆柳进来,只是站在门边淡淡地看着她。 “我不知道我今天还有客人。” 庄忆柳却并不在意,笑得和曾经一样温和:“好香,你在做午饭吗?打算吃什么?今天是你的白肉日吧?” 正在厨房切菜的缪芝懿一下子顿住,下意识看了眼自己带来的五花肉,无语地拍拍脑门,拿了蒸屉出来,准备把下一道菜换成清蒸螃蟹。 这事怪她。 昨天晚上给安安做了红烧肉,想着给江任舟也做一份,今天就买了五花肉带来,一下子忘记了他的每日饮食习惯。 他的红肉日是每周日,是明天才对。 幸好她还买了虾和蟹,一会儿还能再做个口蘑虾滑。 庄忆柳在被江任舟拦住的时候注意到了鞋柜边的那双鞋,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原来你今天有客人。” 他始终波澜不惊:“缪芝懿不是客人,我今天很忙,不方便待客。” 还在厨房里忙碌的缪芝懿听见了外面两个人的对话,实在不想成为江任舟和庄忆柳之间的影响因素,干脆擦了手出去,坦然走向门口。 “好久不见。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多准备了些菜,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赏光。” 江任舟从她走过来开始就有意无意地往她身边靠,几乎要把她整个人拦在自己身后。 他倒是完全不介意缪芝懿替他做决定,甚至还很喜欢她这副从容的样子。 庄忆柳冷笑一声:“装什么呢?” 气氛再次凝固。 缪芝懿丝毫不恼,始终笑得客气,在闻到蟹香味之后,用手肘拱了拱已经面色如霜的江任舟。 “螃蟹应该快好了,你去厨房看看?在蒸笼里,要是没水了,你再加点进去。” 明明是很稀疏平常的话,但他的坏心情在顷刻间一扫而空,转身之后,脸上还有了淡淡的笑容。 还站在门口的缪芝懿上前一步,笑着盯着面前的人,刻意压低音量:“庄小姐,你对我的敌意好像有点大啊,我能问问是为什么吗?” 庄忆柳咬牙切齿:“你个小偷。” 她更是不解:“上次我们见面,你说我是个惯偷,偷走了别人的人生和感情。我确实不太明白,我偷走了谁的人生?你的吗?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替你去蹲两年?可是我并没有任何伤人的想法。” “等着瞧,你会有报应的。” 说完转身就走。 缪芝懿是真的疑惑,直到走廊里彻底没人,她还站在门口仔细回想自己曾经和庄忆柳的交集。 她到底做过什么?能让庄忆柳这么敌视她? “妙妙。” 她一下子回过神,转身看向声源。 江任舟把螃蟹端出来了,看到庄忆柳已经离开,上前来拉着缪芝懿回到餐桌边。 “她走了?” “嗯,说是临时有事。”她重新进了厨房。“估计她现在也重新开始正常生活了,这个势头挺好的。” “我来做吧,你等着吃饭就好。” 缪芝懿干脆退到一边,安安静静地看着他手起刀落,利索又巧妙地把鸡中翅的骨头完整分离出来,甚至还没伤到鸡肉。 她此前并不知道也不关心他的做饭技能,现在亲眼看见,倒也觉得新鲜。 在江任舟把剁好的虾肉泥装进裱花袋的时候,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拿着手机转身出去,在餐桌边坐下。 他做了鸡翅包虾滑,端出来的时候,注意到缪芝懿正一脸严肃地盯着手机,顺口问了一句她在看什么。 她一时没设防:“裁判文书网。” 这算是他领域内的东西,他甚至在刚听到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 等回过神,他顿时皱眉:“怎么在看这个?你要查什么人还是什么案子吗?” 缪芝懿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嘴快了,在他靠过来之前迅速退出了当前页面,随意找了个借口:“我最近有个客户,之前不是出现了那个什么王总的事情吗,我不想梅开二度,就先查查这位客户有没有什么前科。” 他一下子放下心,却还是有些担忧:“要是真的能在文书网上查到,这人就太危险了,能推掉的就推掉吧。就算查不到,也不代表不存在潜在危险,你要多加注意。” 她点点头。 虽然江任舟完全不知道她刚刚到底在查什么,但他说的话确实有道理。 上次那头肥猪给她带来了不小的阴影,公司里也有不少人担心会再出现类似的情况,所以纷纷提高了客户的筛选标准。 这也算是好事,至少提高门槛能有效筛掉一些低俗的人。 但其实,缪芝懿查的并不是客户也不是庄忆柳,而是很多年前的一桩案子。 正是因为她觉得庄忆柳对她的恨意来得毫无理由,她总觉得或许会和那桩案子有点牵扯,就想查查那桩案子的全部相关人员。 令她放心又不解的是,没有人姓庄。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改了名字,还是确实无关? “先吃饭吧,还有不清楚的地方,等下我来帮你找,我们的系统应该会更精确一些。” 缪芝懿霎时回过神:“不了,既然这么官方的网站上都没没有,那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了,我直接去给工作组反馈吧。” 江任舟点点头,转身去厨房给她盛饭。 他不是没注意到她那瞬间的慌张,担心之余不乏好奇和疑惑。 怎么回事? 之前并没有听她说过任何和裁判文书相关的事情,顶多是那封没来由的律师函,但是为什么现在突然开始查裁判文书了? 吃过午饭,缪芝懿还是把他推回了书房继续工作,自己在外面继续打扫卫生。 江任舟看她这会儿的表情似乎还不错,心稍微放下了些。 原本想把她拉到书房来,帮她一块查查那些她好奇的事情,却不料,她接了个电话,随后说要提前离开。 换鞋的时候,缪芝懿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一下子觉得有点搞笑,离开之前,笑着捏捏他的脸。 “下周应该也会过来的,江律欢迎我吗?” 江任舟早在她伸手过来的时候就僵在了原地,察觉她的动作,更是一下子慌张得不行。 视线忽闪,仿佛一个从没谈过恋爱的愣头青。 她看他耳朵紧跟着红起来,更觉得好笑:“江律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平时面对客户或者在法庭上也会这样吗?突然愣住,然后不理人?” 他回过神,有些不管不顾地拉住她的手,在门锁上录入了她的指纹。 “想来的话,随时过来都可以,这里也是你的家。” 缪芝懿扬起嘴角,笑意却只是浮于表面,视线也没再往他身上去,借着看手机的功夫避开了他的眼神。 “那我先走了,你自己在家也注意安全。” 17. 第 17 章 缪芝懿其实没什么要紧事,只是老张打电话来说安安玩累了,两个人从乐高店出来之后去了麦当劳,小家伙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惦记着最近倒春寒,不想让孩子在外面睡,决定过去把孩子接回家。 老张也担心孩子着凉,又补了个电话过来,说是帮她把孩子送回去,还打包了几份孩子喜欢的香喷喷的麦当劳。 她边接电话边往车边走,挂电话之后,车还没解锁,脖子却先一步被什么东西捆住。 好在她这次反应快,一直以来坚持锻炼的防身术也发挥了作用,没几下就把身后的人撂倒在地。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惨叫,缪芝懿一脚踩在庄忆柳身上。 “你个疯子!小偷!不要脸的公交车!” 缪芝懿并不在乎这些骂名,但垂眸看着地上那人的眼神都带着罕见的狠意。 “胡琳跟你什么关系?” 庄忆柳手上还抓着那条丝巾,似乎完全没听见她的问题,依旧口不择言地用各种污名骂她。 她慢慢蹲下身子,凑近庄忆柳,死死盯着那双眼睛:“我最后问你一遍,胡琳跟你什么关系?” 地上的人总算冷静下来,也确实被缪芝懿的表情和眼神吓到,回答问题时甚至有些口吃,紧张得咽了好几次口水。 “谁?” “胡琳。” 缪芝懿始终在观察她的表情变化,注意到她确实在听见这个名字之后完全处在茫然的状态中,大概能确信自己一开始的猜测是错的,无奈地闭了闭眼。 算了。 那个孩子也是无辜的。 再者,就算真的有关系,错得更多的那一方也不是胡琳。 “你走吧,我懒得找你麻烦。” 庄忆柳从地上爬起来,换回了那副愤恨的神情,恶狠狠地盯着同样重新站直的缪芝懿。 “你根本不爱江任舟,为什么还霸占着他?我是有错,我认,但你有什么资格在我们两个之间横插一脚?上次你是装的吧,就为了等江任舟发现是不是?心机这么重,是想拉江任舟下水吗?” 缪芝懿现在并没有心情跟她扯皮,满脑子都想着当初胡琳那件事,淡然地摆摆手。 “你想怎么评价就怎么评价吧,我不在乎。男人只是我生活中可有可无的调剂品而已,我没有要破坏任何人感情的意思,我也不是你脑补的那种恶人。既然这么想和江任舟重修旧好,那我祝你成功。我还有事,告辞。” 踩着一声声咒骂,缪芝懿开门上车,一脚油门离开,直接把庄忆柳的骂声抛在身后。 回到家,看到朋友的鞋在门口,她有些愧疚,迅速进门,先叮嘱保姆把汉堡放进保温箱,随后去了卧室,给还守在安安床边的朋友道了好几句谢。 老张一抬头就注意到她脖子上的痕迹,顿时皱紧眉头,把正盯着孩子的缪芝懿拉出房间,反手带上门。 缪芝懿回想起老张之前也说庄忆柳这个名字很耳熟,干脆跟他开诚布公地谈了今天的遭遇。 “我不太懂,我真的完全不记得我和庄忆柳之间有什么矛盾。” “我对这个人也没印象,只觉得名字耳熟。这样,我回去之后再查一下,估计是我们之前碰到过的什么人。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时间也太久远了吧,怎么会记恨这么久?我们之前读书的时候,哪会做这种让人记恨这么多年的事啊?” “我也是说啊。” 老张准备离开,出门之前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哦对了,我之前给安安在国外定了一把尤克里里,应该这几天就到了。小姑娘非说要跟妈妈一样,好叔叔怎么能忍得住,你说是吧?” 缪芝懿顿时翻了个白眼:“你就瞎花钱吧,这么小的孩子怎么玩弦乐器?” “哎呀没事的,乐器嘛,什么年龄段都能玩的,指不定人家安安之后还能继承你的衣钵呢。” 她简直哭笑不得:“衣钵个锤子,快滚快滚。” 老张笑嘻嘻地跑走。 缪芝懿回到客厅,正好保姆也从厨房出来,笑着接上刚刚的话茬。 “之前我去幼儿园接安安的那次,安安还跟我说想学乐器呢。看来我们安安对乐器确实感兴趣,也是你教得好。” 她一下子很是惊喜:“是吗?那我确实得好好想想,安安跟您说了想学什么乐器吗?” 保姆笑着打趣:“这我倒是没细问,孩子还小,可能分辨不出那么多乐器种类,你等安安睡醒了可以问问,指不定就真的继承你的衣钵了呢。” 缪芝懿笑开:“您也涮我。” “脖子没事吧?我去洗个热毛巾给你敷一下。”保姆碎叨叨着去了卫生间。“最近天气不好,你得多注意身体,要是碰上疯子,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我知道啦,应该问题不大。也是,我得在安安差不多年纪之后让她也去学个防身术。” 保姆只是无奈地笑。 * 江任舟也好奇缪芝懿和庄忆柳之间的矛盾,回想起那天庄忆柳走后缪芝懿的种种奇怪行为,他还是不放心,这段时间查了很多相关资料。 但并没有证据表明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交集。 或者说,她们仅有的交集是他。 可是她们两个会因为他变成这样吗? 没记错的话,缪芝懿不是这样斤斤计较的人,庄忆柳也不爱在感情问题上锱铢必较。 说白了,他心里门清,他还不至于让她们两个人争成这样。 那能是什么原因? 江任舟几乎不看业主群的消息,直到那天,物业找上门,问他能不能抽空帮忙看一段监控视频。 说是有两个女的在车库里扭打,物业看不清这俩人是谁,在群里问了一通,并没有人出来认。 虽然不好介入私人矛盾,但出于负责任的态度,他们至少得解决这件事,不能让这样的丑闻流出去。 江任舟觉得不无道理,接过物业负责人的手机看了一眼。 然后就结结实实地愣在了原地。 “江律师,您认识这两位女士吗?” “对,认识。”他心里已经乱成一团。“但我可以跟你保证,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第二次,这次事情我也会处理好,您放心。另外,这段监控视频可以给我备份一份吗?” 物业工作人员一下子乐了:“好的好的,有您的保证,我们还能说什么?那我就不打扰您工作了,再见。” 江任舟目送物业离开,立刻关上门,给缪芝懿打了个电话。 他又有一周多没见到她人了,期间虽然有消息往来,但始终找不到机会碰面,他还有些心痒痒。 在看到这段监控之前,他完全不知道缪芝懿和庄忆柳那天还起了这么严重的正面冲突。 再就是……缪芝懿居然会散打? 还有,庄忆柳躺在地上的时候,缪芝懿明显蹲下身子跟她说了什么,具体内容呢? 是不是跟她们两个的矛盾根源有关系? 在等待电话接通的过程中,江任舟突然一拍脑袋。 那天中午,缪芝懿突然查裁判文书网,当时她说是查客户有没有前科,但在他凑过去的时候却退出了网页。 而在那之前不久,他被她催去厨房了,那时候她和庄忆柳是独处的。 所以……她查的真的是客户的前科吗? 他知道不该疑神疑鬼,但根本放不下心。 缪芝懿今天加班,一开始在开会,手机开了飞行模式,几通电话都没接到,回了办公室才发现被江任舟轰炸了,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茫然又紧张地回拨过去。 他这段时间里一刻也不敢离开手机边,就等着她回电话过来,所以几乎是秒接。 “妙妙。” 她皱眉:“怎么了?一下子打了那么多电话,出什么事了?我刚刚在开会,不好意思。” “你上次来我家,回去的时候在车库碰到庄忆柳了对吧?她用丝巾绑你脖子,然后你自卫了,放倒了她,对吧?” 缪芝懿眨巴眨巴眼睛,干脆地应下:“对啊。” 合着就为了这事? 她还以为他当天就会知道呢,原来庄忆柳没跟他说? 江任舟反而被她的坦然搞懵了。 缪芝懿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了,甚至开始悠闲地转椅子,语气倒依旧严肃:“哦提到这个,我正好还想问你呢,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我要赔钱吗?” 他顿了顿:“不用,你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做得很好,反应很快。” 她还没来得及笑出声,就听见了他的“但是”。 “妙妙,你当时蹲下之后跟她说了什么?” 缪芝懿敛去脸上的表情,起身走到窗边,盯着外面的城市天际线,满眼漠然。 江任舟猜到这其中的原因应该没那么简单,耐心地多等了一会儿。 “我警告她离我远点。”缪芝懿轻笑。“江律,这种程度的威胁……能构成什么罪名呢?”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她这句话听起来很讽刺。 是因为他太着急了吗? 还是因为他一直都不知道那天的矛盾? “妙妙,别这样。”江任舟掐掐眉心。“一会儿我去接你吃饭好不好?” “我没怎样啊,就是正常问你问题,想让你从专业角度给我个答案而已,是你太紧张了,我确实分不清正当防卫和防卫过当的区别。也是,要是我能跟庄忆柳坐下来好好聊聊,也不至于出现这样的问题。” 他的心稍微放下了些:“那……你和她……究竟有什么矛盾?” 缪芝懿耸肩:“我不知道。” 江任舟再次皱眉。 她不知道? 这又是什么情况? 最后缪芝懿还是没答应和他一块吃午饭,说是整天都要在公司忙,还反过头来嘱咐他好好吃饭。 虽然哄得他心情好了不少,但挂电话之后,他还是重新打开了内部系统。 庄忆柳的前科,他清楚得很;缪芝懿的背调,网络上只能往前追溯到她的高中时期。 但如果…… 江任舟犹豫了,随后是长久的沉默。 18. 第 18 章 清明节假期,江任舟难得没什么事,最近也没收到缪芝懿的行程汇报,以为她也能好好放个假,打算带她出去踏青。 却没想到她人已经不在蔚城了。 那时他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的机场播报声,心下差不多有了数,问她这次去哪里以及要多久回来。 “哦,这次的会议是不固定的,我可能要在几天之内辗转好几个地方。” 缪芝懿一手抱着安安,一手拿着手机,肩上还挂着个挎包,时不时就得调整一下。 安安不是第一次坐飞机,但是今天早上起得太早,小家伙在飞机上睡不安稳,飞机遇气流颠簸还晃醒她好几次。 降落之后,小家伙就趴在妈妈怀里睡过去了。 在一边推行李车的朋友实在看不下去,还是把小朋友从她怀里接过来,找了个工作人员帮忙推行李车。 电话那头的江任舟明显有些失落:“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大概清明节假期之后几天吧,我现在也说不准,怕之后还有什么别的变数。” 他犹豫一阵,还是把真实想法说出了口:“我最近没什么事,我可以跟着你到处跑的。” 缪芝懿现在没功夫跟他唠家常,只想快点回酒店去把孩子安顿好,简单敷衍几句就以“我现在还忙”为由挂了电话。 把安安交还给缪芝懿之后,朋友重新接过了行李车,笑着看她:“你啊你,是真的不怕被江律师发现。” “我还巴不得他早点发现呢,省得拖拖拉拉到夏天去。” 两个人到了酒店,先安顿好小朋友,随后到处检查了一通,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也返回卧室里休息。 她们这次订的是套间,卧室里有两张床,朋友一张,缪芝懿和安安一张。 好笑的是,一开始在飞机上的时候,朋友还和安安商量着到时候睡一块,却没想到小家伙睡着之后开始粘妈妈。 刚在机场,朋友抱着小朋友的时候,安安还睡得很不安稳。 这会儿躺在妈妈身边,小家伙总算沉沉地睡着。 看得两个大人都哭笑不得。 这回朋友专程飞到蔚城和缪芝懿一块出发,为的也是怕她出什么问题或者忙不过来,同时也好好跟她的好宝贝安安培养培养感情。 缪芝懿笑她:“我们安安还是个万人迷哈,在蔚城有个好叔叔,现在有个好阿姨?你不是不婚加丁克吗?” “啧,什么好阿姨,明明好姐姐。”朋友笑嘻嘻地卸完妆,回来钻进被窝。“是不婚加丁克啊,但不代表我不能喜欢乖巧听话的小女孩吧,我们安安是独一份的好。” 她笑着翻了个白眼。 这口是心非的女人。 她们这次过来,并不是因为缪芝懿要工作,而是有别的事情要办。 第二天一早,安安还没睡醒就被妈妈抱进车里,等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车子已经停在陵园门口了。 还坐在儿童安全座椅里的安安从没来过这样的地方,一开始还被外面的场景吓到,小脸顿时皱成一团,瘪着嘴要妈妈。 缪芝懿还在驾驶座上,听见后面的动静,脸上的寒冰顿时融化,笑着转过身来。 “安安醒啦?” “妈妈,我不要在这里,怕怕。” 副驾驶座的朋友笑着安慰:“安安不怕哦,妈妈和阿姨今天带安安来见一个很重要的人。外面这些拿着东西的哥哥姐姐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他们都是来见重要的人的,我们也要去见重要的人。” 小家伙懵懵地盯着前面的两个人。 缪芝懿下了车,去后座把安安抱出来,朋友则从后备箱拿出了那束漂亮的白菊。 “你想自己走路还是妈妈抱?” 安安盯着周围的人群看了好一阵,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良久,才小声说了一句“自己走”。 两个大人都被她惊到,但还是牵着她慢慢往里去。 这段路很长,小家伙也在中途喊过好几次休息,但都没有让妈妈抱,而是全程自己走过来。 三个人最后停在一块墓碑前。 安安好奇地盯着墓碑,又茫然地看着妈妈把花束放在墓碑前。 虽然缪芝懿没说,但安安还是有样学样,跟着她一起给墓碑鞠躬。 “安安,这是外婆,就是妈妈的妈妈。” 寂静。 清明假期,来陵园的人相当多。 她们周围也有不少人在扫墓,但大家都出奇地安静,仿佛提前说好了要保持沉默一般。 安安从没见过外婆,更没有直白地经历过亲人离世,但她很清楚被抛下的感觉。 “外婆。”小家伙突然伸手拉住缪芝懿的手指,抓得很紧。“我叫缪安,我是妈妈的女儿。” 一时间,两个大人都没说话。 朋友下意识看向缪芝懿,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缪芝懿的过去,她这个多年老朋友也算清楚,可以说是荒唐又灰暗。 她过去一度以为,缪芝懿会头也不回地抛下过去的全部,没想到她会领养一个孩子,并且还带着孩子来见母亲。 甚至让孩子称呼那人为外婆。 虽然不知道缪芝懿到底有没有放下曾经,但她作为朋友,很难替她大度,更难以原谅。 安安跟墓碑说完话之后,紧紧抱着缪芝懿的腿,仿佛生怕被她推开,眼睛也不再往墓碑的方向看。 缪芝懿知道孩子在害怕,边轻抚着小朋友的脑袋,边看向墓碑。 “这是我女儿,带她来看你的目的是想告诉你,我不会按照你和外婆那套来教育她。我很爱她,她不是我的工具,也不是我向其他人炫耀的资本,更不是我为了达成什么目的才培养的垫脚石。” 她的声音很轻,但轻抚着安安的后脑勺的手始终有力。 “我还在恨,一刻也没有停止地恨。今天是我带她见你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我会把安安培养成她想成为的样子,我希望她幸福快乐。” 朋友全程半个字没说,但眼睛突然红了。 她清楚地看到缪芝懿的左手紧握成拳,甚至还在颤抖。而右手依然轻抚着安安的脑袋,仿佛要给孩子最大的安全感。 一面是无懈可击的女强人,一面是温柔多识的妈妈;一面坚不可摧,一面遍体鳞伤。 这样的巨大反差,缪芝懿孤身背负了好多年。 从陵园出来,安安总算不那么紧张了,但还是害怕,半步都不肯离开缪芝懿身边,连平时很亲的朋友抱她都不要。 两个大人也知道孩子现在处在不安之中,也不好在这种地方久留,匆忙带着小朋友回了市区。 庄忆柳的电话在晚饭时间打来。 起初缪芝懿还不知道这人是谁——毕竟没有来电显示,只知道号码归属地是蔚城——但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之后,她用眼神示意朋友暂时看着安安,自己拿了手机起身离开。 “庄小姐这个时候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倒没什么大事。江任舟找我了,质问我为什么故意伤害你。我想知道,缪小姐这么玩不起?自己理亏,扭头找男人委屈上了?” 缪芝懿觉得好笑:“您在说什么呢?” 车库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很久,她脖子上的印记都早就消失了,她也不知道江任舟找过庄忆柳,何来“玩不起”一说? 退一万步讲,这件事理亏的到底是谁? “缪芝懿,你会有报应的。” 她的笑意更明显:“不如这样,庄小姐既然真的这么讨厌我,我们要不挑个时间坐下来好好谈谈,正好解开我们之间的误会。” 电话那头的庄忆柳话都已经到嘴边了,听见门铃响,翻着白眼过去。 看到门外站着的人,她突然笑出声。 缪芝懿不太懂她突然笑一下的意思,本想再说点什么,庄忆柳却又开口了。 “江任舟?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在缪芝懿看来,庄忆柳这点刻意的行为只能算得上“幼稚”,所以这回笑的人变成了她。 “正好我在准备做饭了,你吃了吗?快进来吧。” 缪芝懿没挂电话,但暂时关了自己这边的话筒。 这样一来,她能听见对方的声音,但对方听不到她的声音。 不是要装吗?那她不如陪玩一下。 她拿着手机回到安安身边,安然坐下。 朋友好奇地指指她的手机屏幕,缪芝懿笑了笑:“没事,屏蔽了话筒,放心大胆地说吧。” “谁的电话啊?” “江任舟女朋友的,他们俩现在待在一块呢。” 朋友眨巴眨巴眼睛,脑子里的雷达滴滴作响:“所以你不挂电话的意思是……” 缪芝懿笑着耸耸肩,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你可真是……”朋友顿悟,也一下子笑开。“别人给你挖坑,你不仅直接跳下去,你还坐在里面看戏。” “表演谁不想看啊,你说是吧?” 两个人一同乐开花。 只是,直到晚饭结束,电话还没挂。 缪芝懿不是爱听墙角的人,一开始就调了静音,压根不在乎那边的两个人说了做了什么,吃过晚饭后,还和朋友一起带着安安出去散了一圈步。 三个人回到酒店,缪芝懿抱安安去洗澡,朋友则坐在客厅,调高了缪芝懿的手机音量,边看电视边听电话那头的“戏”。 一开始都只是江任舟单方面的输出,大概是在问庄忆柳之前那件事的细节,但到后面就不对劲了。 什么东西被拖动的声音、女人带着哭腔的求饶、男人愈发低沉的音线、越来越听不清的对话等等等等。 朋友甚至关掉了电视,直接拿起缪芝懿的手机,津津有味地贴着耳朵听。 缪芝懿抱着洗好澡的安安出来,看朋友一脸八卦地坐在沙发上笑,顿时哭笑不得:“怎么了这是,听到什么有趣的情节了吗?” “太精彩了我靠,不得不说,这俩人是真的牛啊。” 不知道怎么回事,朋友放下手机的时候,不小心按到了取消屏蔽。 电话那头的人几乎立刻就听见了多出来的一道声源。 缪芝懿乐得不行:“快去洗澡吧你,净八卦了,正好水还是热的,省得再放。” 在江任舟的手伸过来之前,庄忆柳急急忙忙挂掉电话。 但她此时紧张的表情完整暴露了她的情绪。 江任舟自以为不会听错缪芝懿的声音,但在她的声音之前还有一道女声,心下也差不多猜到了些,一时间更是生气。 “庄忆柳,你应该知道我这次找你是私人性质的会面吧?” 被点名的人也有些上头,抄起沙发上的靠枕就往他身上砸。 “不就是打了个电话忘记挂了吗,你对我发什么脾气?我之前掏心掏肺对你好,你现在为了个别的女人跟我生气?缪芝懿是给你下了迷魂药还是怎么的?你现在这么惦记她?” 江任舟发现自己现在确实无法忍受庄忆柳的烂脾气,挥开那几个靠枕,眼神已经冷到极致。 “我之前就明确说过,缪芝懿是我的妻子,我会充分尊重她,现在三番五次无理取闹的人是你,甚至你还两次故意伤害她,换做是任何一个丈夫,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妻子受这种委屈。更何况,你说忘了挂电话就真的是忘了?” 庄忆柳涕泗横流:“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小偷!公交车!你凭什么为了她放弃我!就因为我有污点吗!” “很好,你不仅故意伤人,还明晃晃地诽谤。”江任舟一脸漠然。“我会为缪芝懿讨回所有公道。” “江任舟你!” 他的眼神更是冰冷。 19. 第 19 章 缪芝懿猜到江任舟会打电话来,果然。 安安那时还没睡,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吵得皱紧眉头,她干脆开了静音,重新哄她入睡。 等小家伙彻底睡熟,缪芝懿才拿着手机出来,给江任舟回了个电话。 他几乎秒接:“妙妙。” 说实话,虽然他和庄忆柳之间确实什么都没发生,但他现在就是莫名心虚。 “在忙呢?”缪芝懿戴着耳机,去酒柜边给自己倒了杯红酒。“还是刚忙完?” 这话就相当讽刺了,听得江任舟更是没来由地耳朵发红。 “我今天是去找庄忆柳问问之前你们在车库的矛盾细节,之所以拖到这么晚才去找她谈,是因为这段时间她都不在蔚城,回老家去了。她父母说要给她找份工作稳定下来,但是她拒绝了,说想留在蔚城。” “了解得还挺清楚嘛,不愧是江律,果然业界精英。” 朋友也洗了澡出来,听见缪芝懿在打电话,远远给她比了两个大拇指,随后笑嘻嘻地跑回卧室去睡觉,把空间留给他们。 缪芝懿无奈地笑了笑,端着酒杯去了阳台,把手机随手放在小桌子上,悠闲地靠着栏杆吹风。 “妙妙,你别这么说。”江任舟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我和庄忆柳真的什么都没做,我真的只是去问她那件事情的细节的,你相信我。” “我是相信你啊,一直都相信。” 今天白天还下了雨,外面正吹着风,一股湿冷的气息铺面而来,让她有些不满地拨开随风乱飞的头发。 “今天她跟我打电话,也是为了沟通那件事,要不是你跟我说,我还不知道她这段时间回老家去了呢。我当时也在忙,一直忘了挂,是我的问题。不过那件事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等我回去之后,我再找她当面沟通一下吧。” 江任舟皱眉。 从庄忆柳的反应来看,他真不信她们两个已经达成了一致。 回来之后再沟通? 他可真担心庄忆柳会再伤害缪芝懿。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主动打破沉默,电话里只能听见呼呼的风声。 半晌,他开始没话找话。 “你和同事住在一块吗?” “嗯,这次是分组进行工作,正好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对接,就干脆开了个套间住在一起,省得平时跑来跑去太麻烦。” 江任舟垂眸:“我想去找你,很久没见面了。” “视频也可以见啊,是你反侦察意识太强,自己把前置镜头盖住了而已。” 这事说来好笑。 江任舟所有电子产品的前置镜头都被他用胶纸贴上了,说是为了防止不同的app在后台非法窃取人脸信息。 再就是,他的手机话筒也都简单处理过,不到需要说话的时候,话筒都是封着的。 她觉得他这些看似疯狂的行为不无道理,所以有样学样,也把pad和笔记本的前置镜头贴上了。 “视频没有实感。” 缪芝懿笑出声:“什么啊,科技进步就是为了让你更好地享受生活的,都能看到人了,还想要多强的实感?你之前和庄忆柳异地的时候,难道只靠电话吗?” 他又不说话了。 诚然,他现在很讨厌在他们的对话中出现庄忆柳。 如果只有他们两个就好了,为什么非要出现第三个人呢? 就算庄忆柳是他的过往,但他现在愿意翻篇了,为什么还是要频繁提起呢? 这边,缪芝懿听他老半天没出声,暗自回想了一下刚刚说过的话,顿时明白过来,笑意更明显。 这是得有多避讳啊,提都不让提了? 想想也觉得这样有点欺负人,她干脆大大方方地报了个地址。 江任舟愣了一下,旋即回过神,边继续电话边去书房拿笔记本。 “妙妙,你不是说这几天可能会换地方吗?” “是啊,但目前不是还没换吗?”缪芝懿耸肩。“所以江律愿意赏光吗?” “我明天上午十点二十到。” 缪芝懿笑着应下,但转而说没空去接机。 他丝毫不介意,还催她赶紧去睡觉。 挂了电话,缪芝懿先把朋友拉出来,嘱咐了明天的注意事项,随后才在朋友嘲笑的眼神中拿了衣服去洗澡。 她这次来这边不是因为工作,但江任舟要过来,她就算闲着,也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就当是消磨时间。 快到晚饭点的时候,缪芝懿才跟安安和朋友告了别,慢悠悠地打车去了另一家酒店。 江任舟在房间办公,听到门铃声,几乎是直接从椅子上弹起来的,匆忙过去开门。 “今天是江律的牛排日,没错吧?”缪芝懿笑了笑,双手插兜。“我预订了一家还不错的的当地餐厅,江律现在忙吗?” 他原本想先说点什么,比如因为昨天晚上庄忆柳的事情跟她道个歉,但一下子被她这几句话堵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迅速好起来的心情,笑着摇摇头,转身回去休眠了笔记本,随后拎着外套出来。 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生,兴奋地往外舒展枝桠,连并不怎么亮堂的路灯都顺眼了许多。 外面起了点风,江任舟把她拉到了背风的一侧,轻轻牵住她的手。 缪芝懿从小就体寒,一年四季手脚冰凉,这会儿吹了风,手更是冷得像冰。 江任舟刚牵住她的时候,甚至还惊了一下,旋即把她的手塞进自己的外套口袋。 餐厅离酒店不远,两个人选择步行前往。 他此前适应了快节奏的生活,事情很多,有的时候还得到处赶场子,所以几乎凡事都讲究效率。 但现在突然慢下来,他不仅没觉得不适应,反而很喜欢。 这是一座小城市,虽然是省会,但经济发展得一般,没有蔚城那样发达。但与之相对的是,这里的市井气息明显强烈很多。 现在正好是晚饭的点,附近有个小公园,门口一条街都停着不同的摊位三轮车,蒸腾的热汽弥散在空中,老远就能闻到香味。 摊贩们不爱自己吆喝,有没有生意全靠顾客自己选择。 有的摊位老板忙得快变成一个陀螺,手上的铲子和勺子都颠得飞快; 有的摊位老板则悠闲地躲在背风的地方玩手机,似乎毫不在意其他竞争对手的生意。 注意到江任舟的视线停留在那些摊位上,缪芝懿笑了笑。 “我读书的时候,每到放学的点,校门外那条小路上都会挤满这样的小摊子。那个时候我没什么零花钱,最惦记也最喜欢的是淀粉肠,那种一点肉都不能有的纯淀粉肠才最好吃,但是现在很少有了。” 这是缪芝懿此前从没提起过的话题,现在听她主动提及,他只觉得惊喜。 他的过往可以说是很乏味,并且差不多都和缪芝懿交代过,但在他看来,缪芝懿的曾经相当鲜活多彩。 原来这才是生活本该有的样子吗? “我硕博都在国外,英国人不喜欢吃这种东西,我就更接触不到这样的小吃了,赶due那段时间心情很不好,干脆自己在厨房捣鼓吃的,还差点触发了烟雾报警器。国外的烟雾报警器对我们留学生来说就是警笛,因为消防真的好贵好贵。” 江任舟全程默默听着,心情越来越好,到后面还会笑着跟她捧几句哏。 到了餐厅,缪芝懿却点到为止,以饿了为由,拒绝再谈自己的过往。 他自然理解,点好了餐,又笑着看她。 西餐厅的光源都是暖色调,而她今天是舒服的淡妆,几乎可以说是没化妆,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整个人都散发着温柔的气息。 “你刚刚提到的都是你自己的经历,我好像没听你说关于你家的事情。”江任舟好奇地发问。“你的父母是一直都不怎么管你吗?但是我记得,你之前说你母亲很注重对你的教育。” 缪芝懿愣了一瞬,但胜在反应快:“这其实不矛盾,毕竟他们更向往自己认为的那种自由。” 她说的是大实话,但同时,她也很清楚,江任舟会理解成完全不同的意思。 毕竟,她没想让江任舟现在就知道全部真相。 “江任舟,你工作这么多年,碰到过骗子吗?” 他笑了笑:“当然,喜欢添油加醋的委托人不在少数,隐瞒甚至篡改案件细节的人也一抓一大把。人们都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活,有的时候,为了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撒谎会变成一种本能。” “那你会分辨骗子吗?” “要看情况。如果是在数据上造假或者语言逻辑不通,基本一眼或者一听就能分辨出来。但是那种在细节上撒谎的,确实需要我们调查之后才能发现。律师也是追求细节的职业,有的时候一桩离婚案的资料也能有上百页。” 缪芝懿歪歪脑袋:“什么程度的离婚案啊?” “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丈夫出轨,原配诉讼离婚。如果委托人是原配,那我们就要找财产分配方面的证据,尽可能帮助原配拿回婚内财产,并证明夫妻感情破裂;如果委托人是丈夫,我们要找出促使丈夫选择其他人的真正原因,同样证明感情破裂,并促使财产合理分割。” 她长长地哦了一声:“总结起来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江任舟轻咳几下:“也可以这么说。但说到底,我们要以委托人的合理诉求为重,追求公平正义。” 正好服务生上菜,缪芝懿重新坐直,趁着垂眸看手机的功夫,收起了脸上的表情,眼神也逐渐冷下来。 “公平正义”四个字,从江任舟嘴里说出来,她只觉得讽刺且滑稽。 20. 第 20 章 接下来的整顿晚饭,都是江任舟在有意无意地挑起话题,而缪芝懿则兴致缺缺地应付几句。 他当然能听出她的敷衍,以为她累了或者不想听那些乱七八糟的往事,干脆也闭了嘴。 吃过晚饭,两个人牵着手往回。 江任舟相当喜欢牵着她的感觉,他的巴掌很大,几乎能把她的整只手包裹在掌心。 察觉她原本冰冷的手在他手心里慢慢暖起来,他的心情也会跟着变好。 回去的路还和刚才是同一条,那些流动小摊子都还在,甚至这会儿的生意还更好了一些。 他想起缪芝懿一开始说的那些,晃了晃她的手:“你想不想吃热狗?” 缪芝懿摇摇头:“现在买等一会儿就冷了,我回酒店的时候买点烤串吧,正好给我朋……同事加个夜宵。” “你不跟我住一起吗?” 他的疑问来得太直接也太突然,让缪芝懿都愣了一下。 “为什么要跟你住一起?” 两个人就这么停在原地相顾无言好一阵,最后还是江任舟先举起白旗。 “我们是夫妻,住一起也是正常的。如果你担心的话,我的房间是双床套间,就……妙妙,我们平时都太忙了,也没搬到一起住,所以我想多争取一点能和你待在一起的时间。” 迎着缪芝懿越来越严肃的表情,江任舟心里也没底,说话的音量都低了一些,但下意识握紧了她的手,生怕她一时生气就直接松开。 也是,这回是他太急躁地跑来,她本不需要花时间来陪他的。 该退一步的人是他。 “那好吧,我送你回酒店,这可以吗?” 缪芝懿总算没拒绝。 他们直接去了路边摊边上,缪芝懿给朋友发了消息,问她想吃什么夜宵,边等消息,边拉着他漫无目的地闲逛,还买了两块砵仔糕。 “这个也是我小时候挺喜欢吃的,现在回想一下,估计就是色素和甜蜜素糅合起来的罢了,但是那个年纪什么都不懂,觉得甜的就是好的。” 注意到江任舟始终好奇地盯着她看,她想了想,把小纸杯里的另一块砵仔糕叉起来,送到他嘴边。 江任舟愣了一瞬,旋即张嘴接下。 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很严苛,根本没有接触到这样路边摊小吃的机会。 虽然也在放学高峰期远远看到过,但每次都只是匆忙路过,连气味都多闻不到。 这块砵仔糕确实是标准的现代科技产物,草莓味的香精加过量了,但他觉得味道很好。 是他从没想过的好。 “怎么样?” 江任舟点点头,伸手给她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拨到耳后,声音也像是清风:“味道不错。” 朋友的消息发来,缪芝懿耐心看完,旋即拉着他去了烧烤摊边上。 知道这位精贵的公子哥肯定不喜欢被烟熏的感觉,她拉着他往边上站了一些,按照朋友的吩咐选好了串,随后退到江任舟身边安心等着。 “妙妙。” 他突然凑近她的耳朵,声音压低,像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 “这个价格能买到真正的牛肉吗?” 缪芝懿顿时无语:“江任舟。” 他立刻闭嘴。 “吃路边摊追求的是一时的快乐,这个价格要什么自行车,跟你们律师说话真累。”她轻哼一声。“再说了,我都来吃路边摊了,还在乎那么多。” 瘪嘴的样子多少有些小朋友才有的嘚瑟劲,看得他心里软乎乎的。 这样的缪芝懿对他来说实在难得,也相当真实。 和平时那副温柔大气的样子不一样,更不像工作时的严谨自信。 他很喜欢这样有点小脾气的她。 不知道受什么驱使,他把被他好好包裹在手心里的巴掌轻轻拉起,在她手背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缪芝懿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动作,依旧专注地盯着摊贩。 江任舟莫名有些不爽,把她拉近了些,这回更是大胆地一手搭在她腰上。 乍一看他好像把她整个人都圈进了怀里。 她的骨架并不大,胜在比例好,他把她拢进怀里之后甚至觉得还有点空。 “你的童年很精彩。”他把下巴抵在她肩上。“相比之下,我的童年可以说是相当无聊了,我很羡慕你。” 缪芝懿依然没躲,但眼神已经慢慢冷下去:“你的童年为什么会无聊?你父亲判过那么多案子,你可以把它们当故事看。” “正是因为看过才觉得无聊,大多数案子都靠塞钱或者走关系私了了,能最终闹上法庭的那些,要么是钱没谈拢,要么是牵扯太多导致没有一方愿意让步。” 她轻笑:“就没有让你印象深刻的案子吗?” “还真有。当初蔚城出了一起事故,原本正常行驶的轿车突然自燃,导致两名乘客当场死亡,后来查到是有人改了车子的油箱。司机和另一名乘客是婚外情关系,又是多年同窗,一直以来关系都很好,所以,当时很多人以为,是司机的原配发现丈夫出轨之后,一气之下改了油箱,甚至司机的家属都一致认为原配是主使。” 缪芝懿点点头:“所以确实是原配改的吗?” “并不是,是乘客的父亲改的。因为他不肯接受女儿成为破坏别人家庭的人,甚至女儿还为那个男人生了个孩子。但是当时大家几乎都把矛头对准了原配,连调查人员都没想到是乘客的家人动的手。” “你父亲怎么判的?” “一审中,乘客的父亲被判处死刑,但他突然改了口供,说原配主动找他合作完成这起案件。警方在车子后座提取到了原配的DNA,虽然这并不能说明原配参与了案件,但因为原配无法提供详细准确的不在场证明,法院还是认为原配提供了协助,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缪芝懿不解地扭头看他:“万一那辆车就是原配的呢?自己车上肯定会有自己的DNA吧。” “一审中,原配提供了车辆购买证明,但车子不在原配名下,属于婚前财产,平时也不是原配开,所以法院认为,原配提供的证据不具说服力。原配不服上诉,二审依然认定原配协助犯罪,但减刑至三年。原配申请保外就医,在一次治疗过程中产生了严重的药物反应,当场死亡。经过法医解剖,原配在参与这次治疗之前服用了大量药物,与治疗药物产生了强烈冲突。” “这种案子应该会上社会新闻吧?” 江任舟叹了口气:“其实不然,外界一致认定就是原配的错的时候,这件事的热度就已经到顶了,再往后就无人在意了,所以二审结果并没有人关心。再者,那段时间交通事故不在少数,怕有人模仿犯罪,二审是低调进行的,只允许相关人员到场。” 缪芝懿垂眸:“我还挺想知道细节的,你记得案件相关人员的名字吗?” 他却摇了摇头:“我父亲的工作笔记都不会出现真实姓名,只用甲乙丙丁或者化名,应该也是担心笔记流出去造成不好的影响。” 察觉她陷入沉默,江任舟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腰。 “吓到了吗?” “没有。”缪芝懿回过神。“我就是在想,万一原配真的没参与那个案子呢?她给不出不在场证明,是不是有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苦衷?” “在法庭上,就算有苦衷也应该说出口,不然谁来保证审判结果的公平正义呢?” 她瘪瘪嘴:“就不允许有小秘密吗?” 江任舟被她这个想法可爱到:“人命关天,当然没有秘密。” 缪芝懿再次沉默。 摊贩招呼她烤串好了,她重新换上客气的笑容,上前接过,道了好几句谢。 江任舟把她送到酒店楼下,突然又不乐意了,这回大胆地把她整个人揽进怀里。 “明天忙不忙?” “挺忙的。” “明天我们也一起吃晚饭好不好?白天你好好工作,下班了我来找你。” “再看吧,还不知道明天得忙到几点呢。” 江任舟不满地轻哼。 缪芝懿从他怀里退出来:“那我先上去了,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虽然不爽,但他心里满满的,至少在看到她的时候很开心。 没关系,等她回了蔚城,他们见面的时间还有很长很长。 直到江任舟消失在她的视线范围内,缪芝懿的眼神倏地彻底冷下来。 她背负了这么多年的过往,在别人嘴里只是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故事而已,仅此而已。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么高傲的人,自视甚高地说着“不能有秘密”,不问经过不查细节,就这样坐在高堂之上敲着锤子决定一切。 原来在那样的人面前,她连沧海一粟都算不上。 回到房间,缪芝懿重新打起精神,把手里的袋子放在茶几上。 安安已经睡了,朋友还盘腿坐在沙发上等她。 看到缪芝懿进来,她原本的忧心忡忡总算彻底变成了滔天的愤怒,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大步过来,两手扣住缪芝懿的肩膀。 “从我认识你开始,我就没见过你哭,你当初摔断腿的时候一滴眼泪都没掉。”朋友的声音都在颤抖。“江任舟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他怎么欺负你了?” 缪芝懿也是才意识到自己脸上黏答答的,无所谓地用手背抹掉,扯出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容。 “没欺负我,就是聊了聊,但是那个话题我特别不喜欢。” 朋友的眉头皱得更紧。 在她看来,缪芝懿虽然不是个特别健谈的人,但性格相当随和,几乎不会有什么话题踩在她的雷区上,除非…… 除非真的恰好精准踩中她的警戒线。 所以江任舟跟她谈到了过去? 疯了吗! “去洗个澡吧,没关系的,他不会成为你人生中的阻碍。”朋友心疼地摸摸缪芝懿的脑袋。“洗个热水澡,把不开心的事情忘掉,一会儿我再点一些饮料送过来,我们吃点好吃的。” 缪芝懿闷闷地点头,去房间拿衣服。 她还是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安安,确认小家伙目前睡得正香并且还挂着笑容,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很多杂乱的想法突然就坚定下来。 也是,夏天之后,江任舟这个人就和她再无牵扯,她犯不着因为这一时而痛苦。 21. 第 21 章 接下来几天,江任舟却没能和缪芝懿一起吃饭。 她在第二天就离开了这座城市,匆忙赶去了下一个地方,在午饭的点才告诉他这件事。 那时,她已经躺在江城的酒店里了。 江任舟并不生气,毕竟已经做好了她随时要换地方赶场子的心理准备,只是心疼她如此密集又突然的工作安排。 他自己也忙,没在这里待到第二天结束就回了蔚城,匆忙回到律所去处理一桩新案子。 等到两个人再次见面,已经是四月中旬。 那时,缪芝懿要在蔚城本地开个会,地点还正好就在任川附近。 她趁中午休息的时候给江任舟打了电话,问他要不要一块吃饭。 江任舟自然抛下了繁杂的工作,开车去会议地点接她。 她今天一身正装,高跟鞋也是配套的哑光黑。 因为鞋子是细跟,她为了缓解腰疼,在路边站得笔直,靠和周围的同事聊天转移注意力。 直到那辆迈巴赫停在她面前。 团队里有些新鲜血液,这次为了锻炼新人,她也带着这几个刚毕业的毛头孩子过来了。 只是,在看到那辆车的时候,崽子们立刻开始起哄。 “芝芝姐怎么没跟我们说你还有一辆迈巴赫和私人司机啊!太酷了吧!” “豪车就该配美女,爱了!” 缪芝懿顿时汗颜,懒得跟他们掰扯,自顾自拉开车门上车。 江任舟听见外面那几个人的起哄,倒也没有不满,反而觉得“私人司机”这个称呼很有趣。 “私人”,在他的理解范围里,意味着“个人所属”。 这是一种非常明确的所有关系。 虽然他并不喜欢物化人,但如果能把他和缪芝懿以这样的解释联系起来,他还挺乐意。 “瘦了一些。”江任舟笑着看她。“想吃什么?” 缪芝懿耸耸肩:“今天是你的什么日子?” “我可以改,你想吃什么都可以,不用考虑我。” 她却摇摇头:“不想破坏既定的规则,这样也会打乱你的习惯。你不是说,当初为了让自己对吃饭这件事有所期待,才制定了这样的习惯吗?那就别改了,省得你突然哪天又厌食了。” “不会,有你在的话,吃饭会是一件让人快乐的事情。” 她没接话,但已经开始搜索附近的家常菜馆。 最后选定的这家餐馆,是一家开了很多年的老牌粤菜餐厅,菜品都比较清淡,适合江任舟精贵的肠胃。 包厢服务也相当周到,完全是独立的私密空间,还专门为两人桌准备了精致的餐前小点。 经过一上午的头脑风暴,缪芝懿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趁他点菜的功夫,她已经把那些小点心吃得差不多了。 江任舟心疼她的工作强度,给她涮了餐具,随后问她下午的安排。 “下午应该还好,也有个会,但是最重要的部分已经在上午过掉了,应该不会太累。” 那时她塞了满嘴的黄金糕,腮帮子鼓鼓囊囊,眼睛又圆溜溜的,活像一只漂亮的花栗鼠。 他满眼都是柔和的笑意。 缪芝懿对清淡的菜确实不太感冒,但看在江任舟吃得很香的份上,还是每样都尝了一些。 不过,那份虾饺皇确实惊艳到了她,一连追加了三份,最后吃得她差点趴桌上。 江任舟光是看她大快朵颐都觉得满足,等她吃完才起身去结了账,随后牵着她出门。 会议还在下午三点,现在时间还早,她还有时间好好休息一下。 回家肯定是来不及了,所以江任舟难得任性地把她带去了律所,就这样光明正大地牵着她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推开通向休息室的小门。 这是他第一次牵着缪芝懿出现在大家面前,以往大家只见过他们两个并肩而行,这次看到俩人的手指都快缠到一起,八卦雷达霎时滴滴作响。 江任舟毕竟是持有份额最大的合伙人,办公室的配置自然是顶级,在办公区域之余,还有个休息室,里面摆了些简单的家具和一张相当舒服的床。 以前他为了工作通宵忙碌,没时间回家,通常会在休息室睡一觉。 他对睡眠环境的要求堪称苛刻,所以这张床是他亲手挑的,试了几十张床垫才选了现在这张。 缪芝懿累得不得了,床也确实舒服,几乎脑袋刚沾到枕头就昏昏沉沉地入睡。 她睡相很好,也拜一直以来缺乏安全感所赐,相比于大开大放式睡姿,她更喜欢蜷缩成一团。 床不小,她又缩着,旁边再躺一个人绰绰有余。 但江任舟却毫无睡意,就这么坐在床边盯着她,手无意识地伸上前,最终停在她的脸颊上,像触碰珍贵的瓷器一般轻抚着。 说实话,他现在心里有点乱。 一是因为他头一回见她睡着的样子,又离得这么近,这段时间下来积攒的情绪好像通通冒头,让他一下子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二是因为他前几天和一个来蔚城出差的朋友吃饭,对方提到了感情问题,他就顺口提了一嘴缪芝懿,却没想到对方突然认真地问他“你怎么确定她不是个骗子呢”。 在他看来,“缪芝懿”和“骗子”,这二者之间毫无牵扯。 就算她骗,她的工作能力是真的,也确实站在金字塔尖,能骗什么? 但话说回来,她有时候确实让他摸不着头脑。 总觉得两个人之间有一条无形的分界线,一旦他试图靠近,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后退。 所以,他也在努力搞明白那道分界线到底是什么。 总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俯身在她额角落下了一个轻轻浅浅的吻。 余光落在她闭合的眼睛上,他好不容易调整回来的呼吸节奏又一下子乱掉。 此前他并不知道缪芝懿的眼皮上还有一颗小小的痣,只知道她的泪痣生得标准又漂亮。 眼皮上的这颗痣很浅,位置很低,平时会被盖住,只有她像这样闭眼的时候才能偷偷冒出来。 再就是她随着呼吸节奏微微颤动的睫毛。 视线越过鼻梁,最后落在她的唇上。 因为才吃过饭不久,上午化的唇妆被食物蹭掉了,她又不想补了之后蹭到他枕头上,干脆就没补,等一会儿要去上班的时候再弄。 缪芝懿的唇色偏淡,什么色调的口红在她嘴上都很显色,唇形也生得漂亮,唇峰相当标致。 美人在骨也在皮,她的皮囊自然是绝好的,骨相也相当优越。 那瞬间,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他想尝一下。 就一下,其他的不奢求。 但尚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缪芝懿应该不喜欢这样,他也不允许自己在她不清醒的时候做这样的事。 纵然他们是夫妻,他也要尊重她的想法。 所以直到最后,他也只是轻抚着她的脑袋,靠平衡呼吸节奏来平复自己早就乱掉的心跳,小心翼翼地钻进被窝,在她身边躺下。 哪怕在睡梦中,缪芝懿的戒备心也很强,江任舟试图把她拉近一些,却在手刚伸过去的时候,察觉她突然抖了一下。 他也确实怕吓到她,还是不敢再动,重新给她掖好被角。 光是盯着她的头顶,他就满足了。 其他的可以慢慢来。 他醒来时,发现床头柜上多了张小纸条,人却早就已经不见了,连那半边被窝都是冷的。 她的英文写得一向飘逸,这归功于她的工作要求她具备极强的速记和缩写能力,所以她的字体比传统意义上的意大利斜体还飘一些。 但又因为字形结构不受影响,看上去反而像是花体英文书法。 她之前也说过,写英文会比写中文效率高,所以大多数时候给人留手写小纸条都会用英语写。 这次她留的是一节短短的十四行诗,来自她最爱的莎士比亚,大意是要他保持好心情。 他现在的心情确实不错,笑着把那张便签仔仔细细叠好,收进口袋里。 下午下班,江任舟给她发消息,问她有没有忙完以及要不要接。 那时候缪芝懿已经在幼儿园门口等安安放学了,自然拒绝了他。 江任舟也不恼,忙完自己的事情之后才下班出去,却没想到在路上看到了她的车。 那时候已经快到晚饭的点,他原本以为她临时加班,却发现她最后停在了药房门口。 药房? 他一下子很是担心,匆忙把车停在她车子后面,跟着大步进去。 缪芝懿正在安心选药,身后的声音就传过来了。 “妙妙。” 她回过头去,茫然地看着一脸焦急的江任舟,还没开口说话,人就到了他怀里。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缪芝懿顿时无语,但还是抬起手拍拍他的背:“没有不舒服,我例假快来了,正好过来囤点止痛药,省得之后要用的时候又没有。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在这?刚下班还是有事出来了?” 江任舟扫了一眼她拎着的小篮子。 里面确实放着一盒布洛芬,还有些哮喘药和一瓶小朋友用的退烧药。 “你有哮喘吗?” “我没有,家里有个小朋友有,我以防万一。” 他下意识将这个“家里”理解成了“亲戚家”,也没多想,只是心疼她说的那句“囤点止痛药”,自然地接过她的小篮子。 “以前也都会痛吗?” 缪芝懿倒不在意:“可能是当初没养好吧,家常便饭了。” 江任舟叹了口气。 她越是这样表现得毫不在意,他心里就越难受。 任川每个月都会有员工因为严重的绞痛而申请病假,严重的甚至还要去医院。 他虽然不懂这其中的具体门路,但差不多知道女性群体需要承受很多他无法感同身受的痛苦。 像缪芝懿这样已经云淡风轻,究竟是经历了多少次他不知道的痛苦呢。 “吃了晚饭吗?” “家里已经在做了,我是临时出来的。” 迎着江任舟突然亮起来的视线,缪芝懿花了半秒回想自己刚刚说的话,旋即反应过来。 “但是保姆只做了两个菜,量不大,只够我跟保姆阿姨两个人吃,你去的话,可能保姆得饿肚子了,这不太好。还有,今天是你的牛排日,保姆阿姨做的可是家常菜哦。” 他难得孩子气地扁扁嘴,一手拎着装药的篮子,一手伸向她。 缪芝懿当然知道这人在想什么,暗自叹了口气,还是握住他那只手,像安慰小孩子般晃了晃。 “知道了,我周末去找你?想吃虾还是蟹?” 他几乎瞬间就被哄开心,脸上也有了笑意:“不挑。” 第 22 章 周末是个雨天,安安没法出门,所以缪芝懿只带她去小区草坪上走了一圈,还去室内活动中心看那些大爷们打了几圈乒乓球,这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家。 得知妈妈要出门,小家伙自然不开心,连吃午饭的时候都瘪着嘴,仿佛小嘴上还能再挂两个油壶。 缪芝懿乐得不行,点点她的鼻尖:“安安在家好好睡午觉,等你睡醒的时候,妈妈就回来啦。” “拉钩!” 一大一小两只手牵在一起,随后大拇指盖章。 安安总算重新开心起来,吃过午饭就自觉去了卧室,还拉着妈妈给她调试这两天才到的那把尤克里里。 说来好笑,原本这把琴很早就能到的,只是没想到路上出了问题。 琴盒破了不说,琴身被磕掉了一大块漆,琴弦还断了一根。 气得老张连夜投诉了物流,还联系人专门重新做了一把送来。 缪芝懿确实问了小家伙想学什么乐器,可惜现在孩子年龄还太小,手不够大,要么扣不住琴弦,要么按不到琴键,再就是根本拿不动乐器,所以只能先拿尤克里里玩。 安安也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像妈妈那样,干脆把全部的热情倾注给了这把尤克里里。 令缪芝懿很惊讶的是,安安的乐感不错,她点拨几次之后,小家伙居然能记住好几个音,着实让她惊喜得不得了。 她边调弦边给安安试音:“安安听听看,这个是fa,是不是和我们昨天听的那个音一样?” 小家伙肯定地点点头。 “现在是不是更好了一点?安安自己来试试看。” 接过尤克里里,安安小心翼翼地看了妈妈一眼,这才有些不确定地拨了一下琴弦。 缪芝懿知道孩子还处在不够自信的阶段,也清楚安安到底在怕什么,听到小家伙弹出的音之后,笑着揉揉她的后脑勺。 “我们安安这不是做得很好吗?弹对了哦,安安真的很棒!那接下来妈妈要考一考我们安安了,准备好了吗?” 小家伙立刻认真起来。 缪芝懿断断续续考了小家伙几个简单的音,听完之后,更加确信安安的乐感强得离谱,一下子很是激动,甚至兴奋把孩子整个抱进怀里。 “妈妈,我对了吗?” “全部都对了!我们安安真的超级棒!” 两个人同时欢呼。 因为短时间内消耗了大量脑力,安安没多久就困了。 缪芝懿耐心地坐在床边,把她哄睡,这才轻手轻脚地收起了她的尤克里里。 她全程嘴角都挂着笑,收好琴之后,看向已经熟睡的安安,更是满眼欢喜。 保姆轻轻敲门进来,手里还拿着缪芝懿的手机。 “芝芝啊,我听见你的手机一直有消息进来,你看看是不是工作上的事情,别耽误了要紧事。” 她起初真以为是工作上的事情,解锁之后,发现所有消息都来自江任舟,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今天还有事要办。 【川流:你出门了吗?】 【川流:要不要我过去接你?】 【川流:我买好菜了】 【川流:要不还是出去吃吧,自己做很麻烦,还得一个个处理】 【川流:在工作吗?】 【川流:我好饿】 【川流:妙妙妙妙妙妙】 …… 缪芝懿扶额,边给他回电话边往外。 江任舟特地推掉了今天的事情,就为了等她过来一起吃饭。 没想到她却一直没回消息,他就重新找了点事做。 因为担心没法第一时间看见他的消息,手机全程都被他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但好几次手机有声响都是工作上的消息,他自然越来越委屈,可是又不敢催她。 以前他从没像这样眼巴巴地等过谁,都是别人等他,工作以来,更是还有人排着队等他。 所以他难得体会到了“等待”带来的漫长的折磨。 她的电话打来的时候,他几乎是立刻从委托材料上移开视线,抄起手机。 “不好意思啊我刚刚在忙,一直没看手机,都不知道你给我发了那么多消息,我现在在路上了,等我一下,我马上到。” 缪芝懿匆忙跑出电梯。 “真的对不起,我应该把手机放在手边的,不好意思。你买了菜是吗?那我就直接过去了。” 他确实饿,而且已经饿得开始胃疼,但还是在听见她的声音之后放下了心,又难免心疼她休息日还得加班。 “要不我们还是出去吃吧,我现在约个餐厅。” 缪芝懿坐进车里,换上耳机:“你笨,这个点了,哪有餐厅能给你约位置?我说了我做,等我一会儿。” 江任舟从小到大头一回被人说笨,却突然笑了,轻声答应下来,还嘱咐她注意安全别开快车,旋即被她挂了电话。 他丝毫不恼,放下手机就重新看向委托材料。 看了几秒,又莫名其妙分了神,还是起身出去,从冰箱里拿出提前买好的海鲜,拿去洗菜池解冻。 他不确定缪芝懿喜欢什么,所以干脆都买了一些。 淘米的时候,他全程都带着淡淡的笑容。 等了不到半小时,门铃响了。 他那会儿还在专心致志地处理黑虎虾,擦了手就匆忙过去开门,随后面带笑容地看着她换鞋,又转身去给她倒水。 “要不你还是搬到我这里来住吧,这样来来回回很麻烦,我们在一块的话还能照应。要是觉得工作通勤时间长不方便,我们也可以看看其他房源。” 缪芝懿充耳不闻,边喝水边往厨房去,看到水池里正在解冻的海鲜,顿时汗颜。 “这是我们两个人一顿饭要吃的东西吗?这也太多了。” 这人到底有没有生活常识啊? 退一步讲,他们两个又不是没在一起吃过饭,他是不是对她的食量有什么误解? 江任舟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阵缪芝懿的表情,确认她现在摆在脸上的情绪是嫌弃而不是满意之后,戳戳她的手臂。 “要是吃不完的话,你可以带点回去,我一个人肯定也吃不完的,平时也不怎么在家里吃饭。” 缪芝懿仔细回想了一下安安的过敏原清单,旋即点了点头。 小姑娘到目前为止还不对海鲜过敏,她时不时也会在家做点海鲜,安安每次都吃得很开心,看得她也心满意足。 今天小家伙的晚餐或许能加上一道辣炒黑虎虾了。 她挽起袖子继续处理那些解冻好了的虾,江任舟自觉退到一边处理那些螃蟹。 余光落在她的手臂上,他的眉毛几乎瞬间拧起来。 “你手臂上,那是伤疤吗?” 缪芝懿愣了愣,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手臂,这才明白过来。 “哦这个啊,已经很多年了,无所谓。” 江任舟却愈发严肃,洗了手,把她也从料理台前拉开,定定地盯着她的眼睛。 缪芝懿反而有些不自在了,视线别到一边去,试图挣开他的手。 “之前你说痛经已经很久了所以无所谓,现在手臂上有这么明显的伤疤,你也说无所谓?身上呢?还有没有其他的伤痕?你之前经历过什么?是爸妈做的,还是学校同学做的,还是工作之后身边的同事做的?还是曾经的朋友做的?” 他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懂缪芝懿。 这样直白的伤痕也不介意,每个月都要经历的痛苦也不在意,那她到底在乎什么呢? 这些明明都是和她直接相关的事情啊。 或者换句话说,有什么是值得她在乎或者介怀的呢? 之前他质问庄忆柳为什么如此针对缪芝懿,庄忆柳也说了,缪芝懿那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就像是根本不在乎她,甚至和他的婚姻。 她到底在乎什么呢? 缪芝懿被他这一连串问题搞得很是不爽,这回直接挥开了他的手,表情也在短时间内冷了下去。 “江任舟,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难道还没有权利决定我是否应该在乎吗?” 江任舟难得被问住,愣了好几秒:“我们是夫妻,相互关心是理所当然的,我很担心你之前经历过不好的事情,我可以帮你解决。” “我刚刚也说了,已经很多年了,无所谓。” 他再次沉默。 缪芝懿这个态度确实够冷,他也总算明白了之前庄忆柳说的“高高在上”是什么意思。 不是常规意义的骄傲自满或者目中无人,而是极度自卫导致的自我封闭,进而演变成了对很多事情都保持着漠然的态度。 正是因为她封闭,这样满不在乎的态度才给人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感觉。 可是他也没说错,他确实担心她曾经经历过什么不好的事情,也担心她现在不愿提起是因为还在害怕或者迫切地想逃避。 缪芝懿看他满脸纠结,干脆重新站好:“所以,这饭还吃吗?” 江任舟在心底叹了口气,点点头,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她也不再追究,转身回到料理台前,继续默不作声地处理海鲜。 心如乱麻。 一直以来,她并不介意别人发现她的伤疤,但确实不想跟别人提起她的过往。 那些现在还保持着联系的多年老友里,知道她过往的,大概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她不爱跟别人提私事是因为不想被同情,也不觉得别人真的能共情。 再者,那些事实在是太烂了,烂到她觉得讲出来都是在凌迟别人的耳朵。 直到被虾头的尖角扎到手指,她下意识皱着眉头缩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刚刚走神到完全没注意自己正在做什么。 江任舟几乎立刻放下菜刀过来,猜到她现在表情不对劲的原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叹了口气。 “妙妙,你去客厅休息吧,上午还工作了那么久,我来做饭就行。” 她这回没拒绝,拧着眉头洗了手,一声不吭地转身出去。 走得匆忙,甚至完全忽视了江任舟满是担忧的表情和已经伸出去的手。 江任舟端着第一道菜出去的时候,发现她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影,心总算稍微稍微放下了些,也没说什么,折回厨房去继续忙。 等午饭全部上桌,他才摘了围裙出来,走到缪芝懿身边坐下,几乎紧挨着她。 缪芝懿依旧一脸漠然,似乎在放空,在他把脑袋靠在她肩上的时候,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哪怕她看的电影是《忠犬八公的故事》,她的眼神和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江任舟开始没话找话:“很经典的电影,我之前把好几个版本都看了一遍,甚至还萌生了养只萨摩耶的想法,但是平时实在太忙,我怕照顾不好,还是算了。你之前养过宠物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到最后也只是缓缓把那口气吐了出来,依旧保持沉默。 第 23 章 江任舟知道她现在或许心情不好,也不想逼她分享什么观影心得,小心勾了勾她的手指。 “饭好了,饿不饿?” 缪芝懿顿了顿,还是开了口。 “我没养过宠物,但是小时候喂过几只流浪猫,是我读小学的时候在去学校的路上碰见的。那些小猫应该是被遗弃的家养猫,毛色还挺漂亮的,有橘猫和三花猫,那只橘猫还生了一只小猫。” 他一下子来了兴趣,安安静静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之前他在过年期间任性地跑去她出差的地方,她也分享了一些曾经的小故事,他都很喜欢。 那些是充满鲜活的烟火气的过往,是他不曾了解过的真实的缪芝懿。 “那时候,我几乎没有零花钱,家里也管得严,说是如果给一个女孩子零钱,这个孩子就会段时间内形成不好的生活习惯,甚至造成长期问题,比如攀比心理、拜金之类。” 江任舟突然皱眉。 怎么突然扯到了这个? “但是我觉得那些小猫真的太可怜了,每次我去上学的时候,它们都会跟着我走一段路,我实在不忍心,就每次在家里吃完早饭之后都偷偷带点吃的出来喂猫。”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个天大的秘密。 “那次我偷偷带了一个鸡蛋出来,以为还和之前一样不会被家里人发现——因为我上下学都是自己走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次我外婆跟着我出来了,看到了我在喂猫。她很生气,当街大发雷霆,说我是不要脸的小偷,居然把家里煮好的鸡蛋偷出来喂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江任舟瞬间坐直。 什么? 只是多拿了一个鸡蛋而已,为什么要用“偷”? 再者,怎么会用这样的形容词去说小动物? 但联想一下她之前说的“铁腕统治”,好像这些词汇从她外婆嘴里蹦出来也不奇怪了。 “然后呢?你就挨打了吗?” 缪芝懿却有些犹豫了:“其实挨打我都觉得是其次的。” “什么意思?你家里人还做了更过分的事情吗?” 她把视线从电视屏幕上移开,茫然地看着窗外,但双眼却并没有聚焦。 “当时我在路上就挨了一巴掌,外婆把这件事跟妈妈说了,我那天回家之后还挨打了。妈妈说浪费粮食可耻,而且她和外婆很早就发现家里少了东西,但是一直没说,就等我自觉站出来认错,但是我一直没认,家里人就更生气了。” 江任舟下意识抓住她的手,很是心疼地看着她的后脑勺:“然后呢?” “我以为这件事会止于我挨打,顶多就是我之后不再用家里的吃的喂猫。第二天我正常去上学,小猫跟着我走了一段路,我很难过,但是没办法。那天放学之后,猫不见了,我以为它们跑到别的地方玩去了。回家之后,我看到我爸在往地上摔一个蛇皮袋,那时候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看到地上有血迹,很吓人,就问了一句。” 他已经明白过来,震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缪芝懿笑了笑:“我爸那时候没理我,就让我赶紧去写作业,他一直挺凶的。那天的晚饭里有一道辣椒炒肉,我平时挺喜欢吃这道菜的,但是那块肉我怎么吃都觉得不对劲,有点酸,还咬不动,我就问是不是这肉坏了。然后我爸就把没煮的爪子和头扔到我面前,还有一些没剔干净的骨头。” 江任舟都木了。 为什么要这样对一个孩子? 为什么要这样对一群小动物? 这得给当时还小的她造成多大的心理阴影? “我这辈子不吃任何不告知我来源的肉就是这个原因,我也不想养任何小动物。光是看到橘猫和三花,我就会想起当初被扔到我面前的三颗脑袋,血淋淋的,甚至还没合眼。它们当时应该很痛苦吧,我不知道,我也感受不到。” 他下意识凑过去,把她整个人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 她在微微颤抖,但神色依旧漠然,这样强烈的反差更是让他心痛万分。 是不是因为实在是失望透顶才这样冷漠呢? “虽然我只见过你父母一面,但是那回和你父母坐下来吃饭的时候,我还觉得他们是一对很恩爱也很和善的夫妻,原来他们曾经这样对你。” 江任舟的下巴抵在她头顶,边说话边轻轻拍着她,像是在安慰受伤的小动物。 “我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至少能在你受到这种委屈的时候保护你。” 缪芝懿闭了闭眼,嘴角有着不易令人察觉的上扬弧度:“外婆说过,后悔是最没用的东西。事情已经发生了,人也只能往前看往前走,站在原地后悔只会浪费时间。” 他重重地谈叹气:“妙妙,你长大之后有没有想过,你家里人说的那些,在你看来只能被形容成严厉的话,或许是他们在pua你呢?” 她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耸耸肩。 江任舟拿不准她的心思,想到她经历过这样的委屈事更是又气又急:“妙妙,你可以示弱的。” 他真理解不了她现在这样的态度,简直心如刀绞。 那段时间,她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在看到那些残骸的时候,她在想什么? 小时候的缪芝懿会因为极度委屈而崩溃大哭吗? 为什么长大之后,一切在她眼里都是“无所谓”呢? 人为什么要长大呢? 他好恨啊。 如果早点认识她,如果能在她受到这样的委屈的时候在她身边,如果那个时候就能给她哪怕一个简单的拥抱,她现在还会这样无所谓吗? 缪芝懿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不想做弱者。算了,吃饭吧,一会儿饭菜都得凉了。” 江任舟把快要站起来的缪芝懿拉了回来,这回强行扳过她的肩膀,迫使她和他对视,依旧一脸严肃。 “妙妙,我现在很认真。” 她很是茫然:“所以呢?” “不要逃避问题。” “我没有逃避问题啊,我不是把整件事都告诉你了吗?” 她觉得好笑。 “如果你觉得,我不想示弱就算是逃避问题,那你对我的家庭教育确实理解不到位。已经过去很久了,我现在不想因为这件事扰乱心情,这也能算逃避吗?” 他有些说不清:“我不是想指责你。我的意思是,我是你的依靠,你完全可以信赖我。如果有让你不开心的事情,你可以告诉我。不是什么事情都能无所谓,你的事情在我这里都有所谓。” 缪芝懿眨巴眨巴眼睛,总算是明白了他的话中话,但还是笑得淡定。 “我不想依靠任何人,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活着的,我能靠自己活得很好,没必要依靠谁。” 寂静。 江任舟不是头一回发现自己难以和缪芝懿交流。 但现在他好像窥探到了更真实的缪芝懿的一角,他不想就此停下。 曾经将她的过往形容成“鲜活”还是太局限了,他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或许她还有过不少让她痛苦的事情。 虽然揭开别人的伤疤是很不厚道的行为,但他不能让缪芝懿这样冷漠下去。 在成为他的妻子、同声传译领域里凤毛麟角的存在之前,她是个活生生的人,是有感情的人,不是冷眼旁观一切的机器。 他真的很担心以往经历过的不好的事情会给她带去太严重的心理阴影,进而导致她越来越不愿意直面问题根源,所以不得不选择了麻木和冷漠,将自己变成一只刺猬甚至一只蚌。 他希望她能发泄出来,至少能说出自己的感受。 但现在时机明显不对。 所以江任舟还是退了一步,先举起白旗,起身拉着她去了餐桌边。 “哪天我们约你父母一块吃顿饭吧,我们都结婚这么久了,到现在为止,我还只见过他们一次,这样不太好。我之前给他们发过好几次消息,但是都没回复,他们最近还在旅游吗?大概什么时候会回国?或者我们出国去找他们也可以。” 缪芝懿淡然:“你不是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吗,直接问就好了,我也有段时间没联系过他们了,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玩。” 江任舟倒是觉得她这话挺有道理,点点头。 也是,他这个做女婿的,本就应该主动一些,这样也能给老丈人家留下点好印象。 他们之前对缪芝懿不好是事实,他得把表面功夫做好也是事实,这二者并不冲突。 进一步说,就算他想指责他们曾经对缪芝懿的教育方式有不妥之处,在那之前,他也得先端正自己的位置。 看她大快朵颐,江任舟的心总算放下,往她面前的小盘子里多捞了些蟹黄。 在听过那些事之后,他现在反而怀揣着一丝感激。 他很感谢上天能让他遇见缪芝懿这么顽强又这么独立的女孩子,也跟感激她能让他知道她的些许过往。 没关系的。 生活在慢慢变好,以前她没享受到的幸福生活,他会尽可能补给她。 诚然“不依靠任何人”这样的态度很酷,但他真切地希望自己能成为她的依靠,至少能听她分享生活中的大小事。 吃过这顿迟到很久的午饭,缪芝懿打算回去,却还是被江任舟留下来,睡了个短短的午觉。 他家的床垫比他办公室的那张更好,缪芝懿这会儿心情麻麻赖赖,脑袋沾到枕头就困了,也懒得计较他在做什么,用被子蒙住脑袋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江任舟先给丈母娘发了消息,没等回复就放下了手机,跟着钻进被窝。 回想起上次和缪芝懿躺在同一个被窝里的经历,江任舟担心她还是会在睡梦中对他怀着强烈的警惕心,这回伸手过去的时候更加小心。 但不出他所料,缪芝懿还是下意识缩成一团,在被他碰到的时候,依然抖了一下。 他无声叹气,还是收回了手,就这么盯着她的头顶,心情很是复杂。 此前也不是没经营过感情,但他发现自己在面对缪芝懿的时候,总是会变得无力。 明明什么都想做,也什么都想做得很好,但好像她并不在意,甚至看不到他做了什么。 这样吊着的感觉并不好,总让他觉得缪芝懿是飘忽不定的风。 他根本追不到,更遑论抓住。 第 24 章 缪芝懿并不意外睡醒之后发现江任舟在她身边,毕竟他家就是个单身公寓,只有一张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只是,在下床的时候,她不小心带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手机砸在地上的声音一下子惊醒了他。 江任舟还没醒瞌睡,眼睛都没完全睁开,就这么懒洋洋地伸出手,但又没碰到她:“妙妙……” “你继续睡吧,我该回去了。” 他懵懵的:“手机摔坏了?我给你买个新的吧。” “哪有这么容易坏。”她笑了笑,给他重新盖好被子。“怎么,江律想给我换手机了?” 他确实没醒,难得像个小朋友一样哼哼唧唧的,整个人往床边挪了挪,离她更近了一些。 “这是非特殊节假日前提下的自愿赠与。” “哦,意思是江律又想跟我签协议了。可是我们两个的上一份协议还没到期,江律是想追加什么赠礼条款吗?” 不说还好,一说这话,江任舟的瞌睡反而突然醒了。 缪芝懿看他突然一脸严肃地坐起来,不知道也懒得管他到底要干什么,简单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未读消息。 得知安安现在在给保姆弹尤克里里,她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打算快点回去。 江任舟看她边打字边往外走的背影就莫名来气,猜到她完全没意识到刚刚说了什么,更是又憋屈又恼火。 到底要怎样才能不惦记那份协议? 换句话说,到底要他怎么做,她才能不想着结束婚姻关系? 她就这么不愿意吗? 可是回想一下,之前不都好好的吗? 所以,是要惩罚他那么久以来对她的忽视和冷处理吗? 缪芝懿在客厅收拾好东西,看他从卧室出来,还不忘抬头道了句谢:“这些海鲜我就打包带走了,感谢江律给我加餐。” 准备走的时候,她却发现江任舟拦在门口。 “你怎么了?”她更茫然。“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的起床气有这么严重?”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组织语言跟她开这个口,干脆执拗地拦着她,想了老半天,才冲她张开双臂。 缪芝懿眨巴眨巴眼睛,满脑子问号,但看他这副“不抱一下就别走了”模样,还是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他。 江任舟做好了她会绕开他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她真的抱上来了,一下子愣在原地。 原本烂得可以的心情在顷刻间又重新好了起来,瘪着嘴,反手拥住她。 “才知道你睡醒之后会跟个小孩子一样。”缪芝懿无奈。“现在好点了吗?” “你之前明明答应了我不提离婚的,结果还是动不动就提,骗子。” 缪芝懿汗颜。 这人在说什么鬼东西……瞌睡还能醒得这么慢吗? 她怎么不记得吃午饭的时候他还喝了酒? 装小孩子发疯也得有个度吧? 江任舟半天没听见她吱声,以为她依然不在意,一下子所有委屈都淤积在心口。 但她前没多久才回忆了小时候经历的痛苦往事,他不想她又心情不好,还是忍住了。 很烦。 她是不是看不到他的真心? “妙妙,我们真的该谈谈什么时候搬到一起住的事情了,总这样分居两地不好。” 缪芝懿现在是真觉得刚睡醒——或者说没睡醒——的江任舟有点智商欠费,颇有些好笑地松开他,抱臂站在原地,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她倒要听听这回江任舟要给出什么理由。 “你总是这样跑来跑去,很辛苦的,而且我也担心你路上出什么事。当然了,我不是不能接送你,但是这样你又会少了很多自由。” 缪芝懿弯弯笑眼:“你有没有想过,跟异性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话,我缺少的自由会更多?” 他一下子噎住。 “可能你认为我们的关系和普通夫妻差不多,所以有些事情对我们来说是合理的,但从我的角度出发,我觉得我们还不如普通情侣。我们保持了这么久的良好关系,对我来说,这已经是个不错的舒适圈,我暂时还不想走出来。” 江任舟垂下脑袋:“为什么觉得我们不如普通情侣呢?” 缪芝懿淡淡地盯着他。 她很认真地在想,要是她说实话,会不会伤到他的自尊心? “你以前和庄忆柳在一起的时候,也提过这么多要求吗?还是说,你们本来就住一起,所以很多问题都被规避掉了?” “妙妙。” “哦对,你不喜欢提起她。”缪芝懿拍拍脑门。“对不起,一下子忘了。” 他反倒有些下不来台:“我和她确实住一起,但不是我提出来的。本科的时候我在学校住,确定保研之后就搬出去了,她跟我一起搬出来了,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就住在一起。之后有一段时间我们异地,她退租回家去了,但也找了房子,说等我回来之后继续住一块。” 至于她说的“规避了很多问题”…… 仔细想想,还真没有。 似乎只有住在一起的时候,很多平时发现不了的问题才会通通暴露:比如两个人各自生活习惯的差异,又比如对生活中很多小事的个人见解。 他有一套既定的生活模式,庄忆柳也有她喜欢的生活方式,一旦两个人谁都不肯先让步,矛盾就不可避免。 因为知道庄忆柳的个性,很多时候,都是他在矛盾中先低头,这样才能确保问题不会扩大化。 甚至,有时,他觉得他和庄忆柳异地那阵子才是他最自在的时间。 缪芝懿看他那副复杂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很乱,也不想再多说什么,绕开他,自顾自开始换鞋。 “妙妙,我可以改。” 他喜欢的生活定式可以改,他想要的生活方式也可以改。 他现在想得差不多了。 既然早就已经明确和庄忆柳划清了界限,那就没必要再把自己束缚在名为过去的牢笼里。 诚然,当初庄忆柳陪他度过了艰难的时期,他很感激。 但,在庄忆柳犯错的那个瞬间,她自己也应该知道,他们两个已经没有未来了。 现在他开始向前看了,他愿意配合缪芝懿,也愿意主动让步。 只是,缪芝懿明显不想他这么做。 “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我很喜欢啊,你也早就适应了,何必改呢?”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住一起的话……” “我们不会住一起。” 寂静。 江任舟不知道第多少次被她的直白哽住,迎着她淡然的视线,好像也说不出什么,只得点头。 想想也觉得挺好笑的。 他在面对真正危险的罪犯的时候,还能口若悬河,但在缪芝懿面前,他就像个才学会说话不久的小孩子。 缪芝懿的淡漠让她无形之中还有些强势:“就算你不喜欢提,我也得说。江任舟,根据协议,我们的婚姻关系所剩时日不多,如果我们能继续保持现在这样的相处模式,之后还能好聚好散。搬到一起住的话,会不可避免地产生大量问题,我不想也没精力去处理这样的琐事。我们都不是闲人,匀时间给这样的事,本就没必要。” 他确实不喜欢这个话题,甚至在听到“好聚好散”四个字的时候,下意识皱眉。 他自立门户参加工作之后,极少有名为“后悔”的时刻。 但现在,他在后悔自己曾经主动把那份协议推到缪芝懿面前。 那时候,他确实对“结婚生子”没有丝毫兴趣,庄忆柳入狱这件事耗尽了他对感情问题的最后一点耐心,双方家长带着缪芝懿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仅有的感受是嫌弃。 缪芝懿一直以来都是好说话的。 当时,他们两个坐下来聊了聊,不出五句话,她就大方地同意由他来拟定协议,还主动要求把时限从一开始的两年缩短为一年。 到目前为止,两个人都没违反协议里那些看似扯淡的“提前结束协议适用条例”,但他没想到自己会栽进去。 时间所剩无几,天气已经转热,马上就是夏天了。 他想不到要怎么跟她好聚好散。 缪芝懿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换好鞋之后径直开了门。 “我先回去了,谢谢江律送的海鲜,到家了给你发消息,你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 江任舟那时候背对着她,依然站在原地,身形未动半分,自然也没看见她脸上的表情。 缪芝懿回到车库,没走几步就察觉到背后有人,差不多也能猜到是谁,干脆笑着在原地停下。 “庄小姐,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聊聊?我们之间到底存在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要是我们说清楚,指不定矛盾就能解决了呢?” 闻言,庄忆柳大大方方地上前,在缪芝懿面前站定。 缪芝懿明显比她淡定得多:“你应该很清楚江任舟知道我们上次起了冲突吧?现在还在车库蹲点,你是真的不怕江任舟带着律师函找上门?” “谈不上蹲点,我今天本就是来找他道歉的,谁知道刚过来就看到了你的车,就在这多等了一会儿。” 庄忆柳扫了一眼缪芝懿拎着的袋子,轻笑时多了些嘲讽。 “我之前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可没问他要过东西,缪小姐作为妻子,不往里送就罢了,怎么还往外拿?” “你说这个?”缪芝懿拎了拎那个印有“任川律师事务所”logo的纸袋。“中午吃剩下的海鲜而已,不想浪费,所以打包。你要是喜欢,那给你好了。” 庄忆柳毫不客气地挥开了缪芝懿的手:“别让我再发现你在搞什么小动作,不然等着瞧。” 说完转身就走,直奔电梯口。 缪芝懿耸耸肩,心情丝毫不受影响,继续往自己的车的方向去。 她还得回去给安安做海鲜拼盘呢,没时间在这跟没必要的人浪费精力。 第 25 章 劳动节假期,缪芝懿和朋友带着安安出去玩了一圈。 回来之后,正好接到新的工作安排,她还没来得及躺下来补一觉,就迅速切换成了工作状态。 安安倒是开心得不得了,因为在这次旅途中,她遇见了个会弹吉他的叔叔,那人很热情地教了她很多小技巧,她现在成天在家给妈妈弹尤克里里。 这次工作依然要出差,缪芝懿只能暂时把安安托付给保姆,偶尔也让老张过去看看她。 老张现在自封“安安不是亲爸但胜似亲爸的好叔叔一枚”,每天亲自接送小家伙上下课,得了空,还带她去小区草坪或者附近的小公园散步,远看就像是一对关系颇好的父女。 等缪芝懿出差回来,天已经热起来了。 她其实不太喜欢夏天——准确点来说,是不喜欢过多暴露皮肤——所以几乎一年四季都穿着长袖,这回也一样。 她从外地给安安带了很多漂亮的新衣服,小家伙相当开心,早在被张叔叔带去接机的时候就兴奋起来了,之后更是一路黏在妈妈怀里,手都不肯松开。 母女俩刚到家,江任舟的电话就过来了。 他知道这阵子缪芝懿很忙,前没多久,他才看了那场新闻发布会的全程直播,也知道她接下来的工作安排依然很密。 这么久没见到人,他心里痒痒的,实在忍不住。 缪芝懿婉拒了他今晚一同吃饭的邀请,但还是退了一步,答应他明天一起,这才把人哄好,随后挂了电话,去给安安试新衣服。 这阵子在老张的指导下,安安已经能勉强弹出一整首曲子了,吃过晚饭就心急火燎地想展示给妈妈看。 虽然是最简单的《小星星》,但对于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来说,还是相当不容易的。 那瞬间,缪芝懿甚至激动得眼睛都红了。 小家伙却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慌慌张张地放下尤克里里,起身过来抱住妈妈。 她的心情更复杂了。 这是她小时候不敢想的画面。 现在安安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她也在做自己喜欢的工作,虽然算不上和自己的童年和解,但至少她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安慰。 足够了。 第二天下午下班时间,缪芝懿简单交代过保姆之后,打车去了任川。 知道现在江任舟还在忙,她没去他办公室,而是在会客室坐着。 江任舟的助理正好出来,听见工作区的大家说缪芝懿在会客室,想了想,没转身去办公室告知江任舟,而是直接去了会客室。 缪芝懿那会儿还端着pad,正忙着校对一篇翻译稿,察觉有人进来,抽空抬了头,冲着来者点了点头就算打过招呼。 助理笑着在她身边站定:“芝芝姐,这样可不礼貌哦。” 还坐在沙发上的人意识到她在靠近,良好的工作素养使她麻利地切出了当前画面,顺手息屏,再次抬头看她。 “您是?” 她确实不眼熟江任舟的助理,毕竟她平时忙,见的人也多,又几乎不来任川,能记住门卫的脸长什么样都已经很不容易了。 现在突然冒出个人说她没礼貌,实在有意思。 “我是江律的助理律师,叫我Luda就可以。” 缪芝懿点点头:“好的Luda律师,虽然不知道您刚刚对我的指控源自于哪里,但我现在要忙一些比较私密的工作,您可以稍微给我一些私人空间吗?” 她今天没化全妆,但这身黑色长袖连衣裙气场不弱,再结合她一如既往的淡漠神情,尽管话说得客气,但还是无形之中让Luda觉得自己被阴阳怪气了。 “芝芝姐,这里是会客室,需要预约才能进,您预约过了吗?约的是我们所的哪位律师呢?” 这话可就是真的在阴阳怪气了,听得缪芝懿实在想笑。 但她以己度人地想了想,还是不打算跟这个才来大律所工作不久的女孩子计较,所以主动收拾好了东西,起身出去。 江任舟还在核对委托人提交的材料,完全忘了时间,直到敲门声响起。 看到进来的人是Luda,他稍微轻松了些:“A区的材料我已经核对完了,有问题的地方我都标记出来了,你记得拿给委托人去细化一下。其他材料我还没来得及看,又不标页码,四百多页完全是乱序,让他们修订好了再拿过来。另外有些材料格式不对,房产证要的是内页复印件,拍张封面照片打印出来是想干什么?房子还要不要了?” 助理笑了笑:“好的江律。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了,您今天又要加班吗?我去给您倒点热茶过来吧,晚餐还是按照之前的标准来订吗?” 他似乎才反应过来现在是下班时间以及和缪芝懿的约定,看了眼腕表,难得懊恼地拍拍脑袋,匆忙开始收拾东西。 Luda不解,但还是上前来帮他收拾:“江律要去见委托人吗?” “不,我和妙妙约了一块吃晚饭,但是我忘记时间了,她应该已经等我很久了。” 助理一开始还愣了愣,但反应速度快,随后暗暗翻了个白眼。 “既然是约定好的事情,芝芝姐怎么也不提醒一声,就这样等着您违约吗?真是够大牌的。” 江任舟一下子停住:“你在说什么?” “芝芝姐一开始来了任川,什么都不说,就坐在会客室里,我过去问候了一句,谁知道她傲气得很,半个字都不肯多说,确实和新闻里的样子大相径庭。都说她私底下是个很善解人意的大姐姐,但实际上对谁都冰冰冷冷的。我过去的时候,她还急急忙忙息屏了,跟防贼似的。” 他简直匪夷所思:“Luda,我记得你之前没这么武断吧?” “啊?” “对外保护客户隐私是任何职业都应该遵守的规矩,缪芝懿不让你看她的工作内容,这是理所应当。另外,在对一个人的品行下定义之前,你做过充分调查吗?真正了解过她吗?” 这话也像是在问他自己。 有了之前缪芝懿讲的那些小故事,他这阵子也在反思自己。 他真的了解她吗? 做过调查不假,但那只是通过冰冷的文字看到她这个人的履历而已,她真切经历过的那些大小事,他一概不知。 但退一步说,他至少不会这样随便给一个人下定义。 这也太草率了。 Luda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我就是……就是觉得芝芝姐太冷淡了,没有故意要给她贴标签的意思。” 江任舟也是无奈:“在当今社会,对人热情是情分,只顾自己是本分。当时她或许正好在处理机密文件,所以任何人的出现对她来说都是威胁,这不是你说她大牌、傲气的理由。” 助理一下子什么都说不出来。 “忙完这个案子之后,你去跟着另一位劳动法老师吧,所里会根据那位老师对你的评价再决定你的晋升点。” Luda瞬间慌了,大步过来,直接抓住江任舟的手腕:“江律,您能不能别把我换到其他老师手底下去,我保证接下来不会再出现任何低级错误,我保证!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针对芝芝姐的,我就是太着急了,真的很抱歉!” 江任舟淡淡地拨开她的手:“Luda,给助理律师换组这件事,其实所里很早就在考虑了,为的是让新人能有更好的成长空间,不是我心血来潮一时兴起,更不是我因为妙妙的事情私心作祟。但我必须诚实地告诉你,就算你今天评价的不是妙妙,你刚刚那番言论也是相当有问题的。” 短暂的寂静之后,女孩子痛苦地闭了闭眼。 “Luda,时间不早了,你该下班了。” “江律,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您工作这么久,就没有一时嘴快过吗?明知道不是真心这么说的,却还是被人抓住话柄。” 江任舟重新低下头去收拾东西:“我确实没在客户面前心直口快过,就算有强烈的个人情绪,我也会斟酌之后再开口。不必再找借口了,下班回去吧,明天早上还有会。” 眼看他明显没有再继续这场对话的意思,Luda愤恨地紧紧握拳,拼命压下心里翻滚的委屈,匆忙转身离开。 他加快了收拾桌子的速度,边给缪芝懿打电话边拎着包往外走。 外面天都快黑了。 他真是该死。 缪芝懿今天白天把车送去保养了,一开始在任川碰壁之后,正好接到了4S店的电话,干脆直接打车过去提车。 至于跟江任舟一块吃饭这个约定…… 说实话,她现在确实没心情。 江任舟张嘴就是道歉,满是懊悔。 她当然知道他是太沉浸于工作才忘了时间,但她也赔进去了时间成本,并且还有事要忙,不可能次次都这么等他。 道理没错,只是她不想表现得太强硬。 “没关系的,下次再约时间吧,我今天临时有点工作,本来一直在任川等你就行,结果邮件突然过来了。” 听她如此坦然地说来过任川的事,他的心情更加复杂。 “Luda的事情……对不起。” 缪芝懿签字提车,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什么事?Luda是谁?” 江任舟叹了口气:“算了。你下次什么时候能有空?接下来又要出差吗?” “出差安排目前还没有,不知道之后会不会给我排。这段时间要做一些审校工作,应该没什么休息时间了。” 这话不假,她也懒得在工作安排这方面对江任舟撒谎。 五月份的工作基本排满了,再就是还要腾出时间来陪安安排练儿童节的表演节目。 安安胆小,不敢独自登台,所以和班上的小朋友们一起报了一个节目。 其他小朋友唱歌,她坐在边上弹尤克里里,还有个小男孩在另一边打架子鼓。 曲子是《小星星》,孩子们唱的是英文版,但曲谱没有变化,所以正正好。 缪芝懿那天给安安演示了整首曲子,中间还加了一段自己写的和弦,安安很喜欢这个编排,求着妈妈教她。 她学得也确实快,不到一周时间就把和弦记住了,只是连着曲子的过渡还需要再调整。 幼儿园老师知道安安的性格,和缪芝懿沟通之后,决定给安安一个表现自我的机会,特地在编排节目的时候留出了这段和弦的空隙。 缪芝懿把这个消息告诉安安之后,小家伙明显紧张了起来,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要缠着妈妈再练习好几次。 演出在儿童节前一天,所以时间还算宽裕。 只是这阵子她完全忽略了江任舟,有时候连他发来的消息都懒得看,回复自然比以前慢了不少,甚至干脆第二天才回。 江任舟过去习惯了事事有回应,有时候就算不主动找她,她也会详细地把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发过来。 但这段时间下来,他明显有些受不了了。 明明只是她忙得没空回消息而已,但他就是觉得这种落差大得让他心里刺挠得不行。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再主动一些。 第 26 章 缪芝懿的电话响了很久都没人接。 那会儿她正好在洗澡,保姆下楼去扔垃圾,老张前没多久过来了,正在陪安安练尤克里里。 这个小区的管理还算全面,业主的车统一停放在地下车库的专属车位上,而访客的车只能停在露天停车位。 江任舟为了方便,直接把车停在了缪芝懿住的这栋单元楼门口,继续坐在车里给她打电话。 她家里灯亮着,应该不会没人,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不接电话。 保姆出来扔垃圾的时候,注意到外面多了一辆迈巴赫。 因为车里开了灯,她一眼就看到了车里的人,心里顿时警铃大作,扔了垃圾就匆忙回到楼里。 江任舟没错过刚刚匆忙来去的那位阿姨,虽然觉得奇怪,但不好妄下断言,还是没下车追过去,依旧安心给缪芝懿打电话。 还是没人接。 他莫名有些担心,想了想,干脆拎着东西下了车。 进单元楼需要密码,缪芝懿在结婚当天就把单元楼密码和家门密码发给他了,但他一次都还没来过。 缪芝懿每次去他家都敲门或者按门铃,他也没给过好脸色,无形之中把她当成了免费的清洁工和保姆,也从来没主动关心过她的生活。 想想还有些愧疚。 他这次买了点菜过来,本意是想和她一块吃个饭,毕竟又有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他还有点莫名其妙的焦虑和不安。 好歹是第一次来,他没直接输密码开门,而是按了门铃。 门被打开的瞬间,他就愣在了原地。 老张似乎并不意外看到江任舟,甚至笑着跟他打了招呼。 “我说是谁一直给妙妙打电话,原来是江律。抱歉抱歉,她在洗澡,我不好自作主张替她接电话,您要不先等会儿?突然来这边,是有什么事找妙妙吗?” 很明显,老张并没有让他进门的意思,甚至整个人拦在了门口。 江任舟皱眉:“我来找妙妙一块吃饭,进去等她,应该没关系吧。” “这样啊……但是我们已经吃过晚饭了,妙妙低血糖很严重,不吃东西就不洗澡,怕晕倒。她之前读书的时候碰到过这种情况,还差点磕到后脑勺,所以从那以后都很谨慎了……您进来应该不太方便,家里现在有点乱,还没来得及收拾。” “我们”这个词落在江任舟耳朵里,真是怎么听怎么讽刺。 仿佛他来这里是个纯粹的访客,而此时站在门后的老张才是这个家的男主人。 再就是…… 他才知道缪芝懿有低血糖,甚至过去还在洗澡的时候晕倒过。 这样的事情从老张嘴里讲出来,他更是心情复杂。 虽说他才是缪芝懿的丈夫,但他对她的了解可以说是少得可怜。 如果不是她亲口所说,他或许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她童年经历过那样的糟心事,更不知道她身体不好。 说难听点,在这之前,他对缪芝懿的了解或许只停留在背调的那些文字上。 他们是夫妻,他却对她的生活信息一概不知。 只知道她是哪里人、读什么大学、做什么工作、拿过什么奖,有用吗? 连“妙妙”这个称呼都是别人告诉他的,他只是拿来用了而已。 一时间,他居然觉得手上拎着的袋子有千斤重,心也沉沉的。 缪芝懿洗了澡出来,注意到保姆守在安安房间门口,还在疯狂给她使眼色,顿时皱眉,转身去换了身家居服,擦着头发往玄关的方向去。 注意到江任舟站在门外,她也愣了一下:“你怎么过来了?来多久了?” 江任舟还没说话,老张就先开了口:“刚刚你洗澡的时候,江律就在给你打电话了,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吧。阿姨扔垃圾上来之后,还跟我说看到了江律的车。” 直到这个时候,江任舟才知道刚刚那个奇怪的中年女人是缪芝懿家的保姆,心情顿时更差。 因为他明显能看出来,缪芝懿对老张的态度不同于对他。 人的肢体语言是不会撒谎的,缪芝懿和老张很熟,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地往他身边靠,似乎在寻求庇护。 但在面对他的时候,缪芝懿很惊讶,同时还有些慌张,下意识后退一步的动作更是表明她开始了自我防御。 他知道自己现在处于下风,但不想真的就这样不欢而散,还是先让步。 “我本来想找你一起吃饭,但是老张说你们已经吃过了,那我就不打扰了。上次你说你喜欢吃虾,我朋友这段时间来蔚城出差,给我带了点红魔虾,你快放冰箱里去。” 缪芝懿确实有些慌,接过那个袋子的时候都愣愣的。 她压根没想到江任舟会突然造访,幸好老张把他拦在了门口,也幸好保姆反应快。 要是他就这么进门,必然会看见安安放在茶几上的儿童绘本和沙发上的乐高积木。 虽然她不打算在江任舟面前隐瞒她领养了安安这件事,但事发突然,她没准备好,也担心他会对安安做什么。 “你……你吃了晚饭吗?要不我……你等我一下,我换个衣服,我正好昨天约了那家餐厅,但是他们的系统出故障了,最后没约上,说是一个月内我可以随时再去一次。你要是没吃饭的话,今天是你的面食日对吧?我们去吃个意大利面?” 江任舟下意识看了一眼老张,注意到他只是温和地笑而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表情,下意识暗暗握拳。 这是在干什么? 把他当什么了?把缪芝懿当他的谁了?把这里当哪里了? 而缪芝懿却并没有察觉到江任舟的异常,匆忙转身去放好了那袋子虾,随后转身去换了套衣服,匆忙吹干头发,临走前还凑到保姆耳边给她交代了些什么,这才大步出来。 这回,她总算察觉到,门口两个男人似乎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走吧。” 江任舟的脸已经能黑得滴水,情绪也极为罕见地有些激动:“为什么是我们走?” 老张倒是淡定,说话时还有些无奈:“江律,我刚刚已经跟您说过了,我是来这里找妙妙叙旧的,是您不相信我。” 缪芝懿差不多听明白了,皱着眉头把江任舟拉走,一路拉去了电梯间。 他更上头了,声音都冷了几分:“妙妙。” 刚刚缪芝懿去吹头发换衣服的时候,他问老张为什么这个时候出现在她家,老张说是来找妙妙吃饭聊天的,还给她带了些零食过来。 言语之间相当熟络自然。 落在江任舟的耳朵里,这番话更是多了一层讽刺的意味。 他自然不信,追问老张为什么在她洗澡的时候不走。 老张哭笑不得地反问他为什么要走,硬生生给他问住了。 他还觉得匪夷所思呢,结果缪芝懿还把他拉出来了,就像是在老张面前避嫌。 他们两个是夫妻,有什么需要在外人面前避嫌的? 说白了,缪芝懿家也是他家,他回自己家,还有被外人拦着进不去家门并且被另一位主人拉走的道理? 缪芝懿心里也憋着火,但还是等电梯门关上才扭头看向他:“你来之前应该跟我说一声,我好安排时间,这样匆忙把朋友扔下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他为什么在你家?走的为什么是我们?” 她更觉得莫名其妙了:“朋友来找我聊天吃饭,提前跟我说好了,我给他准备了晚饭,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你突然出现,家里没有可以招待你的面食,你没吃东西,我怕你肠胃又不舒服,所以去你喜欢的餐厅吃饭,这不也很正常吗?” “我说过我可以为了你改变我的饮食习惯。” “我也说过没必要。” 气氛顿时降到冰点。 江任舟的确没想到原本想给她的惊喜会变成矛盾,但又跨不过心里那道坎,全程冷着脸,直到电梯回到一楼。 他可太讨厌这样的情况了。 一个男人出现在他妻子家里,还不让他进门,并且缪芝懿这没来由的冰冷态度也让他不能理解。 如果只是因为他不打招呼就找上门,这是不是反应过激了一些? 仅仅是因为他的出现超出了她的意料吗? 可是,有异性朋友在家里坐着,她去洗澡了,这样的待客之道也是正常的吗? 到底谁才是外人? 两个人坐进车里,江任舟没急着发动车子,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驾驶座上,一手搭着方向盘,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 缪芝懿也气着,连个侧脸都不想给他,扭过头盯着车窗外的绿景。 但他低估了自己在缪芝懿面前的耐力,主动打破沉默。 “所以,老张跟你真的只是朋友吗?我为什么不能去你家?” 缪芝懿轻笑:“你这问题问得相当刻薄。” 他一下子顿住。 “我跟老张是本科认识的,那几年里我受到了他很多照顾,这是前提。我硕博在国外读的,申请文书要有推荐信,我找了自己的专业课老师,他还帮我找了他的导师,这是经过。我回国之后开始工作,他帮我盘下了这里的房子,我一开始住进来的时候,小偷团伙在我家门口做标记,他帮我找人蹲点,蹲到了小偷团伙,一窝端了。起因经过结果都在这了,你还想知道些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缪芝懿依旧懒得给他正眼,淡然地靠着椅背。 “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不让你来我家,只是希望你能提前跟我说一声,这样突如其来上门找人,只会让我觉得很麻烦。我不喜欢做计划之外的事情,更何况,今天我本来应该跟朋友度过,你的出现打乱了我的计划。你有我家大门密码,随你来不来,‘你不能来我家’这个结论是无稽之谈。” 江任舟当然听得出她在生气,简单顺了顺逻辑,也觉得是自己太激动,本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她却又开了口。 “我们只是为期一年的夫妻而已,我扪心自问,从领证到现在,我没有做过任何违反协议条款或是对不起你的事情。老张是我多年好友,在时间层面上,我和老张的关系确实比我和你的关系好,甚至可以说好得多。江任舟,你在生什么气?” 气氛再次凝固。 “如果你实在觉得我和老张有不正当关系,提供证据,我不想在这方面落人口实,也不希望我朋友被连坐。如果属实,我们立刻结束婚姻关系。当然了,你想跳过这个流程直接终止协议,也行,我不会有任何意见。” 江任舟这回所有表情都冻在了脸上,一时半会儿,居然想不出任何回应的话。 那瞬间,他是很生气的,生气之余还有莫大的委屈和失望。 他不喜欢缪芝懿提起协议或是提前结束婚姻关系,也不喜欢她和老张待在一起。 而这两件事现在叠加起来了,他有些喘不过气。 气的是她完全没站在他的角度考虑,委屈的是她从头到尾都只把他摆在“为期一年的丈夫”这个位置上。 他当然能接受她觉得他没有朋友重要,但这样的话被她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来,他觉得自己在她眼里就是个完全不重要的路人。 他对待专业问题的时候向来自信,自信到可以自傲的程度,过去也从未担心过感情问题。 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快焦虑得发疯了。 从小到大,他总是能从容不迫地完成一切,然后得到一切,所以压根理解不了同龄人为什么总是那么紧张。 小初直升,高中保送,本科保研,硕博连读,他这一路走得太顺了,在别人为了前途苦苦挣扎的时候,他已经从容地迈向下一个跳板了。 他现在体会到焦虑是什么感觉了。 那种从心底蔓延上来的痒是挠不到的,伴随着时不时的心绞痛和情绪起伏不定,脑子里所有思绪都被团在一起,连最基本的“下一步该做什么”都不知道。 “算了,餐厅预约信息我发给你,你自己去吃吧。我头发没完全吹干,怕受风会偏头疼,我上楼去了。” 缪芝懿说完就下了车,走得迅速,甚至没给他留下拉住她的时间。 第 27 章 回到家,缪芝懿无奈地单手撑着脑袋,注意到老张和保姆的复杂眼神,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匆忙往安安的卧室去。 小家伙依旧抱着膝盖缩在墙角,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看到她进去,安安还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我们安安这是怎么了?” 缪芝懿上前,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起来,察觉她还在微微颤抖,轻轻地拍着小朋友的背。 “被什么东西吓到了吗?还是不喜欢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呢?” 小家伙的哭腔依然很明显,眼泪又开始吧嗒吧嗒掉,这回紧紧抱住了缪芝懿的脖子:“我不要回去。” 她顿时明白过来。 是不是以为家里突然来人就是要把她送回福利院的意思? 难道她之前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吗? 缪芝懿叹了口气,轻抚小朋友的后脑勺:“安安是妈妈的宝贝,这里就是安安的家,我们不去别的地方。” 她从没见过安安这个样子,心疼之余,还有些愤怒。 也是,小小年纪就经历了好几次被抛弃,对这样的事情有ptsd也正常。 那些人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态领养了安安又把她送回去? 这样对一个孩子,良心真的过得去吗? 直到安安的情绪重新稳定下来,缪芝懿把还挂着眼泪的她哄睡,这才叹着气出去。 老张也觉得抱歉:“我不该那么对江任舟说话的,搞得你难堪,不好意思。” 缪芝懿坐在沙发上,皱着眉头开始收拾安安的绘本:“没事,你别多想,我跟江任舟的关系本来也没多好,不影响。” “他不知道安安的存在吗?” “我把安安带回来那天,他和庄忆柳的父母在一块办理庄忆柳的出狱手续。”缪芝懿笑了笑。“庄忆柳出狱那天,我带安安去做入园体检了——就是那个你说不好的幼儿园,之后不是还换了一个私立幼儿园嘛,换成了现在这个。” 老张点点头:“那你打算让他知道吗?” “一开始是觉得随便,反正我跟他的协议里也没提到这一点,但是经过今天这件事之后,我觉得暂时不能让他知道。” 正好端着水果出来的保姆也好奇:“为什么这么说?你和他吵架啦?我刚刚还在说呢,你不是要去吃饭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安安对陌生人的接受程度很低,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接受一个人。对我来说,江任舟能不能接受安安不重要,安安能不能接受江任舟才是要紧事。我跟江任舟之间有些事很复杂,牵扯太多,不想把安安和你们都牵连进去,等我一样一样来解决吧。没吵架,我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浪费精力,只是各自陈述观点而已,成年人之间,观点不同是常态。” 一时之间,保姆和老张看她的眼神都带了些心疼和怜悯。 “妙妙,适当时候你也可以示弱的,不一定事事都要自己扛。” 老张是见过缪芝懿读本科时的状态的。 那时候她才经历又一场家庭变故不久,身心俱疲,却又不肯跟其他人开口求助,他们这些朋友都是直到她全部处理完才知道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在心里藏着太多事的时候,她喜欢说“等我一样一样来解决”。 她是个很有计划的人,会按照自己说的那样一件事一件事处理好,也真的很讨厌被打乱计划。 但在外人看来,这些事全部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她一声不吭地独自站在风暴中心,是很帅没错,可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真的很疲惫。 这么多年下来,他们这些做朋友的,早就清楚了她的习惯,平时也会主动帮她分担一些。 但她心里埋着的那些事,也是困扰她最多最深的那些,没有人知道究竟是什么。 直到现在,缪芝懿还在笑着面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更是看得他们这些做朋友的心里五味杂陈。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放下呢。 “算了算了,明天还得带安安去现场彩排呢,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别明天起不来错过了啊。” 老张轻哼一声,拍拍她的脑袋:“你在转移话题这方面确实无人能敌。” 不过也是,现在时间不早了,他今天过来也就是为了给小朋友对谱子,明天还得继续做好叔叔呢。 所以他没坐多久就匆忙回去了,离开之前还千叮咛万嘱咐缪芝懿明天一定记得打电话给他。 这边,江任舟没去餐厅,而是直接回了家。 肠胃又开始不舒服了,但他现在并不在意,因为心里的钝痛让他没心思去关注肠胃。 从认识缪芝懿以来,他就没见过她发这样的脾气——其实也不能算是在发脾气,只是用比较严肃的语气说了很多话而已——更没见过她这么冰冷的态度。 那瞬间,他当然能肯定是自己做错了。 是他先咄咄逼人,也是他先入为主。 过去,他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说错话会有什么后果,毕竟他在专业领域没出现过任何问题,更遑论“说错话”这么低级的错误。 在现实生活中,他也不会在意周围人的看法,因为庄忆柳几乎事事都听他的。 严格来说,这应该是他有记忆以来头一回这么口不择言,所以他现在相当慌张。 直到回到绝对安静的环境里,他才能坐下来好好复盘一下刚刚发生的事,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盘一盘基础逻辑。 但不管怎么复盘,他得到的结论无非都是那么两个:他当时确实思维丑陋;他确实不喜欢老张和她太亲密。 与此同时,“她和老张的关系比她和他的关系好很多”这个认知。也在无穷无尽地折磨他的理智。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是这么扭曲的人,自私自利到了极点,恨不得把缪芝懿变成自己的随身所有物。 可是缪芝懿是自由的。 “刻薄”...... 虽然这个形容很伤人,但他当时说的话确实刻薄。 后半夜,他终于察觉到了身体上的疼痛,豆大的汗珠止不住地往下掉。 那时候他还坐在书房,试图靠工作来转移注意力,顺便麻痹自己的神经,却没想到疼痛越来越明显,到最后,甚至盖过了他对其他所有事情的注意力。 他才回想起来自己还没吃晚饭,想着叫个外卖或者自己去厨房找点吃的。 然而在起身的瞬间,剧烈的腹内绞痛让他一下子两眼发黑,旋即整个人跪倒在地,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 他知道自己现在状态不对劲,残存的清醒催促他打个电话出去。 那瞬间,他想的不是120或者什么别的,而是找缪芝懿。 他迫切地想听见她的声音。 电话接通的同时,他好像看到了一束微弱的光。 “妙妙......” * 醒来时,周围已经大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他撑着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卧室里。 等等。 尽管他现在脑子里一片混沌,嘴里也是一股淡淡的铁锈味,但他昏睡之前的记忆还是有的。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卧室? 庄忆柳做好了早饭,正好过来看看江任舟的情况,进门就看到他皱着眉头坐在床上,脸上顿时有了笑容。 “终于醒了,现在还有没有哪里难受?”她笑着坐在床边,定定地看着他。“幸好发现得及时,不然真的会出现不可逆转的严重问题。” 江任舟愣了:“你怎么在这?” 他记得昨天是把电话打给了缪芝懿吧......等等。 庄忆柳懵懵地看着江任舟罕见地慌张抄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几乎是颤抖着解锁,打开通话记录界面。 她的心顿时提起。 难不成一开始...... 让江任舟松了口气又觉得更加好奇的是,他昨天那通电话确实是打给了缪芝懿,通话时长甚至长达将近一小时。 那为什么现在在这的是庄忆柳? 迎着江任舟审视的目光,坐在床边的人也不好隐瞒什么,干脆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最近我不是找到新工作了吗,就想趁着休息时间来看你,正好在楼下碰见了芝芝姐。我本来想跟她打个招呼的,但是不知道她是不是有工作要忙,走得很着急。” “那你怎么进来的?” “芝芝姐不是走得急吗,门卡从口袋里掉出来了,我就......”庄忆柳这会儿完全不敢看他的眼睛。“我也是担心你,我还给你做了点吃的。” 江任舟的脸色已经冷了下去。 庄忆柳重新站直:“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现在可以走。” “我确实不喜欢,说直白些,你这算非法闯入,还涉嫌非法占据他人财物。” 气氛顿时凝固。 她也没想到会正好撞见缪芝懿的门卡掉出来的画面,当时还有一丝良心在,本想捡起来之后叫住缪芝懿,却不料缪芝懿走得相当匆忙,她压根没来得及。 再之后,那点良心就被她的私心掩盖了。 她知道江任舟或许会很生气,但没办法,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类似的事情放在过去,江任舟什么都不会说,只会跟她扯一堆她不喜欢听的无聊法条,但到最后一定会笑着抱住她,告诉她这样的事情很危险,以后但凡是危险的事情都由他来做就好。 可是现在呢? 他们之间的裂缝已经大到了难以忽视的地步,还有人就这样明目张胆地横在他们两个中间。 那人甚至有江任舟家的门卡。 嫉妒心理野蛮疯长,恶劣的念头危险地冒头。 正是因为不觉得缪芝懿这个小偷配得上这么好的江任舟,所以她才更想快点拔掉这根刺。 她知道自己的现状还不足以支撑她重新站在江任舟身边,但她要在夺回江任舟之前清除所有障碍。 毕竟她以前就是这么做的,神不知鬼不觉,现在再做一次也无妨。 第 28 章 江任舟目送庄忆柳扔下那张门卡之后匆忙离开,冷着脸站在窗边,直到看见她的车开出去,这才稍微放下心。 但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居然和缪芝懿有那么久的通话时间? 还有,庄忆柳是真的捡到了缪芝懿掉的门卡吗? 那为什么她知道他身体出问题了呢? 因为不知道缪芝懿现在有没有消气,他也怕又让她不开心,犹豫了好一阵都没敢主动联系她。 直到吃午饭的点,他才斗胆打了个电话过去。 让他觉得相当意外的是,接电话的并不是她本人。 “江律是吗?” 江任舟难得愣了一下,旋即应声:“是的。这不是缪芝懿的电话吗?” “我是芝芝姐的助理。今天芝芝姐很忙,她的私人通讯会呼叫转移到我这边来,为的是给她腾出时间和绝对的空间。芝芝姐之前专门嘱咐过我,如果是您打电话来,要我提醒您记得吃药,药盒放在厨房......您稍等,我看看备忘录......药盒放在厨房左手边的柜子上,一天三次,一次两片。” 他茫然地拿着手机去了指定的位置,找到那盒药之后,反而更懵了。 但他很难否认的是,他的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 “缪芝懿今天在忙什么?” “比较隐私,所以我们这边不方便透露给您。芝芝姐这半个月的工作已经排满了,目前会专心处理这项工作。如果您有什么事情要找芝芝姐的话,您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转达。” 这话就让江任舟有些不开心了。 他是缪芝懿的丈夫,为什么丈夫想找妻子还得经过助理? 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小助理的话没错,如果真的是需要保密的工作,家人确实也是影响因素。 所以最后还是他先让步,轻声答应下来,让小助理转达缪芝懿注意身体,不要太拼命工作,记得照顾好自己。 挂掉电话之后,江任舟乖乖吃了药,正打算去继续忙工作,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进来。 他起初以为是委托人或者新的客户,却没想到电话那头的人自报家门,说是昨天晚上过来看过他的家庭医生,这番打电话来,是想了解他的最新情况。 江任舟有些好奇:“家庭医生?” “是的,缪女士给我们留的是您的电话,说是可以直接向您了解情况。您昨天犯了急性肠胃炎,和您最近作息饮食不规律有关,吃两天药,保持健康的生活习惯就好了。缪女士说您的肠胃有老毛病,因为没做过详细的检查,我们也不能给您随便下诊断,如果您有时间的话,最好还是去医院拍个片子,这样保险一些。” 他眨巴眨巴眼睛,难免多问了一句:“我想知道,您昨天晚上大概是什么时候来我家的?那个时候缪女士在吗?” “我们就是缪女士联系过去的。”电话那头的人笑了笑。“大概是晚上十点,我们通常上门看诊都是这个点,您可以看看门锁打开的时间记录。” 说实话,他倒是很愿意相信电话那头的人的说法。 只是现在理不清的问题还有很多,全部糅合在一起,像一团找不到线头的毛球。 缪芝懿叫了家庭医生?晚上十点多? 庄忆柳今天早上来这里的时候,正好碰到缪芝懿离开? 所以缪芝懿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这边,坐在观众席里的缪芝懿在打哈欠的同时又打了个喷嚏。 身边的老张立刻凑过来:“怎么了这是?一天都没什么精神,昨天晚上偷鸡摸狗去了?” 缪芝懿现在整个人几乎是木的,因为一开始打了好几个哈欠,眼里还泛着泪花,听他打岔,无奈地摆摆手。 “别提了,我压根没睡。一开始江任舟大半夜突然打电话,我担心出什么事,就赶紧过去看了一眼,结果发现这人倒在自己家了,我就叫了家庭医生,忙到后半夜才结束。我最近不是还接了个国外的活吗,那客户也是二,说好了均衡时差,结果他们倒好,均衡的是他们当地的时差,我凌晨四点突然收到他们发来的schedule。什么概念啊,凌晨四点!” 她简直越说越头疼。 “等我看完,差不多就天亮了,我寻思着还是得再去看下江任舟的情况,但是又不能耽误安安这边的事情,就匆忙来回了一趟,结果好死不死,又碰见他女朋友了。他女朋友以为我在他家过夜了,上来就冲我一顿输出,你也知道,跟这种人多说一句废话都是浪费生命,所以我跟她坦白了江任舟的情况之后扭头走了。这不,现在在这了。” “嚯,胆肥了啊,还敢疲劳驾驶了。” “这不是早上喝了三杯冰美式吗,那会儿还好,现在咖啡的劲好像过了,我感觉我随时都能倒下。” 老张叹着气拍拍她的脑袋:“你也是,结婚了还不住一块,搞得大半夜跑来跑去。要是真不喜欢,当初干嘛答应结婚?犯得着么,就这么喜欢江任舟啊?咱本科四年都在对门,我怎么不知道江外的女神和我们江大的男神是一对?” 缪芝懿轻笑一声,眼睛已经合上了一半:“喜欢倒算不上,仇家还差不多。” 他当然以为缪芝懿这话是在开玩笑,也没多想,笑着翻了个天大的白眼。 “他们做律师的,仇家可不少,你还不见得排得上号呢,省省吧。” 她眼底闪过一丝狠戾的凉意,旋即笑了笑,想着没这么快轮到安安他们组进行第二轮彩排,干脆向后靠在椅背上,闭眼小憩。 说来,她倒是很清楚江任舟的人脉圈子。 律师工作性质特殊,四处树敌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但江任舟似乎没什么明面上的仇家。 大家几乎把他奉为神话,说是只要有他出马的案子,就没有打败仗的可能。 再加上江任舟的家庭环境太好,父亲是当地传闻中“没有冤假错案”的大法官,母亲是蔚城大学的终身荣誉教授,大家也不会想跟他成为仇家。 可是......如果她就是这个意外呢? 她就是想扯开他们虚伪的皮囊,敲碎那些伪善的面具,看看里面那副真实的嘴脸到底丑恶成了什么样子。 周围嘈杂不堪,她自然没能真正入睡,全程只是闭着眼睛休息而已,不时也听身边的老张给安安做最后的细节核对。 小家伙有了好叔叔的突击带练,现在已经能完全记住整首曲子了,只是妈妈写的那段和弦还是有些勉强。 缪芝懿舍不得孩子小小年纪就因为这点可有可无的事情心情不好,之前也说过可以不要这段,但安安不肯,非要加上。 老张也乐得不行:“就是像了你,母女俩一个脾气。” 缪芝懿只是笑了笑,依旧闭着眼睛。 老师没过多久就通知小朋友们去准备,安安凑过来看了一眼妈妈,想了想,还是拉着张叔叔过去了,留妈妈在这边继续休息。 江任舟下午已经好很多了,正好今天没什么事,打算趁着还没到晚高峰的时间出去买点东西,也给家里填填冰箱。 蔚城最近开了家不错的仓储式超市,占地面积相当大,商品种类齐全,适合人多的家庭闲着没事过来逛逛。 他平时除了工作就不怎么出门,活动范围仅限律所和自家小区的健身房,其余时间几乎都泡在书房里,所以还是得往家里囤点东西。 只是...... 他刚推着车拐过生鲜区,迎面碰上正在挑选乳制品的老张。 起初老张并没有看见他,他原本也想绕过去,假装只是路过,却没想到老张在选定了品牌之后偶然抬了头。 两个人几乎同时定在原地。 不过老张的反应还是快的,有条不紊地拿起手机,给正在楼下陪安安挑零食的缪芝懿发了消息,随后才笑着看向面前的人。 “江律怎么一个人出来逛超市了?今天没去上班吗?” 江任舟并没有错过老张略显慌乱的视线和匆忙给谁发消息的动作,尽管理智在劝他不要多想,但他在情感上还是不免开始脑补。 所以他的消息是发给谁的? 缪芝懿现在也在超市里吗? 迎着江任舟审视的目光,老张猜到自己刚刚发消息被他注意到了,反而更加坦然。 “我这不是看见您了吗,就想打个招呼,就让我在另一边的家人稍微等我一下。他们现在在餐厅,听说这里的汉堡不错,我就让他们去尝尝。” 江任舟略有迟疑地点头,轻声说了句抱歉。 还是他想多了吗? “昨天的误会,还请江律大人有大量,确实是我有些过分。我诚挚地希望妙妙能开心,毕竟我们是很多年的朋友嘛,希望朋友好总是没错的。你们现在把话说清了吗?” 不问还好,一问,江任舟反而又开始怄气了。 本来想好好跟缪芝懿坐下来聊聊这件事,诚恳道个歉,再问问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没想到发出去的消息得不到回复,打过去的电话也通通被呼叫转移。 助理说她在处理这项工作的时候需要绝对的空间,他就没去她公司也没去她家,就等她忙完。 说来好笑,明明是通讯技术高度发展的现代社会,他却联系不到缪芝懿了 。 这样的感觉一点都不好。 他出门之前确实查了门锁的开关记录,也看了楼道里的监控,才知道她昨晚和今早都来过他家,家庭医生也确实来过。 甚至,在她匆忙走出电梯间一直到他家门口的过程中,电话都没挂,也对得上他手机里的通话记录时间。 那瞬间,他就知道自己不该怀疑她。 她明明那么好。 “说清了,但是妙妙这段时间很忙,我们之间的问题会在她忙完之后得到妥善处理。我知道您是妙妙的朋友,我昨天对您的态度实在过激,抱歉。” 老张笑了笑,只说了句“那你们得好好过日子啊”就转身走了,相当潇洒。 江任舟还站在原地,淡淡地看着那人匆忙离开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些堵。 为什么大家都那么坦荡,而他始终畏手畏脚呢。 第 29 章 缪芝懿带着安安去了餐厅,正好远远看见江任舟推着购物车去自助收银台结账。 说实话,就算她现在已经不生他这个人的气,但今天早上庄忆柳的态度让她实在开心不起来。 那会儿,她本就处在极度缺乏睡眠导致的低气压中,结果迎面撞见庄忆柳不说,那人还阴阳怪气她为什么在江任舟家过夜,明着暗着说她不自爱。 好笑。 退一万步讲,庄忆柳有什么资格和立场说她不自爱? 她再不济也是江任舟结婚证上的妻子,一个外人哪来的权利说她? 真是让人无语。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门卡掉了,也知道庄忆柳势必不会把门卡还给她,干脆将计就计,顺着庄忆柳的台阶下了,省得自己再被牵扯进去。 不过还好,家庭医生说他情况可控,估计就是平时不注意身体才导致问题,她也不需要太担心。 今天安安彩排时的表现结结实实给了老师一个大惊喜,老师恨不得把篮子里的小红花全别在她身上,给安安也开心得不得了。 缪芝懿为了好好犒劳一下小家伙,也听说最近这家仓储式超市的餐厅不错,结束彩排之后就带着她过来了。 江任舟让助理转达给她的话,她也都看见了,当下心里并没有什么感觉,看了一眼就退出去了。 属实没这个必要。 五月底那天,缪芝懿和老张带着安安去了幼儿园礼堂。 小家伙人生头一回化妆,对桌上的一切都很感兴趣,每看见化妆老师拿起一个新东西,她都会小声问一句这是什么,听得在边上等着的缪芝懿乐得不行。 江任舟今天要去一趟委托人的公司收集证据,准备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正好前面亮起红灯。 他放缓了速度,车子在停车线前稳稳刹住。 这附近有个不小的商圈,前面不远处还有个环境很好的私立幼儿园,就算是工作日,人流量也很大。 明天就是儿童节,各大幼儿园都在搞活动,这家私立幼儿园自然也不例外。 外面早就放好了一圈气球,整个大门都被装饰得童心十足。 大门中间还挂着个气球组成的横幅,上面写着“欢迎各位家长和小朋友参加儿童节汇演”,园区里也升起了好些漂亮的大气球。 远远看过去,仿佛整个园子都成了小朋友的玩乐基地。 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孩子们被家长牵着走进幼儿园里,所有人脸上都挂着笑容。 大概是因为来陪孩子参加活动的家长太多,园区外面马路边的临时停车位都被停满了。 有些没素质的人直接把车子扔在临时车位边上,无形之中还多占了一股车道,搞得那边还堵车了,交警正在忙忙碌碌地疏散车流。 整体来看,还是挺热闹的。 江任舟笑了笑。 他此前从没想过自己未来会有孩子,只觉得生孩子这件事对母亲是个不小的磨难,并且这场磨难带来的后续影响是终身的。 如果他真的是个有良心、爱妻子的丈夫,他就不可能舍得让妻子承担这样的苦难。 现在看到别人家的孩子笑得这么开心,他当然也从心底里觉得快乐,但并不会由此产生名为“羡慕”的情绪。 其实他的父母之前也劝过他,说是未来最好生一儿一女,凑成个“好”字,缪芝懿长得漂亮,他也不赖,父母都站在各自领域的金字塔尖,生出来的孩子必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他记得那个时候他只问了父母一个问题: “那我为什么没有姐姐或者妹妹呢?” 当时父母各执一词,一个人说“那个时候的条件和现在不能比啊,人的思想总是要与时俱进的”,一个人说“我们家当时奉行的是精英教育,那个时候爸妈当然觉得有你一个就够了”。 人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说出自己的真心话,比如那时候他就在自己的父母身上得到了验证。 “好”字要是对那么多家庭都如此重要的话,为什么大家都不去凑那个“好”字呢? 要么是个“子”,要么是“女女女好”,唬谁呢。 再进一步说,他才舍不得妻子遭那种罪。 以前和庄忆柳在一起的时候,他是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只觉得夫妻两个人待在一起就足够了,没必要再多一个人,实在想要孩子的话就去领养个女儿。 现在他有缪芝懿了,再看到眼前这个热热闹闹的场面,他想的也不是让缪芝懿受苦,而是觉得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了。 有时候,不一定拥有了就是最好的。 绿灯亮起,江任舟一脚油门,车子开了出去。 在路过幼儿园大门的时候,他还是多看了一眼,旋即笑着收回视线。 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和期待,这才是“节日”存在的意义。 人群里的老张往远处看了一眼,旋即愣住,拎着袋子快步往礼堂的方向去。 缪芝懿和安安一早就到了,他算是受邀来看表演的嘉宾,不需要那么早到,所以来之前还给她们母女俩带了点零食补充能量。 在后台找到正在安安身边听她最后一次试音的缪芝懿,老张严肃了几分:“我刚刚在外面看到江任舟的车了。” 她愣了一瞬,皱起眉头:“是路过还是就在这?” “不知道,但是你确实得警惕一些。” 缪芝懿无声地点点头。 演出时间快到了,休息室得清场,家长不能留在这里,所以缪芝懿得和老张一块移动到观众席去。 因为实在担心孩子会怯场,缪芝懿走之前还好好鼓励了一番安安。 直到收到小家伙的肯定,她才勉强放下心,一步三回头地被老张拉出去。 直到坐在观众席等着安安登场,缪芝懿才有空检查一下手机上的未读消息和工作邮箱。 江任舟前不久还给她发了消息,问她六月中下旬的工作安排,还说他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会那么忙,想和她出去走走。 她自然没回。 这段时间她确实事情很多,今天来看安安的演出都是临时请假出来的,保守估计要一直忙到月中。 至于下旬,现在还没得到准确的安排,但应该也不会悠闲。 夏天往往是他们的旺季,最忙的是秋季和年底那阵。 严格来讲,做到她这个层级,就没有不忙的时候。 想到这,缪芝懿笑着叹了口气。 也好,多赚点钱,这样安安的生活就能更好一些,不至于复刻她的童年。 她过去吃过的苦、栽过的跟头,不能再让安安承受一遍。 安安的节目是小班组第二个,主持人还在报幕的时候,缪芝懿就已经激动起来,急急忙忙打开摄像头。 昨天的彩排没这么多人,台下是黑的,所以安安很快就适应了环境。 但是今天不同,孩子们登台的时候,台下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舞台上的灯光也乱扫一通,把好几个孩子都吓着了,当下就委屈得像是要哭出来。 不过安安在人群后面,表演的时候也坐在边上,不至于被吓得狠了,只是全程抿着嘴,表情紧绷着,没拿尤克里里的那只手下意识搓着衣角。 缪芝懿注意到了孩子的小动作,明明孩子没表现出太紧张的情绪,她却暗暗双手合十,不停地在心里祈祷着。 音乐响起之后,灯光和台下的观众也纷纷安静了不少,除了不停的快门声和偶尔喊名字的声音之外,现场还算安静。 站在前面的小朋友们开始唱歌,后面负责演奏的小朋友们也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位置。 前面缪芝懿都不担心,毕竟安安在家里练了很多次,但是她实在担心小家伙记不住那段和弦。 间奏部分,全场的灯光都暗了下来,背景音乐也停下。 一束追光打在角落里的那个小女孩身上,干净的尤克里里的声音总算被单独放大。 她有些自来卷,还有个乖巧的齐刘海。 发型编得乍一看很简单,但实际上,缪芝懿把丝带编进了麻花辫里,还在小朋友的头发上撒了些闪粉。 灯光一照,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小裙子是改良汉服,往那边一坐,更是优雅万分。 这段和弦是缪芝懿自己写的,改编自《卡农》,还加入了主曲《小星星》的元素。 虽然看上去是两首不搭边的歌,但因为节奏被调节得很好,反而多了些新奇的柔和感。 对很多家长来说,尤克里里只是玩具级别的乐器而已。但现在听见这个小姑娘把尤克里里“玩”得这么好,一时间,大家都没说话,全场都在安静听着。 那个小朋友坐在追光下,仿佛全世界只有她是亮着的。 尽管她全程都垂着脑袋盯着自己的手,完全没看周围一眼,但大家还是从她身上读出了仅她一人所有的温柔气息。 强大到能掌控全场,也柔和地走进了所有人心里。 那瞬间,缪芝懿想起了很多很多事情。 有好的,也有特别坏的。 但总之,她现在觉得很幸福。 老张也举着相机边录边听,直到小家伙完整演奏了那段和弦,他觉得眼睛酸,下意识揉了揉,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热泪盈眶。 孩子们的歌声再次随着背景音乐一起响起。 这段过渡也是缪芝懿写的,她几乎把整首曲子都做了适合孩子们的改编,提前了很久把曲子发给了幼儿园,连老师都止不住夸她简直全能。 直到孩子们以吟唱结束整首歌,现场爆发出了经久不息的掌声和欢呼声。 老张扭头看向身边的缪芝懿,发现她正捂着脸,嘴角也是塌的,以为她和他一样是过于激动,笑着揉揉她的脑袋。 “安安真是像了你,一模一样的完美,是不?” 她颤抖着点头。 没有人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她自己也形容不出来。 曾经的痛苦和现在的激动翻搅成一团,像无数只大手在疯狂撕扯着她的心脏,痛翻涌而上,几乎快把她整个人淹没。 她以前有多期待自己也能成为台上的一员呢? 她以前有多期待那束洒在她身上的光呢? 可是什么都没有,她就这样孑然走到现在。 现在她把能给的都给了安安,希望她好,希望她是哪怕身处昏暗也在发光的那个。 安安做到了。 这个和她一样有过黑暗曾经的小姑娘,弥补了她过去没得到的一切。 第 30 章 缪芝懿这段时间忙昏了头,基本每天都在天昏地暗地校对schedule和会议资料。 连轴转了好一阵子下来,连助理都在担心,指不定她哪天直接好好上着班,突然就倒下了。 会议圆满闭幕时,已经是六月底。 期间因为工作必须保密,她这段时间里见过的除了工作伙伴之外唯二的人是安安和保姆,连和朋友打电话都受到限制,更别提让安安和他们视频了。 不过还好,终于结束了。 她难得有了一周假,先是在家好好缓了缓自己的身体,随后带着安安出去玩了两天,特地去见了那位成天念安安念得不行的丁克好友。 回家之后又休息了一天,这才重新调整回了最饱满的精神状态,一身轻松地回到公司准备上班。 中午下班时间,一个穿着正装的小姑娘出现在公司前台。 “您好,请问您需要办理什么业务呢?” 小姑娘似乎有些紧张,扬了扬手里拎着的纸袋:“您好,我找缪芝懿,我是来给她送东西的。” 那时缪芝懿正好准备出去吃午饭,听见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往回退了两步,茫然地看着站在前台边的小姑娘。 “我就是缪芝懿,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送什么东西?” 前台小姐姐还没来得及把“我们公司规定不允许私下收礼”说出口,眼看缪芝懿本人就在这,干脆不再介入这件事,转身去忙别的了。 小姑娘看到缪芝懿的时候,眼睛都亮了一下,旋即把自己的名片和纸袋都递到她面前。 “芝芝姐中午好,我是任川律所的助理律师,最近跟在江律组里。这段时间江律出差去了,我们所前阵子发了些水果生鲜,这份是江律的,当时他说会带回去给你,但是我看他一直都没拿走,估计是太忙就忘了。我怕再放就坏了,就想着直接拿过来给你。” 缪芝懿顿时乐了,大大方方地接下名片和纸袋,往袋子里看了一眼,确认那些只是苹果葡萄和两盒巧克力之后,暗暗放下心,扫了眼名片上的名字。 余辛。 不错的名字,人也干练。 “你们江律最近出差去了,你是他的助理,怎么没跟着一块?” “我的方向是青少年权益,江律这次出差是做刑辩,平时才做民商,和我的方向不同。我跟过去,或许还是个累赘,江律也担心会有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就没让我去了。他这次带的助手也是主攻刑法的,方向一致。” 缪芝懿点点头,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想多。 刑辩......真是耳熟。 这应该是江任舟最擅长的领域了吧。 “麻烦你了,还专门跑过来一趟,任川离这里可不近,打车来的吗?我给你转车费吧。” 缪芝懿笑了笑。 “吃过午饭了吗?我正好要去吃,如果你没吃的话,我们一块吧。” 余辛一直很喜欢缪芝懿这种有能力的女强人,现在看见真人,脾气还这么好,对她的好感更是噌噌上涨。 她本想拒绝,免得让人家花钱,但缪芝懿实在热情,她最后还是被带上了车。 缪芝懿对这个小姑娘的初印象相当不错,起初看她还有点紧张,但从公司开到餐厅这段路上,小姑娘慢慢放松下来,人也终于回到了律师该有的状态,她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做律师的,最忌讳的是露怯。 毕竟要面对很多严肃又危险的场合,只有全程保持冷静和理智,才能很好地周旋,顺势找到对方的破绽并一举攻破防线。 所以,表情管理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很重要的。 江任舟在这方面做得完美,可以说是挑不出毛病。 他平时的表情本就不丰富,在面对委托人甚至身处庭审现场时,他整个人都是冷的,浑身上下都是“生人勿近”的寒气,仅凭个人气场就能让对方气势弱下去。 缪芝懿在网上看过江任舟在庭审现场为被告辩护的画面,结结实实被吓了个寒颤。 有时候,她也会忍不住脑补,或许这人的律师咨询费开得那么高,也有这层原因在其中。 余辛毫不吝啬自己对缪芝懿的赞美,吃饭的过程中,还忍不住和她分享自己之前看到会议直播时激动的心情。 她之前一直跟在另一位律师组里,这阵子所里为了培养助理律师的思维能力,进行了短期换组,她才被分到了江任舟这里。 和之前那位老师相比,江任舟接触过的案子的复杂程度和危险程度几乎成正比,很多案子甚至可以用“精彩”来形容。 她看了不少工作笔记之后,更觉得这个职业相当神圣,并且坚定地认为自己没选错。 她刚进任川的时候,并不知道江任舟已婚。 当时老师手头上有个案子要整理证据,她忙到了晚饭的点,出去看到同样在加班的其他同事正边吃饭边看新闻。 那场新闻正好是缪芝懿做翻译的会议的现场直播,她看了一阵,由衷觉得这位坐在边上的翻译小姐姐很强,下意识夸了一句。 然后那几位同事就笑喷了,扭头问她“你真的不知道这是谁吗”。 直到那个时候,她才知道那位很厉害的小姐姐就是江任舟的妻子。 不得不说,江任舟和缪芝懿这样强强联合的夫妻组合,完全就是她心目中的顶级配置。 并且她坚信他们夫妻关系会相当好——毕竟都是靠嘴赚钱的人,还都在各自的领域做到了顶尖。 再者,她对女强人有滤镜,在这样的环境里还能站在金字塔尖的女性,简直是她心尖上的星星。 缪芝懿笑着听完余辛这通天花乱坠的形容,一下子没绷住,笑出声来。 工作以来,她听过的赞美不在少数,但是这么直白又这么认真的夸赞,还是来自另一个领域的同性,她觉得心里暖乎乎的。 “你不是说了吗,你也是一次通过法考然后又高分考进任川的,证明你也很强。如果我的存在能给你带去鼓励,那我诚挚的希望你未来能更上一层楼。现在是助理律师,未来就是能独当一面的大律师了,你会变得更好的。” 那瞬间,她甚至能看见余辛眼里闪着星光。 她确实喜欢这个小姑娘。 晚上睡前,远在另一座城市的江任舟终于有了些闲暇时光。 但这会儿还不困,又不知道该干什么,无聊地刷了刷朋友圈。 察觉自己好像扫过了一张熟悉的脸,他下意识往回翻了些,旋即顿住。 下午上班之前,小助理发了她和缪芝懿的合影。 两个人虽然都穿着正装,但合影时还是少不了女孩子的俏皮劲,对着餐厅里那面漂亮的等身镜比了个可爱的剪刀手。 那瞬间,他想的不是“这样的生活化照片会不会被客户看见”或者“万一客户看见了这样的照片会不会觉得她不专业”,而是对缪芝懿原来能有这样的一面的感慨。 一直以来,在他面前的缪芝懿是温柔稳重的,工作状态下的缪芝懿是自信冷静的。 不管是哪一面,都和这张合影里的样子不同。 小时候那个会馋路边摊钵仔糕的缪芝懿,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呢? 他不知道。 但他真的很想见见那样无拘无束的缪芝懿。 又有很久没见面了,不管是哪一面的缪芝懿,他都迫切地想看见。 或许不看见也行,听听声音也好。 以往他从没出现过这样焦虑和迫切缠绕在一起的感觉。 白天忙碌工作时,无法腾出多余的心思来,然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坐在被窝里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缪芝懿。 这段时间缪芝懿没给他发过工作安排,他主动发出去的消息几乎都石沉大海,要么就是隔了很久才收到寥寥数字的回复。 年少轻狂时不曾有过的不安感与日俱增。 他也不知道现在打电话还会不会被呼叫转移,可他忍不了了。 意外的是,这次电话没多久就通了。 而电话那头传来的“江任舟”,是他很久没听见的熟悉的声音。 他一下子坐直:“妙妙。” 脑子里涌现出的还是之前在车里尖锐对话的场面,以及她第二天一早匆忙离开他家的监控画面。 说实话,他压根没准备开场白,现在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缪芝懿却没想那么多,安安已经睡熟了,保姆也回去了,她在整理昨天刚结束的工作资料准备归档,周遭安静得出奇,她的心情也不错。 “我还是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堂堂任川合伙人还不如人家助理律师。” 江任舟一下子被自己的口水噎住,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懵懵地反问:“怎么这么说?我做了什么?” 不就是和小助理吃了顿饭吗,怎么突然说他不如小助理了? “人家知道要注意细节问题,知道生鲜蔬果放久了会坏。有的日理万机的合伙人倒是一点都不注意,说好了要给别人的东西,往边上一放就忘了。” 江任舟暗自斟酌了好一阵,一拍脑袋,总算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 之前领礼包的时候,确实想着要拿去给她。 他平时不爱吃零食,而她似乎每次都会往包里和车上放些甜食,为的应该是随时补充脑力。 礼包里有些巧克力之类的小零碎,他打算过几天拿给她,却没想到一忙就把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所以说,今天助理是为了把东西给她,才专门去了一趟她公司吗? 倒也不无道理。 这么看来,缪芝懿说得没错,他确实是不如助理。 所以他干脆地低了头:“是我的错。” 缪芝懿轻笑一声。 “妙妙。” 她的视线还落在电脑屏幕上,只是简单应了句:“嗯?” 虽然只是个语气词,但江任舟那瞬间居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抓住了被子。 原本还好好坐着的,这下却往被子里滑了些,难得紧张地视线乱飞。 “之前的事情,我跟你道歉,是我太激动了,我不该那样想你,也不该说那样的话,对不起。你现在还在生气吗?” 缪芝懿甚至都没想起来“之前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事,不过听他语气这么诚恳,她也不好说什么难听话,敷衍地应了一句。 想想又觉得自己这么久没理过他,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还是叹了口气。 “最近身体怎么样了?药按时吃了没有?这段时间还会难受吗?” 一时间,他的心里开始咕嘟咕嘟冒泡泡。 已经很久没出现过的悸动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尽快结束工作回蔚城见她”这个想法愈发迫切。 是吧,如果早点道歉,如果早点低头,会不会就不用拖这么久了? 第 31 章 缪芝懿半天没听见电话那头的人说话,以为他睡着了或者在忙,小心翼翼地喊了他一声。 江任舟顿时从纷飞的思绪中回过神。 “你现在在干什么?还在忙吗?” “没有,我本来准备睡的,想着很久没和你见面了,就想联系你。”江任舟扁扁嘴。“其实就只有那两天难受,现在已经没感觉了。” 他本想问问那天她怎么天都没亮都跑来他家,但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因为他想起那天睁眼之后看见的第一个人是庄忆柳,她说缪芝懿匆忙离开了,两个人没打照面,但他不能肯定她说的话是否属实。 要是缪芝懿这边的说法不一致,先问出口的他反而是更有问题的那个。 毕竟他问出口的立场是建立在听过庄忆柳的说法之上的,他担心缪芝懿介意他和庄忆柳见面的事。 干脆就别问了。 “现在时间不早了,你还在忙吗?” 她并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细小变化:“在归档工作资料,省得之后再找起来会麻烦。你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去接?” 那瞬间他的心都差点飞起来,头皮发麻的悸动感让他差点失去理智。 甚至在她问出这句话之后,他已经脑补出了拖着行李箱在机场到达厅里看见她的场景。 要是她真的去接机,他不敢保证自己到那个时候还能不能维持基本的冷静。 指不定在看见她的瞬间,他就会甩下手上的所有东西,然后毫不犹豫地朝她跑过去。 但是那点残存的理智很好地拉住了他的思绪。 他回去的那天是工作日,机场离市区很远,离她的公司更远,他舍不得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开车过去。 再者,他们此行有三个人,他不想让缪芝懿觉得尴尬。 “没关系,我自己回去就好,我们几个人打车回。到时候我回去了联系你?大概下下周的周三就能结束了。” 缪芝懿却莫名对这个时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为什么你这次刑辩要花这么长的时间?我以为刑辩律师出庭顶多一两天,难道你们一二审的时间挨得很近吗?” 江任舟一下子乐了:“当然不是,二审要原告或被告本人提出才可以。这件事牵扯的面比较广,所以时间耗费多一些。案子很复杂,我得保护委托人的隐私,所以不能跟你说,但和我之前跟你讲的那个案子差不了多少,牵扯到的人甚至还更多了,我这几天就在专门整理这些相关证据。” 她霎时顿住。 “之前讲过的那个案子”...... 是蔚城当年的那场车祸,由他父亲审判的那场车祸。 江任舟没察觉她的异样,以为她只是在默默听他说话,叹了口气,不想用这么严肃的事情让她心情不好,干脆转移了话题。 “你什么时候才能不那么忙呢?之前不是说好了,我们要出去度假的吗?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缪芝懿回过神,视线转向窗外,茫然地看着远处的城市夜景。 她倒是没忘记之前和江任舟的这个约定,只是一直都没有足以拿来度假的空闲时间。 现在总算能稍微喘口气,接下来一阵也只是常规坐班,她确实可以想想什么时候把这么多年攒下来的年假一起放了。 她是典型的工作狂,几乎事事亲力亲为,上次放年假应该已经是刚回国那两年的事情了。 只是,跟江任舟一起去度假? 真的吗? 她犹豫一阵,脑子里依旧乱哄哄的:“看你吧,你选就好。” 江任舟的嘴角瞬间扬起,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一点点填满,她说的每个字都正好轻柔地落在他的心尖上。 “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夏天去吗,那我们去海边吧,你喜欢海吗?” 缪芝懿顿了顿,还是给了肯定的答案。 她害怕的从来都不是海,而是别的。 广阔无垠又自由自在的海洋怎么会让人害怕呢,令人害怕的一直都是人类本身而已。 “好,那我们去海边。” 江任舟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声线也愈发温柔。 “妙妙,早点休息。” 缪芝懿总算收回视线,垂眸看向自己的手心:“你睡吧,我马上了。我还得洗个澡,那就先不跟你说了,我去拿衣服。江任舟,晚安。” 他当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异常,甚至很开心地被挂了电话。 江任舟做梦了。 他梦见在盛夏的夜晚,他和缪芝懿牵着手漫步在沙滩上,海浪温柔地漫过脚背,沙滩边的小酒吧还亮着暖色的灯光。 他们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聊着和工作完全无关的话题,偶尔打趣,偶尔幼稚地吐舌头。 但总之,他们最后拥抱,亲吻,耳边是无尽的海浪翻涌的声音。 * 缪芝懿最近明显察觉身边多了些人。 平时走在路上也好,开车出入小区也好,甚至在公司和自家小区的地下车库也好,她总能发现周围有不少盯着她的眼睛。 她并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但警惕心十足。 除了保护好自己之外,没让安安随意出门,也叮嘱保姆和朋友们多加注意安全。 再就是,她的工作微信最近收到了不少好友申请,工作邮箱也被一些乱七八糟的邮件填满,内容措辞相当低俗,甚至还有不少人言之凿凿地表示他们是从某些小网站得到的她的信息。 江任舟回来那天,她还发现自己的车胎被人放气了。 正是因为知道自己在工作上没惹到谁,她及时筛选出了这些人的共同之处,顺着其中某个傻缺在邮件里透露的信息,反溯到了一些关键词。 再顺着这些关键词,她找到了一些陌生的名字。 收集好信息之后,她直接提交给了公司法务。 法务迅速开展了相关工作,还顺便联系了警方。 没几天,他们就把结果告知了她。 而那时,她正在江任舟家厨房揉面。 因为腾不出手来拿手机,耳机又没带出来,她直接点了外放。 “芝芝姐,调查结果出来了。根据您提供的信息,我们查到了发布您的个人信息并恶意造谣的用户。该用户目前未成年,十六岁,初中肄业,是一家网吧的网管,也是那个违规网站的高级会员。警方把他带去做了笔录,根据口供,有人花钱找他调查你的信息并整理发布。然后我们找到了那个花钱的人,他说因为不服最近一次诉讼的审判结果,想对被告辩护律师进行报复,然后得知您是辩护律师的妻子。至于这位辩护律师......” 语音被人按住。 缪芝懿下意识扭头看过去,视线直接撞进江任舟的眼睛里。 江任舟一开始在客厅收拾东西,听见声音就过来了。 没想到这语音越听越奇怪,直到对方说出“辩护律师”四个字,他才意识到这件事和自己有关。 他甚至完全不知道缪芝懿这阵子经历了这样恐怖的事情。 那瞬间,他只觉得抱歉和懊悔。 缪芝懿反而坦然地耸肩:“说说吧,你怎么了?做了什么?” 江任舟掐了掐眉心。 这事说来话长,但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各怀鬼胎。 原告和被告是小三和原配的关系。 丈夫与被告有三个女儿,因为婚外情,原告怀孕了,还闹到了被告面前去。 男方父亲认为原告肚子里一定是个大胖小子,和原告一起要求丈夫与被告离婚,而这个丈夫是个相当懦弱的人,一直在拖延时间。 另外,男方当初入赘进被告家,被告家很强势,绝不原谅他的出轨行径,也要求离婚,但条件是孩子归被告家,并且他净身出户。 原告家和丈夫家都不同意,要求平分婚内财产,但丈夫和被告没谈拢,最后还是灰溜溜地签了离婚协议,仅仅带着自己的衣服离开了被告家。 原告怒了,一直在埋怨丈夫,还以“打掉你家的宝贝孙子”为由要挟丈夫一家。 随后原告与丈夫合谋,丈夫趁被告不在家,撬锁进了被告家里,把三个女儿从十二层扔了下去。 三个女孩当场殒命,还把一个路过的拾荒老人砸进了ICU。 被告被刺激得精神失常,雇人把原告拖到仓库里暴打一顿,把原告被打流产的那一坨血肉模糊的东西装在泡沫箱里,随后遣人把箱子送去了丈夫家里。 男方父母崩溃了,原本要以故意伤人的名义告她,但原告抢先了一步。 虽然看上去是被告占理——大家一开始也都是这么认为的,但之后,被告提着刀去了原告的店里,在自己意识不到的情况下砍伤了两个店员。 这样一来,被告还背负着那两个店员的控诉。 江任舟这次没按照原有的收费标准来帮被告辩护,只是单纯看不下去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一个月薪不到三千还一人拉扯三个孩子的母亲身上。 所以,在这个案子刚拿到任川来的时候,他简单了解了经过,就主动接下了。 缪芝懿听完,整个人木在了原地。 作为一个有女儿的人,她无法想象被告在知道三个孩子都丧命之后是什么心情。 三个孩子啊...... “你告诉我,那个丈夫有接受任何惩罚吗?”她说这话时甚至在颤抖。“有吗?被抓了吗?人现在在牢里了吗?” “极大概率会被批捕,但至少在我参与的这部分中,他暂时置身事外。我处理的是原告与被告之间的直接矛盾,严格来说,丈夫的事情与我们双方律师无关。” “那三个孩子......到目前为止,就没人在乎她们吗?” 江任舟叹了口气:“被告作为亲生母亲,当然在乎,但是这不是这次庭审的重点。” “可是这次庭审不就起源于那三个孩子吗?” “不,从原告的角度来说,这次庭审起源于被告对她的故意伤害。” 短暂的寂静。 缪芝懿掐掐眉心。 她有的时候真觉得江任舟是个理性到快要麻木的家伙。 虽然保持理性对律师来说是很重要的,但她实在不能接受他在这样的事情面前还这么理性。 错的最少的、失去得最多的是被告,不是吗? 明明是为被告辩护,为什么不能完全站在被告的立场上思考问题呢? 第 32 章 江任舟看得出缪芝懿的表情变化,也知道她现在心情很复杂,下意识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 “接下来的事情,我也会站在被告这边帮她一步步处理。一审结果是被告被判有期徒刑两年,目前我没收到被告那边申请二审的消息,所以我也在等。针对丈夫和原告的调查,会在近期展开,我不是直接相关人员,所以不能参与这件事的工作进展。” “你觉得......如果你是那个被告,你能接受一审的审判结果吗?” 在抛掉没用的丈夫、一次性失去三个孩子的情况下,这个女人还有什么能再失去的呢? “从我的委托人的角度出发,在有确切医疗证明的前提下,面对事实确凿的指控,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缪芝懿转过身去,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揉面:“也是,当初庄忆柳伤人也是两年,这个审判结果好像还行。被告现在也没什么能失去的了,我要是她,我会让他们全部给我的孩子陪葬,然后我自己跳楼。” 江任舟这回是真信了她完全没听进去,下意识扣住她的肩膀,把她扳回来,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 “妙妙,你理智一点。我是被告的辩护,当然一切要从被告的权益出发,这是我全部工作的出发点。” “我很理智,是你理智得过头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知道缪芝懿在乎那三个无辜的孩子,他也在乎。 但确实,他现在的工作始于他的委托人对原告的蓄意伤害。 并不是凡事都能一步步往前推根本原因的,他当然也无比心痛那三个无辜丧命的孩子。 可庭审就是庭审,法律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 那三个孩子的主要责任在丈夫和原告身上,当如果再往前推根本原因,又要退回到原告身上去,这不是他们刑辩律师的工作。 再者,现在缪芝懿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伤害,他很担心自己接下来对被告的辩护会更进一步影响到缪芝懿,甚至是她身边的人。 有一说一,就现阶段来说,委托人接受审判结果并结束这次委托是最好的选择。 他也得为自己和身边的人着想。 缪芝懿心情很差,吃饭的时候都没出声,不管江任舟怎么挑起话题,她似乎都不感兴趣。 江任舟知道他们两个在这个案子上有不同的看法,但现在事情还没完全结束,他也不能多说什么,也只得保持沉默。 吃过午饭,缪芝懿得回家去。 他实在不放心:“目前暂时还不能保证你周围是绝对安全的,我送你回去吧。” “没事的,车胎被放气这种事都经历过了,应该也没什么更猛的了。报警之后,情况好了些。我最近也给自己加了保镖,他们会跟着我的,该注意安全的是你,毕竟是有人不服才想报复,我估计是丈夫或者原告的家人,你多加注意。” 知道他肯定还会记挂着,缪芝懿没拒绝他把她送下楼。 江任舟对她车胎被放过气这件事心有余悸,亲自上车,试过了各项性能,确认一切没问题之后才下了车。 缪芝懿的表情还是很不好看,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把她揽进怀里。 “我知道你不开心,我理解你的意思,我也尊重你的立场。等我把事情全部处理好,会有个好结果的,好吗?” 她闭了闭眼,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更不想在这样的时候再跟他起矛盾,干脆什么都没说,只是点头。 但说实话,还能有什么好结果呢? 难道她还能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待吗,比如期待审判长认为被告是正当防卫? 开玩笑呢吧。 万幸的是,她这次回家很顺利,周围那些奇怪的视线少了些。 缪芝懿进门,不忘顺手擦了擦智能门锁上的指纹。 * 安安这阵子放假了,因为缪芝懿不放心她出去,小家伙只能成天在家里。 不过,她不外向,有保姆和尤克里里在,就算在家也能很自在。 这段时间,缪芝懿只需要日常坐班,也不忙,所以还能趁在家的时候教安安一些新曲子。 小家伙一直对妈妈给她唱的睡前安眠曲很感兴趣,这阵子缠着妈妈教她弹这首歌。 这首歌是缪芝懿小时候在一个很特殊的场合偶然听见的。 那时候,她不像现在这样唯物,还在祈祷着能有反转的可能性,在木然地祈祷着的时候,听见了有人在唱这首歌。 虽然是个外语工作者,但她并不知道这首歌的语言究竟是什么,不知道是方言还是某个小语种,只勉强记住了个大概。 至于调子,她倒是记得很清楚。 初次听到的时候,她就觉得曲调很圣洁也很纯净,完全是能净化心灵的程度。 现在她把这首歌变成了安安的安眠曲,效果也确实不错。 调子记住了,转化为谱子只是时间问题,所以缪芝懿趁不忙的时候给安安准备了份数字简谱。 她去工作,安安就在家里和保姆一块练。 有时候,老张也会过来看看她,好叔叔就自觉承担起了“安安宝宝的免费私教”角色。 七月中旬,一条新闻蹿上热搜,几乎是空降榜首。 标题实在写得晦涩拗口,语法结构也乱七八糟,缪芝懿原本不想看,但那天吃午饭的时候,她听小助理提起那个新闻,惊觉好像有点耳熟,还是立刻拿起了手机。 事实证明,她没猜错,就是江任舟为失去三个孩子的被告辩护的那个案子。 新闻写得还算详细,说清楚了案件的起因经过,还陈述了两次庭审结果。 令她觉得意外的是,新闻里说,二审是被告在准备接受审判结果的时候突然提出的,据说是辩护律师专门过去和她谈了一番。 在那之后,二审择日进行了。 辩护律师认为,被告与丈夫感情完全破裂,并且有充分证据表明,原告存在与丈夫共同计划孩子坠亡这一犯罪事实。 另外,被告在伤害店员之前,已经被专业鉴定罹患精神分裂。监控表明,被告在伤害店员时,不具有清楚的自我意识。 经过法院再次裁决,被告从一审判定的两年有期徒刑被减刑为一年,期间要接受专业的治疗,表现良好可提前释放,但被告针对原告和店员的伤害赔偿照旧。 相关部门对丈夫和原告进行了批捕,确认了二人的犯罪事实。 丈夫一审被判死刑,原告被判三年有期徒刑,二人还需赔偿被告的精神损失。 网上一片哗然,但大多数人表达的都是对被告的同情、对丈夫的唾弃、对原告的痛恨,以及对江任舟的敬佩。 新闻配了二审现场图,江任舟一身正装出庭,全程面色冰冷,视线相当锐利。 光是坐在那,气势就瞬间被拔高。 缪芝懿默默看完整篇新闻,默不作声地收起了手机,继续安静吃饭。 小助理倒是连连捶桌。 “我是真没见过恶人先告状能做到这个程度的,真是疯了吧!明明是她破坏了别人的家庭,明明是她唆使那个男人害死三个无辜的孩子,到头来居然还要告原配?这小三是真的牛......” 她只是耸耸肩,依旧这么听着。 “但是我想不明白啊,整件事情里面,这男的才是最大的恶人,网上的舆论跑偏了,现在齐刷刷在讨论原配和小三的问题,疯了吗?扔孩子的是男人,倒插门的是男人,让小三怀孕的是男人,凭什么最后舆论针对的是两个女人啊?” 缪芝懿挑眉:“男人嘛,就这德行。” “真的搞得我不相信爱情了,好恐怖啊芝芝姐!一个男人当初口口声声说爱你,还说愿意为了你入赘进你家,到头来,让你为他生了三个孩子不说,他还跑出去搞别的!我怀疑这男人就是因为原配生的三个孩子都是女儿才出去乱搞的,不然为什么说这男人的家里人都向着小三啊?不就是因为小三怀的是个儿子嘛!” 小助理都快激动得站起来了。 “但是说来又好笑了,谁确定那就是个儿子啊,流产的时候还是一坨呢,B超都没验出来的东西,小三说是儿子就真的是儿子了?” “你呀,快吃饭吧,别一会儿都凉了。” “哦还有,江律是真的厉害,我光看图都觉得江律攻击性好强。幸好他为被告争取到了二审,这要真的一审就拍板,鬼知道这小三会不会找人报复原配的家里人啊!就是那三个孩子真的好可怜,新闻说最大的才七岁,从那么高的地方扔下去......我想不通啊,这做父亲的对孩子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吗......唉,孩子是最惨的。” 缪芝懿轻笑一声:“孩子又不是父亲生的,他能对孩子产生什么感情?从孩子出现到降生,这个父亲只提供了那几秒钟而已,别理所当然地把‘父亲’这个角色想得太完美。至少从现在来看,那个所谓的父亲只是个罪人,不必美化他。” 小助理瘪着嘴表示认可。 “但是我还是很看好您和江律的,真的!你们很配!你看啊,江律是律界传奇,您是会议同传之神,光从字面上来看,就是很般配的一对!” 她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行吧。 第 33 章 七月下旬,江任舟总算彻底结束了这桩万众瞩目的案子,带着助理匆忙回到蔚城。 当初劝被告上诉的时候,他完全是出于对整个案件的重新思考。 从一审的量刑角度来看,他觉得对被告来说实在不公平。 再就是,缪芝懿对那三个无辜丧命的孩子的同情,也让他好好审视了自己的思维模式。 或许,他确实是从理智又刻板的角度来思考的,并没有完全考虑到委托人的诉求。 好在二审判决结果让大家都还挺满意,尤其被告。 那位苦命的女人在被带走之前,还当众给他磕了个头,起身之后,又深深鞠了一躬。 自从他学法以来,只有两个人在庭审上的眼神让他记忆深刻:一个是这位被告,另一个是庄忆柳。 但这两个人的眼神完全不同。 因为被告已经入狱,作为辩护律师,他接过了剩下那些事的主动权——也就是针对三个孩子的坠亡一案,起诉了原告和丈夫。 这件事处理得倒是快,毕竟人证物证俱全,在看过所有证据之后,审判长利落地宣判了结果。 当然了,这还不算完,他还忙了些善后的杂事,每处理好一些细节,他都会和已经在接受改造的那个女人写一封信。 结束这桩案子之后,他算是身心俱疲。 短时间内没什么案子要他经手,他想起之前和缪芝懿的约定,问她最近有没有时间出去玩一趟,权当是放松。 缪芝懿起初并不想在这样的时间出去,但想想又觉得时机已经成熟,她也不是个犹犹豫豫的人,干脆答应了。 在收到她回复的“好的”的时候,他差点直接从办公椅上蹦起来。 两个人最后选定了祁城的一家顶级度假村。 江任舟几乎包圆了全部的计划制定,忙前忙后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这才美滋滋地请了年假,随后安心回家收拾东西。 余辛并不知道他是要去和缪芝懿度假,以为老师只是想在忙完一桩大案子之后缓缓。 然而那天,她去办公室给江任舟送材料,明明什么都没问,江任舟却主动开了口。 “我这段时间要跟妙妙出去玩,如果有新的委托过来,能处理的转给其他组处理,不能处理的再通知我。所里这么多律师在,应该也够了。” 余辛眨巴眨巴眼睛,甚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嘴里的“妙妙”就是芝芝姐,顿时汗颜。 怎么觉得老师隐约有点恋爱脑上头的倾向呢...... 这边,缪芝懿联系了另一座城市的朋友过来——也就是那位成天念叨着想和安安一起玩的丁克。 她和江任舟出去度假的这段时间,她打算把安安托付给朋友帮忙照顾。 小家伙和她的关系不错,朋友也是个心细的人,之前这俩人也不是没独处过,缪芝懿还是很放心的。 安安看到好久不见的漂亮阿姨,自然开心,甚至和妈妈说再见的时候都是笑着的,看得缪芝懿哭笑不得。 走之前,朋友拉住了缪芝懿。 “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都要保持清醒的头脑,我相信你能处理好那些事。还有哦,你得在安安的生日之前赶回来,别忘了这么重要的日子啊。” 缪芝懿愣了愣,旋即肯定地点点头。 她一直都记着,她和江任舟的婚姻关系快结束了,所以对她来说,这次度假纯粹是最后的晚餐。 等到这次回来,她就可以整理结束婚姻关系的材料了,然后安心开启新生活。 希望她的过往也能随着这段婚姻一起被埋葬在过去。 至于安安的生日,她在决定度假日期的时候就考虑到了。 不出意外的话,她正好能在安安生日之前回来,还能有点空余时间准备孩子的生日惊喜。 她这次没让江任舟过来接她,而是自己打车去了江任舟家里,随后和他一块去了机场。 和一身清凉的江任舟比起来,长袖长裤的缪芝懿显得相当古怪。 江任舟以为她不喜欢被毒辣的阳光暴晒,注意到她下意识拢衣服的小动作,也没多想,只是牵紧了她的手。 他的心情已经不能只用“很好”来形容了,是兴奋、幸福和期待交杂起来的冲击感,让他有些晕晕乎乎,罕见地全程挂着淡淡的笑容,连在排队值机时被人无赖插队也始终客气。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个氢气球,缪芝懿的手是拉住他的那根绳,能让他勉强保持冷静和理智。 一旦松了手,他就会飘起来。 飞行时间不长,但中途遇气流颠簸了好几次,本就没睡好的缪芝懿更是全程都无法入睡,到后面彻底烦了,想想还是决定不睡了,到了酒店再补。 她的表情尽数落在江任舟眼里。 算算时间,今天应该是她这个月例假最后几天,估计心情不好也有这一层原因在其中。 回想起当初她在药店里囤止痛片的场景,他更是心疼。 还在难受吗? 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揽进怀里,让她找了个相对舒服的位置靠着,像哄小孩子睡觉一般,轻轻拍着她的背。 “是不是不喜欢阳光?” 缪芝懿愣了愣,并不知道他突然冒出这么个问题的原因,干脆就没回答,安心闭眼休息。 降落之后,两个人推着行李车出去。 度假村派了司机过来接,看到他们两个出去,急匆匆迎上来,忙前忙后地把他们的行李搬上车,边工作还边热情洋溢地介绍这边的风土人情和值得游玩的景点。 祁城靠海,再网红的景点也不过是换了个角度看海而已,所以江任舟在做计划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去太远的地方,而是把他们两个的行动路线固定在了度假村周边。 本身度假村就已经够大了,娱乐设施一应俱全,周边还有山有海的,他们这次来也是为了放松身心,跟健身似地跑太远属实没必要。 这片别墅度假村是江任舟的朋友介绍的,说是祁城的顶配,他托朋友帮他提前预留了位置最好的一栋三层小别墅。 一楼是会客厅和游戏厅,二楼是主卧,三层就是天台。 基础设施准备得着实全面,从投影设备到各种游戏项目一应俱全。二楼的室内香氛有好几种不同的味道,天台的储物柜里除了烧烤架还有全套露营装备。 主卧的床相当大,旁边就是能看到海的落地窗。 江任舟对居住环境的要求可以说是苛刻到了极点,在他上上下下忙忙碌碌地检查屋内各处细节的时候,缪芝懿实在撑不住,抱着衣服去洗了个澡。 冲掉那身奇怪的金属气味之后,她裹着长袖睡袍钻进被窝里。 等他检查完毕回来,她已经睡熟了。 床垫很舒服,至少在江任舟这里还算过得去。 但他现在没心思想床垫的事情,因为缪芝懿就睡在他眼前。 她这次的睡眠质量应该不错,表情没那么严肃了,也没有整个人紧张地蜷缩成一团,而是像只小猫一样软软地捏着被角,似乎想把自己完全裹起来,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 看得他心底都柔柔的。 他轻轻地伸手过去,停在空中犹豫了好一阵才落下,小心在她头顶轻抚。 察觉她这回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警惕,他的心总算放下了大半,嘴角扬得老高。 不带妆的缪芝懿看不出任何攻击性,脸颊泛着漂亮的粉,素净得如同江南水乡里最温婉的大小姐。 只是微微一笑,酒窝里就能淌出水来。 他就这样坐在床边看了她好一阵,总算察觉到自己也疲惫,同样拿了衣服去洗澡。 换下那身在机场沾上难闻气味的衣服,他换了身舒服的家居服出来,轻手轻脚地从另一边钻进被窝。 怕她还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强烈的警惕心,也怕突如其来的动作会吓到他的小猫,他伸手过去之前,还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碰到她时甚至不敢用一点力。 像是在碰一件珍贵又易碎的瓷器。 缪芝懿确实警惕,并不愿被他扳过去,依旧背对着他。 察觉他伸手过来,还下意识离远了些。 江任舟也不着这个急,主动往她那边挪了挪,安心闭眼。 这次依然是很好的梦,他们两个手挽手走在海边。 醒来时,被窝里只有他一个人,室内大亮。 翻了个身,扭头就看到落地窗的窗帘被拉开,而外面不远处就是沙滩和翻涌着的海浪。 这是梦里都不曾出现过的场景,美得让他有些怔愣。 房子的隔音效果很好,所以他并没有听见海浪的声音,但光是看着眼前的画面,他的心就安定得如同清潭。 他简单缓了缓神就起床了,看了眼时间,正好下午三点。 外面没有声音,他好奇地拿着手机从卧室出去:“妙妙?” “一楼。” 他撑着楼梯扶手往下看,这才注意到缪芝懿正悠闲地坐在餐桌边吃东西。 她换了身酒红色吊带长裙,外面加了一件白色的轻纱外套,随手盘了个丸子头。 轻纱有些透,长裙的吊带在她线条优越的背上若隐若现。 就算是这样,他的心也在疯狂颤抖。 他没见过这样随性自然的缪芝懿,尽管她此时背对着他坐在一楼,但光看她的背影,他就觉得她美得不可方物。 简直是神赐的宝物。 缪芝懿半天没听见他的声音,向后仰头,正好对上还在二楼的他的视线。 直白又热烈。 很难否认的是,他起初确实在看她未施粉黛的脸,但没几秒之后,视线就变了味。 这身亚麻长裙剪裁得巧妙,胸口是一整片布,宽松又不失紧致。 就算他不刻意去看,视线还是会不自觉地从空隙处滑过。 她常戴的那条项链是吊坠款,镶满钻石的蝴蝶结吊坠自然垂下,也恰到好处地从那处空隙落进去。 优雅又妩媚。 “我做了奶油意面,中午不是没吃吗,你现在饿不饿?今天是你的面食日吧?” 明明是很正常的话而已,但她说话时的表情相当无辜,和平时完全不同。 江任舟认命地闭了闭眼,但始终无法让正在狂奔的心脏慢下来,到后面干脆就听之任之,慢慢下楼去。 第 34 章 江任舟确实饿了,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 他还没把那份意面拖到自己面前,缪芝懿就用叉子叉了一块鸡肉送到他嘴边。 “加了点鸡胸肉,我感觉焯水的时间没控制好,肉有点柴了。下次还是不该这么弄,应该再加点腰果的。” 他难得体会到什么叫“受宠若惊”,连她的漂亮锁骨都来不及看,就毫不犹豫地张嘴接下,嚼了嚼。 “柴吗?” 江任舟摇摇头:“已经很好了。” 缪芝懿勉强满意这个评价,边喝牛油果奶昔,边盯着他把整份意面清空。 他吃饭素来优雅,举手投足之间都流露出贵公子的良好家教,在整个进食过程中没有一点声音,以至于餐桌边只有她不时喝奶昔的吸溜声。 不得不说,她倒是很喜欢他这个习惯。 “等下想去做什么?” “不知道。”缪芝懿闷闷地叼着吸管,有着平时极为罕见的傲娇。“你不是做了计划吗?你想干什么?” “想不想去冲浪?” 还有半杯奶昔没喝完的人轻哼一声:“那你别吃了,别一会儿冲浪全吐了,你还给我,我不冲。” 江任舟难得有闲心陪她进行幼稚的小把戏,抓住她伸过来的手,捏了捏她秀气的手指,也不顾她在桌子下面不客气地轻轻踢他。 “居然还抢吃的?这么不厚道?” “嘁。” 他一下子乐开了花。 这样鲜活真实的缪芝懿,他可太喜欢了。 原来生活状态中的缪芝懿是这个样子的,看来以后要多带她出门走走才是。 结束这顿已经可以说是下午茶的午餐,江任舟牵着她出了门,直奔海边。 现在已经过了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虽然外面暑气未散,但温度稍微下来了些,不至于太热。 在入口处领了小牌子之后,缪芝懿找了个有遮阳伞的位置坐下,悠闲地在沙滩椅上晃脚。 她的裙子相当漂亮,往阴处一坐,仿佛是沙滩上突然烧起来的一团火。 但这毕竟是海边,像她这样不换泳衣也不打算下水的游客还真不多。 江任舟好奇地凑过来:“你不去冲浪吗?” 缪芝懿摇摇头:“太热了,你自己玩去吧,我歇会儿。” 和她相比,他倒是一身典型的沙滩装扮,宽松又清凉。 他笑着把墨镜反戴,俯身在她额头上轻吻一下:“肚子疼不疼?” “不疼,例假前天就结束了。你快去玩吧,别耽误时间了。” 江任舟笑着给她拢了拢那件薄纱外套,刮刮她的鼻尖,随后起身去找冲浪教练。 缪芝懿就这么远远看着,墨镜镜片后的眸色一点点冷下来。 在江任舟看不到的地方,在那层防晒霜上面,她还得抹一层厚厚的遮瑕。 虽然她实际上并不介意自己身上的这些“瑕”被他发现——从某些方面来说,她甚至希望他看到——但并不是这个时候。 这点做人的基本原则,她还是有的。 现在是假期,是让人开心放松的时候,她可不想用一些过去了很久的事情给人添堵。 江任舟难得这么放松,听教练说冲浪技巧的时候也不时往沙滩休息区看一眼,注意到那团小火苗还悠闲地坐着,心情大好。 他以前压力最大的那段时间逼着自己学了很多技能,为的是能在不开心的时候做点别的事情来发泄情绪,或是转移注意力,冲浪算是其中一项技能。 虽然蔚城是内陆城市,但来海边一趟也方便,他就闲着没事往海边跑。 在研究生期间,他也经常和庄忆柳一块出门度假,那个时候任何假期就是挤出来的,所以他每次给自己放假都觉得很开心。 毕业工作之后,这样的能自由支配的时间就一下子少了。 有好几年下来,他甚至可以说是几乎没有假期,不是在处理委托人的证据材料,就是在和委托人讨论案件处理进展。 和缪芝懿不同的是,以前庄忆柳对“一起出门度假”这件事总是带着十足的热情,会在他提出度假这个想法的时候就开始做准备,然后早早收拾好行李,就等着随时能出门。 庄忆柳很喜欢和他一起做的所有事情,如果他要来冲浪,她必定会紧紧黏着他。 而缪芝懿的个性总是令人捉摸不透,有的时候让他觉得很亲密,有的时候又让他觉得很冷漠。 想到这,已经趴在冲浪板上的江任舟笑了笑。 没事,缪芝懿应该是吃饱了不想动,理解。 等他玩了个尽兴回来,衣服已经湿透了。 想着反正外面温度高所以一会儿就能自然风干,他没回住处去换衣服,而是随手把上衣脱了,就这么一手拎着衣服、一手扛着冲浪板往岸边走。 缪芝懿还坐在之前的位置,这会儿正在悠闲地喝果汁。 他还了冲浪板之后大步过去,在她旁边那张椅子坐下,接过她递来的那杯水。 “江律身材不错哦。” 缪芝懿不是没见过江任舟的身材,也知道他每天都会运动。 但那次看他身材,当下反而让她愤怒,她也懒得关心这人身材好不好的问题。 现在近距离亲眼看见,随口就调侃了一句。 这个身形算是保持得相当不错的了,肩宽腰细,胸肌和腹肌紧实有致,是个标准的倒三角。 他的体脂率并不算高,肌肉也塑形得漂亮,和那些常年泡在健身房的大块头不同。 他还没来得及跟她客气,她就又补了一句。 “和我之前在健身房看到的那些男的完全不一样,那些男的只关心自己的肌肉大不大以及能不能凭借身材迷倒万千少女,江律倒是从不在法庭上使用美人计。” 却没想到江任舟一下子被水呛到了,一连咳嗽了好几声。 她好奇地扭头看他:“怎么了?” 江任舟纯属被她的信口胡诌震惊到,哭笑不得地放下杯子,伸手过去捏捏她的脸颊。 “分析得有头有脸的,你这是见过谁的美人计?” 缪芝懿倒是老实:“在国外读书的时候见得不少啊,但是那时候我确实对肌肉男不感兴趣,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赚钱。其实现在更关注的也是赚钱,看到身边的人在讨论哪个哪个小鲜肉,我完全没兴趣。” 他轻哼一声,难得小气起来:“不感兴趣才是对的。” “是吧,毕竟很多肌肉男也只是空有其表,我前男友就是典型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硬件设施看上去是不错,实际相处起来问题一堆。我本来脾气就不怎么好,他一个男人比我心情不好的时候还能造作,我就干脆让他滚蛋了。” 江任舟头一回听她主动提起之前的感情,好奇之余,更多的是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酸意。 他们两个并没有什么漂亮的过去,甚至,在这段婚姻的前半年里,都是她在单方面讨好。 虽说现在她愿意对他敞开心扉了,他还是觉得很抱歉。 他不知道缪芝懿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和前男友有过什么样的经历,但他很难否认的是,他确实好奇,也确实不想听。 这样的矛盾心理实在常见,但对他来说可以说是初次,一下子连最基本的表情管理都差点没做好。 缪芝懿听他半天没说话,下意识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他的表情紧绷着,想了想,差不多猜到了原因,无所谓地笑了笑。 “都已经是前男友了,江律要不要这么小气?” “我不小气。” 她头一回听江任舟说这么幼稚的话,觉得好笑的同时,也想着确实不能让他不开心,干脆闭了嘴。 江任舟却先坐不住,这回直接挪到了她的沙滩椅上,就坐在她身边。 视线落在她身上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别开,喉头滚动。 她的身材实在好,光是看着,他就很难定神。 奇怪的是,此前他不是没见过身材好的人,也有保养得相当精致的人把案子委托给他,但他从头到尾都是公事公办,视线不会停留在别的地方哪怕一秒。 可他现在看到缪芝懿的时候,耳边除了海浪拍打着沙滩的声音,还有类似鼓风机的嗡嗡声,脑子里空白一片。 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缪芝懿和其他所有人都是不同的。 “你和你的前男友......之前也这样出门度假吗?” 缪芝懿笑着耸肩:“我们哪有时间度假,那会儿还在读书,我得勤工俭学。人一旦没钱就会没有底气,更何况那个时候我一个人在国外,很多事情都得完全靠自己,我很害怕没钱的日子。” 他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听她用这样的轻松语气说出这样的话,他只觉得心酸。 他从小到大就没过过需要担心钱的日子。 大概是父母各自职业身份的缘故,他们家的人脉圈子从一开始就注定和其他工薪阶层的家庭不同,总是会有人上赶着往他们家贴金。 不过他父亲在这方面还是做得很好的,从没私下接触过案件相关人物,也不会收人好处。 他忍不住开始脑补曾经缪芝懿一个人在英国读硕博的场景。 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异国他乡求学,很辛苦吧。 也是,那个时候有人能在她身边支持她,对她来说不是坏事。 想来也觉得好笑,明明他们读本科的时候就在对门,他却完全不知道对面学校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的存在,直到现在才兜兜转转地成为夫妻。 这是不是也算是冥冥之中的缘分? 第 35 章 晚上,他们选了家海边的特色小餐厅吃饭。 这家餐厅是当地的渔民自己开的,凌晨他们出海去打渔,回来之后会把收获成果分成几部分: 一些卖给专门来收货的餐厅,一些留到海鲜市场上去自行零售,还有一些就留给了自家开的餐馆。 虽然是海鲜餐厅,但这家主打的是煎炒类,和隔壁那家主打清蒸的不同。 缪芝懿平时吃饭喜欢吃味道重一些的,所以优先选了这家。 江任舟难得看她这么放松的状态,自然一切都由她去,自己只需要跟在后面随时给她兜着。 严格来说,今天并不是他的白肉日。 缪芝懿在看菜单的时候就想起了这件事,有些担心地问他要不要换餐厅。 “我没关系的,那只是我平时为了调整自己的生活才有的饮食习惯,现在我们在度假,算是特殊时期。再者,我会为了你做出改变的,你可以不用管我,点你喜欢的就好。”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缪芝懿还是记挂着他的肠胃,没真的随心所欲点菜,简单要了几个小炒就合上了菜单。 吃饭的时候,江任舟还是没忍住好奇。 “妙妙,你不喜欢海边吗?还是有哪里不舒服?” “怎么突然这么问?” “你今天都没怎么离开过那块地方。” 这话不假。 江任舟下午除了恣意冲浪之外,还去玩了浮潜,而缪芝懿全程都在沙滩上。 他每次回去,她都坐在那张沙滩椅上,仿佛没挪动过位置。 这毕竟是两个人的度假,如果她不喜欢海边,他们可以随时换地方。 去山上也可以,去森林里也可以,去大城市闲逛也可以。 只要是她真正喜欢的,他也会喜欢。 迎着江任舟的视线,缪芝懿笑着开了个生蚝,把肉拨到他面前的小盘子里,淡定地耸肩。 “没有不喜欢,只是我在度假的时候更喜欢待着不动。对我来说,度假是纯粹为了放松的。如果在度假的过程中还到处跑消耗体力,那好像只是换了个地方运动而已,完全背离了我想要的放松身心的初衷。海边挺好的,光是听着海浪翻滚的声音,我就已经觉得很轻松了。” 这话不假,她确实很喜欢海边,也确实不喜欢在度假的时候过多消耗体力。 只是,一开始江任舟去冲浪和浮潜的时候,她在沙滩上不仅仅是为了放松,还为了看看安安。 当时她和朋友视频通话了,听朋友说了安安的情况之后总算放心,安安看到妈妈之后也开心得不得了,还给妈妈展示了好阿姨给她买的新裙子。 说白了,在她心里,其他任何事情和安安比起来,都是可以被抛弃的。 而江任舟倒是觉得这个说法不无道理,点点头,心算是放下了。 这顿晚餐确实丰盛,缪芝懿本就是喜欢海鲜的人,在喜欢的食物面前自然敞开了吃。 她大快朵颐的样子全盘落在江任舟眼里,看得他心底柔柔的。 原来她确实喜欢。 那之后可以多来。 吃过晚饭,两个人漱了口之后就牵着手去沙滩上散步了。 这个场景和之前江任舟梦里看见的差不多,海浪确实温柔地拍打着他们的脚背,沙滩边的小酒吧也确实点起了温柔的灯。 在牵着缪芝懿往前走的整个过程里,他的心都是飘着的。 因为这种感觉太不真实,他下意识牵紧了些,像是生怕她挣脱。 以前他从没设想过这样的生活。 在被工作追着跑的时候,觉得能回家看到有人在等他就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却没想到在那之上还能有更好的、更幸福的瞬间值得收藏。 缪芝懿的存在给了他太多新的惊喜,甚至把他从名为“过去”的泥潭里拽了出来,清醒地认识到了现状,还对未来有了全新的规划。 虽然过去他也和庄忆柳一起出门旅游过,但像现在这样产生的简单却幸福感十足的感觉,他此前没有过。 他和庄忆柳的性格不同,两个人总是会对一件事有着不同的看法,所以每次出门必吵一架。 有的时候是谁都不肯退步的原则性问题,有的时候是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直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当初他确定全额奖学金继续读博,好不容易能摆脱那位恶魔导师,又有了点难得的时间,他就和庄忆柳一块去江城玩了一圈。 那次他们在夜市上差点当着摊贩的面吵起来,起因是庄忆柳觉得那个小糖饼不值二十块,开口就砍到了五块,老板不依,江任舟就打算带她换一家,却没想到她执拗地只想要那个。 现在回想起来,那确实尴尬,也确实无厘头。 他和庄忆柳就好像本不该相遇的两个人被强行绑定到了一起,彼此都在相互忍受着不喜欢的事情,就这么相互敷衍地过了很多年。 可他和缪芝懿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没有过“需要迁就她”的想法的时刻。 缪芝懿好像更热爱生活,也更积极地拥抱新鲜事物。 在旁人听来觉得很离谱的他的饮食习惯,她知道之后也只是点了点头,表示会跟着他一起改变自己的习惯。 他们两个在很多事情上的认知是差不多的,他理性一些,她感性一些,看似相悖,但只要结合起来,那就是最完美的答案。 所以说,他很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几乎是他最想要的节奏。 两个人正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一个小朋友的尖叫声传来。 缪芝懿先一步发现了那个抱着游泳圈瘫坐在沙滩上的小朋友,立刻松了手跑过去,看到小朋友腿上的血,更是瞬间皱眉,直接跪在他面前。 “怎么受伤了?是被什么东西划伤了吗?” 江任舟也跟过来,迅速打电话叫人。 小男孩哭得口齿不清,大概的意思是自己刚刚在这里玩沙子,一个浪头打过来,他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腿就已经被剌开了这么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 缪芝懿又担心又心疼,但手边并没有任何能拿来消毒和包扎的东西,看小朋友的小腿肚血流如注,更是急得不行,甚至想用自己的裙子给他包扎伤口。 江任舟拦住她,匆忙跑去沙滩椅区域,随便从空着的椅子上拿了纸巾和毛巾过来。 缪芝懿迅速结果,先用纸巾在伤口上垫了一层,随后用毛巾包住了他的小腿。 她在麻利包扎的时候,还下意识小声哄着这个正在哭泣的小朋友。 “没事的没事的,应该是海水里的小石子,不是被咬了,别害怕。你的父母在哪里?是跟着父母一起来的吗?还记不记得父母的电话?这个时候怎么一个人在沙滩上玩呢,吃了晚饭没有?别怕别怕,马上医生就过来了,他们会治好你的,现在稍微忍耐一下,马上就不疼了。” 让江任舟很惊讶的是,小男孩居然真的就这么停止了哭泣,一抽一抽地看着她。 “现在我只能给你简单包扎一下伤口,但我不是专业的医生,还是要等到医生过来,你再忍一忍好不好?记不记得爸爸妈妈的电话?他们现在在哪里?我替你打给他们好不好?” 小男孩颤抖着点点头,把母亲的电话报给缪芝懿。 正打算去广播站发寻人启事的母亲和医务人员几乎前后脚赶到。 那时候小朋友已经完全停止了哭泣,颤抖着靠在缪芝懿怀里,甚至条理清楚地跟医务人员讲述了怎么受的伤以及现在的感受。 拎着医药箱的医务人员迅速检查了小朋友的情况,随后冲着还守在小朋友身边的江任舟和缪芝懿点点头。 “伤口处理得挺及时的,手法也挺好的。我们先把孩子带去医务站,得赶紧做伤口检查。” 小朋友的母亲焦急万分,本就因为这孩子突然跑走而不爽,现在看到孩子还受了伤,下意识认为是眼前这对小情侣搞的鬼。 原本骂人的话已经到了嘴边,注意到孩子在接受伤口消毒的时候甚至咬着牙一声不吭,注意力自然紧跟着转移。 几个人打算离开的时候,小朋友疼得下意识拽住了医护人员的袖子,视线却落在缪芝懿身上:“谢谢阿姨!” “不用谢,你很坚强,要快快好起来哦!” 缪芝懿目送医务人员抱着小朋友匆忙离开,心总算稍微放下了些。 江任舟回过神,拽了拽她的手指:“你为什么会包扎伤口?” 难道技能也是必备的吗? 她无所谓地去洗了个手:“之前碰到过类似的事情,那时候很慌张,以为血流着流着就会自己停,所以只是用餐巾纸压着,医务人员过来的时候甚至差点休克了,之后就学了包扎手法。” 江任舟懵懵地点头。 不得不说,她刚刚麻利的动作和温柔的语气真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面对大人看了都觉得吓人的伤口时的从容和冷静,面对正在痛哭流涕的孩子时的温柔和耐心,这两种看似不兼容的情绪在她身上被很好地糅合,再展现出来,显得她温柔又强大。 这么看来,缪芝懿简直是全能的。 江任舟也洗了手,重新牵住她:“你很喜欢小孩子吗?” 诚然,她比他早一步注意到那个正在哭泣的孩子,也更冷静地处理了整件事,在面对孩子的时候,她的眼神和下意识的动作不会撒谎。 “喜欢啊,有礼貌、有爱心的小朋友,谁不喜欢呢?” 江任舟却会错了意,牵着她走进沙滩上的一家小酒吧:“喜欢孩子的话,你想过自己要一个吗?” 缪芝懿自然一下子就听出他是什么意思,不动声色地接过酒保递来的那杯马提尼,浅酌一口。 “想不想是一回事,现实是另一回事。就算真的想要,那也得等到我们结束婚姻关系之后了吧,不如江律早点放我走?” 霎时寂静。 第 36 章 江任舟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句话,一下子所有话都淤积在胸口。 而缪芝懿却在想着完全不同的事。 她确实喜欢小孩子,此前也不是没想过要自己生个女儿,但家庭因素是她不可忽略的现实: 她的舅舅有先天智力障碍。 既然是先天问题,那就意味着或许会遗传。 起初她的母亲也担心她会出现类似的情况,每半年就带她去做一次体检,好在她确实没出现任何智力缺陷,甚至相当聪明。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能忽视隐性基因的存在。 所以她很早就放弃了想自己要个孩子的念头,也是为孩子负责。 现在她有安安就已经足够了,她不奢求那么多。 可江任舟并不知道这些。 他在听到那句话之后,脑子里就乱成了一团,原本被海风吹得很平静的心情也在顷刻间全部乱掉。 “等到他们的婚姻关系结束之后”的意思...... 是不是她确实想要个孩子,但不是和他? 那瞬间,从心底蔓延而上的酸意淹没了他的口鼻,让他倏地方寸大乱。 他下意识抓住缪芝懿的手,把她带到自己跟前,难得这么不讲理:“为什么不能是我?” 他形容不出来自己现在的心情有多扭曲,酒明明是苦的,他却尝出了无穷无尽的酸味。 如果不是她提起,他或许真的会忘记,这次他们度假的时间离协议到期已经不剩多久了。 缪芝懿并没有反应过来他问这个问题的原因,只是茫然地看着他:“什么?” “既然想要孩子,那为什么不能是我?为什么不能选我?” 她顿时明白了,叹了口气:“江任舟,你清醒一点。就算我真的想要孩子,我哪有时间生?我平时忙得脚不沾地,第三四季度排满了,我拿什么生?把肚子剥离出来吗?谁来带?请个二十四小时住家保姆吗?那这个孩子来这个世界的意义是什么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我知道你在说什么。八月底协议到期,这是无法逃避的现实。” “一定要分开吗?” 短暂的沉默。 “顶级律师也可以视协议为无物吗?” “妙妙。”他重重地叹气。“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缪芝懿移开视线,端着酒杯去了露台。 江任舟匆忙追出来,看到她悠闲地靠着露台栏杆的背影,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漫天的酸意让他根本没有办法冷静思考。 好像在缪芝懿面前,他从来就没有面对工作时的自信。 他一直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好,埋怨自己的愚钝,苛责自己的过失。 他根本控制不了面对缪芝懿时的自己。 江任舟站在原地暗自冷静了一阵,重新整理好心情,这才走到她身边去,和她一同靠在栏杆上。 先打破沉默的是她:“江任舟。” “嗯?” “我一直都很好奇,你当初为什么会答应跟我结婚?我们父母都只见过一面,坐下来吃了顿饭,婚事就定了。” “妙妙,你相信宿命吗?”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答应结婚。 那会儿应该是真的被父母烦得不行,但现在回过头去看看,他更倾向于认为是上天把缪芝懿安排到了他身边。 让他快乐幸福,也让他体会体会以往从没有过的感觉。 缪芝懿却一下子乐了:“不应该吧,你们法律工作者都这么唯心?” “工作的时候不会,但面对你的时候,我好像特别唯心。” 祈祷她不要讨厌他,祈祷她会喜欢他。 甚至期望着她能爱上他。 诚然协议即将到期是现实,但他们可以协商推翻协议内容不是吗? 只要相爱,何必受协议限制? 可是她爱他吗? 退一万步说,她对他有过好感吗? 酒吧里有驻唱歌手,这会儿正边弹吉他边唱着乡村民谣,客人的视线几乎都转移到了歌手身上。 缪芝懿也转过身,背靠着栏杆,就这么面无表情地远远看着台上的歌手。 江任舟好奇:“我之前听老张说你读本科的时候加入了器乐社,你会弹吉他吗?” 她笑了笑:“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就是三脚猫功夫,什么都会一点,但什么都不精。我从小就被老师说几乎没有乐感,五音不全,唱歌都不会,更遑论演奏乐器。但是有一说一,我确实挺想学一点。” 他下意识扭头看她。 那时酒吧的暖光灯照在她身上,仿佛她那双紧盯着歌手的眼睛里铺满了星星。 端着酒杯的动作配上这身风情万种的长裙,如同偶然下凡来体验人世间爱恨情仇的神女。 世界昏暗无光,只有她是亮着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画面好熟悉,熟悉得让他心颤。 缪芝懿察觉他的视线,扭头看过来,茫然地看着他。 “你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江任舟摇摇头,仰头把杯子里的酒全部喝下,随后直白地凑过去吻她。 以前他确实没想过和谁成家的问题,但被迫成家之后,他想的是维持好现状。 前半年确实是他太自我,如果她愿意给他一个机会补偿,他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都成倍爱她。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今天的缪芝懿带刺。 就像白玫瑰一样,浑身上下是圣洁又高贵的美,但只要走近一些就能发现,她还有尖锐的刺。 或许是她提到了结束婚姻关系,或许是快到期的协议,或许是谈及庄忆柳…… 反正他心里各种不舒服。 缪芝懿愣了一瞬,但很快就回过神。 那瞬间她想的并不是推开他,而是保持现状,看看他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江任舟其实一直心里没底,因为担心她会立刻就推开他或者退缩,但在察觉她全程只是接纳他的行为而没有别的动作之后,心突然开始颤抖,胆子也紧跟着放大。 直到被松开,缪芝懿还是身形未动。 江任舟轻轻抱着她,脑袋埋在她颈间,呼出的还带着点酒气的热气打在她身上,一下子激出她的鸡皮疙瘩。 他似乎有点上头了:“妙妙。” 缪芝懿微微皱眉,但为了不让他察觉出什么异样,还是反手盖在他背上,轻轻拍着:“不是只喝了两杯吗,晕了?” “没有……可能也有点。” 她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睛。 这是在说什么呢? 教父的后劲这么大吗? 他重新站直,看着她的时候,心差点软成一滩水:“妙妙,我们现在回酒店好不好?” 光是看着他眼里那点火苗,缪芝懿就猜到了他的心思。 那瞬间,她脑子冒出了很多不同的想法。 在刚领证那阵子,她确实在心里反问过自己应不应该把仇恨连坐给江任舟。 但随着时间推移,她开始认识到江任舟工作之外的那一面,原本的疑问通通都有了确定的答案。 至少在她这里,江任舟不是无辜的。 那她应该答应这看似荒谬的请求吗? “妙妙?” 他的声音把她拉回神。 “我们现在在度假,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时间,你别想其他的事情好不好?只关注我一个,可以吗?” 缪芝懿顿了顿,也差不多下定了决心,换上那副抱歉的表情,主动凑过去拥抱他。 下一秒,整个人腾空而起。 她下意识抱住他的脖子寻找平衡,随后发现自己被打横抱起。 视线再次向相遇的瞬间,他的吻再次落下来。 不过这次只是浅尝辄止,那点疯狂的想法正在肆意燃烧他的理智,仅存的清醒逼着他克制地退开,抱着她的手加了些力气。 他端着他的宝贝。 回到别墅,江任舟甚至没耐心上楼,就这么仓促地把他的宝贝放在沙发上,人随后跟过去。 别墅里到处铺着地毯,空调二十四小时运转,香薰机在他们进门之后自动开启,空气中弥漫着相当好闻的花香。 灯还没来得及开,吻就胡乱地落下。 在交错的呼吸声中,语音通话请求铃声突兀地响起。 江任舟下意识拦住她,吻一刻未停,几乎在哀求她:“别接……妙妙,求求你……今天能不能只在乎我……求求你……” 缪芝懿猜到大概是朋友的电话,推开江任舟时几乎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匆忙起身,拿着手机往二楼去,完全忽略了江任舟脸上的表情。 意外的是,电话是保姆打的。 保姆似乎知道她现在不方便,没等多久就挂了电话,转而把图片挨个发给她,随后是一段二十几秒的语音消息。 缪芝懿回到卧室,开了灯,径直走到落地窗边,边拢衣服边点开语音转文字。 【张姨:芝芝,崽崽最近不是要过生日了吗,我今天和我女儿去逛街,给崽崽买了件外套,纯棉的,你看看好不好看,不行我就退掉。还有其他的衣服,我拍了照,你挑两件,我明天去给崽崽买。你在外面注意身体,不要吃坏东西,注意安全,不要太累了,劳逸结合】 她脸上立刻有了笑容,耐心翻了翻那些照片。 保姆和她妈妈差不多大,对她和安安都很好,曾经还说要把安安当成她的亲生外孙女来对待。 缪芝懿一直都很感激保姆,毕竟她忙起来的时候有可能顾不上安安,很多事情都要靠保姆来做,而且都完成得相当不错。 因为保姆一早就说了要给安安买生日礼物,缪芝懿也不是扭扭捏捏的人,干脆答应了,但是暗暗调高了保姆这个月的工资,提前把买礼物的钱算进了工资里,也省得保姆贴钱。 她挑了两件,把图发回给保姆,收到答复之后笑着退出了聊天框,这才注意到朋友也给她发了消息。 说是安安今天超级开心,去游乐园玩了一圈回来,实在累得不得了,吃了晚饭就睡了。 之后还有一张小家伙睡着了的照片。 缪芝懿一连给朋友回了好几个“谢谢”,笑着存下照片。 她不是没听见江任舟进来的脚步声,回完那些未读消息之后,下意识转过身,看他垂着脑袋坐在床边,一下子定住。 江任舟此刻的心情很差劲,甚至到了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地步。 刚刚的热情仿佛被兜头一盆冷水浇灭,现在是冷静得过了头才有的麻木感。 他一直都知道,他在缪芝懿心里不是也不可能是第一位。 她的工作很重要,她的朋友很重要,至于他,或许在她看来只能算得上是“可有可无的麻烦饭友”。 这次度假是他期待了很久的,攻略做了很多,他想着能和她去浮潜和冲浪,去见见海底的漂亮生物,然而来了这里才发现,她好像不喜欢下水,也几乎没带能下水的衣服。 他一点都不了解她,但她也没有给他任何能够了解她的机会。 她开心了,会跟他说一些细碎的小事,但不让他多问一点细节;她不开心了,连让他联系到她的机会都不给。 在意识到自己好像开始喜欢她以后,他一直在退让,想让她待在舒适区里,想让她也喜欢他一些,可他不知道她的舒适区到底是什么,好像不管怎么做都是无用功。 忙起来的时候见不到人,就算闲着也只是坐下来吃顿饭,然后又各奔东西。 她还是会一遍遍提醒他协议马上到期,也会一次次提起那个他不想理会的人。 到底要他怎么做才能证明他确实喜欢她呢? 他真是太后悔了。 如果他在前半年就能意识到缪芝懿是正确的那个人,或许现在就不会面临这样的情绪困境。 她一直都没变过,始终跟他保持距离,给他充分的空间和自由,绝不过问也不影响他的工作和个人生活,也不会用自己的事情去打扰他。 他太讨厌这样的相敬如宾了。 本以为今天终于能好些了,却没想到她还是先一步推开了他。 那个电话是谁打的呢?消息是谁发的呢? 会不会是临时安排给她的工作? 她是不是要临时收拾东西离开这里了? 第 37 章 缪芝懿始终站在窗边,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的头顶看了好一阵。 说实话,她的心情倒没那么复杂。 她并不觉得自己在电话和他之间的选择是错误的。 但看他变得这么低落沮丧,她多少还是有些抱歉,放下手机,大步上前去。 江任舟依然没抬头,就这么盯着自己的鞋尖。 缪芝懿把他的脑袋带进怀里,轻抚着他的后脑勺,似乎在安慰。 “刚刚是同事发来的消息,毕竟是工作上的事情,很重要,我不能不看。你也知道我的工作性质,很多事情是耽误不得的,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闷闷地抵在她身上,手还是不自觉地环住了她的腰,在外套上轻轻摩挲着:“那你要去忙临时工作了吗?” “当然不。” 江任舟一下子顿住。 缪芝懿笑了笑:“你不是说了吗,这次度假是属于我们两个的时间,所以我不会让工作影响到我。那些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我在假期中,他们都知道的。江任舟,放心,我不会走。” 他这回总算重新坐直,懵懵地抬头看她。 脑子甚至又开始发蒙。 他应该没听错吧?这次不会临时离开吗? 缪芝懿伸出手,按下了床头柜边上的开关,室内再次昏暗下来。 落地窗的窗帘没拉,海边的月光和偶尔扫过来的灯塔亮光一同流进屋内,给她镶了一层银边,连头发丝都在小心地起舞。 世界是黑的,但缪芝懿是亮着的。 而她只是这么站在他面前,垂眸看他,双手轻抚着他的脸颊。 “江任舟,我可以亲你吗?” 他霎时怔住。 缪芝懿半天没等到他出声,在心底叹了口气,主动俯身吻他。 那瞬间,他居然忘了她就在眼前,而是下意识揪住了身下的床旗。 脑子里同时炸开烟花,随后是巨大声响之后的耳鸣和头脑空白。 让他自己都觉得意外的是,他的心跳不但没有失控地狂奔,反而平稳下来了。 心脏随着她轻轻吻他的节奏一下一下地有力跳动,每多跳一下,他头脑里的想法都会更坚定一些。 他好喜欢。 不仅仅是喜欢她的主动,喜欢她终于把他摆在了比较重要的位置上,更是喜欢她这个人,这个人的全部。 和他一开始那个吻不同的是,缪芝懿很小心,像是在品尝什么极为珍贵的限量甜品,一口一口都谨小慎微。 严格来说,这并不算是吻,只是她在不停地轻轻碰他的嘴唇而已。 江任舟明显先失去了耐心,手终于扣住她的后脑勺,力气大到几乎要把她整个人都拆解入腹。 她也终于被他近乎野蛮的动作带得失去平衡,惊呼一声之后,整个人摔进软软的被窝里。 …… 第二天还是个大晴天。 江任舟被阳光闪醒,下意识揉揉眼睛,扭头看向光源。 然后他就短暂地愣住了。 缪芝懿换了一条古铜色的吊带睡裙,外面披着小披肩,简单的两件都是丝绸材质,垂坠感十足,但又能很好地勾勒身形。 她应该也才起来不久,头发没怎么打理,只随意拨到耳后。头顶发丝飞扬,但意外地有种凌乱无序的美。 外面是无尽的海景,阳光照进屋内,正好将她的侧身勾勒出来。 江任舟人生头一回体会到“被美晕”是什么感受,脑子里再次空白,下意识的动作除了咽口水之外就只剩下冲着她伸出手。 披肩随着她拉开窗帘的动作从她肩上滑落,她并不在意,扭过头重新披好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醒了,脸上一下子有了笑容,款步上前来,轻轻拽住他的手。 他却并没有坐起来,依旧躺着,说话时带着晨起时特有的懒散和厚重的鼻音:“很漂亮。” “醒瞌睡了吗?阳光会不会很晃眼?我拉上吧还是。” 看她准备转身回窗边去,他眼疾手快地拽住她,往回一带,她就失去重心地跌回来,随后稳稳落在他怀里。 细碎的吻再次落下。 被窝里是昨晚洗澡后残留的薰衣草香气,而她是那朵独自盛放的玫瑰。 …… 结束这番没来由的折腾之后,缪芝懿被他抱去了卫生间。 两人还和昨晚一样同坐在浴缸里,她懒洋洋地靠在江任舟怀里,眯着眼睛享受恒温浴缸的水流。 江任舟时不时轻抚着她的背,指尖从她的蝴蝶骨慢慢滑落,心也一点点沉下来。 “妙妙。” “嗯?” “你身上这些伤疤,怎么来的?” 寂静。 他昨晚就察觉有些不对劲,因为她一直坚决不肯让他开灯,不然就把他踹开,他那时候被冲昏了头脑,自然事事听她吩咐。 之后去洗澡,他才知道了真相。 大大小小的伤疤从脖颈开始往下,几乎遍布她全身: 锁骨周围那些已经很淡了,白天他在烈日底下没看到,应该是因为她抹了一层遮瑕; 至于四肢上的那些,有的已经增生了,剩下恐怖的暗红; 腹部和后背上的那些都已经接近黑色,和她白净的脸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再就是回想起曾经,她在他家厨房做饭那次,他发现了她手臂上的伤痕。 那时候明明没有这么明显,那时候他还问了她身上有没有伤。 他本想当场就问,但回想起她白天不换衣服不下水,晚上又不肯让他开灯,觉得她应该还在介怀让他看到,还是忍住了。 可现在他忍不了。 兜头的怒火让他顷刻间就想找点什么东西直接撕碎。 既然已经留疤甚至还有增生,证明时间已经不短,应该是很久之前留下的。 是她小时候,还是她在国外读书的时候,还是她刚开始工作的时候? “妙妙,谁欺负过你?” 她满眼的不在意,更是让他怒火中烧。 是因为过去了太久导致无法追究责任才这么冷静吗? “什么时候的事?” 缪芝懿似乎并不喜欢这个话题,皱着眉头想退开,却被他重新拉进怀里,轻轻抱住。 吻小心地落在她额角。 那瞬间,她突然安静下来。 “是因为你家人吗?” 眼看她不再动弹,江任舟心里差不多有了答案。 她曾经说过她的外婆和母亲是铁腕统治,而且还有小时候喂流浪猫那件事,会不会是…… 翻涌的怒意让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妙妙,你没有反抗过吗?他们是你的家人,怎么能这么对你?” 当初他父母和她父母吃过一顿饭之后,他还听父母说觉得她家里人不错,和和气气的,谈到女儿的时候还很骄傲。 骄傲? 曾经这样对待她,在她凭自己的努力成为业内顶尖之后又觉得骄傲了? 说难听点,她家里人有什么资格骄傲? 缪芝懿反而觉得他这个样子有点可爱,捏捏他的手指:“已经过去很久了。” “不行,这种事情坚决不能退让。我这两天联系一下你的父母,我们一定要坐下来聊聊。” 说来,他还气着呢。 他不是不想做个事事周全的好女婿,主动给她父母打过几次电话,也发过不少消息。 电话没通几个,不是因为他们在度假就是那边太热闹,反正聊不了几分钟就会被挂掉;至于消息,他们就不怎么回。 怎么都给他一种他们并不重视女儿的感觉。 现在看到她身上的这些伤疤,联想到她之前说过的那些沉痛往事,他就更气了。 这种人,还能称之为父母吗?! 缪芝懿倒是极少看见他这么严肃的样子,下意识按住他的手:“你在生气吗?” “我没办法不生气。”江任舟牵起她的手,像是对待珍贵的宝物一般,轻吻她的指尖。“他们曾经那样对你,你都没想过反抗吗?” “反抗没用,大家都说棍棒底下出孝子,打你才是关心你、对你好。你是未成年人,经济上没独立,也没完全成长到能脱离父母的阶段,凡事还是得听他们的,不是吗?” 江任舟又沉默了,下意识抱住她。 她怎么从来都不懂示弱呢? 如果会哭,如果会反抗,如果能寻求法律手段,是不是就不需要承受那么多苦痛了? 洗了澡出去,缪芝懿换上了一条新裙子,搭的还是那件轻纱外套,看得江任舟心里五味杂陈。 是不是因为不想让别人看见身上的伤疤才...... 不行,他必须得见一面她的父母。 趁缪芝懿下楼去找吃的,江任舟收拾好了卫生间,边换衣服边给她的妈妈打了个电话。 原以为对方大概率不会接,但让他以外的是,这通电话居然通了。 电话那头的人这会儿似乎在外面,环境背景音是一首很经典的钢琴曲。 他立刻拿着手机走到窗边,还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卧室门有没有关上:“妈,我是江任舟。” “我知道,怎么突然打电话啦?” 话到嘴边,他又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难道直接质问她为什么当年要那样对待缪芝懿吗?这样礼貌吗?会不会在她父母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算了不管了,在他在这里,缪芝懿才是最重要的。 “是这样的,我昨天发现妙妙身上有很多伤痕,听她说,这些伤痕已经是很多年前留下的了。我今天给您打电话是想问问,这些伤疤是您和爸爸造成的吗?” 电话那头的人短暂地沉默。 江任舟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顿时冲着窗外的漂亮海景翻了个天大的白眼。 开眼了,这居然是亲生父母? 他们凭什么能有缪芝懿这么好的女儿? “小江,芝芝跟你说了些什么?这都多少年了,她怎么还把那些事放在心上?” 江任舟一时间更气了:“妈,如果您和爸真的爱妙妙,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她?她是你们的孩子,为什么要这样伤害她?我知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是这些伤痕给她留下了一辈子的阴影,她是不是无所谓我不知道,但是我介意。我是妙妙的丈夫,我理应保护她。” “可是......你们不是马上要离婚了吗?” 他霎时愣住。 第 38 章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江任舟的沉默,依旧自顾自地说着。 “你们刚结婚的时候,芝芝就跟我们说了,说是你们签了协议,一年左右就会离婚。我理解亲家想让你赶紧成家的想法,芝芝也懂,所以我们都没说什么。芝芝这段时间联系我们的时候也说了,差不多八月底那阵子,你们就该离了,是这样的吗?” 说实话,江任舟不知道怎么反驳。 因为这是事实。 “大概是上个月吧,芝芝还跟我们说过你们关系不错,我估摸着应该也是为了让你父母放心吧。要是实在觉得两个人不合适的话,我是觉得可以早点分开的,省得你们都不开心。你看,芝芝不介意的事情,你这么介怀,到时候必然会产生很多问题,那倒不如都退一步,选最优解。” “所以在您看来,我们在处理生活中任何问题的时候,最优解都是离婚吗?” 那瞬间,他其实还挺想笑的。 他好像能猜到缪芝懿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了。 父母都怀着“碰到问题没关系,要么拿孩子出气,要么离婚”这样的想法,而缪芝懿根本不反抗,所以在起矛盾的时候,他们自然而然地选择了第一个处理方式。 现在缪芝懿长大了,脱离他们的控制了,碰到问题就只能选离婚了? 甚至他们直接把这样的思维转移到了孩子的婚姻上? 凭什么啊? 缪芝懿做错了什么啊? “小江,你先别激动,我们的出发点也是为了你们两个好。其实一直以来,我们都很抱歉,因为你和芝芝的这段婚姻本就就是我们一手促成的,在那之前,你们甚至根本没见过面。芝芝在一开始也觉得这样贸然结婚很不尊重你,毕竟你也有自己的生活。所以,我们在听说你们签了协议的时候,反而放心了,因为我们都知道你们是独立的人,不会完全在我们的掌控之下。” “所以呢?这和我们今天的话题有什么关系吗?妈,我是想问您和爸爸为什么这样对待缪芝懿,小时候那样伤害她,现在又完全不管她,这算什么呢?我从头到尾就没提过离婚的事情,是您跑错了重点。碰到问题的时候,我们首先想的不该是解决问题吗,为什么您觉得我们就应该逃避呢?” 电话那头的人抱歉地笑:“我以为你是在介意芝芝的过去。” “我确实介意,但我的介意是建立在我爱她的基础之上,我想知道把她带来这个世界的人为什么要这样伤害她。” 江任舟也知道这话说得太重,但他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做错了。 真是气人啊,凭什么觉得他这是想离婚? 要不是考虑到他们是缪芝懿的父母,他早就上手段了。 缪芝懿到底是怎么忍下来的? 甚至忍到现在已经觉得无所谓了? 这也能无所谓吗? “这样吧,妈,我们找个时间坐下来谈谈吧,我觉得电话不能解决问题。我们之间好像存在很大的分歧,如果能面对面聊,应该能很好地化解我们之间的矛盾。” “面对面聊啊?我看看啊......我们这段时间在东南亚度假,下星期该去斐济了,好像没什么时间哎。” 江任舟这回实打实地无语了。 所以现在这是要干嘛呢? 缪芝懿结婚之后,她的父母就完全不管了吗?根本不在乎孩子的死活? 哦也是,如果要他们管的话,可能缪芝懿的生活还不如现在这样呢。 “那行,您二位度假愉快,在外面玩的时候注意安全。回去之后,烦请给我来个电话,我们好约个时间坐下来聊聊。” 随后挂掉电话。 纵然心里很清楚那是缪芝懿的父母——也就是他的岳父岳母,但他真的很生气。 一想到缪芝懿小时候经常被打,长大了又要完全独立生活,他就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 当父母不用考证真是便宜了不少王八蛋啊。 该说不说,他工作以来接触过这么多案子,除了确实在精神或者心理方面确实存在问题的委托人之外,他还真没见过这么对自己孩子的家长。 缪芝懿真的是他们的亲生孩子吗? 他暗自调节好了情绪,拿着手机出门,下楼去找缪芝懿。 那时客房服务已经把早午餐送来了,她一个人坐在桌边吃得正开心。 她不是不知道江任舟在楼上打电话,也算准他这通电话时间不会短,所以干脆在楼下给朋友拨了个视频通话,简单和安安聊了几句。 小家伙今天也玩得很开心,还给好阿姨演奏了之前在儿童节汇演上表演的曲子,可给朋友乐得不行,把视频这头的缪芝懿也逗得笑喷。 听到江任舟下楼来,缪芝懿身形未动,依旧安心吃饭。 “在吃什么?” “他们这边的海鲜确实不错,说是和当地的渔民签了单子,每天都有最新鲜的海鲜送来。我点了泰式海鲜沙拉,还有点熟食,这个小青龙不错,帝王蟹也很香,是我之前在蔚城没尝过的味道。酱汁的味道很好,你尝尝?” 她悠闲地叉起一块虾肉,送到他嘴边。 江任舟的心情几乎在瞬间就好起来,笑着接下。 “确实不错,我们回去那天可以买一点带回蔚城。最近我有个朋友要去蔚城出差,我可以带点海鲜给他当礼物。” 她突然一拍脑袋:“今天是你的什么日子来着?我都忘了今天星期几了。” “妙妙。”他按住她打算拿起手机的手。“现在的生活很好,我很喜欢。以前的饮食习惯确实已经保持了很多年,但是我更喜欢现在这样。” 缪芝懿笑了笑:“给我爸妈聊什么了?” 他也拿了餐具摆在自己面前,耐心地给缪芝懿的贝果抹上果酱:“聊了点家常话题,顺便问了问他们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和岳父岳母坐下来聊聊天。” “没记错的话,要和江律坐下来聊天,收费应该不低吧?要不我先替我爸妈把钱给你?” 然而让她颇有些意外的是,江任舟似乎并不喜欢这个玩笑,甚至在那瞬间正色起来。 “妙妙,收费咨询是我的工作。”他顿了顿。“你是我的生活。” 这回顿住的是缪芝懿。 “我想跟他们见个面,不仅仅是因为我作为女婿应该时不时关心一下他们,更因为我想跟他们严肃谈谈你的事情,他们对你的态度让我很不爽。刚刚在电话里,你母亲直接建议我们离婚,这是我绝对不能接受的。我认为我们之间还存在比较严重的分歧,如果能面谈,大概能解决一些问题。” 想想就来气。 他从没见过这样对自己孩子的父母:小时候虐待她,等她长大了又不管她,随意安排她的婚姻,现在还随随便便劝她离婚。 哪有这样的? 他们真的考虑过缪芝懿的感受吗? 真的把缪芝懿当成一个独立的个体来看待吗? “对了,你跟你父母说了我们签协议的事情吗?” 缪芝懿回过神,点点头:“我们当初讨论要签协议的时候,我就跟他们坦白了。他们也跟我说了,这桩婚事并不是我们两个自愿达成的,我们想保障自己的利益也正常。” 他难得被噎了一下:“然后呢?” “然后他们问我签了多久,我说一年,他们说还以为我们两个根本不打算领证,我说那倒没必要作假,然后我爸妈就说尊重我的想法,离了至少告诉他们一声。” 短暂的寂静。 缪芝懿明显察觉到江任舟情绪不对,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睛:“你怎么了?我父母跟你提起这件事了吗?” 江任舟闷闷地应了一声。 “哎呀,你瞧瞧你。”缪芝懿乐呵呵的。“我又没说现在就要离,你这苦瓜脸。” “一定要离吗?” “我爸妈应该是这么觉得的吧。” 他却难得固执:“我不关心他们怎么想,我只想知道你怎么想。” 缪芝懿巧妙地把话题扔回去:“你不是不喜欢我跟你提这件事吗?” 江任舟确实又闭嘴了。 他在缪芝懿面前果然不会组织语言,更无法准确表达自己的情绪和想法。 明明想告诉她不想离婚,但话到嘴边,他觉得怎么说都不对,只能咽回去。 “快吃饭吧,别想这么多了。” “你父母当初为什么会催你结婚?”江任舟干脆换了个话题。“他们这么爱自由,动不动满世界到处跑,那为什么还要反过头来束缚你?你读大学的时候应该就已经离开他们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听他们的话呢?” 缪芝懿耸耸肩,又换上那副什么都不在意的表情:“我哪知道他们的想法?反正我从小就捉摸不透。至于听话……做晚辈的,听话是应该的吧,结个婚而已,又不是要我去干什么。” 她越是这样的态度,江任舟越难受。 什么叫“结个婚而已”? 和其他事情比起来,“结婚”在她这里的重要性到底有多低? 想了想,他再次提出这次度假结束之后回去一块住。 其实昨天晚上他在被窝里就已经提过一次了,之前也有意无意说过好几次,想让她搬去他家,或者两个人重新买房。 但她昨晚哪怕深陷狂潮也拒绝了他,更别提平日里清醒的时候了。 意料之中的,缪芝懿并不理解他突然提出这个建议的原因,几乎毫不犹豫地拒绝。 “妙妙。”他叹了口气。“我想听听这次的理由。” 她觉得莫名其妙:“在这种事情上,我的理由从来不分上次这次,一直都是同样的。我不喜欢和其他人一起住的原因是我觉得拘束,我需要个人空间,并且有的时候相当讨厌有人来打扰我,这和我的室友是谁无关。” “我们是夫妻。” “我说了,这个我的室友是谁无关。” 天知道她有多讨厌一遍遍重复自己说的话。 这种感觉就好比在跟一个智商欠费的固执鬼进行对话。 明明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对方还是不能理解,甚至还觉得自己有道理。 非要她说得那么难听吗? 万一她真说他在她心里连个普通室友的标准都没达到,他又要摆出那副受了天大委屈的表情,她欠呢? 这种事情到底有什么好执着的? 就这么喜欢身边多个无处不在的跟屁虫吗? 江任舟察觉她的情绪在瞬间冷下去,轻声说了句抱歉,随后继续垂着脑袋吃饭。 缪芝懿在那瞬间真的很想当着他的面翻白眼。 她说什么来着? 她一冷脸,他就开始委屈,搞得跟她做错了什么一样,在这装什么呢? 想了想,她还是不打算在这继续哄着他,吃完就起身去楼上,安心抹防晒和遮瑕。 江任舟盯着空空如也的座位,心里五味杂陈。 要怎样才不会让她生气? 要怎么做才好? 第 39 章 让江任舟有些庆幸的是,缪芝懿准备出门的时候,似乎并没有一开始吃饭的时候看上去那么不爽,脸上甚至还有淡淡的笑容。 他也不想再让她不开心,小心牵着她往外。 走在路上,他下意识观察了她的脖颈。 吃饭时还清晰可见的那些伤痕,现在已经全部被掩盖住了。 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从表面上看确实完美无瑕,但一旦她愿意主动袒露心事,外人就会发现她其实遍体鳞伤。 光是想到这里,江任舟就觉得心如刀绞。 确实该和她父母好好谈谈了。 一是针对她小时候被暴力对待的事情,他需要站在她的立场为她争取合法权益,如果她的父母还是那副爱咋咋地甚至“我家孩子我想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的态度,他不介意动用一些法律手段; 二是针对离婚这个问题,他需要跟她一家三口都保持思想上的一致,婚肯定不会离,“碰到问题就考虑离婚”这样的思维谬误也应当被纠正。 但是现在暂时不着急,他得先哄好缪芝懿。 考虑到她不想下水,江任舟取消了骑摩托艇的计划,转而带她坐船去海上转了一圈。 看她的表情总算彻底轻松下来,他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小心拉住她快伸出去拍照的胳膊。 “伸出去很危险,注意安全。” 开船的师傅突然转了个弯,缪芝懿那时候还在美滋滋地拍照,差点因为惯性被直接甩出去,把江任舟吓得立刻拽住她。 而她一下子重心不稳,结结实实地撞进江任舟怀里。 他顾不上自己,下意识给她揉脑袋:“伤着没有?” 缪芝懿瘪瘪嘴:“没有,这人转弯都不提前告诉乘客一声的吗?玩的就是刺激?” 江任舟笑着亲亲她的额角,旋即正色看向师傅的背。 她光是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干脆懒洋洋地靠在他肩上:“江任舟,现在是度假时间,能不能收起你的条件反射和职业病?” 他下意识反驳:“我这是......” 缪芝懿淡定地扬着下巴看他,眼神里甚至还有点过去极为少有的小嘚瑟。 那瞬间,江任舟的心都快化了。 和昨晚不一样的是,现在的缪芝懿好像放得更开了一些,似乎原本紧绷的神经总算松弛了下来,那点小女孩的俏皮劲儿在这个简单的表情里展露无遗。 他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现在的心情好得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江任舟笑着凑过去亲亲她:“遵命。” 缪芝懿轻哼一声:“遵什么命,我才没命令你呢,我哪敢。” 他顿时笑得更欢。 这个样子的缪芝懿确实少见,也确实让他喜欢得不得了。 从船上下来之后,两个人去附近的海鲜市场转了一圈。 这附近有个不小的渔民村,之前度假区刚落成的时候,还有不少渔民故意来闹事,说是度假村抢走了他们的生意,双方闹得很不愉快。 之后据说有一位很厉害的律师出马了,从中协调了一番,双方这才达成一致: 目前度假村的所有高品质海鲜都是直接从渔民那边拿货的,还有专人负责对接,渔民除了能享受到度假村带来的客流量之外,还能在这边的海鲜市场继续自己的零售事业。 考虑到有的客人需要邮寄服务,度假村安排了专门的物流链条,除了帮助客人快递行李,还辐射到渔民的海鲜市场,每天都会有专门的人过去统一揽收店家打包好的海鲜快递。 缪芝懿听完之后眨巴眨巴眼睛:“你搁这自吹自擂呢?” 江任舟无辜地扁扁嘴:“我不厉害吗?” 她干脆学着他的动作回应他:“是吗?” 好吧,本来还挺有自信的,在听到她这么一反问,他反而心底没底了。 过去还真没人从这方面提出过质疑。 前没多久,因为他处理了三个孩子那桩案子上了新闻,大家对他的评价自然又上了个台阶,甚至快要神化他了。 现在她却笑眯眯地反问了这么一句。 仔细回想一下,他的确不是没出过错,只是外界不知道而已。 他当然不是神,不能事事完美。 缪芝懿倒是懒得关注他这点小事,挽着他的手臂,悠闲地继续逛,碰到店家自己做的香辣海鲜熟食还会尝点。 江任舟好奇地凑过去,自觉张嘴等喂,缪芝懿却边咂嘴边拍拍他的脸:“别造作你的肠胃了,前没几天还在跟我哼哼唧唧不舒服。” 他只得应下,苦兮兮地看着她继续边走边吃。 不得不说,这样被管着的感觉还不错。 以前他没试过把感情的主导权放到对方手上的感觉,但现在缪芝懿明显站在主导者的立场上,他在被动地接受这一切,他居然还挺享受。 看来让她更主动一些不是坏事。 缪芝懿似乎注意到了远处的什么东西,突然踮了踮脚,随后快步过去。 江任舟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走远了,只得匆忙跟上去。 她注意到的是一家专门做虾壳雕刻的小店,当时远远看到了这家店主用虾壳雕刻拼接出的变形金刚,觉得很有趣,一下子就想到了马上就要到的安安的生日。 小家伙目前正处于对什么都觉得好奇的年纪,但是胆小,不敢过多主动去探索,所以她这个母亲就要承担起引导者的任务,多鼓励孩子迈出第一步。 她最近正好在考虑要给安安准备怎样的生日小惊喜,看到眼前的小工艺品,她的想法顿时冒出来。 江任舟好奇地看她和店主有说有笑地交流,茫然的同时又觉得很满足。 他之前没见过这个状态下的缪芝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生动也更漂亮。 “大概就这样,如果来不及的话,我可以加钱。” 店主笑了:“这个做起来很快的,肯定来得及。你先跟你男朋友到处逛逛,一会儿回来拿就行。” “好的,麻烦您了。” 江任舟反倒不太喜欢“男朋友”这个身份,重新牵住她的手,下意识在她额角轻吻一下:“给家里的小朋友送礼物吗?” 她愣了一下,旋即点点头。 说实话,她现在还有点担心他会知道安安的存在。 正如她之前说得那样,安安怕生,如果他就这样贸然出现在安安面前,或许还会吓到她。 因为还记挂着她小时候的遭遇,江任舟难免连坐她家里其他亲戚,对她想送礼物的那个小朋友自然也不太感冒,当下也没多想,继续牵着她往前走。 啧,男朋友。 总归是没有“老公”亲密。 虽然已经有过关系了,但他并没有从她嘴里听到过一句“老公”,也想象不出来她喊出这个称呼时的语音语调。 想到这,江任舟不满地嘟囔一声。 缪芝懿那会儿正好在想安安生日的事情,完全没注意他,整个人都沉浸在满腹问号中,直到被他拽了拽手指才回过神。 “怎么了?” 她明明还和平时一样耐心温和,但他却不喜欢她谢这样耐心温和了。 昨晚她在夜色中耍小性子,难得蛮横的样子让他爱到痴迷。 起初节奏快慢全由她一人说了算,他那时上头得狠了,百依百顺,就算她当下要星星,他都恨不得直接送个火箭上天去; 之后他忍不了这么折磨人的节奏了,干脆把她整个人掀了过去,全凭深层意识来,自然一次比一次重,然后她就恼了。 听她说再也不给,他边哄边继续没轻没重,好不容易把人哄笑了,没几分钟,她又垮着嘴角不给了。 几乎就这么来来回回拉扯了整宿。 确实上头。 太让人上头了。 但是“老公”这个称呼...... 不行,光是想想就更上头了。 他暗自斟酌一番,想了好几种说法,最后还是试探性地开了口:“妙妙,我们不是已经发生了关系变化吗,那称呼是不是也要改改?” 她哪能听不出来他的话中话,但对他这个描述还是嗤之以鼻,又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难堪,还是笑着晃了晃他的手。 “江律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什么变化?” 他顿时噎住,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好笑,手上稍微用力,她整个人就滴溜溜地倒进他怀里。 说话的同时,他还不忘在她腰上捏了一把:“是我一时嘴快,没什么变化。” 他刻意凑近她的耳朵,像极了恶魔低语。 缪芝懿怕痒,几乎瞬间就被他逗笑,边躲闪边止不住拍他。 他们在海鲜市场逛了一圈,买了些不错的海鲜,准备带回别墅自己做拼盘,还买了些可以长时间保存的熟食寄回去。 她惦记着安安今天在视频里说的想吃大龙虾和大螃蟹,特地买了鱼制熟食,地址填的是家附近的快递点,还给保姆家里和几个朋友买了些吃的。 想起小助理前阵子喜欢点海鲜焗饭外卖,她还在摊位钱拍了照发给小助理,让她随便选,随后爽快地一起付了钱。 江任舟那时候正好在接电话,也给自己父母买了吃的。 本想和缪芝懿的一块付了,却没想到转身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在盯着老板打包快递了。 “买了些什么?怎么这么多?” 他的手自然地搭在她腰上,说话时的语气和他打电话时的严肃相比,是截然不同的温柔。 缪芝懿歪歪脑袋:“我这不是兼顾到了所有人嘛。刚刚还给我们公司负责采购的小姐姐发了消息,她还说要去问问大家想不想要海鲜产品作为中秋礼包,要是大家都没什么意见的话,我这会儿还得兼职一下我司的采购业务。任川的中秋节礼包现在有着落了吗?” 江任舟被她这副认真的小表情逗乐:“采购业务不归我管。怎么这么积极?兼职那份工资归你吗?” 她乐呵呵地轻哼:“我才不干不赚钱的兼职活儿。” 他笑着凑过去打算亲她一口,却意外地被她推开。 “我也不干没好处的事儿,亲一口五百。” 江任舟顿时脸黑,但又被她可爱得不行,这回稳稳当当地亲了她一口,随后从沙滩裤口袋里掏出钱包,直接塞给她。 “工资卡在这了,一会儿把密码发给你,现在总能亲了吧?” 缪芝懿反而瘪着嘴把钱包扔回他手里,继续悠闲地往前逛:“倒也没那么爱钱。” 他摇着头笑了笑,大步追过去,重新牵住她:“早该把工资卡交给你了,你做主。” 那时她正好准备试吃,表情又回到了一如既往的淡然模样:“不想。” 她才懒得沾江任舟的钱呢。 万一到时候两个人有什么不必要的牵扯,她可不想在财产上惹麻烦。 江任舟何许人也?他的官司就没输过,更何况是他最擅长的财产相关的官司。 万事谨慎为上,她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先一步落了下风。 第 40 章 缪芝懿发现江任舟变了。 变得特别粘人了。 他们一开始在海鲜市场闲逛,任川似乎有什么要紧事必须联系他,他就到一边去打电话了。回来发现缪芝懿不在原地,他瞬间就慌了,一口气给她打了三个电话。 而那时候,她只是正好返回之前那个摊子去拿做好的工艺品而已。 再就是现在。 她想做个海鲜拼盘焗饭,正在厨房里安安静静地清理海鲜,他在书房里忙一个临时案子。 忙完出来之后,发现别墅里没人,厨房里那些处理到一半的海鲜就放在篮子里。 他上上下下找了两圈,一时又急了,给她打电话却没人接。 正当他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别墅大门开了。 拎着纸袋的缪芝懿下一秒就被他抱进了怀里。 她茫然地拍他的背:“你怎么了?” “你去哪里了?” “没有蚝油了,我给游客服务中心打了个电话,他们从仓库里给我拿了一瓶过来,我干脆把缺的东西列了个清单发过去,他们就一起补了。从服务中心到这里不是要开观光车吗,门口又是一段小石子路,我直接去门口等了。” 他瞬间轻松下来。 至少在昨晚之后,他发现自己变得很神经质。 说白了就是越来越没有安全感,一下都离不得她。 而缪芝懿还是那副淡然模样。 不过有一点很好,她昨晚没有下意识排斥他的接近,甚至会在熟睡中转向他。 但…… 缪芝懿冲着远处的落地窗翻了个白眼,嘴上还是那副温柔语气:“我又没去哪里,也没走开很久,你怎么急成这样?” 他没接话,但心里有个声音一直没停。 他很害怕被她突然抛下。 当初她答应他来度假,他就已经开心得不得了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磨合,他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完全就是他一直苦苦追求的“平淡又丰富”的样子。 可以和她一起在狂潮中短暂地迷失,也可以一睁眼就看到阳光落在她身上。 工作时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她,闲下来了一伸手就能捞住她。 再加上知道了缪芝懿小时候的那些事,他发现缪芝懿这个人在他心里越来越立体,也越来越真实,当然也越来越重要。 进而延伸出了“这辈子就做她最大的靠山吧,不要再让任何人有欺负她的机会,也把她过去没有得到的爱都弥补给她”的想法。 这是爱吗?他形容不上来。 但短时间内产生的严重的分离焦虑是他从来没有过的。 江任舟慢吞吞地松开她:“你下次……不管去哪,都跟我说一声好不好?” 缪芝懿失笑:“我就出去了几分钟而已,这又不是去出差,汇报什么?汇报我出去两分钟,去门口等人给我送蚝油过来?” 他叹了口气。 他当然也知道这个要求不合理,有很大的调节空间,但…… 回想一下刚刚他焦虑得上下跑的样子,再联想曾经动辄大半个月见不到面的情况,他就很难再忍受曾经。 缪芝懿这么好,当初他为什么会这么坦然地过着长时间见不到人的生活? “好了好了,我去做饭。”缪芝懿主动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今天是你的面食日。” 他总算放下心。 她继续处理那些虾,需要菜刀的活自然落到了江任舟手上。 “不是说这阵子没什么事吗,怎么还有需要找你的案子了?” “一点小事。”江任舟没抬头。“婚内财产分配。” “听起来很无聊。” “其实也不算无聊。”他耸耸肩。“在很多人看来,婚内财产分配之类的事情能更清楚地看到人心吧,这次还涉及到了孩子。” 她确实不怎么在意,安安静静地等他继续说下去。 “夫妻原有两套房子和一辆车,均属于婚内财产,还有个女儿。夫妻双方均出轨,在财产划分上出现严重分歧。男方拿出了二人在婚前签订的协议,说是一旦因为非正当因素离婚,女方净身出户,财产全归男方。问题在于,这份协议没公证,现在女方一口咬定这份协议是当初男方逼迫她签订的。” 缪芝懿很是淡然:“你的工作不是跟着你的委托人来的吗?委托人是男方还是女方?” “男方。” “那你已经处理好了吗?” “没有,现在碰到了新问题,所以要重新审查之前的资料。这个案子原本就不是直接拿来给我的,是我学生想问问我的意见,所以我看了一眼。” 她还是那副毫不在意的态度:“什么新问题?” “女方当初隐瞒了自己不能生育的事实,二人也没做婚前检查,那个孩子是女方从姐姐那里买来的。当初女方自称怀孕期间,男方正好在国外,出轨就是男方在国外期间发生的。” 话说到这,缪芝懿突然顿住了。 “男方的家人之前就不怎么喜欢这个孩子,因为周围人总说孩子像妈妈不像爸爸,心里也有芥蒂。男方最近去做了亲子鉴定,确认孩子和母亲有部分亲子关系,和他没有,所以现在又因为孩子的事情闹起来了。” 缪芝懿皱着眉头停下手上的活,转身靠在灶台上,两眼无神地看着远处:“女方的姐姐为什么会同意把孩子卖给妹妹?” “因为这是姐姐的第四个孩子,说是易孕体质。”江任舟冷哼一声。“谁信啊,连生四个女儿的易孕体质,这话说出来有底气吗?” “是想要一个儿子吗?” “中间甚至还做了好几次违法鉴定,流掉了好几个。真是搞不懂现在的生育观念为什么还是这样,这不是纯折磨人吗,真的把女人当人看吗?” 缪芝懿顿了顿:“男方的家人为什么不喜欢这个孩子?是因为那个孩子是个女孩吗?” 江任舟短暂的沉默很好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孩子不能在出生之前决定自己的性别。”缪芝懿垂眸。“实在不喜欢的话,没必要让孩子来这个世界遭罪。” 他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无奈叹气:“我已经把处理方式传达给我学生了,孩子会得到妥善安置的。目前双方都不想要这个孩子,他们各自迫切地想组建新的家庭,女方和男方的出轨对象现在都怀孕了,预产期前后差了不到一个月,之后估计还有得吵。” 缪芝懿沉默了。 江任舟摇摇头:“这个孩子确实可怜,法院的意见是还给亲生父母,但是姐姐家也不想再要女儿了,更不想中途接管。目前的处理方式是交给名义上的父母轮流照顾,女方家人强烈反对,男方家人态度存疑。至于他们夫妻自己,我和学生都在等消息。” 大概是她沉默的时间太长,江任舟拿不准她的想法,把海鲜处理好之后洗了手,转身过来抱她。 “我现在不能跟你保证这个孩子将来会面对怎样的生活,名义上的父母或许不会再爱她,亲生母亲根本不想要她,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也不想认她......法院或许会要求孩子的亲生父母或名义父母完成抚养义务,但更大的现实可能还是这个孩子最终被送去福利院。” 缪芝懿闭上眼睛,闷闷地靠在他怀里。 “我会尽量为孩子争取到最大利益,财产分割的事情是我学生全权负责,这个案子毕竟不是我的,我不好直接插手。再者,孩子的抚养权问题不在这个委托案件的范围内,就算我们真的想做点什么,好像也是不被允许的,我们不能越界。” 他当然知道她在烦什么。 他和她的思维方式和思考问题的角度完全不同,她总是站在感性的那一端,而他会站在理性的那一端。 大概是从小到大的成长环境使然,他在面对很多问题的时候不会掺杂那么多个人情感,甚至有时候还觉得“个人情感”是个负面影响因素,会尽可能摈弃掉。 但当他的生活中有了缪芝懿的存在,她的感性思维模式在潜移默化地影响他,偶尔也会让他觉得纯理性思维是不可取的。 比如之前三个孩子那桩案子。 如果没有当初缪芝懿的那些话,他或许真的会在原配接受一审结果之后宣布结案,而不是重新跑去和原配谈心,劝她从那三个无辜丧命的孩子的角度出发,为孩子和她自己争取应得的利益。 二审结果至少让这个可怜的母亲得到了些许精神上的宽慰,针对丈夫和出轨对象的起诉才是重中之重。 直到现在,他还会偶尔收到那位母亲寄来的信件。 虽然她文化程度不算高,但每封信都在用最朴实无华的语言诉说感谢。 他把其中一些信件拍给缪芝懿看过,但她似乎并不太感冒,又或者是因为那段时间太忙,要么不回复他的消息,要么只是敷衍的几个字。 现在,他好像又因为这样的理性与感性的碰撞而烦躁了。 “孩子没有错。”缪芝懿叹气。“每个人都有错,唯独那个孩子没有。” “我知道。但是妙妙,孩子的问题不能被划分进婚内财产的范畴。这个案子是男方针对女方要求分家这件事起诉女方,孩子并不在他们两个人的考虑范围中。或许我们可以按照上次那样,分成两场官司来解决整件事。” 对缪芝懿来说,“孩子并不在他们两个人的考虑范围中”这句话的杀伤力实在太大,让她一时半会儿头脑空白。 财产固然重要,但一个活生生的人居然被父母直接抛下,并且没有家人愿意接纳,何等荒谬。 联想起当初福利院的工作人员跟她讲过的安安的经历,她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如果我们有孩子的话,不会有这种问题的。” 缪芝懿被他这番没头没尾的话震惊得一下子回过神。 这人在说什么? “既然要选择带孩子来这个世界上,那就要承担起所有责任。孩子是个独立的个体,人格要得到应有的尊重,像这样不负责任的行为就该被惩罚。我知道你过去或许也有过类似的经历,这也是我不想让你知道太多细节的原因之一,我怕你会产生阴影。如果是我们的孩子,我们会给孩子全部的爱和尊重,这是最起码的。” 她无声地笑了笑,从眼底腾起一丝鄙夷。 这话,他也配说吗? 第 41 章 几天下来,江任舟明显爱上了这样的生活。 以前总是被工作追着跑,偶尔还得担心周围人的安全,但现在没有工作来烦他,他能整天和喜欢的人待在一个空间里,每天睡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和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都是她。 他们会去找附近的餐厅订座吃饭,但更多时候,他们会黏糊糊地一同在厨房里完成午餐和晚餐。 生活节奏慢下来了,一切都真实得可怕。 他太喜欢这样的生活了。 只是,这两天,他和缪芝懿之间似乎出了点小状况。 那天晚上,他照例和她同样迷乱在狂潮中,之后把她抱去了浴缸,边轻轻捏她的肩膀,边问她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缪芝懿愣了愣:“谁生日?” 江任舟好笑地把泡沫点在她鼻尖上:“当然是你的生日。” 她茫然了一阵,突然睁大眼睛。 哦,她的生日。 说来也是巧。 当初她领养安安,在签字的时候,负责办理领养手续的工作人员仔细看了一眼她填的表,随后惊喜地指指其中一行信息。 “你居然和这个孩子是同一天生日,这是多大的缘分!” 缪芝懿顺着那人的指尖看过去,这才注意到工作人员说的是身份证号。 同一天生日? 巧归巧,她早就不过生日了,甚至很讨厌过生日。 别人问起她的生日,她都得靠身份证号来帮助回忆,更不会每年给自己准备礼物和蛋糕。 身边的朋友们也知道,每次都只是简单地说一声“生日快乐”,再无其他。 江任舟半天没听见她说话,以为她在思考想要什么礼物,笑着凑过去亲亲她的脸颊。 “没事,不着急。” 缪芝懿皱眉:“我不喜欢过生日。” 江任舟顿住,但很快就猜到了原因,视线随后落在她那些伤疤上,眼神也逐渐冷下来。 童年的经历到底给她造成了多大的心理创伤? “好,不喜欢就不过。”他小心轻吻她的脖颈。“没关系的。” 直到江任舟沉沉地睡着,缪芝懿悄然下床,趿着拖鞋去了天台,给自己倒了杯酒,披着披风坐在伞下,安安静静地盯着远处的海景放空。 很烦。 江任舟几乎不夜起,他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就习惯了晚上抱着她入睡,这回无意识地伸手过去,身边却是空的,几乎瞬间就被惊醒。 身边确实没人,窗帘紧紧拉着,室内昏暗无光,那半边被窝都是凉的。 要不是室内弥漫着的果香和隐约能听见的海浪声,他或许真的会以为这些天的经历只是他做的一场长长的梦。 但他还是在那瞬间慌张得厉害,下意识下床去找人。 所幸一楼书房的灯还亮着,他拿了一条小毯子下楼,匆忙去了书房。 那时缪芝懿正好在忙着核对之后的某次会议要用的材料,会议召开的地点在国外,所以到时候她还得出国一趟。 她不是没听见外面的动静,也猜到是江任舟夜起,身形未动,依旧认真地盯着笔记本屏幕。 说实话,江任舟在看到她的瞬间,确实舒了一口气,随之而来的是从心底漫上来的安定。 “怎么这个时候开始忙了?” “客户是德国人。” 他点点头,把怀里的毯子放在书桌上,顺手把她手边的红酒杯挪远了些,随后在她对面坐下:“还有很多吗?” “刚开始不久。” 江任舟没再说话,拿了自己的笔记本过来,打开了学生下午发来的案件材料,边看材料边安安静静地陪她。 以前他很反感在工作的时候和其他人共处一室,因为他觉得外人的存在会影响他的思考,哪怕对方一点声音都没有也不行。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和缪芝懿待在一起能让他觉得安心,尤其在需要专心思考的时候,缪芝懿的存在仿佛能给他注入更为强烈的信念感。 好在学生已经差不多把流程走完了,目前的案件相关证据也没什么大问题: 夫妻双方在听完了律师的讲述之后决定庭外和解,婚内财产在公证之后对半分; 至于孩子,两人原本打算择日再议,但江任舟适时提点了一句,学生明白之后对委托人旁敲侧击了一番,所以夫妻二人现在已经开始讨论孩子的抚养问题。 可以说是不错的结果了。 至少没真的闹到法庭上去,也没给孩子造成太大的心理阴影。 根据学生下午发来的消息,说是孩子没什么反应,在父母讨论的时候全程都默默听着,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但也没有太激烈的表现。 江任舟对这个结果很满意,退出了聊天框,视线不自觉地飘向依然在认真工作的缪芝懿。 书房的灯是暖光,从侧边打下来。大概是因为喝了点酒,她的脸颊红红的,温柔的气息配上严肃认真的视线,这样的极致反差实在迷人。 想起她的生日,他停下了合上笔记本的手,转而打开了浏览器,找出朋友之前发给他的那些网站地址,开始认认真真地给她挑生日礼物。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线上逛街”这件事还挺有趣的,尤其当他线上购物的目的是给缪芝懿买礼物时,这件事就更有趣了,甚至让他忘了自己其实很困,专门拿了纸笔过来做记录。 到后面实在扛不住,他又瞄了一眼对面的缪芝懿,看她依然目不转睛,也不好打断她,无声地瘪瘪嘴,继续强撑着“逛街”。 缪芝懿不是不知道他在对面时不时的小动作,对她来说,江任舟的行为虽然不足以影响她的工作节奏,但也不能说是丝毫不烦人。 她没开那个口,为的是不伤到他。 等到他好不容易彻底安静下来,她反而好奇地伸长脖子看了一眼。 这人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无声地叹气,盯着江任舟的头顶看了一阵,还是起身过去,把自己身上的毯子盖在了他身上。 她对他的电脑屏幕并不感兴趣,余光落在桌上,她注意到了那张记着不少条目的纸。 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外套”“衬衫”“手提包”“配饰”之类的词,还有些奢侈品品牌名。 说实话,她并不好奇江任舟为什么会记这些,毕竟他的工作内容很复杂,或许这些东西和他前阵子帮学生过目的那桩案子有关。 所以她只匆匆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边,调整好室内的空调温度之后继续忙碌。 等她忙完,外面已经快天亮了。 她打了个哈欠,看了一眼依然处在熟睡状态的江任舟,什么都没说,轻手轻脚地起身去厨房。 趴在桌上睡觉总是不舒服,但江任舟做了个不错的梦,梦里的场景让他一下子忽略了差点落枕的刺痛,甚至美滋滋地换了个姿势。 他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缪芝懿那时候正在厨房做早饭,打算一会儿让江任舟吃点东西再去楼上睡会儿,却没想到他突然跑来了厨房。 “怎么了?” 江任舟一下子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满脸纠结。 她从他的表情推测出大概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顺手关了电磁炉,茫然地看着他:“出什么事了吗?” “那个孩子......就是之前我跟你说夫妻双方出轨的那个案子,那个孩子她......” 江任舟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 “她......” 缪芝懿的心瞬间提起来。 “昨天下午,我学生给我发了消息跟进案件,说是夫妻双方已经开始协商孩子的抚养问题。当时孩子本人也在场,全程一个字都没说,也没什么表情,大家以为她默认了当时商定的结果,之后孩子正常出门去上补习班了。但是老师打电话来,说是孩子没去上课,父母以为孩子在路上玩所以耽误了时间,一开始没太在意,但直到晚饭时间,孩子都没出现。” 江任舟掐了掐眉心,脑子里也一片混乱,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父母觉得孩子是离家出走了,因为之前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所以就在家里等着她自己回来,还说等她回来之后要好好训一顿。直到十点多,孩子还是没回家,我学生打电话过去问,父母才开始着急,报了警。然后......” 缪芝懿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说话时甚至有些无力:“找到了对不对?” “是找到了。” 江任舟低下头。 “凌晨有人报警,说在河边钓鱼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书包和一双鞋,书包里装的是课本和......一封遗书。警方立刻派人去打捞,今天早上,搜救队传来消息,说......说找到了一个孩子。家属已经辨认过了,就是她。” 那瞬间,缪芝懿差点没站稳,下意识向后扶住了洗菜池。 “那封遗书......孩子说父母每天都吵架,她知道是自己的错,如果没有她,父母就不会吵了。她希望自己的消失能换来家庭和睦,还希望妈妈和爸爸的那位阿姨都能生个健康快乐的宝宝。” 寂静。 缪芝懿就保持着这个动作愣了很久。 直到手腕传来酸痛,她才回过神,顿顿地转过身,继续默不做声地做饭。 江任舟注意到了她的表情,一下子担心得不得了。 因为相比于平时的淡然,她脸上多了一重悲哀。 他真的很担心她会联想到自己。 “妙妙,我来吧。你几乎整宿没睡,要不要先睡会儿?” 她垂着脑袋捣鼓那碗蛋液,声音轻轻的:“孩子是无辜的,她察觉到了父母每天在吵架,但误解了吵架的根源。如果能生在一个和睦的家庭,她不需要走到这个地步。” 江任舟默默点头。 “我其实挺佩服这个孩子的,她有走向解脱的勇气。” 他听出异常,及时打住:“妙妙。” 缪芝懿却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我小时候也这么想过,觉得自己才是家庭矛盾频繁爆发的根源所在。但我缺乏这样走向解脱的勇气,总是在安慰自己说未来会好的。下一次再爆发矛盾,我就又这么pua自己一次,一次次下来,我都麻木了。” 江任舟还是抢下了她手里的东西,将她揽进怀里。 她也几乎瞬间就安静下来,视线越过他的肩膀,落在厨房窗外的海景上,满是漠然。 “妙妙。” 江任舟轻抚着她的后脑勺,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 “宝贝,别回想那些让你痛苦的事情了,我在你身边,我会保护好你的。你一晚没睡,现在很累了,去休息好不好?” 缪芝懿就这么淡然地看着海景,也不知道脑子里究竟冒出或消失了什么想法,半晌才点了点头。 他的心总算稍微放下了些,牵着她回了二楼,看她缩进被窝之后,无声地叹了口气,还是跟着躺下,小心地把她带进怀里。 “我知道过去不可磨灭,但你别埋怨自己,不是你的错。”他轻轻地在她额头上烙下一个吻。“这个案子我会接手的,我会给那个孩子争取到应得的全部。” 她看向他的眼睛,思索一阵:“我能相信你吗?” 她背负的东西太多了,这么多年下来,好像就没有真正开心过。 如果能稍微放一下呢?如果能暂时休息一下呢?如果能短暂地忘记呢? 会不会让自己也开心起来? 但很快,她又在心里给了自己否定的答案。 正如江任舟自己说的那样,过去是无法被磨灭的,那些直白的仇恨也是不能被放下和忘记的。 她本想转个身,却先一步被他抱得更紧,吻随后落下。 “妙妙,我们是夫妻,本就是相互信任的,你当然可以相信我。” 江任舟浅浅地吻她。 “妙妙,你可以无条件信任我,你是我妻子,我爱你。” 缪芝懿顿住。 第 42 章 江任舟和缪芝懿在度假村待了好一阵,最后缪芝懿的工作安排表发来,他们才收拾东西返回了蔚城。 他的车还扔在机场停车场,江任舟本想把她带回家休息,却没想到她要求直接回自己家,理由是工作材料都在家里,她要赶紧核对会议的内容。 这个理由相当有说服力,他自然不好拒绝。 安安这次很久没见到妈妈,兴奋得忘乎所以,在沙发上上蹦下跳,看到妈妈带回来的礼物,更是开心得不得了。 朋友正好在客厅陪安安玩,看到缪芝懿回来,神神秘秘地把她拉到一边,前前后后把她这段时间的经历问了一遍,随后嫌弃地拍了拍缪芝懿的脑门。 “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已经到期了。” 缪芝懿点点头。 其实前天是他们结婚一周年纪念日,但是谁都没主动提,江任舟那时候在忙那桩案子,她在阅读会议相关资料。 她觉得江任舟应该记得——反正她记得很清楚,但两个人很默契地在这个日子缄默不语。 更有意思的是,江任舟这两天似乎比之前更频繁提起住一块的事情了,并且完全不顾她是否会生气。 她确实懒得猜江任舟的心思,干脆保持沉默。 也对,确实该挑个时间了。 安安生日那天,缪芝懿特地起了个大早,先在厨房忙碌了一通,随后才去叫醒了小家伙。 幼儿园最近要开学了,今天让孩子们返校去取新学期要用的书和物品,说白了就是新学期提前破冰。 缪芝懿惦记着孩子有哮喘,想着把新发下来的床单被罩带回来洗一洗,提前联系了安安的老师,到时候她把安安送去幼儿园,老师就直接把安安的床单被罩交给她。 毕竟是个特殊的日子,缪芝懿想让孩子开心,在准备安安的生日蛋糕的时候,还把她班上的同学们考虑进去了,给班上每个小朋友都做了一份小蛋糕。 因为不知道其他孩子会不会存在过敏体质,她的选料相当谨慎。 只是,在得到妈妈的第一句生日祝福之后,小家伙先是惊讶了一通,随后嘴角一下子垮了。 “安安起来了吗?” 缪芝懿那时候正在给安安从衣橱拿新衣服出来,并没有注意到孩子的表情。 “今天穿新裙子好不好?我们安安现在长大了一岁,衣服当然也要穿新的啦!” 小家伙顿了顿,旋即应了一声,从被窝里爬出来。 缪芝懿注意到孩子的反应有些奇怪,一开始以为她不舒服,还茫然地探了探安安的额头温度,确认孩子并没有发烧之后,好奇地问她为什么不开心。 安安摇了摇头,乖乖站在一边看妈妈帮她装小蛋糕。 “这个是安安的生日蛋糕,你可以自己吃,也可以和班上的小朋友们一起分享,安安自己决定。如果要分享的话,记得让老师帮你切蛋糕哦,自己用刀很危险。这些是给其他同学的小蛋糕,安安也有一个,等你晚上回家的时候,妈妈再给你准备一个不一样的蛋糕。” 小家伙睁大眼睛:“妈妈下午会接我回家吗?” 缪芝懿被这个问题搞得晕晕乎乎,一下子哭笑不得:“当然啦,妈妈和保姆阿姨还要给安安做生日大餐,当然会准时接安安回家。” 那瞬间,安安甚至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 她没错过孩子的这个小动作,虽然好奇,但还是没问出口,牵着小家伙快步出门。 直到把安安和装着蛋糕的袋子都交给老师,缪芝懿笑着跟安安道别,却没想到安安拽住她的衣角,认真地又问了一遍“妈妈你真的会准时来接我吗”。 缪芝懿总算察觉到异样,这回干脆蹲在安安面前,伸出小拇指跟她拉钩:“妈妈保证,下午会准时来接你。” 小家伙肯定地点点头,总算放心,牵着老师的手走进幼儿园。 目送她们两个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范围内,缪芝懿转身回到车上,也没急着发动车子,而是给福利院的相关工作人员打了个电话。 中午下班时间,江任舟打来电话,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饭,他约了家不错的餐厅。 他给她挑了不少礼物,今天来律所上班的时候还被那些小律师们看见了,整个办公区域顿时被起哄声填满。 他难得没介意大家这么直白地上班摸鱼,冲着大家点了个头就匆忙去办公室了,剩下他们继续在外面激情讨论那些袋子里究竟是什么东西。 缪芝懿接到电话的时候才刚从福利院出来不久,知道江任舟在某种程度上很重视她的生日,还是匆忙回家换了身衣服,随后在小区门口等他过来接。 他的车很快就到了,缪芝懿笑了笑,快速钻进副驾。 从结束度假回到蔚城,他们就没见过,所以江任舟沉浸在分离焦虑里很久了。 现在终于再看到她,他几乎毫不犹豫地先凑过去亲了她一口。 “生日快乐。” 缪芝懿点点头:“谢谢。我们吃什么?今天是你的面食日。” “今天你最重要,我们去吃寿喜锅。你之前不是说你很喜欢吗,我约到了你之前说不错的那家餐厅。” 她轻轻应了一声,旋即拿起手机开始检查工作邮箱和未读消息。 因为上午要去一趟福利院,她请了半天假,马上就是第三季度,事情自然不少,光是一个上午就有很多工作等着她处理。 在她翻邮箱的时候,幼儿园老师的消息发过来了。 说是现在小朋友们已经吃完了午饭,已经躺在各自的小床上准备午休了。安安今天上午有些不安,动不动就拉着老师问妈妈有没有来,在接受大家的生日祝福的时候似乎还有些焦虑。 缪芝懿垂眸,联想起今天早上福利院工作人员说的那些话,沉思一阵,还是快速打字回复。 江任舟趁停红灯的时候扭头看向她,笑着把她的长发拨到耳后:“今天很忙吗?” 她回过神,点点头:“毕竟马上第三季度了,国内的大小会议都要陆续召开,还有就是要为国外的会议做准备,预约排期已经满了。” “下午能准时下班吗?我去接你好不好?” 缪芝懿叹了口气:“江任舟,我这几天状态不太好,可能是刚度假回来,还没调整回工作状态吧,暂时不想做别的。这段时间特别忙,事情真的很多,我必须尽快调整回来才行。给我点时间好吗?” 他瞬间沉默。 也是,他何尝不是这样? 度假的那段时间几乎是他这么久以来最放松的一阵了,甚至在刚回来的那天就陷入了严重的焦虑。 虽然每天都会电话联系,但一下子根本无法调整回之前的工作状态。 说白了,他现在的心态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开始优先考虑家庭了。 最近任川也忙,如果他这段时间和缪芝懿住在一起,势必会时时刻刻想她黏她,进而导致再也回不到该有的工作状态。 但话说回来,分离这么多天,产生的焦虑也足够他难受的了。 她的顾虑是对的,他们暂时还不能搬到一起住。 午饭结束,江任舟把她带回任川午休。 终于再次单独待在一个空间里,江任舟紧绷了很久的神经霎时松弛,甚至在走进休息室的时候就已经不安分起来。 缪芝懿知道他根本忍不了,干脆没拒绝,和他一起跌进被窝。 反正休息室的隔音效果好,她没必要让自己受苦。 说是要午休,其实根本没休,在她的午休闹钟响起的时候,江任舟甚至还没放开她。 工作耽误不得,缪芝懿还是用蛮力推开了他,翻身起来穿衣服。 江任舟换上那副委屈巴巴的表情,冲她伸出手:“真的不能去接你下班吗?” 缪芝懿叹了口气,主动凑过去亲亲他的眼睛:“真的不能,等我调整好了再联系你?” 虽然听上去像是在敷衍,但至少比什么都没有好多了,所以江任舟迅速答应下来。 下午的事情确实不少,但缪芝懿在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又收到了幼儿园老师的消息。 说是安安把小蛋糕分享给了班上的小朋友们,也把大蛋糕切开了和大家一起吃,但是小家伙并不开心。在其他小朋友都开开心心吃蛋糕的时候,她一个人缩在墙角,似乎很害怕。 缪芝懿的心情更加复杂,简单回复了老师的消息之后,用内线叫来了助理。 “我今天得提前下班,考勤那边你直接和人事说一声就行,这些事情我带回家去做。今天是我孩子生日,我不想让孩子等我。” 小助理笑了笑,点头答应下来,还祝小朋友生日快乐。 缪芝懿比平时早了近半个小时到达幼儿园门口,车子停在之前常停的位置,看大门还没开,她就先在车里忙。 以往安安是等班上的小朋友们走了差不多一半才出来的,但今天,她是第一个出来的。 远远看见站在外面等着的妈妈,她脸上总算有了笑容,挣开老师的手,立刻朝妈妈跑过去。 缪芝懿笑着蹲下,稳稳接住小朋友,直接把安安抱起来。 “妈妈是不是很准时?” 安安用力地点了点头,紧紧抱着妈妈的脖子。 “我们回家咯,妈妈给安安准备了很惊喜的生日礼物,就等安安回家自己拆。保姆阿姨也在给安安做大餐了,回家洗个澡就可以吃啦。”缪芝懿笑了笑。“安安跟老师说再见了没有?” “老师再见!” 眼看小家伙的精神总算好起来,老师也放下心,跟缪芝懿交换过眼神,随后笑着目送母女俩离开。 回到小区,安安牵着妈妈的手走进电梯,有说有笑地给她分享今天在班上碰见的新朋友,还绘声绘色地给她描述了今天在班上读到的绘本,听得缪芝懿总算安心了不少。 看样子,安安对那些事的恐惧还是太强烈了些。 也是,她一个大人听了都害怕的事,放在一个小孩子身上,怎么可能不恐惧? 第 43 章 只是,她们刚走出电梯没几步,就在走廊里看见了几个陌生人。 安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殆尽,慌慌张张地抱住了缪芝懿的腿,力气前所未有的大,眼睛也紧紧闭上,刻意别过脑袋不去看他们。 缪芝懿本想把孩子抱起来以缓解她的恐惧,却没想到安安似乎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自己要被妈妈推出去,眼泪几乎是砸下来的。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妈妈不要!我不要!” 走廊里的几个陌生人也被这个小家伙突如其来的哭声吓到,茫然地看向缪芝懿。 她几乎整个人都要被安安扯得蹲下去,心疼得都快碎了,但还是客气地看着眼前的人:“您好,请问你们是......” “哦我们是来登记燃气表的,这是......” 缪芝懿的心稍微放下了些,但还是警惕:“这一层已经登记完了吗?” 几个人茫然地往电梯间的方向走:“对,刚刚登记完了,现在准备去隔壁单元。” “不好意思啊,我孩子比较怕陌生人,给您造成困扰真的很抱歉。”缪芝懿总算把快要缩成一团的安安抱了起来。“辛苦你们了,不好意思。” 保姆大概是听见了外面的声音,急急忙忙过来开门,随后就看见安安崩溃大哭的画面,一下子心疼得不得了,匆忙上前来。 “哎哟我们安安崽崽这是怎么啦?宝宝怎么啦?怎么哭成这样?哎哟今天过生日,哭成小花猫可不好看了哟,宝宝不哭了不哭了。” 然而不管保姆怎么安慰,小家伙就是不肯松开缪芝懿,紧紧缩在她怀里。 缪芝懿抱歉地冲着那几个工作人员说了好几句不好意思,这才皱着眉头抱着安安回了家,反手带上门。 “安安,我们现在到家了,不哭了好不好?” 小家伙的哭声总算小了些,但依然制不住地颤抖,还是不肯从她怀里出来。 “阿姨,您先去做饭吧,没事的,我带安安去洗澡。” 保姆也实在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回到厨房,叹着气继续做饭。 缪芝懿抱着孩子回了卧室,在小沙发边坐下,轻轻拍着小家伙的背,也没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等着安安冷静下来。 以防万一,她还顺手拿了安安的哮喘药。 直到察觉周围的环境很熟悉,小家伙才终于完全停止了哭泣。 万幸的是,哮喘没复发。 缪芝懿今天早上还特地给小寿星编了个公主发型,但现在都被她挣扎乱了,再配上小家伙一抽一抽的动作和依然满是委屈的表情,她更是心碎。 “妈妈......我不要走......我不要回去......” 她勉强挤出个笑容,给安安擦掉眼泪,像上午送安安去幼儿园那样,把右手小拇指伸到安安面前。 “安安,妈妈跟你保证,我们绝对绝对不会分开,妈妈绝对绝对不会把你送回去。妈妈很爱很爱你,永远永远不会丢下安安。拉钩。” 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时,在她说这些话时,声线在剧烈颤抖。 有了这样的保证,小朋友总算彻底冷静了,点点头,跟妈妈拉钩。 晚餐可以说是相当丰盛,都是安安最喜欢吃的菜,但量都不大,正好够她们三个人吃。 缪芝懿给安安单独订的那个蛋糕上面还有一把巧克力做的吉他,看得小家伙顿时开心起来。 “妈妈,吃掉的话,会不会就没有啦?” 保姆在一边笑着接话:“安安吃掉的话,可能就可以马上学会弹吉他了哦,要不要吃?” “要!” 两个大人同时笑出声。 缪芝懿本想在晚餐之后带安安出去走走,却没想到小家伙不想离开家,她也猜到了小朋友的心思,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转身去书房把礼物拿了出来。 安安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瞬间把一开始的负面情绪抛到脑后,兴奋地爬上沙发准备拆礼物。 “妈妈,这是什么?” “我们安安自己拆开看看。” 毕竟是个大件,小家伙力气不够,但这会儿有着充足的热情,在沙发上蹦来跳去地拆。 保姆也拿了礼物过来,笑着问安安要不要帮忙。 “太大了……”小家伙累得气喘吁吁。“真是太大啦!” 缪芝懿也乐,干脆起身过去帮小家伙一起拆开了箱子。 里面赫然躺着一把木吉他。 这把吉他是缪芝懿托人定制的,选用的木材和她自己那把老朋友是一样的,还单独在面板上刻了安安的名字。背带也是她专门定制的牛皮雕刻款,上面还有一层漂亮的手工彩绘。 安安对这份礼物的喜欢已经难以言喻,要不是缪芝懿及时提醒,她或许会直接尖叫出声。 小家伙一直都想和妈妈一样玩大一点的乐器,但她手小,力气也不够大,就算妈妈愿意把吉他给她玩,她也拿不住。 再就是,安安的“所有物”意识很强烈,不是她的东西就坚决不会要,所以每次都只是碰一下妈妈那把吉他就还回去了,转而抱起自己的尤克里里。 但现在她有自己的吉他了。 缪芝懿笑着收下女儿的狂亲,让她继续拆保姆的礼物。 小家伙现在开心得不得了,拆出来的小裙子也是她喜欢的颜色和款式,又激动地抱着保姆的脖子狂亲几口,给保姆乐得差点喘不上气。 因为一开始还哭过,情绪波动太大,安安没多久就困了,但还是缠着妈妈给她调好了吉他的音才肯上床睡觉。 或许对那件事的恐惧太深,安安这次入睡的时候,不仅要妈妈给她唱安眠曲,还全程死死抓着缪芝懿的手指。 “妈妈。” 缪芝懿小心翼翼地给她掖好被角:“怎么了?” “你真的不会送我回去吗?” 她顿了顿,旋即笑着轻抚孩子的脑袋:“真的不会,我们不是拉钩了吗?” “妈妈。” “嗯?” “我爱你哦,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缪芝懿愣了。 安安说完之后就安心闭上了眼睛,丝毫没注意到缪芝懿的表情。 直到小朋友彻底进入睡眠状态,缪芝懿才小心松开了手,轻手轻脚地给她把吉他收好。 保姆从房门外探了半个脑袋进来,先是看了一眼安安的情况,随后神神秘秘地冲着缪芝懿招手,声音也轻轻的。 “芝芝,你来。” 缪芝懿好奇地起身出去,反手带上房门。 客厅茶几上摆着另一个小蛋糕,款式很简单,巧克力抹面上铺了一层坚果,还淋了几道黑巧。 保姆坐在沙发上,笑着看向缪芝懿:“芝芝,生日快乐。” 缪芝懿停在了原地。 “上次我们一起去给安安上户口的时候,你还记得吗,你给我看了你给安安办的身份证,我还感慨了一句你和安安就是老天注定的母女,生日都是同一天。今天你忙了一整天,都没顾得上自己,我猜到你肯定是忘了自己的生日,就偷偷给你也买了个蛋糕。在生日这天,安安是全世界最快乐的小朋友,你也要做全世界最开心的女孩子。” 她下意识捂住脸,但还是慢了一步,眼泪先砸了下来,只得慌慌张张地背过身去擦。 但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好像根本停不下来,甚至还越擦越多。 她明明特别讨厌过生日的。 读小学的时候,她在生日当天被毒打,沾了盐的鞭子发疯般抽在她身上,她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读初中的时候,她在生日当天差点被父亲变成全世界最脏的人,她用藏在枕头下的刀保护自己,又换来一顿打; 读高中的时候,她在生日当天被告知母亲离世,外婆追到班门口来骂她是个灾星,就是她一手克死了母亲; 读大学的时候,她在生日当天被告知舅舅用音响线捆住了外婆的脖子,然后他笑嘻嘻地从十六楼跳了下去。 她好讨厌过生日,好恨生日。 “生日”就像一张无形的网,把她死死困在里面,哪怕动一下都会被缠得更紧,然后一点一点让她喘不过气,甚至让她窒息。 没有人知道她的这些过往,她不想也不敢告诉别人这些过往,每次都只是淡然地说着“等我一样一样来处理”,然后就这样背负了这么多年。 她一直在对着不同的人客气地笑,也一直淡然冷漠地旁观这世界飞速变化发展,已经慢慢忘了原来难过的时候还可以哭,也早就把“哭”这项技能扔得老远。 直到保姆对她说“你也要做全世界最开心的女孩子”,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开心了好多好多年。 保姆叹了口气,上前来,小心翼翼地轻抚缪芝懿的脑袋。 “你呀,就是太拼命了,忙起来就不顾自己了,工作压力也大,得时不时就发泄一下,这样对身体和精神都好。前阵子不是出去玩了吗,以后还是得经常放松自己才好。” 保姆笑着给她整理头发。 “不哭了啊,哭了就不漂亮了,我们芝芝也要做个漂漂亮亮的寿星。” 缪芝懿知道保姆误解了她哭的原因,但并不打算和盘托出,干脆将错就错地点了点头。 等到她重新冷静下来,保姆好奇地问起她今天安安在走廊里突然崩溃的原因。 “安安之前被退回福利院好几次,其中有一次是生日当天被送回去的。” 缪芝懿垂眸,敛去眼里的苦痛。 “还有一次更恶心,那家人提前联系了福利院的工作人员,那天安安从幼儿园托儿班放学出来,直接被工作人员带回了福利院。” 保姆霎时愣在沙发上。 缪芝懿双手绞在一起,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般痛苦。 天知道今天她从福利院工作人员嘴里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有多难过。 安安那时候只是个一点点大的孩子啊,凭什么要承受这样的精神折磨? 如果不想要存在先天疾病的小朋友,当初为什么要假装善良地领养她? 为什么要给她希望又让她绝望? 和安安同龄的小朋友是爸爸妈妈手心里的宝,而安安却早早就开始沉默寡言,在人多的环境里也只是抱着膝盖躲在角落里,不争不抢也不说话,就算被欺负了也只是站在边上偷偷抹眼泪。 如果她那个时候没注意到角落里那个小姑娘呢? 如果当初她忽略了那个胆小到不敢和她对视的小姑娘呢? 属于安安的光什么时候才会降临? 直到今天,缪芝懿才知道安安恐惧陌生人的真实原因,也完全能理解孩子当时崩溃地紧紧抱着她的腿的行为。 那或许是安安这辈子都难以和解的噩梦。 她定了定神,重新看向保姆:“阿姨,你说,如果我之后给安安换个成长环境,她会不会跨过这道坎?” 保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答案来,重重地叹了口气:“只要你和安安在一起,她应该就不会害怕,你现在是安安的精神支柱。” 缪芝懿又沉默了。 但与此同时,一个想法在她心里彻底坚定下来。 第 44 章 这几天,江任舟总算忙完了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开始琢磨着看房。 缪芝懿似乎也没有前阵子那样忙得脚不沾地,他们两个几乎每天中午都能一块吃饭,但下午下班之后还是各回各家。 他想在任川和雅言差不多折中的位置买套房,这样他们两个搬到一块住之后也方便。 或者就在她公司附近也可以,他每天早上送她上班之后再来任川,反正他乐意。 那天,缪芝懿休息,想着时间差不多了,直接给任川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接线员,问她需要什么法律服务。 “您好,我想跟江任舟见一面,正常流程谈工作,名字就填缪芝懿吧。” 那瞬间,电话这头的接线员愣了愣,紧急核对了一下这位的电话号码,随后无奈地扶额。 缪芝懿何许人也? 往小了说是他们任川的老板娘,往大了说是整个同传领域金字塔尖的超级大牛…… 居然这么客气? 她都觉得自己要折寿。 “芝芝姐,我直接给您转到江律的专线上。” “不用,不需要插队安排,我随时可以等,我是有正事找他,公事公办。” “哦哦好,那我一会儿把您的预约安排发到系统里。” 缪芝懿道谢之后利落地挂了电话。 这边,接线员简直一个头三个大,把缪芝懿的预约添加好了之后,想了半天,还是联系了江任舟的助理,让她把消息转达江任舟。 余辛也是头一回碰到这种情况,立刻去敲了江任舟的办公室门。 “江律,芝芝姐联系了律所,说有正事要找您,但是没接您的专线,正常预约排队等着了,您要不要问问?” 江任舟瞬间皱眉,从桌上抄起手机,边给缪芝懿打电话边往外走。 这是怎么了? 不直接找他就罢了,找任川还不需要绿色通道安排预约? 难道又碰到烦人的客户了? 意外的是,缪芝懿接得很快,似乎还猜到他打算过去找她,说是要他就在任川等着,她现在过来。 所以江任舟又在余辛满是好奇的注视下回到了办公室。 缪芝懿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才来,那会儿江任舟正在办公室这里倒腾一下那里整理一下,把原本有些凌乱的办公室收拾得干干净净,莫名有些紧张。 余辛给缪芝懿提前准备了热茶,端进办公室的时候,注意到江任舟的表情,暗暗偷笑两声。 跟马上要结婚的新郎似的,完全不像平日里那个严谨认真又冷静自持的王牌律师。 缪芝懿今天只化了个舒服的淡妆,穿得很休闲,进办公室之前还跟不远处的余辛打了个招呼,愣是把正好路过的小律师酸得不行。 “芝芝姐为啥单独跟你打招呼啊?” 余辛无辜地耸耸肩。 推门进去之后,缪芝懿直接在办公桌前坐下,顺手按了桌上的计时器,似乎完全无视的江任舟的表情。 江任舟并不理解她按计时器的动作,茫然地看着她:“妙妙,怎么突然联系任川了?你不是能直接联系我吗?” “没事,我们公事公办,不需要走绿色通道。” 缪芝懿甚至没正眼看他,从包里抽出那个牛皮纸袋。 “我是来找你看协议的,工作上没碰到什么事。” 他一看这个牛皮纸袋就明白了,顿时放下心,脸上甚至有了笑容:“这不是我们那份婚前协议吗?” “对,已经到期了,应该说在我们还没回蔚城的时候就已经到期了,现在算是逾期。” “正好我之前还想跟你好好聊聊协议的事情,你来得刚好,我前没多久还在看房呢。是这样的,鉴于我们现在的关系,我不认为我们需要再按照协议来划定我们的婚姻期限了,我们完全可以一直保持这样的婚姻关系,脱离协议。” 缪芝懿反问:“为什么?” 江任舟一下子被她问得有些莫名其妙:“因为我们是一对很相爱的夫妻,我们感情很好。” 她却乐了:“你别这样,我的演技有好到这个地步吗?” “你说什么?” 办公室里霎时安静下来。 缪芝懿直到现在才知道,江任舟好像是认真的。 他认真地在疑惑,也认真地在反问。 她有些匪夷所思:“江任舟,你不会以为……我对你有感情吧?还是说,你完全误会了我们的关系?” 死寂。 眼看江任舟满眼不可置信和错愕,缪芝懿差不多知道了他的想法,顿时无语,叹了口气,从包里翻出另一个小包,抽出那两张她几乎不离身的纸,推到他面前。 江任舟只看了一眼就愣了。 这是两份判决书,还都是由他父亲判的。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缪芝懿,确认她在用眼神示意他继续看下去之后,这才不确定地往下看。 这不仅仅是两份判决书,还是…… 一份是驳回起诉离婚,一份是判处有期徒刑,两份判决书的时间差了快六年。 并且,起诉离婚的原告是被判处有期徒刑的被告。 尤其第二份判决书,他根据上面的时间戳回想了一下,霎时睁大眼睛。 蔚城当年那场车祸。 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判决书为什么在她这里? “妙妙,你……” 缪芝懿始终淡漠疏离,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 “那天我问你,原配给不出具体的不在场证明,会不会是因为她有苦衷,你说法庭上不能有秘密,那我现在告诉你好了。车子后座有原配DNA是因为原配长期被丈夫暴力对待,车祸发生前一段时间,原配只能躲到车上睡觉。” 江任舟又愣了。 “原配当时给不出不在场证明,不是不想给,是难以启齿。因为车祸发生的时候,原配正被先天存在智力缺陷的亲哥哥按在沙发上,原配的女儿很不幸地目睹了原配被屈辱对待的过程。” 缪芝懿笑了笑,但笑里只有寒意。 “那个时候,原配的母亲想瞒过这件事,因为她好不容易给儿子说了门亲事,想赶紧给儿子找个能服侍他一辈子的免费保姆,那时候已经订婚了,原配的母亲当然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所以原配的母亲将怒火发泄在了原配身上,觉得是原配的错,原配又将怒火和委屈发泄在了她女儿身上。” “妙妙……” “这对夫妻的女儿的左右小腿分别断过,一次是因为父亲,一次是因为母亲,一次是在国外读书的时候为了追小偷摔倒了。我不太清楚伤情鉴定标准,但那个时候,只是轻伤而已,甚至不够赔偿的最低门槛,只能给他们口头批评,顶多再加点道德谴责。” 缪芝懿总算抬眼,直直地盯着江任舟的眼睛。 她眼里只有恨。 “当年蔚城那场车祸,司机姓缪,乘客叫胡琳,原配姓刘。至于那个倒霉的女儿,很不幸的是,她现在坐在你面前。” 江任舟整个人都木了,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她,心里早就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才知道缪芝懿和那场车祸的相关人员有直接关系。 但…… 他也同时回想起来,他当初把这场车祸当成故事讲给她听。 她那时候明明还问他“万一真的有说不出口的苦衷呢”,他却道貌岸然地说法庭上没有秘密。 而现在,她把真相和盘托出。 天哪。 他到底在干什么? 缪芝懿扬起嘴角:“你当初好奇我的伤疤是怎么来的,对,正如你所说,是我父母造成的。我父亲平时就是个疯子,喝了酒之后就会变成带着一身酒气的疯子。至于我母亲,相对比较可怜而已,我当然也无法同情。” 江任舟暗暗握紧拳头。 “第一份判决书对应的是我读小学的时候。那时我母亲以我父亲家庭暴力、婚外情等原因向法院起诉离婚,这是她为了自己迈出的第一步,也是唯一一步。法院认为,现有证据不足以证明夫妻感情破裂,出现问题是因为夫妻双方沟通不足,所以离婚请求不予通过,要求夫妻双方加强沟通。” 缪芝懿笑着垂下脑袋,慢慢卷起袖子,指腹从自己手臂上的伤疤上慢慢滑过。 “法院认为,妻子以家庭暴力为由起诉离婚,但身上并没有足以证明是丈夫暴力造成的痕迹,所以证据不充分。夫妻二人育有一女,取证那天,女儿被送去班主任家暂住了。” 江任舟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满眼震惊的同时,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碎掉。 他没见过这个样子的缪芝懿。 但,他无法否认的是,这好像才是真实的缪芝懿。 “开庭那天,夫妻双方在庭上吵架,女儿一个人在庭外待着。休庭期间,女儿注意到审判长在角落里抽烟,边上应该是他的同事吧……总之,女儿听到审判长边抽烟边笑,‘现在女人真是不好管了,一个两个要骑到男人头上来了。这疯女人也是,一点小事还打官司,我要是她老公,我也把她往死里打。’” 缪芝懿嘴角弧度未减半分,整个人却越来越冷。 “女儿被吓得转身就跑,审判长大概听到了动静,在走廊里喊‘这哪来的小孩,家里没人管吗,在这种地方撒野,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结束判决回到家,女方忍气吞声,男方抓着女儿打了一顿。” 江任舟已经站起来了,连瞳孔都在颤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居然是他父亲做出的判决。 这居然是缪芝懿经历的童年。 天哪。 缪芝懿抬头看他,眼神里已然多了些嘲讽。 “江律,人人说你是王牌律师,你是不是就真的束之高阁,把自己彻底关在象牙塔里,完全忽视世间真实疾苦了?你都不觉得奇怪吗,一段正常的婚姻关系,怎么可能容得下第三个人?你为什么会觉得妻子应该支持丈夫每个月去找监狱里的真爱聊聊天?” 她还在笑,但眼眶已经开始发红。 “也是,你父亲当年用各种理由道德绑架我母亲,把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寻求法律援助的她推回了深渊,你应该不知道婚姻里也有失望甚至绝望吧?” 他双手撑着桌子,试图给自己找回一丝清醒。 “你母亲当初在结案之后还找到我母亲,摆出你们家的幸福生活给我母亲看,让我母亲大度一点,对丈夫好一点,这样夫妻关系甚至家庭关系就不会差。” “妙妙……不……” “我父母双亡那么多年,随便找人扮演一下,你们就信了,随口一说他们在国外久居,你居然还深信不疑。我该说你们太蠢太好骗,还是说江律师的背调做得实在粗糙?江律,我这算骗婚吗?应该给我什么罪名呢?” 江任舟甚至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第 45 章 江任舟已经不知道要怎么继续这场对话了。 他无力到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所以……你当初为什么同意跟我结婚?是为了把对我父母的恨转移给我吗?这算连坐吗?我做错了什么?” 他甚至没敢抬头看她。 “两场官司,两场判决,我是亲身经历者又是旁观者,就这么看着一个家庭彻底分崩离析。你父亲从业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失败的婚姻,我总得让他看一次吧。要不是因为我实在接受不了你父亲那张脸,或许你现在还得叫我一声妈。” “妙妙……别这样……求求你……” “至于你母亲,束之高阁惯了,以为全世界都是她以为的那样,精神乌托邦外化到了实际生活,早早变成了囚鸟还反过头来夸笼子漂亮,我都觉得她可怜。” 缪芝懿全程身形未动,就这么坐着,也笑着。 “而你,你是他们当初在我母亲面前炫耀的资本。你父亲亲口说过,这案子就算过了十几二十年交给你来判,也不会改变结果。你母亲说,我父母关系不好纯粹是因为我母亲肚子不争气,生的是个女儿。” 江任舟绝望地闭眼。 “我父亲当初醉酒之后,用刀砍烂了我卧室的门锁,冲进来之后,差点把我……差点把我变成这个世界上最脏的人——哦对,他根本不知道那天是我生日。所以我恨透了每一个酒鬼,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我横跨半个城市去酒吧接回来的你。” 缪芝懿甚至笑容更大。 “所以,别把你自己看得太重要了,我平等地恨你们一家。当然了,可能对你的恨意没那么重吧。但我还得感谢你,因为你让我知道,一个男人在醉酒状态下除了能发疯,还能无比深情,深情到随便抱着一个女人都能喊爱人的名字,哪怕爱人还在坐牢。” 江任舟猛地抬起头,满眼不可置信:“可是,你不是说那次你把我接回家之后……你撒谎了。” 缪芝懿笑得相当灿烂:“怎么样,江律,如果我把这个案子委托给你,你会怎么认为呢?” “妙妙……” “还有,当初我偷听到你父亲说那些话之后,我在走廊里碰到了一个小男孩。他一直追着那位法官跑,把我当成路障一把推开,我被推到地上,他也当没看见。” 缪芝懿凑近桌子,笑着盯着他瞳孔发抖的眼睛:“江任舟,你告诉我,那个小男孩是你吗?” “妙妙,我父母当年对你和你母亲造成的伤害,我可以替他们向你道歉,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曾经发生了这些事情,我……对不起。” 他真的要疯了。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他从小崇拜的父亲,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判断? 为什么要把一个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女人推回深渊? 为什么觉得暴力可以被原谅? 为什么不构成感情破裂? 为什么不去检查孩子身上的伤! 缪芝懿注意到他复杂的表情,差不多猜到了他的想法,也不想在这久留,笑着站起身,把他父母当初给她买的戒指放在桌上。 “江律,我的时间很宝贵,也懒得在不重要的事情上浪费精力。离婚协议在文件袋里,你签好了通知我去领离婚证。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很忙,有什么事直接联系我助理。今天我们聊这么久,烦请江律把账单发到我助理邮箱,助理会尽快把钱转到你的账户上。告辞。” “如果我不想离婚呢?” 缪芝懿顿了顿,再次笑开:“那就耗着呗,我无所谓,反正我不会要你一分钱。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互不干涉,互不打扰。” “根据现行法律,夫妻双方签署纸面离婚协议后,有为期一个月的冷静期,在此期间,如果任意一方反悔,离婚程序将被终止。” 那时缪芝懿已经转身准备出去,听到这话,在原地停了一下,笑着耸肩。 “江任舟,你还记得你当初在我面前怎么形容庄忆柳的吗?你说她是疯子,说她情急之下会口不择言。现在呢,看看你自己,这不是更像一个口不择言的疯子吗?” “我……” “我向来不对外提及家人,你要是觉得能用这种方式延续我们的婚姻关系,那你延去吧。但我奉劝你一句,别学法学到最后像你家人一样没了人性。哦也是,你可是律师界的神,本就不该有人性。” 江任舟抬头看她,眼里是过去几乎不曾有过的破碎感。 痛苦与委屈交杂而生,如同带刺的藤蔓从心底向上野蛮生长,扎得他头皮发麻,连呼吸都在痛。 “缪芝懿,这一年里,你对我有过哪怕一次真心吗?” 他当然知道自己根本不配问这个问题。 伤害她的,除了她的家人之外,还有他的家人,他在她心里早就失去了被爱的资格。 而这段婚姻的前半年里,她始终隐忍退让,给他充足的个人空间,甚至支持他去找庄忆柳谈心。 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凭什么能得到她的真心呢? 缪芝懿的手已经搭在门把手上,说出口的话满是嘲讽:“当然有啊。你当初醉到不省人事,吐了一地还要我收拾,拽着我不让我走,把我认错成你那个正在坐牢的白月光爱人……那时,我真心恨你。” 寂静。 门被关上的声音很好地把他拉回了神,但他不想清醒。 那两份判决书还摊开在他手边,他连再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一切都有迹可循: 缪芝懿不喜欢打官司,准确点来说是不喜欢法庭,因为法庭给她带去了至少两次严重的心理阴影,而这两次官司居然还是一个人判的; 她不爱过生日,甚至很讨厌过生日,那天他找她煲电话粥也没听她说几句好话,究其根本是因为她小时候差点受到亲生父亲的侵害,而那天是她的生日; 他很难联系到她父母,度假回来之后也一直在试图找他们坐下来谈谈,但想也知道无法实现,因为她的“父母”根本就是假的,她的母亲死于那次保外就医,她的父亲死在那场车祸。 或许从一开始,缪芝懿就是有意接近他,找了人来扮演她的父母,无形之中正好契合了他父母的催婚心思,促成了他们这短短一年的婚姻。 放在过去,他会毫不犹豫地相信缪芝懿骗婚,并且坚定认为缪芝懿的过往经历和她的骗婚事实不构成绝对的因果关系——听上去确实有点扯,但法律确实也是这么写的; 然而现在,他觉得很悲哀。 整件事都悲哀得荒唐。 她被他父亲害得家破人亡,接近他之后和他成为夫妻,尽职尽责地扮演了一年好妻子的角色,他爱上她了,然后她笑着讲述痛苦,还说其实她一直都在恨他。 如果真的想报复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 到底是希望他爱她还是恨她? 他确实恨,恨她事事隐瞒,恨她这个时候把真相和盘托出,恨她从不回应他。 但他也确实很爱,爱到明明她才说了恨他,他却因为再次和她分开而产生了比以往更加严重的分离焦虑。 甚至,一想到以后他们或许要形同陌路甚至完全对立,他的焦虑就像成千上万双手,在疯狂撕扯他的心脏。 他从小就不是那种会产生焦虑心理的人,因为他的人生太顺了,顺到让他觉得就算哪天真的要尽人事听天命,哪怕失败了也足够体面。 他的同龄人要么因为学业或工作焦虑,要么因为家庭或生活焦虑,他根本就不需要有这种情绪,自然无法理解他们的焦虑根源。 但偏偏因为这段在他看来没来由的婚姻,他焦虑得要命。 明明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他却还在思考是不是能再补充一些什么,或者他再多做些什么。 直到缪芝懿笑着说恨,直到她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开,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冷静,也无法体面地告诉自己这是尽人事听天命的结果。 一切都败在“当初明明可以”。 当初明明可以让人去检查孩子身上的伤,明明可以让那个女人带着孩子脱离苦海,明明可以审查那场车祸的所有相关人员,明明可以找人去问清楚车子的使用情况。 但他父亲没有。 甚至,他从小就听母亲告诉他,说父亲任职期间还给蔚城争取到了“全国幸福城市”称号,因为离婚率稳步保持在个位数。 他都不敢细想这个数据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下午,余辛拿着案件材料进来找江任舟签字,刚进门就看到他依然呆坐在办公椅上,手上还捏着两张老旧到泛黄的纸,好奇地眨巴眨巴眼睛。 “江律,我把上次江城那个案子的证据整理好了,您现在有空签字过目吗?” 他一下子回过神,掐掐眉心,随手指了指办公桌上的空位:“放着吧。” 正好Luda也过来送资料,敲了门进来,自觉放好东西,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视线不自觉地落在江任舟桌上那份文件上 他桌上经常有各种各样的纸质文件,这不奇怪,但奇怪的是这是一份没签完字的离婚协议。 纸的另一边被文件夹压住了,她看不出协议另一方有没有签字。 “江律,您不是一直不接协议相关吗?这种事情交给我们处理就好。” 江任舟的视线紧跟着飞过来,少有地带了些寒意。 余辛察觉异常,有些抱歉地冲着江任舟笑了笑,拽着身边的Luda匆忙出去。 Luda不解:“你怎么了?” “上午芝芝姐过来了一趟,之后江律就再也没出过办公室。你看江律的表情就知道,估计两个人有点不愉快吧,你还问什么协议的事情,万一那份协议就是江律和芝芝姐两个人签订的呢?你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Luda顿时皱眉。 她记得今天上午接线员提了一嘴,说是缪芝懿打电话来任川,要求公事公办,难道…… “坏了。”她一拍脑门。“他俩不会要散了吧?” 第 46 章 余辛当然不愿意相信江任舟和缪芝懿会离婚,对Luda这个想法嗤之以鼻,随后笑着去忙别的了。 但Luda找人去查了任川公共区域的监控,确认今天上午只有缪芝懿出入过江任舟的办公室之后,联想到刚刚看到的江任舟的表情,一下子气火攻心,匆忙请了假出门。 这边,缪芝懿正好要跟助理去一趟会议现场,出门的时候路过前台,突然被人叫住。 “缪芝懿。” 她茫然地回过头,不解地看着来者:“您好。” “我们见过的,就不自我介绍了。我今天来找你是因为你……” 缪芝懿有点没反应过来:“我们见过吗?” 眼熟倒是有那么点眼熟,但她还真不记得名字。 “我是任川的助理律师Luda,之前是江律的助理,现在暂时在别的老师组里学习。” 缪芝懿长长地哦了一声。 “所以呢?您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Luda丝毫不怵,抱臂站在原地,冲着缪芝懿扬了扬下巴:“你对江律做了什么?” 这话就让缪芝懿的助理听着很不爽了,她下意识上前一步,拦在缪芝懿跟前,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的Luda。 “女士,我们现在还有工作要忙,暂时没法和您继续沟通了。另外,这是芝芝姐和江律的私事,外人无权过问或干涉,希望您能理解。” 缪芝懿全程淡淡地盯着Luda,似乎并不在意她到底说了什么,甚至还抽空看了一眼手机。 Luda不满地皱眉:“缪芝懿,如果你真的要跟他离婚,那你也算是瞎了眼了。江律是我们法律人心里神圣一般的存在,说难听一点,你有什么资格跟他谈离婚条件?凡事问问自己,你配吗?” 此话一出,连前台的小姐姐都抬头看了过来。 小助理不是不知道缪芝懿准备跟江任舟离婚的事情,但Luda这话说得实在难听,连平时训练有素的她听了之后也下意识皱眉。 这是在说什么呢? 离个婚还有什么配不配? 缪芝懿甚至听笑了:“我跟他离婚,你在这激动什么?” “缪芝懿,我说过了,江律对我们来说很重要,不管是从任川员工的角度还是从律师的角度,我都不想看到江律受委屈,更不允许有人让江律受委屈。说直白点,你是很多人的假想敌,因为这世界上配得上江律的人很多,而你并不是最配的那个。” Luda翻了个天大的白眼。 “江律在业内是顶尖,并且他的地位不会因为有新鲜血液的加入而被撼动,但你这个领域不同,吃的是青春饭,最看中的是外形条件,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在感情中成为主导,甚至反过头来甩掉江律?于情于理,在你和江律的婚姻中,明显受益更多的是你。” “哦,所以是你暗恋他,觉得我甩了他,情急之下找我输出?” 缪芝懿想想都觉得滑稽。 这姑娘到底有没有进过社会?怎么会这么单纯? 这居然是任川的律师吗? 还假想敌……她自己怎么不知道这回事? Luda被她三言两语戳中心事,一下子有些慌张:“缪芝懿,我在给你台阶下。” “小姑娘,我尊重你,不仅仅是因为你跟我一样是在自己的领域里凭本事打拼的女性,更因为当初江任舟说你是一次通过法考、初筛进入任川的厉害角色。他尊重你,你仰慕他,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你来这里冲着我发表一通只有你自己觉得慷慨激昂的演讲,未免太滑稽了。” 缪芝懿始终泰然自若,给人一种淡定到根本不在乎这件事的感觉。 “这辈子但凡是要竞争的东西,我还没输过。但是男人嘛,生来就不是东西,我没必要白白耗费时间和精力跟别人争,你这么喜欢的话,那我让给你好了。追我的人可以从你们律所大门口排到埃菲尔铁塔,你又凭什么觉得我非江任舟不可?没必要给你自己树什么假想敌,我不想做你的假想敌,在我看来,这世上比江任舟好的男人多了去了,你喜欢他就去追,我祝福。” 这番话在Luda听来可谓相当轻浮,小姑娘一下子恼了:“缪芝懿,难道没人说过你很刻薄吗?你凭什么在这里道貌岸然?” “道貌岸然的可是你,小姑娘,你自己回过头想想,我可没主动给你使绊子。” 缪芝懿懒得再给她正眼,边拿起手机回复邮件,边继续优哉游哉地继续对话。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江任舟应该不知道你来了这里吧?真要论刻薄,我倒是可以现在就给任川打个电话,问问名誉侵害应该怎么办,毕竟事关我的个人名誉权,这个案子好像是江任舟本人全权处理的,你觉得他会支持你这套假想敌理论,还是拿钱替我这个委托人办事?” Luda轻笑一声:“我对你的印象还真没错,确实刻薄。所谓相由心生,大概就是缪小姐这样吧,就差把心思写在脸上了。” 小助理一下子搞不懂Luda到底想表达什么。 这人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 不是律师吗,怎么还能这么没逻辑? “我当然刻薄,要是不刻薄,我怎么能和本应该伶牙俐齿但实际说起话来狗屁不通的任川律师有来有回呢?” 缪芝懿笑了笑,一如既往地从容不迫。 “你最快会在今天之内接到我的投诉,到时候就不仅仅是刻薄不刻薄的问题了,你不仅影响了我的工作节奏和进程,还对我进行了一番无端指责,我可以认为这是对我名誉权的损害。既然你是律师,那应该知道官司流程吧?实在不清楚的话,找你们江律问问吧,他应该是个不错的老师。” 眼看Luda的脸都变了个色,缪芝懿懒得再跟她掰扯,带着小助理匆忙往外。 Luda实在气不过,在车库找车的时候,一脚踹在了墙上。 “吓唬谁呢,真当我们任川是你开的宾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给脸不要脸!” 第二天上午,一封投诉信被送到了任川律师事务所。 巧的是,送信来的时候,正好余辛在前台那边。 听到前台惊呼“我们还能收到投诉信啊”,余辛皱着眉头凑过去,问发生了什么事。 前台也懵:“说是针对Luda的投诉信,发信方我看看……啊?雅言?” 余辛的眉毛立刻拧了起来,接过前台递过来的投诉信,简单看完,差不多明白了,脸顿时黑了一个度,满脸无语地上楼去。 Luda正在自己的工位上整理案件材料,余辛看她正忙,也不想打乱她的工作节奏,憋着一口气折回了自己的工位。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更何况“任川的律师被送投诉信”不是小事,没出多久,事情就从前台传到了楼上。 众人惊呼一声之后纷纷看向了Luda。 她之前确实以为缪芝懿是在吓唬她,没想到那人居然动真格,一下子面子上也挂不住,打算抱着材料找个清净的地方。 余辛在走廊角落里拦住她的去路,颇有些严肃地盯着她:“Luda,你昨天去雅言干什么了?为什么会让缪芝懿那么好脾气的人送投诉信?你跟她说什么了吗?” Luda权当这会儿余辛是在兴师问罪,翻了个白眼:“我找她说什么做什么,都跟你没有关系,你只需要知道我们才是正义的一方就可以了。我不在乎什么投诉信,毕竟只有阴沟里的臭虫才会选择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妄图轻而易举地毁掉一个人的前途事业甚至名声。行得正坐得端,我才是有理的一方,我怕她干什么?” 余辛一听就猜到她的真实想法,一下子更加无语:“Luda,就算江律和芝芝姐真的有什么过节,那也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和外人无关。” “我已经说了,我们才是正义的一方,你清醒点吧,别被缪芝懿那副皮囊骗了。” 余辛想笑:“行,就当这事跟我们有关。我们追求的正义是绝对理性但不乏温度的正义,如果一个人没有感性而全都是理性,那他何必要被称作是‘人’呢?你和江律都太过理性了,仿佛要把一切都严丝合缝、有条不紊地处理好,可是这个世界上哪有完美到找不出瑕疵的事情呢?就算是两个强者的婚姻,也不可能一点问题都没有的,这就不是单单用‘正义’能形容得了的。” 她真的太无语了。 在她看来,缪芝懿的脾气甚至可以用“佛系”来形容。 能让缪芝懿这样日理万机的人抽空送份投诉信来,Luda必然是说了什么相当不中听的话。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俩真的要离婚,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从“正义”的角度审判当事人?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江律自己都没说什么,甚至这件事都是她们两个推出来的,Luda在这着什么急? 投诉信对一个助理律师的影响有多大,Luda能不知道吗? 到底觉得自己太有理还是真不知道这其中的天高地厚? Luda冷笑一声:“Cindy,搞清楚你的立场,你现在是在任川的地盘上,贬低你的老板并不会给你带来额外的工作机会。” 余辛都无奈了:“我并不是在贬低谁,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被所谓‘正义’蒙蔽双眼。你觉得江律的婚姻毁于缪芝懿一个人,但你想过吗,如果他们两个确实是和平分开的呢?如果确实是因为不合拍才分开的呢?” “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试图理解缪芝懿这个人,因为她就是藏得深,她就是不会让外界知道她的真实嘴脸。你觉得缪芝懿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翻译大牛,你觉得她是个善解人意的漂亮姐姐,但是你见过她甩脸色的样子吗?你见过她阴阳怪气的样子吗?一个人如果自傲到忘了自己该在的位置和该做的事,就是有不能被原谅的缺陷。” 余辛这回真笑了:“缪芝懿给你甩过脸色还是阴阳怪气过你?” Luda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你替她说什么话?搞清楚你的立场,你在任川工作,就应该事事向着任川。缪芝懿就是刻薄啊,自傲到压根不用正眼看人,我找上门去好声好气地沟通,她还反过头来阴阳怪气我,说什么追她的人能从任川大门口排到埃菲尔铁塔。怎么,全天下的男人都是她的了?” “你作为任川的律师,难道收投诉信就向着任川了吗?” “你!” “缪芝懿怎么了?” 两个人同时顿住,扭头看过去。 第 47 章 相比于一下子有些慌张地余辛,Luda反而很是坦然。 “江律,缪小姐给我们所送了一份投诉信,这个行为可以说是相当滑稽且不尊重人,您打算怎么处理?” 迎着江任舟的视线,余辛暗暗拽了拽Luda的袖子,疯狂用眼神示意她说多错多。 然而Luda完全没理会身边的人,无奈地冲着江任舟摊手。 “雅言也挺疯的,为了缪芝懿一个人就敢给我们任川发投诉信,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他们也不想想,到底是他们名气大还是我们名气大?任川也是他们能惹的?” 江任舟懒得听,扭头看向余辛:“一会儿把材料拿来我办公室,你们先去忙吧。” “好的江律。” 那封投诉信最后自然到了江任舟手上,他全程默不作声地看完,想了半晌,还是试着给缪芝懿打了个电话。 他本以为缪芝懿不会接,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接是接了,只是被呼叫转移了。 “江律您好,我是芝芝姐的助理。” 江任舟顿了顿,没拿着手机的那只手虚虚握拳,声音里有着不易令人察觉的慌张与忐忑:“缪芝懿呢?” “芝芝姐这段时间在忙一个会,需要保密,过几天出国了。您有什么事找芝芝姐吗?我可以代为转达。” 他犹豫一阵,还是只问了投诉信的事情。 这封投诉信针对的是Luda,而不是任川,证明应该是私人矛盾。 经过那天他和缪芝懿在办公室里的对话,他发现自己根本不懂她。但尽管如此,他也依然相信缪芝懿不是会在工作上给人使绊子的人。 她恨的应该只有他和他的家人,总不至于连律所的人一起算上吧。 光是想到这里,江任舟还有些难以呼吸。 她恨他。 他在感情这方面算不上愚钝,但第一次试图在感情里全身心地付出却换来被恨的结局,他还是难以接受。 甚至,缪芝懿已经恨了他好多好多年,他都不敢细想她在这其中经历了什么。 助理一听是投诉信的事情,顿时无语,想想也觉得应该把这件事说清楚,以免日后还有什么不必要的争端,干脆把Luda找上门指责缪芝懿的完整过程复述了一遍。 听得江任舟莫名愤怒。 他跟缪芝懿的事情,什么时候需要外人插手? 甚至跑到缪芝懿面前去说她刻薄? 缪芝懿?刻薄? 她从来就和“刻薄”这个词不沾边。 “江律,我毕竟是个外人,不好参与您和芝芝姐的私事,但我希望任川的人也不要随意介入这样的事情。芝芝姐这段时间又要连轴转了,很忙很忙,被人找上门阴阳怪气属实是有点过分了。我们并不针对任川,但也不会就此原谅Luda律师的无礼行为,所以针对Luda律师的投诉信不会撤回。” 江任舟沉默了。 助理叹了口气:“如果您和芝芝姐打算好聚好散,那您记得提前跟我说一下领离婚证的日期,我好替芝芝姐去取。如果您觉得还有可以商榷的地方,或许要等到芝芝姐这一轮忙完了。” 他垂眸盯着无名指上的戒指,脑子里乱哄哄的,也理不出头绪来。 直到助理先客气地挂了电话,他才回过神,用内线叫来了余辛。 “让hr在今天下午下班之前来我办公室一趟。” “好的江律。” 下班之前,人事找到了Luda,委婉地传达了所里的意思。 意料之中的,Luda拍桌而起,几乎瞬间就开始愤怒,眼睛肉眼可见地变红。 “我做错什么了?缪芝懿明明……” “你也知道的,事情的根源不在缪芝懿身上。” “为什么不在她身上?” 人力资源部的工作人员顿时无语。 合着之前说的那些全都白说了。 Luda现在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了,扭头就往外冲。 人事也知道她要去哪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干脆随她去。 江任舟那时候还没忙完,正在和委托人讨论最近的一桩案子,办公室大门紧闭。 为了保密,任川的办公室隔音效果很好,她就算贴着门也什么都听不见。 但因为实在心情不佳,她又确实愤怒,干脆就这么站在门外等着。 委托人聊完出来,一开门就看见站在一边等着的Luda,当下还愣了一瞬,旋即转头对着里面的江任舟笑了笑。 “还是羡慕江律啊,美人在怀,你这么晚下班,老婆还在外面好生等着,我老婆要是能有这半分好,我也不至于来找你帮忙了。” 江任舟那时候正在和朋友打电话。 对方给他介绍了个委托人,说是最近碰到了企业归属问题,因为牵扯的资金相当庞大,这件事只有交给他才能放心。 这位朋友就是时任CO集团总经理的迟慕森,他的好兄弟汪屿前没多久提了一嘴最近他女朋友郁芃冉的遭遇: 她的小姨在她未成年的时候被委托管理家族企业,但之后郁芃冉远赴国外求学,回来之后遭遇车祸失忆,完全不记得这件事,而委托合同三年前就到期了,如果再不更新或终止合同,这三年的违法收入迟早会被察觉。 迟慕森当即就给江任舟发了消息来,怕他还在忙没看手机,还特地打了个电话。 江任舟简单了解情况之后,痛快地接下了这桩局势已经很明朗的案子,现在就等汪屿带着郁芃冉从江城过来。 他不是没听见刚刚那位客户的调侃,当时还以为是缪芝懿突然过来找他,急急忙忙起身过来,却发现站在门外的是Luda,表情僵了一瞬,又很快恢复正常。 Luda自然注意到了江任舟的表情变化,一下子有些不理解:“江律,我脸上有什么吗?” “没有,看错了,抱歉。” 语气相当淡漠。 但正是这样的语气,瞬间就让她回想起之前缪芝懿高高在上的样子。 也是这么淡然,淡然到目中无人。 再加上刚刚被人事告知的那些,她的脾气又起来了:“江律,我想知道,我被任川劝退是因为您想替缪芝懿出头吗?仅仅因为一封没来由的投诉信就劝退一个从没缺勤过的员工,这样不合适吧?” 他简直匪夷所思:“你在说什么?” “江律,hr当初面试我的时候就说过,我是个骄傲的人,我承认,确实如此。所以我不接受被劝退,我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hr说得很委婉,但我更想听听从您嘴里说出来的真实理由。” 江任舟正打算去整理郁芃冉的案子资料,听她说了这么一通,干脆停在了原地,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Luda过去极少直面江任舟这么严肃的表情,莫名有些心虚。 公共办公区的同事陆续下班,正好听见了这番对话,路过还站在原地没动弹的Luda的时候,看她的眼神都多了些同情。 余辛实在不想让她尴尬,正好她今天得加班帮之前那个组的老师整理资料,干脆在她身后用胳膊肘拱了拱她,声音压得极低。 “江律今天心情不好,你别往枪口上撞,快下班回去吧。” “我还没问清楚呢,凡事总有个起因经过结果吧,这是在闹哪出?我想要个理由还不行吗?” 此话一出,余辛顿时头大,悄悄瞄了一眼江任舟的表情,想想还是决定不多这个事,抱着材料灰溜溜跑走。 江任舟始终淡漠,捏着手机的那只手却暗暗用了力。 他今天心情确实不怎样。 准确点来说,是整个人都有点恍惚,甚至在工作中出现了过去几乎没有过的个人情绪,连余辛都差点被他说一顿。 离婚协议他还没签字,那两份判决书还躺在他的办公桌上,他连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今天中午,他还搜了一下这两桩案子。 起诉离婚那桩毫无水花,甚至可以这么说,那只是那些年里他父亲为了城市形象做出的诸多判决之一,就算他拿到父亲跟前去和他对质,父亲都不一定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至于那桩轰动一时的车祸…… 很难否认的是,如果缪芝懿说的是实话,那么这个案子从收集证据阶段开始就存在着本不该有的纰漏。 他特地查了,缪芝懿父亲当年出轨胡琳的那个孩子,甚至和缪芝懿同龄。 但那个孩子还没成年就因病离世,在这世上仅存的记录并不多。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相关当事人也只剩下缪芝懿一个。 她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背负着这么多苦痛,踽踽独行了这么多年。 缪芝懿的助理前没多久还给他转达了消息,说是现在缪芝懿已经全身心投入工作中了,会议议程繁忙,如果没什么要紧事的话,烦请不要联系。 这么一来,他的心情就更不可能好了。 缪芝懿压根没给他解释的机会,他也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解释。 虽然联系方式还没删掉,但他清楚地知道,就算他现在像她之前那样频繁主动找她,她也不会回复了,纯当他是个可有可无的陌生人。 是吧,他们两个的角色好像已经反过来了。 之前是她在单方面向他讨好,他置之不理,甚至完全无视她的存在,但现在呢? 他都觉得自己挺好笑的。 “你想要什么理由?” “江律,您确实是在护着缪芝懿对吧?” 他始终淡然:“缪芝懿自己跟你这么说的吗?” “当然不是。我最近在工作上没出现任何问题,仅有的变化是雅言的那封投诉信,但我并不认为在投诉信这件事上我做错了什么。” “首先,任川的考核标准很严苛,这是你当初入职的时候hr就千叮咛万嘱咐过的。到目前为止,收过投诉信的任川律师,大概一只手就能数得出来;其次,我并不是为了袒护缪芝懿才牺牲你,我是站在客户的立场上对任川律师的无礼行为提供解决方案,只是这位客户正好是缪芝懿而已,我不会在处理工作的时候掺杂个人情绪。” Luda愣了半晌,眼睛慢慢变红,就这么看着江任舟,沉默半晌。 她觉得这个江任舟很熟悉,又很陌生。 确实冷漠,也确实毫无人性可言。 诚然如缪芝懿当初的那句话,他们学法律的人,到最后都只剩理性了,不会也不允许自己的工作中掺杂任何感性因素。 但…… “老师,人无完人,您为什么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呢?我是因为您才来的任川,当初咬牙坚持下来,踩着那么多人的肩膀才站在您面前,为什么一点差错都不能有呢?” 江任舟霎时沉默。 眼看他表情突然冷得更厉害,Luda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说错了,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难道江律不喜欢这样的说辞吗? 可是当初她进任川也是这么说的啊。 正在她犹豫着要不要说点什么给自己刚刚那番话找补的时候,江任舟自嘲地笑了两声。 “确实人人都有出错的可能。”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如同羽毛。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把这些话说出口的时候,他听见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由内而外。 “但是,法律人追求正义,正义没有容错率。一旦你在这样的问题上出错,你可能会亲眼看到当初满怀希望来找你的委托人最终却落得家破人亡的结局。” 第 48 章 江任舟当天在律所通宵了。 没别的原因,一个案子临时找了过来,再就是要帮郁芃冉那边准备好材料。 说句实话,这点事情放在以前,他或许能在吃晚饭之前就全部结束,但是偏偏今天拖拖拉拉了好一阵。 心里杂念太多,甚至在看到证据列表上的那些文字的时候,他都有些暴躁。 今天是他的面食日,余辛帮他点了餐送来,但不是面,他不知道哪来了脾气,光是看到外卖单上写的商品名就来火。 但肠胃已经开始不舒服,他不能忽视自身的问题,还是忍着情绪吃了。 当然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么严重的情绪。 明明之前他都已经爱上了吃饭这件事,甚至在度假的那几天,他很喜欢在厨房和缪芝懿一起做饭。有的时候,她会嫌弃他碍手碍脚,他就安安分分地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她忙碌的背影。 是吧,明明已经把问题改过来了的。 但是现在又变回去了,甚至变得更严重了,脑子里始终有个很清晰的声音在告诉他。 他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吃饭。 他真的很喜欢身边有缪芝懿。 而那天,她说一直都在恨他,还直白地给她展现了他的父亲失败的过往。 从小到大,他都把父亲当成了神,当成了他最崇高的目标,坚定地相信父亲永远不会出错,做出的决断永远神圣且正确。 但是缪芝懿一口气拿出了他父亲犯错的两份证据。 甚至,这两个错误直接导致了缪芝懿家破人亡。 他当时听见的自己心里传出来的破碎的声音,他现在明白那到底是什么了。 那是一直以来的信仰突然崩塌的声音。 他曾经有多憧憬、有多崇拜父亲,在看到那两份判决书的时候就有多崩溃。 说难听点,那瞬间,他其实还是不愿相信的,脑子下意识启动了保护机制,所以那时候他头脑一片空白——不然也不至于对缪芝懿口不择言,甚至还提到了离婚冷静期。 在看过系统里案件过程之后,他的心就彻底破碎了,那根紧绷着的弦也彻底断了。 他的父亲真的犯错了。 缪芝懿也真的恨透他了。 从小到大,他对别人的感受的觉察能力就很弱,因为他生长在这样的家庭里,注定要比别人多一重理性和冷静。 他不需要感受别人的感受,因为那对他的工作和生活都没有任何作用。 但是缪芝懿不一样,她是他活到现在这么多年里最大的变数。 他不记得多少次看到委托人在他面前因为钱痛哭流涕,也不记得多少次看到法庭上的双方当事人情绪失控到旁人拉不住的程度。 正是因为经历得多,他才习惯了冷漠,习惯了事事理性看待,习惯了等别人哭完之后继续发问。 甚至习惯了像他父亲那样漠视别人的悲哀和苦痛。 而缪芝懿至少两次用感性拉住了他。 但是现在,他在缪芝懿的事情上理性不了。 他知道自己崇敬的、一向“不会错”的父亲犯了天大的错误,更没办法忽视缪芝懿的痛苦。 她当时明明在笑,笑得相当嘲讽,但他现在回想起来,结合他当初看到的她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疤,他觉得自己好痛苦,缪芝懿也好痛苦。 可是还能怎么办呢? 案子过了追诉期,他的父亲甚至不会记得这两件事; 缪芝懿的伤痕或许会消散,可她心里的恨意不会随着时间变迁而消退半分。 他也只剩不到一个月的思考时间了。 理性告诉他,他应该放开缪芝懿,让她走,让她离开,因为他就算真的把她留在身边,她也不会爱他; 感性又在疯狂撕扯他,嘶吼着让他不要放开手,因为如果这次放她离开了,他们之后完全对立都还能接受,怕的是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是吧,他现在也觉得自己才是疯子。 他怕的甚至不是和她对立,而是她的彻底消失。 等他察觉到困意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他一下子回想起在祁城度假村的那个清晨,他睁眼就看到缪芝懿站在窗边,正在懒洋洋地拉开窗帘。阳光从被拉开的那半边照进房间,海浪拍打着沙滩,而他的爱人带着晨起时的慵懒,一切都美得让他沉醉。 可是现在他坐在办公室里,面对的是冰冰冷冷的文件和密密麻麻的文字,窗帘紧紧拉着,外面的声音都被顶级隔音材料很好地隔绝在外。 他又开始深陷焦虑了。 不知道究竟忙了多久,被压在一堆文件下面的手机突然开始响。 江任舟在被吓得愣了一下的同时,脑子紧跟着开始发蒙,随后疯了似地把那堆文件扒拉开。 他给缪芝懿设置了特殊铃声,在自认为没有焦虑到会出现幻听的程度的同时,他看到了屏幕上的来电显示。 “妙妙。”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在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抖,甚至需要一手撑着桌子才能站稳。 “你在哪?” “我在所里,我昨天通......” “那两份判决书我忘了拿走了,不好意思。正好现在不是很忙,我过去一趟。你让人把那两张纸送到门口吧,省得打扰你工作,我到了之后直接去前台拿。”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没等他把那句“我昨天通宵了”以及后面想接的“我想和你谈谈”说出口。 江任舟木然地放下手机,就这么愣愣地盯着眼前的案件资料,老半天没动弹。 过了半晌,他又像是突然清醒过来,急急忙忙开始收拾桌子,还特地叮嘱前台那边,让他们看到缪芝懿之后让她直接来他办公室。 她现在过来,意味着他们有见面的机会。 他真的不能忍受这样的分离。 如果能稍微把话说开一些,或者让她心里好过一些,那他也能跟着开心起来。 离不离婚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现在有了可以跟她面对面的机会。 缪芝懿确实是抽空过来的,在听到前台工作人员说江任舟提前嘱咐过他们,原本想直接翻个白眼,想着不能把脾气发泄给无辜的打工人,还是耐着性子,冲着他们笑了笑,随后面无表情地走进电梯间。 余辛那时候正好从另一位老师的办公室出来,只在走廊里看到了缪芝懿推门进江任舟办公室的动作,一下子愣了愣,懵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去给缪芝懿倒杯水,急匆匆跑去茶水间。 她端着杯子进办公室的时候,至少她能觉察到,氛围很不对劲。 在她的印象里,江任舟从没有这么低气压过,浑身上下散发出的疲惫气息都快把她这个旁观者压垮了。 甚至,桌上的计时器还在好好地运行。 这也就意味着,这次的谈话是收费的。 江任舟的律师咨询费一直都不低,对很多家庭来说甚至是天文数字。 余辛没有多嘴,把杯子放在缪芝懿面前就迅速离开了,带上门之后,还是忧心忡忡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怎么办啊......是不是真的出什么坏事了? 而这边,缪芝懿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面前的杯子正冒着热气,好闻的红茶香气弥漫开来,却并不能让她原本就很烂的心情好了多少。 江任舟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她也大方地说了“没关系”,随后把那两张摆在桌子正中间的纸拿了过来,简单检查一遍之后就小心收起来了,放回那个小口袋里。 他应该是注意到了她细致入微的动作,问她“为什么你想把这两份判决书要回去”。 她那时候很是淡然,边整理小口袋变耸耸肩:“不为什么,我习惯了随身带着,应该是把它们当护身符的心理状态吧,我也不知道。” 然后江任舟就沉默了,保持着这个垂着脑袋的动作,直到现在。 缪芝懿不想猜他为什么又摆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更不关心他现在在想什么,打算立刻回到工作岗位上去。 在她起身的时候,江任舟抬头了,几乎立刻叫住她:“妙妙。” 她茫然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仿佛在用眼神问他怎么了。 这个眼神和过去她看他时的样子无异,他几乎在一瞬间就得到了精神安慰,那点可怜的焦虑顷刻间灰飞烟灭,但话说出口的时候还是变成了恳求。 “我们能不能不分开?我跟你保证,我去处理好所有事情,卷宗......卷宗我可能调不出来,但是我会去跟我父亲沟通,我会把你应得的还给你。对不起,妙妙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缪芝懿都觉得好笑:“如果我说,我想要的是我妈当年离婚成功,然后带着我远走高飞呢?” 霎时寂静。 “你过去的冷静和理智保持得很好,所以现在没必要为了我这点破事就开始异想天开,你我都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是什么,所以何必呢?况且,我不是说了吗,这件事的决定权在你手上,我是签了字没错,但是现在是你来做决定,我只是不在乎结果而已。” 江任舟绝望地合眼。 对,他又掉进了那个名为“理性和感性相互博弈”的、建立在缪芝懿对他恨之入骨的基础之上的、明知道他根本不可能留得住她却还在苦苦挣扎的死循环。 这根本就是个无解的难题。 缪芝懿实在没时间在这陪江任舟闲聊,来这取回那两张纸的时间里,工作群的消息就已经99+了,她实在耽误不得时间。 “不过,江任舟,其实现状对我来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我想了想,我还没成年的时候就成了个孤儿,现在我能凭真本事赚大钱了,要是我爸妈没离婚甚至现在还在这世上的话,指不定他们看到我的收入水平之后,还得反过头来要我出钱养他们。以我对我爸的了解,可能他和胡琳的孩子还得我出钱养呢,毕竟怎么说也是我的兄弟姐妹嘛,你说是吧?” 他的眼睛已经红了,听到这番话之后更是头皮发麻:“妙妙,你别这样......别......” 光是想想她曾经以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来的童年经历,他的心都快碎了。 没有人偏爱过她,没有人为她让步,没有人听她说话,甚至没有人尊重过她。 她就这样茕茕孑立、踽踽独行了好多好多年。 偏偏他也是加害者之一,偏偏他没有资格安慰她,偏偏他现在也被排除在外。 他就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缪芝懿笑着诉说苦痛与仇恨,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站起来,一次次坠入深渊又一次次爬起来。 他没体会过什么是恨,也不知道这样的感受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出现,毕竟他向来就是个理性得几乎麻木掉了的人,成天生活在被逻辑和理性包围起来的世界里。 然而缪芝懿还在笑,笑得一如既往的淡然:“所以呢,你的父亲确实是压垮我母亲的其中一根稻草,但从某种层面上来说,我还得感谢你父亲当初的当众发癫。如果不是他的判决,我也不会那么快脱离伤害我那么多年的铁腕统治。你说对不对?” 江任舟下意识扣住了桌沿,手上暗暗用了力,强行抑制住了自己想冲过去抱住她的想法。 缪芝懿确实在笑。 从表面上看,她的笑容和平时没有区别,还是那么温柔大气。 她今天化的妆是日常坐班工作时的淡妆,清爽干净,鼻尖上还有一层漂亮的红。 但是他看出了一种极致的破碎感,仿佛下一秒,她就能在原地碎成渣,风轻轻一吹,她就飘走了。 她明明没有在哭,他却已经在心里替她把眼泪掉完了。 第 49 章 江任舟原本想再说点什么,但缪芝懿已经出去了,还有人用内线告诉他郁芃冉到了。 意味着他要重新投入工作状态了。 余辛带着汪屿和郁芃冉进来的时候,正好碰到缪芝懿出去,看她表情还算正常,她就笑着打了个招呼。 缪芝懿跟余辛并没有任何矛盾,并且还挺喜欢这个女孩子,想想也觉得怎么都不该迁怒到无辜的人,所以也笑着冲她点了点头。 这次回去之后,她就得准备出国出差的事情了,在那之前还得忙几个在国内的会议,所以实在耽误不得。 出去的时候,她还在门口碰到了Luda。 这回她总算记住了这个小姑娘的脸,本想礼貌地点个头就当打过招呼,但没想到Luda主动上前来,直接把她拦下了。 缪芝懿急着回公司,本就因为还要上楼去见江任舟一面而不爽,这回莫名被拦下,更是没什么好心情。 “您好,虽然并不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但我现在有事,不方便在外面久留,有任何事情可以先联系雅言,抱歉,我先告辞了。” Luda很不客气:“我才不在乎你有没有时间,我只想告诉你,缪芝懿,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别太狂了。” 缪芝懿刚想说点什么,视线无意识地越过Luda,落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那个人身上,脸上一下子有了笑容。 “庄小姐,好巧。” 庄忆柳淡然上前:“巧。” “也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吗?”缪芝懿笑了笑。“要不我们另外约个时间吧,要实在想跟我谈,我可以配合你们,但今天确实不行。” Luda笑得轻蔑:“你没厉害到全世界都应该无条件追捧你的程度,所以我只是友情提醒你一句,别太张扬。” “倒是没听出来有多友情。”缪芝懿淡然一笑。“不就是因为江任舟吗,你直接跟你身边这位讨论讨论应该怎么追他吧,反正江任舟快单身了。实在着急的话,你去催催他快点签字。” 眼看庄忆柳在听见这些话之后眼睛突然亮了,缪芝懿从心底腾起一丝不屑。 放在以往,她确实不希望自己和女性同胞有什么直接竞争关系,毕竟大家都不容易。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光是眼前这两位,她就已经烦了。 所以说,有的时候吧,也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尊重的。 庄忆柳似乎还有些不太确定:“你和江任舟……” 缪芝懿相当坦然:“对,就是你想的那样,你想怎么理解都可以。我反正已经签字了,江任舟签不签与我无关,你们可以去催他。” “那……” 手机铃声适时响起,缪芝懿在心底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直接绕开她们,边接电话边大步往外。 Luda甚至冲着她的背影翻了个天大的白眼。 庄忆柳本想拉住准备去电梯间的Luda,但她似乎同样看不起庄忆柳,一甩手就走了。 * 因为这趟出差得小半个月,她放心不下安安,也怕出什么事,正好出国那阵子撞上了国庆长假,她打算再给安安请一周假,这样就能和朋友一块带着安安出国去。 小家伙当然开心。 只是,最近缪芝懿几乎没有休息时间,每天都在连轴转,但还是会挤出接送安安上下学的时间,用最快的速度脱离出“妈妈”这个角色身份之后,又迅速投入工作。 她的忙碌全部落在助理和保姆眼里,朋友跟她视频那会儿,她都还在车上,正匆忙移动去下一个工作地点。 几乎所有人都看得出她的疲惫,也都劝她别一次性接那么多活。 毕竟,总不能过度消耗自己吧。 但是缪芝懿明显不是这么想的。 她的目标相当明确。 “安安经历了很多事情,我想尽快给她换个成长环境,这样会让她放得开一些。如果能带她去外面的话,或许不是坏事。” 朋友顿悟。 缪芝懿无法和自己的童年和解,所以她现在把希望寄托在了安安身上,而安安又正好也有痛苦的过往,她就更会给安安无限的安全感。 她虽然还没有真正恢复单身身份,但那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她关心的只有安安和工作。 等攒好钱,她就会带着安安毫无留恋地离开。 也是,这块地方对她和安安来说都是个伤心地,离开也是好事。 缪芝懿的工作性质特殊,能力太强,风格也很稳重,所以一直都有更大更好的公司向她抛出橄榄枝。 甚至有大厂直接给她开了张空白支票让她随便填。 可以这么说,只要她愿意挪窝,她就可以直接带着安安去想去的地方定居。 朋友知道她始终没走是因为还记挂着那件事,虽然不知道她和江任舟的失败婚姻到底有没有让她得到任何安慰,但看到缪芝懿这么潇洒地离婚,朋友还是很担心。 可这毕竟是缪芝懿的私事,外人不好介入。 “我还是那句话哦,你的情况你自己最清楚,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随时找我,别自己憋着了。” 缪芝懿笑了笑:“知道啦,要不我到时候连你一块带走吧,你边工作边给我当保姆,户口也搁我本儿上。” 朋友噗的一下乐了:“那行,我等着你带我走了,我从今天就开始摆。” 两个人顿时笑成一团。 该说不说,正在开车的小助理听到缪芝懿笑,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也终于跟着轻松下来了。 她这段时间跟着缪芝懿到处跑,虽然她才是下属而缪芝懿才是领导,但她明显受到的照顾更多。 有的时候,她都已经睡醒一觉了,缪芝懿还在忙。 她知道缪芝懿好疲惫,前天缪芝懿忙得来公司上班的时候都来不及化妆,她才看到领导的真实精神状态。 和带妆的缪芝懿那副积极振奋的精神状态截然相反,真实的缪芝懿浑身上下只有疲惫。 她不知道也不关心任川那位是否也是这样的状态,但她真的觉得有必要让江任舟知道这件事。 出国前一天,雅言这次有任务在身的大家难得有了半天假。 助理在家收拾东西的时候,想了老半天,还是鼓起勇气给任川打了个电话。 接线员这几天通过八卦知道了所里发生的事,在听到对方是缪芝懿助理的时候还惊了一下。 好在职业素养在线,她也没权限直接转到江任舟的专线上,只好让她排队等着。 助理看了一眼系统随后发来的短信,顿时无语。 按照现在的进度,保守估计跨年前能排到。 那还是算了。 不过也是,这样长期见不到面的夫妻,好像也没什么继续保持婚姻关系的理由。 离了也好。 * 郁芃冉那桩案子对江任舟来说确实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而已,甚至他只是看了一眼相关资料就在心里有了数,短短几分钟就确定了接下来的走向。 因为涉及金额确实相当庞大,他们还是花了点时间来核对数据,甚至之后那几天,银行还专门派了人过来跟进细节。 外面的那些小律师早已习惯了银行工作人员进出江任舟的办公室,毕竟他在财产相关问题这方面确实专业,很多大案子都会直接转给他,江任舟还和好几个银行VIP客户经理私交不错。 但江任舟的情绪还是很沮丧,这段时间都肉眼可见的沮丧。 这件事处理得越是迅速,他的情绪就越烂。 什么时候,他也能像处理工作这样顺利地处理感情问题呢? 可惜他偏偏知道缪芝懿以现在这样的态度对他的根本原因。 在被余辛告知庄忆柳坐在待客室等待的时候,他的心情甚至差到了顶峰。 想了想,他还是故意拖了些时间才过去,淡然地坐在她旁边的那张单人沙发上。 “前阵子我过来的时候,楼下的保安都说你们楼上很忙,不方便待客。今天我总算问到了,说是你有大客户的案子在手上,而且安全等级相当高,这才不方便见外人。你现在忙完了吗?” 江任舟的目光里只有漠然:“我第一次知道我们律所的安保人员也这么不严谨,感谢告知,我现在安排下去。” 他当着庄忆柳的面找来了余辛,让她直接去跟人事那边交代清楚,随后准备起身离开。 庄忆柳急急忙忙拉住他:“我今天来找你不是因为这件事。” “我不关心你的事情,如果确实需要法律援助的话,可以提前跟我们接线员说,她会帮你安排对应的律师的。祝你一切顺利。” “江任舟,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你为什么就只对我这么防备呢?你对缪芝懿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仅仅只是提到了那个名字而已,江任舟整个人就霎时冷下来。 他这回看向庄忆柳的眼神甚至带刀:“你想表达什么?” “缪芝懿根本不爱你,闹到这个程度,完全不给你面子,你为什么还要死死抓着这段婚姻不放?是因为叔叔阿姨逼你留住她吗?我知道她能力强,是个美女,但是这个世界上难道只有她一个女强人吗?” 此话一出,连准备出去找人事的余辛都愣在了门口,睁大眼睛看向江任舟。 意料之中地发现江任舟的表情已经极其难看,余辛下意识咽了一口口水,想着“惹不起我还是躲得起的吧”,立刻飞也似地跑走。 “你已经够强大了,为什么叔叔阿姨还想给你找个这么强势的老婆?你不是跟我说过吗,你对未来生活最大的期待就是能有自由,缪芝懿给你自由了吗?” 寂静。 江任舟的神色似乎在她说完这些话之后还缓和了些,无所谓地笑了笑:“给了,所以我很爱她。” 甚至不止给了自由。 庄忆柳霎时愣住。 “你在否认甚至诋毁缪芝懿的时候,完全不知道她是个近乎完美的人。她给了我所有我需要的感情,所以我很爱她。我的婚姻确实是我父母安排的,但是这不代表我不应该和她产生感情。这样的回答,你满意吗?” 迎着庄忆柳彻底变红的眼睛,江任舟甚至觉得自己心里在滴血。 他知道个屁啊。 缪芝懿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知道个锤子。 她给了他全部的尊重和自由,尊重他每个月去看守所探望庄忆柳,尊重他奇葩的饮食习惯,尊重他的高高在上,尊重他的目中无人,也给了他彻底的自由,甚至把“离婚与否”这件事的选择权交给了他,这还不算给他自由和尊重吗? 但是缪芝懿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知道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真的好爱她。 庄忆柳那句“缪芝懿根本不爱你”着实把他伤得彻底,他找不到话来反驳,甚至又在那瞬间启动了大脑应激自保机制。 他直到现在还记得,那天他问缪芝懿有没有在这一年里对他有过一次真心,缪芝懿说真心恨他。 言外之意就是从没爱过他。 是吧,多讽刺。 “我现在没心情跟你聊天叙旧,我要去忙案子,你自己回去吧,以后没有预约就别随便进所里了,我会叮嘱保安的。不送了,告辞。” 说完转身就走。 在他自己看来,与其说是走,倒不如说是逃。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曾经试图讨好缪芝懿的时候就隐约能察觉到异样,但听庄忆柳把这句话直白地说出来,他下意识想的是逃避。 那次他去接她下班,过年那天跑去会场外面等她出来,没提前打招呼地跑去她家......她的即时反应都不是惊喜,而是漠然甚至愤怒。 证明她确实不想在外人面前提到他这个丈夫的存在,会觉得他才是那个需要被拉开的陌生人,甚至不愿意跟外人说她已婚的事实。 显得他现在这样的挣扎更可笑了。 第 50 章 黄金周放假前,任川也结束了目前这一轮工作,大家纷纷各回各家,甚至生怕跑晚了。 江任舟看了一眼自己的工作安排表,暗自犹豫了好一阵,这才直接把车开回了父母家。 看到那两份判决书之后,他就想回家来找父亲问问了,但是那时候他的脑子太乱,各种各样的思绪堆叠在一起,最基本的情绪管理都做不好,更遑论承受缪芝懿的怨恨。 那时,他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他觉得自己能面对现实了。 他回来之前和父母打过招呼,但没说原因,所以父母只以为他是回来吃个饭再坐坐,兴高采烈地准备了饭菜,看到他一个人进门还有些好奇。 “芝芝又在出差?还是有什么别的事?最近不是法定节假日吗?” 江任舟淡淡地看了母亲一眼:“节日比较特殊,她忙也是正常的,这几天反而更忙,不能用我们的标准去要求她。我爸呢?” “和老朋友们钓鱼去了,应该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就回来了。” 他点点头,放下东西之后还去厨房看了一眼,简单交代了厨房阿姨之后,直接去了书房。 父亲的工作笔记都放在书房里,他很小的时候就把家里的书房当成自己心灵圣地,在阅读父亲的工作笔记时,整个人都能安定下来。 现在再看到这些笔记,他的心情很复杂。 如果真的像缪芝懿说的那样…… 父亲的笔记很详实,按照年份和月份排好顺序,细致到了按照案件的不同类型进行划分,所以他找起来很方便,几乎没怎么花时间就找到了对应那两桩案子的笔记本。 真正把笔记本放在面前,他又有些犹豫了。 他怕的不是父亲的记录和缪芝懿的说法有出入,他怕的反而是它们一致。 因为他知道,那很有可能是事实。 在他犹豫着要不要翻开笔记本的时候,妈妈敲门进来,把切好的水果放在书桌上,笑着问他最近工作如何,因为之前她看了新闻,说是任川的江任舟又凭借超强的个人能力拿下了案子。 江任舟掐掐眉心:“工作挺好的,没什么问题。” “芝芝现在什么情况?过元宵那会儿还说要考公,上次我电话问她,她说工作太忙了错过了上半年的报名,我问她下半年什么计划,她说没计划,这可不行。你时不时提点一下她呀,女孩子趁年轻再拼搏一些,老这么躺平,总不能事事要靠我们做长辈的来说吧?人总得有点计划性。” 他一听就笑了,耐着性子等妈妈说完,摆摆手:“她的没计划指的是随时有可能有临时的工作安排,不代表她在摆烂,她很忙很忙。考公这件事,我跟你明说了吧,我不反对,但更不支持。她怎么选是她的事情,我支持的是她自己。” “那孩子呢?” “什么孩子?” “你们现在可不小了,再不生孩子,以后她年纪上来了生不了了怎么办?你也知道,年纪越大,生孩子风险也越大,你要是受得了她做高龄产妇一身褶子,那你受着去吧你。年轻有力气,好顺产,省得上太多麻药伤脊椎,也省得上刀子呀。” 江任舟却沉默了。 母亲以为他是在考虑这件事,原本已经变得严肃的脸上立刻又有了笑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着“你自己想想吧”出去了,还反手带上了门。 只是,江任舟想的不是什么别的,而是缪芝懿身上的那些伤痕。 他对孩子是没有任何想法的,并且以前还觉得有个孩子是件很麻烦的事。在看到缪芝懿身上的伤痕之后,他就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一点都不想让缪芝懿再承受任何伤害,尤其是刚刚妈妈说的什么麻药和刀子,他甚至不敢想象那个画面。 度假那几天,他听到缪芝懿说她对孩子有所想法的时候还很震惊,但他在充分考虑了缪芝懿的情况之后,还是不想,打算之后和她聊聊这件事。 他可以结扎,他们可以领养。 他就是不想她受伤。 只是现在,他连见到她的机会都没有,还被告知那些伤痕或多或少地和他父亲的工作问题有关。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妈妈那番话的驱使,他反而整理好了心情,坦然翻开了笔记本,按照日期找到了当天开庭的案子。 父亲写工作笔记的时候全用化名,但江任舟能对应上这桩诉讼离婚案中的原告被告。 每多看一句,他的眉头就皱得更紧。 说实话,从外人的角度看来,缪芝懿的父母确实都不太正常,都有暴力倾向,只是她的父亲更疯一些。 她的母亲在这件事中也不是完全无辜,根据提交上来的证据材料,他们夫妻俩还会互殴——但这样的情况极少,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男方单方面向女方实行暴力行为。 男方甚至还在法庭上承认了自己的行径,几乎供认不讳,还补充了自己酗酒、嗜赌等一系列细节。 然而偏偏没提供伤情鉴定。 甚至在已知他们有个女儿的前提下,没人去鉴定孩子身上的伤,整个案件都围绕原被告两个人展开。 没有伤情鉴定报告,也就意味着最根本的“家暴”问题没有证据支撑。 或许他父亲当初就是抓住了这个点,认为原告是在栽赃陷害。 让江任舟觉得好笑的是,他父亲认为离婚会不利于帮助男方戒酒戒毒,也不利于他们二人扭转暴力倾向,并且坚信夫妻二人的感情没有破裂,只是在日常沟通这方面有所欠缺。只要他们加强沟通,完善对对方的认知,他们的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坐在书桌前的江任舟就这么盯着父亲工整的字迹,半天没变姿势,直到举着笔记本的那只手开始发酸,他才回过神,把笔记本轻轻扔回桌上。 他现在只想笑。 那么荒谬的决断居然是真的。 这居然是真的。 他从父亲字里行间的描述还能看出来,事情真相远比缪芝懿形容的更荒唐。 他都不敢想象缪芝懿知道他父亲还说过“离婚不利于帮助男方戒酒戒赌”这句话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并且,那时候,她还听见他父亲说“我是她老公我也打”这样的话。 这就是他一直奉为灯塔的父亲,漠视悲哀到了这个程度。 那天缪芝懿真的没说错,人不能学法学到最后没了人性。 他的父亲在这件事上毫无人性可言。 他猜测父亲或许是为了蔚城当年那个漂亮的称号才这么做的,又或者是真的不知道孩子才是这件事中最大的受害者。 但这都不是漠视悲哀甚至还想加害的理由,这都不足以支撑他做出这么荒唐的决断。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江任舟重新睁开眼睛,转而拿起了另一本笔记本。 如果说刚刚那段诉讼离婚案是缪芝懿痛苦的开端,那么这桩车祸或许就是她痛苦的巅峰。 车祸的判决过程和缪芝懿说的相差无几,法院认为被告方无法提供准确的不在场证明,就算真的想帮这个女人做点什么,法律也不可能允许。 再就是,当时那位律师也很无能,在原告律师声声质问的时候,居然怂恿被告赶紧认罪以换取从轻处理。 他真的无法理解,也真的明白缪芝懿为什么会那么恨。 如果他是被告人的辩护律师,他怎么也得为自己的委托人说几句,而不是把话语权全部交给其他人,甚至跟着其他人一块来针对被告。 还有就是被告给不出具体的不在场证明...... 如果缪芝懿说的是实话,那么,这件事不仅直接或间接地造成了她母亲最后选择了断,还给缪芝懿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而他作为一个律师以及这件事的外人,居然就那样堂而皇之地说出“法庭上不能有秘密”。 她怎么可能和解得了呢? 父亲回来的时候,他还在书房里坐着。 得知江任舟现在在书房,他知道儿子是在看工作笔记,一下子乐得不行,大步进去:“在看笔记呢?” 江任舟身形未动,在察觉父亲的手搭在他肩膀上的时候,视线依然落在桌上摊开的笔记本上:“当初蔚城创建幸福城市的时候,你应该很忙吧?” “怎么突然问这个?忙是肯定忙的,毕竟也是为了这个城市做贡献,忙也开心。我当时一天处理那么多事情,有的时候晚上十点多才回家,你还成天跟在我身后往法院跑,我现在都觉得当初亏欠了你。” 男人笑着拉了椅子坐下,顺手拿起桌上的笔记本,简单翻了几页。 “不过现在回过头去看看,当年蔚城破破烂烂的,基础设施做得也不好,市民素质也不高,收入就更别提了。那段时间我们所有人都很辛苦,我忙法院的事,你刘叔叔催着环卫工大晚上扫地种树,还有你好些叔叔阿姨在付出。好像真的就在一夜之间,这个城市就变好了。” 江任舟的嘴角扬起了一个有些嘲讽的弧度。 变好了。 诚然,这座历史悠久的省会城市过去因为没找到发展重心而经济不太景气,但在被评选为“十佳幸福城市”之后,好像城市的发展一下子就好起来了。 但回观一下,这样的“变好”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上的? 是漠视悲哀,是催着工人半夜忙碌,是吹毛求疵,是病态地追求数据。 人是鲜活的,数据是冷冰冰的,偏偏一群鲜活的人为了冷冰冰的数据放弃了另一批鲜活的人。 而他曾经奉为神的父亲居然就是这其中的一员。 他过去认为绝对正义的父亲居然做出了这样的事。 虚伪且可笑。 第 51 章 江任舟整个人都是木的,信念崩塌的感觉实在过于强烈,甚至连质问父亲的力气都没了。 反而是父亲先开了口。 “怎么在看这场车祸?我现在还记着,这车祸牵扯的人可真多,乱七八糟的。你是不知道,当初这个案子还轰动了全城,谁都不知道这件事居然是被告的亲生父亲做的——其实说到底还是人性问题,不接受女儿破坏别人的家庭罢了。再就是这个被告,既然都离婚了,何必再去伤害呢?我跟你说啊,夫妻关系其实......” “爸。” 江任舟完全听不下去了,只能打断。 和案子直接相关的人都已经不在世上了,现在再去指责再去后悔,有什么用? 为什么要一直骗自己啊? 骗到最后就相信那是事实了吗? “我只是想这个案子的经过而已,不想知道你怎么评价当事人,你的评价没有任何意义。” 男人自然能察觉到孩子今天说话带刺,眉毛一下子拧起来,好奇地看着他:“怎么了这是?之前不是不关心这些案子了吗,怎么现在又开始翻了?是有什么人找你委托案件吗?” 江任舟再次沉默。 有一说一,缪芝懿当初还真是那么说的。 她说如果把这个案子委托给他,他会不会给出一样的判决。 语气相当嘲讽,表情也相当淡漠。 可是他真的觉得好难受。 如果是他来处理车祸这个案子,至少不会漏掉那么重要的细节问题,至少不会让一个无辜的人含恨而终。 但他的父亲当初不是这么告诉缪芝懿的啊。 “爸,那你真的知道车祸这件事的真相吗?” “真相......我只知道那个女的之后吞药了是吧?保外就医的时候查出来的问题,这人也真是,真觉得自己冤,那就说出来啊,不说的话,谁知道呢?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说句实在话,真相已经不重要了,没人在乎。” 江任舟径直起身离开,没在家里继续待着,而是直接出门了。 好一个“没人在乎”。 目中无人到了极点,冷漠又高傲,荒诞至极。 他想跟人聊聊,因为心里确实淤积了太多太多情绪,想找个合适的方式发泄出来。 工作这么久以来,因为信念感很强,立场也非常坚定,他几乎不会被委托人的情绪带着走,不管怎样都会站在公平正义的立场上看待问题。 但是现在,他的信念摇摇欲坠,他也满脑子想着那两份判决书,心里、脑子里都被装得满满当当,甚至一下子有些呼吸不上来。 他平时的工作就是靠嘴交流,要么是面对委托人,要么是面对法庭,要么是面对同僚们,就算真的有什么情绪,也可以去健身房找沙袋解决。 可是他当下这个瞬间,找不到人交流,也不想去健身房独自发泄。 因为这不是光凭他自己发泄就能排解得了的。 他轻飘飘一句“负面情绪”,或许是别人背负了好多好多年的悲哀过往。 * 假期间,江任舟也在忙工作上的事情,几乎成天昏头转向,甚至完全没有给自己匀出时间休息。 那天中午,律所的工作群有人艾特他。 他原本懒得看,但一眼扫过去的时候好像注意到了“芝芝”这个名字,还是下意识滑上去了。 【Chuck:这是不是芝芝姐?@川流】 上面是好几张照片。 是在街上,照片里是晚上,凭现场的景观和周围的标志性建筑,应该是在欧洲某个以浪漫闻名的国度。 照片里的缪芝懿依然是长袖长裤,背了一个小挎包,头发自然地挽成了个丸子头,还戴了一副透明框眼镜,手上端着个纸杯,笑得很是轻松自然。 她身边还有好几个人,江任舟依稀有印象,应该是他之前去雅言等她下班的时候起哄的那些。 一个小小的身影跟在缪芝懿身边,扎了一对可爱的马尾,穿着一身漂亮可爱的裙子,背上甚至还背着一把尤克里里。 虽然没拍到脸,但光是根据背影就能猜到,应该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江任舟并不知道那个小朋友是谁,但是根据之前和她度假的经历来看,要么是她同事的孩子,要么是街上某个被她吸引了的小朋友。 他知道这段时间缪芝懿在国外,因为他此前试图联系缪芝懿的时候,通话又被转移到了小助理那里,对方明确告诉他最近雅言的精英团队都会在国外忙一场很重要的会议。 所以这几张照片就变得很好理解了:Chuck前阵子结婚了,请了蜜月假,正好和国庆假期一块放了,出国玩的时候正好碰见了雅言的团队出行。 在Chuck发出那些照片之后的好几分钟时间里,群里都没人说话,然后Chuck自己出来说了一句“超过两分钟了,撤不回了,对不起”。 证明应该是有人去提醒了他最近发生的事情,并且大家在这件事上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江任舟知道自己如果回了消息的话就证明他看到了,反而会让本就不知情的Chuck产生更严重的心理负担,想想还是算了,把那几张照片存了下来,放进私密相册。 照片里的缪芝懿和之前好像又不太一样了。 跟团队出行的她似乎更放松了些,和当时在海边的样子相比,在国外的她好像更加随性自由,连笑起来都更温和自在。 这是不是证明,她确实不在意之前和他发生了什么矛盾,确实不在意和他的婚姻,确实没在这段婚姻里得到任何快乐呢? 江任舟隔着空气轻抚她的小脸,心里五味杂陈。 怎么办呢。 他确实也该做决定了。 Chuck还给他发了消息来道歉,他也都没回。 不知道从几点开始,工作群又热闹起来了。 那些处理完了工作的小律师们在群里聊天聊地唠家常,那几张照片早就被淹没在了999+的消息里。 他看大家似乎没什么异常反应,干脆也不再管,给其他合伙人发了下次换组的时间安排之后就起身去洗澡了。 直到真正拥有了独处的时间,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很难受。 这样随性的缪芝懿是他根本就没见过的,也是他根本就不可能碰得到的,更遑论拉住。 结婚一年,缪芝懿在他面前就没有那样随心所欲地笑过。现在回头想想,她在这一年里确实温柔得过分,事事周全,也总是在毫无原则地为他忍耐退让。 虽然他直到现在都不知道缪芝懿到底为什么跟他结婚,但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妻子。 如果真的只是为了让他父母看看失败的婚姻长什么样,那她何必牺牲这么多? 所以她到底是希望他爱她,还是想要他也恨她? 可这些都不重要了。 就算他真的不签字,真的就这样耗着,她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他。 不仅不会成为朋友,还会站在彻底的对立面,甚至有可能再也见不到。 是吧,真的留不住。 洗了澡回到书房,江任舟接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委托人对他说了一遍又一遍感谢,因为他在最近一桩案子里挽救了好几个家庭。 挂电话之后,他从抽屉里翻出了那个文件袋。 里面装着的不仅仅是他和缪芝懿的婚前协议,还有那份令人绝望到喘不过气的离婚协议。 他可以挽救很多个家庭,却连自己的家庭都挽救不了。 缪芝懿的签名和她这个人一样优雅又大气,协议条款也都对他有利,她确实没要他一分钱,连平分婚内财产都不需要。 她要的只有自己的自由,其他的全部可以给他,甚至连“签不签字”这个问题的决定权都留给了他。 江任舟就这么盯着这个签名看了许久,直到察觉脖子开始酸痛才回过神,伸直了手,从笔筒里抽出钢笔。 * 这边,缪芝懿确实和同事们一块出门了,安安全程乖乖走路,还自己背着那把尤克里里。 因为这次全部走的是公账,会议主办方那边又出手阔绰,承包了他们所有人的出行费用,还热情地邀请他们带家属,所以缪芝懿带着安安和那位丁克朋友一块来了, 这条街上有几个不错的酒吧,安安太小了,连酒吧的门都进不去,但她又对露天小舞台上的那个吉他手很感兴趣,难得执拗地拽着妈妈停在原地听歌。 同事们也都是热情外向的人,都跟着音乐摇头晃脑。 大概是他们的热情感染到了远处舞台上的歌手,他唱完之后就大步过来了,邀请他们团队去一块唱。 朋友立刻就把缪芝懿推出去了:“这不得狠狠给他们弹一个!” 缪芝懿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就已经被拉到了台上,懵懵地站在聚光灯下。 她的女儿、朋友、同事,甚至还有同事的家人,都在不远的地方为她欢呼,仿佛她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安安更是兴奋得在原地狂跳,要不是身边的朋友拉着她,这小朋友估计得蹦进酒吧里。 缪芝懿笑得无奈,在一众欢呼声中,也不想扫了大家的兴,大大方方地接过吉他,在立麦前站定,简单试了音。 Chuck正好带着新婚妻子在这家酒吧,一开始听到大家的欢呼声时还以为顾客们在庆祝什么,好奇地凑过去一看,旋即顿住。 这是一首法语民谣,台下那些当地人都在热情地跟着唱,而台上那位…… 他本想拿起手机拍下来,但一想到刚开始同事跟他私聊的那些话,又还是忍住了,也让身边正在拍视频的妻子不要外传。 原本心情还有些复杂,但脱离了手机取景框,他们也没了心理负担,就这样沉下心听歌。 听了一阵之后,Chuck发现台上的缪芝懿确实迷人。 他此前只知道缪芝懿是翻译领域内的超级大佬,顶多看过有她小半张脸出境的新闻片段,但并不了解生活中的缪芝懿是怎样的状态。 头一回听她唱歌甚至看她弹吉他,他都觉得台下这些人为她欢呼是有理由的。 她是遥不可及的风,自由自在,随遇而安。 工作中的缪芝懿大多让人觉得大气沉稳,而这个样子的缪芝懿又像邻家姐姐一样温柔耐心。 她的法语唱腔带着一些乡村民谣特有的沙沙的感觉,像是保养精致的上世纪贵族老爷车慢慢开在下着雨的巴黎街头,雨滴淅淅沥沥地打在车顶,弹奏出一曲独属于上帝的节奏。 该说不说,这时候,她更适合穿一条吊带长裙,肩披长发,再叼一支细长的女烟。 她好像盛开在聚光灯下的玫瑰,浑身上下都是锐利的美。 一曲唱罢,全场欢呼,台下此起彼伏地喊着再来一首。 她却笑着摆摆手,潇洒痛快地离开了聚光灯,重新隐进被暮色笼罩的街景中。 Chuck的老婆入迷了,原本都追出去了,却被丈夫轻轻拉住。 风是追不上的。 第 52 章 国庆假期结束之后,江任舟回到了任川继续忙碌。 昨天他接到了母亲打来的电话,问他那天为什么走得那么匆忙,是不是又跟父亲起了什么矛盾。 他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干脆回避了这个话题。 这件事现在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一动就疼。 他已经签字了,为了配合缪芝懿那边的进程,他填的日期和她一样,就是他们结婚一周年当天。 也就是说,根据她的助理提供的工作安排表,缪芝懿这次从国外回来之后,差不多就可以去取离婚证了。 这几天他在家里收拾东西,正好翻出了当初被他随手放在文件柜里的结婚证。 他们两个人的结婚证照片拍得很匆忙,脸上都没有笑容,也隔开了一段距离,并不像其他有感情基础打底的夫妻那样甜蜜,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熟。 是啊,完全不熟,还为了“保护自身利益”拟定了婚前协议,带着一副过了一年就离婚并且老死不相往来的坚决。 但是他在相处的过程中慢慢对她产生了感情,而他们两个现在要彻底分开了。 他都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缪芝懿回国那天,人还没进家门就接到了公司的电话。 说是这两天又要临时出差,为的是帮人收拾烂摊子。 原定的那位翻译理解错了双方的意思,传达的信息存在严重错误,双方都以为对方不想达成这次合作,一时还差点掀桌子。 而那位翻译被指出问题之后就开始摆烂了,一连漏了好几句重要的话没翻译,今天还直接拖着行李箱跑路了。 那边实在没办法,还是来找了雅言。 说来搞笑,他们一开始没找雅言是因为不信任缪芝懿,觉得她作为一个女孩子肯定不懂商业方面的知识。这场会议涉及到公司机密,他们认为缪芝懿会在跟朋友同事聊八卦的时候泄露重要消息。 缪芝懿确实乐了:“明白了,所以他们就选了那个业务能力不过关、小心脏一碰就碎的男翻译?” 电话那头的人也笑个不停。 “要我去可以啊,报酬三倍不过分吧?另外我还要求出行费用和食宿费全免,至于加班费……既然是救场,又是这么重要的大公司,那咱们按字数计费,我觉得很合理,你说呢?” 负责对接的工作人员笑得更欢:“芝芝姐,真不愧是你。行,我这就去跟他们那边说一声。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过去的我你爱理不理,现在的我你高攀不起!” 缪芝懿简直哭笑不得。 给安安把带回来的行李收拾好之后,消息发来了。 说是客户那边一个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会儿听到缪芝懿只提到了报酬问题,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还说钱的问题对他们来说压根不是问题,他们不仅答应按字数算钱,还同意给她日常五倍的报酬。 缪芝懿眨巴眨巴眼睛。 既然这么好说话……那她一开始的要价是不是低了点? 所以接下来这几天,缪芝懿直接开始了连轴转。 那天,江任舟接到通知,说是民政局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他们夫妻俩现在可以过去了。 放下手机之后,江任舟看了一眼桌上的台历,随后无声地掐了掐眉心,把消息转发给了缪芝懿。 他们上次发微信沟通还得追溯到度假回来那会儿。 当初回来之后,他们各自忙,但还是会在每天晚上睡觉之前联系。不需要说很多,就是简单聊聊也好,也能给他莫大的精神支持。 但现在回过头想想,电话里的缪芝懿是真心的吗? 他已经不愿去想了。 因为不知道她这段时间是不是在忙,江任舟等到中午下班都没收到回复,还是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 通话依然被转移给了小助理。 “江律。芝芝姐已经回国了,但是这几天被临时安排了工作,几乎没休息就又出差去了。她刚刚给我发了消息,是说您二位得去领离婚证了是吗?芝芝姐这周都不在蔚城,她这趟带了团队里好几个老师,所以我不需要跟过去,芝芝姐嘱咐我代为领取。” 江任舟举着手机站在落地窗边,神情淡漠地看着远处的城市天际线。 他在没收到回复的时候就该知道的。 从很早之前开始,他和缪芝懿的沟通模式就反过来了:以前是缪芝懿时不时就给他发消息,但他不回;现在是他时不时给缪芝懿发点什么,但缪芝懿不回。 只是…… “你让缪芝懿直接跟我说。” “芝芝姐的代理协议已经在我邮箱里了,我一会儿发给您。”助理客气地笑了笑。“您可以告诉我大概什么时候过去拿,我好安排时间。” 江任舟挂了电话。 邮件随后被发到了他的工作邮箱——原本被自动筛选进了垃圾桶,但他自从挂了电话就在刷新邮箱,所以几乎立刻就发现垃圾箱多了一封邮件——他打开看了一眼,目光随后落在缪芝懿的签名上。 她应该是在忙,签得相对来说敷衍了一些,但依旧仔细标注了日期和时间。 委托协议大概的内容就是她最近不在本地,所以把去民政局领离婚证这件事交给助理代理,如果需要任何相关证明,她会及时提供。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份很标准的委托协议,他从专业的角度挑不出任何毛病。 江任舟没再纠结,给她的小助理回了邮件,确认了去领离婚证的时间。 明明之前还抱着一丝期望,然而现在却连最后的体面都难以维持,他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当天晚上睡觉之前,缪芝懿检查工作邮箱的时候才看到小助理转发给她的消息,心里差不多有了数,也明白了助理给她微信上发的“到时候我会把小绿拍了发给你看的”到底是什么意思,笑着摇摇头。 总算要结束了。 其实她之前的确没想到江任舟真的会签字,甚至还帮她调整了时间。 这个行为,无异于让他们的婚姻关系早点在法律层面上结束。 也挺好。 这阵子她实在太忙,安安都是保姆和朋友帮忙照顾的,等她差不多结束这边的事情,应该还有能短暂休息的时间,她打算带安安再出去走走。 收到助理发来的照片那天,缪芝懿正好结束工作回家。 那时候她还在机场到达厅,边看消息边往外走,顺手给小助理回了句“谢谢”。 随后江任舟也发来了消息,大意是告诉她离婚流程已经走完,他最近要出差,如果她想聊聊财产分割的话,他可以再找时间。 缪芝懿淡然耸肩,回了个“不用”。 她压根就没惦记过他的钱,说白了就是不想跟他扯上关系。 离婚这件事已经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画了一条清楚的红线,她再迈步反而矫情。 江任舟走进出发厅的时候,正好听到不远处有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知道啦,这就回去,已经在准备打车了。我还给你带了好多礼物,还有小零食哦!” 他霎时顿住,立刻扭头看过去。 缪芝懿站在出租车边上,边打电话边盯着司机把她的行李箱塞进后备箱。她团队的工作人员也在陆续打车,时不时还凑过来调侃她几句或者给她塞点零食。 她脸上的笑容应该是发自心底的,和当初Chuck拍到的那样,轻松又自在。 越是这样,越显得他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阴郁和焦虑像个笑话。 她就算只是正好站在路边,秋天的阳光也还是过分偏爱她,让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和工作状态不一样的是,她今天穿了身宽松的休闲服,头发随意扎成了个低马尾,墨镜架在头顶,肩上还有个大号挎包,乍一看就是个青春靓丽的学姐。 似乎察觉到了远处的视线,缪芝懿下意识扭头看过来,旋即顿住,脸上的笑容顷刻间消失殆尽。 余辛这次跟着江任舟一起出行,注意到江任舟在原地站定,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随后看到了站在不远处路边的缪芝懿。 她不知道江任舟和缪芝懿现在的关系有没有好转一些,本着不能出事的心,笑着冲缪芝懿点点头。 缪芝懿的视线并没有在这边停留很久,听到司机数落她“怎么东西这么多,花老公的钱不心疼是吧”,表情也没什么变化,甚至依旧是笑着的。 在她准备拉开车门上车的时候,身边突然多了个人。 “不好意思,您之前都是这么做生意的吗?看到行李多的女性,就断定她大手大脚花老公的钱?如果碰到行李多的男性,您也会这么说吗?” 缪芝懿微愣。 司机被说得有些不太开心,脸上挂不住,干脆停下了搬行李的手,一脸“你能奈我何”的表情站在后备箱边上。 “你谁啊你?在这逞什么英雄?几个意思啊?她们女的自己没本事赚钱还大手大脚,你在这演什么英雄救美?装不装啊?给你能的,就这么想当接盘侠?” 江任舟的目光已经冷到极致,扭头招来了余辛,让她记下车牌号和工号,随后亲自打了个电话出去。 缪芝懿不知道他怎么会瞬间移动到这边来,也不想他把这件事闹大甚至引火烧身,更不想耽误他的工作,下意识拉住他。 “江任舟你冷静。” 他快摆到脸上的情绪在被她拉住的瞬间平静下来,以至于这段时间以来的痛苦都一下子弥散消退。 但他并不打算放过眼前这人,还是跟电话那头详细陈述了状况,随后利落地挂了电话。 “你刚刚的话涉嫌侵害她的名誉权,我联系了你们公司,提交了投诉,最快二十四小时内会被处理。我的诉求是你立刻向我的妻......向她道歉,这单生意不会再做了,另外你会收到律师函,针对名誉损害这件事,我会追诉到底。” 一时间,周围齐刷刷沉默下来。 缪芝懿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样的事,也确实没见过这么上头的江任舟,实在无奈,再次拽了拽他的手指。 机场的相关负责人也过来了,余辛上前解释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工作人员立刻边道歉边给缪芝懿换了辆车,还手脚麻利地搬好了她的行李。 江任舟目送那位司机慌慌张张地开车跑路,总算彻底冷静下来,转身看着一脸复杂神情的缪芝懿,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刚刚听到那些话之后,他就毫不犹豫地过来了,完全没考虑后果。 但现在,看到她的眼睛,他又重新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没有保护她的资格了。 但不管怎么说,他就是不能忍受缪芝懿被误解。 缪芝懿实在无奈,刻意移开视线:“麻烦你了,抱歉。你......是要去出差?注意安全,一路顺风。” 江任舟就这么盯着她的头顶,半天都说不出话,直到余辛催他去赶飞机,他才憋出一句“你也是”。 他其实很不喜欢缪芝懿道歉。 她承受的苦难已经够多了,能力又这么强,她就算看不起所有人也是合理的。而刚刚那个司机的话又确实是在妄测,她就更没有理由道歉了。 他真的很想抱抱她,可他也知道他没有那个资格。 这样诡异的沉默持续了几分钟,余辛实在看不下去,还是上前来把江任舟拽开:“芝芝姐,那我们先过去啦,你路上注意安全。” 缪芝懿稍微轻松了些,笑着点点头,站在原地目送他们匆忙离开,心里五味杂陈。 第 53 章 缪芝懿本就不在乎和江任舟的这段婚姻,离婚前后的日子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那天余辛给她发消息,说这段时间江任舟都会在外地出差,她的心情甚至还更好了一些。 只要他不在蔚城,她就没机会碰到他,就不会出现上次在机场那样尴尬的情况。 雅言的大家并不清楚她目前的感情状况,还以为她和江任舟是一对关系很好的夫妻,这段时间除了工作就是八卦他们两个,要不是小助理及时叫停,估计大家能唠到开会。 十二月算是雅言一年到头最忙的一个月,缪芝懿休息了一个双休回来,接下来一个月几乎要连轴转,只能再次把安安交给朋友和保姆照顾。 不过这次还好,她平时能回家,不需要动辄出差,白天安安去上学,晚上就能见面,也不用太担心孩子的情况。 至于江任舟…… 刚拿到离婚证的那个月可谓相当难熬,几乎每天都处在难以入睡的状态,白天又要忙工作,耗费大量脑力,所以咖啡几乎成了他的灵魂伴侣。 庄忆柳过来找过他几次,几乎每次的理由都相差无几,无非是劝他看开一点,再趁机问他能不能跟她复合云云。 他很烦躁。 越是这样,他越觉得“被缪芝懿恨”这件事可以说是他人生中最大的败笔,没有之一。 他在工作上没有出现过这样根本处理不来的情况,慌张到不知所措的日子在他的生命里也可以说是完全没有。 工作时尚且还能保持冷静和理智,甚至能游刃有余地行走在刀尖上,但一旦脱离工作状态,他就会陷入无尽的萎靡。 说白了就是“颓”。 有的时候,他也说不上来这种能被称得上是“诡异”的生活状态究竟从何而来。 比如买菜的时候,他会下意识绕到海鲜区去称些黑虎虾,结了账才反应过来自己其实也没多喜欢吃这个; 比如犯肠炎了要喝粥的时候,他会下意识回想缪芝懿那次匆忙往返他家的监控画面,还会跑到厨房边上的小柜子里翻药; 比如睡前焦虑得合不上眼的时候,他会下意识打开和缪芝懿的聊天框,往上翻个十几页,等看困了才自然入睡; 比如早上被刺眼的阳光晃醒的时候,他会下意识以为窗边有人,然后冲着窗户伸出手。 一切一切。 在他工作之余发呆的时候,在他站在洗菜池边处理海鲜的时候,在他拉开窗帘的时候…… 好像连阳光都在嘲讽他。 以往的自信在缪芝懿面前似乎不值一提,甚至她根本看不到。 所有不被察觉、不被体谅的痛苦强加在她一个人身上,让她背负了这么多年。 身上的伤疤,心里的创伤,就这样陪着她长大,分毫未减的同时还有与日俱增的迹象,却都被她强行掩盖起来。 他哪里还有理由留住她呢? 这段时间他都在出差,在蔚城的日子屈指可数。他不是没想过找缪芝懿聊聊,哪怕只是坐下来安安静静待一会儿都行,但他没时间,缪芝懿也不会见他。 有一次,他明明都已经把车停在缪芝懿家楼下了,到头来却还是没上去。 他知道自己不该出现在她面前,因为她太恨了,光是他这个人的存在都会让她不爽,更别提跑到她跟前去了。 可是他真的好痛苦。 那天蔚城下雪了。 安安还小,冬天早上起不来是常态,每次起床都迷迷糊糊的,上次还把裤腿套在了手臂上,回回看得缪芝懿哭笑不得。 今天也是,小家伙黏糊糊地在被窝里赖了好一会儿,直到时间真的来不及了,还是自觉地爬了起来。 缪芝懿习惯在起床之后就拉开窗帘,小家伙原本还半合着眼睛穿衣服,扭头注意到外面正飘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一下子瞌睡就醒了。 “妈妈!” 她那会儿还在衣橱里翻厚一些的棉袄,听到这声之后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匆忙转身过去。 “那是雪!” 拎着衣服的缪芝懿顿时笑出声,上前点了点安安的鼻尖:“是的呀,安安之前玩过雪吗?” “没有......” 她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笑得温和:“那安安抓紧时间,等下去上学之前,妈妈带你在草坪上玩一会儿。” 小家伙立刻兴奋起来。 但因为安安赖床花了些时间,两个人还是没在草坪上玩很久,只简单堆了个小雪人。 缪芝懿看时间实在来不及,又接到电话说公司有事,还是拉着安安匆忙去了车库。 时间匆忙,孩子也知道有些赶,乖乖坐在儿童安全座椅上,还自己系好了安全带。 “妈妈慢点哦,安全最重要。” 缪芝懿笑了笑:“知道啦。”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她还是下意识加快了速度。 在一个路口,她远远看到前面绿灯已经在闪,想着这个肯定过不去,干脆提前踩了刹车。 “妈妈,窗户上也有雪花!” “是的呢,安安觉得雪漂不漂亮?” “漂亮!” 然而她没预判到的是,今天外面在下雪,路面严重打滑,而右前方又正好有车变道过来,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脚把刹车踩到底。 只是,车子还是打滑了,甚至轮胎还在马路上磨出了一声巨响。 因为没完全刹住,她的车头很好地撞上了前面那辆迈巴赫的车尾。 尽管坐在减震效果相当好的儿童安全座椅里,安安还是被吓得不轻,眼泪几乎瞬间就掉了下来。 “妈妈……我怕怕……” “没事没事,是妈妈注意力不集中,安安对不起。”缪芝懿立刻扭头看孩子。“安安有没有受伤?” 小家伙一抽一抽地摇头。 “不怕不怕,妈妈去处理一下,安安在车上等一下妈妈哦。” “好……” 缪芝懿边安慰小朋友边靠边停好,随后匆忙下车。 在注意到那辆车的车牌号之后,她霎时顿住。 说实话,那瞬间,她脑子里冒出来的词是“瘟神”。 她不是不知道这段时间江任舟的状态,雅言有人在唠嗑群里发过新闻,说江律这段时间在法庭上的表情冷得像是法官都欠他钱。 她也点进那个新闻链接看了一眼,旋即缩了缩肩膀,立刻退出来。 确实冷。 也确实就是他刚结婚那阵子的状态:目中无人,恃才傲物,什么都入不了眼。 仿佛只要是他说的,那就是无条件正确的。 不过也好,这才是一个王牌律师该有的状态嘛,越冷脸才越能隐藏自己,并且及时觉察到对方的破绽。 前面的迈巴赫车主要去见客户,雪天路滑本就让他心情不好,这会儿正常变道还被追尾,他的情绪就更差了。 他冷着脸靠边停好,打了双闪之后下车,看到后面保时捷车主是她,一下子直接情绪挂脸。 “走程序吧,我让保险公司过来。” 缪芝懿才懒得跟这张臭脸对话,她有事在身,也不想让安安上学迟到,从包里翻了张卡出来,直接扔给他。 “密码三个3三个6,要赔多少你自己刷去,卡里钱管够,你拿去再买一辆都行,多了的当送你了,或者你让人送回雅言也行。我还有事,来不及耽误,扣分的事我自己去车管所处理,走了。” 她惦记着车里的孩子,打算先看看小朋友的情况,拉开车门的时候还不忘问了一句。 “安安现在好一点了吗?不怕哦,已经处理好了。” “妈妈,你没有受伤吧?” 她刚打算上车,手臂突然被人扣住,随后整个人被拖住。 江任舟脑子一片空白,满眼震惊和疑惑:“我们结婚一年,离婚不到三个月,哪来的孩子?” 他甚至怀疑是自己这段时间太累了所以听错了。 但那确实是小女孩的声音,那个小姑娘也确实喊的是“妈妈”。 缪芝懿的位置卡得刚刚好,他根本看不到车里的情况,更别提后座的孩子了。 孩子…… 哪来的孩子? 缪芝懿被他说懵了,而他的力气确实大,她的手腕疼得不得了,又挣不开,眉头紧皱:“江律,你好像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江任舟顿住。 “我真的有事,孩子上学要迟到了,公司还有事情等着我,我没时间耽误。”缪芝懿实在无奈。“先这样吧,有事再说,要赔多少钱你自己去刷卡。” 趁他走神,缪芝懿总算挣脱,迅速坐进车里离开。 他就这么站在原地,愣愣地盯着缪芝懿的车一路开远。 原本被追尾的坏心情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脑子的问号和感叹号。 他怎么不知道缪芝懿还有个孩子…… 谁的孩子? 等等。 缪芝懿是不是说过,她想要个孩子? 并且因为还有和他的协议在身,她巴不得他早点放她离开? 江任舟甚至在那瞬间放弃了理性思考,立刻给余辛打了个电话。 这头的余辛接到电话之后还愣了一下。 “老师,您确定吗?” 江任舟的视线原本还停留在缪芝懿的车开走的方向,脑子里也乱哄哄的,直到听见余辛这个问题,他才终于回过神,转而看向自己的车被追尾的位置,心慢慢沉下来。 “确定。” 第 54 章 江任舟见完客户之后立刻回了任川,彼时余辛已经拿着整理好的材料过来找他了。 他几乎是一把夺过了资料,匆忙进了办公室。 “江律,根据系统里显示的消息,那个孩子叫缪安,是去年领养的,已经快一年了。孩子的信息不多,好像是有点先天疾病,体检报告只更新到前年。另外,福利院那边的情况我也一并整理进来了,您看......” 其实,余辛一开始在电话里听到老师要她去查缪芝懿的时候就很震惊了,看到屏幕上显示的信息之后,更是差点惊掉下巴。 但想想又觉得正常。 退一万步讲,领养一个孩子有错吗? 况且,以缪芝懿的个人能力和资产,她就算直接包下那家福利院,好像也绰绰有余。 现在看到江任舟的表情,她又默默为缪芝懿捏了一把汗。 看样子,老师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不然为什么要查? 那是不是意味着,缪芝懿领养孩子这件事完全是瞒着江任舟做的?甚至有可能违背了江任舟当时作为她丈夫的意愿? 事情好像一下子就变得复杂起来了。 “你先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我看看。” 余辛点点头,满是担忧地退出去。 江任舟的视线重新回到那份资料上,紧盯着孩子那张有着与这个年龄不符的拘谨与回避的稚嫩小脸,再看到旁边标注的日期,稍微想了想,心里霎时掀起惊涛骇浪。 这个日子...... 他自认为工作多年所以对日期或许不太敏感,但现在看到这个日期,再回想一下今天上午缪芝懿防着他的那个眼神,他居然回想起来了。 那天,他和庄忆柳的父母在一块。 他们三个在给庄忆柳办出狱手续。 回想一下那天她做的事,他只觉得好像有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了他脸上。 再就是,他也想起来了,曾经她说想要个孩子,但是当下没这个计划,而之后她说她目睹了母亲被先天存在智力缺陷的舅舅按在了沙发上...... 这是不是证明,她暂时不想自己要孩子,是因为担心基因缺陷? 而他那个时候在想什么呢? 他想的是她想尽快结束和他的婚姻关系去找别人。 虽然她当时说的话确实有引导的成分在,但他不也没仔细思考吗? 这和他父亲当年的做法有什么区别? 真的要疯了。 另外,根据查到的信息,那个孩子在被缪芝懿领养之后还转过一次幼儿园,从之前离家近的公立幼儿园转到了现在离家有些距离的私立国际。教学环境和教育资源是更好了没错,学费也跟着翻番。 虽然缪芝懿确实不差这个钱,但他也很清楚缪芝懿不喜欢做计划外的事情。 既然一开始就把孩子放在了离家近的幼儿园,为什么会在学期内换掉? 尽管手头上已经有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的所有信息,但他的疑惑只多不少,甚至推掉了下午的其他工作,安心在内部系统里查询这个孩子的其他信息。 毕竟是个小朋友,很多信息并不透明,他就算翻遍了所有能查询的网站,搜出来的新信息也还是寥寥无几。 眼看快到下午下班的点,江任舟难得主动看了一眼时间,旋即起身收拾东西。 余辛本打算进来送材料,注意到他已经拎着大衣准备离开,似乎急着要去做什么,下意识好奇地问:“江律,您是要去见客户吗?” 他顿了顿,还是点点头,半个字都没多说,匆忙往外。 车子最后停在了那家私立国际幼儿园外面。 因为担心会被缪芝懿发现,他刻意停远了一些,戴着口罩和帽子,一路步行过来,将自己隐藏在等待孩子出来的家长群中。 幼儿园放学早,他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大班的宝宝们在排着队出来了,小班和中班的宝宝们都已经走完了。 还有几个小朋友在老师身边等着,其中也不乏几个特别皮的小孩,老师一下子看不过来,就让其他老师带去小操场上玩器械。 他大概看了一眼,刻意没去注意那些正在闹腾的小朋友,而是将视线锁定在了乖乖牵着老师的手站在原地的小女孩身上。 没等多久,缪芝懿从出租车上下来,匆忙往幼儿园大门的方向去。 果不其然,小姑娘在看到缪芝懿之后很是开心,原本紧绷着的小脸也一下子舒展开来,嘴角扬得老高,急急忙忙跑向缪芝懿。 而她只是笑着蹲在原地,随后稳稳当当地接住小家伙,直接把小姑娘抱起来。 她们两个人脸上都挂着明朗的笑容,也是江任舟此前不曾见过的。 他也说不上来到底哪个缪芝懿才是真实的缪芝懿了。 缪芝懿倒是没着急走,而是跟安安的老师简单聊了聊小家伙今天的情况,确认一切正常之后才抱着安安大步离开。 “妈妈的车呢?” “送去修了呀,安安不记得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了吗?”缪芝懿笑着戳戳她的小脸蛋。“天气预报说明天还是下雪天哦,安安明天要不要早点起床?这样我们就有更多的时间可以玩雪啦,安安还想堆雪人吗?妈妈给我们安安买了捏雪花团子的模具,明天就可以用了。” “好!妈妈早点叫我!” 缪芝懿乐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直到她们离开,江任舟才松了口气,从人群里出来,折回车上,也没急着离开,而是就这么坐着,安安静静地盯着前方放空。 或许,那个恨他的缪芝懿是真的,对女儿耐心温柔的缪芝懿也是真的。 毕竟,他之前也见过温柔大气的缪芝懿,不是吗? 一想到缪芝懿签领养协议和他办理庄忆柳出狱手续是在同一天,他就更难受了。 这无异于正式判定缪芝懿根本就没爱过他。 如果她对他有过一点感情,也不会一直瞒着不说。 诚然,他可以这么安慰自己:她或许是担心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或许是担心他不喜欢或不接受这个孩子,或许是还没准备好开口就发现时间到了……但他做不到。 做不到骗自己。 因为“缪芝懿恨他”这把刀就悬在他头顶,随时都会落下,把他斩得粉碎。 江任舟慢慢吐出一口气,从副驾驶座上拿起那份资料,盯着一寸照里那张稚嫩的小脸看了好一阵,这才重新回过神,发动车子。 接下来好几天,江任舟都是准时下班的,也都在下班之后去了同一个地方。 他就这样在人群里看了那个小朋友一个多星期。 他的心情其实很复杂。 每次盯着缪芝懿把孩子交到老师手上,或者目送她们母女俩回到车上,他的情绪都很稳定,甚至每天快到下班的点的时候,他都会莫名开始着急,生怕自己赶不上。 江任舟其实很清楚这种行为无异于跟踪,一旦被缪芝懿发现,只要她愿意告,他必然逃不过一场官司。 但他现在顾不得那么多。 直到那天,他准备再次准点下班的时候,余辛叫住他。 “江律,庄忆柳在会客室等你,说是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面谈。” 他毫不在意:“如果真的需要法律援助,让她走流程吧,所里有这么多律师在,总有能帮到她的。要找我也行,走流程。” 余辛噎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庄忆柳得知江任舟已经连续一周多准点下班,好奇的同时又有些茫然,不顾余辛的阻拦,一把推开她,直接起身出去。 所幸她赶得及时,她刚到地下车库就看到江任舟匆忙上车,想了想,也迅速钻进车里,一脚油门跟了上去。 能让江任舟准点下班的人,除了大客户,她想不到别人。 但能让江任舟连续一周多准点下班,并且律所没有传出任何消息,外界也没有相关新闻,那应该就不是什么客户了。 让庄忆柳摸不着头脑的是,江任舟的车最后停在了路边的临时停车位上,随后他戴着帽子和口罩下了车。 庄忆柳担心他要亲自去跟踪坏人——毕竟以前他为了取证也做过这样的危险事——当下有些着急,心一横,也不管他会不会发现,急忙把车停好,急匆匆跟上去。 却没想到江任舟最后停在了人群里。 而周围这些人……应该不是什么危险人物吧? 这附近可是一家私立国际幼儿园啊,把孩子送来这里就读的家长非富即贵,难不成这里面…… 庄忆柳差点被自己的恐怖想法吓到,想都没想就上前去,拽住了江任舟。 他原本正远远看着依旧牵着老师的手站在原地等缪芝懿的安安,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茫然地扭头看过去,随后顿住。 “你怎么在这?” 庄忆柳发现自己根本拽不动江任舟,一下子有些着急:“你来这里干什么?”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顿时齐刷刷看过来,眼里还带着一丝八卦的意味。 江任舟简直无语,近乎蛮横地把自己的手臂从她的桎梏中挣脱出来:“我做什么好像不需要知会你吧?” “我这是......” “妈妈!” 两个人几乎同时看过去,庄忆柳顿时明白了一切,这下还多了些无措。 “那是缪芝懿?那那个孩子......是你们的孩子吗?你们不是才结婚一年吗?你们......你们之前......” 江任舟的神色几乎在瞬间冷下来,不愿再分半点注意力给身边的庄忆柳,淡淡地站开了些:“与你无关。” 庄忆柳甚至下意识捂住了胸口,脸色煞白。 怎么可能? 这些年下来,她除了那两年不在江任舟身边之外,其他时间几乎都...... 难不成就是那两年? 可是江任舟不是说缪芝懿是家里给他安排的妻子吗?他们之前哪里认识? 那孩子看上去也就三四岁大,眉眼也不像江任舟,难道是缪芝懿自己的孩子?缪芝懿之前和别人的孩子? 缪芝懿笑着把安安抱起来,简单和老师聊了几句,随后抱着安安回到车里,耐心地给小家伙扣好了儿童安全座椅的安全带,这才绕到了驾驶座,匆忙离开。 江任舟的视线渐渐柔和下来。 他听见安安和缪芝懿分享今天在幼儿园的见闻,还说后天是圣诞节,小朋友们都要带装饰物来一起装饰自己班上的圣诞树,到时候还要评比。 缪芝懿笑得很温柔,承诺会给小家伙准备好那些装饰物。 虽然只是稀疏平常的对话,但落在江任舟耳朵里,满是他对烟火气的向往。 从国庆节以来,他就没再踏进父母家大门一步了。至于这样满是烟火气的对话,好像他就没在自己家听到过。 他的父母总是喜欢说教,爱用自己认为正确的那套理论来规劝甚至约束晚辈,比如之前他们劝缪芝懿考公,比如他们让他和缪芝懿早点要孩子,比如他们认为缪芝懿现在这份工作只是在吃青春饭。 他也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理性思维填满了他的脑子,让他认为这个世界非黑即白,让他觉得世上所有事情都能被冰冷的法条判断正确与否。 而现在,他亲眼看到了他最向往的生活。 也是他没资格接近的生活。 第 55 章 庄忆柳不是没看见江任舟的神情变化,一想到那个孩子来历不明,并且缪芝懿还对那个孩子那么好,顿时又气又急。 江任舟在人群里等到缪芝懿的车开远,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让他觉得意外的是,庄忆柳不仅没离开,还一路追到了他车边,拦住他不让他离开。 “我们谈谈。” 江任舟实在懒得多给她眼神,但现在就这么僵持在路边也不是事,反而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还是让她上车了。 “你想跟我说什么?” 和刚刚看着缪芝懿和那个孩子的温和视线完全不同的是,庄忆柳只能从他现在的面部表情读出“烦躁”和“压迫感”,甚至觉得此时的江任舟比外面正在融化的雪还冷。 “你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吗?那个孩子是你和缪芝懿的吗?还是缪芝懿自己的?她怎么从来没对外公开过?还是说,那是她偷偷跟别的男人生的孩子?那个孩子上不得台面?” 江任舟能理解那天缪芝懿说他像个“口不择言的疯子”的原因了。 换个视角看看,这样说话确实令人难以忍受。 但他清楚庄忆柳的脾气,如果真的让她知道这个孩子的身世,或许安安会陷入危险境地。 “孩子是谁的,这与你没有关系。”江任舟淡淡地看着她。“庄忆柳,你应该知道的吧,我会守护好我的家人。” 这话已经算是威胁了,要放在法庭上,江任舟可能会更冷。 念在不能给缪芝懿和安安带去任何威胁,他还是稍微收敛了些。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几天下来,他对这个孩子的态度已经有所转变了。 起初确实心情复杂,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这个孩子,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跟缪芝懿聊这个话题。 但现在他觉得,孩子是无辜的,他和缪芝懿之间的问题不该影响到孩子,缪芝懿应该也不会跟孩子提起这些事情。 再者,这个孩子确实很可爱,在老师身边的时候乖乖的,不乱跑也不闹腾,被缪芝懿抱在怀里的时候又全程笑脸。 他之前没抱过孩子。 如果——当然了,这应该只能算是他的幻想——缪芝懿能让他接近这个孩子,或者孩子愿意靠近他,他当然可以敞开怀抱。 尽管现在他和缪芝懿已经没有关系了,但他还是愿意把她和那个孩子当做他的家人。 退一万步讲,他还是缪芝懿的名誉权损害案的辩护律师,和她不是完全没有联系。 庄忆柳呆坐在副驾驶,愣愣地盯着他:“江任舟,你还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的话吗?你说你暂时没有对未来的设想。我以为你......我以为你不想成家,所以一直在等你转念,等你改变你的想法。但是现在,你告诉我,缪芝懿和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孩子......是你的家人?江任舟,你是律师啊,你为什么会允许一个越轨的骗子成为你的家人?” “越轨?骗子?” 他只觉得滑稽。 想不通,庄忆柳到底为什么对缪芝懿有这么大的恶意? “如果说出话没有任何证据支撑,我可以认为你是在造谣。你觉得我会站在哪一边?” 他的声音和表情已经彻底冷下来。 庄忆柳的眼睛霎时变红。 她太清楚了,江任舟的人生信条是“永远选择正义的、科学的那一方”。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他真的去查,或许那些被她刻意尘封的往事就会被翻出来...... 不行,她不能接受。 “所以你知道那个孩子的身份,对吗?” 江任舟沉默。 说实话,他并不知道这个孩子的亲生父母是谁,但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孩子现在是缪芝懿的女儿。 “你是因为孩子才屈服的吗?江任舟,原来,你也是有软肋的人吗?”庄忆柳也笑。“就算这孩子是缪芝懿亲生的,那和你有什么关系?还是说,你在我进去之前就认识了缪芝懿,或者和她有过一次?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孩子应该三岁?还是四岁?江任舟,所以你想认哪个?认你出轨,还是认缪芝懿瞒着你生了个孩子?还是认缪芝懿捡了个小丫头片子回来?” “你确实很疯。” 他始终淡然。 “之前缪芝懿劝我不要给你下定义,但现在我确认,你确实很疯。你的分析毫无逻辑,你的猜测毫无根据,如果非要我认什么的话,那么我现在告诉你,我承认这段婚姻的失败是我的问题,我承认我有错,我承认我爱她。这些对你来说,够吗?” 寂静。 再一眨眼,庄忆柳明显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掉了下去。 “我对感情很忠诚,如果你认为我在和你的感情里出现了不忠的行为,拿出证据。你也说了,我是个律师,所以我只看证据。在脱离证据的前提下对事件或他人的行为进行猜测,一旦猜错,后果......” 江任舟莫名有些鼻酸。 脱离证据。 当年,他的父亲不也是这样做的吗? 在脱离证据的前提下,对事件进行判断,然后敲下了象征正义的法槌。 怎么可以这样做啊? 庄忆柳从没见过这样的江任舟,哪怕当初她被判刑,她都没见过这么冷的江任舟。 现在的江任舟,陌生得让她害怕。 “庄忆柳,在我让你下车之前,我还要再补充一句警告。” 江任舟的视线死死锁定在她那双红透的眼睛上。 “你能接近甚至伤害缪芝懿和那个孩子,我就能亲手送你进去。” 她生平第一次在江任舟的眼睛里读到了恐吓。 在车里重归寂静之后,庄忆柳颤抖着打开了车门,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焦急离开的动作还不小心带到了副驾驶座的遮阳板,甚至下车的时候还磕到了膝盖。 江任舟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似乎一下子想起了什么,眉头微微拧起。 车里再次只剩他一个人,他伸手打开了储物箱,从里面抽出那个小袋子。 之前那次追尾,缪芝懿往他身上扔的那张卡,他还好好地保存着,一分钱没刷。至于追责,他更是想都没想过。 那时候他也没真的想让保险公司过去,只是看到她之后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脑子的应急机制让他选择了正常人碰到车祸之后的下意识行为。 但......这张卡似乎成了他们坐下来聊聊的契机? 缪芝懿当晚接到了江任舟的电话。 她当时正在书房陪安安做算术题,看到来电显示之后还愣了一下,想了想,还是拿着手机起身出去。 在接听之前,她甚至还在回想这段时间是不是和江任舟有什么过节。 但思前想后,好像除了那场追尾事故,她和这位前夫就没有任何来往了。 难道还是追尾的事情? 江任舟也没想到缪芝懿真的会接,在听到那声“喂”之后,顿了一瞬,旋即回过神。 “找我有什么事吗?” “妙......之前的追尾事故,我放弃追责,当时雪天路滑,刹不住车是正常现象,我临时变道也有错。” “所以呢?” “那张卡,我不接受。就算真的要赔偿,那也不能直接给卡,这不具备法律意义。” 缪芝懿靠在阳台的栏杆上,在寒风中笑了笑:“那行,我明天让助理去一趟任川,把卡取回来。车子的维修费用,我还是会出,不要卡的话,那就现金?” “妙妙。”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们见一面。”江任舟坐在书房里,下意识揪住了裤腿。“我有点事想问你。” 缪芝懿微愣,甚至下意识转过身看了一眼室内。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实在多虑。 她现在是单身人士,她怕什么?江任舟还能就地把她拆了不成? 所以她答应得很爽快:“行啊,但是明天我没空,公司事情很多,顶多后天,我后天下午休息,稍微有点时间。” 这回愣住的是江任舟。 他确实怀着“这个要求势必不会被答应”的心,但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答应下来。 后天......就是圣诞节。 回想起今天在幼儿园门口看到的场景,他不免还有些担心。 她不用陪孩子吗? “也行,反正我在任川。” 缪芝懿先挂了电话。 江任舟还懵着,呆呆地坐在电脑跟前,半个字都看不进去。 说真的,他根本没想好后天要跟缪芝懿聊什么。 原本想问问她孩子的事情,但又觉得她应该不会喜欢这个话题,又开始绞尽脑汁想能不能有其他的话题可聊。 再就是,他不知道她到底几点过来,指不定她又要提前走。 那还能聊什么? 江任舟很少有被自己的思维绊住的时候,但直到他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的时候,他才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被困在纷杂的思绪里很久了。 想想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矫情。 毕竟人家可能没想什么,或许只会在他办公室里待上个十分钟不到,他在这东想西想,还预设了一堆可能的后果,多少有点滑稽了。 想到这,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把那张始终捏在手心里的银行卡重新放回那个小口袋里,起身去洗澡。 第 56 章 圣诞节当天,缪芝懿请了一天假,去幼儿园陪孩子参加活动。 想起老张这阵子正好从国外玩了一圈回来,她也叫上了老张,俩人带着安安一块在礼堂里观看表演。 这次的圣诞节活动没选太多节目,因为前些年有多事的人总爱举报,搞得幼儿园不敢大办除了儿童节之外的任何节日。 结束上午的活动,缪芝懿和老张带着孩子出去吃了顿好吃的,这才各回各家休息。 想起之前和江任舟的约定,缪芝懿哄睡了安安之后,暂时把孩子交给保姆看着,自己匆忙开车去了任川。 江任舟并没有跟任何人说过缪芝懿今天会过来,所以前台人员看到缪芝懿突然出现,还纷纷愣了一下。 好在职业素养保持得不错,他们勉强还记得要先问问她是不是需要法律援助。 “江任舟说找我,他现在在忙吗?忙的话,我可以等,或者过几天再过来吧。” 前台接待人员愣了愣,心想“我们哪知道江律约了人啊我们就是打工的而已”,顶着可能会被骂的心,给楼上打了个电话。 巧的是,余辛正好要去给江任舟送最近这桩案子的材料,听见同事提到了缪芝懿,好奇地看过去,眼神问他怎么了。 同事挂了电话之后一脸愁容:“说是芝芝姐现在在楼下等着呢,你知道江律约了今天跟她见面吗?他的会客表上有芝芝姐的名字吗?” 余辛也懵,茫然地摇摇头。 “你要不直接问问江律?” 同事一副送勇士出征的眼神,拍拍她的肩膀。 “江律最近那个表情,我连靠近他办公室大门都不敢,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 她顿时汗颜。 难道她就敢直面江任舟了吗...... 整个任川,谁不知道最近江任舟的表情难看得仿佛要吃人啊...... 算了,这活现在也只能她来做了,谁让她是江任舟的助理呢。 芝芝姐也是,既然约了见面,直接联系本人就好,怎么还走这么个流程呢! 前台也是真的不会做事! 深呼吸好几次之后,余辛在公共办公区大家的悲壮目送下,敲门进了江任舟的办公室。 果不其然,室内的气压还是很低,就算开着暖气,屋里还是凉嗖嗖的。 好在江任舟的视线并没有停留在她身上,而是始终泰然自若地盯着电脑屏幕,也就在她刚进去的时候稍微分了点眼神给她。 “江律,这是江城那桩案子的证据材料,委托人自己整理好了发过来的。” “放着吧,我会看的。” 她原本已经想转身出去,想起自己还有任务在身以及缪芝懿就在楼下等着,又在原地停住了,挠挠头。 江任舟的视线总算移开:“怎么了?” “江律......您今天还约了客户吗?” “暂时没有。”他会错了意,点开自己的会客安排表。“临时安排了客户过来吗?” “啊不不,就是......”余辛暗暗给自己加油鼓劲。“那个......芝芝姐说你们今天约了见面?” 江任舟霎时愣住,心里紧跟着开始翻江倒海。 余辛时刻察言观色,注意到自己顶头上司的表情变化,心里差不多有了数;“那......我让前台带她上楼来?还是您直接给开电梯权限?” “我直接给......你让前台开电梯权限吧,我收拾一下桌子。” “好的。” 小助理匆忙退出去,先给前台的同事发了消息,随后冲着好奇巴巴的大家耸耸肩。 缪芝懿在前台边上的沙发区坐着,时不时回一下工作群的消息,百无聊赖地等着。前台工作人员时不时朝她这边看一眼,她也丝毫不在意。 她知道江任舟平时很忙,估计不记得还跟她约了见面这件事,本来都已经打算起身走人了,却没想到前台突然过来了人,说是给她开通电梯权限,江律会在办公室等。 她不想让人家无辜的打工人难堪,笑了笑,起身走向电梯间。 时隔很久的一次见面,两个人一开始都觉得有些尴尬,缪芝懿坐下之后主动按了计时器,随后下意识移开了视线,不自觉地在室内扫视一圈。 江任舟锁上了办公室门,顺手把遮光帘拉上了,室内霎时寂静无声。 余辛提前给缪芝懿端了杯红茶进去,这会儿虽然人坐在电脑跟前看材料,但实际上还是时不时往江任舟办公室的方向看一眼,满心担忧。 她猜到上次的沟通应该不怎么顺利,因为江任舟在那之后几乎完全换了种状态,连他的办公室都成了冰窖,平时除了约他见面的客户和他自己,几乎没人敢靠近那扇门。 就是不知道今天会聊得怎么样...... 江任舟的耐力明显没缪芝懿那么强大,坐了一会儿就有些坐不住,主动打破沉默。 “对不起。” 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道什么歉?该道歉的不是我吗?追尾通常是后车全责吧。” “不是因为这件事。”他这下是真的不敢看她的眼睛了。“是......之前的那些事情,对不起。我国庆回去了一趟,看到了我爸当初的工作笔记,也问了他......就......对不起。” 这下沉默的是缪芝懿。 说实话,她现在看到江任舟都会下意识回想起之前的事情,但只要他不主动提起,她也不至于咄咄逼人。 但现在先开这个口的人是他。 这算什么? 知道又怎样?问了又怎样? 知道真相之后就能穿越回去改判还是怎么的? “至于追尾那件事......那张银行卡,我得还给你,直接给卡不具备任何法律效力,这个你应该很清楚。” 缪芝懿认真地茫然:“我之前没追过尾,真不清楚。” 他一下子被噎住,想了想,还是把那张卡推到她面前。 “你今天只是想把银行卡还给我吗?”缪芝懿大大方方地收回那张卡。“我忘记取现金了,你是想要转账还是现金来着?现金的话,过几天吧,我这段时间还......” “妙妙,我知道安安的事情。” 她再次安静下来。 江任舟也在顷刻间察觉到了她的警觉和回避,主动降低音调:“你别紧张,我没别的意思。那次追尾,我听见了孩子的声音,但是当时你离开得很匆忙,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一直找不到机会问你。” “你想知道什么?” “你之前在药店买药,止痛片是给自己的,哮喘药......是给安安的,对吗?” 缪芝懿始终保持着自我防御的姿态,淡淡地看着他:“对,安安有先天性哮喘,我得以防万一。” “你在度假的时候说想要孩子......是因为你舅舅的问题,才一直没要吗?” “这确实是主要原因,但我没时间没精力也是真的。”她耸耸肩。“之前在国外读书的时候,我确实和男朋友探讨过这个问题,只是那个时候我们都忙于学业,也知道自己不够成熟,就放下了。之后我工作了,事情很多,就更没时间了。” 江任舟垂眸,心情一下子相当复杂。 “领养孩子确实是我一直都在想的,那个时候我才结束出差回来没几天,想着接下来一段时间能稍微休息一下,就联系了福利院。办领养手续的过程很顺利,我在手续上也没提到你的存在,所以放心,这个孩子不会和你有任何牵扯,我保证。另外,我和你现在也没有任何关系,所以这个孩子的存在不会给你造成任何困扰,不用担心,她只是个还不到小学学龄的小女孩而已。”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起初以为缪芝懿不会跟他坦白这个孩子的情况,但现在听她说了这么多,尤其还有她的保证,他的心就更乱了。 “那个孩子......叫安安对吧?她很乖,很漂亮。”江任舟暗暗绞紧了手指。“是个很好的孩子。” 缪芝懿顿时皱眉:“你见过?” 他没承认自己去过幼儿园门口的事,而是把自己的手机推到缪芝懿面前。 “这是我同事在国外度蜜月的时候拍到的,他也没想到会偶遇你。当时我以为那个跟在你身边的小朋友是你同事的孩子或者路人,之后我猜到应该是安安,确实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 缪芝懿还真不知道国庆那阵子出差会被江任舟的同事偶遇,现在看到照片里的安安,神情都一下子柔和下来。 虽然拍得不清楚,但安安这个小身影确实可爱。尤其她还自己背着那把尤克里里,更显得人小鬼大的。 江任舟偷偷瞄了一眼她的表情,原本焦躁不安的情绪瞬间得到缓解,紧绷的神经也跟着放松下来,甚至暗暗松了口气。 “我会把照片传给你的。”他拿回手机。“你......今天晚上有什么计划吗?我们一起吃个饭吧,我约了之前那家餐厅,你可以......可以带安安一起。” “今天是圣诞节,我要陪孩子,老张会过来一块吃,保姆也在。我们提前很久就说好了的,我不想临时变卦。” 江任舟满肚子的话再次淤积在胸口,这下还有点莫名其妙的酸意。 怎么又是老张? 回想起上次在她家门口发生的事情,再联想一下那时候他的失态和老张的从容,还有缪芝懿对他们两个截然不同的态度,他的心情就很难好起来。 偏偏又是老张。 甚至,她这番话还意味着老张也知道安安的存在,并且很有可能老张和安安的关系相当不错。 他当然知道缪芝懿不喜欢做计划之外的事情,他现在没资格介入缪芝懿的计划,也很清楚缪芝懿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但他的情绪确实够烂,甚至在那瞬间还挂脸了。 缪芝懿看他的表情变化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无语的同时又觉得好笑,叹着气起身:“还有什么事吗?” “跨年呢?”他急急忙忙叫住她。“跨年有没有什么计划?” 她实在无奈:“元旦是法定节假日,我带安安出去走走。” 江任舟的眼睛瞬间重新亮起来。 “但是江任舟,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他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住:“我就是......” 缪芝懿茫然地看着他。 但他到最后也没编出个像样的理由来。 他总不能说想和那个小姑娘拍样一下感情吧? 不仅缪芝懿不会信,他自己也没这个底气说出这样的话。 他又不是安安的谁,凭什么跟她培养感情?培养的又是哪门子感情? 第 57 章 老张其实并不介意江任舟的存在,甚至在听到缪芝懿拒绝江任舟约饭的邀请之后还很惊讶。 “有人请客吃饭还不好啊,省一顿饭钱呢!” 缪芝懿结结实实地被朋友这清奇的脑回路无语到。 薅羊毛也不是这么薅的吧! 不过最后还是没联系江任舟,而是在家自己做了一顿海鲜大餐。 安安很喜欢吃海鲜,再加上还有好叔叔好阿姨送的礼物,她这个圣诞节过得相当快乐。 元旦之后,大家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上。 江任舟已经有好几天没去幼儿园门口了,原本就因为忙碌的日程而烦躁,再加上几乎没有空闲时间,也看不到缪芝懿和安安,他的情绪一下子变得更差。 想想也觉得自己挺搞笑的。 缪芝懿都明确说了和他没关系,他还眼巴巴地凑上去给自己图个精神安慰,着实滑稽。 这几天虽然是法定节假日,但他依然忙得很,花三天时间出了个短差,回来之后又跑了一趟法院出庭,总算能喘口气了。 所以今天他准时下班了。 余辛从工位上伸长脖子看了一眼,远远瞄到江任舟离开的背影,瘪瘪嘴,重新坐好。 没人知道圣诞节那天他和缪芝懿聊天的结果究竟如何,但缪芝懿离开时的表情并不好看,余辛默认他们两个应该又吵了一架。 说实话,她作为一个外人都觉得离谱。 都已经离婚了不是吗?为什么还要藕断丝连? 为了谈钱吗? 可是……江律最擅长的就是财产问题啊。 搞不清。 江任舟这回依然把车停在了老地方,随后步行去了幼儿园门口。 奇怪的是,这次,他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缪芝懿来,安安倒是依旧乖乖被老师牵着站在原地等。 快六点的时候,一个中年女人从远处过来,匆忙跑向幼儿园大门,跟老师聊了几句之后,接过了安安的手。 他自认为自己对人脸的记忆力尚且还不错,但这个中年女人确实不太熟悉,他实在担心安安,干脆绕出人群,从另一边跟了上去。 安安牵着保姆的手,一路慢悠悠地往前,还叽里咕噜说着今天在幼儿园的见闻,注意到前方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一下子定住,旋即飞快地抱住旁边人的腿。 “我不要我不要!” 江任舟并不理解安安这句话的意思,以为小朋友在求助,下意识快步上前去。 “安安……你叫安安对不对?我是......” 小朋友霎时痛哭流涕,手上的力气更重:“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妈妈!” 保姆本就因为突然出现的江任舟而惊讶,又被安安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把手搭在小家伙身上。 “没事的没事的,安安崽崽不哭不哭啊,没事的,这个不是坏人。” “我不要!我不回去!我不要!我要妈妈!我不回去!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眼看小家伙哭得撕心裂肺,江任舟没了辙,整个人都慌慌张张的,本想上前一步抱抱她,却没想到直接被眼前的女人拦下。 保姆通过安安的哭喊回想起了之前缪芝懿说过的话,顿时心慌,一把将已经哭到有些面色发绀的安安护在身后。 安安边哭边在原地狂跳,情绪失控到已经有些过呼吸,保姆心疼得不得了,用了蛮力把她抱起来,边拍她的背边正色看他。 “江律师,请你远离这个孩子。” 小家伙还在哭,甚至还有哭得越来越厉害的趋势,江任舟不可能就这样放下心,皱着眉头站在原地。 “孩子怎么了?被什么吓到了吗?” 安安哭得差点背过气去,保姆干脆不再理会他,麻利地从小朋友的小书包里翻出她的哮喘药,边拍着小家伙的背边安慰她。 “没事的安安,我们现在就回家去,妈妈今天加班,刚刚阿姨不是跟你说了吗?妈妈工作结束就会回家的,我们先回家去啊,不哭了不哭了。” 江任舟还是不理解,看到小家伙开始用药,更加是慌张得不知所措,就这么茫然地停在原地,连手放在哪都能不知道,罕见地失了分寸。 “安安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哭得这么厉害?” 眼看好不容易快稳定下来的安安又开始痛哭,甚至还挣扎着不想用药,保姆更是又气又急,也顾不得眼前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急匆匆抱着安安快步离开。 他本想跟上去,却在迈开步子的同时被保姆厉声喝住。 “江律师,我再说一遍,请你远离这个孩子,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你到底是谁?” “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客气地跟你说话。”保姆简直气得能冒烟。“我是安安的保姆,今天芝芝临时加班,我来接孩子。江律师,离我们远一点,告辞。” 江任舟一头雾水,但又意识到安安好像确实是因为他的出现才哭得那么厉害,还是放弃了跟上去的想法,转身飞速跑回自己的车子边,一脚油门下去,跟上前面保姆的车。 万幸的是,那辆车确实开进了缪芝懿家小区的地下车库,江任舟也确实在之后不久看到了她家客厅亮起灯。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担心得不得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出现为什么会把孩子吓得那么厉害? 难道说,缪芝懿之前跟孩子说过什么? 但这些都不重要,孩子刚刚哭到面色发绀,不仅吐了一地,在最后被抱走的时候还出现了过呼吸症状,只靠哮喘药的话,真的能恢复正常吗? 他越想越放心不下,硬着头皮上了楼,按了门铃。 让他更加担心的是,在他按了门铃之后,屋内的哭声甚至透过大门传了出来。 他以前一直觉得小孩子的哭声过于尖锐,随着时间推移,他会觉得很烦躁。在本就心情不好的时候,他甚至会想拿胶布直接封住那个孩子的嘴。 但现在情况不同。 他好像从一开始就不讨厌这个孩子,在她痛哭流涕的时候,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紧。 安安哭得越厉害,他的心脏就被牵动得更难受。 这个小朋友,本该永远开心快乐的,为什么会哭得这么凶? 大概是察觉到他一直在门口没走,安安的哭声始终没停。 保姆大概也是情绪上来了,直接走到门边来,隔着门冲他大喊:“我说过了!不要靠近这个孩子!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我们安安怎么你了?把孩子逼成这样,你开心了吗!非要我让你滚是吧!要不要脸啊!” 江任舟愣住。 这并不是他头一次被人劈头盖脸骂,但这次,他的心情很复杂。 为什么? 难道真的是因为他这个人吗? 可是……总得有个理由吧? 想是这么想,但他也不敢在这久留,定了定神,心一横,还是转身离开。 保姆手脚麻利地照顾安安,等她好不容易冷静下来,这才匆忙折回门边,通过猫眼监控看了一眼外面的情况,确认江任舟已经离开,这才终于放下心。 “安安,那个叔叔已经走了,不怕不怕啊。”保姆重新抱起依然在大喘气的小朋友。“不怕了不怕了,马上妈妈就回来了,我们不怕了啊,安安崽崽不怕。” 小朋友的眼泪还在吧嗒吧嗒掉:“我不要……我不回去……我要妈妈……” “阿姨现在给妈妈打电话好不好?不哭了不哭了,哎哟我们安安都要哭成小花猫了……哭得都哮喘了哎哟……不哭不哭了啊,阿姨和妈妈都会保护好我们安安的,我们不走啊,不走。” 她总算稳定了些,但依旧紧紧抱着保姆的脖子,丝毫不肯松开。 江任舟哪怕回到家也始终惴惴不安,总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甚至做饭的时候都还惦记着孩子今天看到他之后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再加上亲眼目睹了哮喘复发的全过程,他实在过意不去。 想了老半天,他在睡前给缪芝懿打了个电话。 意料之中的是,没接。 他还是放心不下,转而给她发了消息。 措辞相当诚恳,甚至依旧以“对不起”开头。 这回意外了,他的消息被拒收了。 言外之意就是被拉黑了。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好像真的是他的问题。 但他也是真的不知道到底哪里有问题。 尽管什么都不清楚,可他还是没来由地慌了,要不是理智尚存,他可能直接出门去缪芝懿家了。 所幸在他掀开被子的那瞬间回想起来,好像就算他只是按了门铃,安安也哭得很厉害。 那问题应该就是出在他这里。 可是为什么缪芝懿早不拉黑晚不拉黑,偏偏在安安出现这样的情况之后拉黑? 那岂不是证明她在这之前也不知道真实原因? 经过一番推理之后,江任舟更懵了。 思前想后,他还是给缪芝懿的助理发了一封定时邮件,说是要预约和缪芝懿见面。 邮件设置成了明早工作时间发送,也不至于大半夜的影响人家休息。 直到实在困得眼皮子撑不住,他还在回想安安痛苦哭泣的样子,心里也愈发愧疚。 安安一直在说“我不要”,中间还夹杂着几句“我不要回去”,回的是哪?家? 还是......福利院? 江任舟霎时睁开眼睛。 那么问题又来了,为什么他的出现会让安安联想到福利院啊? 第 58 章 让江任舟摸不着头脑又有些慌张的是,他中午收到了小助理的回复邮件,说是缪芝懿临时请了三天事假,没在系统里备注,所以大家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请假,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当天下班之后还去了缪芝懿家,只是不管怎么敲门都没人开。 为了不吓到屋内的人,他没直接输密码开门,在门口等了近半个小时之后,还是决定先行离开。 这样追追不安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一周。 江任舟还和之前一样,每天都会在下班时间之后去幼儿园门口等着,可是他似乎并没有看到过安安。 在那之后,他还会去缪芝懿家楼下看看。 但奇怪的是,她家也是黑的,似乎并没有人在家。 更奇怪了。 直到那天,江任舟在和客户谈案子的时候,工作号上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说是缪芝懿在楼下。 他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下意识加快了跟客户的谈话节奏,在这个说话啰嗦的客户准备再次陈述需求的时候直接喊停。 “先生,我现在很清楚您的需求了。我这么跟你说吧,虽然你现在住的房子是你名下的,但是买房和装修的钱是你们夫妻两人的共同支出。通过你提供的相关证明,我可以肯定你的妻子在买房这件事上支出更多,你的岳父岳母支出了房子首付的百分之四十,你的妻子支出百分之五十,剩下的百分之十是你出的。装修证明我还没看完,但通过简单审阅,也是你的妻子支出更多。” 江任舟都觉得好笑。 “然后,现在出轨的人是你,要求妻子净身出户的人还是你。先生,你不觉得这件事光是听上去就很荒谬吗?” “我这不是出了彩礼钱吗?两万六也是钱呐。” “房子的首付可不止十个两万六。”江任舟淡淡地看着他。“你们还有个孩子,你刚刚也说了,平时孩子身上的支出也是妻子出的。” “这孩子又不是我要她生的,我之前说了去做个检测,是女儿就不要,是儿子就留下,是她非要生下来。现在好了,生就生吧,还把身体弄垮了,什么撕裂什么破裂,想再要一个都不行。你说我一个大男人要个女儿有什么用?养个招商银行啊?那我前期投入的不是钱?我家香火总不能断在这里吧?女儿怎么传宗接代?” “所以你的诉求是和妻子诉讼离婚,让妻子带着女儿净身出户,然后和你那位已经怀孕的出轨对象结婚?” “现在不着急结婚的事,我看吧,看小姚生的是儿是女。孩子生下来再办婚礼,生了儿子再打结婚证。” 要不是理智还在,江任舟可能已经一拳抡上去了。 这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一想到缪芝懿的过往和安安当初惊慌失措哭泣的样子,他就很难不愤怒。 不过也是,任川最近接的案子质量参差不齐,他也没什么心思筛选,直接导致了不少漏网之鱼的出现。 这不,他眼前就是一条妥妥的漏网翻车鱼。 鉴于缪芝懿还在等他,他不想在这个傻子身上浪费时间,干脆不再废话,起身准备送客。 嘴上说着“咱们下次再聊,你记得带上其他相关证据”,眼神已然冷下来。 只是,翻车鱼没看出江任舟的眼神变化,还以为自己这桩案子真的能成,乐呵呵地跟他道了别。 缪芝懿进电梯的时候,正好那人从电梯里出来。 “女的就是贪财。”翻车鱼边咂嘴边往外走,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缪芝懿身上。“现在好女人不多喽!个个想着骑到男人头上来。” 她那时戴着降噪耳机,压根没听见那人的话,从小到大也早就习惯了别人动辄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只是淡然地按了电梯。 然而,翻车鱼倏地折回来,一肘子撑住了电梯门,轻佻地看着站在电梯里的缪芝懿。 缪芝懿依旧没听见他搞出的动静,甚至不想多给一点眼神。 却没想到那人突然过来,直接摘了她的一边耳机。 “喂,我在跟你讲话好吧?” 耳机里正在播放的会议材料自动暂停,缪芝懿这才淡淡地看向他,上前一步,扣住他的手腕,慢慢举到眼前。 伴随着他的哀嚎声,被他摘下的半边蓝牙耳机从他手心掉落,缪芝懿伸出另一只手,稳稳接住耳机,近乎漠然地看着他。 她算是小半个练家子,常年为了自卫而健身举铁,读书时的健身教练甚至说她能在必要时刻和牛搏斗,手劲自然不小。 前台的工作人员听见声音,匆忙过来查看情况,随后懵懵地愣在电梯间。 这是......什么情况? 缪芝懿没有任何表情,眼神里带着极为罕见的嗜血和愤怒。 凑近那人的时候,她还明显察觉到那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现在可以听你说话了,说吧,你想跟我说什么?” “你......” 工作人员几乎立刻注意到缪芝懿因为太用力而指关节发白,并且那翻车鱼的手腕已经快被捏到变形,还是下意识上前去拉开他们两个。 “别打架别动手,有事好好说!” 缪芝懿主动松了手,眼看那人一边高喊着“疯子”一边慌慌张张地捂着手腕跑走,无声地耸肩,从包里抽出湿巾,擦了擦那只耳机。 “芝芝姐......你......他......” 她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你们去查监控吧,我可以配合你们的工作,但是现在我有点事,不好意思。” “哦哦哦好。” 电梯门总算缓缓关上。 工作人员简直一头雾水,想了想,还是准备去调监控看看。 这边,缪芝懿就这么挂着一张毫无表情的脸,目不斜视地直奔江任舟办公室,甚至完全无视了现场其他人的存在。 余辛还在自己的工位上,原本想起身打个招呼或者帮她倒杯水,却硬生生被缪芝懿的气场吓退,随后开始在心里默默祈祷。 怎么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上次他们离婚的时候,她的脸色好像也没这么阴沉吧? 缪芝懿敲门进去,反手带上门,就这么抱臂站在原地,淡淡地看着办公桌后面的江任舟,甚至没上前坐下。 江任舟从上次安安突然大哭开始就深陷不安之中,现在看到缪芝懿的表情和眼神,更是没来由地紧张,下意识起身。 “不坐下吗?” “不用了,长话短说,我的时间很宝贵,江律的时间要钱。” “妙妙,我......” “不用称呼得这么亲密,我们没关系。”缪芝懿眼里多了一重冷漠。“你上周去幼儿园找安安了?” 江任舟自认思维模式相当理性,说白了就是不论什么时候都能清楚地保持理智,但这种思维模式在他意识到自己很喜欢缪芝懿之后悄然发生了改变。 以至于,现在他光是看到缪芝懿的眼神就紧张得不得了,总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再者,他过去从来不会在“说话”这方面落人下风,但在缪芝懿面前,他好像从来都无法妥帖地表达自己,更别提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氛围中面对她了。 他确实做不到。 “江任舟,我在问你话。”缪芝懿的声线更冷。“怎么,江律不需要我的卡,但是想跟我多耗点时间,因为你明码标价按秒计费?” 这话可以说是相当难听,所以江任舟那瞬间也有些不太理智。 “妙妙,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刺?我本来也想找你问问安安的情况,因为我不知道那时候她为什么会......” “所以,你承认你去幼儿园找了安安,并且承认你穿着一身人模狗样的西装出现在她面前。” 江任舟难得被噎,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点这个头。 “妙妙,你先冷静下来,我们可以坐下来说。我知道你担心孩子,我也很担心安安。我承认那天我确实出现在安安面前了,但我不是专门去找安安的。那天是保姆接安安回去的,我不认识保姆,我以为她是陌生人,会对安安造成威胁,所以就跟过去了。但是我真的没想......” “我很冷静,也很理智,不然我早在进门的时候就给你一巴掌了。” 寂静。 江任舟现在确认自己的出现和安安的崩溃逃不开关系了。 但...... 为什么? “江任舟,你既然能对我做那么详细的背调,应该也很清楚安安的情况吧?安安从出生到现在才四年时间,经历了一次被抛弃、四次被领养、三次被退回。第一次被退回是在她生日当天,那对夫妻给她唱完生日歌之后开了门,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就站在家门外等着;第二次被退回,那个女人骗她说带她去儿童游乐园,实际上把车开到了福利院,工作人员就在停车场等着;第三次被退回是在幼儿园放学时间,工作人员直接把她从幼儿园接回了福利院,没经过那对夫妻的手,安安见他们的最后一面是对他们笑着告别。” 江任舟愣了,几乎整个人石化在了原地。 缪芝懿原本想笑,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鼻尖好酸。 再一眨眼,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滑落。 “江任舟,你要她怎么安定?你穿着一身你以为稀疏平常的工作装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你要她怎么承受那么大的惊吓?安安那天哮喘复发,当晚被送进急诊,我赶去医院的时候,她还在插管,护士都不让我靠近。凌晨她发烧了,噩梦不断,根本睡不好,一直死死抓着我的手,我哪怕稍微动一下,她都会哭着跟我道歉,说自己不是坏孩子。出院之后,她好几天不敢去幼儿园上学,就算去了也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根本不敢和其他小朋友交流。” 她甚至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的眼泪根本止不住,字字句句都带着浓重的鼻音,模糊的视线始终锁定在他身上,满是埋怨和愤恨。 “江任舟,你要我怎么安慰她?你要她怎么和这样的童年和解?” 第 59 章 江任舟就这么结结实实地愣了。 他没见过缪芝懿掉眼泪,以至于在她落泪的那瞬间就愣了,随之而来的是从心底漫上来的、剧烈的撕裂痛感。 以前他确实好奇过究竟什么事情才能让缪芝懿上心,他也试图探究她的真实想法。 毕竟,她连自己身上那些恐怖的伤疤都能不在意,还能笑着嘲讽他高高在上。 在领到离婚证之后的好一段时间里,他甚至觉得缪芝懿是不可能掉眼泪的。 但她此时此刻在哭。 不像安安那样撕心裂肺甚至控制不了躯体行为,也没有像曾经的庄忆柳那样全盘失控。 她只是站在原地,一字一句地陈述和质问。 但每一滴眼泪都像一把刀子,直直地扎在他心上。 正是因为对安安做过背调,他才知道缪芝懿应该是想在这个孩子身上补偿自己的悲惨童年。 但缪芝懿补充的安安屡次被领养人退回福利院的经历,没呈现在背调内容里,他也确实不知道。 可现在,因为他的出现,孩子受到了严重的惊吓,甚至还紧急入院了。 如果不是她说起,他或许直到现在还在瞎猜。 他的家庭给缪芝懿带去了巨大的伤害,现在还伤害到了她的孩子。 尽管他之前并不知道孩子突然大哭的真实原因——严格意义上来说,他这算非故意伤害,真要论担责,他承担的部分占比相当低——但他在这件事上根本无法保持理智,他无法原谅自己。 他一直奉为灯塔和人生导师的父亲,是缪芝懿家破人亡的最大推手; 在他看来根本没有任何问题的日常装扮,是一个四岁孩子打心底里最害怕的东西。 他到底在干什么啊。 “妙妙。”江任舟如鲠在喉。“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对不起。” 他明明想上前去给她擦掉眼泪,但脚下像是生了根,半步都挪不动。 缪芝懿缓了缓情绪,重新定了神:“江任舟,我以前不会说太绝对的话,因为我知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也知道你不一定清楚安安的过往。但是保姆当时提醒了你好几次,你还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是不是就太过了?我没有禁止过你来我家,我甚至到现在还没改大门密码,但是在有人劝退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还无动于衷?” 江任舟又沉默了。 对,这确实也是他的错。 如果当时他及时刹住,或者在保姆警告他的时候立刻退开,安安是不是就不会被吓得那么厉害? 再就是,之后他去缪芝懿家门口,保姆都已经生气了,他还是在门口等了一阵,无形之中让小家伙的情况更严重了。 她用手背擦掉眼泪,旋即恢复了平时的淡漠:“其他的我也不想说什么了,就这样吧。我们可以不用再见面了,请你远离我的孩子。” 江任舟这回慌得彻底,急急忙忙上前去,拉住她:“妙妙,我可以道歉,我真的……妙妙对不起。” 过去他极少出错,所以跟人道歉的次数屈指可数,就算是面对庄忆柳,他也不会有出现这么多错误的时候。 “我可以跟安安道歉,真的。我不是有意要吓到她的,我确实做了背调,但真的不知道她会留下这么严重的心理阴影……对不起。” “我很少很少由衷地讨厌谁,但是江任舟,你在打破我的惯例这方面做得相当好。安安需不需要你的道歉我不知道,你真想跟她道歉,我也不会拦着。但我不需要你的道歉,至少在我这,你还没有跟我道歉的资格。” “妙妙……” 缪芝懿闭了闭眼,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什么也没说,只是挣开他的手,转身离开。 江任舟就这么站在原地,默默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办公室门自动闭合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像是甩在他脸上的一记耳光。 说实话,还不如真的被缪芝懿抽一巴掌呢,至少还能让她解气。 余辛正好要给江任舟送文件,就在办公室外面的走廊里等着,看到缪芝懿出来,本想上前去打个招呼,却远远看到她表情不太对,还是默默打消了这个念头。 看样子,聊得不太愉快啊……怎么回事? 她进办公室的时候,江任舟安安静静地站在落地窗边,双手插兜,背对着她,仿佛并不在意究竟是谁进来。 “江律。” “放着吧,你去忙你的就好。” 余辛本想问点什么,但察觉他的语气似乎也很不好,还是无声地退了出去。 几天之后,老张收到了一条短信。 那时候他还在工作室忙,看到第一句话就愣了,下意识四处看了一圈,确认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情之后,这才捧着手机继续看下去。 还没到下班时间,老张就收拾好了东西,跟主管打了声招呼,匆忙离开工作室,直接去了地下车库。 看到那辆陌生的大劳,对了对车牌号,老张大步上前,拉开副驾驶车门。 驾驶座上的人几乎将自己完全隐藏在黑暗里,声音也低低的,似乎听不出任何情绪。 “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了。” “没事。”老张还是好奇。“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为了妙妙?” 江任舟发动车子,慢慢往外。 老张知道他们两个已经离婚了,也知道安安前阵子被江任舟吓得不轻,但想想也觉得安安被吓到这件事确实不能全怪江任舟,听到他说缪芝懿那天哭了,心情更是十分复杂。 “江律,我知道你心里也不好受,但我毕竟跟妙妙更熟,我知道她经历过什么。如果你这次叫我出来只是为了让我劝劝她,那抱歉,我做不出背刺朋友这种事。” “我没想让你帮我劝她,做错事的人确实是我,我很对不起她。”江任舟叹了口气。“我只是想知道一些她的过去,我想了解一下曾经的她。” 老张微愣,扭头看了他一眼,内心已然开始挣扎。 缪芝懿的过去…… 如果只是她当初愿意分享出来的那部分,那确实没什么好对江任舟隐瞒的。 但如果是她不想让很多人知道的那些…… “你们是大学认识的吗?” 老张眨巴眨巴眼睛,点点头:“是啊。刚开学没多久,我去江外参加活动,就误打误撞认识了。” “妙妙那时候……身体不好吗?我记得你说过,她有低血糖,洗澡的时候晕倒过,还差点磕到后脑勺。” “确实不怎么样,一个是她本身底子就差,再一个就是当初参加无偿献血能加学分,她第一次献血就400,献完就倒,还是医生给她掐人中掐回来的。之后好像还参加了一次吧,然后她说感觉自己好虚,就再也没献了。” 江任舟顿时沉默。 之前去度假的时候,他上头得狠了,床笫之间充满热情,但也能明显感觉到缪芝懿好像体力不怎么样。 原来是因为这个吗? “然后就是她当初出了事,当时她突然请假,室友说她生病了,但我联系不到她,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大家就都很担心。之后她回来,瘦了一大圈,感觉精气神都降下去了,我过了很久才知道她一个人回去处理了外婆和舅舅的葬礼。她舅舅天生智力障碍,用音响线勒了她外婆,把她吊在了窗户外面,然后自己在十六楼跳舞,跳着跳着就跳下去了。” 寂静。 “我知道妙妙和外婆的关系不好,但那些事情是她一个人处理下来的,相比于对她外婆的恨,我更担心的是妙妙的精神状态。她当初刚回学校继续上课那阵子,我听她室友说,她脸色特别特别差,好像整个人随时都能垮掉。” 老张实在心疼,说话的音量都跟着降了下去。 “之后她不是要去英国读书吗,好像在那边还碰到了当街抢劫。她也是真的猛,拔腿就追。结果那天在下雨,马路上一个大口子,她没看见,摔了一跤。” 江任舟顿顿地接话:“摔断了腿。” “对,这人也是真的勇,一滴眼泪都没掉。她好像一直就不喜欢哭,估计还是因为家庭环境吧,这么多事情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哭也没用。她也不怎么示弱,不管能不能干,只要她答应下来,那就是能。就算她真的搞不来,那她也会拼命做到有限范围内的最好。” 驾驶座上的人又沉默了。 “她之前跟我说要去学散打还是柔术来着,反正就是要学点技能,为的是防身。她在国外读书的时候,那个男朋友对她挺好的,就是脾气太差,在后厨洗盘子都能冲出去跟人家顾客吵起来。妙妙是个很要强的人,受不了很正常,没多久就分手了吧。她对朋友其实很好的,就是真的很没有安全感,可能还是心底缺爱吧,觉得只要自己多付出一些就能得到回应——哪怕不回应也行,可能她比较享受付出的过程。” 车子在餐厅外的停车场稳稳停好,老张跟在江任舟身边,在服务生的引导下走进包厢。 江任舟原本就对缪芝懿和安安有着强烈的负罪感,在知道这些事情之后,更是心疼得不得了。 她的曾经...... 基于原本可以避免的家毁人亡,她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抗下了所有,直到现在变得云淡风轻,甚至很多事情都变成了她嘴里的“无所谓”。 这些在他看来涉及到原则和底线所以无法容忍的事情,她一件一件处理得妥帖,还小心翼翼地藏起了自己的情绪,在面对外人的时候还是那么大气自如,游刃有余。 而他忽视了她的存在,甚至漠视她的悲哀,站在道德制高点,从他以为正义的角度出发,高高在上地评判她。 他在干什么啊...... 老张也是无奈:“江律,安安这件事确实不能全怪你,毕竟你之前也不知道安安在这方面有心理阴影。妙妙也是担心孩子,一时心急是不可避免的。如果你真的想做点什么的话,妙妙不是说了吗,她不会拦着你去跟安安道歉。” 江任舟一下子顿住。 跟安安道歉...... “但是我有必要提醒你,别再吓到孩子了。”老张叹了口气。“安安那几天状态很不好,这么小的孩子要遭这么多罪,妙妙生气也正常。” 江任舟肯定地点点头:“谢谢。” 他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为什么当初缪芝懿会说他刻薄了。 明明好好沟通就能得到答案,他偏偏先入为主,甚至还给别人贴上了标签,在那样的情绪状态下,能听得进别人说的话才怪了。 但是现在,人家这么耐心地跟他说了这么多。 那时的他确实刻薄。 至于跟安安道歉...... 毕竟都是男人,老张看得出江任舟的纠结和犹豫,想了想,一下子来了主意。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最近芝芝应该没有出行计划,孩子还得正常上学呢,但她肯定不想和你在幼儿园外面见面。今年过年早,她通常不会在过年期间外出。” 江任舟一下子抬头看向老张。 回想起去年的临时出差,她就算给他爸妈买了礼物还免不了一顿说,之后元宵节去赔礼道歉还换来一通说教,他光想想都觉得窒息。 今年如果不外出的话......确实是个不错的机会。 第 60 章 大年三十傍晚,缪芝懿正在家里做年夜饭。 保姆被她劝回自己家过年了,说是这几天都可以不用过来,安心陪自己的家人就好,所以这几天安安唯一的伙伴是妈妈。 听到门铃响,正好把菜端出来的缪芝懿好奇地上前,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人,旋即顿住。 安安那时候正在客厅自娱自乐,注意到妈妈站在门边没动,快步上前,茫然地看着妈妈。 思忖半晌,缪芝懿还是把门开了,下意识把安安护在身后。 穿着一身休闲服的江任舟两手都拎着东西,看到一下子躲在妈妈身后的安安,又觉得更加抱歉。 缪芝懿察觉到孩子开始颤抖,反手搭在孩子身上,眉头瞬间拧起:“你来干什么?” 安安颤抖着躲在妈妈身后,紧紧揪着她的裤腿,甚至不敢睁开眼睛,恨不得整个人都缩成一团,声音也迅速染上哭腔。 “妈妈我不要......我不走,我不回去......” 江任舟更是心疼,半蹲下身子:“我是来给安安道歉的。之前在幼儿园门口吓到安安,那并非我本意,但是给安安造成了实质性的伤害,我真的很抱歉。安安,对不起,叔叔不是故意的,叔叔不想带走你,叔叔不是坏人,你可以原谅叔叔吗?叔叔今天没有穿那件吓人的衣服,你看看?” 小家伙的抽泣声还是很明显,只是抖得没那么厉害了。 “安安,真的对不起。” 缪芝懿有一瞬间的晃神。 印象中,江任舟很少穿这样的休闲装。 他今天这条裤子的褶皱都还没整理清楚,证明这件衣服应该才买来不久。 再就是他的语气,耐心又卑微,比之前跟她说话时还要谨小慎微,与他平时的气质截然相反。 她知道孩子还在害怕,也希望小家伙能在江任舟这件事上解开心结,所以一直没出声,只是暗暗叹了口气。 江任舟这回直接蹲在了门口,边道歉边耐心等着,没上前也没伸手,就这样和安安保持着安全距离,中间还隔着一个缪芝懿。 安安似乎察觉到了安全感,渐渐冷静下来,但依旧紧紧拽着妈妈的裤腿,小心翼翼地从妈妈身后探出小半个脑袋,偷偷看了一眼门口的江任舟,又立刻缩回去。 虽然只有一眼,但江任舟还是看到了小家伙红透的眼睛,霎时心疼到无以复加。 他还是又吓到孩子了...... 之前并没有和这么小的孩子接触过,他又从一开始就对这个孩子有着特殊的感情,所以这段时间他还专门找了和儿童沟通的书来看,为的就是不要再次吓到安安。 却没想到自己还是搞砸了。 缪芝懿注意到江任舟的表情变化,定了定神,手依然在轻抚安安的脑袋。 “安安,这个叔叔当时确实不是故意要吓你的,他不认识保姆阿姨,以为阿姨是坏人,想带走安安,所以才跟上去的,叔叔当时是想保护安安。” 她的声音很轻,也担心又吓到孩子。 “现在妈妈把选择权交给我们安安,安安自己来做选择。如果安安想让这个叔叔进来,我们就让他进来,大家一起吃晚饭;如果安安不想,那我们就关上门,让叔叔立刻离开这里。妈妈都听安安的,安安来选。” 蹲在地上的江任舟霎时心颤,抬头看了一眼缪芝懿,却发现她的视线始终落在孩子身上,只得悻悻地收回视线。 两个大人都没着急,而是安安静静地等着。 半晌,安安总算冷静下来,又从妈妈身后探出脑袋,怯生生地看向江任舟。 缪芝懿始终轻抚着孩子的后脑勺,给她充足的安全感,也没催她做决定,就这么安心等着。 “叔叔可以进来。” 她的声音还带着鼻音,听得江任舟差点跟着眼眶发红,心里的某个角落轰然陷落。 缪芝懿也在那瞬间放下心,往边上退了一步,给他留出换鞋的空间。 只是安安依然不敢上前,亦步亦趋地跟在妈妈身边,手上还抓着妈妈的衣角,就这么看着江任舟进门。 江任舟换上拖鞋,把带来的其中一个袋子拿到安安面前,再次蹲下:“安安,这是叔叔带给你的道歉礼物。叔叔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这是按照叔叔的想法选的礼物,希望安安能收下。如果安安觉得不满意,可以跟叔叔说,叔叔明天重新去买。” 安安下意识看向妈妈,得到妈妈的眼神肯定之后,谨慎地伸出手,接过江任舟手里的袋子。 他总算放下心,重新站直,把另外两个袋子拿到缪芝懿面前。 她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这是基于节假日的非自愿赠予吗?” 江任舟好不容易回到原位的心又沉下去了:“妙妙。” 她的视线还落在孩子身上,伸手给孩子擦掉了还没干的泪痕:“安安去玩吧,如果想拆礼物的话,记得要自己收拾好哦。” 小家伙已然开心起来,点点头,抱着礼物袋转身去了客厅。 “妙妙。”江任舟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了。“这是自愿赠与。” 他从来就没在她这里图过什么,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缪芝懿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还是接了过来,也没看里面装着什么,只把那个装着蔬菜的纸袋拿去了厨房,另一个礼品袋则被她随手放在了玄关柜子上。 江任舟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情很是复杂,犹豫了一阵,还是没跟上去,而是直接去了客厅。 为了不吓到孩子,他坐在了一边的单人沙发上。 安安已经在拆礼物了,看到江任舟过来,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但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看上去已经轻松了不少。 袋子不小,除了乐高之外,还有些小玩意,以及一张A5尺寸的小卡片。 小朋友还不认识那没多字,好奇地看着小卡片,随后茫然地看向坐在边上的江任舟。 收到眼神信号之后,江任舟莫名有些心虚,摸摸鼻尖,随后起身坐到了安安身边。 察觉小家伙又缩了一下,他更加耐心和温柔,也没挨到她,就这样带着她认卡片上的字。 “来,安安看,江——任——舟,这个是叔叔的名字,下面是叔叔的电话。叔叔其实是妈妈的朋友,不是福利院的坏蛋。叔叔是律师,如果有坏人想把我们安安带走的话,叔叔一定会把安安带回家来,还会让坏蛋受到惩罚。这张卡片是叔叔专门准备给安安的,安安可以收起来,把叔叔的电话记下,如果安安碰到了什么问题,可以打电话给叔叔。” 安安很是好奇:“律师是什么?” “怎么说呢......”江任舟倒是很认真地想了想。“如果有人受了委屈,我们会帮助这个好人。有的时候,我们也会帮助警察叔叔抓坏人。” 小家伙的眼里立刻有了光,甚至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他的心一下子软乎乎的,仿佛被人用最温柔的剑击中了最柔软的地方。 与接触过的其他小朋友不同的是,他从一开始就觉得安安是特殊的。 之前或许是满怀歉意,但现在,迎着安安满是崇拜的眼神,他对安安的底层信念变成了“要守护好这个小朋友”。 或许,曾经他也用这样的眼神看他的父亲,只是父亲辜负了他的期待和崇拜,让他的信念一度崩塌。 可此时此刻,安安帮他重新把信念树立起来了。 小朋友认真地歪歪脑袋:“你真的不是坏叔叔吗?” 江任舟顿时笑开:“真的不是。” 他还记挂着厨房那边,让安安自己接着拆乐高,起身去了厨房。 光是看到缪芝懿忙碌的背影,他就又词穷了。 缪芝懿不是不知道他在后面,连头都没回:“你去跟安安一起玩吧,我能弄好。” “妙妙。”江任舟叹了口气。“既然不想让我来,为什么还让我进来呢?” “这个家不只有我一个人,我不是说了吗,这个选择是安安做的。如果对孩子连最起码的尊重都做不到,这个母亲确实失败。” 他又沉默了。 这句话,应该不只是在说她自己吧。 她的童年和安安的童年比起来,几乎可以说是同病相怜。 可是现在,安安有爱她的妈妈呵护着,她呢? “你去跟安安玩吧,我真的能处理好这里。” 厨房本就逼仄,他进来帮忙,或许还会让本就狭小的空间变得更寸步难行,她也确实不需要人帮忙。 不过退一步讲,幸好他带了菜来,不然她买的这些真不够三个人吃。 她很讨厌做计划外的事情,江任舟的这个小小的细节很好地填补了计划外的那部分空缺。 江任舟看她确实忙忙碌碌,也没再说什么,上前捏了捏她的肩膀,随后转身出去。 缪芝懿在他出去之后反而愣了一下,又立刻回过神,晃了晃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全部抛开,继续忙碌地准备年夜饭。 安安搬了一张小马扎,就着客厅茶几拼乐高,认真的模样看得江任舟再次心软得不得了,偷偷拿出手机,做贼似地拍了好些照片。 小家伙似乎突然碰到了难题,皱着眉头挠挠脑袋,原本想端着说明书去厨房找妈妈,回过头却发现叔叔过来了,皱着委屈巴巴的八字眉看向他。 江任舟简直能被她这声“叔叔”喊晕过去,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要不是及时坐下,他估计会就地躺倒。 “这个找不到了。” 他看了一眼说明书,顺着小家伙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旋即明白了问题所在,干脆直接挪到小家伙身边,盘腿坐在地毯上。 “我们先看看这个部分的整体,安安告诉叔叔,这个构造需要几块单独的零件呢?我们一起数一数。” 缪芝懿端着碗筷出来,往客厅的方向看了一眼,注意到他们两个已经在认真研究那个乐高街景,原本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些。 “准备吃饭了。” 两个人几乎同步看过来,表情甚至还很相似,看得缪芝懿有一瞬间的晃神。 “夜年饭!” 江任舟顿时笑喷:“宝贝,是年夜饭。过年前的夜晚,家人们要在一起吃饭,所以叫年夜饭。” 这回缪芝懿定在了餐桌边。 她以前也没见过江任舟这样笑过。 在她看来,江任舟永远是矜持高贵的,理性和冷静就是他生活的主旋律,就算他深陷狂潮,也能在短时间内重新恢复到平时的样子。 他就像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没有感情,更遑论发自心底地笑。 再者,他度假时的那身沙滩装扮也是极为罕见的,在那之前,她就没怎么见过他穿衬衫和西装裤之外的衣服。 他的衣柜常年被正经的工作装填满,休闲装少得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但是今天,他从头到脚的都是休闲的,甚至包括他的鞋。 更何况,今天是大年三十......他跑来这吃饭,父母不会反对吗?还是他压根没跟父母打过招呼? 要是被他爸妈知道他来这过年,指不定还得怎么说呢。 哦还有,两位长辈知道他们现在已经是离婚的状态了吗? 缪芝懿又觉得头疼了。 第 61 章 江任舟带了些蔬菜和海鲜过来,缪芝懿来不及全炒,清蒸了一部分。 安安被妈妈抱进儿童座椅里,星星眼看着桌上的大餐。 她也知道孩子着急,给小朋友盛了饭也倒了饮料,这才挑了一只最大的螃蟹给她。 “安安自己剥还是妈妈帮你剥?” 小家伙那时候正咕嘟咕嘟喝饮料,喝完一大口之后还长舒一口气,认真想了想:“妈妈剥!” 缪芝懿笑了笑,拿起那只热腾腾的螃蟹、 江任舟还是头一回知道安安对海鲜的喜爱程度相当高。 他起初只是带着“缪芝懿很喜欢吃海鲜”的心买了菜来,却没想到更喜欢的是安安,当下还有些庆幸。 小家伙看妈妈剥螃蟹的时候还有些着急,自己拿了两只螃蟹腿过来先剥了,随后开开心心地送进嘴里。 他全程看下来,心早就变得软软的,也给缪芝懿剥了些虾肉出来。 照顾小朋友吃饭的空档,缪芝懿才注意到自己的小盘子也满了,下意识看了一眼坐在她旁边的江任舟,看他依然专心致志地剥壳,也没说什么,往安安的盘子里放了一些。 他还带了只帝王蟹来,缪芝懿剥开蟹腿的壳,像钓鱼一样,把一整条蟹肉举到小朋友面前,随后笑着看她仰头张嘴接下。 这个画面被江任舟用手机完整记录下来。 安安的嘴鼓鼓囊囊的,嚼了好一会儿才全咽下去,随后心满意足地拍拍肚子,还举起自己的杯子,要和妈妈干杯。 缪芝懿乐得不行,也端起杯子。 小家伙热情洋溢地和妈妈碰杯,但没立刻就喝,转而举着杯子看向江任舟。 迎着缪芝懿的眼神,江任舟颇有些受宠若惊地举起杯子,轻轻地和小家伙的杯子碰了碰。 这个瞬间,他回想起了很多曾经的画面,有读书时的,也有小时候的。 读书时,他跟在导师身后,到处跑饭局应酬,不得不动辄举起杯子敬酒接酒,在一声声“感情深,一口闷”中,被迫喝了很多,久而久之,肠胃垮了; 小时候,他逢年过节就被父母带去亲戚家,长辈们要求晚辈给他们敬酒,还得同时说些漂亮的、阿谀奉承的场面话。 但是现在,这个小朋友或许只是想给他传递对于即将到来的新年的期待。 这样纯粹的情感,他好像已经很久没觉察到了。 江任舟柔柔地看着安安继续吃饭,心底平静得像无风的清潭。 他以前没构想过自己未来的家庭是什么样的,和庄忆柳在一块的时候更关注当下,和缪芝懿在一块才开始对“未来”产生了各种各样的想法。 现在和安安接触过了,他一下子对家庭生活有了更多更瑰丽的念头。 看到缪芝懿照顾安安吃饭,他甚至有些眼热。 好像在他家,也没有过这样的场面,更别提缪芝懿了。 吃过大餐,安安跑去继续拼乐高,缪芝懿本想起身收拾桌子,被江任舟拦下。 “你已经忙了很久了,去陪安安玩会儿吧,我来收拾就好。” 缪芝懿顿了顿,还是点点头,转身走向客厅。 江任舟收拾碗盘的时候,下意识竖着耳朵听客厅那边的动静,确认她们两个现在有说有笑,这才放心地忙碌。 洗碗机工作也需要时间,江任舟洗了抹布出来擦桌子,听到小家伙在咿咿呀呀地唱《小星星》,心情更是好得不行。 “安安困不困?” 不问还好,缪芝懿一问,安安反而一下子打了好几个哈欠,看得缪芝懿哭笑不得。 “那我们先暂停,安安现在去睡觉,明天我们继续,好不好?” 小家伙点点头,随后被缪芝懿抱去卧室。 江任舟放好碗盘出来,客厅已经没人了,小房间的门关上了一大半,茶几上还零散地放着安安拼了一些的乐高零件。 他没去卧室,而是安安静静地开始收拾客厅。 直到真正自己开始动手,他才回想起之前缪芝懿去他家帮他收拾整间屋子的事情,也不由自主地想起她说的那次他醉酒的经历。 那次,他在半个城市之外的酒吧和同事们喝酒,她跑过去接,他不仅抱着她喊庄忆柳,还吐了一地要她收拾。 简直不可原谅。 缪芝懿把孩子哄睡了才出来,看到江任舟已经把沙发上的那些袋子和衣服整理好,无声地上前去,开始收拾安安的玩具和绘本。 他们之间默契地保持着沉默,谁都没先开口,但又会在对方伸出手的时候及时提供需要的东西。 明明是大年三十,但缪芝懿不爱热闹,独处时根本不会想到看电视,春节联欢晚会自然与她无关。 这两年禁燃,小区里安静得很,他们谁都没主动开口说话的时候,室内只有收拾东西的声音。 缪芝懿似乎压根不在意此时客厅里还有第二个人,收拾完毕之后,自顾自去了阳台,就这么趴在栏杆上。 江任舟还在室内,就这么隔着推拉玻璃门看着她的背影,满眼心疼和担忧。 以前的缪芝懿温柔大气,在任何场合都能游刃有余,哪怕只是待在家里也能展现出全能的那一面,从没让他觉察到破碎感。 但现在,他觉得缪芝懿好陌生。 像是绽放在夜空下的白玫瑰,小心翼翼地敛起花瓣,只让外人看到她的刺。 沉默一阵之后,江任舟也跟了过去,轻手轻脚地拉上门,就站在她身边,和她一块看着远处的城市夜景。 虽然他们小区很安静,但江对面似乎在庆祝即将到来的新年,不少人在明目张胆地放烟花。 距离太远,这边听不到任何声音,但还能看到一个个漂亮的小圆圈。 “你当初......为什么会选这个孩子?” 缪芝懿愣了愣,旋即扬起嘴角:“眼缘。” 江任舟好奇地扭头看她。 “如果不是我第一眼看到那个缩在角落里的小朋友,可能她直到现在还过着被领养又被退回的日子。她一开始都不敢跟我对视,话更是不敢说。在我签字之前,福利院的工作人员跟我再三确认这个孩子的情况,我带她回来的第一天,她应该是做好了随时要被送回去的准备,一遍遍问我是不是真的喜欢她。起初她感冒的时候,不敢在我面前咳嗽,就一直憋着,那次还差点肺感染,幸好及时发现了。” 他顿时皱眉,心底再次泛起层层叠加的刺痛感。 “安安很没有安全感,这也是我一直不放心让孩子自己待在家的原因。我找了个住家保姆,平时都是我们两个陪着。” “安安换过幼儿园,对吧?” “之前在那家公立幼儿园里被欺负了,她不敢告诉老师,但是老师主动跟我说了。我之后问安安为什么不敢跟老师说,她说会被老师罚站,如果被罚站,那她就会变成坏孩子,妈妈就不要她了。现在这家幼儿园还不错,老师会关心到每个小朋友。” 江任舟重重地叹气:“你可以告诉我的。” 缪芝懿突然沉默。 但江任舟明显能察觉到,她这次的沉默是有原因也有目的的。 半晌,他还是低下头。 “对不起。” “你眼里的正义只是正义而已。”缪芝懿耸肩,语气依然飘忽不定。“那与我想要的无关。” 江任舟一下子觉得周围很冷,和这段时间以来他的感受一模一样。 至少对他来说,此刻的缪芝懿是无比遥远的,仿佛随时能和室外的冷风一起飘走。 缪芝懿确实不在乎他现在的感受,也没扭头看他:“今天是大年三十,你来这吃饭,没提前跟你爸妈说?” “几天之前我就跟他们说我最近很忙。”江任舟顿了顿。“他们暂时还不知道我们目前的情况。” 她只是笑,并没有接话。 江任舟拿不准她的心思,也不好再继续这个话题,回想起去年过年时他父母对缪芝懿加班一事的评价,一下子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说难听点,要是这个时候缪芝懿跟他聊法条,他都不见得能接得上来。 他真的不想这样。 明明之前在度假的时候已经很好了,那就是他最喜欢的状态,现在却变成了这样。 如果没有过去那些破事...... 其实他之前真的想过,如果缪芝懿的曾经不是这样,他们或许还不会相见,更遑论成为夫妻。他就不会认识缪芝懿,更不会爱上她。 这是一条没有选择的道路,从一开始就是扭曲的。 “妙妙。”江任舟垂下脑袋,盯着楼下远处的小区景观。“我们之间的事情,你和安安提起过吗?” “没必要,安安对‘爱’没什么概念,之前的领养人对她也不好,所以她对父母没有什么强烈的需求。我一直跟安安说的都是有妈妈就够了,妈妈会保护好她,其他可有可无。” 江任舟点点头表示理解:“安安这段时间身体怎么样?出院之后恢复得好吗?” “一般,在孩子没恢复到之前的状态之前,我不会离开蔚城,就算要出差,我也会尽量带着她在身边。” 他实在觉得抱歉:“我可以找个好点的私人医生帮安安看一下是不是......” 在缪芝懿审视的目光投过来的瞬间,江任舟乖乖闭嘴。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缪芝懿面前似乎越来越无法做到心口合一了。 心里想的是出于对安安的担心才想给她找个专业的私人医生,说出口的话就会变味,进而让缪芝懿不开心,再就是他自己也不痛快。 他到底怎么了啊? “不早了,你回去吧,谢谢你给安安的礼物。” 江任舟知道自己再在这待着也不合适,无声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他自然没看到缪芝懿盯着他背影时的眼神。 在玄关换鞋时,他注意到那个依然被放在柜子上的礼品袋,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泛起一阵尖锐的疼。 他下意识回头往阳台的方向看了一眼,但因为拐角,他并不能直接看到还在阳台上的缪芝懿,所以稍微伸长了脖子。 她依然靠在栏杆上,安安静静地看着远方。 江任舟收回视线,默默从口袋里翻出那枚戒指,小心翼翼地重新戴上。 他今天来这儿之前,专门换了身休闲服,上楼前还在车上仔细检查了自己的装扮,特地把戒指摘下来了,为的是不让缪芝懿看见。 这点可悲的讨好心理和自欺欺人,缪芝懿当然不知道。 至于缪芝懿那枚尺寸不对的戒指,她早在给他离婚协议书的那天就连着文件袋一起还给了他,现在正躺在他的保险箱里。 “妙妙。”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更像是自言自语。 “新年快乐。” 直到听见那声关门的声音,缪芝懿那滴聚焦在眼里许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第 62 章 过年放假这几天,江任舟来这边更频繁了些。 大概是因为缪芝懿没明着拒绝,以及安安没有之前那么抗拒他,江任舟现在能乐呵呵地和小家伙坐在一块边聊边玩,还专门给孩子买了好几套拼图。 他每次都会在缪芝懿家陪她们吃午饭,帮她收拾好了桌子之后才离开。 这阵子下来,他明显发现自己又重新爱上了吃饭这件事。 哪怕完全不按照他以前的那套吃饭规则来,他也很开心,甚至对午餐多了些期待。 至于下午,他会留点时间给自己的工作。 如果还有时间,他会在网上逛逛街,给缪芝懿和安安挑点东西。 但......上次大年三十晚上,他带过去给缪芝懿的礼品袋,第二天他再去的时候,发现它还被放在玄关柜子上,明摆着一直没人动过。 要不是他旁敲侧击提醒她,她或许真的会彻底无视它。 并且,她就算是收起来,也只是字面意思的“收起来”而已,从头到尾都没看一眼里面装着什么。 她毫不在意的样子落在江任舟眼里,让他心里再次泛起一阵刺痛。 说实在的,这是他送给她的礼物,她想怎么处理都是她自己的事,与他无关,他也没必要在这难受; 再者,他也不想利用安安做什么,小朋友本就不该被牵扯进他和缪芝懿两个人的问题中来。 现在缪芝懿没明确拒绝他来这里陪安安,那就足够了。 那天吃过午饭之后,江任舟照例收拾好了桌子,准备离开的时候,却无意间听到了缪芝懿和安安的对话。 “保姆阿姨一会儿就回来了,等你睡醒就能看到阿姨啦。妈妈走的这几天,你和阿姨在家里乖乖的哦,妈妈每天晚上会跟你视频的,到时候回来给安安带礼物。” “好!” “张叔叔这几天也会过来看看你,你可别拉着张叔叔出去啊,他这几天鼻子不舒服。你有哮喘,小区里到处是杨絮,要是你呼吸不过来,记得及时跟阿姨说。还记得你的药放在哪里吗?” “知道,在书包最下面的小袋子里!” “真棒!” 缪芝懿把安安抱去卧室午休,哄睡之后出来,却发现江任舟还在,茫然地看着他。 “你......接下来要去出差吗?” “嗯。”她继续若无其事地收拾行李。“去一趟江城,一周左右。” 江任舟点点头:“那我这周多过来看看安安吧。” 此话一出,缪芝懿觉得很是莫名其妙,放下手上的衣服,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你应该很清楚你和安安没关系吧?” 霎时寂静。 缪芝懿顿了顿,还是打算把一直以来憋在心里的话跟他挑明:“江任舟,你确实事事完美,但在我这里有个很明显的缺点。” 江任舟茫然地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探寻。 “你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有的时候我说了些什么之后,你会表现出极其委屈的样子,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或者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事。说实话,我有时候确实意识不到我说出口的话有多伤人,但你知道吗,我最讨厌你这样。” 缪芝懿很是淡漠,仿佛整件事和她无关。 “我不是说你不能展现出自己受委屈的样子,但至少我很讨厌。你要是真觉得委屈,可以直接告诉我,而不是用这样的表情甚至状态来道德绑架我。” 这话对于江任舟来说就有些过了,他顾不上什么委屈不委屈,下意识拉住她:“妙妙,不是这样的,我没想到道德绑架你,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以前或许确实会因为她说出的话或者做出的动作而觉得委屈,但更多时候是对自己心口不一的埋怨,谈何“道德绑架”? 难道她也意识到了他这样的心口不一吗? “就像这次,我只是跟你说了你和安安没关系这个事实而已,你摆出一副你受了委屈的样子,是想表达什么吗?” 江任舟心情很复杂,默默坐在边上的单人沙发上,一下子陷入沉思。 缪芝懿也不想多说什么,干脆也闭了嘴,继续安安静静地收拾行李。 半晌,他才重新打破沉默。 “我在你面前……没那么能表达,之前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好像在你面前很容易不自信。” 他垂着脑袋,视线落在地毯上。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总担心词不达意,也害怕心口不一。”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旋即重新低下头去继续忙碌。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过多接触安安,但是我也可以很坦诚地告诉你,我从一开始就觉得安安很特别,所以我想对她好一些。这并不是因为我看到了她的背调结果或者是什么别的,我就是觉得她很特别。” 缪芝懿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安安是在出生之后被父母扔在医院门口的,医院暂时收留了这个孩子,原本想把她当成大家的孩子来养着,但是那阵子好像事情很多,孩子最后还是被送去了福利院。再之后,就是反反复复地被领养和被退回。” 江任舟一下子顿住。 “我并没有不让你接触安安,只是我需要孩子得到充足的安全感和归属感。她现在还是会很容易就处在不安的情绪状态下,陌生人的靠近会让她的情况变得更严重。” 他闷闷地点头。 确实如她所说,安安就算现在能跟他玩到一块去,真要有什么事,第一时间还是会想到找妈妈。 外人终究是外人。 也是,他并不想逼着孩子做什么,更不想她莫名其妙多个爸爸,现在“叔叔”这个身份就很好。 * 初七下午,江任舟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 “真有这么忙?过年期间都不着家,你爸这几天都气着呢。去年过年你就不着家,今年还不着家?是你有这么忙还是芝芝又出去了?” 江任舟那时候正坐在自己家书房里看案子材料,才从缪芝懿家回来不久,他还特地因为之前在幼儿园门口吓到安安那件事跟保姆道了歉。 保姆是个很和善的人,想起那事,也觉得心里过意不去,还特地给他塞了两个从老家带来的橘子。 安安很喜欢这个保姆,还拉着保姆给江任舟做介绍,说得有模有样,听得江任舟心底都柔柔的。 严格来说,整个过年期间,他的心情都很好,只是现在这样的好心情短暂地被他母亲的连串提问打断了。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晚上去爸妈家吃个饭,就当打个照面。 他刚拎着礼物进门,父母的责备就跟上来了。 “你看看你,以前还知道要回家,现在不给你打电话就不着家了是吧?妙妙人呢,出去了?还是不想过来?我最近看新闻,说她在江城接了个任务?但那不是明天才开始吗,她明天早点去不是一样的?就喜欢提前。” 江任舟现在确信自己没什么好心情了,没正面回答关于缪芝懿的问题,放下礼物之后还寒暄了几句,随后淡然地去餐桌边吃饭。 父亲的脸色并不好,但总归给孩子留了点面子,先问了几句他的身体情况,随后拉着妻子过来吃饭。 明天就复工了,江任舟的事情自然不少,光是吃饭这短短十几分钟都有源源不断的消息发来。 他不喜欢在吃饭的过程中忙工作,干脆一并无视,安心陪父母吃晚饭。 钟点工也难得看江任舟回来一次,接连给他准备了好些吃的,恨不得他别放下筷子。 吃过晚饭,江任舟把空间留给爸妈,端着pad坐在客厅沙发上,开始安安静静地处理工作。 这段时间是假期,他以前并没有什么假期不假期的概念,但这阵子他每天去陪安安,积压下来的工作不少,他打算先把那些比较零碎的处理完,明天复工了再去忙那些复杂一些的。 父亲的声音从头顶落下:“这段时间和芝芝怎么样?怎么老是不见人?最近在忙什么呢?” 说实在的,江任舟现在光是听到父亲主动提起缪芝懿都觉得心里不舒服。 他实在跨不过那道坎,还同时回想起了缪芝懿那天满是嘲讽的笑容。 她怎么从来不在自己的事情上示弱呢? “爸,我有点事想问你,去书房聊吧。” 那时候他妈妈还没吃完饭,就这么茫然地看着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还顺手把门带上了。 透过玻璃柜门,看到书柜上那一排排整齐排列摆放的工作笔记,江任舟的心情相当复杂。 再回想一下那次他看到的笔记内容,还有这几天和安安待在一起时的快乐,二者的对比堪称讽刺。 “怎么了,想问我什么?” “之前我们谈到了当年蔚城那场车祸,就是丈夫出轨,和婚外情对象一同外出的时候车子自燃那件事。”江任舟顿了顿。“你现在还记得多少细节?我要的不是真相,是细节。” “那件案子的细节?我还真没什么印象了,就记得改造车子的人是那个小三的的亲爹,但是原配妻子脱不开关系,因为给不出具体的不在场证明,法院不排除协同作案的可能性。” “原配当时无法给自己的律师提供证据,也没有在庭上给出有力辩解,所以当时作为审判长的你,就认定她确实在案发当时在场,或者直接参与了车子的恶性改造?” 长辈顿时咂嘴:“话不是这么说的。法律是法律,我们要按照法律规定来办事,你说对不对?难道你在和你的客户聊天的时候,你会允许他们提供证据的过程中动用人情?这是不可能的。而且,既然原配确实不在场,那为什么不敢说?是在担心还是在害怕?问题是,有什么好害怕的呢?怕被小三报复的话,警察干什么的?我们干什么的?” “但是原配最后用死来自证清白了。” “她认为的清白,难道就一定是真正的清白吗?” 江任舟顿住,心里霎时开始翻江倒海。 他在这句话之前真的以为父亲会好好聊聊这个案子,却没想到竟然还能冒出这样一句话。 怎么能讲得出这样的话啊? 第 63 章 江任舟掐了掐眉心,重新看向父亲。 “所以,‘真正的清白’是什么?这个案子里,有真正清白的人吗?” 父亲的表情明显严肃了不少:“江任舟,你可是律师,你对‘清白’的判断应该是非常理性且准确的。在这桩案子里,但凡是上法庭的相关人员,没有无辜的。真要论清白,那个男人和原配的孩子才是真正的清白,和小三的孩子是他出轨的证明。” 他听愣了。 只是,父亲现在的状态明显是不想再聊这件事。 江任舟当年读研的时候专门修过心理学,光是看到父亲此时的表情和肢体语言就猜到他有些慌张,并且慌张到了想直接回避的程度。 “所以。” 他淡淡地看着父亲,像是在看一个和他完全无关的陌生人。 “你其实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原配确实是无辜的,你判错了,只是不知道原配为什么不提供不在场证明。你的自尊心不允许你承认错误,所以你想回避这件案子。” 父亲的脸色霎时冷下来:“江任舟。” “你说这个案子里面真正清白的是原夫妻的孩子,那为什么情妇的孩子不清白呢?孩子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不可能有自主选择的权利。” “你在跟我抬杠。” 江任舟无奈了:“你真的不记得案子相关人员的名字吗?哪怕只有一个?” 父亲有些恼羞成怒:“你到底想说什么?大过年的,别给家里人添堵。” 寂静。 他总算察觉到儿子今天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原本已经站起来了,注意到儿子愈发冰冷疏离的表情,又重新坐了回去,皱着眉头盯着江任舟看。 而江任舟两眼毫无焦点,视线仿佛已经穿透了眼前的人,直直落在后方。 该说不说,这个状态下的江任舟,让父亲都觉得有点恐怖。 法庭上的江任舟是冰冷又锐利的,能轻易看穿对方的想法,或者及时捕捉到对方话里的漏洞并一举反攻。 可是,现在的江任舟是冷漠的,仿佛什么都不在乎,但又什么都要。 “你怎么了?” 江任舟坐直:“除了这个,当初你为了数据,驳回了很多起诉离婚申请,没错吧?” “我……” 眼看父亲的表情也越来越差,江任舟不想立刻把话说死,所以干脆选择了沉默,重新进入放空状态。 父亲明显有些坐不住了:“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吗?我这都退休多少年了,怎么还有人想来找我的事?蔚城评上幸福城市好几次了,怎么就盯着我?幸福城市评选标准很严格,总不能是我一个人的事吧?” 江任舟只是沉默。 “难道是缪芝懿?她查了我?还是怎么的?” 注意到江任舟明显在听到缪芝懿的名字之后有所反应,父亲一下子有些恼怒。 “这小丫头片子!我就知道!当初看她的面相就知道,她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东西!她跟你说了什么?查了哪些?你信你亲爹还是信你老婆?” 这回起身的是江任舟:“你去裁判文书网搜搜当初那个车祸案子吧,细节都有。反正是你判的,你应该很熟悉。其他的我就不赘述了,也算是给你一点时间消化。” 说完就走,毫无留恋。 他出门之前,碰到了急急忙忙迎上来的母亲。 注意到母亲好奇的同时还带了点审视的目光,江任舟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算了。 他没法替缪芝懿原谅。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很忙,除了平时在律所的工作之外,还要去外地出差,所以短时间内不会回家来了。” 江任舟用眼神阻止了想说点什么的母亲,自己接着说下去。 “还有,以后不用再问缪芝懿的事了,我们和平分手了。离婚手续去年就办好了,一直忘了跟你们讲。也不用再问我孩子的事情了,现在和未来都不会有。她没要一分钱,本来也什么婚内财产都没有,戒指也还回来了。” 他掏出那个小荷包,把那枚尺寸不合适的戒指交还给母亲。 话音落下,江任舟大步离开,留下母亲还一脸震惊地站在原地。 * 初七从父母家回来之后,江任舟几乎每天都会接到来自父母的电话。 起初,他们会表达对缪芝懿与当年那起案子有直接关联的震惊,会懊恼没有做好对这个儿媳的背调; 到后来,父亲开始愤怒了。 他认为缪芝懿接近他们一家是有目的的,是蓄意报复才找人扮演她的父母并接近他们,随后促成了一段婚姻。 最新一通电话里,父亲又有些庆幸。 因为他觉得,缪芝懿出了问题之后主动选择离婚是正确的,不然的话,要是他们夫妻俩还在一起,未来的孩子势必会受影响,比如无法进入编制之类。 江任舟很清楚父亲的脾气,知道自己没必要在这种事上跟父母扯皮,一开始还会偶尔回应几句,到后面干脆就保持沉默了 。 那天他准时下班,因为想起昨天小家伙在看绘本的时候嘟囔想吃虾,他打算买点海鲜给安安加餐。 却没想到助理说他的母亲在会客室等他。 他的家人以前很少直接来律所找他,他以为出了什么事,急急忙忙起身过去。 让他颇有些意外的是,他的母亲和庄忆柳坐在一块,甚至相谈甚欢。 “找我什么事?” 庄忆柳看到他进来,还下意识缩了一下,随后被身边的长辈轻轻拉住手。 “这几天下来,我和你爸都很担心你的情况,但是你的态度让我们很失望。你要知道,你的父亲当初为了蔚城的幸福城市评选,真的付出了很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在那个年代成天八点上班十点下班的,一天十几个小时的工作时间,为的就是让公平正义得到肯定和弘扬。你现在来翻旧账,因为过去的一件事就否定你父亲的全部,这合适吗?管中窥豹、以偏概全,这都是不行的。” 短暂的寂静之后,江任舟扭头看向庄忆柳:“你找我什么事?” 母亲难得严肃起来:“江任舟,我在跟你说话。” “我在听。”江任舟无奈。“只是不想回应而已,这是你教我的。” 从小到大,他承受的来自外人的评价不在少数,而父母也一直告诉他,聆听是义务,不回应是权利。 他现在就在照做,不是吗? “我是今天来跟你聊聊的,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阿姨。”庄忆柳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还有就是那个孩子……” 注意到江任舟的目光倏地冷下去,庄忆柳立刻闭嘴。 “什么孩子?” 江任舟光是看庄忆柳的表情就知道她是故意的,压根没打算给她台阶下,转而看向母亲。 “如你所想,是缪芝懿的孩子,但与你们所有人无关。另外,我再次声明一点,但凡外人对缪芝懿和那个孩子有任何心思,我都会用尽一切办法加倍奉还。” 母亲的目光里满是探寻和震惊:“你和缪芝懿……” 眼看庄忆柳打算开口,江任舟干脆抢了先。 “不管怎么样。”他很淡定,全然不顾庄忆柳的表情。“我很爱这个孩子。” 室内彻底安静下来。 “妈,我知道你和我爸在担心什么,你要我理解我父亲的所作所为,你认为我们离婚是正确的,为的都是保住我的名声和事业,甚至是我未来孩子的前途。但是你回过头想想你自己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你在这个家里都快把自己忽略了,你做的一切都是基于‘母亲’和‘妻子’这两个身份,现在还来指导我怎么忽略我的妻子,你自己都不觉得荒谬吗?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江任舟的声音轻轻的,但仿佛每个字都有千斤重。 “还有,你当初在指责其他深陷婚姻和家庭带来的绝望中的女人的时候,以你自己有个儿子为例子,高高在上地评价别人生的不是儿子所以才会遭遇绝境,你真的想过你自己的身份吗?我从小就被你们教育要追求正义,但你现在看看,这是正义吗?孩子能选择自己的性别甚至出生与否吗?缪芝懿难道就想出生在那样的家庭里吗?缪芝懿的妈妈就活该没生个儿子吗?” 母亲总算听出些异常,茫然地看着江任舟:“缪芝懿的母亲?我什么时候跟她说过那样的话?她的母亲是找人假扮的,真正的母亲早在当初保外就医的时候就死了,我什么时候见过她?” “你丈夫驳回她因为丈夫家暴、嗜赌和酗酒而提出的离婚起诉之后。” 再次寂静。 看庄忆柳好几次欲言又止,江任舟转而看向她:“所以你今天来,是想跟我聊缪芝懿还是我孩子?” “我……我是想问问你有没有时间,我们一起吃个饭。就……我没想提起芝芝姐和那个小姑娘的。” “怎么还是个女儿?” 江任舟彻底无语了。 他就不该开启这个话题。 “到底怎么回事?你之前和缪芝懿在一起过?还是怎么的?你不是说不要孩子吗?” “江任舟说过不要孩子吗?”庄忆柳好奇地看着身边的阿姨。“阿姨,之前我和江任舟在一起的时候,还没讨论过这个话题。” 他一脸懵:“当然不会讨论,我们又没到那个程度。” 都说真诚是必杀技,他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把庄忆柳和母亲噎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母亲今天本来是想跟他聊聊缪芝懿的事情以及最近他对家人的态度,碰到庄忆柳纯属偶然,听庄忆柳说了一通之后又觉得缪芝懿城府深沉,所以打算让他彻底放弃缪芝懿,顺便反手告她一笔栽赃陷害。 她压根没想过再次撮合儿子和庄忆柳,毕竟庄忆柳有实打实的前科,要是他们两个复合甚至组成了家庭,别说未来的孩子了,他们江家的前途估计都要被连带着完蛋。 现在听到江任舟谈及曾经和庄忆柳的感情,再结合他刚刚说的和缪芝懿的感情以及那个孩子,她勉强满意儿子的选择,但实在无法接受那个孩子。 孩子的存在会牵绊住父母的脚步,指不定缪芝懿还会利用这个孩子来绑住江任舟。 她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发生。 “不管怎么样,江任舟,我们家不会接受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也绝对不会接受缪芝懿和她的孩子,隐患很大。” 江任舟无所谓地耸耸肩:“接不接受是你和我爸的事,我不会带着她们进你们家门。” 眼看母亲暗暗握紧拳头的动作,江任舟心里也跟着坚定了一个想法,视线霎时冷下来。 庄忆柳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室内的剑拔弩张,小心翼翼地拽了拽身边的中年女人:“阿姨,我……” “没你的事了,你和江任舟势必不可能,我现在要处理我的家庭问题。”她皱着眉头摆摆手,很是不耐烦。“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小心思。你一直在和我忆苦思甜,为的不就是复合吗?庄忆柳,你的‘苦’可不是一般人能经历得了的。” 江任舟叹气:“虽然我接受的教育允许我接纳一个有过前科的人,但你的前科对我来说难以接受。你没伤害过我,不代表你不会伤害别人。” 短暂的寂静之后,庄忆柳笑出声:“你到底有多怕我伤害缪芝懿和那个孩子?缪芝懿的身手,你会不知道?当初找上门来质问我的时候,你不是很清楚缪芝懿的防身术吗? “正是因为知道,我才不希望她有用得上的时候。” 庄忆柳愣了。 第 64 章 到最后,余辛过来告诉他有快递员在等,他猜到是他订好的那些海鲜到了,匆忙结束了这番谈话。 本来今天老张要过来的,然而临时有事,早先通过缪芝懿知道最近江任舟会经常过去陪安安,干脆给他打了个电话,把今天晚上陪安安的任务转交给了他。 江任舟欣然应下。 安安和妈妈一样喜欢吃海鲜,只是手太小了,剥不动虾壳,看得她坐在小椅子上干着急。 那时候江任舟才从厨房端了生蚝出来,看小家伙委屈巴巴地伸着手,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想法,笑着先给她挖了两块生蚝,小心喂给她之后,这才开始耐心地给她剥虾。 保姆也乐呵,给小家伙盛了一碗汤出来。 只是,小家伙的八字眉还没抚平:“想妈妈。” “妈妈现在在工作呢,等下我们吃完了饭就跟妈妈视频好不好?”江任舟笑着摘掉小家伙嘴角的饭粒。“安安先乖乖吃饭,等下给妈妈发视频。” 小朋友果然还是好哄,几乎立刻就重新开心起来。 因为缪芝懿出差不在家,安安打完视频之后就困了,得保姆来哄着睡觉。 但小家伙对叔叔今天带来的新礼物热情很高,执拗地坐在小马扎上拼图。 她和缪芝懿视频的整个过程,江任舟都没去客厅,多少有些刻意回避的成分在。 又有一段时间没听见缪芝懿的声音了。 甚至在缪芝懿的声音传出来的那瞬间,他还愣了一下,随后心里搅起了翻天覆地的想念。 缪芝懿没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过话,当然了,他心里门清,她也不可能会这样跟他讲话。 他哪配? 江任舟收拾了桌子,直到视频挂掉才过来,看出小家伙的困倦和保姆的无奈,笑着在安安身边坐下。 “宝贝,我们先去睡觉好不好?让保姆阿姨保管好我们的拼图,等安安睡醒,拼图还在这里呢。” 小朋友不满地鼓鼓嘴。 他看得心都要化了,笑着等孩子自己决定,看她还是慢吞吞地放下拼图,顿时笑开。 “那我们安安现在去刷牙,安安可以自己睡觉吗?” 小朋友想了想,还是诚实地摇摇头,但看向的是江任舟:“叔叔!” 迎着保姆很是惊讶但带着肯定的目光,江任舟牵起小家伙的手,被她带着走进小卧室。 他直到现在为止还没进过缪芝懿家的小房间,连书房都没靠近过,更别提这一大一小两个卧室了。 因为是孩子的卧室,内装很温馨,玩具和绘本整齐地摆在柜子上,衣橱的推拉门上还贴着安安喜欢的卡通角色小贴纸。 床一边靠墙,床头包了一层软垫子,三件套也是小家伙喜欢的暖橙色。 最重要的是,柜子旁边的墙上挂着一把吉他。 而安安的尤克里里还好好地放在桌上。 安安刷了牙出来,钻进被窝,看到叔叔的目光正停留在那把吉他上,嘻嘻笑开:“这是我妈妈给我的生日礼物!” 江任舟回过神,转身过来,在床边坐下,给她掖好被角,笑着点了点小家伙的鼻尖:“安安很喜欢吉他吗?妈妈的吉他弹得很好吧?” 小朋友肯定地点点头,随后打了个哈欠。 “安安困了是不是?”江任舟的声音更柔和。“那现在闭上眼睛。” 她迅速照做,虽然困,但还是迷迷糊糊地嘟囔:“妈妈会给我唱歌。” 江任舟此前并没有过哄小孩子睡觉的经历,当下也只会轻轻拍着她,声音更轻了些,边跟她搭话:“妈妈会给安安唱什么歌?” 没记错的话,之前他和缪芝懿出去度假的时候,他们端着酒杯站在露台上,远远看着那个歌手弹唱,那会儿缪芝懿说她五音不全。 安安并不知道妈妈每次给她唱的安眠曲叫什么名字,一下子答不上来,挠挠头,闷闷地嘟囔一声。 江任舟被精准地可爱到,笑着轻抚小家伙的脑袋:“安安快睡吧。” 保姆下楼扔了垃圾上来,正好看到江任舟反手带上卧室门出来,笑着上前去跟他道谢。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有点事想问问您,关于妙妙的,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你说你说。” 江任舟跟着保姆去了客厅,开始收拾小家伙的玩具:“我知道妙妙和安安是同一天生日……但是妙妙好像不喜欢给自己过生日,她给安安准备了很隆重的生日派对吗?” “倒说不上隆重,也就是我和妙妙给安安庆祝,小家伙很害怕陌生人的。” 保姆笑得无奈,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复述给江任舟听,注意到他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又叹了口气,简单跟他聊了聊缪芝懿那些事。 缪芝懿当初和保姆说的也不多,只是简单带了几句而已,但保姆听出了深层次的意思,霎时心惊,又泛起了层层叠叠的酸楚。 这么好、这么强的女孩子,居然还经历过这些。 居然还都正好撞上了生日…… 那可是生日啊。 江任舟听得脸色苍白,下意识向后靠了靠,几乎整个背都贴在了沙发靠垫上。 难怪。 难怪当初他问起她想要什么礼物的时候,她没反应过来是自己的生日,还说不喜欢过生日。 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他没有完成这一步,也根本没想过还有这一步。 曾经缪芝懿问过他会不会觉得她是骗子,他那时候给了坚决的否定答案,刚知道过去的事情那会儿,他确实埋怨过她的隐瞒和欺骗,但现在…… 他没有力气埋怨了。 说难听点,缪芝懿没杀了他父亲都是她大度能忍。 一个正常的人,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还能保持这样绝佳的工作状态和工作能力,放在其他人身上根本就是天方夜谭,但缪芝懿自我封闭到了“不在乎”“无所谓”的程度。 换做是他,他也恨死这个生日了。 但她为安安准备了一把定制吉他。 想到这里,江任舟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他心尖上密密麻麻地扎过去,疼得他头皮发麻。 缪芝懿为什么就不肯示弱呢? 过去为什么就没有人偏爱她一些呢? * 元宵节前两天是幼儿园新学期开学前的破冰日,江任舟起了个大早,赶去缪芝懿家小区。 安安那时候还在吃早餐,保姆开的门。 江任舟换鞋进门,笑着跟安安打了招呼:“宝宝早上好,今天叔叔送你去幼儿园破冰好不好?妈妈明天就回来了,还能陪安安过元宵节呢。” 他说着话的时候,人已经到了餐桌边,擦了手就开始给小家伙往吐司上抹炼乳。 “我想妈妈。”小家伙瘪瘪嘴。“妈妈昨天在视频里说元宵节一起过,还要去玩,我不知道元宵节。” 屋里两个大人都被小家伙这苦恼的小表情可爱到。 “宝宝,元宵节是我们的传统节日,一家人要在一起过的,还要吃汤圆。元宵节呢,会有很多灯笼,我们还可以猜谜语,这都是我们的传统活动哦。安安之前在幼儿园有没有学过传统节日?” 小家伙眨巴眨巴眼睛,突然震惊得张大了嘴巴:“传统节日!春节!” “是的呀,春节是传统节日,元宵节也是传统节日。还有端午节、清明节、中秋节等等等等,这些都是我们的传统节日。” 安安乐呵呵地边吃边晃悠,看得保姆在一边乐得不行,拍了好些视频发给昨天又忙了通宵的缪芝懿。 结束早餐,江任舟拎起了小家伙的书包,检查了她的哮喘药有没有放好,这才牵着她一块出门,还没走几步路就把她抱了起来。 今天安安穿的是幼儿园的园服,是一套有模有样的藏青色小西装,配的是百褶裙和系扣小皮鞋,衣服上有个漂亮的园徽,还另外配了一顶和外套同色系的圆形小礼帽。 保姆为了能让安安戴上帽子,特地给她梳了低低的双马尾。 抱着这么个小可爱在怀里,他都觉得自己抱着一个洋娃娃。 最近开春了,外面柳絮飞扬,江任舟记得之前缪芝懿说的话,还没到电梯间的时候就给安安戴了口罩,继续听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唠嗑。 他过去其实很不喜欢跟没逻辑的人讲话,因为总觉得跟这种人讲话纯属浪费时间,毕竟他的工作要求他时刻保持逻辑在线。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就算小朋友的逻辑是断断续续的,他也愿意听,并且自愿把话题的主导权交给孩子。 “今天要把被子带回来洗,妈妈以前会带的。” “好,那叔叔一会儿跟老师说一声,叔叔给你带回来。” “我们班会有新的小朋友吗?” “应该会有的哦,毕竟是新学期,对不对?” 小家伙笑嘻嘻地点头。 他这两天给自己的车装上了儿童安全座椅,今天来之前还提前收拾好了车里的东西,把那些或许会给孩子带来不安的东西全部收起来了,还换了身休闲装来,打算等下去律所再换正装。 安安很快就发现了他车后座上的毛绒玩偶,一下子很是惊讶:“叔叔,是兔子!” “对呀,安安喜欢吗?” 让江任舟觉得有些意外的是,小家伙明显想点头,但犹豫一阵之后还是摇了摇头。 他不想追问这其中的真实原因,给她扣好安全带之后,把那只小兔子交给她:“安安喜欢的话,叔叔可以送给安安。” 小家伙的眼睛立刻亮起来。 江任舟的心底都柔柔的,看了眼时间,还是迅速回到驾驶座。 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来这家幼儿园,但他不想成为周围人的关注焦点,所以下车之前还是戴上了口罩。 老师是个很好说话的人,看到安安之后还热情地夸她今天很漂亮,听得江任舟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他现在算是体会到做家长的真实感了,虽然还只是“叔叔”而已,但这种送自家孩子上学时匆忙却幸福的感觉,是他此前从没有过的。 过去他忙于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心里的某个角落有片荒芜到快被他自己忽视的土壤,他从没关注过,现在突然开出一朵小红花。 “下午放学的时候,保姆阿姨会过来接你哦,叔叔今天有点忙,晚上再给你带点好吃的甜虾,好不好?” “好!” 接过那些要带回去洗的床品,江任舟笑着跟安安道了别,拉开后座车门,却发现那只兔子还在原位——甚至和最开始的位置几乎无差,证明安安只是拿了一阵就放回去了。 他站在车边想了一阵,无声地叹了口气,放好安安的床品,再次转身上车。 第 65 章 任川的员工就没见过自家大领导穿除了西装之外的衣服,所以在江任舟穿着那身休闲装出现的时候,大家齐刷刷愣了。 甚至以为自己瞎了。 但江任舟目不斜视地往自己办公室的方向去,不到半小时,他就让助理过去提交材料。 助理茫然地敲门进去,却看到他已经换了身平时常见的西服,仿佛刚刚那个穿着休闲装的人只是大家产生的心理投影而已。 大家更不能理解了。 好像从去年年底以来,江律就特别不正常。 等忙完了上午的事情,江任舟出去吃饭,在等着服务生把牛排端上来的时候,他试探性地给缪芝懿发了消息。 【川流:今天早上是我把安安送去幼儿园的,我检查了她的哮喘药,也拿了安安的床品,晚上我下班了再送回去。我今天下午事情有点多,所以拜托保姆阿姨去接孩子了,她接到之后会给你发消息的。你明天回来对吗?要不要接?】 他思索一阵才惴惴不安地点了“发送”,原以为依然会被拒收,然而却发现这条消息被正常地发出了。 这也就意味着,他现在不在缪芝懿的黑名单里。 那瞬间,正准备擦手的江任舟就这么结结实实地愣在了座位上。 对方应该不在工作,屏幕上方很快就出现了一行“对方正在输入中”。 江任舟从小到大淡然惯了,自以为情绪管理能力是顶级,而他现在光是看到那一行提示,拿着手机的那只手就开始微微颤抖着。 只是,这一行提示时有时无,他的心跳也跟着时快时慢,让他一下子有些喘不过来。 他下意识往上翻,看到那一大串旁边挂着个红色感叹号的绿色气泡框,原本有些激动的心情又慢慢恢复了原状。 不定就是要回他的消息呢,对不对? 直到新消息突然跳出来。 【一只:保姆跟我说了】 【一只:谢谢】 江任舟又愣了。 对方还在输入。 【一只:不用接,我开车回】 他慢慢吐出一口气,尽可能把早就乱掉的心跳调整回来,逼着自己冷酷地回了个“好”字。 但他太清楚了,自己根本冷酷不起来。 他甚至眼巴巴地期盼着缪芝懿能多跟他说几句,这样他也有理由回一大通。如果能打个电话就更好了,他都好久没听见她的声音了。 看到缪芝懿没再回,他反而冷静下来了。 也是,这才是他们之间正常的相处模式,那些都是奢望。 吃过午饭回到任川,他浅浅睡了一会儿,新的工作接踵而至。 他最近总爱准点下班,所以之前攒了好些事情没完成,打算今天用一个下午高效结束。 安安的被子还在他车上,他得尽快结束工作之后把被子拿回去洗,不然还会耽误安安开学之后的午休。 午休...... 刚刚他钻进被窝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他莫名想起了之前缪芝懿来他休息室午休的画面。 那时候,她像一只容易受惊的小猫,整个人蜷缩起来,他只是轻轻碰一下,她都会颤抖。 她这么多年究竟是怎么过下来的呢? 在这样纷杂喧嚣的世界上,她的安全感从何而来呢? 江任舟看向办公桌上那个象征着公平正义的天平,神色暗淡。 他现在为安安做的这些事,他可以欺骗自己那是不出于任何目的或者不图任何回报的付出,但他心里其实门清,他是想让缪芝懿开心,也是在通过另一种方式让自己心里好受。 但他又不希望缪芝懿知道。 这就很矛盾。 半晌,他叹了口气,重新拿起文件夹。 * 江任舟本以为自己得忙到晚饭时间才结束,却没想到沉浸工作时效率颇高,只加班了一小时不到,他就把那些复工以来积压的工作全部处理完了。 所以他就这么愉快地打卡下班了,先去买了点安安喜欢的小零食,这才一脚油门往缪芝懿家小区的方向去。 奇怪的是,他在路上听见了救护车的警笛声。 起初他并没有特别在意,还稍微打偏了些,为了给救护车让出位置来。 但随后他就发现...... 这救护车的行进方向不仅跟他一模一样,甚至最后先他一步进了缪芝懿家小区。 江任舟霎时心惊,急急忙忙跟上去,把车停在之前常停的位置,本想冲上楼去看看安安的情况,却没想到在跑进单元楼之前,听见草坪那边传来一声嘶吼。 “谁让她是缪芝懿的孩子!她就是该死!” 他霎时愣住,旋即转身狂奔过去。 医护人员手脚麻利地把一个穿着小西装的孩子放上担架,随后推进救护车里。保姆紧紧跟在身边,满眼愤恨地看着人群中的一个人。 那个孩子失去了意识,脸色青紫,看上去情况很不好,车上已经有拿着氧气面罩的医护人员在等着了。 因为小朋友的外套是绒的,早上去幼儿园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外套上却粘满了浅色的东西——虽然他没完全看清楚,但猜到那应该是柳絮和猫毛。 怎么会?! 江任舟本想跟着上救护车,然而被保姆拦下来了。 “江律,那个疯子就拜托你了,我会跟你说安安的情况的,但是拜托你别放过那个疯子。” 她的眼里甚至有泪。 江任舟就这么愣愣的站在原地,目送救护车拉着警笛开走,原本满腔的心疼和担忧在顷刻间通通转化为愤怒,转身看向人群。 庄忆柳已经被不少好心的邻居按住了,虽然她依然处在情绪失控的状态下,并且还在不停地说着什么,但在看到江任舟的那瞬间,整个人突然定住。 他过去极少情绪挂脸,尤其这种负面情绪。 以至于,在他出现这样的表情的时候,庄忆柳硬生生地被吓愣了。 现场有人报了警,在救护车开走之后不久,警车就到了。 庄忆柳对警车有着强烈的心理阴影,光是看到都害怕,下意识用了蛮力推开身边的人,跑到江任舟身后,死死拽着他的手臂,试图寻求他的保护。 然而江任舟身形未动,在警察过来之后,还往边上退开了一步。 “江任舟你干什么!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 听到这附近围观群众的讨论和指责,庄忆柳更加失控,差点双腿一软就跪在地上,近乎疯狂地扯着江任舟。 “不是我!我说了不是我!缪芝懿凭什么!那小孩子凭什么!她就该死!你为什么总是护着她们!江任舟你疯了吗!” 警察很是严肃,声音冷了几分:“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江任舟这回也用了蛮力甩开她,任由警察把这个正在撒泼打滚的庄忆柳控制住,在他们把庄忆柳带上车之前,他上前一步。 这是他人生头一回有了近乎嗜血的表情。 “庄忆柳,我之前警告过你,你能针对缪芝懿或是这个孩子,我就能亲手送你进去,是你再一次把别人的警告当成了耳旁风。”他暗暗握紧了拳头,尽可能克制住自己想甩她一巴掌的冲动。“孩子要是有任何问题,我要你加倍奉还。” 他说完就走,直接去了车边,一脚油门赶去医院,完全屏蔽了路过的庄忆柳的嘶吼。 好笑的是,曾经的庄忆柳就是这样,在警察找上门的时候,情绪彻底崩盘,哭天抢地喊着“不是我”。 只是那时候他深信不疑,也觉得她不会伤人。 现在他只觉得滑稽,回想起刚刚安安的状态,他不仅想给庄忆柳一巴掌,甚至想回到过去给自己一巴掌。 缪芝懿当初没往他脸上甩一耳光都是她仁慈。 按照保姆新发来的消息,他匆忙赶到医院,然而那时候,安安甚至还没从急诊手术室出来。 保姆心疼得眼泪直流,看到他来,勉强恢复了些:“本来一开始都好好的,我把安安接回来之后,安安说老师布置了任务,要找春天,我说好,那我们在草坪上拍几张春天的照片,绿油油的很好看。结果谁知道,我在调整相机设置的时候,一个疯子不知道从哪里突然跑出来,直接掐住了安安的脖子,还把她按在地上掐......我们小区里有流浪猫,我和芝芝一直不敢让孩子靠近的,当时那几只猫也突然蹿过来......就逮着安安挠......安安一直在哭着喊妈妈,我真的是......我真的一点用都没有......” 江任舟的心都快碎了。 原来还不止是庄忆柳的事......天哪。 他今天怎么就没能早点下班过来? 两个人在外面等了好一阵,保姆几乎跪在地上,还在无声地祈祷,江任舟则是全程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的长椅上等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门突然被打开的时候,两个人都愣了一下,随后匆忙上前去。 安安插管了,原本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在看到保姆和江任舟之后,还是再次大哭起来。 她的小西装被医护人员搭在了床尾,尽可能地远离了呼吸道,漂亮的双马尾也被弄散了,发丝相当凌乱。脖子上被庄忆柳划出了几道指甲痕,甚至隐约还能看见被掐之后的手指印。 万幸的是,那几只流浪猫没真的挠到她,几乎都划在了她的外套和裙子上。 江任舟的眼睛都红了,小心翼翼地抓住安安的手:“没事的宝宝,现在没事了,叔叔在你身边,叔叔在呢。” “妈妈......我要妈妈......” 医护人员也心疼得不得了,边小声安慰她,边快速把她推去病房。 江任舟提前去办好了住院手续,给安安升级了单人病房。 儿科病区的病房都装饰得很童趣,几乎随处可见温馨的布置,为的也是缓和这些患者的情绪。安安在看到房间里的贴画之后,原本崩溃到快要再次失控的情绪终于缓和了一些。 安安还得打点滴,本来就怕,看到医护姐姐拿着针过来,情绪再次崩盘。 保姆在边上止不住地抹眼泪,江任舟缓了缓自己的情绪,把安安抱在怀里,护住她的脑袋:“宝宝不怕不怕,没关系的,不怕啊,一点都不疼,我们不看。” 护士边哄孩子边扎好了针,嘱咐了些注意事项,这才叹着气摇头出去。 江任舟轻轻拍着安安的背,依然没松开她:“不哭了不哭了,妈妈明天就回来了,明天我们就可以看到妈妈了,安安不哭。” 小家伙勉强停止了哭泣,另一只手抓着江任舟的衣服,整个人一抽一抽的。 保姆实在心疼,眼看快到晚饭时间,还是把安安委托给江任舟看着,自己匆忙出去给安安买饭。 点滴药水是冷的,儿童病房也没有加温装置,江任舟轻轻握着小朋友的手,试图让她好受一些:“是不是很冷?” 安安已经冷静下来了,闷闷地点头,整个人依然缩在江任舟怀里,嘴角依然塌着:“我不是坏孩子,我不要回去。” “安安当然不是坏孩子,安安什么都没有做错。宝宝不难过啊,叔叔会帮安安惩罚坏蛋的,安安放心。” 他越想越心疼也越想越气。 这孩子才多大点,就开始把责任推给自己了?出事了先反思,哪怕命都快没了,也还要为自己说话。 确实像极了缪芝懿。 趁着保姆照顾安安吃饭的功夫,江任舟联系了助理,简单讲了今天发生的事情之后,让助理去跟进庄忆柳那边的情况。 让助理脊背发凉的是,江任舟在挂电话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不会放过她”。 第 66 章 江任舟原以为缪芝懿真的要明天上午才回来,却没想到她凌晨就出现在了医院。 那时候他才和保姆一起照顾着刚退烧的安安睡着不久,听见门边的动静,下意识看过去,迎面撞上缪芝懿的视线。 尽管病房里只留了一盏小夜灯,他还是清楚地看到了缪芝懿通红的眼睛。 “妙妙,我……” 他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于情于理,庄忆柳跟这个孩子的直接关系是缪芝懿,而她能和缪芝懿搭上关系甚至产生矛盾是因为他。 如果这个时候缪芝懿真的给他一巴掌,他也会乖乖受着。 偏偏缪芝懿压根没给他任何眼神,进病房之后直奔已经入睡的小家伙,原本就因为熬夜变红的眼睛一下子又聚焦起泪水。 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小家伙的额头,察觉她的烧总算退下,心稍微安定了些。 小朋友睡得并不安稳,轻轻一碰就在睡梦中开始嘟囔,缪芝懿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拍着小家伙的背。 “妈妈来了,安安不怕不怕。”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好好睡吧,妈妈在这里。” 似乎是察觉到了缪芝懿的存在,小家伙翻了个身,转向了妈妈这边,再次安然入睡。 江任舟的视线原本落在安安身上,听她哄孩子睡觉的时候才看向她,却无意间注意到了她的戒指,一下子睁大眼睛。 只是装饰,还是…… 直到安安彻底睡着,缪芝懿才收回手,整个人重新落入极为疏离的状态,目光也只是落在安安身上,似乎并不想给江任舟一点眼神。 保姆看出两个人的异常,轻手轻脚地上前来,拍拍缪芝懿的肩膀:“芝芝,你是连夜赶回来的吧?哎哟,坐红眼航班搞得眼睛里都是血丝,安安睡醒了看到又会心疼。让江律师送你回去休息一下吧,我在这看着安安。” 江任舟当然能听出保姆的意思,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走吧,我送你回去,你太辛苦了。” 本以为她会拒绝,但缪芝懿只是深深地看了安安一眼,随后起身,跟着他出了病房。 两个人去了地下车库,直接坐进江任舟的车里。 一路沉默。 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知道应该先说哪件事,而她全程都闭着眼睛,从头到尾都没给他正眼。 江任舟实在不放心,最后还是跟着她进了家门。 看她忙忙碌碌地把安安的被子和衣服放进洗衣机,又转身出来收拾同事帮她送回来的行李,一下子没忍住,上前去按住她的手。 那枚钻戒很好地硌在了他的手心,让他从心底泛起一层辛酸。 “妙妙,我们谈谈。” 她也确实停了下来,就这么淡淡地看着他,眼里只有漠然。 “安安的事情,保姆应该都跟你说清楚了。警方已经在调查了,根据庄……根据她的口供,她觉得这个孩子碍事,想……想做坏事,这几天都蹲守在这个小区附近,只是孩子这几天都没出现在公共区域,就没得手。这次是因为幼儿园布置了任务,保姆帮她在草坪上拍照,没想到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我跟你保证,我会处理好那边,我不会放过她。” “我孩子碍着你前女友什么事了?她不就是想复合吗,我们早八百年就离了,你们爱复合复合去,针对我孩子干什么?” 他顿了顿,语调更轻:“妙妙,别这样。” 缪芝懿反而笑了:“就算我真的跟她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你们直接来找我就行了,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孩子,还有哪怕一点做人基本的同理心吗?如果我孩子真的被她掐死了呢?她能得到什么?得到再次坐牢的快乐?你又能得到什么?得到一个二进宫的真爱是吧?” 江任舟下意识伸手按住她:“妙妙,你冷静一点。” 他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庄忆柳该死没错,可他什么都没做啊。 就算要连坐他,好歹让他死个明白吧。 “妙妙,我真的不知道庄忆柳会埋伏在这附近,我也不知道她会对一个孩子有这么大的敌意。这件事我会全程跟进,不会给她留下任何回旋的余地。” 缪芝懿现在压根懒得听他的任何承诺,拖着行李箱去书房。 江任舟实在着急,大步追上去:“妙妙,其实我们可以一起抚养安安,这样我也能保护到她。” 眼看她突然转过身来,同时手跟着抬起,江任舟下意识闭上眼,等着她忍了不知道多久的巴掌落下来。 却没想到半天都没察觉到痛。 他茫然地睁开眼睛,随后撞进她的目光里。 缪芝懿垂着脑袋,整个人都在颤抖,双手紧握成拳。 他顿时慌了:“妙妙。” “有的时候我也会想,我为什么要恨别人呢?这明明是我的问题,我不该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不该默默忍受一切,不该这样长大,不该选择报复,不该接近你,不该告诉你真相,不该让你知道安安的存在。都是我的错,我从出生开始就是个天大的错误。能赚钱怎么了,赚钱的过程中连最爱的人都保护不好,那我赚什么钱?” “不是这样的,妙妙你别这样。”江任舟慌得彻底,甚至不顾一切地扣住了她的肩膀。“妙妙你看着我,你抬头看着我。” 而她只是垂着脑袋,神情淡漠,仿佛整个世界都与她无关。 江任舟真的要心碎了。 原来一切“无所谓”最终都会指向无穷无尽的自责吗? 可是,缪芝懿从头到尾做错了什么呢?难道自己的出生也可以预判甚至选择吗? 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偏袒她呢。 “我洗个澡就回医院去看安安,你回去吧。”缪芝懿再次避开了他的视线。“麻烦你了。” “妙妙,你现在状态不对,先休息。你坐红眼航班回来的吧?你睡会儿,马上天亮了,天亮了我叫醒你,医院那边我叫保镖盯着了。” “不用了,我不放心安安,更不放心跟你有关的人盯着她。” 寂静。 江任舟甚至在那瞬间脱了力,就这么愣愣地盯着她,直到她踏着疲惫的步伐匆忙走出房间。 那瞬间,他更多的是后悔自己没能早点发现庄忆柳的异常行为,再就是对庄忆柳的愤怒。 也是在那个瞬间,他才反应过来: 以前在面对自己或许无法解决的问题的时候,他能够及时调整自己的情绪状态,并在短时间内抓住对方的漏洞并一举扭转局势; 但现在,但凡是和缪芝懿有关的问题,他都解决不了,同时他好像也在不停地内耗自己。 第一次焦虑、第一次无奈、第一次脱力,好像都和缪芝懿有关。 缪芝懿现在确实困倦得不行,江任舟光是看她撑着脑袋进卫生间的背影就担心得不得了,临时在任川的系统上请了假,在客厅里等着的过程中,还给缪芝懿的助理发了邮件帮她请假,这才稍微放下心。 回想起之前老张说缪芝懿曾经晕倒在卫生间还差点磕到后脑勺的经历,他又一下子坐不住,干脆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像极了一开始在急诊手术室外等着安安那样。 万幸的是,她很快就出来了。 也的确是匆忙洗了个澡,连头发都没吹,不过看上去气色好了很多。 只是,再看到她颈间那些淡淡的痕迹,他的心又跟着刺痛一下。 江任舟上前拦住准备直接出门的缪芝懿:“你头发还是湿的,要是在路上着凉怎么办?安安不得担心吗?” 眼看她一下子愣住,江任舟心里差不多有了数,拽着她的手腕,把她带回客厅,按着她坐下,转身去柜子边拿来吹风机。 “等下我送你去医院,你这么困还开车,万一出什么问题呢?” 尽管他在此之前从没做过这样的事,但真正上手的时候却轻车熟路,仿佛每一根发丝在他手心都能随着热风起舞。 缪芝懿全程一言不发,双眼毫无聚焦地盯着远处,连坐姿都不曾改变分毫,乍一看就是一尊毫无生气的雕塑。 江任舟的叹息被吹风机的噪声完美掩盖,她也压根不在乎。 直到两个人重新坐进车里,江任舟才再次打破沉默。 “你的戒指。”他边往外吐字边暗自斟酌。“很漂亮。” 有的时候他也会想,这么好的缪芝懿,当然值得全世界喜欢,没了他,自然还会有成群结队的人找她,她也当然能找到更好的。 他们成为夫妻,本就是意料之外的事,缪芝懿没爱过他,对别人产生感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是他真的好难过。 被最爱的人真心仇恨着,还要假装大度地送上祝福,他真的好难过。 自以为什么都没做错甚至事事一如既往的完美,却没想到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大概在他当初醉酒之后抱着她喊别人的名字的时候,他在她心里就已经被判处极刑,变得和他的父母一样不可饶恕。 或许他过去真的没做什么直接伤害到她的事,他也压根不记得自己还在法院的走廊里推过人,但在醉酒那件事之后,他就彻底没有被缪芝懿爱着的资格了。 缪芝懿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她最近和朋友一块买的那个戒指,想想又觉得没必要解释,干脆应了一声。 “我也觉得挺好看的,我自己挑的款,等了好一阵子。” 车里霎时再次恢复了寂静。 第 67 章 回到医院,缪芝懿直奔安安,再次完全忽略了身边的其他人。 她已经疲惫到极致,刚坐在病床边拍着安安没几下,就打了好几下哈欠,眼里紧跟着泛起泪花。 江任舟实在担心,拿了一条小毯子过来,想要轻轻搭在她肩上:“你也休息吧,安安现在睡得很好,别担心。” 让他意外的是,缪芝懿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身边还站着个人,直接避开了他的动作。 就像她当初睡觉时那样,整个人完全处于警戒的状态,任何人靠近都会让她不安,更别提他还给她搭了一条毯子了。 所以江任舟只是这么站着,手里还捏着毯子的一角,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 至少在这瞬间,他觉得缪芝懿好陌生,陌生得像极了他们婚姻的前半年。 缪芝懿没坐多久就趴在病床边就睡着了,手还搭在安安身上,睡得很安稳。 他总算安心了些,悄然上前,把之前被她避开的那床毯子轻轻盖在她身上,随后迅速退开。 保姆及时拉住准备坐在小沙发上的江任舟,把他带出病房。 “张姨。”他有些茫然,也注意到了保姆欲言又止的表情。“您是想跟我说什么吗?” “我知道你是在担心芝芝,我也很担心。但这毕竟直接牵扯到了安安,芝芝作为妈妈,紧张和焦虑是正常的,你不要太在意,现在的重点是安安,可能芝芝自己都没注意到她对周围人的态度有所变化。” 江任舟一下子顿住。 “芝芝身上背负的东西不少,她这一路走来也很不容易,几乎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但她什么都自己扛着,不肯把负面情绪发泄出来,所以我一直都很心疼她。你要接纳你自己的情绪,也要允许其他人有情绪。说直白些,在这样的情况下,芝芝是不可能有空余的精力留给自己的,上次安安进医院也是这样。” 他顿顿地点头,随后掐掐眉心。 上次安安进医院是因为被他吓到,这次安安进医院是因为被庄忆柳威胁到了生命…… 他真的罪不可恕。 “再就是,安安被伤害这件事,我相信芝芝也绝对不会原谅那个疯子的所作所为。” 保姆明显严肃了些。 “这件事,如果芝芝没跟你开口,那就我来吧。我想把这件事委托给你,起诉也好,上法庭也好,我仅代表我自己,不接受和解。你就按照你的收费标准开价,我就算凑钱,也会把这笔钱给你。你有空档能接吗?” 江任舟回过神:“张姨,你放心,就算你不说,这件事我也会处理好的。我是为了帮安安主持公道,不是为了什么别的,我就当是自己委托自己了,我不会放过她。这件事我会优先置顶在我的档期上,这两天我就会着手处理。” 眼看张姨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他心里更是五味杂陈,随后是对庄忆柳的极致愤怒。 上次就是这样,这次居然还这样,甚至伤害的是个无辜的孩子。 他绝不姑息。 天亮之后,任川那边发来了消息,说是希望能让当时在场的人以及安安的监护人去做个笔录。 江任舟直接把消息拿给缪芝懿看了,她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看完消息之后,视线又回到了依然在熟睡的安安身上。 保姆也想尽快让那个疯子伏法,想了想,还是走上前:“芝芝,趁着现在安安还没睡醒,你要不先去把笔录做了?等你回来的时候,指不定安安就醒了,你还能陪在安安身边。” 缪芝懿觉得有道理,点点头,匆忙起身。 江任舟这回以辩护律师的身份陪她去了派出所,只是不能在做笔录的时候在她身边,所以在等着她的过程中,他开始忙忙碌碌地处理必需流程。 笔录倒是快,缪芝懿详细陈述了孩子的情况,还提供了住院时的各项检查报告,警察就让她出来了。 只是,她提了个特别的要求。 “我可以单独见见庄忆柳吗?” 大家权当她是站在孩子妈妈的立场上想见见伤害她孩子的人,所以还是给了她这个机会,但并不允许她直接接触到庄忆柳。 那时,庄忆柳已经戴上了手铐,坐在上了锁的椅子上。 看到缪芝懿进来,她轻笑一声。 缪芝懿淡然坐下:“看来,你是一点都不后悔自己做错了事啊。不如说说看,我们两个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没解决,需要你狗急跳墙伤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 庄忆柳耸肩:“江外每年都有外院保送名额,没错吧?” “所以呢?” “一个常年不参加线下课程的学生屡次靠综测排名拿到国家奖学金,一个连保送选拔都没参加的学生出现在了最终录取名单上,一个每周末有豪车接送的学生申请了贫困生助学金。”庄忆柳笑了笑。“缪芝懿,你觉得这三个学生的行为过分吗?” “是挺过分的,我倒是想见见这三个人。” 庄忆柳见她完全不吃这套,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缪芝懿当然没错过她的表情变化,差不多明白了一切,但依然不理解:“这三个学生的行为,和你这个江大的学生有什么关系?没记错的话,你说这些话的前提是江外的保研吧?况且,我怎么记得……其中一位学生并没有选择去就读保研院校?” “你偷别人的人生的时候,想过会有报应吗!缪芝懿,你无耻至极!” “不去上课是因为我要出去比赛,以及我在导师身边做语料库整理和研究,学分照加,我也没大量缺勤,导师亲自销假;没参加保送选拔是因为我在另一个赛道,目标一样,竞争方式不同而已,你们靠纸笔分数,我靠实战经验;申贫困请助学金是因为我确实穷,你说的豪车是我做家教的学生家长的车,宝马老款。” 缪芝懿笑得坦然,甚至没变换坐姿,就这么从容不迫地盯着眼前的人。 “听了这么多年的黄谣,你应该也相信我和导师或者辅导员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吧?还是说,你听到的版本是我和那位宝马车主是地下情人关系?” 庄忆柳一下子哽住。 “至于报应……庄忆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什么是报应吧?好像只有做错事的人才会有报应呢。” 缪芝懿确实直到今天才知道庄忆柳跟她的矛盾居然根植于她当年被保研这件事。 虽然并不明白一个江大的学生为什么要来指手画脚他们江外的事,但她依然觉得相当滑稽且无语。 说难听点,就这? 这也值得庄忆柳记这么多年,甚至对一个无辜的小朋友下手? “缪芝懿你根本不知道你的行为会给其他人带去什么影响,我的朋友当初因为名额问题,硬生生被逼去考研,压力太大得了精神分裂,最后用床单自缢了!用床单!你懂不懂别人的痛苦!你到底在高贵什么?既然不想要这个名额,你凭什么不早点让出来?拖到最后才退,你让那些早早另寻他路的人怎么想?” 缪芝懿皱眉。 还有这事? 问题是,她在选拔开始之前就跟学校说了不要这个名额,系里也答应了把名额递补给后面的同学,她当时做的研究、写的论文都是为了申国外的学校,庄忆柳的朋友因为保研名额问题患病,跟她有什么关系?这也能怪她吗? “当时要不是你,我朋友第九就能稳进,你凭……” 缪芝懿顿悟。 合着事情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啊? “我的综测在本科期间都是全系第一,但我保研名额早就承诺放弃了,就算要递补,也是递补给第二名。另外,你朋友跟你说自己是第九,怎么不提每年固定指标只有五个?就算我放弃名额,好像也轮不到你朋友吧?你把气撒我身上,这借口确实太烂了,烂得我都不知道怎么给出评价。” 她还是在笑,但这次的笑很轻松。 就好像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突然得到了解决,或者始终蒙在她眼前、让她看不清前路的迷雾突然被驱散。 “庄忆柳,你为朋友两肋插刀,时隔这么多年还记得这么清楚,甚至细节都大差不差,证明你牢牢记住了朋友告诉你的每句话,并且产生了自己的想法,这份友情确实令人动容。但你的演绎太烂了,我根本不清楚你到底想表达什么。你说我偷别人的人生,不会指的就是这件事吧?” 当初她还以为是因为江任舟呢……枉费心思。 “还有,你跟江……” 缪芝懿这回压根就不想再听了,径直起身:“我跟江任舟已经是过去了,你要是真的这么惦记,那就等你这次出来之后再去追他,我反正不会拦着你们重修旧好。” 庄忆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了她的“但是”。 她虽然已经站在门口,但眼神极其危险,甚至让远远坐着的庄忆柳愣了一下。 “你要是再敢对我孩子有任何非分之想,我不仅会十倍奉还,还会让你体会到下地狱是什么感觉。” 尽管这话是笑着说的,但她的笑没有任何温度,看上去还有些渗人。 踩着庄忆柳的沉默,缪芝懿大步离开。 第 68 章 这几天,江任舟都没能见到安安。 不是因为什么别的,是缪芝懿现在明确拒绝他去找安安。 就算他想以“解决安安这次受伤的事情”找上门,缪芝懿也顶多答应和他在外面见面,不会再让他进家门。 江任舟自然郁闷。 但说归说,他还是会每天去幼儿园门口看看。 每次看到穿着小西装的安安跑进园区,他的心都会被不轻不重地牵动一下。 这么好的孩子,不该承受那么多的。 任川的大家察觉到了最近江任舟情绪不对劲,甚至隐约有回到去年年末那段时间的状态的趋势,但谁都不敢主动去问。 这个“光荣”的任务,到最后,自然落在了正好要去找江任舟处理一起民商案子的余辛身上。 早就换回之前那位带组老师手底下的余辛很是无语。 她现在跟江任舟的关系好像只有老板和员工,甚至连同组师生的关系都算不上,怎么去问人家那么私人的问题? 再说了,万一真的又和缪芝懿有关呢? 她这不是摆明了往枪口撞吗? 巧的是,那天余辛和朋友出门逛街,正好在吃饭的地方碰见了缪芝懿和她女儿。 缪芝懿似乎没有发现她,全程笑眯眯地照顾着身边的小家伙吃炸鸡。 “妈妈,最近叔叔不来了吗?” “叔叔很忙呢,好像没有时间过来看我们安安哦。” 小家伙瘪瘪嘴:“叔叔好忙,我想让叔叔跟我一起拼图。” 缪芝懿小心给安安擦掉嘴角的油渍:“张叔叔不可以和安安一起拼图吗?” “张叔叔教我弹吉他,叔叔和我一起拼图。不同的叔叔,不同的方法。” 远处的余辛瞬间被逗笑。 人小鬼大,说得有模有样的。 但......这个小家伙嘴里的“叔叔”,应该就是最近成天在律所臭脸的那位吧? 她还真想象不出江任舟陪小朋友玩拼图的样子呢...... 周一回到律所上班,余辛想了想,趁着自己不怎么忙的时候,抱着资料去了江任舟的办公室。 江任舟那时正好也在处理余辛之前拜托他看看的那桩案子,看到她进来,点点头,眼神示意她自己找位置坐下。 “来得正好。委托人提供的证据不充分,有些要打回去让他重新准备。房产证这些东西,提供内页的复印件,或者让他本人直接带着原件来律所,他现在被限制高消费,复印房本估计不安全。” 余辛一一应下,按照江任舟吩咐的那些,挨个记载了笔记本上,随后眨巴眨巴眼睛。 办公桌后的男人自然能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茫然地看她:“怎么了?你有需要补充的部分吗?” “哦不是,就是有点别的事想跟您说。”余辛挠挠头。“是这样的,昨天我和朋友出门,在梦都商圈碰到了芝芝姐和一个小朋友,应该是她女儿?” 他一下子顿住,甚至连正在写字的动作都停了,就这么呆住。 “江律,你这段时间一直准点下班,之前还问了我们组的督导说什么拼图比较适合小朋友,是不是你和那个小姑娘的关系挺好的呀?” 余辛越说越心虚,视线忽闪,都不敢再跟他对视。 “昨天,我听见那个小姑娘说想跟叔叔一起拼图,我不确定小朋友说的那个叔叔是不是你。” 眼看江任舟原本紧紧皱起的眉头有了舒展开的迹象,余辛点到即止,迅速抱着东西跑路。 还在办公室里的江任舟盯着紧闭的大门看了好一阵,突然扬起嘴角。 挺好的。 当天下午,江任舟准时下了班,匆忙钻进车里,直奔幼儿园。 缪芝懿倒不意外于看见江任舟,但一回想起孩子曾经在幼儿园外面被江任舟吓到,表情还是瞬间冷了下去,淡淡地看看他大步走近。 现在心虚的是江任舟了。 “我知道你每天会来接送安安,之前安安跟我说过的。这几天我很忙,没及时跟你更新那件事,我想跟你聊聊。” 她简直无语:“你觉得这是适合聊案子的场合吗?还是说你们律师都这样自私自利,不分场合和时间地点?” “我......” “妈妈!” 两个大人同时看过去。 穿着园服的小家伙还注意到了站在妈妈身边的叔叔,笑容一下子更大:“叔叔!” 缪芝懿懒得跟江任舟在这浪费时间,笑着上前,抱起安安:“今天在幼儿园开不开心?” 江任舟也上前,极其自然地接过了安安的书包,拎在自己手上,还小心给她擦掉了额头上的汗。 “今天开心,也有一点不开心。” 小家伙黏兮兮地靠在妈妈怀里。 “今天奇胜老师给我们吃糖了,那个糖很好吃!奇胜老师说,如果我们还想吃糖,可以去办公室找他要,但是男孩子不可以去,只能让女孩子去拿。睡觉的时候,有好难闻的味道,小朋友们都说好难闻,我咳嗽了。小雨说她家里也是那个味道,因为她爸爸喜欢在沙发上抽烟,所以她觉得那个味道习惯了。” 两个大人同时皱眉。 缪芝懿依然温和:“安安,你们幼儿园最近新来的那个男老师,他会抽烟吗?有女孩子去办公室找过奇胜老师吗?” 小家伙认真地想了想,随后挠挠头:“睡觉的时候,我闻到了味道,我的床在第二排。” 江任舟已经严肃起来,跟在缪芝懿身边,走到老师跟前,简单问了问那位新来的男老师的情况。 带班老师其实也不太清楚这些细节,但不管是出于现行法律还是幼儿园的规章制度,老师在园区里甚至午休室抽烟都是绝对不允许的,所以她还是立刻联系了安保那边,要求调出今天中午的监控。 缪芝懿好奇:“既然是新来的老师,为什么这么快就要这位老师负责孩子们的午休呢?” 老师很是无奈:“之前那位带午休的老师怀孕了,这段时间早孕反应很严重,咱们人手周转不过来,就只能安排新人帮忙了。” 安安还笑嘻嘻的:“以前带午休的老师是酥酥老师,酥酥老师说肚子里有两个小宝宝!” 缪芝懿笑着点了点安安的鼻尖:“你呀,什么都知道。” 中午的午休室监控视频很快就被发到了带班老师的手机上,江任舟凑过去看了一眼,旋即顿住。 他下意识的动作和缪芝懿的一样,直接伸手盖住了安安的眼睛。 视频里的那位老师不仅在抽烟,还在看小视频,甚至,他看着看着,还走到一个正熟睡着的小女孩身边,亲了亲她的额头,随后俯身轻抚她的小脸。 更让三个大人生气的是,这个老师在做着这些事的过程中,还有意无意地看了几眼监控摄像头。 小家伙下意识挣扎:“我看不到啦!” 缪芝懿收回视线,心情复杂地轻拍着小家伙的背,抱着她的力气还无意加重了些。 带班老师也震惊得不得了,满是抱歉地看着缪芝懿和江任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真的......这件事我会立刻上报,要求立刻处理。” 江任舟的表情已经冷下来,但看向安安的时候,还是柔和了不少:“宝宝,你单独见过奇胜老师吗?你去办公室找过奇胜老师吗?” 小家伙摇摇头:“奇胜老师让小雨去了办公室,我在玩太空沙,小雨去了一节课。” 他转身看向已经在给上级领导发消息的带班老师:“教师办公室的监控视频能拿到吗?” 带班老师也是头一回碰到这个情况,手忙脚乱地把消息发给领导之后,点点头:“我现在申请调视频出来。” 江任舟再次看向缪芝懿和安安:“你们先回家好不好?这件事我来处理。” 缪芝懿想了想,还是点点头,抱着安安迅速离开。 她上车之前还远远看了江任舟一眼。 江任舟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自然没错过最后那个眼神。 那和之前所有眼神都不一样,是充满担忧的信任。 目送车子离开,他的视线重新回到带班老师身上,表情也跟着冷了下来,跟刚才判若两人。 “我要求严肃处理这件事,尽快。” 缪芝懿在家惴惴不安地等着,因为不知道事情的处理进展,也猜不到幼儿园会给出怎样的方案,只能自己瞎想,还不能让安安觉察到她的不安。 安安倒是开心得很,坐在客厅的小马扎上自娱自乐,还拉着妈妈过去,给妈妈演示她今天学到的英语单词。 直到看见江任舟站在门外,缪芝懿的心才稍微放下了些。 “事情已经提交上去了,目前给出的方案是开除涉事老师,找到小雨的监护人并进行沟通和赔偿,再就是针对违规行为提出上诉。我跟带班老师一起去见了园长,园长承诺这件事会严肃处理,他们作为委托人,把这件事委托给我处理。现在已经在证据收集和整理阶段,那位老师入职之后的监控视频已经全部收集留存了,我这里备份好了,之后的证据还得我助理去整理一下。” 缪芝懿知道他的专业能力,总算放下心。 “安安还跟你说了什么细节吗?” 她摇摇头:“暂时没有。我问了,她跟这个老师不是很熟,所以不会接触,但是我不敢确定这个老师有没有主动接触安安。还有就是那颗糖,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糖还有剩余,我们在办公室抽屉里找到了,园方已经送检了。我会让任川的人在边上盯着,只要出了检查报告,我会立刻收到。” “好,麻烦你了。” 江任舟盯着她的眼睛,心情莫名有些复杂。 他并不喜欢缪芝懿对他表示感谢,尤其这还关系到孩子,他就更不需要缪芝懿的感谢了。 只是他不知道要怎么对她表达这样的“不需要”,担心她会想多,干脆还是闭嘴。 为了表示感谢,缪芝懿把他留下来吃晚饭。 收到新拼图的安安兴奋得不得了,拽着本想进厨房的江任舟过去陪她玩,着急的样子看得缪芝懿都哭笑不得。 “安安,你现在是把叔叔当成你的拼图小伙伴了吗?” 小家伙嘿嘿一笑。 江任舟倒是觉得缪芝懿这个无语的小表情很可爱,原本的紧张霎时烟消云散,乐呵呵地牵着小家伙返回客厅。 第 69 章 几天之后,缪芝懿在网上刷到了幼儿园所属教育集团发布的公开声明和道歉信。 大意是说招人用人的时候没做好背调,让品行不端的人成为了幼儿园教师,给孩子和家长都带去了严重的影响,集团高层会深刻反思。 再就是,针对这位老师惹出的事情,集团委托了任川律师事务所,会尽快给大众一个满意的答复。 大家确实很愤怒,甚至小雨的父母连夜找人安排转园,但在看到集团的态度和被委托的是任川之后,又决定相信幼儿园这一次。 江任舟的效率确实高,不出三天就完成了全部流程。 那个男老师一开始还不觉得自己有问题,认为幼儿园小题大做,听说自己要和幼儿园负责人对簿公堂之后,也找了律师应诉。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律师在看到对面的江任舟之后突然怂了,一场庭审下来都没张过几次嘴。 虽然这个案子处理得很轻松,安安也没受到这人的伤害,但江任舟却产生了很新奇的感受。 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带着个人情绪上法庭。 光是回想起这个男人在监控画面里做的一切,他就很难保持冷静,进而会想到安安的人生经历,再就是缪芝懿的童年。 如果连孩子——甚至幼童——都保护不好的话,谈何未来? 再就是庄忆柳那个案子。 巧的是,这两个案子被安排在同一周开庭,江任舟几乎是忙完了幼儿园那个案子之后立刻投身到庄忆柳这个案子上来。 用任川员工的话来说,称得上是“无缝衔接”。 知道缪芝懿不喜欢法庭,江任舟特意把这起案子的委托人换成了保姆张姨,由他们两个共同出庭。 看到庄忆柳的律师提供的精神科检查报告,江任舟丝毫不觉得意外,淡定地拿出了她上次故意伤人时提供的报告。 在庄忆柳的尖叫声中,他把这份报告作为补充证据提交了上去。 “庄忆柳,你到底想证明什么呢?上次说自己没病,只是想伸张正义;但这次说自己有病,还差点害得一个孩子丧命。” 江任舟的声调越来越冷,有着常人不敢随意靠近的威严和冷峻。 “还是说,你的病,只会在你针对特定人群的时候发作?” 一番操作下来,连保姆都看愣了。 有了补充证据和前科的加持,这次庄忆柳被严肃处理了。 虽然不需要像上次那样蹲两年之久,但光是这一年牢狱之灾和赔偿,就足够她喝一壶了。 这次庭审不公开,缪芝懿也不关心流程如何,在接到保姆发来的消息的时候,暗暗松了一口气。 江任舟结束了法庭上的工作,先把保姆送回了缪芝懿家小区,想着回家去换身衣服再来找缪芝懿和安安,却被保姆拦下了。 “我知道你不想吓到安安,但是你要知道,孩子的觉察能力是很敏锐的,只要你的本意是好的,就不会让孩子产生心底的恐惧。”张姨耐心地看着他。“你这次穿西装也是为了保护安安,你不是坏人啊,对不对?” 他陷入了无尽的纠结。 保姆不想逼他做决定,只是拍拍他的手臂,转身下车。 不到十分钟,江任舟按响了缪芝懿家的门铃。 缪芝懿看到他穿着西装出现,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在客厅看绘本的安安,想了想,还是让他进了门。 安安听见声音之后迅速跑过来,先是愣了愣,随后立刻往妈妈身边靠过去。 江任舟还是觉得自己这个决定不太对,眼看孩子的反应明显不是开心,也不想自己这么久以来和安安建立的感情付之一炬,还是打算先回去换身衣服。 在他转身的瞬间,安安奶声奶气地问他:“叔叔,你要走了吗?” 他一下子顿住。 “我要读绘本。”安安鼓起勇气走上前,拽了拽他的袖子。“叔叔读绘本吗?” 短暂的寂静之后,江任舟重新看向安安,小心翼翼地牵住她的手。 小家伙确实还在恐惧那身衣服,但在被牵住手的时候,眼里的恐惧一下子消散了不少。 缪芝懿也松了口气,拎着江任舟一开始给她的文件袋去了书房。保姆则笑着摸了摸安安的后脑勺,转身去厨房准备做饭。 尽管小家伙已经没那么害怕了,但江任舟还是不放心。 “安安,叔叔要告诉你哦,穿西装的叔叔不是坏人,但不一定所有穿这样衣服的人都不是坏人。安安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讲话,尤其穿着这样衣服的陌生叔叔,好不好?” 安安那时候已经翻开了绘本,听到这话之后,肯定地点点头:“叔叔不是坏人,但是其他不认识的叔叔是坏人。” 江任舟莫名被逗乐,也没急着纠正她的想法,而是将错就错地点点头。 这样也好。 “叔叔讲绘本!” “好,叔叔给安安读绘本。”江任舟下意识看了一眼紧闭着的书房门。“今天我们要讲的是小兔子Anita的故事。” 这边,缪芝懿坐在书房里,小心翼翼地从牛皮纸袋里抽出那一叠纸。 这是近期两桩案子的相关信息,还有判决书。 她对判决书这种东西并不陌生,只是之前那两份判决书昭示着不公和灾难,现在这两份...... 心理阴影慢慢浮现在心头,她小心翼翼地从小包里拿出那两份已经泛黄的判决书,和这两份新的摆在一起,就这么木然地看着。 新的和旧的碰撞在一起,她却并不觉得轻松,甚至还有些反胃,随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烦。 为什么她的人生一定要让她经历这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书房的门突然被敲响。 缪芝懿猛地回过神,以为是保姆,应了门,却发现进来的是江任舟。 他把西装外套搭在沙发靠背上了,现在身上只有一件衬衫,搭了一条条纹领带,看上去倒是威严冷峻,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冷意。 只是,他的表情却满是担忧。 看到窝在椅子上的缪芝懿和那四份判决书之后,他满腔的担忧还是在顷刻间转化为了心疼。 江任舟快步上前,拖了张椅子,在她身边坐下,定定地看着她。 “妙妙。” 他的声音很轻,似乎在安慰受惊的孩子,生怕吓到她。 “很难过,对不对?”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而已,缪芝懿就下意识揪住了自己的头发,脑袋埋在膝盖间。 江任舟更心疼,上前轻轻拥住她,把她整个人收进自己怀里,小心拍着她的背。 他一开始就在担心这两份判决书会让她回想起曾经的苦难,现在看到桌上摊着的这四张纸,他知道自己的猜测并不多余。 说到底,还是他莽撞了,不该这么快就把现实推到她面前。 “对不起。” 明明很想做好,甚至在法官敲响法槌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已经处理得很完美,但到头来,他还是伤害了他最爱的人。 “我知道我不该想那么多,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但是我没办法不去想。” “我知道,我知道。”江任舟的心都要碎了。“妙妙,别自责,你别把事情推到自己身上,你没有错。” 察觉缪芝懿在颤抖以及自己的胸口有凉意,江任舟心痛更甚。 这些事原本不需要她来承担的。 小时候的惨痛过往,遭遇的不公判决和没有来由的暴力,还有现在安安遭遇的那些...... 单是一件事就已经够多了,更何况缪芝懿承担了全部。 凭什么呢? 缪芝懿有什么错呢? 从小到大,怎么就没有人会为她考虑、为她让步呢? 缪芝懿就这样靠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地发泄情绪。原本想掐自己的手臂,却在掐上去的那瞬间没察觉到任何痛苦。 因为那根本不是她自己的手臂,江任舟把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了,她的发力全部用在了江任舟身上。 “宝贝,你身上还有旧伤。”他的声线也在颤抖。“别伤害自己好不好?有任何情绪,你都可以发泄给我,别伤害自己。” 他是练家子没错,这点力气也确实没让他察觉到身上有多痛,但他现在快要痛得木掉了。 那是从内而外、从心底泛起的痛,根本形容不出来。 那只没被她掐住的手正在轻抚着她的后脑勺,像是在哄孩子,但他始终一言不发,就这么由着她发泄情绪。 半晌,她总算打破了沉默。 “判决结果是什么?” 江任舟的手依然停留在她的后脑勺上,声音也轻轻的:“幼儿园的案子,男老师被开除了,需要赔偿小雨和另外一个孩子的精神损失,还要赔偿园方的损失,之后可能还有追加处罚在等着他。庄忆柳的案子,她需要蹲一年,然后赔偿安安的精神损失和全部医药费。” 她轻轻应了一声:“比那两次判决来得正义。” 他又说不出话了。 怎么不是呢? 那两桩案子的判决甚至不能只用“离谱”来形容。 但至少,现在这两桩案子是正常判决的。 至于他父亲那边,追诉期早就过了,他也不知道要怎么找补,现在能做的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他也快喘不过气了。 第 70 章 晚饭时间,缪芝懿的情绪总算稳定下来,笑着坐在安安身边照顾她吃饭。 江任舟稍微放下心,耐心给缪芝懿和安安剥虾。 吃过晚饭,他照例和安安坐在客厅拼图。 缪芝懿原本想去书房看看最近那场会议的相关信息,路过客厅的时候,正好听见门铃响,好奇地过去。 才通过猫眼看了一眼外面的人,她就愣在了门口。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她家? 为什么是这个时间点? 保姆洗了碗出来,看到缪芝懿愣在玄关,好奇地问她外面是谁以及为什么不开门。 江任舟听见保姆的问话,也跟着看过去,想想还是起身去她身边。 看到站在外面的人之后,江任舟也愣了一下,随后立刻用眼神让保姆带安安回房间去。 开门的是江任舟。 江志成看到站在门后的儿子,还有些意外,原本在电梯里准备好的开场白都忘了,脑子一片空白地盯着他。 “爸妈,你们来这干什么?今天妙妙家好像没有待客安排。” 母亲站在一边,笑着搓搓手:“就是想来见见芝芝,没别的意思。方便进去聊聊吗?” “不太方便。”江任舟整个人拦在了门口。“还有,你们怎么知道妙妙住在这里?我记得这个地址是保密的吧,你们怎么查到的?” “还不是你爸找了人,用她的身份证号看了一下住房信息登记网,我们才......” 母亲一下子收住,有些惊恐地看着已经一脸愠色的丈夫。 江任舟的脸色霎时更差。 缪芝懿不想听他们一家三口在她家门口吵架,干脆直接上前去,把江任舟拉开,自己站在了这对夫妻面前。 “叔叔阿姨想跟我聊什么?” 江志成脸上又一下子有了笑容:“咱们进去坐坐,坐着聊更好吧?” “不好意思,我家待客是预约制,没有提前预约的话,我没做好任何准备,当然不会随便让人进门。叔叔阿姨想跟我聊什么?如果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我们就这么站着聊,应该也不影响吧?” 这番话相当不留面子,所以夫妻俩的脸色又瞬间沉了下去。 “是这样的,之前小江回家来那次,跟我们说了曾经的事情,我知道你还惦记着那两件事,叔叔是专门来找你解释清楚的,希望你不要介意。” 缪芝懿淡然地看着他,抱臂靠在门框上。 “希望你不要介意”? 这话听着可真是让人介意啊。 “首先是你父母的离婚案,根据我的工作笔记,你的父母并没有在案子中提到孩子,并且在法院的人去取证的时候,你不在家。因为不是充分证据,我们只能暂时搁置,所以造成了这样的问题,这确实是叔叔的工作疏忽,很抱歉。” 说得缪芝懿和江任舟都想笑。 “继续吧,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就是那场车祸,对吧?” 江志成反而轻松下来了。 “首先,我要纠正你一点,我是审判长没错,但我只看证据。如果自己明明有证据,但就是不提供,那谁会知道你心里真正的委屈呢?其次,我们在开庭之前就明确说过,不允许隐瞒事实,那么你告诉我,当初隐瞒事实的人是谁呢?最后,叔叔要问问你,你知道这种事情的量刑标准吗?就算你的母亲真的不是主犯,但以你那个时候的认知能力,你怎么确定你的母亲确实没有参与到案件中去呢?所以说,叔叔也......” 啪! 因为声音太大,甚至惊亮了走廊里的声控灯。 在此之前,江任舟以为缪芝懿会永不停歇地内化这些负面情绪,甚至再次陷入无穷无尽的自责中。在父亲说出这番道貌岸然的话的时候,他始终在思考应该在什么时间点叫停。 但缪芝懿的反应反而让他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缪芝懿常年健身,手劲自然不小,但这一巴掌肯定刻意控制过力道。 不然,以她的手劲,估计他爸现在已经躺在地上了。 江志成自然是愤怒的,那瞬间甚至怒不可遏地伸手过来,想要抽一巴掌回去。 缪芝懿反应更快,先一步闪开了,淡然地反手把他的胳膊打回去。 “怎么,江法官,恼羞成怒了?就这么愿意我把你曾经误判的两桩案子捅出去吗?我告诉你,就算我这一巴掌当场把你打出什么三长两短,那也是你活该,你也得给我受着。我没什么好失去的,想把我送进去,你随意。我要有任何事,第一个拿你开刀。” 短暂的寂静之后,母亲上前拉住了缪芝懿:“你想怎么样?” 江志成的眼里也烧着火:“你就不担心你的女儿?” 江任舟瞬间冷脸。 但在他开口之前,缪芝懿突然笑了。 “你应该不知道吧,我从小到大最喜欢的就是既得利益者对我的威胁,你越威胁我,我反而越开心。为什么呢?因为越是失败者才越想着要占据口头上风。怎么,现在还想再拉一个无辜的孩子下水是吧?我的公关文已经准备了很多年,随时都能发,你想在哪个网站看到你自己?我现在联系一下我的律师。” 江志成做了这么多年的法官,也算是能通过表情看出一个人有没有在撒谎。 正是因为她的状态相当轻松,他才确定她准备玩真的。 真的早就准备好了一切,真的早就想鱼死网破。 “小丫头,你觉得大众是会信你,还是会信我?你不会真的以为我退休了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吧?” 缪芝懿笑了笑:“那期待与您法庭相见,我倒真的挺想现场见识见识江法官和江律师的能力。不是说法律看重证据吗,不是说法庭上不能撒谎和隐瞒吗,那要是我提交了所有证据,说的又全是实话,法律......亦或者说是正义,会站在谁那边啊?” 母亲一下子有些慌了:“你到底想要什么?” “怎么,现在跟我客气了?想用钱还是什么别的堵我的嘴了?阿姨,你当初指责别人肚子不争气生了个女儿的时候,你当初在别的家庭面前炫耀你的儿子的时候,你当初口是心非夸别人家有个女儿真好的时候,想过现在会被你看不起的女的报复到头上吗?亲爱的阿姨,你怎么确定我当初想的不是折磨你儿子,而是直接换掉你呢?” “你说话注意点!” 江任舟已经完全拉不住缪芝懿了,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她在极度理智的前提下尽情发泄负面情绪。 有的时候,他很认可这样的情绪发泄。 毕竟人不是机器,负面情绪在心里积攒得太久太多,反而会引发大问题。 能发泄出来本身就不是坏事,像缪芝懿这样还能保持理智地发泄,就更难得了。 虽然他很喜欢缪芝懿能直白地表达情绪,但他相当介怀她的那句“我的律师”。 因为他知道,缪芝懿是真的有个律师。 最近缪芝懿的律师联系了他,知道之前他负责缪芝懿的名誉侵权案,想让他把这件事的处理权转过去。 对方是个很和善的人,连叫了他好几句“老师”,搞得他还有点不好意思。 只是那时候他并没有想太多,还认为缪芝懿有自己的律师是很有先见之明的行为。 但现在,尤其在这种场合,他真的很难不介意。 到最后,夫妻俩还是怀着一腔怒火转身走了,走之前还威胁缪芝懿不准发任何东西,不然就法庭见,看谁玩得过谁。 缪芝懿当然懒得把这种程度的威胁放在心上,在他们往电梯间走的时候,还不忘补了一句“我家的智能门锁兼具录视频和录音功能哦”,再次把他们俩气得在原地愣了一下。 等她转身,江任舟已经不在玄关了,而是一个人在客厅收拾安安的绘本和玩具。 因为耗时太长,原本他只是想让保姆带着安安在卧室待一会儿,却没想到安安已经睡着了。 江任舟察觉她过来,也没抬头,而是继续保持沉默,忙忙碌碌地收拾客厅。 “江律现在开始过我之前的生活了?” 他一下子顿住。 正是因为能听得出这是嘲讽,他才霎时回想起他们刚成为夫妻的那半年,心里旋即泛起酸水。 有的时候,他不得不承认,缪芝懿的嘴上功夫比他好太多。 “如果你爸真的要以故意伤人为由起诉,江律会出手吗?还是说你们愿意接受私了?” “妙妙。” 他真的要疯了。 一开始她在书房里状态不好,他把她带进怀里的时候,甚至还想过,现在这样就很好,慢慢来,他能一点一点修复好他们之间的关系,她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可以。 但是现在,他完全没有信心了。 缪芝懿对他们一家人的恨好像大过了一切,明明他们现在就坐在一块,他还是觉得他跟缪芝懿相隔好远好远。 他觉得很委屈的同时,又想起来缪芝懿不喜欢他表现得很委屈,所以这种情绪他只能自己内化。 想想也是,他何必自找没趣呢? “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我倒是可以暂时放下,毕竟已经放了这么多年了,再放一会儿也无妨,但这件事很重要。” 江任舟茫然地看向她。 “你爸妈会对一个小孩子做什么?” 再次寂静。 说真的,江任舟自己都是懵的,他并没有想到他父母会拿孩子说事。 这也是他头一回发现自己的父母原来这么陌生,他根本看不懂。 但不管怎样,拿孩子作为筹码威胁人,实在恶心。 收拾好客厅之后,缪芝懿起身去拿衣服洗澡,完全无视了身边的人。 江任舟只是默默盯着她的背影,心也跟着一点一点沉下去。 等她出来的时候,客厅只剩下保姆。 迎着保姆带着笑意的目光,缪芝懿茫然地走向餐桌边,只在桌上发现了烤好的蛋挞和一杯还在冒热气的牛奶。 “江律师说他得先回去,这些是他给你做的。”张姨笑着拍了拍缪芝懿的肩膀。“快趁热吃了吧,冷了对肠胃不好。” 她顿了顿,还是没犹豫,安然在餐桌边坐下。 第 71 章 蔚城的春天不算长,一过清明节,天气就热起来了。 安安他们幼儿园换上了新的园服,每天还有户外运动,小家伙每天回来都一身的汗,但相当开心。 缪芝懿之前还记挂着孩子的哮喘问题,在得到带班老师的再三保证之后,看到安安开心的样子,她的顾虑一下子打消了不少。 这段时间,江任舟出差去了,也没怎么来她家和幼儿园。 说是他现在还兼任国内大厂CO集团的法律顾问,最近CO那边需要他,他就过去了一趟,归期未定。 所里也有人说,根据目前已知的条件,CO这家财大气粗的企业给江任舟提供的薪金相当华丽,所以不排除江任舟直接退出任川并接受CO全职offer的可能性。 不知道怎么的,这个消息传到了雅言。 缪芝懿的助理那天正好在茶水间倒咖啡,听到大家在讨论,霎时睁大眼睛,匆匆忙忙端着杯子去了缪芝懿办公室。 缪芝懿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所以呢?” 小助理不太理解:“芝芝姐,我还以为你和江律师复合了呢,想着如果江律师以后常驻漓城的话,你们岂不是不方便见面吗?” “没复合,不关心他在哪。”她的视线依然落在电脑屏幕上。“再者,我也不一定会永远待在蔚城啊,话不能说得太绝对。之前他们不是开会说想在江城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开个分公司吗,指不定我们总部其中的谁要过去驻点,现在什么都说不准的。” 助理哀叹一声。 还以为能稍微缓和一些呢,原来还是什么进展都没有。 那天,江任舟突然发来消息,问她想要什么礼物。 缪芝懿猜到他过几天回来,想了想,还是去搜了漓城那边的当地特产,转而给他发了截图,随后收到他的一个“好的”,还说会给安安带点好吃的。 其实她对那些特产毫无兴趣,安安也不缺那些吃的,只是不想忽略这条消息或者拒绝他,干脆随便说了些什么。 却没想到她当天晚上就看到江任舟拎着好几个袋子出现在了她家门外。 安安看到他,自然开心得不得了,抱着江任舟带回来的袋子前前后后地看,听到他说最近在出差所以没时间来看她,八字眉一下子就皱起来了。 “妈妈出差,叔叔出差,张叔叔出差,小周阿姨出差,好忙。” 缪芝懿那时候正好从书房出来,听到这话,哭笑不得地上前,点点她的小脑瓜。 “妈妈最近可没出差哦。小周阿姨出差是为了工作,张叔叔出差是为了音乐节,之前不是还跟安安说了吗?还问了安安要不要带礼物呢。” 小家伙很认真:“别人的东西,我不能要。” 听得江任舟心里一下子五味杂陈。 难怪之前安安不要他车上那只兔子……是觉得那只兔子是别人的东西吗? 可是他明明说了可以送给她啊。 缪芝懿也不太能理解孩子这种过于强烈的所有物意识究竟从何而来,但总归觉得不是坏事,笑着揉揉她的脑袋。 “礼物和别人的东西是不一样的哦。还记得妈妈跟安安说过的话吗?如果别人明确说了是送给安安的礼物,那安安就可以收下。” “叔叔,这个是礼物吗?” 江任舟点点头:“是的,这是叔叔送给安安的礼物,安安可以收下。” 小朋友立刻惊呼一声,眼里也瞬间亮起光。 缪芝懿简直无语,好笑地摇着头去晾衣间拿洗好的衣服,江任舟也继续陪安安在客厅里玩。 他发现小家伙有点黏人。 具体来讲……安安会时不时来他怀里打个滚,像只小奶猫,在他把她整个儿抱起来之后,她又会笑嘻嘻地抱着他的脖子。 以前他从没有过带孩子的经历,现在洋娃娃在怀,小朋友又动不动甜甜地喊一句“叔叔”,搞得他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缪芝懿晒了衣服出来,发现安安在江任舟怀里打滚,而江任舟正满眼温柔地盯着这个正闹腾得没边的小朋友,两个人都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她就这么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不知道过了多久,江任舟终于抬头看过来,随后撞进她的视线里。 因为并没有从她脸上读到任何可以被称作是“高兴”的表情,他一下子有些局促,抱着小朋友重新坐好。 保姆正在厨房做饭,提前准备了些烘焙小点心,现在整个客厅都飘着黄油香气。 等她端着热腾腾的饼干去客厅,缪芝懿已经回书房去了,江任舟依然拘谨地坐在沙发上,表情有些纠结。 安安倒是开开心心地玩拼图,丝毫不受影响。 她看出来氛围不对劲,把饼干放下之后,给安安擦了手,随后把江任舟拉到一边,声音压低:“你和芝芝闹情绪了?” 他苦笑:“我倒希望她能跟我闹情绪。” 毕竟,闹情绪总比什么情绪都没有要好得多。 保姆拍拍他的肩膀:“估计她最近也在烦工作上的事情。她几个朋友这阵子都在忙,没来这边看安安,她也没空带安安出去,所以安安这段时间都没什么人陪,她肯定也担心。再就是,我听说雅言分公司要开了,她跟我提过想给安安换个成长环境,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主动申请去分公司驻点。如果能去,当然也好,工资能再高一些,还能带安安在身边,就是新环境还得适应。” 听得江任舟突然皱眉。 雅言的分公司,他倒是隐约有所耳闻,据说在漓城,那栋楼已经在装修了。 至于驻点…… 如果她真的申请下来了,是不是意味着她以后要去漓城工作了? 保姆继续陪着安安在客厅吃小饼干,江任舟端着另一盘小饼干,敲门进了书房。 缪芝懿确实在忙,视线都不曾离开电脑屏幕。 他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把盘子放在桌上,特意把她的马克杯换到了她左手边。 转身出去之前,他还是没忍住:“你要申请雅言的分公司驻点吗?” 说真的,他这些天出差下来,最大的感受就是“纵然离婚已经很久了,但他还是无法忍受长时间的分别”。 以前他担心会和缪芝懿站在敌对的立场上,或者干脆对簿公堂,这样他根本无法保证自己还能冷静思考; 但随着时间推移,他发现自己只是无法忍受看不到她的日子而已,什么敌对不敌对的,那都不重要了,他就是想见她。 听上去好像他特别舔狗,又或者说有点死脑筋,但他确确实实就是这么想的。 只要缪芝懿能给他见面的机会,他就不会那么焦虑。 这些天在漓城忙CO的事情,他每天夜里几乎都会因为焦虑而难以入睡,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分离焦虑。 但是现在……她好像要离开了,这是他特别不能接受的。 缪芝懿听到这个问题之后还愣了愣,旋即从屏幕上移开视线,转而看向他,眼神很是茫然。 江任舟也知道这话问得有点冒犯,下意识想道歉,却没想到她先开了口。 “雅言确实有开设分公司的想法,漓城那栋楼最近在装修了,领导层已经选拔好了。”她顿了顿。“我之前确实在想,但是到最后还是放弃了,目前没有换地方的想法。” 他懵了一下,但也在同事看出她的欲言又止,随后拖了椅子在她身边坐下。 “现在安安好不容易适应了这个幼儿园,我不想再让她花时间去适应新的环境和新的交友圈,这对她来说压力很大。我自己倒是无所谓,一直飘无定所,我去哪里都可以,但是我得考虑到安安的感受和需要。现阶段我先不动,等安安幼儿园毕业吧,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江任舟没来由地心疼得不得了。 “飘无定所”…… 证明她这么多年下来,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人让她产生过归属感。 之前他总是觉得缪芝懿像风,根本抓不住,但那也只是他个人觉察而已。 直到她自己说出来,他才反应过来他当初的想法是没错的。 风是没有落脚点的。 但又不得不承认的是,缪芝懿的顾虑是正确的,她现在是为了孩子的适应问题才没走,之后孩子要上小学了,需要去全新的环境了,她就会毫无留恋地带着孩子离开。 至于外人,她压根没必要考虑。 他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压根就不在缪芝懿的考虑范围内,但现在真切地面对现实,他还是难以接受。 回想一下也觉得神奇,他和缪芝懿只是一年的夫妻而已,甚至前半年都没有任何感情基础,他现在却会产生这么严重的焦虑情绪。 感情确实来得没理由,也不需要理由。 缪芝懿看得出他情绪不对劲,想了想,还是决定把那些话告诉他,为的也是不让他之后知道的时候太情绪化。 “江任舟,我想的带安安离开,并不只是换个城市生活而已。安安的童年有很大的伤痕,这些伤痕对她来说是难以愈合的,甚至倾尽一生都不见得能放下或者和解。我想的是完全带她离开,不只是城市,甚至是……国家。” 寂静。 “之前很多公司给我发来了邀约,我也在慎重考虑自己的未来。你父母当初跟我说的那些话,其实多少也让我好好反思了我的现状。翻译这碗饭确实不好吃,个人状态太重要了,而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更是难上加难。如果换个地方,我自己也要尽快适应,但我认为,我的适应能力很好,至少适应过程不会花太多时间。” 他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气息不太稳:“我……我先出去吧,你继续忙,我不打扰你了。” 几乎是落荒而逃。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自诩“相当不错”的抗压能力在缪芝懿面前似乎不堪一击。 甚至在听完她的话之后,他有些呼吸困难,下意识做出的选择就是跑。 而缪芝懿就这么坐在原位,身形未动,定定地看着他跑出去的背影,眼神相当复杂。 第 72 章 虽然缪芝懿并不认为自己说错或者做错了什么,但看到接下来几天江任舟的状态明显消沉不少,还是下意识开始回观自己之前的言行。 只是,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真的一点问题没有。 她本就不是喜欢内心纠结太久的人,想着自己没问题,又正好碰上这几天江任舟再次出差开庭,干脆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那天,她在上班时间接到了福利院打来的电话。 自从领养安安之后,她就极少再和福利院主动联系了。 那次因为安安过生日的事情去福利院就是极为罕见的情况,这次主动接到电话,她更是茫然又震惊。 但想想又觉得大概率和安安有关系,所以缪芝懿立刻反锁了办公室门,这才小心按下接听。 对方很是着急:“缪女士,我们福利院居然收到警告信了,是一对夫妻发来的。这对夫妻说我们福利院擅自带走了他们的孩子,现在想把孩子带回去。我也是好奇,就多问了一句,问他们为什么想把孩子带回去。他们倒是实诚啊,说是村子上有一户人家的儿子前几天出车祸走了,那小伙子没结婚,父母惦记着儿子的婚事,想要个女娃娃给儿子作配,出的彩礼钱还不低。这家人不就眼红了吗,还跑到当初的医院去问那个孩子现在在哪里,就找到我们了。” 缪芝懿瞬间皱眉。 什么鬼? 当初把没出生几天的孩子扔在医院门口,现在想把孩子要回去换钱? 甚至是这种钱? 一个已经丧命的小伙子还结哪门子婚?把女孩儿配给亡魂? 电话那头的人大概也是觉得离谱,立刻补充,但声音下意识压低:“是这样的,我也问了一嘴,问这个结婚是怎么个流程。那人说了,既然是魂,那就双方都得是魂。” 缪芝懿愣住,甚至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倒流,手脚顷刻间开始发冷,随之而来的是极致的愤怒。 为什么? 安安做错了什么?! 福利院的人似乎也察觉到缪芝懿的状态不对,叹了口气:“那封警告信现在还在我办公桌上,我当时也觉得挺无语的,这孩子确实是他们弃养的,医院那边都有记录,但他们还是说要起诉。我联系了他们,说这个孩子现在已经被领养了,他们居然还说要连带着我们福利院和领养人一起告了,因为这个孩子是他们生的,既然亲生父母还在,法律就会站在他们那边。” 缪芝懿翻了个白眼:“弃养就证明他们已经放弃了对这个孩子的抚养权,医院都有监控证明,难道法院不看证据的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很奇怪的是,他们真的找了律师,而且真的有律所愿意接这个案子,还是个很厉害的律所。” 她掐了掐眉心:“我也可以让我的律师随时配合我,这个案子不可能输的。对方找的是哪个所?” “任川。” 寂静。 缪芝懿愣愣地盯着窗外的城市景观,目光毫无焦距。 任川...... 任川的谁接的这个案子呢? 但不管是谁,好像那位合伙人都会知道的吧? 所以他会插手吗? 他知道这个案子的孩子是谁吗? 万一...... 万一到最后是他亲自出马,那一对主动放弃孩子的父母还能输吗? 是不是又不看证据,然后直接下定论了? 电话那头的人等了老半天都没等到缪芝懿再发话,下意识看了眼现在是否还在通话中,这才试探性地问她:“缪女士,您还在听吗?” 她瞬间回过神:“在。” “你不是说你也可以找律师吗,是这样的,我的想法跟你的差不多,如果对方真的要打官司,咱们肯定不能直接认输的。我反正相信我们不会输,这官司怎么输?” 缪芝懿的声音突然轻下来:“曾经我也以为我妈妈起诉离婚的案子不会输,但谁知道呢。” 对方似乎没听清:“什么?” 她再次被拉回神:“没什么。” “那我这边先去联系几个律师,缪女士你也找好律师随时应对。你现在可能也忙,我就不打扰你了。没事的哈,官司不可能输。” 挂掉电话之后,缪芝懿依旧这么懵懵地盯着窗外,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能想象到自己在法庭上面对江任舟的句句质问时的场景了。 如果真的会变成那样,她甚至不敢确认自己到时候还能不能说得出话。 法庭啊...... 真是个令人恶心的地方。 这边,江任舟还在办公室忙,没过多久,办公室门被敲响。 进来的是他的学生,手上还拿着文件夹。 “老师,我是新来的,刚来一周。是这样的,之前有个委托人找到我们所,说是自己的孩子在刚出生没几天就丢了,之后去查才知道是被医院偷偷藏起来了。医院那边说其实是这对父母弃养了孩子,已经把孩子交给福利院了。我联系了福利院,说是孩子已经被领养人带走很久了。现在亲生父母很着急,要求我们帮助他们找回女儿。” 学生有些苦恼。 “现在我该怎么办呢?” “医院有能确认是父母弃养的证据吗?” “说是有监控。” 江任舟微微皱眉,接过学生手里的文件夹。 “那个孩子我现在也在查,只是福利院说无法提供更多的信息,也不会给我们提供现在的领养人的信息,说是为了保护隐私。但是我认为......” 注意到江任舟已经呆住,学生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立刻住嘴,茫然地看着老师。 只是,江任舟的脑子现在已经完全空白,甚至在看到档案上那张照片的瞬间,就短暂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这张照片,就是他之前在查安安的资料的时候看到的那张,小家伙脸上有着与这个年纪不相符的拘谨和恐惧。 只是,这份资料上显示这个孩子的名字叫小小。 这是医院给那些没有父母的孩子起的临时名字。 至于那个孩子现在在哪里...... 他休息室里还放着要给那个孩子的拼图和绘本。 说实在的,他现在这个反应确实把学生吓得不轻,甚至连带着吓到了正好进来送材料的助理。 “江律?” 他霎时回过神,暗暗攥紧手上的材料:“这个案子现在到什么进度了?” 学生立刻跟上了节奏,因为害怕,还下意识站直了些。 “目前还在收集证据阶段,医院那边说,如果没有官方正式的律师函,他们不会提供任何监控视频,因为那是他们的内部材料。福利院那边暂时也不愿意配合工作,说亲生父母当初就是弃养。但是我目前还没找到亲生父母弃养的证据,我的想法是深挖,以委托人的利益为主。” “委托人的诉求只是要回女儿?带回去有什么其他目的吗?” 学生茫然:“亲生父母要回自己的孩子,正常情况下来说,应该是不存在其他目的的吧?毕竟是血亲。” 江任舟难得暴躁:“证据呢?如果真的只是想带回孩子,这几年时间干什么去了?不是早就可以找到医院提供当时的监控吗?现在知道要找医院和福利院了?甚至还想连带起诉领养人?什么时候可以这么武断了?” 短暂的寂静。 学生唯唯诺诺地低头:“我会再跟进委托人那边的诉求。” “不用了,直接让委托人过来找我,这个案子我全程跟进。” 江任舟把文件夹扔在了自己的办公桌上。 “我今天下午没有待客安排,你去联系他们过来吧,如果他们没法配合我们的时间,这个案子直接推掉,我会让你的带组老师再给你重新安排一个案子。另外,Lisa。” 助理立刻上前:“江律。” “让筛选案子的人在本周放假之前过来找我一趟。” 学生和助理此前都没见过江任舟这个样子,甚至学生压根就没见过江任舟除了冷静自持之外还有第二种状态,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飞也似地逃离了办公室。 亲生父母在听到辩护律师说江任舟要约见他们的时候,震惊又兴奋,原本就怀着“来任川就是为了委托江任舟但奈何律师费太贵”的心,现在意外得到江任舟主动约见的机会,立刻从酒店赶来了。 迎着江任舟满是审视的目光,夫妻二人也算是体会到了如坐针毡的感觉,哂笑两声,从兜里掏出个红包,小心翼翼地推到江任舟面前。 “江律师,久仰久仰,一点小心意,您不要嫌弃。” 江任舟甚至没给那个红包一个正眼,就这么盯着办公桌对面的夫妻。 说真的,他现在的心情已经不能用“差到极致”来形容了。 中午他试图联系缪芝懿,发现自己所有联系方式又被拉黑了。 甚至这次比他吓到安安那阵还恐怖,他不仅完全联系不上缪芝懿,连她的助理、保姆和老张都联系不到。 他当然慌,临时赶去了一趟缪芝懿家,破天荒地主动输了密码,却发现门锁的数字密码和指纹密码都被改了,人脸识别更是直接被判红叉。 现在他确定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了:缪芝懿或许认为任川的案子都会被他知道或者经过他的手。 这也就意味着,她已经知道了目前这个案子在任川。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这么意气用事,几乎毫无逻辑和理智可言,满脑子想的是怎么帮到缪芝懿和安安,而压根不想在乎这对亲生父母在乎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抓住了救命稻草,这对夫妻在江任舟面前相当实诚,甚至还透露了之前没跟其他人说过的细节: 他们本就不想要女儿,在这之前甚至已经扔掉了三个女儿,还想着花点钱找人买个男孩来当自家的儿子养。 最近村子上有一户人家的儿子意外走了,父母伤心欲绝,但想着儿子在地下也得有个小家,就张罗着在村里找合适的女娃娃,愿意按照城里的标准给钱,正好被那天赶集回来的这对夫妻听见。 之前的三个女儿,他们自己很清楚那已经是亡魂了,但这第四个女儿,他们倒还真的不确定。 本想碰碰运气去之前生孩子的医院看看,没想到医院承认了这个孩子现在还在世上,但不料被“反咬一口”,还给安上了“弃养”的罪名。 他们想着不能这么被城里人欺负,就想着靠法律手段维护自己,也是为了能尽快找到这个女儿。 他们一开始想的就是找最厉害的律师,只是那个时候任川的预约已经排到了很远,他们自认为没钱没权没势,就这么等着的话,少说半年往上,所以想借点钱走个后门。 然而择日不如撞日,任川有意培养这一批新来的实习律师,近期开通了一条绿色通道,他们的诉求直接被加急了。 更没料到,那位工作档期到了年末的律界传奇居然主动要求见他们。 江任舟何许人也? 他亲自出庭的官司就没输过,只要是他接手的案子,几乎可以肯定能满足委托人的全部诉求,甚至还能有意料之外的收获。 之前三个孩子那桩案子震惊全国,江任舟最后为孩子们争取利益是大家都没想到的,更是为他的登神长阶再次添砖加瓦,给他的“神性”添上了极为重要的一笔。 所以,在接到之前那位律师的电话的时候,这对夫妻就已经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了。 他们自然没看到江任舟在桌下已经紧握成拳的手。 江任舟结结实实地愤怒了。 至少在他这里,光是听完这对夫妻的陈述,如果任川没接这个案子,他真的会反手把这对夫妻告上法庭。 不知道是出于对正义的追求还是对安安的同情和关心,他此前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 以往他坚信律师最重要的是心态,无论碰到什么情况,都要保持冷静和理智。 但他现在满脑子“去他妈的理智”。 他理智不了。 第 73 章 在对方再次将那个红包推到他面前的时候,江任舟直接起身。 过于强大的压迫感,甚至让这对夫妻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我的时间比较紧张,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忙。现在已经差不多知道了你们的情况,我会让人去处理,麻烦你们跑这一趟了。之前律师应该跟你们说过,为了保证双方权益,我们的咨询过程会全部录音。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你们要担心的了,会有专人跟进。” 夫妻有些茫然:“之后不是你给我们打官司啊?换成别的律师是吗?” “正常工作流程而已,毕竟还需要取证归档。” “那我这个小孩能找回来吗?我急呢。你要什么证据?我那些证件都带在身上了,你要是现在就要,我现在拿给你看。是我的身份证还是什么?小孩一出生就被医院抢走了,所以出生证明没打上,户口肯定也没有,但是我有当时的住院记录,这个你要的话,我回酒店去拿。” 江任舟再次暗暗握紧了拳头。 他清楚地察觉到自己的理智已经在下线的边缘,并且情绪濒临爆发。 如果再不劝退他们,可能他下一秒就会一拳抡上去。 “我们的取证环节很复杂,你们当下能提供的只是非常基础的证据,任何官司都需要完整的证据链条,这样才能确保公平正义。所以你们现在可以先回去了,到时候会有专人联系你们。”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心里再次泛起一阵剧烈的刺痛。 “完整的证据链条”...... 当初谁在缪芝懿父母的案子上提供了完整的证据链条呢? 所以现在缪芝懿把他拒之门外,也是可以理解的。 送走那对夫妻之后,负责案件筛选的工作人员战战兢兢地进来。 光是看到江任舟的表情,打工人就有些站不住,小心翼翼地挪到办公桌前,心跳得飞快。 江任舟深呼吸一次,面前缓和了些情绪,也知道自己不该对着打工人随便发脾气,还是眼神示意他去把门关上,随后坐下来跟他好好聊了聊这个案子。 当天晚上,江任舟在晚饭时间去了缪芝懿家小区。 他进单元楼之前,还特地看了一眼她家的客厅窗户,确认她家亮着光,这才迈着不确定地步伐往前。 缪芝懿现在听到门铃声都觉得惶恐又紧张,看到是他站在外面,更是一下子恼火得不行。 原本不想给他开门,但在保姆的眼神鼓励下,还是忍着脾气去了玄关。 江任舟知道缪芝懿肯定不会让他进门,他今天来的本意也只是想跟她解释清楚案子的问题,所以压根没想换鞋,而是就站在门口,硬着头皮跟她对视。 他以前从不害怕跟任何人对视的。 缪芝懿是他的所有例外。 她几乎整个人挡在门口,没给他往里的空间,甚至遮挡了他的大半视线,眼神冰冷至极。 “江律大驾光临,寒舍毫无准备,就不邀请您进门了。江律这次来,是为了取证,还是为了什么别的?” 这话相当刺耳,但江任舟听得很是心疼。 “妙妙,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和安安。案子已经推掉了,那对夫妻没有胜算,是他们弃养在先,他们还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在安慰受伤的小朋友,又像是在害怕被第三个人听见。 “安安很安全,你也很安全。任川最近进来了一批新人,可能之前案件筛选的时候出了些差错,我已经把案子退回去了。因为之前任川是被委托方,不能随便更换,我把这件事委托给我的同僚。她会帮助安安争取到该有的利益,父母弃养是绝对不允许的。” 缪芝懿只是沉默。 安安正好从卧室出来,怀里还抱着自己的尤克里里,远远看见妈妈站在门口,好奇又拘谨地上前,看到门外站着的人之后,眼睛突然亮起来。 “叔叔!” 江任舟其实并没有做好直接面对安安的心理准备,但还是笑着跟她打了个招呼:“宝宝晚上好,吃了饭没有?” “还没有,妈妈明天要带我去旅游!我要带尤克里里!” 短暂的寂静之后,江任舟再次看向缪芝懿。 只是去旅游,还是...... 他无法否认的是,自己现在已经毫无理智可言,脑子里仅剩下“别走”这简单却又沉重的两个字。 他真的不能接受缪芝懿就这样离开甚至消失。 但又让他有些庆幸的是,如果他今晚没来,会不会连这样一面都见不到了? 缪芝懿还是没作声,上前轻轻拽了拽安安,把她往自己身边带。 江任舟的心都要碎了。 她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但他就是从她眼里看到了悲哀。 是觉得他的话不可信,并且认为这次的官司也会和当年她母亲那次起诉离婚一样失败,所以才想尽快带着安安离开吗? 是又让她产生巨大的恐惧甚至阴影了吗? 他真的该死。 就这样僵持了半分钟都不到,江任舟就坚持不下去了,勉强笑着摸了摸安安的小脑瓜。 “宝宝,你先去玩尤克里里好不好?叔叔和妈妈聊一聊天,等下就来陪宝宝读绘本。” “好!” 目送小家伙一溜烟跑远,江任舟拽住了打算转身离开的缪芝懿。 “妙妙,到底要我怎么表达,你才愿意相信我?” “你好像在指责我。” 他真的要疯了:“我没有在指责你,我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我们每次产生矛盾几乎都是相同的原因。我知道你对这样的事情有阴影,所以我在知道律所接了这个案子之后立刻接管了,也立刻找人去处理了。我跟你说的每句话都是实话,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呢?” 回答他的又是缪芝懿的沉默。 以往他确实会因为她的沉默而陷入永无止境的自责,但现在,他莫名把自己扔进了名为偏执的漩涡。 “还是因为我父母对吗?他们曾经对你造成了不可逆的严重影响,你认为我们一家都有罪。另外就是庄忆柳的事情,我曾经太自我,完全忽略了你的存在,这确实是我的错。可是妙妙,我答应过你,我会改,我会尽我所能弥补你,你还想要我怎……” 啪! 该说不说,江任舟在结结实实挨下这个耳光的时候,下意识的反应居然是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缪芝懿早就想抽这一巴掌了,只是她在不断地内耗自己,所以巴掌一直没给出来。 上次挨她耳光的人,还是他的父亲,那个满口公平正义却造成她家破人亡的人。 “你确实狂妄,也确实自我,这证明你的自我认知很清晰,不愧是江律,看人准,看自己也准。” 缪芝懿笑了笑。 “这算故意伤人吗?那麻烦江律报警之后通知我一声,我会主动异地自首。” 他在她脸上只能读到漠然,疏离得像是从没见过的陌生人。 可是怎么办呢。 他不想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消失,更不想她永远深陷在名为过往的痛苦里。 他说的、做的都是为了她,想留住她,想让她信任他,甚至妄想让她爱他——哦不,那太多了,就只是不要讨厌他,这就足够了。 就算是敌对关系,那他也可以认,反正他在她面前已经没有理性可言了,就是个偏执的疯子而已,他不管怎样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这边。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害怕她出现过于漠然的表情。 不是讨厌,也算不上恨,只是单纯当他是个陌生人。 他接受不了。 在清楚地听见自己心里的弦一根根绷断的声音的时候,江任舟根本察觉不到脸上的痛了,那瞬间能想到的只有抱住她。 “妙妙对不起……对不起妙妙……我太激动了我说错话了……我就是不想你走,我想留住你,妙妙我想留住你。我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跟你说话就会变成这样,永远词不达意,永远表达不清楚……我不知道妙妙,但是我就是想留住你。” 去他妈的理智,去他妈的理性思维,去他妈的不败之神。 在缪芝懿面前,他算个屁。 他连最爱的人都保护不好,好几次把她推到危险境地甚至崩溃边缘。 嘴上说着会处理好一切,但实际上,他每次都后知后觉发现她又在独自承担全部。 他可以接受缪芝懿讨厌他恨他,但就是不能接受她彻底离开。 但是他又很清楚地知道,缪芝懿根本不是这样踯躅不定的人,她自由得像风,到哪里都可以落脚。 只要她想,他随时都能彻底失去她。 就像今天,她只是切断了所有联系方式而已,他就急疯了,还不可避免地把个人情绪带进了工作。 他不是一个喜欢内心演绎的人,但他不得不承认,在他今天中午发现门锁密码被改并且人脸验证被拒的时候,他脑补了好多好多。 在试图推开他的同时,缪芝懿还察觉到了颈间的温热。 她有那么一瞬间的心软,但随之而来的是更为强烈的内耗。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去哪里,她只知道不能让那些人带走安安。 “有些事情并不是我要一意孤行,而是现实没给我第二个选项。”缪芝懿的声音也轻轻的。“我并不希望有人来道德绑架或者情感绑架我。” “妙妙,我没……” “我知道你的初心是好的,但有的时候,这对我来说是一种心理上的绑架。” 寂静。 但她感觉到了腰上那股力道的加重。 “可能以前你和庄忆柳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你的工作风格也是这样,但我不喜欢。你说你想留住我,留住我干什么呢?你的出发点是什么呢?我就算离开这个地方,给你带来的是什么,你又会失去什么呢?” “会彻底失去你。”江任舟在颤抖。“我不想,妙妙,我不想这样。” 这回是缪芝懿沉默了。 第 74 章 保姆做好了晚饭,从厨房出来,看到还在玄关的两个人,想了想,远远问缪芝懿吃不吃饭。 这个问题自然落到了女主人头上。 缪芝懿看了一眼情绪依然低落的江任舟,叹了口气,问他有没有吃晚饭。 所以到最后,这顿晚饭又是四个人一起吃的。 安安什么都没察觉到,开开心心地哼着小曲,还主动给妈妈和江任舟分别剥了一只虾。 缪芝懿的心情几乎立刻好起来,笑着接下。江任舟很是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伸碗过去接。 “妈妈,我们明天去哪里?” “安安想去哪里?” 小家伙认认真真地思考一阵,连嘴里的蔬菜都忘了嚼,随后突然振臂高呼:“大海边!” 江任舟愣了一瞬,旋即脑海里飞过许多关于大海的回忆。 和缪芝懿去度假的那段时间,是他最快乐的一段经历,是以往从没有过的。 虽然没去玩摩托艇也没潜水,但他在那栋小别墅里看到了他最想要的生活的模样。 甚至,他和缪芝懿的关系在海边有了突破性进展,他也头一回看到了缪芝懿身上的伤痕。 一切有迹可循。 现在安安说想去海边...... 缪芝懿也下意识扭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没多久又收回了视线。 江任舟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悻悻地摸摸鼻子,重新看向安安:“宝宝想去的地方,那就去吧,在海边也要注意安全哦,不要往水深的地方去。已经给幼儿园请假了吗?” “妈妈请假啦!三天!”小家伙乐呵呵地继续吃虾,还差点喷饭。“我们去过大海边!我和妈妈都喜欢大海边!” 缪芝懿笑得温柔,耐心地摘掉小家伙脸上的饭粒。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安安,和一开始的心情不同的是,现在的情绪好像平和下来了。 如果真的只是去三天的话......未尝不是好事。 他可以在这三天时间里把那些烂事全部处理完,给缪芝懿和安安一个完美的交代,然后安心在家里等她们回来。 他知道自己这样的期望听上去很卑微,但没办法,他也没什么别的期望了。 吃过晚饭,安安拉着江任舟去玩乐高,缪芝懿跟着保姆去了厨房,小声说了些什么。 小家伙现在相当兴奋,玩了没几下就又拽着江任舟去看她收拾行李。 江任舟盘腿坐在地毯上,满眼温柔地看着小朋友忙忙碌碌地跑来跑去,还时不时搭把手。 “叔叔去过海边吗?” 他笑了笑:“当然,叔叔很喜欢海边。” “叔叔跟我们一起去海边吗?” 他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正常,大手轻轻搭在安安的后脑勺上:“宝宝,叔叔这段时间有很多工作要处理,所以没有时间陪安安和妈妈一起出去玩。等叔叔不忙了,叔叔再带着你们出去玩,好不好?” 小朋友根本没察觉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笑嘻嘻地点点头,还爬过来和他拉钩。 一大一小两个大拇指轻轻贴在一起的时候,江任舟再次感受到了什么是“心悸”。 或许缪芝懿也是这么和小家伙达成约定的?真好。 没过多久,缪芝懿从门外进来,手上还拿着刚收下来的安安的小裙子。 “安安,明天我们要早起去机场哦,所以今天早一点睡觉,好不好?” 江任舟那时候还坐在安安的行李箱边上,看到她进来,下意识挪开了些,视线忽闪。 不知道为什么——大概还是因为刚刚在玄关那一巴掌,他现在光是看到缪芝懿,脸上都会隐隐作痛。 缪芝懿权当他不存在,也什么都没说,把被子掀开,拍拍小家伙的枕头。 安安一股脑钻进了被窝,笑眯眯地自己拉好了被子:“妈妈,我想听安眠曲!” 她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安安的鼻尖:“你个小调皮鬼,妈妈的吉他不在这个房间呢,忘记啦?” 江任舟大概听出了她的意思,一下子从地上弹起来,眼里甚至闪着光:“是在书房还是卧室?我去帮你拿?” 他从没见过缪芝懿弹吉他,更没听过她唱歌,只听安安说过她弹吉他和唱歌都很厉害。 在他面前,缪芝懿对自己的评价向来不高,弹吉他是三脚猫功夫,唱歌是五音不全,工作是凑巧投的,房子是朋友帮她盘的,好像她自己在这其中一点作用都没起到,更遑论做得好。 但他相信孩子不会撒谎,所以不想错过这样一个机会。 缪芝懿似乎才意识到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茫然地扭头看了他一眼,旋即重新看向安安。 今晚的小家伙似乎有些不依不饶:“我和妈妈分享我的吉他!” “好啦好啦,你呀,是不是太激动了?”缪芝懿无奈地起身,从墙上拿了安安的吉他下来。“这次旅行,妈妈可不能给你带吉他哦,太大了,托运会磕坏。但是我们安安可以带上尤克里里,到时候你就抱着你的尤克里里坐飞机,好不好?” 小朋友撇嘴,但还是迅速躺好:“好吧。” 江任舟原本已经出去,在听见吉他声之后,又迅速折回来。 正在给安安唱歌的缪芝懿自然没发现他越睁越大的眼睛,还有越来越惊讶甚至错愕的表情。 安安起初还会跟着她哼两句,但没多久就捏着被角去找周公聊天了。 毕竟是安眠曲,很轻柔,很放松,缪芝懿自己的表情也跟着一点一点柔和下来。 等到安安彻底睡熟,缪芝懿才停下,准备把安安的吉他挂回去。 在转身的瞬间,她才注意到了江任舟的表情,还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变红的眼睛。 缪芝懿懵了,但还是先挂好了吉他,随后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睛,用眼神问他“怎么了”。 他半天身形未动,等到她收拾好了安安的行李箱,这才近乎蛮横地拽住她的手腕,把她带出了房间。 她对这莫名其妙的突发动作很是无语,几乎强忍着脾气,反手轻轻带上了安安的卧室房门,这才冷脸看他。 “你又怎么了?” 视线相撞的瞬间,江任舟又察觉到脸上那阵火辣辣的疼。 但此时此刻,他压根顾不上那么多,飞快的心跳和发白的脑子都在催着他回忆曾经,也逼着他把那些以前从没想过的话问出口。 “你当年读本科的时候去过江大,对不对?去参加过音乐节或者舞台活动,对不对?” 缪芝懿更懵了:“我当然去过江大,江大和江外是正对门,有的时候是去吃食堂,有的时候单纯需要坐地铁。没记错的话,三号线在江大东门,从校园穿出去更快。” “还有第二个问题没回答。” 她被他正在颤抖的手吓到,还是用蛮力抽出了自己的胳膊,皱着眉:“什么音乐节什么舞台活动?你们学校的节日,跟我有什么关系?” 江任舟都要疯了,这回直接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扒拉了好几下屏幕,翻出那段被他备份了好几遍的视频。 这是一段校园演出视频。 那时候他刚从导师的酒桌上逃离,又面临论文压力,那段时间又动辄被当工具人灌酒,情绪自然差劲,不仅肠胃垮了,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来。 他从校园外回宿舍,必然要经过那个小广场。 然后他远远听见了那首歌。 一个长头发、齐刘海女孩子在舞台上被人疯狂起哄“来一个”,尽管她戴着口罩,那把吉他也足够低调,但她就是在聚光灯下闪闪发光。 她当时被台上的其他人笑着推到舞台中央,不好意思地连连鞠躬,满是歉意地冲着台下说“我五音不全,只会唱儿歌,你们不要介意”。 然后她弹唱了一首悠扬的小曲。 大家都不知道那是什么语言,但都沉浸在她的音乐世界里。 一时间,仿佛什么都不存在了,有的只是舞台上的那束光。 尽管听不懂,但当时远远站在人群外的江任舟被很好地治愈了。 这段视频也是江任舟当时急急忙忙拍的,漏了前面一小节,他一直很遗憾没能录到完整版。 不管换了几次手机,这段视频都一定会被他第一时间从云端下载下来,放进手机的私密相册里。 他原本只跟室友提了一嘴“今天那个唱歌的女孩子是谁”,却没想到第二天“江任舟的白月光”这条消息就引爆了校园论坛。一时之间,不少匿名ID在疯狂盖楼围观,都想知道这位“白月光”究竟何许人也。 甚至还有人拍到了当时正端着手机站在人群最后面的他,把那张图贴在了楼里,说他很深情。 当然了,在网络时代,尤其在校园活动现场,找人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第三天的晚饭时间,室友神神秘秘地把他拖去宿舍楼门口,说是那个吉他手找到了,而且对方也暗恋他很久了。 来的人是庄忆柳。 但那时候的庄忆柳也是长发齐刘海,几乎和视频里的造型无异,乐队吉他手的名字也确实是她。 庄忆柳有点拘谨,小声给他做了自我介绍,随后主动问他有没有吃饭。 江任舟那段视频是拉近了至少十倍拍的,有些晃,也不怎么能看清楚,但看到名字和造型都没错,他想着多认识个朋友也没什么,主动请她吃了顿饭。 一来二去就熟了,后面的事情几乎是顺理成章,庄忆柳时不时也会给他哼两首小曲。 起初她说自己不记得当时临场发挥唱的歌了,他给她看过视频之后,她惊讶了一番,随后给他唱了完整版,说那是她外婆在她妈妈小时候教给她的,然后妈妈又教给了她。 调子倒是不难,但唱词是方言的变调,所以有点难学。 江任舟毕竟是律师,多少要接触点心理学的专业知识,所以在一次次试探性地问庄忆柳还记不记得当初那场演出的时候,通过她每次的表情和说话方式的细微差别,他几乎可以在心里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 只是那时候他们关系不错,他一直不想把庄忆柳往坏的方面想,所以一直在骗自己说或许真的是忘了。 但现在,缪芝懿也会那首歌。 并且缪芝懿的学校在江大正对面。 那是不是有可能...... 缪芝懿看他表情实在不对劲,茫然地凑过去看了一眼他的屏幕,旋即皱眉:“这是我啊,这视频哪来的?你拍的吗?好早之前的事了吧。” 江任舟彻底定在了原地。 第 75 章 保姆去洗衣房晾衣服,现在整个客厅里只有他们两个。 一时间,竟然没人说话。 江任舟的脑子一片混乱,甚至有些呼吸不畅,下意识后退几步,跌在沙发上,愣愣地看着还站在原地的缪芝懿。 她还是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会有这段视频?我没懂,你为什么会有这个反应?出什么事了吗?还是这个演出有什么问题?” “你......你还记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吗?妙妙,你对这场演出还有印象吗?” 这么一问,她还真是好好想了想。 当初她才经历来自外婆和舅舅的双重打击不久,江外的事情不少,她还落下了些作业没交,还有篇小论文要赶due,所以精神压力非常大。 用老张的话来说,那时候的她,不管看谁,成天就是一张“死人脸”。 本来事情一多就不想做别的,她又是个很讨厌被打乱计划的人,但那段时间真的压力太大了,她快喘不上气,所以在老张问她想不想去参加个活动给人救场的时候,她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下来了。 说是救场,其实是因为当时的吉他手突然放鸽子,死活不肯去现场,所以乐队只能找人临时顶上。 缪芝懿那时候也需要一个渠道来发泄自己压抑了很久的情绪,连名字都没报,答应对方可以不改吉他手的名字,就这么背着吉他去了江外,找老张和其他人碰面,随后顶着原来的吉他手的名字完成了整个演出。 现在回想起来...... 她突然睁大眼睛:“我想起来我和庄忆柳有什么交集了。我那个时候顶替的那场演出的吉他手就是庄忆柳,当时乐队还因为她的缺席急得团团转,临时找我去顶替的。” 她也是才反应过来,问题出现在这么细节的地方。 所以庄忆柳说她偷走了别人的人生,说她是骗子,不仅仅是因为当初保研的事情,还因为这场演出? 话又说回来了,她这是给庄忆柳救场,做错事的、放人家鸽子的人是庄忆柳,她“偷”什么了? 只是,江任舟又愣了。 顶替。 意味着当时在台上的那个吉他手......就是缪芝懿。 所以,从一开始就是她。 怎么会这样啊...... 缪芝懿看到他的表情从震惊到兴奋再到低落,更加不理解,茫然地坐在一边的单人沙发上:“你到底怎么了?” 江任舟垂下脑袋:“我和庄忆柳是因为这场演出认识的,当时我确实想认识一下这个吉他手是谁,校友们帮我找到了庄忆柳。那个时候,庄忆柳也说对我很感兴趣,我们就认识了,再之后就......” 她总算明白过来:“你是觉得你被庄忆柳骗了这么多年?认为她是个感情骗子?觉得自己的时间被浪费了这么多年?” 他顿时沉默。 后悔吗? 其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现在只觉得胸闷气短。 “你为什么会这首歌?是谁教你的吗?” 缪芝懿叹了口气:“没人教我,是我小时候在一个需要祈祷的场合听到的,大概是我妈妈官司失败之后的一段时间吧。当时觉得很空灵很神圣,就记住了。我的记忆力还不错,虽然不知道这首歌到底什么意思,但大概的音调都记得,所以一直这么哼着了。” 江任舟简单回想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头一下子又低下去了。 “所以你知道这首歌?庄忆柳教你的?” “这是庄忆柳老家的方言。”他下意识揪住了头发。“你说的需要祈祷的场合,是不是医院?那段时间,庄忆柳的外婆病重住院,老人家肺癌晚期,胸积水了才被家人发现,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之后走了。” 这回愣住的是缪芝懿。 江任舟注意到她细微的表情变化,心情更加复杂。 愤怒当然是有的,毕竟庄忆柳根本没上台演出,但还来认领这段视频,他确实是被骗了,甚至这场骗局维持了很多年; 庆幸也有,因为到头来兜兜转转还是找回了缪芝懿,没真的错过,也没一直深陷在曾经的骗局里,现在深爱着她; 低落也不乏,缪芝懿从根本上来说是恨他的,他们两个不可能会有之前他和庄忆柳那样的生活状态,甚至明天她就要带着安安离开这座城市。 虽然说是去三天,但三天之后到底会不会回来,他不知道。 到头来,还是低落掩盖了全部的兴奋和愤怒。 也是,愤怒还有什么用呢? 庄忆柳已经进去了,他就算对庄忆柳愤怒,那也只是口头表达而已。 他现在更想知道应该怎么留住缪芝懿,他更想留住当下。 回想一下,当初在镁光灯下的那个人,确实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仿佛全世界都昏暗下来,只有她在发光,而其他所有都只是追逐那束光的人而已。 缪芝懿似乎看出了些什么,淡淡地开口:“你在愤怒什么?她陪你度过多年难关是事实,你凭一个视频就否定一个人的全部,这不也是逻辑谬误吗?” 心事被戳中,江任舟下意识看了她一眼,旋即别开视线:“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也懒得点破,正好保姆从晾衣间出来,她干脆起身去了吧台边上,给自己倒了杯酒。 江任舟缓了缓自己的情绪,也起身过来,跟着她去了阳台,反手带上门。 现在的缪芝懿和曾经在舞台上的缪芝懿截然不同,那时候的她有些内向,会因为台下的起哄声而害羞,但现在的缪芝懿很自信,也很疏离。 他靠在栏杆边,扭头看她。 客厅的光流出来,洒在她背上。 一时间,好像又是只有她是亮着的,周遭都是漆黑的。 大概是因为长久以来的底层信念被彻底颠覆,他心里还是很乱,但在看到她的瞬间,心就平静下来了。 “为什么烦躁的时候想喝酒呢?” 缪芝懿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耸耸肩:“我更想逃避。” 短暂的寂静。 “外婆给妈妈的是铁腕统治,妈妈也这么对我,所以我从小对自己要求很严格,不允许出错。直白来说,我很缺爱。妈妈到死都没有原谅外婆给她安排的这门亲事和压在她头上的乌云,可能我到死也不会原谅我的原生家庭吧。” 江任舟皱眉,从心底泛起一阵刺痛:“妙妙。” 那种飘忽不定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真的很害怕失去她。 “我不想安安考了九十五分还怪自己没能考九十八,不想安安成天想着怎么提高成绩而完全丧失作为孩子的快乐,不想安安成年之后疲于奔波劳累而忘记自己可以为自己想想。我不想她活成下一个我妈妈或者下一个我,我希望她成为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健康平安,真正快乐,不用假装幸福,这就够了。” 缪芝懿笑了笑,晚风卷起她的长发,随后又轻轻落下。 “我不要安安被迫加入内卷,我不要她明明已经够好了却还因为没能更好而痛苦。安安健康快乐就好,我不要重蹈我和妈妈还有外婆的覆辙。” 江任舟听得两眼通红,下意识伸手去抓住抓住她的手腕。 似乎只有在触碰到她的时候,他才能稍微安心一些。 “妙妙,我知道你想安安好,但是别埋怨自己,好吗?” “假装幸福”......这话可太伤了。 之前的全部快乐,都是她装出来的吗? 那他们在海边度假的那段经历呢?是真的一点幸福都没觉察到吗? “我确实想过给安安换个成长环境,这次也只是尝试一下。如果没出这桩事,我也不会这么匆忙。”缪芝懿漠然地看着远方。“你应该也看到了案件原委,很清楚安安亲生父母的诉求和目的吧?如果我不带着安安走,那迎接安安的是什么呢?” 江任舟这回直接伸手过去揽住她的肩膀,声音很轻很轻:“妙妙,相信我好不好?案子已经退回去了,我会让其他专业人士对他们提起诉讼,针对安安的弃养问题。我会保护好你和安安,你们现在很安全。这次就放心地出去玩,好好放松一下,给你和安安都放个假,好吗?三天时间,我会处理好整件事情,你相信我一次,好吗?” 缪芝懿没说话,也确实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承诺。 毕竟阴影太强烈,她现在能想得到的只有逃避。 所以到最后,她也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这么懵懵地盯着远处,心乱如麻。 “明天我送你们去机场好不好?” 缪芝懿摇摇头:“我自己开车去。” “时间太早了,我送你们过去吧,机场高速这几天都有大雾,怕不安全,你还能在车上再睡会儿。” 半晌,她还是点了点头。 “我这样做真的是正确的吗?” 虽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江任舟还是给了肯定的意见:“你是为了安安好,那就没有错。” 缪芝懿苦笑着垂下脑袋:“那是不是证明,我妈妈和我外婆也是为了我好,才那样做的?我父亲也是为了我好,才积极奉行‘棍棒底下出孝子’的?” 江任舟下意识拦住她。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缪芝懿心里那根刺不仅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消失,反而越来越痛。 也是,这样的阴影,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能消失呢? 之前他通过张阿姨得知,缪芝懿此前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做过几次疗愈,通过催眠等方式,与曾经的自己对话。 方法没错,但效果甚微,以至于现在她更加抗拒回观曾经。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缪芝懿承受过的那些,或许她讲出来的只是冰山一角,真正遭受过的苦痛还有很多,所以这并不是外人轻飘飘一句“你为什么不抵抗”“你为什么不保护自己”“你为什么不反驳”能和解得了的,更何况是他来说这些话。 “明天我会送你和安安去机场,今天晚上早点休息好不好?” 半晌,缪芝懿闷闷地点了头。 第 76 章 清晨,江任舟又出现在了缪芝懿家门口。 今天是周六,他本就不用去律所上班,只是之前习惯了在律所办公,一周至少六天会在任川。 今天为了送缪芝懿和安安去机场,他放弃了去律所的想法,等送完她们,他直接回家去接着处理安安亲生父母那桩案子。 缪芝懿给幼儿园请了假,暂时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给孩子办退园,这次出门也确实只是为了让孩子放松一下。 之后的五月和六月衔接,如果不办退园以及不去其他城市,安安就要参加幼儿园亲子运动会和儿童节汇演了。 到时候体力消耗不小,她想提前让安安轻松点,这样之后才能全心准备运动会和节目。 时间还早,安安明显没睡醒,自己穿衣服的时候还把袖子套在了腿上,连刷牙都迷迷糊糊的,差点把一嘴泡沫全咽下去。 江任舟原本还在因为亲生父母那桩案子烦躁着,看到安安眼睛都睁不开的困倦模样,一下子被可爱得不行,把昏昏欲睡的小家伙从卫生间抱出来,直接抱去了餐桌边。 缪芝懿也乐:“安安,没有睡醒吗?” 小家伙哼哼唧唧的,赖在江任舟怀里不肯出来:“我想睡觉。” 他的心都要化了,笑着给安安抹了两片吐司,小心翼翼地送到小家伙嘴边:“等下到了车上再睡会儿,好不好?现在我们先吃饭,不吃饭的话,肚子会很饿。” “安安还记得之前吃过的飞机餐吗?飞机餐好不好吃?” 小朋友顿时摇头。 还举着吐司的江任舟再次被可爱到,耐心地等着小家伙自己把吐司吃掉,又给她递了一杯热牛奶。 缪芝懿昨晚还是熬到了很晚,为的是收拾好两个人的行李,这会儿也哈欠连天。 吃过早饭,江任舟单手抱着安安,让小家伙继续趴在他怀里睡觉,另一只手拖了个大号的行李箱,把小一点的行李箱和安安的小箱子留给她,肩上还挂着安安的尤克里里。 她有些担心:“你拿得了吗?我抱着安安吧。” “没事,你背好挎包就行。” 江任舟都这么说了,她也不是矫情的人,干脆就拖着一大一小两个箱子跟在后面。 他今天开来的是迈巴赫——也就是之前被她追尾的那辆,光是看到车尾,缪芝懿就下意识摸了摸鼻尖,随后别开视线。 在看到车后座这个可爱的儿童安全座椅的时候,缪芝懿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睛。 她盯着这个画风与整辆车的气场截然不同的座椅看了一阵,又懵懵地看他轻车熟路地把睡得半梦半醒的安安放进座椅里,行云流水地扣好安全带,还给她盖上了印着兔子花纹的小毯子。 “安安之前坐过你的车?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却一下子有些拘谨,把安安的尤克里里小心放在一边,随后关上车门:“之前买的了,买了之后顺便学了一下应该怎么用。过年那段时间,你出差了一阵,安安坐过我的车,但不是这辆。” 直到这时候,缪芝懿才看清江任舟的脸。 掌印已经消退了很多,但还能隐约看到红痕。 她莫名有些心虚,别开视线,转身绕去副驾驶座。 两个人都是上车之后倒头就睡,江任舟虽然耳边清净,但总归有些心痒痒。 趁着等红灯的时间,他伸手从储物柜里抽出另外一条小毯子,轻轻盖在缪芝懿身上。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这次缪芝懿没有躲闪,甚至脑袋还歪向了他。 尽管现在他们两个并没有任何关系,并且他昨天晚上才挨了她一巴掌,但他此时此刻的心跳就是控制不住,胸腔里仿佛响起了一阵阵沉闷又剧烈的春雷。 正所谓“好了伤疤忘了疼”,他脸上那个掌印早就不痛了,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能不能斗胆亲她一下。 他知道这是错,但他就是会忍不住去想。 他都已经忘记上次亲她是什么时候了。 但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他只是深深盯着她看了一阵,随后收回视线,暗暗握紧方向盘。 到机场的时候,缪芝懿正好睡醒,迷迷糊糊地下车,绕到后备箱拿行李。 安安还在熟睡中,江任舟不忍心吵醒小朋友,先把箱子拿下来,挨个放在行李推车上,这才小心翼翼地抱起她。 他们两个周围都有各自的保镖在暗处,所以并不需要担心安全问题。 江任舟找来了机场工作人员,抱着孩子跟在缪芝懿身边,陪她先去值机。 机场喧嚣,安安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吵醒。 但孩子的习惯养成得不错,没哭也没闹,反而在看到机场内景之后兴奋起来,还自己背起了尤克里里,激动地抱着江任舟的脖子,嘀嘀咕咕说了一堆。 江任舟笑得温柔,下意识给孩子拢了拢外套:”宝宝,到了之后要多多拍照片,玩得开心一点哦。“ 小家伙肯定地点点头:“回家和叔叔分享!” 他倒是因为“回家”这个词莫名意动。 就算造成了这么多伤害,这里对孩子来说,也还是是家吗? 行李托运好了之后,缪芝懿的手就空了,原本想接过安安或者直接让小家伙下地走路,却没想到江任舟更宠孩子,几乎全程让她脚不沾地。 直到安检口,江任舟才不得不放下了安安,让她背着尤克里里跟在妈妈身边。 他还是担心:“到了那边之后,会有人帮你推行李吗?箱子很多,你一个人可能拿不了,还要空出一只手牵着安安。” 缪芝懿笑了笑:“保镖在,没事。” “宝宝,一定要跟紧妈妈,不要跟着陌生人走哦。” “好!” 她准备牵着安安去安检,刚转身,手指突然被拽住。 下意识扭头看过去,迎面撞进江任舟的视线里。 “你会回来吗?” 机场人来人往,最不缺的是这样的送别画面。 缪芝懿在江任舟眼里看到了卑微的乞求。 至少在她看来,江任舟是从来不会低头的。 但,在她面前的江任舟和法庭上的江任舟,几乎判若两人。 现在的江任舟是脆弱的,看不到一点锋芒的。就算她抽他一巴掌,他也一声不吭。 有的时候,她也在反问自己这样做是不是正确的。 但每次,她都会干脆地避开这个问题。 就算伤害她的不是江任舟本人,但江任舟总归和他的父母脱不开关系,不是吗? “妙妙。”江任舟的声音更轻,像是回荡在她耳边的一阵风。“你会回来吗?” 他真的太需要一个答案了。 安安倒是很激动,在原地蹦蹦跳跳:“会!旅游完了回家!” 江任舟笑着看向小朋友:“好,叔叔知道了。” 但还是舍不得松手。 他就是想从缪芝懿嘴里听到答案。 他就是想确认自己的等待能有回音。 缪芝懿想了想,还是没给准确的答案,只是反手捏了捏他的手指,旋即抽出手,牵着安安头也不回地离开。 倒是安安在过安检之前还回头了一下,转身冲着还站在原地没动的江任舟挥挥手,笑嘻嘻地大喊一句“叔叔再见”。 江任舟一开始还是愣着的,在听见这声喊之后才回过神,脸上一下子有了笑容,也冲着安安挥挥手。 直到母女俩的身影完全消失,江任舟才垂下脑袋,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缪芝懿捏他的那一下并不重,但足够在他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这就是最好的答案。 双休日,江任舟配合那位同僚处理好了安安亲生父母那件案子,还分别找了福利院负责人和医院负责人,进行了全面的调查取证之后,法院传票被寄到了那对夫妻手上。 几乎立刻,任川的接线员接到了来自那对夫妻的电话。 对方很是着急,说自己接到了法院传票,要不惜一切代价为自己讨回公道,并找到那个孩子。 接线员也无语了,再次表明任川不接这桩案子。 电话那头的人却更加激动:“钱不是问题,你们要多少都行,我只要你们来替我们打官司。我的要求和之前一样,医院和福利院要赔偿我们的精神损失,把孩子还给我们,再就是这么多年下来的在孩子身上的损失也要赔给我们。江任舟肯定知道,我要他做我们的辩护律师,我只要江任舟,其他的都不行,你去跟江任舟说。” “提到江律。”接线员恰到好处地顿了顿。“没记错的话,您二位上次来找江律做咨询服务,好像还没给咨询费的,我现在调一下当时你们的咨询时长,根据江律的公开咨询价格算一下钱,稍等。” 在听到接线员报出那串数字的时候,对方更急:“你们吃人呢?!江任舟主动找我们过去,我们哪知道这是收费的?这不是明摆着坑人吗!我跟你说我要告你们的!你们这不是给我挖坑吗!” “所以您还需要江律做你们的辩护律师吗?” “要啊,怎么不要?但是你们这个收费也太离谱了吧!这样,官司你先让江任舟帮我打,律师咨询费到时候我从拿到的赔偿里抽一些出来付,这不是双赢吗?” 接线员再次无语:“首先,江律的日程安排很紧张,如果您确定要把这个案子委托给江律,至少要等到一个月之后;其次,江律拿钱办事。如果实在接受不了,我们也确实帮不到您,您可以另寻其他。” 在对方的骂骂咧咧中,接线员欣然应下那句“你们等着收律师函吧”,随后利落地挂了电话。 江任舟随后就收到了工作邮件,只简单看了一眼,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直接将它送进了回收站。 说真的,要不是碍于之前任川眼瞎接了这案子,他还真想亲自替安安讨回公道。 这算什么? 把出生没几天的女儿扔在医院不管,现在看到了“致富之路”,又想着把女儿要回来,从女儿身上吸血? 幸好医院和福利院都站在正义的一方,也幸好安安遇见的是缪芝懿。 要是这其中哪怕有一环出了差错,可能安安都要面临被亲生父母带回去卖命换钱的命运。 为什么要这样对一个孩子啊...... 换句话说,为什么缪芝懿和安安都要经历这样的事情?甚至缪芝懿更甚? 疯了。 不过还好,那位同僚能力不弱,江任舟又在暗处亲自帮忙收集整理资料,很快就完成了前期工作。 传票刚发出去不久,那对夫妻就因为找律师接连碰壁而开始犯怵。 周一清早,他们撤诉了。 等待他们的还有医院方面和福利院方面的起诉,缪芝懿的律师也将起诉那对夫妻的弃养和威胁。 下午下班前,缪芝懿的律师还来了一趟任川,以“江任舟和安安是朋友”为由,和他坐下来聊了聊案子的相关细节。 这几天江任舟都沉浸在联系不上缪芝懿的失落中,现在看到她的律师,心底莫名腾起一丝敌意。 律师自然能察觉出谈话对象的情绪变化,笑着问他是不是觉得哪里不妥。 “没有。”江任舟及时刹住车。“我想,我们今天的谈话应该可以结束了。你可以去给你的委托人回消息了,我这边没什么问题,让她放心,我会全力配合所有工作。” 让他更气的是,这位律师当着他的面给缪芝懿打了电话,把他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达给了电话那头的人。 他甚至能隐约听见缪芝懿的声音。 偏偏他还得客气地送律师出去,随后礼貌地道谢和道别。 去他妈的客气和礼貌。 重新跌回办公椅里,江任舟再次拿起手机,看着满屏的绿色气泡框和旁边的红色感叹号,原本好不容易调整回来的心态再次尽数崩塌。 烦透了。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她真的会回来吗? 第 77 章 第二天一早,江任舟出现在了看守所大门外。 等探视时间一到,他跟在相关工作人员身后进门,随后坐在桌边安静等着,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这道玻璃。 庄忆柳随后被人带过来,坐在另一侧。 看到他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雀跃,有失望,有惊喜,也有些许憎恨。 这大概也是这么多年下来,她对江任舟这个人的心路历程。 两个人就这么相顾无言一阵。 庄忆柳先打破沉默:“好久不见,你瘦了很多,精气神不是很好。” “有劳惦记。” “今天是周二。”庄忆柳笑了笑。“你之前来看我,都是周一。” 江任舟的眼神顿时冷下去。 之前。 她也配提“之前”? “说说吧,这次来找我,是想叙旧,还是想说点什么别的?” 他淡淡地看着眼前的人:“我知道了那些事情,所有事情。” 尽管缪芝懿不让他随意给他和庄忆柳的过去贴标签,但他实在不能忍受自己被欺骗和隐瞒了这么多年。 从一开始就是缪芝懿,庄忆柳才是顶替的那个,那庄忆柳有什么资格说缪芝懿是骗子? “当年的校园音乐节,乐队受邀演出,你根本没去,因为你找借口说自己头痛,实际是在宿舍和你的朋友煲电话粥,对不对?” 庄忆柳突然睁大眼睛,几乎立刻拍桌而起:“江任舟,谁跟你说的?” “当时有人顶替了你的位置,那个人是临时被拉过去的。虽然是撑场子的,但是那个人的技术不输给你。” 他全程淡然得可怕,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那时候,那个顶替你的人被大家起哄,临场发挥,唱了一首童谣。巧的是,那首童谣是她当初在医院无意间听到的,你也会那首歌,并且那个时候,你的姥姥正好在住院。” 庄忆柳整个人都在颤抖,就这么不可置信地看着江任舟。 江任舟拿出手机,翻出被他保存在私密相册的那段视频,点击播放,随后把手机举到玻璃前,让已经木在原地的庄忆柳看。 她只看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步步后退,豆大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江任舟,是我,那个人是我,真的是我!那首歌是我外婆教给我妈妈的,然后我妈妈教给我的!这个人是我!真的是我!不是其他人,其他人都是骗子,我才是真心对你的!江任舟,那个人是我!” 他身形未动,直到那段短短的视频放完,这才收回手机,垂眸看了一眼视频最后的定格画面,眼神温柔了一瞬。 再看向庄忆柳时,他又是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模样。 “庄忆柳,我记得,你最喜欢说的是‘不是我’。” “缪芝懿才是骗子!她根本不爱你!她永远只为自己而活!她靠近你接近你都是为了骗你!她读书的时候占别人的保研名额,工作了做公交车给人卖脸,你以为她凭什么走到现在这个位置?她为了攀高枝用尽手段!江任舟你还不清醒过来吗?缪芝懿该死,她的女儿该死,她就是该死!” 江任舟依然淡淡地看着她:“你才是骗子。” 庄忆柳突然顿住,就这么悲哀地看着他,双手无力地贴在玻璃上。 他慢慢站起身,眼睛一点点变红,就这么死死盯着她:“庄忆柳,你才是骗子。视频里的人不是你,冒名顶替的人是你。” 诚然,要他自己说出这些话,确实很伤。 因为这无异于承认自己过去都活在一场庞大却又充满巧合的骗局里: 那段让他昏暗的内心再次亮起光的视频,主角不是庄忆柳,但乐队吉他手的名字没改,庄忆柳正好喜欢他,也确实以她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了他身边,又陪他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 真正的主角缪芝懿根本不爱他,甚至恨他,正好因为报复接近他,和他做了为期一年的夫妻,让他体会到了为人夫的简单却又纷杂的快乐。 兜兜转转,归根结底,从一开始就是缪芝懿。 但他把感情交给了一个顶替者很多年,并且真正的主角缪芝懿根本不会爱他,还让他看到了自己的家庭里最为丑陋的一面。 当初信念崩塌的感觉也不过如此。 那时候是缪芝懿挥剑斩断了他们之间的感情,现在是他对自己拔了刀。 可是能怎么办呢。 那一巴掌好像又开始痛了。 江任舟缓了缓神,再次看向已经哭到瘫坐在地上的庄忆柳。 “庄忆柳,你的所有选择带来的结果和责任,你都要自己负责。我不否认我们过去感情很好,我也很感谢你曾经在我情绪低谷时给我的陪伴,只是,你顶替缪芝懿是事实,恶意伤人是事实,我和缪芝懿的感情与你无关也是事实。过去确实发生了很多事,但一切到此为止。往后我会更用心地保护好缪芝懿和孩子,那都与你无关,我也诚挚地希望我不是送你第三次进来的推手。” 话音刚落,踩着庄忆柳满是“那是我”的痛哭,江任舟转身离开。 他今天请了一上午假,从看守所回到市区之后,先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随后驱车去了缪芝懿家小区。 没上楼,甚至没下车,只是这么安安静静地在车里待了一会儿。 这几天都是这样,他上班之前和下班之后,都会来这里。 那扇窗一直没亮,发出的消息也一直都有红色感叹号,短信和邮件都石沉大海,电话更是永远只播报“你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不是不能直接去那座城市找她,是他不愿这么做。 正是因为始终怀着一丝渺小的期望,他才坚持了这么久没倒下,甚至一口气把自己的过往感情全部否定。 江任舟就这么趴在方向盘上,默默盯着那扇单元楼大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什么。 缪芝懿的律师在那之后并没有再联系他,反倒是他主动发去了消息,得到的回复是“现在所有工作都在有序进行”,还婉拒了他的帮忙。 因为对方的语气实在客气,他反而有些下不来台,圆场几句之后就退出了邮箱。 好像随着她这次出行,他身边那些和她有关的事物都在一点一点抽离,进而营造出一种“她真的不会再回来”的现象。 CO那边第不知道多少次发来消息,邀请他全职加入,作为他们的独家法务。 他暂时不想放弃蔚城这边——或者说,只要缪芝懿愿意继续在这座城市生活,那么蔚城就是他的家。 现在,家还在,心却开始漂泊了。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再就是他父母那边,一开始甚至还想起诉缪芝懿,都被缪芝懿律师一手拦下来了,其中当然也少不了他在暗处的介入。 和江家断绝关系简单,让缪芝懿开心才是难上加难。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段时间江任舟过得很不好,至少从外在的状态就能看出来。 以前江任舟几乎不会在工作时发脾气,现在大家却越来越常见到他因为一些细节问题发毛。 轻则让委托人重新整理证据送过来,重则直接退掉案子并让委托人回去等法院传票。 虽然看上去是凶了很多,但大家都知道,这才是一个正常的律师该有的人样。 毕竟,谁成天面对案子还能始终如一地保持冷静啊!以前的江任舟才不正常好吗! 那天,Lisa要去给江任舟送证据材料。 在敲门进去之前,她还对着紧闭的办公室大门做了好几次深呼吸,这才斗胆敲了门。 万幸的是,今天的江任舟看上去不怎么凶,是以前常有的冷漠。 “江律,这是昨天那位委托人重新拿过来的证据材料,说是新加了一些财产证明,都已经按照你的要求整理好了,请过目。” 江任舟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视线,接过文件袋,耐心地拆开。 才看两页,被放在抽屉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那是他的私人机,平时工作的时候不会放在外面,为的是不影响他的工作节奏,他也不喜欢被打扰。 再者,他给缪芝懿设定了特殊的来电铃声,现在这个铃声是系统默认的,证明不是缪芝懿。 但铃声一直没停,他还是耐着性子拉开抽屉看了一眼。 陌生号码,来自同城。 他的私人号向来保护得很好,但时代在发展,不排除私人信息被外泄的可能性,他不想打乱当下的工作进展,还是挂掉了电话。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同一个号码在不到半分钟时间里又打过来了。 他怀着“或许是快递员或者什么别的工作人员,还是别耽误别人工作”的心,还是暂时把文件交给Lisa,拿起手机。 “早上好!你是叔叔吗?” 江任舟霎时站直,随后愣在原地。 Lisa被他突如其来的表情变化吓得不轻,用嘴型问他“是不是需要什么帮助”,却被他回以一连串的摇头。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有些着急,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是叔叔吗?” 在听见自己悬了很久的心突然“咚”的一声落回原地的同时,江任舟长舒一口气,甚至需要单手撑着桌子才能站稳,说话时却又带着十足的歉意。 “是的,我是叔叔。安安宝宝对不起,叔叔刚刚在忙,没有接到宝宝的电话,宝宝是有什么事情要找叔叔吗?宝宝在用谁的手机打电话呢?” 这次愣住的是Lisa。 第 78 章 对Lisa来说,冷脸的江任舟是正常的江任舟,面无表情的江任舟也是正常的江任舟,发脾气的江任舟还是正常的江任舟。 但是带着歉意还这么温柔的江任舟,就不是正常的江任舟了。 甚至,这人还管电话那头的人叫“宝宝”...... 是小朋友吗?亲戚家的小孩? “是家里的电话。”安安笑嘻嘻地回。“叔叔,我有一个忙!” 江任舟用眼神遣走了Lisa,笑着转身走到落地窗边:“宝宝有什么事情需要叔叔帮忙?安安宝宝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回家的,妈妈说要上学了,老师说想我。”安安挠挠头。“叔叔,我们有运动会,要爸爸妈妈一起来,但是妈妈说不要爸爸,我想要叔叔一起。” 他一下子明白过来:“是幼儿园的亲子运动会吗?安安知不知道是哪天呢?” “是五月二十日!老师说那天是我爱你节!” 江任舟回到桌边看了一眼自己的工作安排表,注意到那天被打了个蓝圈,想都没想就退出了表格。 “安安,到时候叔叔会跟你和妈妈一起去参加运动会,叔叔答应安安。” “好!” “安安,这个电话是家里的电话,之后也可以用这个电话跟叔叔联系哦。”江任舟的声音又柔和了一个度。“安安跟妈妈说了想要叔叔去运动会的事情吗?” “还没有说,妈妈出差了,不在家里,明天回家。” 江任舟微微皱眉,扫了一眼下午的工作安排:“那今天晚上叔叔过去陪安安玩,好不好?” “好!” Lisa还没来得及跟同事们聊聊江任舟短时间内翻天覆地的变化,新的内网通知就出来了,让她去一趟老板办公室。 她还纳闷着呢,然而迎头就是老板的一句“我今天下午准时下班,预约能推迟的就到明天,不能推迟的让他们等”。 再就是,老板提前把五月二十号的工作全部推掉了。 该说不说,虽然这个样子的江任舟很不正常,但他的办公室里确实多了些春天该有的气息。 办妥了一切安排的Lisa在茶水间碰见了正好过来摸鱼的余辛,想着余辛之前也在江任舟组里待过一阵子,带着一丝郁闷和一丝震惊,把江任舟的变化跟她说了,问她应该怎么处理这样的情况。 余辛一听就差不多明白了,憋着笑耸了耸肩:“这个样子的江律确实不多见,但是你这算是撞大运了。” Lisa不解:“怎么说?” “简单来讲呢,就是江律被狠狠拿捏住了,现在正是他开心的时候。难道你不想要个准点下班还给你减轻工作量的老板?” 端着咖啡杯的Lisa顿悟。 “亲爱的,给你个过来人的建议。如果江律接下来一段时间每天都准点下班,并且还要你把某天的工作安排全部推迟或取消,你照做就对,别问为什么,尽快给他处理,越快越好。别担心会让客户不爽,客户心里舒不舒服,那是江律自己的事情。” Lisa用力地点点头。 晚上,江任舟出现在了缪芝懿家门口,张姨给开的门。 那时候晚饭还没做好,安安坐在客厅自己读绘本,看到江任舟进门,一下子兴奋得不行,直接起身朝他跑过来。 江任舟稳稳接住这个激动的小家伙,一把抱起,带着她回到客厅。 好像原本空洞的心瞬间就被重新填满,春夏之交的花突然成片绽放。 “妈妈是一回来就出差去了吗?” 小家伙点点头:“妈妈那天接了电话,说要忙,要出差。” 他听得心里五味杂陈,再次泛起一丝心疼。 这是又开始连轴转了吧?是临时顶班救场还是早就安排好的? 救场...... 江任舟在心底叹气。 真是个充满意外和巧合的词。 他特地带了些虾来,亲自下厨做好,准备出来叫安安吃饭的时候,却听见她在和缪芝懿视频。 “对呀,我想让叔叔一起去。” 那头的缪芝懿哭笑不得了一瞬,也不想否定孩子的想法,干脆答应下来:“那安安要记得跟叔叔说一些注意事项哦,还要记得问一问叔叔那天有没有工作。妈妈应该明天就回去了,下午能去接安安放学。明天早上要让张阿姨送安安去幼儿园了,安安要记得和张阿姨说一声哦。” “好!” 挂掉视频之后,安安起身过来吃饭,又被江任舟一把抱起来,小心放进儿童座椅里。 他现在心情很好,甚至好到了不知道要怎么形容的程度。 运动会在二十号,还有一周多的时间,他这几天得好好练练,至少到时候不能给安安和缪芝懿丢脸。 最最重要的是,他等到了。 虽然迟了几天,但缪芝懿和安安回来了。 小家伙边吃饭边嘀嘀咕咕了一堆注意事项,尽管听上去没什么逻辑可言,但江任舟全程都听得津津有味,还特地拿起手机记下了一些必要的内容。 “叔叔那天有工作吗?” 他笑得温和:“没有,叔叔会专门为安安留出时间的。明天早上叔叔送你去幼儿园上学,好不好?” “好!” 还差点喷饭。 江任舟乐得不行,细致地给安安擦掉嘴角的汤渍。 张姨全程看下来,眼神也柔柔的。 虽然并不知道缪芝懿和江任舟之间到底有什么矛盾,但她毕竟是外人,不会也不能介入雇主的私人事务,所以只是站在一边静静看着。 吃过饭,江任舟带着安安在客厅继续玩拼图,时不时也问她之前在海边玩得怎么样。 小家伙确实喜欢海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说到激动的时候还加上了些肢体动作,看得江任舟更是全程面带笑容。 晚上睡觉自然也是江任舟哄的。 他倒是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就算赶来赶去,他也乐在其中。 第二天一早,穿着小西装的安安被江任舟抱进车里。 张姨乐得不行:“你也得让安安多走路才行,孩子正是成长的时候,不能总是抱着的。” 那时候江任舟正抱着换好小皮鞋准备出门的安安,手上还拎着她的小书包,再三检查了她的哮喘药。 安安只是笑嘻嘻地赖在江任舟怀里,还抱着他的脖子,搞得他还有点飘忽。 他现在算是彻底体会到了当家长的感觉,在把安安交给幼儿园老师之后,还前前后后叮嘱了一堆事情,听得老师也哭笑不得,连声回应“好的好的您放心”,他这才站在门口目送安安一路跑进园区里。 缪芝懿是中午回来的,落地直接回公司开会,随后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休息,浅浅睡了一觉起来,匆忙去幼儿园接孩子。 今天幼儿园给孩子们发了新的运动服,为的是二十号那天的亲子运动会。安安很喜欢这身新衣服,回家路上都全程抱着。 “安安和叔叔说了运动会的事情吗?给叔叔说了那些注意事项吗?” 正站在烘干机边上守着新衣服的安安头也没回:“都说啦,八点钟到幼儿园,要穿运动服,要吃早饭。” “安安做得很好呢。” “叔叔说,到时候我们三个人一起吃饭。” 缪芝懿顿了顿,想着不能扫了孩子的兴,还是答应下来:“好呀,安安自己觉得可以,那妈妈也可以。” 小朋友果然立刻开心起来。 “安安是怎么告诉叔叔的?你有叔叔的电话吗?” “叔叔给我做了一张卡片,上面有叔叔的名字和电话。” 缪芝懿汗颜。 她怎么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事...... 二十号可是工作日,江任舟那么忙的人,真的有这个时间?他不是每天都要见委托人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缪芝懿还是担心会影响到江任舟的工作,怀着“这人是不是在跟安安开玩笑”的心,在睡前给江任舟发了消息,问他是不是真的联系了安安。 殊不知,那个时候江任舟还在忙工作上的事情,为的是提前把一些事情做完,到时候好空出一天时间来陪安安和缪芝懿去参加活动。 在消息发来的瞬间,他还坐在电脑前忙碌。 他只看了一眼屏幕,人就差点没坐稳。 【一只:你和安安联系过吗?】 江任舟这回直接站起来了。 因为实在激动以及确实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甚至开始不自觉地咬指甲。 是真的不知道他和安安谁主动联系的谁,还是想兴师问罪? 想了老半天,删删改改好几次,他还是把消息回过去了。 【川流:联系过,为的是运动会那件事,我到时候会专门空出时间的】 从消息发出去开始,他就在担心。 担心自己词不达意,担心她会误会,担心这担心那,甚至直接把笔扔在了桌上,就等着缪芝懿回新的消息来。 却没想到她直接打来了电话。 江任舟整个人都懵了,这回直接起身走到窗边,一手握着手机,一手虚虚地贴上窗户上。 “安安说知道你的电话号码。”缪芝懿开门见山。“她跟你详细说了运动会的事情吗?” 以往以“大心脏”闻名整个律界的江任舟此时竟然罕见地紧张,视线忽闪:“我之前给了安安号码,她都跟我说了的,到时候要穿运动服,八点在操场集合。” 缪芝懿放心了些:“为了到时候不让安安尴尬,穿黑色运动服,谢谢。” 他难得噎了一下,差不多明白了这个“尴尬”指的是什么,还是答应下来。 察觉对方即将挂电话,江任舟急急忙忙叫住她。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他沉默几秒,小声问:“妙妙,你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电话那头的人愣了一瞬。 “安安说你一落地就又紧接着出差了。” 她掐掐眉心:“原定的翻译突然食物中毒进医院了,我过去顶班。” 江任舟垂眸。 果然还是他猜的那样。 如果不是为了临时救场,她根本不需要那么匆忙。 还有当初她去救音乐节的场也是,他听老张说了,那段时间正好是缪芝懿才处理完家里的事情回到学校不久,证明她在被叫去救场之前才经历了两位亲人的离世。 所有事情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她却从没主动表达过疲惫。 那些在他看来极其压抑的事情,她也一件一件处理得细致。 在这样极快的生活进程中,她唯独忽略的是自己的感受。 “妙妙。” 江任舟的视线落在远处,目光里满是对方看不到的心疼和柔情。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 “辛苦了。” 第 79 章 二十号当天,江任舟早早去了缪芝懿家小区。 今天安安起得很早,自觉换好了衣服,这会儿正乐呵呵地坐在餐桌边吃早饭。 这还是江任舟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缪芝懿,开门的时候就觉得她瘦了一大圈,整个人也散发着疲惫的气息。 她已经换上了运动服,看着和还站在门外的江任舟实在登对,甚至连运动服的品牌都是同一个。 虽然有点尴尬,但缪芝懿还维持着客气:“准备了点牛油果酸奶,吃了早饭吗?” 拘谨的反而是江任舟:“吃了。” 她虽然是一身黑色的运动服,但里面配了一件白色的打底,外套拉链停在胸口往上一些的位置,修身款实在显身材。 瘦是瘦了不少,但相当匀称,依然能轻松抓住他的心脏。 缪芝懿还没来得及梳头发,只匆忙给他拿了拖鞋就返回卫生间。 江任舟直接去了餐桌边,看到正在快乐喝牛奶的安安,脸上一下子有了笑容。 “宝宝早上好。” 安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连嘴角的油渍都没擦,放下杯子就振臂高呼:“叔叔早上好!” 小家伙穿的是幼儿园发的黑色运动服,看着比之前的小洋装园服休闲了很多,更显得活泼灵动。缪芝懿给她梳了低低的双马尾,结合她的小圆脸,看着更是让他的心软乎乎的。 要不是还记着缪芝懿和保姆都在,他甚至想亲安安一口。 有江任舟在,安安自然短暂地失去了下地走路的资格,刚换好运动鞋就被抱了起来。 缪芝懿简直无语,背着小包跟在江任舟身后,踩着保姆的偷笑声大步走向电梯间。 三个人今天心情都很好,在去幼儿园的路上,话题也没停下过。 “叔叔跑步厉害吗?” “应该还可以吧。” “我妈妈跑步很厉害哦。” “安安也很厉害呀,之前在体育课上还得了小红花,记得吗?” “小慧说她爸爸要拿跑步第一名。” “安安,还记得妈妈之前跟你说的吗?安全最重要,我们要在保护自己的前提下,尽可能拿到好名次,但是安全是最最重要的。” “开心也重要!” 缪芝懿笑了笑:“是的,开心也重要。” 江任舟专注开车,偶尔也加入她们的对话,嘴角全程扬着。 无法否认的是,这也是他想要的生活。 车子开到园区停车场,江任舟原本想抱着安安去操场集合,却没想到安安主动要求走路,只好牵住了小家伙的手。缪芝懿也不放心孩子,牵着她的另一只手。 两个大人就这么牵着孩子,一路晃悠到了目的地。 保洁师傅还没来得及打扫这条小路,路面上零星落了些树叶,偶尔有风吹过,还会刮起一些,卷着叶子不高不低地起舞。 江任舟满眼都是她们两个,心里前所未有地平和安宁。 他过去压根没给自己设想过这样的生活。 曾经满心想着工作和前程,满口公平正义,永远都在惦记那些处理不完的案子。 有的时候,一旦忙起来,他甚至会一周不离开任川。最忙的那次,他连续十天待在律所,随后在一周内辗转了三个城市。 那样连轴转的生活,节奏确实太快,稍微停下来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也是他自己把自己逼得太狠。 但现在,一切慢下来了。 他却并不觉得慌张或是不安,而是满心欢喜。 缪芝懿梳了个高马尾,还戴了棒球帽和口罩,周围压根没人认出她。 江任舟也戴着口罩,但不知道为什么,一路上,似乎总有人会有意无意地多看他两眼,然后突然一脸震惊地捂住嘴。 三个人在指定的位置站好,集合点名之后,老师挨个发了号码贴纸。 听见安安热情洋溢地和同学打招呼,江任舟随着安安打招呼的方向看过去,淡淡地审视了一圈。 他知道这家私立幼儿园的客户群体非富即贵,保持警惕也是为了看看安安平时会接触到什么人。 在发现周围站着不少偶尔会在新闻里出现的人物之后,江任舟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提了起来,下意识牵紧了安安的手,带着安安和缪芝懿靠拢了一些。 直到小家伙冲着不远处的人群喊了一句“小慧早上好”,江任舟的视线才总算定下来,停在那个陌生男人身上。 安安一开始在车上说了,小慧的爸爸今天想拿跑步第一名。 那人应该是个练家子,块头不小,今天也算是全副武装,看上去确实是奔着好名次来的。 在那人看过来之前,江任舟收回了视线。 最开始是小朋友们的项目,家长们被引导去观众席就座之后,小朋友们被有序带去检录,随后排着队做准备。 江任舟和缪芝懿坐在家长堆里,谁都没张扬,刻意把自己隐藏起来。 为了保护身边的缪芝懿,他还特地往她身边挪了些,几乎要把她整个人揽进怀里。 “安安的哮喘药,你带了吗?运动量会很大,我担心她受不住。” 缪芝懿点点头,拍拍自己的小包:“放着了,这个我不会忘。” “今天没戴戒指?” “什么戒指?” 江任舟别扭地移开视线:“你之前戴的那个。” 她顿悟,那瞬间无语得好笑:“那是个装饰戒指,今天戴什么?也不看看场合。” 让她意外的是,江任舟那瞬间突然扭头看向她,满眼震惊:“装饰戒指?” “对啊。” 短暂的寂静之后,他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 原来他之前担心的那些都是子虚乌有? 缪芝懿看他那个表情就知道他心里有事,一下子很是茫然:“怎么了?” “没怎么。”他更心虚,这回视线都不敢往她那里去。“没什么没什么。” 她更无语。 什么人啊,这就是王牌律师?说一句藏三句? 幼儿组比赛很快就开始了,两个人也重新坐直,安安静静地等着比赛。 缪芝懿对这类竞争一向看得开,之前也嘱咐过孩子安全最重要,所以压根不在意结果如何。 但毕竟是孩子,多少都有些好胜心,安安上赛道之后还是拼了命往前跑,一下子又把妈妈说的话抛在脑后。 安安的跑步确实还不错,在一众小朋友中杀出重围,最后第三名冲线。 和已经跳起来的江任舟截然不同的是,缪芝懿淡定得可以,最后孩子冲线的时候才笑着站起身,远远给小朋友比了个头顶爱心。 小家伙也确实在第一时间就看向了远处的妈妈,笑嘻嘻地在原地狂跳。 江任舟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正好那边通知家长可以过去准备之后的亲子比赛,瞬间冲了出去,直奔人群里的安安,一把将她捞进怀里,狠狠亲了一口。 “我们安安真棒!” “我有奖牌和积分啦!” “真棒真棒!” 缪芝懿也过来,笑着给孩子擦掉了额头上的汗:“安安做得很好哦,也保证了自己的安全,妈妈为安安骄傲!鼻子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安全最重要!” 她一下子笑开,顺手给安安重新扎好了有些散乱的马尾辫。 亲子比赛一会儿就开始,江任舟抱着安安过去检录,全程都小心拍着孩子的背给她顺气。 接下来的项目更多,主要是考察亲子之间的配合。 缪芝懿倒是完全不在意,毕竟很清楚自己和江任舟没什么默契;安安今天就是抱着玩的心态来,所以对名次看得也不重,主要想攒积分换最后的礼品。 至于江任舟,他刚刚特别注意了一下小慧一家三口的反应,心里旋即有了数。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跟缪芝懿和安安默契到什么程度,但他就是想尽自己所能做到最好。 第一个项目是亲子接力赛,孩子先跑五十米,然后把接力棒交给妈妈,妈妈再跑一百米,最后爸爸接过接力棒再跑一百米。 小家伙对奖牌没那么大的执念,只是在听见前三名能有一百积分的时候,眼睛一下子睁大。 缪芝懿知道孩子想要积分,在去起点线之前,蹲在原地,笑着摸摸小家伙的脑袋:“妈妈会尽力跑,安安也加油,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 安安肯定地点头:“安全最重要!” 她笑了笑,旋即起身走向起点线。 江任舟也站在自己的起点位置,远远看着缪芝懿和安安,满眼柔情。 他此前并没有看过她们运动,缪芝懿虽然说过她有健身房的卡,他曾经也想和她一块去健身房,但总是碰不到一块去,两个人各自也忙,所以并没有一块运动的机会。 现在光是看到一身运动装的缪芝懿,他的心就飞了。 只是...... 缪芝懿好像始终在有意无意地敲右腿膝盖。 这个动作似乎在过去是稀疏平常,江任舟曾经也见过好几次,也以为那是她的习惯,但今天如此密集地见到,他还是不免担心。 发令枪响,攥着接力棒的孩子们首先冲出起点线。 缪芝懿的位置正好在最里侧,之后还得经过一个弯道,所以在视觉上是最近的。安安跑起来几乎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把接力棒交给妈妈之后,还兴奋地在原地蹦了两下。 “妈妈加油!安全最重要!” 听得旁边的围观家长都乐得不行。 在缪芝懿出发的那瞬间,江任舟的心彻底飞了。 以往的缪芝懿更多呈现出的是冷静自持,在任何大场合都能很好地维持客套,说话的时候始终有着一种旁人无法靠近的高贵优雅。 就算是休闲状态,她也会隐约散发出满是疏离的清冷。 但现在,这样洋溢着活力的缪芝懿,是他从没见过的。 尽管穿得低调,但往人群里一站,他还是能一眼就找到她。 缪芝懿跑起来还是很稳健的,几步就把第一轮里安安落后的那部分补回来了,过弯道的时候甚至完美完成了反超,直接冲到了第二。 江任舟不是没注意到她在过弯道时的重心调整,心还是不可避免地揪了起来。 现在他确认缪芝懿的右腿有点问题了。 是膝盖吗?还是什么别的位置? 正想着的时候,缪芝懿已经冲到了他面前。 他几乎立刻被拽回神,毫不犹豫地接过了接力棒,转身冲了出去。 手指无意间带过了她的手背,顷刻间带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在跑的过程中还下意识看了一眼跟他相隔两个赛道的小慧爸爸。 那人确实有点东西,在前面五十米就把大家甩开了,步子迈得很大,节奏也把控得不错。 江任舟前不觉得自己是个十分好胜的人,在遇见缪芝懿之前,他的人生只用“顺风顺水”来形容的话都不够。 也正是因为一切都来得轻松,他才觉得竞争是尤其没必要的事情。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缪芝懿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意外,也是他屡次例外的源头。 他就是想让缪芝懿开心,想让安安开心。 就是想拿第一。 第 80 章 冲线之后,江任舟听见了周围的欢呼声。 只是,那瞬间,他想的不是自己拿第一这件事,而是又开始惦记缪芝懿的膝盖。 在他下意识往人群里去的时候,缪芝懿已经牵着安安过来了。 安安因为自己这组拿了第一名而开心得不得了,因为第一名还有额外的奖励积分,光是今天早上的两个项目,她就已经能兑换好几个小礼物了。 缪芝懿还在好奇:“你为什么跑步这么厉害?” 刚刚广播里还在说呢,他这一百米的成绩破纪录了,是幼儿园历届亲子运动会的最好成绩。 江任舟摸摸鼻子:“律师可能会面临各种各样的未知危险,我这也算防患于未然。” 她倒是觉得这个理由确实可信,点点头。 也是,他们做律师的,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处在安全的境地,哪怕是江任舟,也不可能不树敌,所以多锻炼锻炼保护自己,这样确实没错。 他还是担心,拉着缪芝懿和安安去了边上:“你的膝盖怎么回事?” 缪芝懿愣了愣,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直接别开了视线。 江任舟更着急,本想追问,广播那边开始通知大家移动到下一个项目,他也只能作罢。 在移动的过程中,缪芝懿又在敲膝盖了。 他又心疼又着急,但偏偏什么都说不出来。 下一个项目是蒙眼往返障碍跑,小朋友和爸爸一组,妈妈单独一组。 规则很简单,小朋友指引方向,爸爸遮住眼睛之后进行往返障碍跑,妈妈站在终点出剥橘子,只有吃到了橘子并且完成整个障碍跑,才能算有效。 第一轮往返,爸爸要先先去终点线,等妈妈给他们蒙上眼睛,折回起点线之后才开始第二轮往返。 江任舟远远看到手上握着布条的缪芝懿,心再次不受控制地开始狂奔。 发令枪响,江任舟狂奔去了她面前。 缪芝懿知道他着急,耐心地绑好了布条,还不忘问他这样会不会勒。 殊不知,这样的对话,以前江任舟也听过,但那个时候他面前的人不是缪芝懿,对方手上的也不是布条。 但现在和那时候的心态完全不同。 哪怕她的手只是无意间拂过他的耳畔,他也下意识颤抖了一下。 “注意安全,路障已经摆好了。”缪芝懿转而看向安安。“安安要指挥方向咯,加油!” 已经骑在江任舟脖子上的安安振臂高呼:“好!” 江任舟转身,深呼吸一次。 一时间,他好像听不见其他声音了,前一秒还是缪芝懿的嘱托,现在变成了安安的指挥。 “前进!” 他一下子笑出声。 小朋友对于距离的认知还没有那么清晰,但好在她和江任舟的反应都很快,她会及时喊出位置,江任舟也会及时调整,所以整个配合相当完美。 缪芝懿还在剥橘子,刚分出两瓣,江任舟就又到了她面前。 “这么快?” 周围都还没人呢。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笑着把橘子分别举到了江任舟和安安面前,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两个张嘴接下,下意识拍拍江任舟的嘴。 “回去吧,注意安全。” 江任舟愣了半秒,再次转身。 橘子很酸,他甚至在咀嚼的过程中还止不住皱眉,但那一下轻拍又很让人心动。 “冲呀!” 他再次笑开,跟着安安的指挥重新迈开步子。 随着第二个项目的顺利完成,安安这一组的总积分已经稳稳到了第一名。 就算接下来这个项目拿不到奖牌,他们的积分也能兑换好几份小礼物,其中还包括安安最想要的那个娃娃。 最后一个项目是套圈,是安安最喜欢的项目。 规则很简单,每组十个圈,无论谁扔,都要在规定的时间内扔完,扔中了就能拿到对应的积分或者礼物。 考虑到现在的积分已经足够,缪芝懿和江任舟干脆把十个机会全部交给了安安,让她自己自由发挥。 在正式开始计时之前,两个大人分别蹲在安安两边,跟她简单商量了一下要怎么分配这十个圈的扔法。 江任舟的视线再次落在了缪芝懿轻捶膝盖的动作上。 她好像不太喜欢蹲着,没几秒就重新站起来了,猫着腰,俯身站在安安身边,手还是时不时敲一下膝盖。 他更加担心了。 安安自己也差不多有了计划,等到正式计时开始,抿着嘴走到起点线边上。 江任舟拉着缪芝懿退开了些,把空间留给孩子和其他家庭,满眼笑意地看着认真又执着的小家伙。 和其他没扔中或者扔到了不想要的东西就崩溃大哭的小朋友不同的是,安安出奇地冷静,就算扔丢了也不着急,马上不慌不忙地扔出下一个。 在周围一片激烈的争吵声和哭声中,安安独自完成了全部任务,随后转身看向妈妈和叔叔,笑嘻嘻地扑过来,又被江任舟一把抱了起来。 “我厉不厉害!” 江任舟稳稳当当地亲了一下她的小脸蛋:“安安超级厉害!” 十中七这个成绩确实相当不错,甚至可以这么说,小家伙独自创造的成绩比那些精打细算的家长们扔出来的还好得多。 “辫子都快散开了。”缪芝懿哭笑不得,又给她重新扎好了小辫子。“安安一开始是不是很紧张?成绩很好呀。” 小家伙有点不好意思:“妈妈说不紧张,我就不紧张了。” 缪芝懿也笑着亲了她一口。 最后的统分环节,缪芝懿和江任舟回到了之前的坐席区等着,安安独自过去领奖。 虽然总奖牌数没到前三,但积分远远领跑,小家伙还是得到了一个漂亮的水晶奖杯。 上领奖台之前,她还远远地冲妈妈和叔叔挥了挥手。 一时间,缪芝懿很是感动。 她曾经也想这样踏上领奖台的。 她曾经也想被父母认可的。 但是没关系,现在安安做到了。 她已经在安安身上弥补回了曾经没得到的一切。 江任舟扭头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受什么驱使,直接伸手过去,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缪芝懿难得被吓到,瑟缩一下,扭头看他。 “你也做得很好。”他的声音轻轻的,但满眼歉意和心疼,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指关节。“我们都是活在当下的人,但还是对不起。” 她垂眸,视线落在他的手背上,脑子里乱哄哄的,心里也五味杂陈。 思忖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想揣度他说这些话的目的,干脆什么都不说了,重新看向领奖台。 小朋友们领了奖之后,坐席区的家长们就差不多可以散场了。 缪芝懿和江任舟在小朋友整整齐齐的队伍里找到了安安,笑着把她牵出来。江任舟再次抱起她,大步走向礼品兑换区。 “我要礼物,妈妈要礼物,叔叔也要礼物。”小家伙开心得摇头晃脑。“我们都有礼物啦!” 安安的积分能兑换的东西不少,缪芝懿看她点来点去,实在哭笑不得,从江任舟怀里接过了兴奋过头所以有些困倦的孩子,让他拎着大包小包。 哪怕趴在妈妈怀里,安安还在嘀嘀咕咕。 “那个小兔子夜灯,要放在床头柜上,晚上就不会害怕啦。” “立体拼图可以拼小房子,我喜欢。” “我有三个杯子,一个是我的,一个是妈妈的,一个是叔叔的。” “彩色纸可以折好多东西,我们手工课可以用。” “这个可以摆在桌上!” “这个发卡好漂亮,明天梳头发可以用。” …… 缪芝懿听得实在好笑,一边应着她的话,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饿不饿?” 小家伙确实累了,抱着妈妈的脖子,懒洋洋地靠在她怀里:“好饿,想睡觉。叔叔说要一起吃饭,但是我想睡觉。” “那我们直接回家吧,安安先睡一会儿,妈妈回家给你做点好吃的。” 迷迷糊糊中,小家伙趴在妈妈怀里半梦半醒。 缪芝懿也知道这一上午确实累着她了,想着赶紧回去让孩子休息一下。 本来都已经抱着孩子往外走了,却没想到周围突然有人凑上来,直接把他们三个拦下了。 大家的目标很明确,几乎都是找江任舟的。 “哎呀,我都不知道江律师已经有孩子了,年纪轻轻成家立业,这确实是已经走上人生巅峰了,让人羡慕啊!之前我还想找任川律师事务所帮忙的,但是他们都说江律太忙了,我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就一直没去找,没想到今天居然能碰到。亲眼所见,江律确实一表人才,老婆孩子也都这么漂亮,羡慕江律哦!” “江律,百闻不如一见,今天你这个发挥确实太厉害了,这样,你有没有空,我请你喝一杯或者吃个饭?你把你老婆孩子都带上,咱们坐下来好好聊聊,江律有空吗?” “你好你好,任川的江律师是吧?哎哟真是难得,之前我看新闻才知道江律结婚了,没想到居然还有个这么漂亮的女儿,真是人生赢家啊!江律,这是我的名片,您要是有任何建材方面的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 “江律你好,我之前就知道你了,只是一直没见过真人。是这样的,我今天来陪我另一个孩子参加活动,但是我的原配老婆死活不肯跟我离婚,你这边能不能帮我起诉一下,让她麻利滚出去。我可以给她十万块钱,多了没有,再这么拖下去,就一分钱都不给了。你多少钱接这个案子?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吧,我得让她见识见识江律的能力。” “江律,你知道怎么绕过签证直接拿绿卡吗?我想让我孩子直接出去读小初高,之后就一直留在外面了,到时候我也带着家里其他人出去。这个签证太麻烦了,我都被拒三次了,你要是能帮我想想办法,多少钱都行。” “江律,我家有个不错的餐厅,还有个面向中高端客户群体的养生馆,不知道江律愿不愿意赏光来看看?我可以给你免费,一个电话的事情。你要是想带老婆孩子一起,我也可以提前帮你预留好位置。这个是我的名片,上面的号码是我的工作号,你要是想要私人号,我这边再写给你一份,稍等一下。” …… 缪芝懿一向不喜欢和这种明摆着带有小心思的人进行社交,更何况这些人就差把目的直接写脸上,看得她有些反胃,干脆抱着孩子往外走远了些。 然而江任舟也跟着她过来了。 “你不是要谈工作吗?”缪芝懿茫然。“去忙吧,我带着安安回去。” 江任舟轻抚了一下安安的后脑勺,担心孩子着凉,还是把自己的外套搭在了她身上:“我不想谈工作,今天不是我的工作日,我空出这天就是为了陪家人的。” 缪芝懿愣了一瞬。 家人? 她和安安,哪个是江任舟的家人? 还是说,他把她们都当成了家人? 第 81 章 回到停车场的时候,安安已经睡着了。 缪芝懿也是无奈,笑着把她放进儿童安全座椅,转身上车。 江任舟的心依然吊着,原本想带她们去餐厅吃饭,考虑到孩子已经睡了,还是直接开回了缪芝懿家小区,打算和她一起做点什么吃的先垫肚子。 保姆暂时出去采购食材了,家里只有他们三个。 孩子已经完全睡熟,缪芝懿不想直接叫醒她,还是先把孩子放去了卧室,自己匆忙转身去了厨房。 他随后过来,显得本就逼仄的空间一下子拥挤不少。 再次身处安静的环境,他才忧心忡忡地看向她:“妙妙,你的膝盖怎么回事?” 她垂眸,似乎并不在意这个问题:“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我很担心你。” 烤盘被送进烤箱,蒸笼也挨个放好,缪芝懿摘了手套,转身出去。 江任舟亦步亦趋地跟着,最终陪她一块坐在客厅沙发上。 注意到她又开始有意无意地捶腿,他实在没办法,还是把安安的小马扎搬了过来,坐低了些,轻轻给她捏腿。 “右腿一直不太好,断过,小腿的毛病很多,所以一直不好发力,蹲着的时候会突然脱力。膝盖是老毛病了,小时候经常被要求跪在空房间里,可能软骨或者关节出了点问题吧。” 江任舟顿住,心里紧跟着泛起苦楚。 “之前我也去看过医生,说是最好做个关节置换。我已经做过一次这个手术了,效果还行,可能是时间太长了吧,现在效果减退了。没事,我现在还好,也没那么难受,就是这段时间动不动下雨,可能有点影响吧。” “最近的手术有计划吗?这个是不能拖的。”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缪芝懿膝盖上那一条痕迹是什么。 当初度假,他就发现了那一道痕迹,因为看上去和她身上的其他伤疤相比并不明显,所以并没有太在意。 那居然是手术的痕迹。 甚至是膝关节置换手术。 他的心都快碎了:“妙妙,手术的事情不能拖,我们尽快安排上,可以吗?” “我最近很忙。”缪芝懿很是淡然。“再说吧。” 江任舟直接扣住了她的肩膀:“妙妙。” 她满眼的不在意,更是看得他心碎。 为什么连自己都可以无所谓呢? 除了安安,还有什么人、什么事在她这里是有所谓呢? “我说的是实话。”缪芝懿一副置身事外的语气,多少也有些无奈。“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可能还得出国一趟,再就是国内的这些会议也安排下来了,根本没时间留给我自己,我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可以换成别人吗?” “可以,但是我不想。”她别开视线。“我想赚钱。” “和钱相比,你的健康也是可以被舍弃的吗?” “当然。” 江任舟说不出话了。 他之前和老张坐下来聊的时候就听说了,缪芝懿对钱的看重程度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有的时候她的朋友也不知道原因。 明明她已经很有钱了——甚至完全可以躺平到下辈子,但还是马不停蹄地为了赚钱而玩命奔波。 如果只是因为现在多了个安安要养,那也不至于拼命到这个程度。 所以她的朋友们几乎都达成了一个共识:因为小时候确实没过上好日子,再就是父母对她并不好并且早逝,她不得不早早开始独立,本科时期申请助学金还失败了,所以她一直生活在缺钱的尴尬境地中,这才对钱这么在意。 但她在某些事情上又相当大方,如果朋友问她借钱,她连原因都不会过问,也压根不催,在安安的教育上更是花钱不眨眼。 归根结底,只是对自己严苛。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江任舟起身去厨房检查蒸笼,缪芝懿去房间叫醒安安。 看她走路时的重心还是会下意识放在一条腿上,江任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只是,在专心把奶香小馒头从蒸笼里转移到盘子里的时候,他听见了卧室传出来的声音。 “安安?安安?能听见妈妈的声音吗?安安?安安醒醒,安安?缪安?” 江任舟立刻扔下手里的东西,顺手把电源切断,匆忙转身出去,直奔卧室。 缪芝懿已经开始手忙脚乱地打电话,小药箱也被她翻了出来,一只手还在快速甩着水银温度计。 他直接去了床边:“怎么了?” “一头大汗,叫不醒,摸着有点低烧。”缪芝懿整个人都在颤抖,“呼吸节奏也不对。” 他顿时跟着慌,边轻拍小家伙边凑过去听她的心跳,边默数她的心跳节奏边从箱子里拿了体温枪出来。 小家伙的心跳很快。 因为不知道现在能不能动孩子,两个大人都在不安地等着,缪芝懿用水银温度计测了温,颤抖着手开始饭其他的紧急备用药。 小区里随后就响起了救护车的警笛声。 医护人员来得很快,简单检测了安安的各项身体指标之后,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了起来,放平在担架上。 缪芝懿那瞬间差点没站稳。 江任舟勉强还算冷静,扶着缪芝懿一路跟出去,顺手拿上了她的手机:“孩子是什么情况?怎么突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医护人员麻利地给小朋友装上了呼吸机:“根据症状来看应该是急性过敏,具体还要等检测结果。既往病史有吗?” “有的。” 察觉缪芝懿全程都在颤抖,江任舟下意识揽住她的肩膀,声音轻轻的:“冷静一点,把孩子交给他们,不会有事的,相信专业人士。安安的病历本你拿了吗?” 这不是他第一次直面安安出现问题,但是他第一次看到缪芝懿这样的状态。 以前他只见过缪芝懿因为安安出问题而愤怒、自责的样子,但慌张到开始放空是极为罕见的。 光是看到缪芝懿额头上的汗,他的心就紧紧揪了起来。 孩子的症状在呼吸机的作用下似乎缓解了很多,但心跳还是很快,意识总算稍微恢复了些。 似乎察觉到了妈妈在身边,安安下意识伸出手,随后被缪芝懿紧紧抓住。 “妈妈……” “妈妈在这里呢,安安没事的,安安会好起来的,妈妈一直都在,安安不怕哦。” “妈妈,我好像要死掉了……” 缪芝懿霎时崩溃。 她以前并不觉得“死”这个字眼有多难听或者多恐怖,毕竟她见证过太多次,总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却没想到在听见安安这么说的时候突然情绪失控。 原来她还是会害怕。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会被这个字眼拽进深渊。 江任舟那瞬间也慌了,急急忙忙搭住缪芝懿的肩膀,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先安慰谁,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边紧跟着开始轰鸣。 他并不知道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但他知道缪芝懿对这样的字眼有心理阴影,在看到她情绪崩溃的瞬间,他的心已然全盘破碎。 担架被抬上救护车,两个人急匆匆跳上去。 万幸的是,在紧急给药之后,安安的心跳也稳定下来了,只是脸色依旧不好,呼吸节奏还是快,体温也没降,反而还在上升。 “发烧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并不完全是坏事,请放心。”医护人员很是冷静。“孩子的既往病史我已经清楚了,估计就是吃到了或者吸入了过敏源,一会儿做个过敏源检测,先把情况稳定下来。” 握着安安的手的缪芝懿疯狂点头。 “妈妈……” “妈妈在这里呢,宝贝没事的没事的,妈妈会一直在安安身边的,安安才不会有事呢。宝贝是不是觉得难受?再等一下好不好?医生阿姨马上就治好安安了,没事的,不怕不怕。” “妈妈不哭哦,我不会死掉的……” 缪芝懿的心都已经碎成渣了,却还是努力在孩子面前尽可能扬起嘴角:“妈妈知道的,妈妈知道我们安安最厉害了,没关系的宝贝,妈妈永远在你身边,妈妈没哭。” 安安这才稍微冷静了些,继续紧紧攥着妈妈的手指。 救护车到医院,安安被推去了急诊室,缪芝懿和江任舟被拦在外面。 江任舟及时托住了差点瘫倒在地的缪芝懿,把她扶到一边的长椅边坐下,轻轻拍着她的背。 “没事的,相信他们专业人士。”江任舟小心翼翼地把她的长发拨到耳后。“没事的,安安不会有事的。” “我不知道她吃了什么,更不知道她吸入了什么,印象中,她只吃了那一瓣橘子……但是安安不对橘子过敏,之前过年的时候,她还很喜欢吃砂糖橘的。至于吸入……我不知道,今天一个上午,她都没怎么离开过我,顶多是儿童项目和最后领奖的时候分开了一下,怎么会吸入过敏源呢?我肯定遗漏了什么……” 看她自责得揪头发,江任舟更心急,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妙妙,冷静,别自责。” 她还在颤抖,有些绝望地合上眼睛。 “妙妙,孩子不会有事的,冷静。正是因为安安几乎全程都没离开过我们的视线范围,她出现这样的情况纯属偶然,你发现得及时,处理得也很及时,这就够了。孩子有既往病史,所以抵抗力会比其他的宝宝弱一些,但是她已经很好了,你也已经很好了。妙妙,别把责任推给自己,不是你的错。” 她总算稍微平静了些,但脸色还是不好。 江任舟轻抚她的后脑勺,像在安慰深陷痛苦的孩子。 “我会失去她吗?”缪芝懿的鼻音依然很重。“我以为我不会害怕这种事情,但是真正落到我面前,我还是会不知所措。我真的不……” 她突然沉默了。 因为察觉到了更重的力道在拥抱她。 这种力道是过去不曾有过的,是她从来没期待过的。 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否配得上这样的拥抱,所以始终没有设想过。 而偏偏今天感受到了,在这样满腹恐惧和不安的时候。 江任舟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说不出口,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抱着她,像是在拥抱这辈子最珍贵的宝物,仿佛要把她揉碎在怀里。 半晌,察觉缪芝懿终于停止了颤抖,他才小声打破沉默。 “我们暂时还不知道安安的过敏源有哪些,所以这几天我们给孩子做个过敏源测试,确认一下,也是为了之后更好地照顾她。我听安安说这几天有儿童节演出排练,但这段时间也要好好养身体才行。如果赶得上的话,我们还是支持孩子去;实在赶不上,那我们也要跟安安说清楚,免得让孩子留下遗憾,这毕竟对孩子来说很重要。” 江任舟说着话的同时,还在轻抚她的脑袋。 “然后就是你自己。刚刚医护人员也说了,问题不会很大,所以放心,相信他们专业人士,也相信安安,会好起来的。我很担心你的膝盖,这几天我们也去做个检查吧,看看膝关节的最新情况。如果需要再次手术置换新关节,那我们尽快排期,这样也可以早点恢复,省得一直受折磨。你的身体最重要,我最关心这个。妙妙,在乎自己一点,好不好?”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更是让江任舟心里没底。 在他看来,缪芝懿大过一切,她的健康更是重中之重。在安安能够被妥善照顾的前提下,他没有办法忽视缪芝懿的膝盖问题。 更何况还涉及到了关节置换手术。 光是想想,他的心又开始大刺刺地疼。 第 82 章 万幸的是,安安的情况确实不严重,只是因为孩子身体底子不好,在碰到过敏原的时候,情况看上去会比其他孩子更严重。 在被推出急诊室的时候,安安一眼就看到了等在一边的妈妈,嘴角一下子就塌下去了。 缪芝懿的心瞬间落回原地,还下意识大喘了一口气。 医生也让他们再给孩子做个详细的过敏原测试,但考虑到现在孩子的情绪还不稳定,测试的时间被安排在了明天下班之前。 小家伙还得打点滴,看到护士姐姐进来,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情绪一下子又垮了。 缪芝懿抱起孩子:“安安,这个点滴是为了能让你好起来才打的,我们勇敢一点好不好?打完这瓶,今天就没有啦,一会儿妈妈给你读绘本好不好?” 江任舟拖了张椅子过来,笑着揉了揉安安的脑袋:“宝宝勇敢一点哦,这样我们才能快快回家。” “要不要妈妈帮安安遮住眼睛?” 小朋友瘪着嘴角想了一阵,还是摇摇头,随后冲着护士姐姐伸出左手。 他的心都要化成水了,就这么眉眼含笑地盯着小家伙。 安安的确怕疼,但这次却全程抿着嘴,一滴眼泪都没掉,只在被扎针的时候皱了一下眉头,紧闭着双眼,整个脑袋埋进妈妈怀里,另一只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 “安安你看,已经好啦。”江任舟一刻未停地轻轻拍着小家伙的背。“我们安安宝宝很勇敢。” 护士也笑:“是的呀,宝宝很勇敢哦!” 小家伙听见声音,噘着嘴看过来,眼睛还是红红的,八字眉已经皱起来了。 缪芝懿笑着轻抚小家伙的脑袋:“安安做得很好哦,要特别表扬我们安安。” 果不其然,在听见妈妈的表扬之后,小朋友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她再次给小朋友扎好头发:“安安想明天什么时候做测试呢?妈妈想知道安安的过敏原有哪些。” “明天早上!” 缪芝懿笑着应下。 张姨没过多久就来了,还带了小家伙没吃上的午饭,另外做了些烘焙点心来。 江任舟看缪芝懿又在有意无意地揉膝盖,原本好不容易稍微平复了些的情绪再次翻涌起来,但考虑到现在孩子在身边,还是忍着没说。 他下午匆忙回了一趟家,换了身衣服,还把那些本就买给安安的新绘本带来了。 张姨看缪芝懿几乎没离开过病床边,连临时处理工作都没挪动过位置,也实在心疼她,叹着气拍拍她的肩膀。 “芝芝,我在这照顾安安,江律师也回来了,你正好趁这个时间回去洗个澡,也换身衣服,上午还参加了运动会,一身汗也不舒服。” 她想想也觉得没错,毕竟助理发来消息说记得看工作邮箱,想着还能回去把电脑和pad带过来,点点头,匆忙起身。 “安安,妈妈回去一下,你在这里听张阿姨的话哦,妈妈一个小时就回来。你看墙上的时钟,短针指到五,长针指到十二,到那个时候,妈妈就会回来了,好不好?” 正在翻新绘本的小家伙认真地点点头。 缪芝懿本想打车回去,人刚走出病房,身边就多了个人。 江任舟实在不放心,很多话憋在心里又难受,直到坐进车里,他斟酌了一阵,这才在停红灯的时候看向身边副驾驶座上的人。 “妙妙,膝盖是大事。现在安安的情况差不多稳定下来了,你能不能考虑考虑你自己?” 那时她的手正好还停留在右腿膝盖上,听到这话之后,只是茫然地扭头看了他一眼,旋即收回视线。 正是因为她又是满眼不在意,他才更加着急:“妙妙。” “这是我自己的身体,我有分寸。” “但是我看到的是你在硬扛。” “所以呢?”缪芝懿的眼神霎时冷下来。“所以江律师想按着我去医院做检查,然后按着我进手术室,接受一场或许会让我终身坐在轮椅上的手术,对吗?” 寂静。 “江任舟,我和你不一样,我还有孩子要养,现状不允许我停下脚步。正是因为我知道风险有多大,我才不想冒险,保持现状就很好,我很清楚我自己的情况。” 他暗暗握紧方向盘,视线停在前方:“我可以跟你一起养安安,我只想要你身体健康。” “现实摆在这里,如果没有你和你的父母,我可以更健康,身心都是。”缪芝懿冷笑一声。“另外,别打我孩子的主意,她接不接受你,那是她的事,我尊重孩子的选择,但我不接受莫名其妙多个室友,更何况你连室友的标准都没达到。” “我到底应该做什么,你才能消气?我接受你的连坐,我也接受你的恨,但是现在我不想你折磨你自己,所以你想要我怎么证明?” “你可以靠边停车了。” 江任舟这回仿佛没听见她的话,还是把车开去了她家单元楼下,就停在之前一直停的位置。 她本想直接下车,拉了两下车门却发现门锁没开,顿时更加恼火:“你到底想干什么?江任舟,你应该很清楚私自限制他人人身自由是违法的吧?” 他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转身看着她。 “我们离婚半年多了,我自认为我能接受你从没爱过我,我也能接受你打心底里恨我。但是缪芝懿,我跟你坦白过无数次,在你告诉我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过去发生过那些事。我父母的问题,我可以配合你完成所有工作。那你现在告诉我,你还想让我怎么做?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我是一个独立的人呢?为什么你不相信我爱你呢?” 他真的太痛苦了。 不是没想过帮缪芝懿翻案,但追诉期早就过了,就算是把这两桩案子公之于众,那对他的父母也只能是道德谴责,根本无法满足缪芝懿的需要。 现在她的身体出现明显问题,甚至需要做关节置换,如果一直耽误治疗时间,她的健康都无法保证。 有什么仇恨冲着他一个人来就够了,他现在能接受被恨,能接受再也不见她,他只想要缪芝懿身体健康,其他的就不奢望了,难道这也是错吗? 他的退让和偏袒,在她眼里依然什么都不是吗? “和你结婚是因为我接受不了你父亲,也是想让你父亲看看自己儿子面对失败婚姻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没有婚内暴力行为确实是我仁慈了,我也很担心被江律师告上法庭。但我没想到我做得太好了,会让江律师陷进去,我倒希望你这是在唬我。江律师,我暂时还不想成为你在法庭上第一次彻头彻尾的失败,这是我现阶段能做的让步。” 缪芝懿还是那副淡漠的神情,但心脏罕见地开始隐约刺痛。 “江任舟,你想帮的那个缪芝懿,早在被通知母亲离世的时候就死了。真想翻案,去地狱里找她,放过眼前人,你做得到吗?” 死寂。 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眼睛变红,看着他脸色灰白。 江任舟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心如死灰的感觉,甚至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正在不受控制地落泪:“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年把我拽出深渊的缪芝懿,还有当时陪我度假的缪芝懿,还有那个......那个恨我的缪芝懿,我要怎么找到她......我不知道,但是......” 但是他真的很爱她,甚至可以把心挖出来给她看看。 缪芝懿不仅在否认他的过去,甚至在否认她自己。 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缪芝懿掉进深渊,而他却不能成为她的那束光。 他做不到像她凭一首临场发挥的儿歌救赎他那样,因为他找不到那个缪芝懿了。 “在有安安之前,我不是没想过,我做点什么错事,然后被你告上法庭,这样就能拥有和我妈妈一样的经历。有安安之后,我想的是照顾好她,至少让她有归属感和安全感。先把她养大吧,剩下的事情,未来再说,我得给她留够能安然活到下辈子的钱。至于我自己......” 她看了一眼膝盖,笑得轻松,心却始终漂泊不定。 “我还没想好,我不想让安安过着和我一样的日子,经历和我一样的折磨。如果她和我当年一样,好好上着学,突然被告知妈妈在保外就医的过程中......” 江任舟打开了车门锁,声音很好地打断了缪芝懿的思路。 “对不起。”他在颤抖。“车里很闷,对不起我们下车吧,车里很闷,我有点受不了。” 缪芝懿还是停下了,没再继续往下说,快速下车,直接忽略了江任舟伸过来的手,径直走向单元楼。 他确实觉得胸闷气短,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内,这才闭着眼睛蹲在车边。 不会抽烟,也讨厌烂醉如泥,更不知道这附近的健身房在哪,所以现在连个能发泄的渠道都没有。 直到最后,他还是出现在了缪芝懿家门口。 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在她开门之后,他上前一步,跌跌撞撞地抱住了她。 好像只有碰到缪芝懿的时候,闻到那股花香的时候,他才能稍微安心一些。 “能不能这样。”他闭着眼睛,声音轻得像是在用气说话。“基于你恨我,一切从零开始。我接受所有,但是能不能把那个会恨我的缪芝懿还给我,我什么都能接受。” 她并没有推开他,只是好奇:“你想要一个行尸走肉的意义是什么?” “妙妙别这样......求求你......我真的什么都能接受,你别这样......我走也可以,我们不见面也可以,你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别这样,求求你。” 他现在越来越清楚,在这个世界上,他无法用法条解决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他无法处理的事情也太多太多了。 缪芝懿是他这辈子迄今为止遇见过的最大的难题,也是唯一一个难题。 他从来没在法庭上失败过,但法庭之外的人生里,在缪芝懿面前,他几乎一败涂地。 正是因为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什么都做不了,这样的无力感才会彻底侵蚀他的理智。 真的好痛,但他说不出口,因为缪芝懿不会相信。 “快五点了,我答应了安安要准时到,我不想像我父母那样欺骗孩子。江任舟,我今天很累,现在没力气再扇一巴掌,所以,放手。” 那瞬间,江任舟耳鸣了。 他隐约听见了小时候最喜欢的声音。 也是他的父亲敲下法槌的声音。 第 83 章 江任舟并没有在医院陪安安和缪芝懿过夜,说是任川那边临时有点事情要他去处理,他在病房和她们一块吃过晚饭就走了。 缪芝懿自然没说什么,只是在看着他匆忙离开的背影的时候,心情相当复杂。 接下来好几天时间,江任舟都没出现。 她以为他去忙案子或者出差了,并没在意,只是在安安问起他的时候敷衍几句。 安安虽然已经恢复了健康,但是自己也知道赶不上幼儿园的儿童节汇演,无奈之下只能放弃,瘪着嘴啜着泪给老师拨了个视频。 老师看到她这个样子,也实在心疼得不得了,在小朋友刚提出请求的时候就答应了,心软得一塌糊涂。 只是…… 安安再次好奇地看向妈妈:“妈妈,叔叔不见了,我给叔叔打电话,叔叔也不接。” “叔叔可能是出差去了,我也不知道叔叔在哪里,应该是在工作哦。等叔叔忙完了,他会来找安安的。” 在小家伙还没说出“好吧”之前,门铃响了。 透过猫眼看了一眼站在外面的人,缪芝懿立刻转过身,眼神示意张姨先把孩子带进房间,这才皱着眉头开了门,茫然地看着外面的警察和西装革履的…… 她不记得这个人的名字了,但知道她曾经是江任舟的助理,在余辛之前。 “你好。” “是缪女士吗?” “是。” “我们最近在调查江任舟律师遇袭事件,当时律所报了警。我们查到你和江律师关系比较亲密,在他遇袭之前,你是他最后接触到的人,所以想让你配合调查。至于这位律师,我们是正好在楼下碰见的,让她自己跟你说吧。” 律师冷着脸上前:“我是Luda,这次受到江律的父母的委托,对涉嫌参与江律遇袭一案的你进行起诉。正好警察在这进行调查,我也能旁听一些信息,方便我整理证据。” 缪芝懿懵了。 江任舟遇袭?! 他父母起诉她?! 一个人下意识的反应是不会撒谎的,警察自然能看出她的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变化,心里差不多有了数。 “五月二十日晚上八点左右,你在哪里?当时在做什么?” “在省儿童医院,当时我孩子急性过敏,医院应该能提供监控证明,我手机上还有当时的柜台付款记录,那个时候我在西药柜台给我孩子拿药。” 缪芝懿缓了缓神,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翻出当时的付款记录,把手机举到警察面前。 反倒是Luda一脸震惊:“你还有孩子?” 屋子主人压根没打算搭理Luda,视线还停留在警察身上:“我完全不知道江任舟遇袭这件事,那天他把我送到医院之后就走了,说是律所有事要处理,道路电子警察应该也能提供相关证明。我在那之后和江任舟没有联系了,你们这边还有什么需要知道的吗?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人在哪里?” “昨天才完全脱离生命危险,但还需要观察。因为你和江任舟有直接关系,我们现在暂时还不能允许你直接接触江任舟,既是为了调查,也是为了保护他的人身安全,请见谅。医院那边会有专业人士盯着,我们也会派人过去,其他人都不允许靠近。” “好,谢谢,麻烦你们了。” 警察顿了顿:“医院那边给出的说法是,我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那瞬间,她差点没站稳,下意识扶住了门框。 她过去从没想过江任舟会有这么一天。 纵然知道江任舟或许也会树敌,但她真没想过他会经历这样的恶性事件,甚至伤到这个程度。 如果真的是昨天才完全脱离生命危险,那就证明,他从离开的那天开始就一直生命垂危,直到昨天。 这是得伤得有多厉害? 伤到了哪里? 大脑吗?还是内脏? “袭击江任舟的人,你们找到了吗?” 警察再次严肃起来:“我们已经控制住了伤人者,根据任川提供的监控记录,你和伤人者有过接触。” 缪芝懿又懵了:“啊?” 她怎么可能和伤害江任舟的人有过接触?甚至还是任川提供的监控视频? 警察把手机举到她面前,示意她看看那段监控视频。 缪芝懿皱着眉头看完,虽然一下子就回想起了那天她出现在任川的原因,但还是一脸懵。 “我差不多想起来那天的事情了,但是我真的忘了那天我和这个男的到底发生了什么,应该是矛盾吧,但是我不记得了。”缪芝懿挠挠头。“那天我去任川找江任舟,因为他伤害了我孩子,我孩子还进医院了,我很生气,想去找他问问我孩子那件事。至于这个男的,我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好意思缪女士,我们要求你回忆起来。” 她结结实实地无语了。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她不是说了自己没印象吗?怎么还能要求回忆啊? Luda冷脸:“如果无法提供你和伤人者确实没有关系的证据,那么不好意思,缪女士,你面临的麻烦可不小。江律的车上有你的DNA,他私人手机号这几天的通话记录里,有一个号码被定位到了这里,缪女士不如说说看,这个号码是你的吗?你为什么想联系江律呢?” “我没……” 缪芝懿一下子顿住。 这几天主动联系江任舟的私人号?还被定位到了这里? 那应该就是安安打的电话了,小家伙刚刚还在念叨。 可是她不能把安安也拖进这个漩涡里来,她不想让孩子面临危险。 Luda还在穷追不舍:“所以,确实是你在联系江律?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缪芝懿总算给了她一个正眼,罕见地满脸敌意:“你这算是抢了警察的活吗?什么时候轮得到律师来质问了?” 警察上前一步,拦在她们中间:“缪女士,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所以你们的工作是跟江任舟的父母合作,非要从我嘴里撬出点什么来,对吗?既然已经抓到了人,那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他,反而来问我?我跟江任舟已经一周多没见面了,我也提供了不在场证明,你们还想要什么证据?” “江任舟律师是在下车之后遇袭的,他车上有你的DNA。” 缪芝懿只觉得搞笑:“他车上有我的DNA不是很正常吗?那天他还送我去医院了,副驾没有我存在的痕迹才证明我有鬼吧。” Luda轻哼:“我会找到证据,不需要你来提醒。还有,你孩子现在在哪里?我们需要让孩子也接受调查,这样证据才完整充分。” 屋子主人已经完全陷入了另一种情绪中,再看向面前的人的时候,眼里仿佛都挂着刀子。 “恰恰是因为我没有撒谎,我才这么有底气跟你们沟通对话,但这个过程实际上让我很不爽。我的孩子还没到义务教育学龄,每天都在我身边,根本不具备你们以为的作案能力或是与陌生人沟通的能力。有什么事冲我来,拖一个无辜孩子进来算什么?” “有没有作案能力是我们来判断的,这并不是你的一言堂。你作为孩子母亲,有的时候会对自己的孩子有错误认知。缪女士,我现在是在给你退路,如果你还是不肯配合,那我……” 这话听得警察都皱眉了,干脆直接打断:“我们警方并没有和江律师的父母达成合作,只是出于我们的工作来进行调查,烦请提供孩子的相关证明。” 缪芝懿当着警察的面给Luda翻了个白眼,从手机里翻出安安的领养记录,只提供给了警察。 在Luda凑过来准备看她手机屏幕的时候,缪芝懿及时收回了手机。 Luda自然不爽:“你在高傲什么?我这是正常处理工作,非要闹到法庭上是吧?” “我确实不想配合你,你的态度让我很不爽。”缪芝懿淡淡地盯着她。“所以我拒绝配合。如果你们确实想上法庭,那我只能静候佳音了。” “先说一句,我的委托人拒绝私了。如果你真的执迷不悟,那我只能这么告诉你,你胜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Luda冷笑一声。“现在隐瞒证据,到法庭上呢?缪芝懿,法庭上可没有你隐瞒甚至撒谎的余地。你现在袒护你的孩子,如果你的孩子确实是个天生坏种,你未来要吃的苦头多着呢。” “我不扇你是因为警察就在这,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我不会做什么让我自己下不来台的事。” 缪芝懿始终客气,但语气已经冷得字字带刀。 “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现在我可以配合警察的工作,至于你,我说了静候佳音。如果真想动到我孩子头上,那你和你的委托人也可以静候佳音了。” 短暂的寂静之后,Luda翻着白眼转身离开。 警察还在,简单问询之后,还是要求她尽可能回忆起那天发生的事情,另外要她抽个时间去一趟派出所做笔录,这次揣着小本子和录音笔离开。 关上家门的瞬间,缪芝懿背贴着门,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张姨全程带着安安躲在房间里,察觉外面没了声音,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确认那些人离开之后,依旧让安安待在房间里,自己大步出来。 看到还瘫坐在玄关地毯上的缪芝懿,张姨一下子慌张得不行,匆忙过去。 缪芝懿像是刚被人从水里捞起来,一身大汗,被扶起来的时候还差点没站稳,跌跌撞撞地被保姆扶到客厅坐下。 “芝芝,这是发生了什么?外面的人是谁?你怎么了?” 她掐着自己的手臂让自己回过神,看向保姆:“张姨,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得把安安送到朋友家去,可能还得麻烦您跟着一块,因为我实在不放心。朋友我现在联系,今天之内就离开,等我处理好了这边的事情,我就过去找你们,可以吗?您这个月工资翻倍,我必须要先安顿好你们,可以吗?拜托了。” 缪芝懿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是,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到后面甚至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眼睛也红得彻底。 安安似乎也察觉到外面没有危险了,好奇地出来,却只看到妈妈在边打电话边收拾行李。 “妈妈。”小家伙还抱着自己的尤克里里,一下子很是惊喜。“我们要旅游吗!” “对,但是这次是小周阿姨想带安安出去旅游,妈妈本来想和你们一起去的,可惜刚刚接到通知了,妈妈要出差呢。” 缪芝懿笑着点了点孩子的鼻尖,把手机拿给孩子。 “你看,阿姨专门发视频给妈妈,说想带安安出去玩呢。” 小家伙笑嘻嘻地接过手机,给视频那头的阿姨打招呼。 “安安也早上好呀!阿姨这几天带安安去看大海好不好?我们安安快点收拾行李,阿姨今天下午就去接安安,然后我们出去玩咯!让妈妈一个人工作去,多赚钱!” “好!安全最重要!” “我们安安宝宝真棒!是的,安全最重要,开心也重要!” 缪芝懿稍微放下心,拿回手机,简单说了几句就挂了视频,随后把一些必要的事情用文字发了过去。 同样在收拾行李的张姨下意识看了一眼缪芝懿,满眼心疼,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无声地叹了口气,收回视线。 第 84 章 朋友确实靠谱,在电话里了解情况之后就立刻定了机票,下午就出现在了蔚城的酒店里。 那时候安安还在午休,缪芝懿和保姆一起收拾好了东西,先让保镖过来了一趟,把其他箱子送去了酒店。 等安安睡醒,缪芝懿把她和保姆送到了朋友身边。 安安开心得不得了,在酒店房间里给好久不见的小周阿姨弹了一首小曲。 在小家伙快活地自娱自乐的时候,三个大人坐在了一块。 朋友实在担心:“那我们都走了,你一个人在这边面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吗?我叫个人过来帮你吧,老张呢?他不在蔚城吗?还是在忙?” “我就是想自己来处理这些事情才把安安托付给你的,现在江任舟父母认定了我就是幕后黑手,说我雇凶伤人,他们找的律师还是之前江任舟的助手,我不能不防。万一真的把安安牵扯进去,我才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你们先去安全的地方,我才能全心处理好这边的事情。相信我,我的律师也随时准备好了,事情确实很多,等我一样一样来。” “所以江任舟是真的遇袭了吗?还是他们只是想单纯搞你?” “是真的受伤了。”缪芝懿垂眸。“任川封锁了消息,估计是怕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吧。警察给我留了联系方式,我知道江任舟现在在哪家医院,但是不能过去,也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我会试着联系我认识的任川员工,看看能不能稍微得到一点消息。” 张姨轻抚着缪芝懿的肩膀:“芝芝,你把我们都推开,你自己怎么办?如果那对夫妻真的咬着你不放呢?” “就算真的走到法庭上去打官司,我也能应对,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我也有律师呢,他们也不能凭空捏造所谓的证据吧?我只是不想让安安被牵扯进来。” 缪芝懿苦笑。 “所以,这段时间,安安就拜托给你们了,有什么事情也可以给我发消息。我可能没法及时回复,但我尽量。” 朋友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只是轻轻搭着她的肩膀,从精神上给她鼓励和支持。 想想也觉得离谱。 缪芝懿全程都在医院陪孩子,生活除了孩子就是工作,就算在婚期内也和江任舟聚少离多,更没有明确表示过和江任舟有矛盾,直接一个“雇凶伤人”的帽子扣上来? 甚至找的律师还是已经被任川劝退的那位助理律师? 哎等等。 “江任舟自己知道这件事吗?他父母用这位律师起诉你,这整件事,江任舟知情吗?还是说,这只是他父母的意愿?” 缪芝懿倒还真没想过,茫然地摇头:“不知道,但是我现在也不能联系江任舟,他的私人号和工作号全部断开了,任川封锁了消息,警方也不会让我问的。” 朋友这回直接翻了个白眼:“真不算个男人。” 她反而被逗笑了。 几个人在酒店休息了一阵,缪芝懿把她们送到了机场。 因为不知道外面会不会有人盯着,缪芝懿提前约好了VIP通道,直接把她们三个人送进了通道里,避开了外面的人群。 在和安安告别的时候,她莫名觉得鼻酸。 她其实心底相当没底。 尽管自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确实什么都没做,但万一对方搞点什么手脚,或者在法庭上提供些什么有的没的,她这场官司必败无疑。 就像当初那两起案子,一个忽略了证据,一个跳过了调查环节。 甚至可以这么说,任何一个环节在她身上重演一遍,她都招架不住,所以她现在就要安排好安安的事情。 安安是她全部的底线所在,如果江志成真的想拖安安下水,她也说不准自己到底会干什么,总之不会手软。 深夜,她家门铃再次被按响。 缪芝懿正好和自己的律师在一块讨论要怎么应对这次的事情,听见门铃声之后还抬头看了眼时间,随后翻着白眼去了门边。 她的表情还算客套:“说真的,我觉得我这个点还能给你们开门确实太客气了,不知道频繁上门找人——甚至在这个点上门找人——算不算扰民?Luda律师和江法官怎么认为呢?” “时间确实很晚,但不好意思,事情比较急,我本人也没那么有耐心。”江志成冷脸。“不如坐下来谈?” 缪芝懿一把将准备进门的江志成推了出去,淡然地靠在门框上:“都把我当从犯了,怎么还想进从犯的家门呢?江法官不担心我这回变成首要嫌疑人?” 他的表情顿时阴鸷下来:“我已经给你留够时间了,要么现在承认你和那个男的当时说了什么,要么到时候让警察来搜家,你自己选。” “那如果我确实什么都没做,江法官打算承担什么后果呢?”缪芝懿反而笑了。“听上去并不像是因为江任舟的事情来的,反而是我们之间的私仇。江法官等这个机会应该已经等了很久吧?要是正义真的站在无辜的人这边,你该怎么办呢?让我数数,这是第几次了?” Luda上前一步,拦住了准备发脾气的江志成,看向缪芝懿:“缪小姐,我们也是为了要你配合工作,你现在这个态度摆明了是不想合作。” 缪芝懿反而坦然:“确实不想合作。” “我是不是说过,你现在的态度会为你到时候在法庭上的判决结果埋下种子?”Luda的表情明显有些绷不住。“我已经给你退路了。” “如果威胁也能被算作是退路的话,那我宁可不要这条退路。”缪芝懿笑得从容。“既然如此,现在我也给你们一条退路吧,你们是想被我以扰民为由报警劝退,还是自己消失?” 短暂的寂静之后,江志成甩下一句“等着法院传票吧”,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开。 缪芝懿关上门,闭上眼睛深呼吸一次,勉强调整好了心态,打开了智能门锁的app,把刚刚那段自动生成的视频保存下来。 律师从餐桌边过来,皱着眉头看她:“他们怎么能这样?直接上门威胁人?” “不知道到底出于什么目的,但极大概率就是我和江志成还有他老婆的私仇。” 她单手撑着脑袋,人已经相当疲惫。 “说实话,我真的回想不起来当时我跟那个人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掐那人的手腕,估计只是单纯心情不好,但这不能成为证据。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想反诉的话,也得等到这场官司结束啊。” “门锁保存的那些视频都收集整理好了,现在只能等,我也想知道他们到底能拿出什么来。”律师掐掐眉心。“我只知道你没问题,甚至还是又一个受害者。” 她没接话,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客厅,继续和律师一块看证据材料。 朋友一开始发了消息来,说是已经到了,安安玩得很开心,但她和保姆还是很担心蔚城这边,问现在情况如何。 缪芝懿才发现自己还没来得及回消息,简单描述了现状之后就放下了手机,继续揪着头发看文件。 “芝芝,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她茫然地看向律师。 “现有的证据都表明这件事没有你的因素在其中,但为什么你的状态一直这么低迷呢?你是没错的那一方。” 光是盯着她的表情,律师就知道或许还有隐情,心猛地一沉。 “芝芝,你是不是还有事没说过?和这个案子有关吗?还是……和江志成有关?你们的私仇是什么?” * 余辛听说了最近江任舟的遭遇,奈何自己手上的事情也很多,之前同组的组长还说要去医院看看江任舟,她都没时间一块过去。 那天,所里有人在讨论缪芝懿雇凶伤人这个案子应该怎么判。 她正好从茶水间出来,听见大家的讨论,眉头一下子皱紧:“芝芝姐?!雇凶伤人?!” “我们也是听Luda说的,目前她在处理这个案子,这几天去缪芝懿家比回自己家还勤。” 同事也是无奈。 “律师要以委托人的诉求为先,江律受伤前联系的最后一个人是芝芝姐,再就是芝芝姐确实和肇事者有过接触。但是芝芝姐说不记得她和肇事者碰面的经历了,Luda说芝芝姐故意隐瞒,想申请搜查,被芝芝姐的律师怼回去了,现在就是不知道谁在撒谎。” 余辛翻了个白眼。 “还有哦,道路电子警察能证明当时江律确实是从医院出来的,医院能证明那天江律和芝芝姐都在医院。但是呢,江律受伤当时,天网监控显示江律好像不在状态,反正看上去不太对劲。我估计江律就是因为状态不在线才没注意到肇事者,不然的话,以江律的反应速度和身体素质,怎么可能没看见突然冲上来的人?甚至被连捅好几下?” “委托人怎么说?” 同事叹了口气:“委托人不接受私了,如果查不出来就法庭见,让专业人士去搜证据。江律的父亲认为,芝芝姐是拒绝提供证据才谎称自己不记得,因为江律那天状态不对,他认为芝芝姐在这件事上有一定责任。” 余辛的眉头皱得极深:“江律自己知道这件事吗?他不是已经恢复意识了吗,没人问问当事人?” “江律这几天都被保护起来了,说是有个案子在等他处理,所以就算是清醒了也还是在勉强工作。我们组的老师昨天去医院看他了,说他现在精神状态还是有点萎靡不振。江律自己也说不记得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节奏太快,他的脑子好像也启动了应急保护机制,对受伤这件事的回忆是一片空白。” “不,我的意思是,江律知道芝芝姐成了被告吗?警方不是已经抓到了人吗,为什么还要起诉芝芝姐?” “这件事应该没人告诉江律,他醒了之后就在工作,也没人敢主动提这件事,怕的就是他自己给自己打感情牌。”同事耸耸肩。“肇事者确实被抓了,但是不排除被唆使或者真的被雇佣的可能性,案件还在调查中。” 余辛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的呼吸节奏稳定下来。 “唉,其实大家这几天都很震惊,也都在等结果。不过你也别太激动了,咱们法律人要做的就是站在绝对中立的立场上,毕竟现在真相还没查清楚,我们现在是局外人,一口一个‘芝芝姐’,这不也是在给自己打感情牌嘛。” 她实在有点受不了,摇着头转身去了自己工位。 第 85 章 余辛着急得不得了,但这几天自己事情很多,组里暂时也没有去医院看望江任舟的计划,她不能就这么一个人过去。 至于缪芝懿那个官司...... 虽然外界还没有新闻流出来,但他们内部已经有风声了。 甚至还有人在造势,说缪芝懿要被拉下神坛,因为这是伤害另一位神的报应。 再就是,不少人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江任舟和缪芝懿已经离婚了,还唏嘘了好一阵。 光是他们任川的内网,还有很多人在发帖子追踪缪芝懿那桩官司的最新进展。 Luda之前是任川的律师,还收过缪芝懿的投诉信,现在Luda又接受了江任舟父母的委托,负责起诉缪芝懿这桩案子。 不管是新仇旧恨还是戏剧性,都直接拉满。 任川这些人能实时跟进消息,也是因为所里有人跟Luda关系不错,能稍微问到一些,扭头就发在内网跟同样好奇的同事们分享了。 余辛看了几天下来,实在慌张,甚至计划着找点什么借口去一次医院。 那天她去组长办公室送材料,正好听见老师在打电话。 “好的好的,我今天下班之后带学生过去一趟吧,材料已经到了吗?还需要再整理一遍吗?” 准备退出办公室的余辛一下子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老师,用眼神问他“是不是需要帮忙”。 举着手机的老师接收到了她的眼神信息,点点头,继续和电话那头的人说话:“我现在让余辛去拿证据材料吧,所里先看下,如果没整理好的话,就先不拿过去,省得你自己整理。今天情况怎么样?还好吗?” 等到老师挂了电话,余辛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是江律吗?” “对。他手头上那个案子的证据材料马上送到任川,你去一楼等,拿上来之后我们先核对,看看整理好了没有,没整理好就打回去,我们没必要出这个人力。如果整理好了,下午下班之后,你跟我一块去一趟医院,把材料带给江任舟。” 余辛立刻点头,匆忙转身出去。 起初她还担心这些材料会和之前那样落得被打回去的下场,进而导致她今天见不到江任舟,然而在和老师一起拆开证据材料之后,意外地发现这位委托人甚至自己做好了页码,一下子还很是感慨。 这才是该有的样子! 要是每个案子的委托人都这么自觉,纠纷还能有这么多? 下班之后,余辛抱着材料钻进了老师的车里。 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他们在路上买了点吃的带来,打算就在病房里解决晚饭。 余辛一开始确实想在江任舟面前说点什么,但在看到坐在病床上的江任舟之后,脑子一下子空白了。 和以前在任川见到的江任舟完全不同的是,病床上的江任舟向外散发的只有“疲惫”这一种气息。 他穿着浅蓝色的病号服,明显瘦了一大圈,整个人都直接薄了一层。脸色还是不好,看上去几乎没什么血色,呈现出的是病态的苍白。 听说伤口集中在腹部,在他们过去之前,主治医生才给他换了药,病房外甚至还有人在把守。 本就被案子追着跑,光是她带来的那份材料就有四百多页,要是再用另一场官司去影响他...... 余辛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帮着老师一块支起了小桌子,把带来的粥先放好。 “先不吃了,材料要紧。” 江任舟别开视线,但似乎连扭头这个简单的动作都会扯到伤口,让他一下子皱紧眉头。 “我没有白粥日。” 老师也是无奈,毕竟共事多年,也算知道这人堪称“神经质”的饮食习惯,念在他现在受伤了肯定心情不好的份上,还是决定迁就他一回。 “那一会儿我再让人买点吃的送过来吧,你先看材料好了。今天是你的什么日子?” “我自己点吧。”江任舟还是别扭。“材料呢?” 余辛原本还在走神想缪芝懿那件事,听到老师的轻咳,顿时回过神,匆忙上前,把材料放好,随后默默退到一边去。 江任舟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视线并没有在她身上过多停留,一手按着腹部,一手翻开证据材料。 他的私人手机和工作手机都放在床头柜上,这倒是和平时差不多,只有工作机会时不时响一下,但他并不在意。 直到两个人边聊边离开病房,江任舟才从材料上移开视线,面无表情地盯着病房门的方向。 他不是不知道外面有人,也很清楚自己住的这间VIP病房被层层保护了。 刚恢复清醒的意识那天,他的病房里站满了人,除了医生护士就是警察和律师,他的父母都差点挤不进来,访客都说会尽全力帮他找到肇事者并严惩不贷。 这几天体能和情绪还是跟不上,无法完全恢复到之前那样,但他已经在尽全力调整自己,为的就是尽快出院。 他看到缪芝懿家里那个号码给他拨了好几次电话,但那个时候他还没醒——甚至还没从ICU出来,自然一个都没接到。 等他回过去的时候,却发现怎么都打不通,缪芝懿本人的联系方式也统统石沉大海。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得不到回音”比“被拉黑”恐怖得多,所以想早点去缪芝懿家看看,哪怕只是确认她和安安的情况也好。 再就是,他这几天的身体机能实在不允许他有大幅度的动作,一动就会扯到伤口,伤口又牵扯到内脏,疼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翻搅,没几下就是一身冷汗。 意外遇袭这件事,他倒是知道肇事者,就是之前那位翻车鱼:自己是个凤凰男还婚内出轨,想踹了原配再和出轨对象结婚,还要等出轨对象把孩子生下来并且是个男孩再打结婚证。 当初缪芝懿因为他在幼儿园外面吓到安安那件事来找他,他也是着急,直接劝退了翻车鱼,却没想到这翻车鱼怀恨在心,直接带着刀来蹲守他,差点真的把他的命给捅没了。 不过话说回来,伤得这么厉害,除了翻车鱼的问题之外,他自己也有问题。 那天本来就情绪化严重,注意力都集中在思考怎么让缪芝懿去做膝盖手术,开车的时候都有些走神,下车之后自然也没注意到周围的危险。 当时他的保镖又正好不在,就这么被钻了空子。 他知道自己那天大出血了,情况很严重,完全丧失了意识。 急诊把他从鬼门关拽了回来,然后他直接被送进ICU,最后才来的VIP普通病房。 警察说翻车鱼抓到了,肯定不会放过,所以他的心也差不多放下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出院,然后去看看缪芝懿和安安。 这几天在病房里,他除了工作就是面对医生护士和警察,难得的空闲时间,他会看看曾经那段视频,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就算在意识消散之际,他想的还是缪芝懿。 但...... 刚刚余辛看他的眼神摆明了有什么事要说,到最后却又没说,他有点好奇。 他的潜意识告诉他应该是件很严肃的事,只是碍于那时候病房里还有第三个人,他也不好直接让同事出去,干脆忍住了。 余辛直接找他说的事情...... 虽然理智告诉他不一定就是缪芝懿的事,但他很难不想多。 余辛回到家才发现工作机上多了一条消息。 【江律:明天上午麻烦去一下我办公室,书柜第二层左起第三格,里面放了一个文件袋,那是我现在这个案子的一些材料,麻烦带给我,邮寄和跑腿都不安全。路费我单独让财务报销给你,东西不多,一个人就够了,麻烦你了。路上注意安全,谢谢。】 她愣了愣,立刻回复了个“收到”,转而添加了备忘。 睡前刷新内网的时候,蜷缩在被窝里的余辛发现她此前收藏的那条帖子更新了。 她下意识点进去看了一眼,随后一个鲤鱼打挺,直接弹了起来。 【新消息:Luda明天开庭,早上十点。这次庭审不公开,没有网上直播通道,也不接受旁听,但是我们内部可以得到实时消息,明天可以来楼里看实时文字直播。听说缪芝懿的律师之前打过很多商事官司,但是这类案子还真没涉及多少,估计很悬。Luda那边准备得还挺充分,说是已经掌握了缪芝懿和肇事者有所接触的直接证据,就等明天开庭了。有没有人告诉我,万一缪芝懿名声扫地甚至进去,这对他们业内的影响有多大?】 余辛颤抖着手继续往下翻,脑子霎时空白。 虽然是顶级律所的律师,但这样的场面确实没怎么见过,大家除了讨论这个案子本身的细节之外,还在议论缪芝懿的前途问题。 最恐怖的那条回复,是所里一个律师的实名回帖。 那位律师发了一段听后即焚的语音。 “你们的重点歪了,现在不是讨论刑期多久的时候。要知道,缪芝懿的职业性质压根就不允许她有任何污点。虽然是编外,但去重要场合撑场子的次数太多了,万一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几乎能肯定她要被全面封杀,翻译这条路直接走到底了,指不定还得赔个倾家荡产,从此以后世界上就没有缪芝懿这号人物了,除非改头换面从头来过。而且,不是我夸张,但凡和任川沾边的案子都自带热度,更何况是和江律直接相关的案子。缪芝懿这官司要是输了,基本同时宣告她的人生彻底完蛋了,并且Luda指不定还能回到任川。” 余辛直接愣了。 第 86 章 第二天一早,抱着文件袋的余辛出现在了病房外。 那时候护士还在查房,主治医生正在检查江任舟的伤口情况,她不好直接进去,就这么在门口惶恐不安地来回走。 根据内网的消息,Luda和江任舟的父母已经到了法院,就等着开庭。 大概是这场官司的审判长认识江志成,看到他出现,审判长还热情洋溢地冲他挥挥手。 至于缪芝懿…… 大家现在也不知道她人在哪,但距离正式开庭还有将近两个小时,估摸着已经出发了。 等到主治医生和护士都退出病房,已经满头大汗的余辛匆忙进去。 江任舟现在确认余辛有话要说了,而且还是要紧事。 他眼神示意余辛关上门,随后淡淡地看着她:“出什么事了?” “江律,这是您要的材料。” 他却似乎完全不在意那份材料,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出什么事了?律所怎么了?” 余辛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直接跟江任舟说这件事。 毕竟她心里门清,她对“缪芝懿没错”这个认知可以说是先入为主的判断,要是缪芝懿真的参与到了这次事件当中来,她这算是在为缪芝懿开脱责任。 他们律师,从根本上来说,是要站在正义的那一方。 缪芝懿给她留下的印象固然很好,但这都是人情。 一旦涉及到人情和法律的博弈,她也说不清自己能不能做出绝对正确的判断。 江任舟也没再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等着她先开口。 其实这份文件并不是他当下需要的东西,他只是找了这么个借口让余辛自己过来一趟而已,为的是了解她到底想说什么。 这几天他都不在任川,接触得最多的人是医生警察,自然不知道任川发生了什么。 因为平时很忙,又不爱八卦,他也从不刷任川内网,更不在意同事们的那些谈资。 余辛能跟他说的,无非就是任川的那些事,要么是缪芝懿的事情。如果真的着急,昨晚不可能不开口。 一番推断下来,他反而有点不想听了,还有点后悔今天早上浪费时间找余辛过来。 他刚想让余辛回任川去继续忙,她却开口了。 “江律。” 她确实纠结,内心挣扎得不得了,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整个人呈现出一副极为不安的状态。 “如果芝芝姐真的参与了,她会面临什么结果?之前在警方面前说的那些话,会被全部算作是谎言吗?还有那个孩子,如果芝芝姐有什么事,警方要怎么处理后面的事情呢?还有就……” 让余辛意外的是,江任舟的眉头越皱越紧,甚至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缪芝懿怎么了?孩子怎么了?” 他的心都到了嗓子眼,手已经停在了被角上。 “出什么事了?警方?妙妙参与了什么?” 她懵懵地“啊”了一声:“江律,你居然不知道吗?所里昨天还在说你到时候要出庭呢。” “出庭?!” 腹部传来清晰的刺痛,他再次捂住了伤口。 看到余辛一副状况外的表情,江任舟的表情已经冷了下来:“出什么庭?什么案子?跟缪芝懿什么关系?” 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余辛真觉得这场官司很蹊跷了。 “江律,您的父母因为您遇袭受伤一事起诉了缪芝懿,因为缪芝懿是您受伤之前最后接触到的人,不排除从犯作案或者雇凶伤人的可能性,他们把这件事委托给Luda了。这几天,缪芝懿一直在接受调查。虽然提供了证据,但无法说明跟肇事者的具体关系,因为监控证明他们确实有过接触。” 江任舟已经掀开了被子:“完全是扯淡。什么时候开庭?” 她看了一眼腕表:“还有五十二分钟。” 他飞奔了出去。 余辛还在病房里发愣,过了几秒才回过神,抄起江任舟的外套追出去。 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她直接推开了那些围上来试图阻拦她的安保人员。 总算在医院大厅追上了一路狂奔的江任舟,余辛匆忙把外套递给他,随后急急忙忙跑去车边。 江任舟道谢之后钻进副驾驶,气都没喘匀就开始打电话。 余辛当然知道他要去哪里,一脚油门下去,车子飞快地离开了停车场。 停红灯的时候,注意到身边的人又在按着腹部,余辛还是不可避免地开始担心:“江律,你现在还好吗?” 他没说话,但开始冒汗的额头和无意识颤抖的手臂全盘暴露了他的真实情况,再加上惨白的脸,余辛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担心这人会在她车上丧命。 江任舟勉强还记得把两个手机都带出来,这会儿工作手机的震动就没停过,他实在烦,干脆直接关机。 法院离医院还有点距离,万幸的是余辛一开始选的是高架桥,在城市主干道几乎堵得水泄不通的时候,他们绕开了那些最堵的路段,一路踩着快超速的红线赶去目的地。 “江律,你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吗?所里的大家几乎都知道了,你作为当事人,完全不知情也不应该吧?” 他现在连呼吸都觉得疼,听到余辛的问题之后更是又气又烦,闭着眼睛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过确实,他作为当事人,他的父母起诉缪芝懿,当事人居然毫不知情? 更好笑的是,他们说缪芝懿雇凶伤人?从犯作案? 哪来的理? “那好像是芝芝姐?是吗?” 江任舟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听到这话,猛地抬头看过去,随后急忙下车。 缪芝懿今天的心情确实不咋地,全程都冷着脸,这会儿正边给朋友发消息边跟着律师往大门的方向去。 朋友说昨天晚上安安拉肚子了,应该是因为吃坏了东西,吃过药已经好了很多,但开始念叨想妈妈了,还发了段视频来。 画面里,小家伙抱着尤克里里坐在露台上,笑嘻嘻地弹着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小曲,节奏很欢快。然后朋友说这段视频要发给妈妈看,问安安想不想跟妈妈说点什么。 小家伙原本还是笑着的,面对镜头的时候,嘴角却一下子塌了下去,小脸上写满了委屈。 一开口说话,她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妈妈,你什么时候出差完呀?我好想你,我不要一个人玩,我想跟妈妈一起。” 那瞬间,缪芝懿浮躁了很久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眼眶紧跟着泛红。 这几天她都没敢和安安视频,电话也少,每次都是几分钟就结束了。 简单跟朋友发了消息之后,她重新看向眼前不远处的法院大门,脑子又开始发蒙。 她确实害怕这样的地方,这是她的噩梦之源。 那天晚上,她跟律师说清楚了自己的情况,回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然后是一句“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今天碰面的时候,律师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同情,问她是不是真的想好了要去法庭,如果不行的话,他们还可以申请往后延。 但缪芝懿拒绝了。 她现在只想尽快结束这件事,不管结果如何,她只想安安平安健康。 就算真的是坏结果,她也可以接受,她仅有的要求就是多看安安两眼。 不知道为什么——大概还是内心深处的恐惧使然,她的步伐渐渐慢了下来,越靠近台阶,她走得越慢。 律师也不催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跟在她身边,什么都没说,只是满眼同情。 说真的,他到现在都不知道缪芝懿到底哪里有错,连收集整理证据的时候都觉得这场官司来得匪夷所思。 但听完缪芝懿揪着头发陈述的那些过往之后,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担心。 万一江志成做了点什么呢? 万一真的有他们没注意到的东西呢? 岂不是又会让缪芝懿痛苦一次? 缪芝懿最终停在了砖红色的台阶前,微微抬起头,视线落在高处的玻璃门上,面无表情。 曾几何时,她也觉得这里是充满希望的。 但在一次次失望之后,她开始讨厌,开始回避,甚至开始憎恨。 尽管现在还是讨厌和恐惧,但为了保护安安,她可以试着面对一次。 深呼吸好几次之后,缪芝懿踏上了台阶。 “妙妙!” 律师回过头的同时,手机跟着响了一下。 缪芝懿起初听到这声喊的时候还愣住了,旋即被身边的律师拽回神,也转身看过去,再次顿住。 这还是她在出事之后第一次见到江任舟。 她此前不是没联系过余辛,但对方也不被允许向外传达消息——尤其是向她,所以她并不知道江任舟的情况究竟如何。 现在看到真人出现在她面前,心情更是相当复杂。 过去的江任舟,工作时清冷严肃,满眼生人勿近的疏离; 面对她时有些谨小慎微,不管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是先低头的那个; 和安安一起玩时,他总是笑着的,恨不得时刻把孩子托在怀里。 但现在的江任舟,给人的观感只有疲惫,前所未有的疲惫和病态。 她猜到他伤得不轻,但真正看到他本人,还是不可避免地惊了一下,视线开始在他身上来回扫,试图看出他的伤口位置和范围。 江任舟从跑出病房开始就疼得脑子一片空白,剧烈的运动还是牵扯到了伤口,这会儿头皮都在发麻。 跑到她面前的时候,连嗓子眼都弥漫着浓烈的铁锈味。 “妙妙。”他几乎咬着牙说话,强行让自己不要倒下。“当事人申请撤诉。” 她又愣了一下。 身边的律师适时拽了拽她的袖子,眼神示意她这是实话,还给她看了手机上的消息。 “妙妙,不用面对法庭。” 江任舟已经有些站不稳了,视线忽闪。 “当事人申请撤诉,不用面对了……妙妙,对不……” 在惊呼声中,江任舟突然脱力,整个人栽了下去。 但在彻底丧失意识之前,他闻到了久违的花香。 第 87 章 余辛甚至还没停好车,江任舟就狂奔向缪芝懿了,她压根没来得及叫住他。 等她下车过去,正好看到他栽进缪芝懿怀里的画面。 缪芝懿的律师也没料到会变成这样,匆忙打了120,帮着缪芝懿一起扶住脸色惨白的江任舟。 救护车来得很快,医护人员麻利地把江任舟抬上担架。 她原本还在走神放空,下一秒就被自己的律师拽上了车。 余辛还算冷静:“芝芝姐,你们先去医院,我跟在后面。放心吧,江律的伤口都处理好了的,应该是剧烈运动扯到了,你别担心。” 等她说完,救护车的门就关上了。 缪芝懿顿顿地扭过头,视线最终定住。 担架早就被医护人员包围起来了,她压根看不到江任舟,更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的左手自然垂下,虚虚地搭在担架边缘,从白色的包围圈探出来。 车里的消毒水味和医护人员的声音不断地敲击着她的神经,这场景确实挺像画面更加丰富的《马拉之死》。 律师看得出缪芝懿在走神,用臂弯拱了拱她:“你现在还好吗?” 缪芝懿只是摇头,疯狂摇头。 因为这画面太熟悉了,熟悉得让她害怕,然后是无穷无尽的反胃感。 那时候,她被告知外公情况危急。本来能好好走路,却被同样着急的妈妈揪着领子拖去了医院。 她家好像总是这样,把对家人发泄负面情绪当成了习惯,然后习惯成自然。 领口被揪紧的时候,她有些呼吸不上来,嗓子眼被死死卡住,仿佛胃里的东西在翻涌,也是这样的反胃感。 到医院之后,妈妈就没工夫管她了,把她甩开之后,自己扑向了病床,开始哭天抢地。 病床边围满了人,一部分是还在抢救的医护人员,一部分是家属。 外公那只黝黑瘦弱的手自然垂在病床边,青筋和血管被一层铺满皱纹的皮轻轻裹住,输送药水的管子缠在他的小臂上,如同索命的绸缎。 周围的声音太嘈杂了,太响了,她分辨不出什么声音是自己想听到的,什么声音是令人讨厌的。 她无法靠近病床,自然也拉不住那只手。 所以她逃了出去,两眼空洞,在走廊里漫无目的地走着,然后突然停了下来。 那首歌很好听,唱歌的人嗓音也不错,空灵得像是一把敲在她心上的锤子,让她在那扇紧闭的病房门前驻足了很久。 现在,那只手垂在她眼前。 和之前相比,确实瘦了一大圈,臂肌薄了很多,青筋和血管也都很明显,手背上还有扎过针的明显痕迹。 缪芝懿顿了顿,在现实和幻觉交杂丛生的混沌思绪中,懵懵地伸出手,轻轻抓住了那只手臂。 干燥依旧,但温度不高,是以前极少有过的感觉。 “别死。” 她的声音很轻,也不知道究竟是说给谁听。 但身边的律师听得很清楚,甚至在那瞬间下意识扭头看她,满眼复杂神色。 缪芝懿闭上眼,脸色也渐渐发白,手上却渐渐发力:“别死。” 救护车在医院急诊门口停下,担架被抬走,缪芝懿和律师自然被甩在了后面。 两个人同时在急诊室门口停下脚步,止不住喘气。 余辛停好车过来,看到停在急诊室门口的两个背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匆忙过去,小心翼翼地搭住了缪芝懿的肩膀。 “他伤到了哪里?” “伤口集中在腹部,小部分在四肢,全都是刀伤。”余辛顿了顿。“受伤当时大出血,送来医院的时候已经休克了。好在内脏伤得不严重,但是伤口又密又深,抢救花了些时间,输血都输了不少。我们组长说,手术助手当时出来了一下,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江律从急诊手术室出来之后就去了ICU,前没多久才转到了普通病房。” 缪芝懿没再说话,眼神愈发空洞。 万幸的是,这次只是扯到了伤口,急诊医生把伤口重新处理好,江任舟就被推了出来,回到了他的病房。 病房门口的人还在,看到缪芝懿和律师出现,还是上前拦住了他们,这回连带着余辛也拦下了。 缪芝懿全程都没什么反应,靠着病房外的墙站定,两眼无神地盯着对面墙上的宣传页。 没多久,江志成带着妻子和Luda过来了。 律师的反应速度还是很快的,在江志成即将扑向缪芝懿的时候,上前一步,及时拦住了这人的动作。 “江先生,请注意你的行为。” “你对江任舟做了什么!” 缪芝懿简直无语:“我要是能做什么,轮得到你现在出现在我面前?” 律师还气着,现在看到江志成无缘无故发脾气,自己心里也窝火。 “江先生,这里是医院,不是你无理取闹的地方。现在江任舟律师需要静养,如果你闹出动静影响了江律师的恢复过程,这是你的选择,后果也需要你自己来承担。” “你算老几?在这教育我?” 原本守在病房门口的那些保镖纷纷凑了过来,拉开了双方。 医护人员陆续从病房里退出来,江志成夫妻俩本想进去,却被告知江任舟只想见缪芝懿一个。 被点名的缪芝懿反而愣了愣,和身边的律师交换了眼神,在律师的眼神肯定下,暗暗调整好了情绪,推门进去。 江任舟已经恢复了意识,因为打了止痛药,现在并不觉得疼,只是精神状态有些萎靡,看上去依然很疲惫。 看到缪芝懿进来,他眼里总算有了光。 但他的第一句话还是在道歉。 “妙妙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官司这件事,这段时间我只见了我父母一面,剩下的时间我都在工作,也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给你带去的那些伤害,真的很抱歉。” VIP病房很大,离病床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沙发区,缪芝懿没坐在病床边,而是直接坐在了沙发区的单人沙发上。 她倒是愿意相信江任舟对这件事完全不知情。 毕竟整场官司都离谱得蹊跷,江任舟作为他们家相对正常的那个人,应该也离谱不至于到这个程度。 只是这件事给她造成的影响确实不小,这几天见不到安安不说,工作也被迫推迟或临时换人,搞得客户也不爽,到时候还得雅言出面。 既然现在当事人申请撤诉了,那她正好能顺着台阶下。 当然了,她受到这么大的影响,必然也要做点什么来反击。 “妙妙。” 伤口是不痛了,但是看到她出神的样子,他的心开始刺痛了。 还是被吓到了吧…… 刚开始那几天,安安还会给他打电话,但这几天连安安的电话都没有过,她们两个的联系方式都被切断了,估计安安也被保护起来了。 难道安安也受到影响了吗? 他还是下了床,慢吞吞地挪到沙发区坐下,定定地看着她。 “妙妙,理理我。我真的不知道官司这件事,如果不是余辛告诉我,我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他真的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为自己的父母找补,要是缪芝懿现在说要告他爸妈诽谤,他都会举双手赞成,还愿意配合给出证据。 但是缪芝懿的神情太淡漠了,淡漠得像是全世界都与她无关。 她的视线始终没停留在他身上,就算他近在眼前,她也还是懵懵地看着窗外的桃枝。 “很痛吗?” “那瞬间很痛,但现在没有感觉了。”江任舟顿了顿。“你瘦了很多,是不是这段时间都没休息好?” “我没体会过被列为嫌疑人是什么感觉,但是我看到过,我也知道官司的流程。” 她总算收回视线,垂眸盯着自己的手心。 “我会和我妈妈当年一样。” 江任舟这回没等她回神,而是主动上前去,轻轻拥住她。 缪芝懿也在那瞬间被他拉回现实。 原本满脑子当年的庭审画面,但在被拥抱住的时候,她心里只剩空白。 “今天这场官司,我作为当事人居然毫不知情,所以现在我很愤怒。我知道这和你无关,他们却利用我受伤这件事来拖你下水,我无法忍受。如果你想为自己讨回公道,我会为你提供我能提供的一切。” “他们……是你的父母和你之前的下属。” “在成为我的父母和下属之前,他们要先做人。”江任舟轻抚着她的后脑勺。“这件事从出发点来看就和你无关。” “我真的不记得我当时为什么在电梯里和那个人起矛盾了,但是没人信我,他们觉得我在隐瞒或者撒谎。” “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我到时候再看看那段监控。”江任舟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针对你,但是妙妙,你相信我,我作当事人都知道这件事与你无关。” “你不是会防身术吗,当时为什么不躲?” 不问还好,一问,江任舟反而沉默了。 缪芝懿觉得奇怪,从他怀里出来,茫然地看着他,也没追问,就这么安静等着。 他有些手足无措:“那天……那天我们不是起矛盾了吗,我有点不在状态……就……完全没注意到周围的情况。可能也确实因为我疏忽大意了,是我自己的问题。” 她觉得匪夷所思:“江任舟,你为什么会变得这么迟钝?仅仅是因为我们两个在那之前发生了矛盾吗?” 江任舟的脑袋一下子垂得更低。 是啊,他确实不是反应迟钝的人,甚至从小就和“迟钝”这个词不沾边。 但那天他和缪芝懿相处不佳,他怎么可能还有心思想别的? “江任舟,一点小事也会让你注意力这么不集中吗?你可是律界的神啊,为什么会被那样的小事牵着鼻子走,甚至完全注意不到自己身边的潜在危险?和我们之间的矛盾相比,刀也能是被你忽略的对象吗?” “那不是小事。” 江任舟总算憋不住了。 “只要是跟你相关的,就不是小事。” 第 88 章 晚饭时间之前,警察来了医院,说是要找缪芝懿再调查一下,简单问几个问题。 江任舟已经看过了卷宗和案件报告,这会儿对于和这个案子相关的其他所有人都持怀疑态度。 几乎整个下午,除了余辛和缪芝懿的律师之外,没有其他人再进过他的病房,连他的父母都被拒之门外。 至于缪芝懿,她就压根没出来过。 Luda也试探性地叫护士问问能不能让她进去看看情况,理由是“找案件当事人问问最新进展,不能仅仅是撤诉就结案”。 结果回答她的是护士凉凉的一句“别白费功夫了”,给她气得当场翻了好几个白眼,还说要投诉护士工作态度不好。 再看到警察直接拎着小本本进了病房,江志成夫妻俩和Luda更是气得不打一处来。 江任舟的止痛药药效过了,但为了先处理好缪芝懿这件事,全程都忍着,安安静静地坐在单人沙发上旁听警察提问,不插嘴也不作补充,就这么安分当个听众。 等警察离开,江任舟才开口。 “他们问的那些问题很冒犯,都是基于你是从犯提出的问题。” 缪芝懿的律师倒是接上了话:“江律不用担心,我都已经记录下来了,如果缪女士有所动作,这些都会成为证据。” 江任舟识趣地闭了嘴,半晌才哼出一个“嗯”字。 不知道为什么,他知道这个律师也是为了缪芝懿好,但就是打心底里不爽。 应该这么说,从知道缪芝懿找了私人律师开始,他就一直很不爽。 当初他们还在婚期内,他不能做缪芝懿的私人律师,这是可以理解的,他也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但离婚后,他们之间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了,缪芝懿完全可以把“私人律师”这个位置留给他,但她偏偏没有。 可能是为了避嫌,也可能是单纯不想,还或许有其他因素在,可他就是惦记“私人”这个身份惦记得很。 现在这个律师还当着他的面维护缪芝懿的利益,他就更不爽了。 缪芝懿不是察觉不到这两个男人之间的诡异氛围,视线在他们两个中间来回了好几趟,最后停在自己的手机上。 律师忙完这里的事情就回去了,余辛按照江任舟的吩咐也早就回任川去整理材料。 一时间,病房里只剩下江任舟和缪芝懿两个人。 他正犹豫着要找点什么话题打破沉默的时候,缪芝懿的手机响了。 是朋友发来的文字消息,简单说了安安今天的情况。 缪芝懿想了想,还是给朋友打了个电话过去。 却没想到,电话一通,那头传来的是安安的哭声。 她原本已经起身向外走,听见哭声的瞬间,还是停在了原地。 “安安?怎么哭了呢?” 江任舟听见这话,一下子起身过来,也是满脸担忧。 电话那头的朋友也没想到缪芝懿会直接回电话过来,原本正在安慰因为太想妈妈而掉小珍珠的安安,听见缪芝懿的声音之后,干脆直接把手机递给了小朋友。 “是妈妈打来的电话哦,妈妈没有不要安安,安安要不要跟妈妈说话?” 小家伙安静了一瞬,耳朵贴上听筒,听见妈妈的声音之后,一下子嚎啕大哭。 缪芝懿的眼睛紧跟着泛红:“安安不哭哦,妈妈已经忙完了,明天就过去接你回家好不好?这几天我们安安宝宝有没有听话?” “有听话!妈妈我好想你......你真的来接我吗?我不要回去,我不是坏孩子......妈妈你来接我吗?” “当然是真的,安安今天再等妈妈一下,明天妈妈就带你回家,好不好?安安当然不是坏孩子啦,妈妈之前和安安拉钩了,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妈妈明天就去接安安哦。今天安安早一点睡觉,明天睁开眼睛的时候,妈妈就在你身边了,好不好?” “好!” 等她挂了电话,江任舟才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她的袖子。 “我住院头几天,安安好像给我打了电话,但是我都没接到。这几天没有电话了,我回过去发现联系不到,你的电话也打不通......是不是你和安安的联系方式都被控制了?” 正是因为这场官司来得莫名其妙,他回过头去复盘的时候才更觉得诡异。 再加上缪芝懿说要去接安安回家,证明安安目前不在家里。 根据他之前的观察,安安短时间离开家——比如去幼儿园上学——根本不会哭成这样,除非是真的离开了妈妈很久。 那为什么要离开呢? 缪芝懿也不藏着掖着,点了点头,干脆把事实和盘托出。 “警方一开始找到我的时候跟我说了,那几天联系你的电话都被定位到了我家,我也说了那天我在医院陪孩子,提供了相关证据。但是我担心这件事会把安安牵扯进来,所以我把安安和保姆送去了我朋友那边暂住,等事情尘埃落定,我再把她们接回来。既然已经撤诉了,那也证明没我什么事了,明天我过去一趟。这段时间我不敢给安安打电话,更没有打过视频,安安此前没有这么长时间离开过我,哭也是可以理解的,估计是以为我不要她了。” 说得江任舟更是心口闷痛。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他下意识捂住伤口的位置。“只是这样过去吗?” “暂时还没想好,但诽谤绝对是我不能忍的,尤其来自江志成的诽谤。”缪芝懿淡淡地看着他。“你赶紧去躺着吧,我也该回去了,明天还要去接孩子。” “我可以提供一些证明。”他还是拽住了她的手腕。“如果你真的想告诽谤的话。” 缪芝懿察觉到了他手心的汗,本想说点什么,到最后还是保持沉默,点点头,又催他去休息。 “吃了饭再走,不急。”江任舟这回拽着她回到沙发区。“我刚刚点了餐,应该快到了。” 她没拒绝,重新坐下,但转而开始用pad整理资料。 外面的守卫人员还是没拦住江志成夫妇,两个人急哄哄地推门进来。 看见缪芝懿坐在沙发上敲pad屏幕,更是气得不行,大步上前。 江任舟皱着眉头起身:“干什么?” “江任舟,我们可是你父母,你就这个态度?我们是为你争取正当权益,你自己申请撤诉,是不是不把你的父母放在眼里?还是缪芝懿这个毒妇跟你说了什么?我没记错的话,这几天,缪芝懿是不能跟你联系的吧?谁先违反规定,一目了然,你现在居然还站在她那边?你作为律师的敏锐度呢?” “我的敏锐度是发现真相,而不是任由人情凌驾在正义之上。”江任舟的表情已经冷了下来。“你们借由我这件事擅自发起诉讼,违背我本人的意愿,我是不是也可以为我自己伸张正义?” 短暂的寂静之后,江志成瞪了缪芝懿一眼。 正在忙碌的缪芝懿完全忽略了周围其他人,因为戴着降噪耳机,压根没听见江志成那些屁话,只注意到他们三个人在争执。 只是…… 缪芝懿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打开了和律师的聊天框,噼里啪啦打了一通字,确认了一遍才发过去。 江任舟没错过她突如其来的反应,注意力也从父母身上转移到了她身上,好奇地在她身边坐下。 父母见江任舟这副不值钱的样子,一时气火攻心,也不想在这里久留,甩下一句“我们明天再来”就摔门出去。 但因为动静太大,正好被不远处护士站的人听见,他们出门之后,还挨了护士长一顿批。 本想端出自己的身份,却没想到护士长根本不吃这套,还被怼“你现在人在医院,就该遵守医院的规定”,把看守江任舟病房的工作人员也差点逗笑。 Luda也一直等在外面,看到这个场景,替人尴尬的毛病犯了,在江志成的视线飞过来的时候,下意识用文件夹挡住了自己,生怕再跟他们有什么眼神接触。 这么一来,场面就更尴尬了。 江志成夫妇俩也知道医院不能大声喧哗,这回总算克制住了自己的脾气,甩下一声冷哼就走了,迎面还碰见了正好来送餐的工作人员。 发现晚餐是海鲜的时候,缪芝懿还愣了一下。 “你现在这这个情况还能吃海鲜?不要命了?” 被说了一嘴的江任舟视线忽闪:“今天是我的白肉日,就……” 说句实在话,他点餐的时候,缪芝懿就坐在他斜对角的单人沙发上接受提问,他满脑子都是缪芝懿喜欢吃的,哪有心思想别的? 她明显信了这个说法,但还是无语:“你上周不会也是这么吃的吧?那难怪好不起来。” 江任舟低头得十分迅速:“我知道错了,对不起。” 但其实,上周这个时候,他还在被医院严密盯着,身上到处是管子和贴片,根本没有自主点餐的能力,每顿饭吃什么也不是他能决定的。 缪芝懿简直无语,还是另外点了吃的送来。 至于那些海鲜,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大部分进了她的肚子,小部分白灼虾倒是留给了他。 “你明天什么时候出发?” “机票是早上的,争取当天来回。”缪芝懿头也没抬。“我还有工作要忙,时间很紧张。” 说得江任舟又开始自责。 她原本不需要这样做,安安也不用被送走。 一切都是因为他父母。 在他胡思乱想的空档,缪芝懿突然打破沉默。 “另外,针对江志成夫妇对我的诽谤,我刚刚已经提交给律师了。你是他们的儿子,所以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一声,也算是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 她把pad举了起来,对着江任舟,为的是让他看清楚屏幕上的内容。 “和你的父母一样,我不接受和解,法庭见。” 第 89 章 因为暂时还不被允许出院,江任舟的工作还是得在医院里完成。 他白天接到了律所的电话,说是现在碰到了一个小小的难题。 江志成夫妇很不满自己被缪芝懿反手告诽谤,直接找到了任川,说不管出多少钱都要打赢这场官司。 因为知道江任舟不能出面解决这样的事情,他们把目标放在了任川的其他律师身上。 而大家都没碰到过这样的情况,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既不想接这样摆明了会输的案子,也不想得罪大老板的家里人,好像不管选哪一项都是问题。 但要是真的不选嘛......这对夫妇又不肯走,还影响他们的工作进度。 这个电话就是隔壁组组长打给江任舟的。 电话这头的江任舟很是淡漠,只说了一句话。 “身为律师,我们追求的是公平正义,我们追寻的是事实真相。” 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 所以那头的组长就顿悟了,挂了电话之后就去找人遣走了那对夫妇。 临近吃晚饭的时候,江任舟的私人号接到了一个电话。 来自安安。 他原本还在忙碌,在看到来电显示的瞬间就坐直了,还差点又扯到伤口。 “安安?” “晚上好!你是叔叔吗?” 江任舟的脸上已经有了笑容:“是的宝宝,我是叔叔。安安宝宝已经回家了吗?” “妈妈接我回家啦!”安安笑嘻嘻地接话。“叔叔,我问妈妈说叔叔在哪里,妈妈说叔叔生病了在医院里,叔叔什么时候回家呢?我在大海边捡了贝壳!我给妈妈做了贝壳项链,给叔叔做了贝壳……贝壳针!” 他心底柔柔的,是这几天没有过的安定和平静:“安安宝宝还给叔叔带了礼物吗?是我们安安亲手做的吗?” “对!” 江任舟的笑意更明显。 一直以来,他的物欲都没那么强,每次在公共场合收到的礼物,他甚至都不会带回家。 只是……这是安安亲手做的礼物,意义非凡。 想出院的心更强烈了。 没多久,电话那头传来了缪芝懿的声音。 “安安,准备吃晚饭了,在和谁打电话呢?” 他却一下子有些紧张,光是听安安和缪芝懿的对话,手就下意识揪紧了被子。 安安确实饿了,没说几句就又凑回了电话听筒边:“叔叔,我去吃饭啦!等一下再打电话!” 缪芝懿汗颜,但还是不忘补充:“记得提醒叔叔也吃饭哦。” “哦对!”小家伙一拍脑袋。“叔叔也要吃饭哦!” 他的紧张顿时烟消云散,笑着应下,随后挂了电话,继续处理工作。 晚饭之后不久,安安果然又联系他了。 只是这次,小朋友发的是视频通话请求。 江任舟并不想让孩子知道他现在的情况,更不愿让孩子看到病房里的这些仪器设备,匆忙拿着手机下了床,在会客区坐下,披了件外套,这才有些拘谨地按下接听,及时开了录屏。 安安并不是第一次拨视频通话,但这次她还准备了点别的,所以一开始还有些手忙脚乱。 看到漆黑的屏幕里突然出现了叔叔的脸,已经穿着睡衣的安安把手机放远了些,靠在小盒子边,让手机立起来,随后退了几步,坐在自己的小马扎上。 “叔叔!”小家伙忙完,总算再次开心起来。“妈妈说叔叔在医院里,我给叔叔弹尤克里里,你要快点回家!” 江任舟顿时笑开:“好,叔叔听安安的话。” 巧的是,安安弹的也是那首曲子。 她的安眠曲,缪芝懿当初临场发挥唱的童谣,庄忆柳外婆传承下来的家乡小曲。 更是当年把他从深渊拽出来的光。 他听得眼热,一时间甚至没有动弹,就这么看着屏幕里的小家伙。 安安和缪芝懿的唱歌风格明显不同,缪芝懿当年唱的那个版本有些拘谨,声音也没完全放开,之后他在安安卧室里听见的版本更柔和一些,满是成熟之后的温柔耐心。 至于现在安安唱的这个版本,小朋友应该并不知道这首歌的歌词含义,稚嫩的嗓音唱着歌颂劳动人民的曲子,反而让他有了更为强烈的被安慰的感觉。 配上小家伙这身奶蓝色的睡衣,以及抱着尤克里里的动作,像极了抱着里拉琴的小天使。 缪芝懿正好洗了澡出来,看到小家伙对着手机屏幕弹尤克里里,差不多也猜到了视频那头是谁,摇了摇头,边给老张发消息边折回卧室去。 老张这几天忙得很,但还是在自己的工作室给安安留了个学吉他的名额,她看小家伙的热情这么高,自然不好拒绝,正好暑假就能开始。 她暑假那阵子还得出国一趟,没法带着安安去,正好老张还能帮她照顾点安安。 安安弹完曲子,小心翼翼地放下尤克里里,随后凑近屏幕:“叔叔睡着了吗?” 江任舟笑了笑:“快睡着了,我们安安唱的安眠曲确实很棒,谢谢安安宝宝。” 缪芝懿出来,看到安安已经打了两个哈欠,笑着上前,给她把辫子拆了,戴上软乎乎的睡帽。 虽然这次只是短时间没看到缪芝懿,但思念还是如潮水,顷刻之间淹没了他的口鼻。 缪芝懿披着头发,穿着那件当初在海边度假穿的酒红色睡裙,像是一团火焰,优雅迷人。 “我们安安戴这个帽子真的很像小精灵哦。”她笑着点了点小家伙的鼻尖。“你睡觉的时候真的不会觉得硌吗?” “我喜欢这个帽子。”安安快乐得摇头晃脑,随后冲手机屏幕挥挥手。“我去睡觉啦!叔叔也要睡觉!” 因为小朋友挂视频的动作实在利落,缪芝懿甚至还没看清楚江任舟的表情,画面就没了,给她乐得不行。 这边的江任舟也哭笑不得,保存好了录屏之后,重新打开笔记本工作。 第二天早上,安安再次打来电话,问他在哪个医院,说周末想和妈妈一起来看他。 他的心顿时软成一滩水,但总归是舍不得:“宝宝,医院有很多细菌哦,宝宝喜欢医院吗?等叔叔好了,叔叔去找安安玩,好不好?” 小家伙瘪瘪嘴,还是答应下来。 让他颇有些意外的是,下午下班时间过了没多久,缪芝懿来了,手里还拎着袋子。 “安安一直念叨着要来看你,我不让,但是答应了替她过来。”缪芝懿把袋子放在会客区的茶几上。“这是晚饭,省得你再订餐了。” 江任舟还懵懵的,整个人都沉浸在莫名其妙的幸福中,等到她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才突然回过神。 “这个是你买的?” 缪芝懿反而被问懵了:“不然呢?” 江任舟顿了顿,想了一阵,还是换了种问法:“当初庄忆柳刚出狱不久,我肠炎犯了,那天你是不是来了我家一趟?然后正好在我家碰见了庄忆柳?” “我在你家碰见庄忆柳的次数应该不少。” 虽然这话不假,但听在江任舟耳朵里,他还是觉得讽刺。 “就是......就是之前有一次,我喝的也是这家的粥,连配菜都一样。当时庄忆柳说是临时点的外卖,我那时候也信了,但是......” 她大概回想起来了:“哦,是有这么回事。这家店是我小时候喜欢去的,准确点来讲,应该是上小学的时候?门牌很小,但是味道很好,到现在为止也不开外卖渠道,价格也没变很多,我一直都很喜欢。” 江任舟突然沉默了。 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还因为缪芝懿提起的曾经。 尤其是她的小时候。 那是她不可揭示也不可和解的过往。 缪芝懿也知道他突然陷入沉默的原因,不想多说什么,把粥和配菜摆好之后就打算离开。 江任舟急急忙忙拽住她的手:“妙妙。” “还有什么事吗?” “针对我爸妈的诽谤,现在有什么进展吗?” “暂时还没有,在等开庭。” 江任舟定定地看着她:“这些流程,会有人帮你完成吗?” 她自然能明白江任舟问这话的意思,安静了一瞬,但并没有想好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干脆避开了视线。 “既然是诽谤,出面的人可以是雅言,不一定非要是你,毕竟他们也影响到了你的工作。”江任舟叹了口气。“我不想你去面对那些。” “再看吧,江志成夫妇俩,还有那位律师,三个人我都不想放过。” “想做的都去做吧,我站在你这边。” 缪芝懿下意识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又快速收回视线。 一方是他的父母,一方是他的前下属,他还选择站在她这边? “如果你父母和你的前下属都败诉了呢?我在你家是不是罪大恶极了?” 江任舟只是摇摇头,轻轻抓住她的手指,满眼诚挚:“妙妙,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什么都可以。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本就不应该成为追寻正义的道路上的阻碍。” 她的体温偏低,连指尖都是凉的,无形之中让他心底泛起一阵刺痛。 “过去的那些事,我知道它们给你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对不起。但现在,主动权在你手上,我会支持你的决定。” 短暂的寂静之后,缪芝懿抽出了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但江任舟的心霎时安定下来。 因为她走之前多做了一个动作,和那天在机场一样,她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指。 周一清早,缪芝懿接到了律师的电话,说是江志成请求和雅言庭外和解。 那时候她还很懵:“他不是信誓旦旦说要我在法庭上哭给他看吗,现在怎么突然请求和解了?” “你可以看看我刚发给你的新闻。” 挂掉电话,缪芝懿匆忙切进微信。 新闻有两条,都是任川律师事务所的公告。 第一则公告还配了段视频,虽然画面里有大面积的马赛克,但大家都能看出那是江任舟当时遇袭的全过程,再就是,下面还附上了警情通报,详细陈述了翻车鱼记恨江任舟的原因,同时表明这次事件是肇事者独自谋划的,与任何第三方无关; 第二则公告则是纯文字,简单撇清了律所和江志成夫妇俩的关系,明确表示不接受他们这次的委托,并且针对“诽谤”给出了相关科普。 缪芝懿的眉头越皱越深,在看完那段视频之后,甚至还有些气短,心狠狠揪了起来。 原来当时的情况这么危急...... 就算他身手再好,也挡不住那疯子带着管制刀具这么撒泼啊。 但是,当初余辛不是说任川封锁了消息吗?怎么现在又同意把监控放出来了? 这得引起多大的风波? 至于任川对江志成的态度...... 江志成往大了说是蔚城的前法官,往小了说是他们律所合伙人的父亲,律所居然有这么大的面子,直接推掉江志成的委托? 以江志成那样的小心眼,真的不会跟江任舟说什么吗? 不知道是不是猜到了她的心思,江任舟的消息随后发来。 【川流:去做你想做的吧,我在你身后】 她一下子明白过来。 这都是江任舟本人的意思。 是他本人同意放出监控,也是他本人拒绝了江志成的委托。律所只是中间方,执行命令和操作而已。 半晌,她回了消息。 【一只:我知道了,谢谢】 第 90 章 安安放暑假前两天,缪芝懿出国参加交流大会了。 这次的会议相当重要,而中英日法四种语言的翻译几乎都是她打头阵,所以整个会议日程里,她的工作都排得满满当当。 因为不能带上安安,她把孩子暂时委托给了老张,还拜托了那位丁克朋友时不时过去看看。 江任舟在缪芝懿出国前一天顺利出院,直接回了任川工作。 任川之前发布的那两份公告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他作为任川的大老板,总得出面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不能真的把员工放在风口浪尖上。 他不是不知道缪芝懿要出国出差,所以今天准时下班了,匆忙去了幼儿园门口。 缪芝懿丝毫不意外会在这里看到他,甚至在看到他的瞬间,还下意识看向了他的伤口位置。 天气已经热起来了,他穿着一身黑还戴着口罩,难免惹人注意。 所以她的表情并不怎么好:“江律这是还找了一份模特兼职工作?任川的生意这么差吗?” 江任舟难得被她可爱到,笑着摇摇头,但也没说什么,跟她一块等着安安出来。 这还是小家伙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到江任舟,自然激动得不得了,松开老师的手之后,直直奔向他,随后被江任舟一把捞起来。 缪芝懿轻哼:“现在是完全看不到妈妈的存在了,那妈妈走了,以后都让叔叔接送你上下学吧。” 安安立刻向妈妈伸出手,笑嘻嘻地抓着她的袖子。 “叔叔订了安安喜欢的海鲜餐厅,你问问妈妈要不要去。” “传声筒”小朋友立刻接受了任务。 缪芝懿把孩子的书包拎在手上,悠闲地跟在他们身边往停车场的方向去:“安安告诉叔叔,妈妈还得回家收拾行李,不想去。” “那安安替叔叔告诉妈妈,叔叔预约了很多妈妈喜欢吃的海鲜。” “安安跟叔叔说,妈妈现在很累,不想出门,更不想和叔叔一起吃饭。” “安安替叔叔问妈妈,为什么不想跟叔叔一起吃饭呢?” ...... 小朋友一开始还热情洋溢地来回扭头,次数多了之后,她也累,眉毛一拧,不想干了。 “你们就在旁边,为什么不自己说呢!我好累,我生气了!” 说完还气呼呼地抱着江任舟的脖子,脑袋搭在他肩上,故意别向另一侧,谁都不看。 江任舟被这个动作和语气可爱得不得了,那瞬间,心都快化了,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小家伙的背。 “叔叔不是故意欺负安安的,叔叔跟安安道歉,对不起。安安不生气了,好不好?” 小家伙轻哼一声,愣是把缪芝懿也可爱到。 回到停车场,缪芝懿意料之中地发现江任舟的车就停在她隔壁,也没说什么,耸耸肩,转身冲着还趴在江任舟怀里的小朋友伸出手。 “安安是想跟妈妈回家,还是跟叔叔去餐厅吃饭?” 懵的反而是江任舟:“你真的不去吗?” “我真的要收拾行李。”她实在无奈。“明天就出发了,事情很多,不能耽误。” 他顿时摇头摇得像拨浪鼓,但还是把安安放进了自己车子后座的儿童安全座椅:“回家吧,没事的,下次再预约就是了。” 小家伙却不同意了:“我想去餐厅吃!” 缪芝懿叹了口气,笑着揉揉小家伙的脑袋:“既然安安想去,那你还是带她去吧,一会儿我去接。安安,妈妈明天要出差,现在要收拾行李,东西很多,所以要回家去。安安和叔叔一块去餐厅吃饭好不好?” 江任舟自然心疼,但看她确实没有再改变想法的意思,还是同意下来。 两辆车在十字路口分开,缪芝懿左拐,江任舟等直行的绿灯亮起。 这倒不是他头一回和安安单独相处,但带她出门吃饭是初次。再者,这是他出院以来第一次见安安,心当然很飘。 小朋友的吃饭礼仪很好,虽然分享欲爆棚,但始终小声说话,没有影响到周围的其他顾客。 甚至,隔了一条走廊的那桌一家三口的音量都完全盖过了他们这边。 “叔叔,我给你做了贝壳……贝壳针!还没有送给你。” 江任舟那时正在给孩子剥虾,听到这话,顿时来了兴趣。 “贝壳针是什么呢?” 小家伙确实不记得那个名词应该怎么说,急得手忙脚乱一通比划,嘀嘀咕咕说了一堆。 注意到服务生投来的视线,安安以为自己音量太大,下意识捂住了嘴巴,八字眉紧跟着皱起来。 “叔叔对不起,我不是坏孩子,我不回去,我不是坏孩子。” 江任舟一下子心疼得不得了,伸手揉揉小朋友的脑袋:“宝宝当然不是坏孩子,叔叔不会送你回去的,叔叔很爱你。刚刚服务生叔叔看宝宝,是因为我们这一桌的甜品做好了,想问宝宝想不想现在吃。” 她的眼睛还红红的,嘴角也塌着:“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服务生随后端着甜品过来,还问她为什么不开心以及想不想要小礼物。 眼看小家伙重新有了笑容,江任舟的心也跟着放下,继续跟孩子探讨贝壳针的问题。 “安安想说的是不是胸针?” 小朋友立刻睁大眼睛:“对!” 他的心情顿时更好:“叔叔也很期待收到安安的礼物哦。” 正聊着的时候,缪芝懿的消息发来。 【一只:你给我点了餐?】 江任舟短暂地放下了刀叉,笑着拿起手机回消息。 【川流:是的,也是这一家的海鲜,白天才从祁城空运来,就是之前我们度假的地方附近那个海鲜市场】 缪芝懿愣了愣,随后回了个谢谢,问他现在安安情况如何。 他知道缪芝懿担心孩子,所以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在安安也开始嘟囔着想回家找妈妈的时候,请服务生过来打包好了那些小甜品,还额外多买了些可以常温保存的小食,这才起身准备离开。 安安吃撑了,主动提出要走到停车场去,江任舟被可爱得不得了,笑着牵起她的手,把她的小巴掌整个包在手心。 回家路上,小家伙似乎有些谨慎和不安,一直盯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夜景,对他的话爱答不理,到最后车子停在单元楼门口,才长长松了口气。 他当然能猜到安安突然这么紧张的原因。 尽管他现在和安安的关系不错,但安安还是那个会深陷“被退回福利院”的恐惧的小朋友。 这次单独和他在餐厅吃饭,并且当面和妈妈分开,小家伙其实全程都有些拘谨,谨小慎微地观察着周围人的反应。 直到终于踏进家门,安安才彻底放下心,飞奔去找妈妈。 缪芝懿那时候坐在沙发上叠衣服,已经吃了饭洗了澡,也把行李收拾完了,还安排好了小朋友暑假的吉他课,这会儿就等着安安回来。 看到小朋友热情洋溢地扑过来,缪芝懿笑着伸出手,稳稳当当地接住她,把她揽进怀里。 江任舟随后过来,把那些打包好的小甜品放在桌上:“这些都是飞机上可以吃的,飞法国要一点时间,休息之余,也吃点东西。” 小家伙兴奋地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分门别类地跟妈妈介绍了这些小甜品的口味,搞得缪芝懿哭笑不得。 “安安,明天是这个学期的最后一天,你要记得让保姆阿姨把你的枕头被子拿回来洗哦。暑假咱们还有吉他课,在张叔叔那里上,叔叔已经给你留好位置了,是小小班的入门课,每周两次,我会让张叔叔提醒保姆阿姨的。叔叔暑假很忙,所以没有办法过来接你,到时候保姆阿姨送你去上课哦。” 江任舟眨巴眨巴眼睛:“我可以接送。” 缪芝懿像是才反应过来沙发边还有个人,懵懵地看了他一眼,旋即摇头:“不用了,吉他课的时间跟你上班时间冲突,耽误你的事。” “没事,我可以协调任川那边。” 她半信半疑地点点头,随后看向已经在读绘本的小朋友:“安安,妈妈这次出差要将近一个月,但是我会尽快回来的。你在家里注意安全哦,有事情可以给妈妈打电话,打视频也可以,如果妈妈没接,就是在忙。” “好!”安安扭头扑进妈妈怀里。“安全最重要!” 缪芝懿笑着摸摸小朋友的脑袋。 第二天一早,江任舟出现在了缪芝懿家门外。 她还觉得意外呢,他就自顾自开了口。 “我知道你要先去雅言集合,我早上在这附近办事,现在已经办完了,正好送你去雅言,也把安安送去幼儿园,省得你绕路。” 安安正好洗漱完毕出来,看到江任舟,脸上重新挂起笑容:“叔叔早上好!” 江任舟笑着把小朋友捞进怀里,一把抱起来,给她掖好了T恤衣角,还把裤子上的扣子都扣严实了:“宝宝,肚子不冷吗?” “不冷!” 他也乐,抱着小朋友去吃早餐。 缪芝懿看他那副哄小孩吃饭时的不值钱模样就无语,也不好说什么,无奈地摇摇头。 印象中,她并不觉得江任舟有多喜欢小孩子。 之前他们去度假那会儿,碰到的受伤的小朋友,他也没有多大的反应。 但现在他对安安这个态度,摆明了是恨不得时刻把她捧在手心里。 是因为安安的过往经历吗? 缪芝懿垂眸盯着自己碗里的荷包蛋,想了想,还是觉得江任舟对安安这么好是出于同情,一下子心里有点闷闷的。 换作别人,知道安安经历过的那些烂事,也很难不同情吧。 今天难得三个人一起出门,江任舟一手抱着安安,还一手拖着一个箱子,缪芝懿跟在后面,边打电话边拖了个小皮箱。 她此时的注意力都在电话上,没注意电梯轿厢刚铺上的地毯,刚抬起脚,就被地毯多出来的高度狠狠绊了一下。 江任舟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稳稳接住她。 缪芝懿就算是差点摔了也很好地保持职业素养,全程都没让电话那头的人听出异样,甚至小皮箱的把手还被她紧紧攥着。 只是,她越这样习以为常地冷静,他就越难受。 不仅仅是因为这些年积累起来的应对突发状况的经验,还因为她已经不太在意的膝盖问题…… 诚然,他又开始焦虑了。 第 91 章 两个人先把安安送去了幼儿园。 大概是因为不想和妈妈分开,小朋友难得有了情绪,对去上学这件事有些抗拒,就拉着妈妈在原地,不肯再往前走。 缪芝懿当然知道小朋友的心思,干脆半蹲在她面前,耐心地给她理清头发。 “妈妈跟安安保证,一个月就会回来了,妈妈出差的时候,每天都会给安安发视频,我们拉钩。” 两个拇指贴在一起,轻轻盖章。 安安还是有些不情不愿:“可是一个月好久。” “这是公司的安排呀,是妈妈的工作,妈妈也不想离开安安这么久呢。”缪芝懿笑着轻吻小朋友的额头。“妈妈会准时回来的,我们安安在这段时间里面好好学吉他,等妈妈回来之后,你要弹给我听哦。” 小家伙闷闷地点点头,跟妈妈告别。 看她总算愿意被幼儿园老师牵着走进园区,缪芝懿和江任舟依然不放心地站在原地,目送小朋友的身影渐渐离开视线范围。 重新回到车上,江任舟还远远看了一眼已经没人的园区门口,这才重新踩下油门。 她的工作消息不断,几乎全程都垂着脑袋看手机。 江任舟没出声打扰她,安安静静地做司机,直到车子停在雅言门口。 任川和雅言并不顺路,严格来讲,他把她送到雅言之后再去任川,如果不超速,那今天早上的工作基本就全泡汤了。 但他丝毫不介意,甚至很喜欢。 雅言的大巴已经等在门口了,大家还没下楼来,负责搬运行李的工作人员也陆续开始忙碌了。 她有好几个箱子袋子,因为还在打电话,江任舟帮她把东西从后备箱拿了下来,一件件交给工作人员,随后耐心地站在原地等着。 缪芝懿挂了电话过来,看到自己的行李已经被放上车,下意识扁扁嘴。 “注意安全。”江任舟把装着小零食的袋子交给她。“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万事以自己为先。” 她只是点头。 “千万注意你的膝盖。” 缪芝懿顿了顿,轻声答应下来。 江任舟也不知道要再说什么,本想转身离开,但在转身的瞬间,缪芝懿突然上前一步,轻轻拥住他。 他霎时愣住,心脏开始飞奔。 “这段时间,安安就拜托你了,我不确定朋友那边有没有空,我也不能完全放心。”缪芝懿停了一瞬。“我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你,但这次,我想试试。” 短暂的寂静之后,江任舟反手拥住了她。 “你放心工作,我是你最坚实的后盾。信任与否,我都能接受,但是我会给你最好的结果。” 这是一个不知道隔了多久的拥抱。 甚至,他也忘记了上次拥抱是什么感觉。 并且她说可以试着相信他。 这已经是非常大的转变和突破了,所以他要做到最好。 江任舟到公司的时候,迟到的时间已经能算半天旷工了,但Lisa罕见地发现他脸上有淡淡的笑容,立刻去找了余辛。 “余辛姐,江律居然笑了?这是接到大案子了,还是怎么的?” 余辛眨巴眨巴眼睛:“这你就得做个区分了,是不带感情的微笑,还是案子办成之后的自信的笑,还是……有感情了的笑?” Lisa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一拍脑袋。 在茶水间摸鱼的两个人顿时相视一笑。 “行了,做好这段时间江律每天准时下班的心理准备吧。”余辛笑嘻嘻地拍了拍Lisa的肩膀。“这是好事啊,你赶紧祈祷这样的好日子能长一点。” Lisa立刻放下杯子,双手合十。 果不其然,江任舟在中午下班之前就把Lisa叫去了办公室,简单安排了下午的工作,还顺带着提了一嘴这个月的安排。 简而言之,任川的大老板这个月将做到每天准时下班。至于上班……看他心情。 Lisa这回算是明白了老大的意图,当下除了点头也没别的动作,内心早就开始了窃喜。 只是…… 人算不如天算,下午突然来了活,那个客户不好推掉,但见面时间预约到了晚饭时间之前。 江任舟也烦,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把安安接回来。 下午下班时间,他果然准点出了门,走得相当匆忙,连外套都没带。 目的地自然是幼儿园。 安安老远就看到了江任舟,立刻松开了老师的手,一溜烟跑了过来。 “叔叔!” 江任舟自然一把将她抱起,笑着按住了她的衣角,小心翼翼地护住了她的肚子,随后把她的背包拎在自己手里。 在小家伙叽里咕噜说着今天在幼儿园的见闻的时候,江任舟带着她回到车上,给她系好安全带。 “宝贝,叔叔等下临时有点工作,所以现在先带你去叔叔工作的地方,你在房间里等叔叔一下,可以跟妈妈视频哦。叔叔忙完了就带安安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安安自然听不懂这些,懵懵地点了点头。 他还记得小朋友害怕穿着西服的人,所以在抱着孩子进律所的时候,下意识护住了她的脑袋。 小家伙确实不喜欢陌生的环境,一开始还是不可避免地看到了正好下班出来的大家,立刻抱紧了江任舟的脖子,声音紧跟着开始颤抖。 “叔叔……我怕怕……我不是坏孩子,我不回去……我不是坏孩子,叔叔……” 江任舟还是后悔没让保姆去幼儿园接孩子,脚下的步伐都迈得大了些,匆忙进了电梯。 那些没来得及下班的小律师们还在忙碌,一抬头就看到江任舟抱着个孩子匆忙往办公室去,霎时惊了。 直到回到办公室里的休息室,江任舟才松开怀里的小朋友,把她放在床上,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安安,你现在还好吗?是叔叔的错,对不起。” 小家伙已经在抽泣,但还是没完全冷静下来,依旧一抽一抽的。 江任舟也不催她,蹲在床边,小心把她带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大概是觉察到了安全感,她慢慢冷静下来,但还是不安,依旧紧紧抓着江任舟的衣服。 “叔叔不会送安安回去的,叔叔也想永远和安安在一起,安安才不是坏孩子。” 江任舟的声音压得很低。 “这里是叔叔工作的地方,所以有很多穿着西装的人,那些人是叔叔的同事。” 小家伙微微点头。 “安安,房间里有叔叔买的玩具和绘本,你先在这个小房间里看看绘本,等叔叔一下好不好?叔叔要见个客户,但是叔叔担心安安会害怕那个客户叔叔,所以想把安安留在这个房间里。等叔叔忙完,就进来找安安,叔叔就在外面。如果安安需要叔叔,也可以直接喊叔叔进来,你觉得可不可以呢?” 思忖一阵之后,安安答应下来,随后被江任舟牵着去了柜子边上。 他之前喜欢网上逛街那阵子,给缪芝懿和安安买了很多东西,都放在这。 因为找不到理由全部拿去她家,只能一次带一些过去,现在还剩这么些在休息室里。 “宝宝不怕,叔叔就在外面,如果你需要叔叔,随时过来叫我,好不好?” 正在翻绘本的小朋友总算彻底冷静下来。 江任舟还是不放心,离开的时候几乎一步三回头。 Lisa准时把客户带进来,视线还是不可避免地往休息室的方向飞了一下,随后快步离开。 这位客户算是江任舟的老客户了,之前也总是过来找他,好几次都给他开了天价薪金,为的就是把他从任川挖去他们公司做法务,甚至把其他好几家同样在挖江任舟的公司当成假想敌。 这次来找江任舟,为的是最近公司碰到了一桩投诉,他们需要一个律师出马。 江任舟简单看完材料,掐掐眉心:“你们是开发商,现场出问题,客户必然先找你们。责任划分认定已经出来了,该找谁找谁,这个案子已经很明朗了,但是……” 客户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我们一开始哪知道水泥底下会有个孩子啊?” 短暂的寂静。 说句实在话,看到事故认定书上的照片和解剖证明,江任舟有些反胃。 那是个还不到三个月的女孩。 正是因为还没到能行走的年纪,以及施工现场的围栏早先被人破坏,他才在心里隐约有了答案,心紧跟着揪起来。 孩子何其无辜。 联想到安安的经历,他的心就更疼了。 客户似乎也看出江任舟的表情异常,因为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一下子有些坐不住。 “所以现在咱们要怎么做呢?” 江任舟回过神,有意无意地往休息室那扇门看了一眼,旋即收回视线。再看向客户时,眼里只剩冷漠。 “先按照责任认定书来走,毕竟这个划分已经很客气了。下一步是配合警方找到这个孩子的父母,立刻起诉。” 最后四个字说得极重,是江任舟过去少有的情绪化表达。 客户也被这话吓到,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江任舟的意思,肯定地点点头。 两个人聊完,正好是晚饭的点。 “我约了家不错的法餐,一起?” “不了。”江任舟拒绝得相当干脆。“我和家人一块。” 客户也没说什么,笑着起身离开,走之前还不忘狠狠握了握江任舟的手。 等到办公室的门被关上,江任舟匆忙去了休息室。 寂静无声。 安安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脑袋乖巧地枕在交叠的手臂上,边上还放着摊开的绘本。 不知道是不是梦见了什么美好的人或事,小朋友的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 江任舟就这么蹲在边上,安安静静地看了一阵,随后无声地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发给缪芝懿,这才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了起来。 小家伙似乎也是容易受惊的体质,在被抱起的时候,突然倒吸一口气,把江任舟也吓到了,立刻轻轻拍着她的背。 “安安,我是叔叔,安安可以好好睡觉了,叔叔带安安回家。” 她自然没有回应,但小手无意识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这是信任的体现。 江任舟的心霎时软了下来,回想起刚刚看到的解剖证明上的图片,闭了闭眼,把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 他要保护好缪芝懿和安安。 无论代价如何。 第 92 章 安安放暑假那天是周三。 江任舟昨天把安安在幼儿园的床单被罩拿回来了,还陪安安吃了顿美美的海鲜。 小朋友在视频通话里跟妈妈好一通嘚瑟,把张阿姨看得都乐得不行。 安安也总算记得还有礼物没送给叔叔,急急忙忙去书房一顿翻找,随后把亲手做的贝壳胸针交给江任舟。 只是,在江任舟要走的时候,安安突然眼泪汪汪。 “妈妈出差,叔叔工作,大家都不在。” 他一下子就心疼了,蹲在安安面前,给她擦眼泪:“宝宝,叔叔明天还来看你,好不好?保姆阿姨在家里陪你,叔叔下班了就过来。” 安安难得任性地摇头。 “那叔叔想一想办法,争取每天都陪安安。” 他确实在思考应该如何给孩子最好的陪伴,想了一阵,给助理发了消息,随后在手机上戳戳点点一阵。 保姆也好奇他在做什么,茫然地跟着安安一起等。 “好了。”江任舟完成一切之后,笑着看向安安。“叔叔这段时间就住在这附近,每天都能来陪安安,好不好?” 果不其然,小家伙立刻开心起来,眼睛里仿佛装了星星。 只是...... 没多久,小家伙的八字眉又皱起来了,看上去委屈巴巴又小心翼翼的。 “叔叔办公室的绘本好多,我可以再去一次吗?” 江任舟顿时心软得不像话,但还是及时回想起安安此前的恐惧表现,再次蹲在她面前,耐心给她解释。 “宝宝,叔叔上班的地方有很多穿西装的叔叔阿姨,安安会害怕吗?” 小家伙点点头,但是很快又摇头,整个人陷入纠结,不安地开始抠手指头。 保姆接收到了江任舟的眼神示意,快步上前,也蹲在安安身边:“崽崽,明天叔叔下班了,就会把那些绘本都带过来的。” “我想自己看。” 江任舟也纠结,但最终还是向孩子低头:“宝宝,叔叔明天可以带你去叔叔上班的地方,但是宝宝能勇敢面对吗?” 又是一阵沉默。 小家伙还是很纠结,纠结到最后还差点掉眼泪。 他心疼得不得了,连声说着“没关系”。 直到江任舟准备换鞋出门,小朋友似乎才下定决心,上前拽了拽他的衣角。 “叔叔,我想去。” 江任舟霎时心软,摸摸她的脑袋:“好,那明天叔叔来接你。安安宝宝现在去睡觉好不好?明天要有充足的精神哦。” 小家伙用力地点点头。 第二天上班时间,Lisa去江任舟的办公室送材料,意外地发现老师戴了个奇奇怪怪的饰品。 印象中,江任舟对配饰很挑剔,甚至可以说是挑剔到了极致,几乎次次和穿搭匹配。 之前甚至有有人闲得无聊统计过,江任舟all in了某奢牌的所有男士配饰,要不是有人识货,大家或许还以为江任舟只是随便选了件好看的小饰品别在衣服上。 但现在...... 他在戗驳领黑西装上别了一枚贝壳。 这是什么新鲜潮流吗? Lisa家里有个亲戚在做奢侈品回收业务,平时耳濡目染,多少对奢侈品有所了解,在确认最近几个大奢牌和江任舟喜欢的那个奢牌最近没出贝壳相关的饰品之后,更是好奇。 退出办公室之前,她还是没忍住。 “老师,您的贝壳别针......是哪家的新品吗?” 江任舟原本正在看材料,听到她这么一问,视线紧跟着转移,脸上也一下子有了难得的笑意,眼里甚至攀上一丝罕见的嘚瑟劲。 “哦这个,是我们家孩子亲手做的,她送给我的礼物。” Lisa愣了愣。 “我们家孩子”? 谁孩子? 孩子? 江任舟确实开心,连看资料的时候都扬着嘴角,时不时还会有意无意地往休息室的方向看一眼。 等Lisa出去之后,江任舟还耐心看了一会儿资料,整理好表格之后,这才起身去了休息室。 因为今天还是工作日,酒店离任川将近十五公里,他得早起来上班,又要带上小姑娘,孩子必然要吃点苦,所以一路上都哼哼唧唧的。 安安到这里之后又困了,这会儿还在补觉。 床确实舒服,他怕枕头高度对孩子的颈椎不好,还特地把安安在家的枕头也带来了,小家伙目前睡得很香。 光是坐在床边,江任舟就莫名回想起了之前缪芝懿睡觉的画面。 她们母女俩很像,睡觉的时候喜欢一手抓着被子,睫毛随着呼吸节奏微微扇动,安静祥和,像个正在沉睡的小天使。 看得他心底软软的。 他的事情不少,所以只在休息室坐了一会儿就出去了。 不过好在今天上午没有安排客户过来面谈,他还能时不时去休息室看看孩子的情况。 缪芝懿这两天忙得不行,但还是会每天抽时间出来和孩子视频,并且每次传递给孩子的情绪都是积极向上的。 只是,江任舟就算坐在远处,也还是能听出她声音里的疲惫,一下子更加心疼。 也不知道她的膝盖现在怎么样了…… 十点多,江任舟再次起身去休息室。 小家伙懵懵地睡醒,一扭头就看到坐在床边的江任舟,脸上立刻有了笑容,飞速从被窝里爬起来。 他手里早就拿着孩子的薄外套,小家伙也没让叔叔帮忙,自己滴溜溜地穿好,然后被江任舟一把抱下床。 重新回到书桌边,小家伙自然开心得不得了,翻开上次看的那本绘本,随后安安静静地进入阅读模式。 江任舟给她拍了好些照片,陪安安在休息室坐了一阵,接到工作消息,这才不放心地起身出去。 午饭时间,Lisa进来了,问他要不要点餐。 原以为江任舟又要搬出那套“今天是我的某某日”固定说辞,她却意料之外地发现江任舟沉默了一阵,随后报了些菜名。 Lisa愣了愣,还是立刻带着这些菜名出去了。 午饭被送来的时候,江任舟把孩子从休息室带了出来,陪她坐在办公室里的沙发区吃饭。 为了让孩子舒服些,他把孩子平时在家坐的那个小马扎也带来了律所。 安安正是学用筷子的年纪,缪芝懿给她买了儿童筷,她有模有样地举着,但还是夹不住,一下子瘪嘴。 江任舟也乐,手把手给她调整,还带着她夹菜:“宝宝,筷子是这样拿的,你看看,现在是不是就能夹住了?” 小家伙顿时一脸惊喜地点头。 吃了没一会儿,她想和妈妈视频。 江任舟把手机放在支架上,拨了缪芝懿的视频通话,却在嘟嘟两声之后想起她应该还没睡醒,一下子很是愧疚。 虽然不知道她现在在哪个国家,但总归在欧洲,时间比这里慢一些,不是早上就是凌晨。 他本想挂掉,但看到安安已经满眼期待地盯着屏幕,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没响几下,对方接通了。 安安看到画面里的妈妈,顿时振臂欢呼:“妈妈!” 缪芝懿这会儿确实在睡觉,也确实是被吵醒的,原本看到是江任舟发来的请求还想挂断,还是忍着脾气接了,却没想到画面里是安安。 脸上也顿时有了笑容。 “我们安安已经在吃饭了吗?这是在哪里吃饭呢?” “在叔叔工作的地方!这里有好多绘本和玩具,我想来。”小家伙笑嘻嘻的。“我在吃饭,妈妈在吃饭吗?” 她的瞌睡顿时醒了:“怎么去叔叔工作的地方了?” “我想看绘本,叔叔带我来的。” 坐在镜头外的江任舟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尖。 但与此同时,除了顷刻之间翻天覆地的思念之外,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开始担心。 虽然人在镜头外,但他看到了画面里缪芝懿。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疲惫,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 病了吗? 小朋友并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边吃饭边和妈妈聊天,吃完之后还乖乖收拾好了自己的餐具。 缪芝懿知道孩子吃完就困,也不催她,就这么眉眼含笑地盯着她打哈欠。 “安安是不是困啦?” 江任舟从满腔的担忧中回过神,轻抚着安安的后脑勺:“宝宝要不要现在去午休呢?” 小家伙听话地点点头,跟妈妈说了再见,挂掉视频之后,被江任舟抱去了休息室。 缪芝懿在吃早饭的时候接到了江任舟的语音通话请求。 “妙妙,身体不舒服吗?看你好像脸色不好。” “有点感冒,估计是水土不服。”缪芝懿垂着脑袋给自己抹面包。“安安这两天怎么样?怎么突然去任川了?她会不会害怕?” “挺好的,她想来休息室看绘本,就跟着我来了。我让她在休息室待着,应该不会出什么状况,我全程都在,放心。”江任舟还是把话题拉了回去。“妙妙,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这次团队人数够吗?允许轮班吗?” 她淡然摇头:“我扛大任。” 江任舟顿时沉默。 正是因为知道她肩负重任,在听到她这个语气的时候,他才更心疼。 明明不需要承受那么多的。 “膝盖好点了吗?” 谈到这个话题,缪芝懿倒是愣了愣,下意识敲了敲自己的膝盖,随后点点头:“没什么问题。” 他也看不到缪芝懿的动作,只能干着急。 偏偏他确实什么都做不了。 不是不能甩下工作去找她,但没有合适的借口,更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打乱她的计划。 她是个很讨厌计划被打乱的人,之前他吃过亏了,好几次。 但,如果一个月都是连轴转,身体真的吃得消吗?膝盖真的扛得住吗? 离别时的拥抱似乎还留有余温,刚刚光是看到她素净的脸,他的心脏就在狂奔,被轻轻捏过的指尖也在微微发麻。 “妙妙,会准时回来吗?” 缪芝懿这回沉默了。 说实话,她心底也没底。 这次的会议是正常按照流程走,但她不能保证自己的工作能按计划全部完成。不确定因素太多,她无法在这么早给出承诺。 江任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也不知道要怎么接话,暗自纠结一阵,还是退了一步。 “如果到时候还得在那边忙,我能不能过去找你?带着安安一起。” 她没回答这个问题,也没机会回答,因为正好有工作邮件发进来,她得开始忙碌了。 这颗担忧的心就这么半吊在了空中,让他不上不下地难受。 不过还好,至少她会接电话,联系没断。 挂掉电话之后,他推门进了休息室,看到小朋友已经安然入睡,脸上再次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和喜欢睡在一边的缪芝懿不同的是,安安把枕头放在了原有的两个大枕头正中间,颇有些主人架势。 说实话,江任舟喜欢得不得了。 光是这么几天,他的手机相册就被安安的照片和视频填满了,现在又多了几张。 为了不让缪芝懿担心,他把这几张小朋友睡觉的照片发了过去。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缪芝懿几乎是秒回了消息。 【一只:那你睡哪里?不睡吗?】 江任舟瘪瘪嘴,小心翼翼地在大床边铺好了自己的折叠床,然后又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她。 随后他得到了一串句号。 因为不好揣摩她这个回应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忍着没回复,搬了被子和枕头过来,轻手轻脚地躺好,继续不安地握着手机。 只是,她之后一直没回消息,他等着等着也等困了,就这么迷迷糊糊地握着手机睡着了。 江任舟的作息很准,午休也能做到自然醒,为了避免吵到孩子,提前按掉了闹钟。 屏幕上赫然多出了一条微信消息,是三五分钟前发来的。 那时他还在睡梦中,手机开着勿扰模式,自然什么都没听见。 【一只:你有点傻】 聪明了三十余年的江任舟懵了,茫然地吸吸鼻子,随后又挠挠头。 他还坐在折叠床上,被子和枕头都还没来得及收,就这么盯着这条消息开始了头脑风暴。 但思考到最后的结果也还是一团乱,怀着“傻就傻吧”的心态,回了个乖巧蹲坐的表情包,无声地起身收拾。 退出休息室之前,他还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盯着安安的睡颜看了几分钟。 下午事情不少,但忙着忙着,他走神了。 啧。 不是,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啊? 傻在哪里了? 第 93 章 安安第一天上吉他课,江任舟给律所请假了,全心来陪小朋友上课。 老张也已经等在教室里了,看到江任舟带着安安进来,立刻起身过去,还笑着跟他握了手。 孩子现在年纪还小,拿不动吉他,所以这把吉他几乎全程都挂在江任舟肩上。 和他今天这身休闲装搭配起来,显得整个人都嫩了不少,看上去就像个大学生。 也难怪动辄有人上来要微信。 这家工作室不小,今天还安排了其他的课程,除了安安要上的这节小小班之外,还有成人课程。 安安去上课,江任舟就坐在走廊里等着。 教室有一面玻璃,正对着走廊,在外面等待的家长可以看到自家孩子在教室里的表现。 小朋友进教室之后,还通过隔音玻璃向他比了个头顶爱心,完整地被全程举着手机录视频的江任舟记录下来,随后发给了远在欧洲的缪芝懿。 直到现在,他总算理解了同事把电脑、手机、平板之类电子产品的壁纸都设置成自家孩子的照片这种行为,自己完全照做不说,挑照片都花了不少时间。 这个班的课是老张亲自教,他和孩子玩得来,所以一堂课热热闹闹的,孩子们也都喜欢他,看得坐在外面的家长也放心。 “江律?” 江任舟应声扭头看过去,注意到来者是Luda,下意识停止了录像,收起手机。 “上午好。”江任舟颔首。“你怎么在这?也是为了学乐器吗?” Luda笑了笑:“不是,我朋友在这边上课,我过来陪她。江律呢?” 正是因为看过之前那桩案子的卷宗,江任舟很清楚Luda知道缪芝懿有个孩子,不想再次把孩子推到她面前,并且还对Luda或多或少有些抵触。 “家里亲戚的孩子过来上课,我正好调休,过来看看。” Luda点点头,在他身边坐下,笑着看向小小班的孩子们。 “江律家的小朋友应该很幸福吧?有这么个大佬在,孩子的教育应该不愁了。” 江任舟扭头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旋即收回视线。 “那个孩子好像学得很快呢,是不是之前有基础?” 他微微皱眉,顺着Luda的视线看过去,淡淡地看向别处,脸色更冷了些。 这是他们律师常用的手段,巧妙地利用人的纠错心理,故意用错误的方式引出正确的答案。 甚至,这个话术也是他之前教给Luda的。 现在再从她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术,他只觉得恶心。 似乎察觉到江任舟的淡漠,Luda也不再说话,安安心心等着朋友出来。 朋友是个混血美女,这次来上成人课,背着吉他出来的时候,远远看见坐在长椅上等着的Luda,立刻兴奋地上前。 她随后看见坐在一边的江任舟,顿时来了兴趣:“帅哥,你是来上课的吗?学什么乐器的?” Luda尴尬地笑:“这是我之前在任川的老师,江任舟,今天江律是送亲戚家孩子来上课的。江律,这是我朋友,你叫她安安就好。” 江任舟不是没注意到Luda的表情,大大方方地起身,冲着眼前的女孩子点点头:“你好,我是江任舟。” 他介怀的只有Luda当初针对缪芝懿这件事,并不介意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多叫“安安”的人。 “帅哥看上去年纪不大啊,结婚了吗?” 他几乎完全忽略了Luda的表情,笑得客套又疏离:“已婚,有孩子。” 说这话时,虽然他表情很正常,但心里莫名掀起了惊涛骇浪。 不管是“已婚”还是“有孩子”,明明都是他在臆想。 他从没想过让安安成为他的孩子,一直以来都很好地维持着“叔叔”这个角色,但确实想过和缪芝懿重新在一起,甚至重新结为夫妻。 可他并没有这种自信心,也完全不敢猜测缪芝懿的想法,更不会奢望缪芝懿爱他。 也是,现在这样已经足够了。 朋友倒是被江任舟的坦然吓到了,下意识扭头看向Luda,用眼神问她接下来要怎么办。 Luda也愣。 她不知道江任舟目前的状态,亲耳听到他说“已婚”,多多少少还是被惊到了。 “江律,您的妻子……还是那位吗?” 说句实话,她可不能接受江任舟和缪芝懿复合,毕竟缪芝懿给她留下的印象太差劲了。 就算光环加身,刺头就是刺头,终究上不得台面罢了。 江任舟很清楚她的“那位”指的是谁,鉴于之前她对缪芝懿做的事,他这会儿并没有什么好脾气,眼神都锐利了些。 眼看江任舟的表情冷下去,Luda也不想真的惹毛他,有些尴尬地迅速拉着朋友离开。 对于这个莫名其妙的插曲,他确实不喜欢,但好在结束得快,他继续拍安安上课的画面,心情又重新好了起来。 小家伙确实有点基础,大概也是因为有熟人在,老张讲乐理知识的时候,安安互动得很积极,仿佛眼睛里有星星。 班上的孩子大多是小学生,光是坐在那里就比安安高出一截。安安今天穿的是运动套装,辫子梳成单马尾,远远看过去就像一个洋娃娃。 课间休息时间,安安一蹦一跳地出来,先去上了个厕所,随后赖在江任舟怀里撒娇。 江任舟心软得不行,把保温杯打开交给她,小心翼翼地给她擦汗:“宝宝觉得课程难不难?” 安安边喝水边晃腿,笑嘻嘻地摇摇头,但很快又把自己的巴掌举到他面前:“手好痛。” 他自然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叹了口气,握着小朋友的巴掌,给她轻轻捏手指。 回想起缪芝懿的手心触感,他只觉得心痛和懊悔。 曾经他以为那也是她被暴力对待的痕迹——和身上的那些伤痕一样,却没想到那是她玩乐器玩得很好的证明。 更没想到她就是把他从深渊拽出来的那束光。 缪芝懿睡醒之后才看到江任舟发来的视频,笑了笑,存下之后,回了句谢谢。 他们两个这几天的沟通几乎都是江任舟单方面发起的,主要是安安的视频和照片,每次都没聊几个来回就停止,要么是她去忙,要么是安安要人陪。 可以这么说,他们现在的沟通完全建立在安安的基础上。 除了与安安有关的话题,他们没有任何可以聊的东西。 就算江任舟要关心她,好像也聊不了几句,话题最终还是会回到安安身上。 算算时差,现在江任舟应该在忙,下午是他的会客时间。 所以她并没有期待江任舟会回消息,而是放下手机去忙自己的事情。 却没想到江任舟直接发来了视频通话请求。 她以为是安安发来的,简单交代了小助理一些必要的事项,匆忙按下接听。 画面里确实是安安的脸蛋,小朋友刻意凑近了屏幕,调整好了手机的位置,才后退了几步站好。 江任舟的脸倒是没有出镜,但安安的吉他被他抱着,人也坐在一边。 缪芝懿没理解:“安安,是想做什么呢?” “妈妈,我今天学了吉他,我给妈妈弹吉他!” 她不是没看见江任舟那瞬间被逗笑之后的颤抖,自己也跟着哭笑不得,边拿着手机往外走,边笑着看向安安。 “好呀,那妈妈听听看,我们安安学了些什么。” 小家伙用力地点头,转身站在吉他边上,一个一个音开始拨弦。 今天只学了些相当简单的乐理知识,带孩子们认了几个音,并没有教完整的曲子,但安安学得快,之前还有妈妈教过的尤克里里打底,所以已经能稍微弹一小段。 江任舟昨天才买了个新相机,这会儿手机开了录屏,相机也对着孩子,打算尽可能多记录一些片段和瞬间。 缪芝懿原本要坐电梯,但这次为了听孩子的演奏,走的是楼梯,从十二层慢慢爬下去。 右腿膝盖传来尖锐的疼痛,她不想让孩子和江任舟看见,还是尽可能做好了表情管理,握着楼梯扶手的力道渐渐加重。 江任舟的注意力也集中在孩子身上,并没有注意到缪芝懿的情况,笑着盯着小朋友认真拨弦的动作,心底柔柔的。 安安弹的是《小星星》,但吉他和尤克里里不同,她只会一小段,再往后就不会了,只得瘪着嘴放弃。 “妈妈写的,我不记得了。”小家伙挠挠头。“我喜欢妈妈写的。” 江任舟不太明白:“妈妈写的什么?” 缪芝懿那时候正好在回pad上的消息,一下子没注意到他们两个的对话,还把自己这边静音了。 安安的注意力也没在妈妈身上,而是在认认真真回答江任舟的问题。 “妈妈写的《小星星》!中间有一节,我喜欢!之前我们幼儿园儿童节表演,我弹了这个,老师说我弹得好呢!” 他愣了:“妈妈会写歌?” 安安再次用力点头:“妈妈什么都厉害!” 短暂的寂静。 江任舟很快就回想起来,他当初犯肠炎,缪芝懿大半夜来了他家,凌晨还来了一趟,两次都是匆忙来去,那天应该就是儿童节前没几天。 并且,他在儿童节汇演那天还路过了那家幼儿园大门口。 那是不是意味着,缪芝懿那段时间要忙的不仅仅是工作,还有安安的排练,甚至那首歌是她自己写的? 偏偏他还去影响她的休息…… 没记错的话,那天他们还因为老张在她家而吵了一架。 如果老张就是为了教安安弹尤克里里才去的呢? 江任舟懊悔地闭了闭眼。 天哪,他当初在干什么? 安安自娱自乐了一阵,又热情洋溢地拉着江任舟陪她,说要考考他知不知道音。 江任舟自诩“乐理知识应该停留在学龄前水平”,面对安安的考题,自然什么都回答不上来,只得乖乖认栽。 缪芝懿忙完,一抬头就听见安安说了句“叔叔好笨”,顿时乐了。 “安安,为什么说叔叔好笨呢?叔叔做了什么事情呢?” 小朋友似乎也才反应过来视频一直没挂,立刻扭头过来,凑近手机:“妈妈,叔叔不知道音,我考了好几个,叔叔一个都不知道,叔叔是笨蛋音痴。” 她看不到江任舟的表情,但在那瞬间,她还是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 江任舟也委屈,前没几天才被她说了傻,现在又被小朋友说笨,两个都是他最爱的人,心里多少有些挫败感。 缪芝懿乐得不行:“安安,要礼貌哦。叔叔是个很聪明的叔叔,叔叔在知识方面很厉害哦,但是可能不像我们安安一样懂这么多音符,对不对?妈妈现在得去忙了,你在家里注意安全哦。” 小家伙瘪瘪嘴,但还是点头:“安全最重要。” 挂掉视频,缪芝懿叹了口气,俯身敲敲膝盖,还是从六楼的安全通道回去了,坐电梯去了底层。 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她从来这里开始,膝盖没有一天不在疼。 平时工作要穿高跟鞋,她坐着都难受,更别提走路了。 在电梯里看了一眼日期,缪芝懿重重地叹气。 确实,也该做个决定了。 第 94 章 才过去半个月,江任舟就彻底爱上了这样的生活。 每周两次送孩子去上吉他课,下课之后带她回任川继续工作,孩子去休息,他就忙自己的,忙完了再陪孩子玩。 平时和缪芝懿也有交流,虽然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在聊安安,但他也会表达对她的担心和关心,她偶尔也会回应一两句。 那场会议,国内也有相关新闻,他都仔细看过了。 尽管新闻主角不是翻译官,只是她就算站在角落里也很耀眼,所以大家的重点齐刷刷跑偏,不约而同地注意到了照片犄角旮旯里的她。 一时间,国内还掀起了一股“姐姐教我翻译”话题热潮,大家都在对她的多语言能力表示认可,也对她这个人抱有极高的热情。 其中当然不乏一些恶臭言论,但她的私人律师处理得很迅速,江任舟也在暗处收集证据,没多久就挨个解决了。 现在,他手机里还多了些网民整理的她参加各大场合的视频。 只是,江任舟似乎低估了网络时代里大家的八卦能力。 没几天,大家就把缪芝懿的个人生活扒了个七七八八,包括和他曾经的婚姻关系。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但实在担心这帮人把安安也拉出来,立刻把安安保护起来了,同时和缪芝懿的律师达成一致,随后亲自发了个声明。 简单明了地说清楚了两个人的婚姻关系和当下的情况,再就是表明他们都不希望被过多打扰。 这封声明没经过任川,只代表他自己。 缪芝懿那边紧跟着出了声明,也没经过雅言。 正是因为他很清楚舆论不能被完全控制,所以在看到有人晒出了当初他参加亲子运动会的视频时,才不那么慌张无措,而是继续在幕后忙碌。 当然了,有了视频和照片的佐证,大家似乎更愿意相信他和缪芝懿现在藕断丝连,网上热议的那些话题一下子少了很多攻击性和妄议,反而减轻了他和那位律师的工作量。 老张知道最近网上的事情,也担心安安会被卷进去,这几次上课,他都是亲自过来接安安,下课之后也让安安待在工作室,等江任舟下班过来接她。 平时,江任舟会早早地把安安带去任川,正餐也都是在办公室里,尽可能避开了同事们。 那天,他照例带着安安在任川,吃饭的时候,突然接到了保姆的电话。 对方很着急,声音都在颤抖:“江律是吗?我刚从菜市场买菜回来,芝芝家那一层浓烟滚滚,还在往楼下掉东西,不知道是不是芝芝家起火了......现在楼下拉着警戒线,我也上不去,说是几分钟前烧起来的,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烧起来了......我一会儿把视频发你看看,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出门之前还看过的,厨房里没有在运转的电器,微波炉那些的插头都拔掉了的......哎哟我真的......” 江任舟几乎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什么情况?” 突如其来的动作还吓到了正在啃鸡翅的安安。 小家伙茫然地看了一眼叔叔,随后得到他的摸摸脑袋作为安慰。 保姆颤抖着开了视频,镜头对准了正在冒黑烟的单元楼。 周围声音嘈杂,江任舟及时戴上耳机,避免再次吓到孩子。 今天温度不低,天气预报说最高温度逼近40摄氏度,他早上出酒店的时候都觉得自己要被烤熟了。 现在暂时还不能确认起火点在哪里,如果保姆出门之前确认家里没有正在运行的大功率电器,或许起火点不在缪芝懿家,并且起火的原因也不见得是电器。 “江律,现在要怎么办?” “张阿姨,您现在先找个有冷气的地方坐下,冷静一下。我听得出来,您现在情况也不太好,先冷静。安安在我这边,很安全,这件事我会跟进。” “好的好的,麻烦你了江律。” 江任舟挂掉视频,皱着眉头坐回电脑前。 安安很是好奇,端着碗凑到他身边,但因为身高不够,压根看不到他电脑屏幕上的内容。 “叔叔,不吃饭吗?” 他似乎才回想起自己正在陪安安吃午饭,一下子回过神,懊恼地拍拍自己的脑袋,起身跟着安安回到茶几边上,重新坐下。 “叔叔,是张阿姨的电话吗?” “是的。”江任舟耐心地给孩子剥虾。“张阿姨打电话来,说她今天有点事情,所以想让叔叔多陪一陪安安。安安今天先跟叔叔回酒店去,好不好?明天张阿姨就来接安安啦。” 小家伙懵懵地点头。 在吃饭的时候,新闻已经出来了。 江任舟没敢在孩子面前点开那些新闻,直到哄着小朋友午休,这才匆忙退出休息室,边刷新闻边考虑怎么跟缪芝懿说。 缪芝懿睡醒之后习惯先看手机,看到不同的人发来的文字和视频,瞌睡瞬间就醒了,人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直接给江任舟打了个电话,边拿着手机,还边用电脑查看了自家智能门锁上的监控画面。 他原本在给助理安排下周的工作,注意到是缪芝懿的电话,立刻摆手让助理先出去。 “妙妙。” “什么情况?我看到你发的消息了,安安现在在哪里?” 他叹气:“放心,安安在我身边,保姆也没事。事故现在还在调查中,我等下下班了会先把安安和张阿姨送去酒店,然后过去看看具体情况。我先前已经让律所的人过去看了一眼,说是起火点不在你家,但是和你同层,所以还是被波及了。现在火已经灭了,你家被波及的是厨房那边,书房和卧室没事,张阿姨和我叫去的几个人正在配合清理工作。这件事我会直接负责,你专心工作就好,我在这。” 缪芝懿心有余悸地长舒一口气。 “安安不会有事的,我在。”江任舟顿了顿。“只是你的住处......” “住处可以再找,这个不重要。”缪芝懿垂眸,但还是下意识揪住了头发。“安安没事就好,还有张阿姨,人没事就好。等下我给张阿姨转点钱,安抚费用总是要给的。还有安安的吉他和尤克里里,那是她最最重要的东西,我......” “妙妙。” 她一下子安静下来。 “安安的东西都没事,你的吉他也没事。”江任舟刻意压低了声音。“事故还在调查,我会给你一个最满意的答案,别担心,有我在。” 缪芝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扭头看向还没拉开窗帘的窗户,懵懵地点头。 这几天膝盖真的很痛,但她什么都没说,也没让外人知道。昨晚睡前,她洗澡的时候发现右边膝盖变形了。 原本打算短时间内尽快解决膝盖的问题,现在却突然冒出这么一件事来,她的计划又乱了。 工作很密集,平时喝口水、吃个饭的时间都很赶,每次回酒店都身心俱疲,还得记挂着国内,她连自己的情绪好像都安抚不了。 现在听见江任舟说的“别担心”,她的脑子嗡的一下就空了。 “江任舟。” 被点名的人愣了一下。 她的视线还落在窗帘上:“我能相信你吗?” 江任舟下意识转过身,看向落地窗外的城市天际线,满目柔情和担忧,心紧跟着揪起来。 印象中,好像只有在踯躅不定的时候,缪芝懿才会问这样的问题。 “妙妙,放心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吧,我是你的后盾。” * 下班之后,江任舟带上安安,先去约定好的地点接了张阿姨,把她们都送去酒店,安顿好她们两个,这才匆忙去了缪芝懿家小区。 只远远看了一眼,他的眉头就狠狠皱了起来。 那一层的外墙都被熏黑了,玻璃全都碎完了,只剩个窗户架子还挂着。 楼下的警戒线已经撤掉了,电梯依然不能使用,甚至楼道里还有一股浓烈的橡胶被灼烧之后的难闻气味。 江任舟皱着眉头上楼,直接去了缪芝懿家。 走廊里先前堆的那些杂物几乎都被烧没了,只剩残渣。墙面都是黑的,地上满是被拖动的痕迹。 烧得最严重的那家在缪芝懿家隔壁,中间有一堵厚厚的墙。 那家连大门都被烧变形了,门把手掉了,轻轻一推就能打开。 江任舟没进去,只简单查看了走廊里的情况,随后直奔缪芝懿家。 甚至,她家门锁的温度还没完全降下来。 屋内还算安全,厨房那半边被波及,台面被烧黑了,木柜子被烧没了大半截,里面的瓶瓶罐罐自然遭了殃,那些不锈钢厨具也不同程度地被损坏。 万幸的是,保姆阿姨出门前,顺手切断了大部分电器的电源,也拉上了厨房的推拉门。 否则,按照电器的摆放位置来看,厨房甚至还有爆炸的风险。 因为和厨房相对隔断,书房卧室这边没受影响,甚至安安卧室里还弥漫着淡淡的草木香。 细致检查的过程中,江任舟收到了助理的消息,说是事故认定报告出来了。 他简单看了一眼,旋即了然。 起火点确实在隔壁家,大概是因为没注意用火安全,以及今天温度确实高,一个锂电池的功夫,家就烧起来了。 那家住户是一对夫妻,平时忙着工作,估计是为了方便才一直没拔充电器,就由着电池继续充。 缪芝懿的律师没过多久就给他打了电话,说是也拿到了事故报告,缪芝懿还给他发了门锁上的监控画面,想跟他聊聊定责和追责。 不知道为什么,江任舟有点烦躁。 可能他从一开始就不喜欢“缪芝懿有私人律师”这件事。 随着时间推移,这种反感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还在与日俱增。 再加上缪芝懿现在不在国内,长时间见不到面,他的思念和担忧也在无形之中被叠加到了这样的反感中。 但无论如何,这件事直接关系到缪芝懿的利益,他还是得做。 两个人的见面定在了江任舟住的酒店附近。 看过对方提供的相关材料之后,江任舟也差不多清晰了。 “其实已经很明了了。妙妙家当时没人,家里的设施陈列也都符合消防安全标准,在事故中不需要承担责任。至于被损坏的那些东西,我们可以加在追责报告中。物业联系了律所,表示这是业主的个人行为,所以业主或许还需要承担小区的损失。” 对方明白他的意思:“在楼梯间堆放杂物、堵塞消防安全通道,一定程度延缓、妨碍了消防救援,这算是物业和住户共同的问题。” 江任舟点点头。 “江律打算两步走还是一次呢?” 他本想开口,却在那瞬间想起自己在这件事上没有话语权,无奈地摇头:“看你的委托人自己的意愿。” 天知道他有多讨厌说这样的话。 他明明可以一次性全部处理掉,现在却只能坐在这里跟其他律师讨论处理方案。 偏偏这位律师和缪芝懿直接相关,偏偏缪芝懿可以给这位律师提供证据。 这种难受是难以和解的,从心底里漫上来,让人抓耳挠腮都探不到病灶所在。 “好的江律。” 第 95 章 火灾处理得很快,江任舟带安安看房那天,诉讼结果就出来了。 业主原本不服判决,还想起诉小区,认为这是天灾,因为之前每次充电都是这么充的,都没出事,偏偏在这天出了事,必然和温度脱不开关系。 但在缪芝懿律师的据理力争下,业主总算知道了自己的问题所在,还是签了认定书。 至于小区这边,任川出马了。 只需要抓住“消防安全”这一个点,物业就被问得哑口无言。 但江任舟并不关心到底要赔多少钱,只在乎缪芝懿和安安接下来住哪里。 他请了两天假,让保姆先回家去休养,自己全心带安安看房。 他自己选了好几套,带安安挨个看过来,本意是先让小朋友筛选一下。 安安明显最喜欢那套采光很好的三层独栋别墅,拉着江任舟上上下下地跑,还有模有样地计划着每个房间的用途,甚至给妈妈和她分别计划了一个乐器房。 江任舟也乐,给缪芝懿发了小朋友做计划的视频。 缪芝懿当天忙得脚不沾地,看到视频的时候已经是睡前,听到小朋友在视频里热情洋溢地规划各个房间的用途,她心底也软软的。 在她看来,钱不是什么事,最重要的是安安开心。 【一只:让安安决定就好,我都可以】 江任舟很满意,抱着安安又看了几套,最后还是定了这一套别墅。 因为是成品房,省去了等装修这个过程,付钱之后就等着签合同了。 缪芝懿人在国外,把签合同这件事委托给了自己的律师。 不出三天,房本就下来了。 中介大概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好说话的主顾,送了好些东西,一查才发现这家户主是缪芝懿。 进而得知那天去看房的是江任舟。 一时间,中介工作人员都惊了,心急火燎地联系了当天看房留下的那个电话号码。 只是,这个号码是江任舟的工作号,只有他打出来的份,任何人打进去都要经过任川。 江任舟也通过任川的接线员知道了中介的事情,在庆幸自己留的不是私人号或者缪芝懿的号码的同时,不免起了点疑心。 中介都这样,物业能好吗? 让他松了一口气的是,物业那边倒是见惯了有钱有权有势的业主,在和缪芝懿的律师签合同的时候丝毫不怵,话说得滴水不漏,还简明扼要地介绍了小区的安保系统以及其他相关事项,听得律师也相当满意。 毕竟是蔚城少有的高端小区,安保自然不会差,至少不会出现之前那样的低级错误。 老张也知道缪芝懿要搬家的事,过来帮了两天忙,和他们一块往里面搬东西。 一周下来,安安就快乐地住进了新家。 保姆也跟着过来了,这套房子离她家也更近,她不用花太多时间在通勤上。 江任舟还另外找了钟点工过来打扫屋子,所以张阿姨的任务依然只有陪安安和做饭。 这个小区的地理位置不错,离安安的幼儿园和雅言都不远,方便缪芝懿上班和安安上学。从任川过来可以走高架,工作日不堵车的话也能半小时到。 江任舟退掉了之前住的酒店,正好朋友的朋友是AT全球连锁酒店的老总,AT在江边也有门店,给他留了个套房,他就把自己的临时住处转移过来了。 安安相当快乐,甚至不想去任川了,就在自己家上上下下地蹦蹦跳跳。 他也跟着开心,不仅仅是因为安安,还因为缪芝懿说最快下周回国,紧接着还有一周假期。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缪芝懿已经出国工作了快一个月,自己也陪了安安这么久。 在收到那条消息之后,他心里霎时掀起巨浪。 这段时间里,他们两个的沟通虽然不多,但至少能保证每天都有对话,偶尔也夹杂着几句玩笑,像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这是他以前不敢想的。 所以接下来好几天,任川的员工都发现自家老板好像心情很好。 严格来讲,最近老板心情都很好,只是这几天好得比较明显。 只是,江任舟兴奋地等了一周,期间也和缪芝懿保持着联络,却发现缪芝懿在那之后就没提起过回国的事情,甚至最近这两天都没回过消息。 那时候他以为缪芝懿在回国的飞机上,航班网络信号不好所以不怎么看手机,心虽然吊着,但还是忍着没追问。 等到第三天,她还是毫无动静。 江任舟不知道她是临时有工作还是碰到了什么问题,惴惴不安地等到了下午下班时间,给缪芝懿打了个微信语音。 意料之中的,对方没接。 江任舟实在放心不下,这次干脆打了手机电话。 让他颇有些意外的是,呼叫被转移到了她的助理那里。 对方接下来说的话更是让他差点没站稳。 “江律,我们前天就回来了,但是芝芝姐一下飞机就去医院了,检查之后还是确认要手术,目前正在手术中。” 那瞬间,他的心跳都差点停拍。 手术?! 回想起之前他自己接受手术时的感受,腹部那些已经愈合的伤口好像又开始刺痛,让他一下脑子发白。 “什么手术?” “膝关节置换。”小助理也慌。“芝芝姐之前换的那个关节好像出了点问题,无法再继续使用了,她这段时间右边膝关节凸出很严重。平时有衣服盖着,看不出来,我还是在回国的飞机上知道的。那时候芝芝姐在吃止痛药,要我下飞机之后帮她在省一附院挂号。手术的事情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因为要签知情同意书,她的律师现在在外地出差,只能我来了。” 江任舟整个人都在颤抖:“我现在过去,你把具体地址发给我。” 安安今天和江任舟一块来了任川,原本在休息室好好待着,听到外面的动静,好奇地开了门,探出半个脑袋。 “叔叔,我们要回家了吗?” 他一把抱起安安,几乎是飞奔出门。 幸好理智还在线,他还勉强记得要先把孩子安顿好,把孩子放进儿童安全座椅之后,小心翼翼地系好安全带。 “叔叔。”小家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我不回家,我要跟你一起去找妈妈。” 江任舟愣了一下,思忖几秒,还是点了头。 他很熟悉一附院的位置,甚至,他的手术也是在一附院做的。 但这次,换他站在手术室外,他只觉得窒息。 安安认识妈妈的助理,看到她站在手术室外,一下子反应过来,眼睛霎时变红,嘴角紧跟着塌下去。 “姐姐,里面是我妈妈吗?我妈妈会死掉吗?” 江任舟实在站不住了,直接瘫坐在旁边的长椅上,双手撑着脑袋。 助理也给不出准确的答案,但看到小朋友泫然欲泣,实在心疼,还是蹲在孩子面前,小心揉揉小朋友的脑袋。 “安安,妈妈不会有事的,安安放心。” 小家伙点点头,转身走到江任舟身边,爬上椅子坐好,抿着小嘴,手不安地抓着衣角。 察觉身边的人的异常,小朋友下意识拍拍江任舟的手臂。 “叔叔不哭哦,妈妈不会死掉的。” 江任舟似乎也很怕这个“死”字,顿顿地点头,但身形未动,只是伸出手,轻轻搭住了孩子的肩膀。 手术进行得还比较顺利,到吃晚饭的点就结束了。 病床随后被推出来,江任舟抱着安安迎上去,看到缪芝懿的那瞬间,两个人的眼泪都没止住。 小家伙眼泪汪汪地冲着妈妈伸出手,被江任舟及时拦下来。 “宝宝,妈妈现在在睡觉,我们让妈妈好好睡一会儿,好不好?” 安安瘪着嘴点头,自己抹掉了眼泪,就这么抱着江任舟的脖子,视线始终停在妈妈身上。 小助理提前办理了病房升级,缪芝懿直接转进了VIP单人病房。 这个病房和之前江任舟住的那套病房布置差不多,所以刚进门的时候,江任舟就觉得头疼。 不仅仅是因为回想起了自己曾经亲身经历的痛苦,还因为现在缪芝懿也在承受本不该有的苦痛。 苦痛的根源是她小时候遭遇的暴力行径…… 要是那时候,他的父亲查清了所有证据,做出了公正的判决,她还需要承受这么多吗? 看到她膝盖上裹着的厚厚的纱布,他的心都要碎成渣了。 安安寸步不离病床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守在妈妈身边,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手。 江任舟拉着主治医生聊了聊缪芝懿的情况,心情更是复杂。 “其实没什么大问题的,就是之前那个关节到期了,换了个新的。那个材料也是有使用期限的,进口材料最长是十五年左右,但是国产的就会短很多。患者当时选的是国产材料,然后平时没怎么保养好,膝关节的磨损程度比普通人要严重一些,材料老化得更快。说直白点,她之前置换的那个膝盖提前报废了。这次换的是进口材料,使用期限会长很多,手术很顺利,放心吧。” 他的心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听见了医生的“但是”。 “在这个年纪做全膝置换的案例确实不多见,我们也很震惊。说实话,对这样的年轻人,我们的意见一向都是全膝置换是最后不得已才选的治疗手段。前面明明还有更好的方法,但是患者没选,要么是被忽悠了,要么就是选了但不奏效,我估计是后者,因为这个膝盖磨损真的好严重。这次置换之后,未来还得定期检查,对她来讲也是不小的考验。不过她现在年轻,复健应该很快。” 江任舟木然地点头。 主治医生拍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再说,踩着他的道谢转身离开。 小助理还要回雅言去忙,江任舟也不想小助理两头跑,干脆让她先去专心工作。 张阿姨随后带来了晚饭,看到缪芝懿的情况,眼睛一下子红了。 安安那时候还坐在病床边守着,严肃地对着张姨比了个“嘘”,示意她不要出声,看得张姨更是心疼。 缪芝懿是在大家吃晚饭的时候醒的。 江任舟先注意到了动静,匆忙扔下筷子,从沙发区起身过来,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 “妙妙。” 话一出口,他还是有些哽咽。 “现在觉得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膝盖好点了吗?” 安安和张姨也迅速过来,小朋友脸上甚至还挂着一粒饭。 “妈妈!” 缪芝懿懵懵的,说话也没什么力气,但还是勉强伸手摘掉了那一粒饭:“你怎么在这里?医院里有很多细菌哦。” “我要在妈妈身边!” 她笑得无奈:“是不是在吃饭?你先把饭吃掉,然后再来妈妈身边,好不好?” 小家伙用力地点头,乖乖跑回去大口吃饭。 张姨疼惜地轻抚了一下缪芝懿的脑袋,只是眼神交换,什么都没说,转身过去照顾安安吃饭。 病床边只剩下江任舟一个人。 “你不去吃饭吗?” 江任舟摇摇头,倒了杯水,给她把病床上半截抬高了些,方便她坐起来。 “饿不饿?还疼吗?” 缪芝懿微微点头:“现在应该在醒麻醉了,有点。”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她喝水的空档,给她把长发扎起来了,还去盛了些饭菜过来,在病床上支起了小桌子。 缪芝懿吃饭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好像有点奇怪。 “你为什么会扎头发?” “安安这段时间的头发都是我扎的,特意跟着视频学了。”江任舟还在给她夹菜。“你的手术上次是在哪里做的?什么时候还记得吗?” “本科毕业的那个暑假,江城二附院。” 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如果能早点遇见,如果过去的那些烂事没有发生,如果…… 算了,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伤害已经造成了,过去的事也都成为他们家伤害她的罪证了,他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呢? 第 96 章 晚上,缪芝懿舍不得孩子在这过夜,打算让张阿姨先带她回去。 小家伙皱起八字眉:“我想在这里陪妈妈。” 接收到缪芝懿的眼神信号,江任舟立刻上前:“宝宝,妈妈等下还要做检查,安安在这里的话,到时候就只有安安一个人在病房里了,妈妈会很担心哦。” “我想和妈妈在一起。” 江任舟蹲在孩子面前,很是耐心:“宝宝,这样好不好,明天早上,叔叔去家里接安安过来,安安明天也能陪妈妈。后天还有吉他课,我们是不是之前拉钩了,要好好学吉他,之后弹给妈妈听?” 小朋友撅起嘴,纠结一阵,最后还是点了头。 江任舟不放心,亲自把安安和张姨送到了车库,叫了车把她们送回去,千叮咛万嘱咐张姨到家之后给他发个消息,随后匆忙折回病房。 缪芝懿开始工作了,正忙忙碌碌地敲着笔记本键盘。 他很是无奈:“膝盖还难不难受?” “痛,所以才想转移注意力。”她视线并没有从屏幕上移开。“你怎么不回去?” “你一个人在这,我不放心。”江任舟开始整理旁边那张陪护床。“医生说了,理疗灯要明天才开始照,止痛药今天已经到量了,不能再给,所以今天只能先忍忍。如果实在难受,我去找护士问问能不能上止痛泵。”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睡硬床吗?” “我没关系,你最重要。” 缪芝懿顿了顿,瞄了一眼他忙碌的背影,旋即收回视线。 江任舟收拾好床铺,转身拖了椅子坐在病床边,盯着她已经开始冒汗的额头,无声地叹气,小心翼翼地给她捏腿。 因为才做过手术,她的右腿暂时还不能盖被子。 虽然人在冒汗,但她的腿很凉很凉,比室内的空调温度低很多,凉得他心惊。 再就是她腿上本就有的伤疤,结合这层纱布一看,更是让他心疼得有些呼吸困难。 她还盯着屏幕,但突然打破沉默:“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拖到这个时候才做手术。” “确实想问,但也没必要问。我现在只是想知道,你上次做手术的时候……当时是什么情况?” 缪芝懿倒真没想到他会问上次,想了想,还是打算跟他说实话。 “那次其实我也不想做的,平时吃点止痛药或者冰敷一下就能缓解很多,但是那段时间疼得很厉害,走路都困难,就想着去医院看看。当时医生说我这个年纪不应该有这么严重的膝关节损坏,我说了我小时候的大概情况,然后医生建议我做个全膝置换。但是我拿不出那么多钱,医保也不够,还是朋友们帮我凑的。材料的事情我知道,当时选国产材料也是因为钱,但是没想到损耗这么快。” 江任舟下意识按住她的手,阻止她再说下去。 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是,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正是因为知道她小时候过的是怎样的生活,正是因为知道她现在这么拼命工作是为了赚钱,他才不忍心继续听她讲述过往。 她的过往,好像被一张无形的网紧紧裹住,让她动弹不得。 现在好不容易挣脱出来,能稍微喘口气了,她却时不时还会被名为“过往”的这张网牵绊脚步。 他在聆听的过程中,心疼又无力。 “未来会好的。” “我其实从小就不喜欢想象未来,因为我总是会碰见和我预想不符的事情,久而久之,我觉得未来本就该一塌糊涂。” 江任舟轻轻抓住了她的手指,满眼心疼和懊悔。 她叹了口气:“医生有告诉你这个新的膝盖能用多久吗?” “常规来说是十五年。” 缪芝懿沉默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妙妙。”江任舟定定地看着她。“稍微让自己休息一下,好不好?” “我不敢停下脚步。” “我在你身边。” 短暂的寂静。 江任舟依旧握着她的手:“妙妙,不是所有事都要你一个人扛着的。” 她的指尖发凉,刺得他心尖生疼。 “我现在脑子很乱。”缪芝懿垂下脑袋。“你也回去吧,别睡陪护床了,很难受。” 他起身坐在床沿,轻轻把她带进怀里,像安抚受伤的小朋友一样,小心轻抚着她的后脑勺。 “妙妙,在此之前,有人跟你说过这些事不需要你一个人承担吗?” “我不想让我的朋友知道我经历了什么,那些事情很恶心,我不想影响到他们。” 江任舟点点头,依旧在轻轻拍她:“我知道,我都知道,妙妙对不起。” “当时我申请了助学金,但是没想到这个名额会给我带来很大的舆论压力,所以之后就没再申请了,一直自己勤工俭学,周末出去做家教,再就是跟着老张他们偶尔去参加商演。我很讨厌没钱的日子,因为那样的生活对我来说很无力,尤其在膝盖很痛的时候,每次回想起手术账单上的数字,我都觉得痛苦。我明明可以活得和周围的同学一样的,可以不用大富大贵,只要别那么拮据尴尬就好了,但是我不能忽略现实。” “我知道,我知道的。” 说来说去,他还是后悔。 如果早点知道那个人是缪芝懿,如果早点遇见,他就不会让她漂泊那么久了。 虽然现在赎罪也迟了,但他愿意尽可能弥补。 “先躺下休息好不好?不是说回来之后有一周假期吗,怎么还是这么忙?” “想转移注意力,不然太痛了。”缪芝懿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忙起来才能让自己麻木一点,像个机器人一些。” 一时间,她察觉到被抱住的力气更大了。 “等下睡觉之前会有护士来查房,如果太疼的话,我看看能不能申请用止痛泵。别太累了,你现在在假期中,我们可以做很多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不一定非要工作的。” 缪芝懿闷闷地点头:“要什么时候才能下地走路?” “医生说最快明天就能开始复健,但是我不想你这么辛苦,先好好休息两天,别下地,我会盯着的。” 下一秒,江任舟的背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江任舟,我只有一周假。” 莫名被打的人委屈巴巴地松开她,满眼无辜:“你的年假呢?” 缪芝懿简直无语:“你惦记我的年假干什么?” “这不是为了你更好地休养呢吗……”他还在观察她的表情变化,声音越来越低。“要不,躺两天先?” 该说不说,虽然现在的缪芝懿看上去有点凶,那一巴掌也确实给得不客气,但他莫名从心底腾起一丝欢喜。 真性情的缪芝懿很难得,发小脾气的缪芝懿更难得。 “妙妙。” 他打算试试蹬鼻子上脸,故意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委屈地抿嘴。 “我认真的,你那一巴掌给得还挺有力量感,看来不需要躺两天,明天这个时候就能试着复健了。” 缪芝懿明显被他的表情和语气带偏,一时间还有点懊悔,下意识伸手过去掀他衣服。 “不会吧,拍到你当时的伤口了?你伤口居然那么深吗?贯穿伤?” 江任舟反而被她这直白的动作搞懵了,但很快就回想起来自己腹部那些丑陋的伤疤,不想让她回想起那些画面,还是慌慌张张地按住她的手,嘴上倒是一点不认输。 “缪女士,这就不太合适了吧?” 她被膝盖传来的疼痛冲昏了头,理智短暂地下线,被他这么一拦,反而脾气上来了,直接甩开他。 “不给看拉倒。” “给看给看,就是现在还没完全养好,太难看了,不想让你看了心情不好。等我完全好了再给你看,想看多久都行,想看多少也行。” 缪芝懿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话的另一层含义,答应的话本来都已经到了嘴边,脑子灵光一闪,理智及时回笼,立刻把话咽了回去,回了他一个天大的白眼。 “不稀罕,滚去睡你的觉,别来烦我。” 虽然挨骂,但江任舟迅速别过头去偷笑了一下,再看向她时,又是那副小心谨慎的模样。 “那你是同意我今天留在这里陪护了吗?病房里有监控的,万一到时候我们出现意见冲突,监控画面能作为呈堂证供,确认你刚才是让我去睡觉,而不是让我离开这个病房。” 他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衬衫,无辜地看着她。 “那就谢谢缪女士的合作了,希望我们这次合作愉快。我去洗漱睡觉了哦?刚刚那一巴掌,应该也会被监控记录下来的。” 缪芝懿真的会被这人的嘴气出内伤。 本想着再给他一拳,但这回理智在线,她看了一眼墙角的监控摄像头,无语地把手放下。 VIP病房的卫生间提供了一次性洗漱用具,江任舟拾掇自己的时候,正好护士过来进行最后一次查房。 他以为查完房之后她就会睡觉,出来却发现缪芝懿又在敲键盘,一时间还是心疼。 “你也洗漱吧,我抱你去刷牙?” 缪芝懿那时候的注意力还集中在屏幕上,察觉自己腾空而起,倏地回过神,扭头看他。 “干什么呢你?” “抱你去洗漱啊。”江任舟这回倒是淡定。“还是说你想坐轮椅?刚刚护士也说了,现在暂时还不能下地走路。” 她的白眼都快翻到后脑勺了:“轮椅。” 江任舟满意了,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轮椅上,慢慢推她去卫生间。 虽然这是时隔相当久的打横抱,但他还是能感觉到缪芝懿轻了很多,甚至抱着她的时候,他都能感受到她的骨架。 卫生间一共就两套洗漱用具,他开了一套,缪芝懿用另一套,最后都放在了架子上。 看上去颇为登对。 在他胡思乱想的空档,缪芝懿也洗漱完了,正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他。 江任舟被她的咂嘴声拉回神,垂眸看过去,一时之间竟然还有点不明所以的慌乱,下意识别开视线,老老实实地把她推回去,重新抱她进被窝。 缪芝懿也没再继续关心工作上的事情,安心缩进被窝躺好,扭头看他忙忙碌碌地铺被子和枕头。 一切准备就绪,病房里只剩一盏小夜灯。 她还在疼,白天因为麻醉睡了很久,现在并没有那么困,睁眼胡思乱想一阵,还是扭头看向陪护床那一侧,小声打破夜色下的寂静。 “江任舟。” 她只听见了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半晌,缪芝懿叹了口气。 “谢谢你。” 始终没说话的江任舟鼻尖猛地一酸。 第 97 章 缪芝懿睡醒的时候,江任舟不在病房里。 窗帘还拉着,屋内依旧昏暗,周遭安静得出奇,像是没人来过。 没多久,外面传来查房的声音。 主治医生带着一堆实习生过来,大家进门之前还吵吵闹闹的,进门之后默契地开始保持安静。 人群中有人突然惊呼:“还真是那个缪芝懿啊?” 打头的主任明显不满学生的行为,一推眼镜,眼神就冷了。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光用一个眼神,学生们就安静了下来。 连带着缪芝懿也被震慑到了。 医生简单问了她感受如何,还检查了她的伤口,随后边往外撤边给学生讲解全膝置换手术的要点和难点。 江任舟过了差不多半小时才回来,一手抱着还在睡觉的安安,一手拎着个纸袋子。 缪芝懿茫然地接过袋子,看他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在陪护床上,脑子里空空的。 “你怎么把安安带过来了?这粥是怎么回事?” “昨天答应了要带她来,她一早就在等着了,我舍不得让她久等,就先过去接她,她在路上又睡着了。” 江任舟忙忙碌碌的。 “粥是你之前跟我说的那家,我找了一会儿,到的时候只剩最后几份了,我就赶紧买了,还有些小菜。你先吃,一会儿安安醒了,我再给她买别的早餐。” 缪芝懿懵懵地点头。 江任舟安顿好小朋友,转身看到她还在放空,再次上前去,把她打横抱起,轻轻放在轮椅上。 她一下子回过神,顿时不满,想着孩子还在睡觉,不能闹出什么动静来,还是憋着了。 推着轮椅的人不是没注意到她的表情,窃喜一阵,旋即恢复正常,小心翼翼地推她进卫生间,反手带上门。 VIP病房的隔音效果不错,就算真的在卫生间里做点什么,正在和周公唠嗑的安安也听不见。 江任舟有点洁癖,用医院提供的一次性毛巾擦了擦马桶盖,随后安然坐下,好整以暇地盯着正在刷牙的缪芝懿。 她无法忽略他直白的视线,没搞懂这人想干什么,含着一嘴泡沫,茫然地看着他,用眼神问他怎么了。 “缪女士这次从欧洲回来,头发见长,脾气也见长。” 实不相瞒,那瞬间,缪芝懿想用泡沫喷他一脸。 要不是她现在行动不便,她早就一脚踹上去了。 什么人啊? 洗脸要用毛巾,而一次性毛巾统统被放在架子上,碍于自己当下的海拔,缪芝懿够不着。 江任舟原本已经做好了调侃她的心理准备,下一秒就看见她撑着轮椅扶手站起来,顿时起身上前,把她按回去,伸手给她拿了毛巾。 “昨天刚做手术,今天就想走路,你的膝盖哪里受得了?” 她也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对膝盖压力不小,但嘴上不认输:“就你事多,闲的。” “祖宗,我不闲,今天我跟同事换了班,明天送安安去上课之后再去任川,中午去接孩子下课。” “别给我戴高帽,我怕早死。” 江任舟一向灵光的嘴皮子在她面前实在不管用,这回又因为“死”这个字又气又急,上前去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嘴巴。 “把你刚刚那句话收回去。” 缪芝懿都愣了:“怎么还打人?你一个律师,你还打人?” 他简直百口莫辩:“那哪里是打人?刚刚那一下还不够我平时给安安拍嗝的力气,诬陷人了吧。” “当事人觉得涉嫌人身故意伤害。”缪芝懿故意抿抿嘴。“卫生间有监控吗?能作为呈堂证供吗?能说明你刚刚打我那一下的动机吗?” 江任舟才反应过来她是在以牙还牙,无奈扶额。 以前怎么没觉得缪芝懿是这样的性格? 但该说不说,他居然还挺喜欢。 至少比动辄不说话、面无表情的状态好太多。 她专注往脸上抹护肤的时候,江任舟下意识咽了口口水,开始没话找话。 “应该已经查房了吧?医生有说你什么时候能出院吗?”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最快明天,还得看恢复情况。我确实想早点回去,我得洗个澡,身上黏答答的。” “这几天还是专注养伤吧,不着急洗澡。身上不舒服的话,我帮你擦?” 他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话有哪里不对,在接收到缪芝懿的眼刀之后,一拍脑袋。 “在我故意伤人之前,你可以圆润地离开了。” “别这样嘛。”江任舟可怜兮兮地凑上去,拉住她的手指。“我叫张阿姨过来帮你?” “走开。” 江任舟这次没听她的,自顾自推着轮椅出去,把她抱回病床上。 这家粥铺是缪芝懿一直以来都很喜欢的,因为铺面生意很好,除非抢到最早那批,不然就没了。 他应该是每种小菜都买了一份,她现在也不怎么饿,所以两个人把这些早餐分掉了。 江任舟把她不爱吃的萝卜都挑出来了,转移到自己碗里,把那些虾仁放进她碗里,熟络得像是排练了几千遍。 饭还没吃完,他接到了任川的电话,说是江志成夫妇俩到了律所,有事要委托他。 简单听完同事的叙述,江任舟更淡然:“我本来就不能接他们的案子,律所里律师很多,安排一下吧。” 他没有刻意回避缪芝懿,安排完工作之后就挂了电话,继续陪她吃饭。 缪芝懿却觉得哪哪都奇怪:“是江志成吗?” “嗯,之前投资的一个项目爆雷了。开发商早就有跑路的迹象,大家一早都在往外撤,我爸妈当时不肯立刻撤出来,但是现在连本金都回不来了,他们决定起诉项目方,说他们诈骗。” “你当初没劝他们吗?” “劝过,但是对于执拗的人来说,旁人的劝阻往往会激发他们更强烈的要性。” 江任舟给她舀了一勺甜玉米。 “他们是成年人了,自己做的选择,自己要去面对结果,也要自己去承担责任。要真正面对一次贪婪带来的后果,他们才知道什么是教训。正是因为不缺钱,他们此前才没体会过丢钱的感觉,现在体会到了,以后就会小心一点。” 她挠挠头,想着自己也没有爸妈能让她有这种感觉,干脆不再想这个问题,安心吃东西。 安安睡醒的时候,缪芝懿正坐在病床上看会议材料,腿还照着理疗灯。江任舟也在会客区忙自己的事情,戴着耳机,严肃地盯着笔记本屏幕。 听到小朋友的声音,缪芝懿先扭头看过去,随后对上她满是惊喜的视线。 在安安即将欢呼的时候,她及时比了个“嘘”的手势,指指会客区那边。 小家伙立刻点点头,捂住嘴,从陪护床上爬下来,穿好鞋子,跑到妈妈身边,被她小心抱起来,带进被窝坐好。 江任舟在看庭审直播,一抬头就看到她们母女俩凑在一起看绘本,心霎时软下来,悄悄拿起手机拍了些照片。 这场庭审很重要,他也不想破坏母女俩的氛围,就一直在这边坐着了。 半晌,他似乎观察到了什么,立刻给在现场旁听的同事发了消息。 直播画面没切到观众席,但他很快就看到原告的律师看了一眼观众席,随后立刻要求检查被告的手铐。 在现场的惊呼中,被告再次被按住,他那副藏了小机关的手铐也被及时扣牢。 休庭之前,审判长问有没有证据补充。 这回,在现场的人的反应速度总算跟上来了,原告直接提出对方带来的证人在撒谎。 江任舟勉强满意,也没再管现场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摘了耳机退出直播,起身去了病床边。 缪芝懿在给安安读绘本。 绘本是英文,她读的自然也是英文,但会在读完一句之后给孩子翻译一遍,同时带着孩子认一些简单的英文单词。 她的发音习惯更偏英式英语,听起来比平时说中文要低沉,但腔调拿捏得恰到好处,听起来像是有一把长羊绒梳子从心尖拂过。 刚刚他隔着屏幕看到了快要在法庭动手的双方,现在他切身感受到的是慢节奏的家人相聚,仿佛刹那间被人从紧张的氛围中拉出来,一下子跌进了桃花源。 他没说话,但点了餐,安安的早饭被送来的时候,这本绘本正好读到一半。 “安安,先吃饭好不好?” 小家伙点点头,随后被江任舟抱下床,带去了会客区。 缪芝懿拿起手机看工作消息,正好听见那边俩人在聊吉他课的事情,顺嘴问了一句“安安觉得吉他课难不难”。 没想到小家伙一下子来劲了,端着豆浆过来,认认真真地看着妈妈。 “妈妈,我觉得吉他课不难,但是叔叔一个音都不知道,我弹了两次,叔叔还是记不住,叔叔好笨。” 迎着缪芝懿的视线,江任舟默默扶额。 她忍着笑:“安安考了叔叔什么呢?听音还是听曲?” “都考了,叔叔都不会!” 她还是没忍住,噗的一下笑喷。 江任舟自知理亏,拿着安安的水煮蛋过来,边护着小朋友吃鸡蛋边为自己狡辩:“我这是术业有专攻。” 缪芝懿故意瘪瘪嘴:“但是一个音都听不出来,是不是也太......” 她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言外之意很明显。 江任舟顿时咂嘴。 小朋友依旧开开心心的,咽下嘴里的蛋黄,振臂高呼:“叔叔是音痴!” 缪芝懿再次笑喷。 虽然被埋汰,但江任舟心情很好。 这样有说有笑的生活,他好像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过了。 尽管这段时间有安安在身边,可他总是想着缪芝懿,现在缪芝懿也在,安安也在,大家在一起有说有笑。 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接下来的整个上午,江任舟都被安安缠着学音符,光是看到五线谱,他的头都大了两圈。 缪芝懿边工作边关注会客区那边的学习情况,暗自偷笑了好一阵。 午饭时间,小家伙拽着江任舟回到病床边。 “妈妈,我给叔叔讲了音符,现在叔叔会了,我们考考叔叔!” 缪芝懿挑眉的动作让他顷刻间乱了阵脚,难得像个愣头青,慌慌张张地坐好。 和身边的安安一样,他的手也规规矩矩地放在大腿上,看上去还有种与他年龄不符的乖巧劲。 “那我现在放几个音符,安安和叔叔抢答,谁答得又快又好,妈妈送一份小礼物哦。” 小家伙立刻坐得笔直。 江任舟头一次知道缪芝懿手机上还有模拟乐器的APP,震惊之外,进而回想起安安之前说缪芝懿会写歌,自然而然地错过了她播放的第一个音。 当然了,他现在倒是可以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确实是音痴。 和小家伙极快的反应速度比起来,他的乐理知识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没有。 所以安安理所当然地大获全胜。 江任舟不乐意了:“五局三胜,一局五个音,再来。” 安安气呼呼地扭头看他:“叔叔耍赖皮!” 缪芝懿也摇摇手指:“不能耍赖哈,安安赢了,所以礼物是安安的。” 此话一出,他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垂下脑袋。 好烦。 第 98 章 江任舟不想跟小朋友抢礼物,但在看到缪芝懿拿出那个小盒子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地好奇,脑袋跟着凑了过去,随后被她按着额头推开。 “我就看看。” 缪芝懿一脸理所当然:“看看也不行,这是送给安安的礼物,安安在比赛里胜出了。” 小朋友肯定地点点头,旋即星星眼看着妈妈。 她把盒子交给安安,多少有些故意地嘱咐她:“不可以给叔叔看哦。” “好!” 看到小朋友把礼物盒护得紧紧的,缪芝懿忍不住偷笑。 江任舟咂嘴,点了点安安的额头:“安安宝宝,真的不给叔叔看一下吗?” “不可以,我答应了妈妈。” “安安小气包子。” “叔叔坏蛋!” 缪芝懿注意到自家孩子委屈巴巴的小表情,幽幽地看向江任舟:“跟小孩子讨论小不小气,你也是挺小气的。” 江任舟更委屈:“那我都没有礼物,我还不能看看吗?真的没有我的份吗?” 她本想说点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江任舟就换了个表情,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回直接扑了过来,有些兴奋地按住她的手。 “肯定有,对不对?” 缪芝懿被他这动作吓到了,懵懵地看着他:“什么鬼东西?你怎么了?” “人的肢体语言不会撒谎,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最真实的表现。所以,你的微表情告诉我,我也有礼物。” 她眨巴眨巴眼睛,看了一眼已经抱着盒子去沙发边拆礼物的安安,旋即收回视线,重新看向他。 江任舟扁扁嘴,明明一开始坚信自己判断得没错,但迎着她的视线,又莫名开始不自信:“有的,对吧?” 缪芝懿反而悠闲起来了:“江律眼神不错,如你所说,有是有,但我这个持有者到底增不赠与,看你表现。” 短暂的寂静之后,江任舟的嘴角塌下去了。 在他看来,自己无论表现如何,在缪芝懿那里都是不过关的。 所以这礼物几乎可以确定是没有了。 很烦。 缪芝懿看出他的小心思,莫名觉得好笑,但又不想真的让这人一直沉浸在负面情绪中,干脆清了清嗓子。 “我想去卫生间,然后试试能不能下地走路。” 江任舟的注意力果然很快就被转移了,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去轮椅,边推她去卫生间,边问她现在还疼不疼。 只是,那个时候,缪芝懿正好在想别的事情,一下子没注意到他说的话,直到听见卫生间的门被关上的声音才回过神。 卫生间做了干湿分离,用一扇磨砂玻璃隔开,江任舟把她推到马桶边,随后自觉退了出去,规规矩矩地站在洗手池边上等着。 缪芝懿倒也坦然,解决了自己的问题之后,慢吞吞地挪回轮椅上,自己推开了门。 她在挪回去的过程中还试了试右腿沾地的效果,感觉这个程度的痛还能接受,暗自下定了决心。 跟个迎宾小哥似地站着的江任舟立刻迎上来。 “我表现得怎么样?” 缪芝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忍住了在他面前翻白眼的冲动,洗了手就出去。 这回,她没直接回到病床边,而是停在了把杆边上,若有所思地盯着。 江任舟自然明白她的意图,还是不可避免地担心:“今天是术后第二天,你的身体真的吃得消吗?” “一直回避复健,那就永远都好不起来。我只有一周休息时间,总要试试看。” 缪芝懿撑着轮椅扶手,慢慢站起来,随后把住杆子,轻轻站直。 关节确实很疼,但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痛感,甚至还觉得这种程度的痛远不及当初她摔断腿。 回想一下,这一路,她都是痛过来的。 江任舟原本想搀扶她,被她轻轻推开之后,还是决定跟在她身边,就这么守着她慢慢走路。 光是看她握着把杆的那只手上的青筋,他的心就紧紧揪成一团。 以前断腿的缪芝懿,第一次做全膝置换之后的缪芝懿,也是这样慢慢重新站起来、重新走起来甚至跑起来的吗? 他真的错过了太多太多。 他的家庭让她承受了太多太多。 听见江任舟的叹气声,缪芝懿茫然地抬头看他,用眼神问他怎么了。 江任舟却先一步看到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转身去抽了张纸,轻轻给她擦掉。 “辛苦了。” “不辛苦,命苦。” 她本意是调侃,正好套用一下前段时间看到的小助理发的朋友圈配文,却没想到江任舟瞬间变了脸色,从原本的担忧变成了更深一层的愧疚。 “妙妙。”江任舟顿了顿。“对不起。” 缪芝懿也没想到他又陷进那些事,想了想,也没说什么,继续撑着把杆往前走。 安安一开始还乖乖坐在沙发边拆礼物,看到妈妈在走路,立刻起身过来了,也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边,满眼担忧。 “妈妈,你痛吗?” “妈妈一点都不痛哦,就是有点不适应。” 缪芝懿笑得温和,也确实在利用和安安聊天的机会转移注意力,以此减轻疼痛。 “我们安安喜不喜欢妈妈送的礼物?” “喜欢!是吉他乐谱书!但是乐谱书好难,我看不懂。” “没关系呀,妈妈可以教安安看,妈妈也相信我们安安一定能把这些曲子弹出来,安安觉得呢?” 小家伙用力地点头。 江任舟始终默默在一边跟着,也不打断她们母女俩的对话,就这么津津有味地听着,只在安安说起“叔叔看不懂,叔叔是音痴”的时候冲着小朋友皱皱鼻子,惹得小朋友笑得前仰后合。 说归说,但他很是感慨。 他以前总觉得自己跟她们两个之间有一层无形的隔阂,现在听到安安把他也拉进话题当中,还有些受宠若惊。 午饭送来的时候,缪芝懿还在慢吞吞地走路。 考虑到她现在还处在术后恢复期,他没点海鲜,只选了些有营养的清淡菜。 安安不挑食,自己捧着碗坐在一边,也吃得很香。 江任舟很是满意,盯着缪芝懿吃饭的同时,也时不时往安安碗里夹一些蔬菜。 只是…… 他好像才知道,缪芝懿有点挑食。 不仅不吃萝卜,煮得很烂的叶子菜也不爱吃,反倒是那些口感清脆的菜更受她的青睐。 回想起之前和她一块吃饭的场景,江任舟还真是有点后知后觉。 以前,就算是他们在一起做饭,她好像也很挑,只是没有挑剔得这么明显。 “排骨能补钙。” “不喜欢吃炖的排骨。”缪芝懿吸吸鼻子。“在我这,排骨只能红烧。” 江任舟扁扁嘴,还是把那块排骨放进了安安碗里,同时在心里再记下一笔。 小朋友吃过午饭就开始犯困,但是看到妈妈和叔叔都没打哈欠,自己也不好意思,就这么硬撑着坐在边上,没多久就开始犯迷糊。 缪芝懿看她坐都坐不住,哭笑不得地放下碗筷,起身过去。 江任舟也注意到了安安的小动作,通过她下意识捏着衣角的动作判断出了小朋友的心思,无奈又心疼,不想缪芝懿膝盖压力大,还是自己过去抱起安安。 “宝宝是不是困了?”他带着孩子回了陪护床边。“困的话,可以跟妈妈和叔叔说呀。” “老师说,大家一起去午休,要做听话的好宝宝。” 小家伙困得不行,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但还记得打哈欠的时候要捂住嘴。 “我不是坏孩子。” 一时间,两个大人都沉默了。 缪芝懿自然清楚女儿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顿了顿,拄着拐杖慢吞吞地挪过来,拉开病床的被子。 “安安想不想和妈妈睡在一块?” 小家伙似乎还清醒了些:“想。” 迎着江任舟好奇的视线,缪芝懿把孩子接了过来,小心放在病床上,轻轻盖好被子。 大约是因为有妈妈在身边,安安很快就进入了安稳的睡眠状态。 缪芝懿坐在病床边,轻轻拍着安安,视线倒是落在他身上,说话的音量也压得极低:“你不休息吗?” 江任舟正忙着收拾桌子,转身回来,先凑过来看了一眼安安的情况,随后揉揉小家伙的脑袋。 “你下午还继续在这里,还是回任川?” “可能要回任川,上午这场庭审没有结果出来,我得去看看什么情况。我到时候会联系张姨,让她过来帮你照顾安安。”江任舟轻声叹气。“你在这注意安全,我下班之后再过来。” 缪芝懿安静了一阵,似乎有些犹豫:“不用了,你自己忙去吧,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江任舟好奇地盯着她满是纠结的小脸,老半天都没看出她到底在纠结什么,又不想逼问,还是默默把话咽回肚里。 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开这个口,光是回想起那天她在救护车上看到的画面,她的呼吸就在顷刻间变得困难。 那只自然下垂的手,好像并没有在过去这么久之后带给她一分一毫的安慰。 江任舟收拾好了陪护床,先重新给缪芝懿摆好了理疗灯的位置,这才放心地钻进被窝躺好。 从他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她。 昨天晚上也是这么睡的,但那时候没光,他看不太清楚,床头柜上的小夜灯只微微照亮了她的半边脸,有种静谧柔和的美。 现在尽管拉上了窗帘,室内还是很亮堂,毒辣的阳光穿透米色的窗帘,像是在她脸上蒙了一层轻纱。 安安早就睡熟了,察觉妈妈在身边,还下意识翻了个身,面朝妈妈那边。 从陪护床的角度看过去,安安被缪芝懿完全挡住,但他并不会因为看不到安安而担心,反而心里平静得像一汪清潭。 这样就很好。 他确实不喜欢这样的折叠床,就算是躺着,也觉得对脊椎压力不小。 但他侧过脑袋就能看到缪芝懿,当下反而开始喜欢这样的睡眠方式。 已经足够了,真的。 等他睡醒,睁眼却发现缪芝懿坐在床上。 他虽然好奇,但什么都没说,起身收拾床铺,随后凑过去看了一眼她的腿,还伸长脖子看了看依然在熟睡的安安。 小家伙睡得很香,嘴角还扬着,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好玩的新鲜事物。 缪芝懿欲言又止的表情完整落在他眼里。 江任舟这回是真的懵了,干脆轻手轻脚地拖了椅子过来,在病床边坐下,直直地盯着她,声音很轻,像是怕吓着她和安安。 “妙妙,怎么了?想跟我说什么吗?” 她顿了顿,还是开了口:“你自己开车回任川,还是有人接你?” “自己回。” 眼看她脸上的表情再次顿住,江任舟总算察觉到不对劲,这回还把椅子拖近了些。 也没主动开口打破沉默,就等着她先说。 她憋了半晌,垂下脑袋:“那......注意安全。有保镖跟在附近吗?” 江任舟总算明白过来。 看到她垂着脑袋的样子,腹部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当初她被卷进案件中,他为了撇清她和那个翻车鱼的关系,主动放出了他受伤时的监控视频。 那段监控原本被封存保护起来了,为的是不造成恶劣影响或者模仿犯罪,但那时候,他也需要让大众知道真相。 只是,他却忘记了,缪芝懿也会看到。 尽管视频被处理得很细致,但画面大约能辨认出一些。 被吓到了吗? 那瞬间,他心里紧跟着开始翻搅痛楚,下意识伸手过去,轻揉她的后脑勺。 “妙妙,保镖会跟在我附近,我会很安全,放心。”他像是在安慰受伤的小动物。“医院这边,我也已经安排好了周围的安保,你和安安也会很安全。等我下班过来,我陪你和安安吃晚饭。” 缪芝懿愣了愣,旋即顿顿地点头。 为您提供大神 灿澈 的《白玫瑰》最快更新 第 98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99 章 缪芝懿住院不到一周就出院了,回家那天,安安还得去上吉他课。 所以江任舟成了当天最忙的人,上午陪安安上课,中午带安安来医院和缪芝懿一起吃饭,下午睡醒之后就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期间还处理了些工作。 等他们进家门,已经是吃晚饭的点了。 这还是缪芝懿头一回进新家,她落地回国就直接去医院了,新家家门都没进过。 她知道江任舟对家具的选择堪称苛刻,此前也通过安安和保姆的消息得知了家里的大概情况,现在亲眼看到,还是难免被震惊。 难怪安安说客厅大得可以翻好几个跟头呢…… 不愧是独栋小别墅,不愧是江任舟的眼光。 亦步亦趋跟在缪芝懿身边的人莫名有些心虚,下意识摸摸鼻子:“不喜欢吗?” “那倒不是。”缪芝懿轻声叹气。“安安喜欢就好,这个不是钱的问题。主要是……” 江任舟瞬间站直。 “我,安安,还有保姆,三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吗?” 安安从远处跑过来,兴奋得振臂高呼:“叔叔可以来跟我们一起住!” 江任舟还没来得及开心,小家伙就说了个“还有”。 “还有张叔叔和小周阿姨!大家一起来住!” 这回笑出声的是缪芝懿。 他自然知道她在笑什么,抿抿嘴,扶着她简单看了一眼房子内景,随后让她坐在客厅沙发上,自己去了厨房。 晚餐很清淡,但江任舟单独给安安准备了螃蟹。 缪芝懿以前不觉得自己是嘴馋的人,但看到安安吃螃蟹吃得两颊鼓鼓囊囊,还是生硬地移开视线,随后轻哼一声。 江任舟没有错过她这个小小的反应,偷乐一阵,还是正色看她。 “妙妙,你现在膝盖还没好起来,海鲜凉性,我怕对你的恢复不利。等你复诊了,如果结果不错,我们去海鲜餐厅吃。” 她没说话,只是耸耸肩,依旧一脸的不开心。 许久未见的小脾气,倒是给他乐得不行。 吃过饭,收拾餐桌的时候,江任舟听见坐在客厅的缪芝懿在打电话。 “是的,短时间内不接外务,我行动不便,也不想给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蔚城市内的话……也可以多给其他老师或者新人机会,我尽量坐班吧,这几天还是打算先休息。在医院待久了,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先调理好这方面。走路应该没太大问题,现在能慢慢走了。” 江任舟等她挂了电话才去客厅,好奇地看着她:“是你的助理吗?” 她点点头,手上忙着叠衣服:“来问我这几天的安排,她是希望我多休息,正好借这个机会,把这几年攒的年假都放了。但是我坐不住,除了陪安安,在家待着也只是睡觉,还不如去上班,可以不出外务,做点翻译校对也好。” 他沉默一阵,也不知道究竟思考了些什么,最后还是应了一句“好”,旋即去陪安安拼乐高。 等到安安困了,他起身准备回去。 却没想到小家伙一下子不情不愿:“叔叔要走了吗?” 他对安安的八字眉一向没有抵抗力,偷摸看了一眼正忙着敲笔记本键盘的缪芝懿,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尖。 缪芝懿没开口,他当然是什么都不敢说。 “我想要叔叔在这里。”安安的嘴角已经咧下去了,还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叔叔和妈妈都在这里。” “叔叔就住在这附近的酒店里呀,安安不是知道的吗?”江任舟摸摸小朋友的脑袋。“明天叔叔要去上班,所以要起很早哦,安安记不记得叔叔起床的时间?是不是很早?安安也想那么早起床吗?” 这话倒是起了作用,小家伙顿时摇头。 “明天叔叔下班了就立刻过来看安安,陪安安拼乐高。安安在家里好好照顾妈妈,如果妈妈有什么情况,安安立刻打电话给叔叔,好不好?叔叔跟安安拉钩。” 小家伙想了想,还是乖乖伸出手。 拇指盖章之后,安安被保姆抱去洗澡,江任舟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缪芝懿在玄关边等着,大老远就定定地看着他。 因为视线太过直白,江任舟反而有些不适应,那种莫名的不安感从心底腾起,让他不得不加快了脚步,迅速到她跟前去。 “怎么站在这?膝盖不疼了吗? “我刚刚跟助理说了,这几天还是先在家休息,毕竟前面让安安担心了很久,这几天正好多陪陪孩子,也把我的膝盖养好。工作会直接传到我邮箱,反正也是些校对任务,闲着没事的时候看看就行了。” 江任舟有点发懵,还是点了点头。 他并不知道缪芝懿为什么要特地跟他说这些。 在婚期内,她倒是会给他汇报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出差安排,但也仅限于出差而已,平时的坐班安排一个字都不会提,更不喜欢他不打招呼地去雅言接她下班; 离婚之后,别说是工作安排汇报了,连平时的消息往来都很少,也就最近因为安安才多了些共同话题。 现在她突然说这些,他还有点云里雾里。 “这段时间,谢谢你照顾安安,老张和保姆都说安安很开心,吃饭习惯也好了很多,以前她有点挑食。” “妙妙,我不想听你跟我说谢谢。我们之间……我欠你很多,这是我做多少都弥补不了的,该说抱歉的是我。” “你最近都住在这附近的酒店里?” 他拿不准她问这个问题的意思,谨慎地点了点头。 “那你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接下来应该不需要再花这份钱了……这段时间常住酒店,你记得把账单发我。” 他的脸色顿时又沉了下去:“妙妙。” 如果真的要用钱来衡量他的感情,那他宁愿到现在为止和她都是陌生人。 缪芝懿及时打住,就这么站在原地,安安静静地目送他离开。 几天之后,江任舟刚进任川大门就被快要扑上来的大家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谨慎又茫然地看着大家。 这阵子天气越来越热,他权当这些人是还没降温的室内环境热疯了,却没想到大家下一句就是“生日快乐”。 江任舟愣了愣。 算了,大家确实热疯了。 快到午饭时间,他正在办公室忙着看证据材料,私人电话响了。 是另一个特殊铃声。 所以他几乎立刻放下了工作,抄起手机接电话。 “中午好!你是叔叔吗?” 还没说话,江任舟的笑容就明明白白挂在了脸上。 “是的宝宝,我是叔叔。安安宝宝突然给叔叔打电话,是为什么呢?” “叔叔,我有一个邀请!” 他的耳朵顿时竖起来,特意伸长脖子看了一眼自己的办公室门有没有关好,这才重新贴上听筒。 “什么邀请呢?” “妈妈今天买了龙虾,妈妈说可以和叔叔一起吃,我想邀请叔叔一起吃晚餐!” 他的心紧跟着狠狠颤了一下。 一起吃晚饭? 小家伙半天没听到回应,有点着急:“叔叔,你答应我的邀请吗?” “当然答应。”他顿时回过神。“叔叔怎么会拒绝安安宝宝呢?”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激动的“好”。 江任舟的心霎时软下来,连心尖都打着卷儿。 “叔叔,等一下我睡觉起来要和妈妈出门!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吃饭了!” 他却皱眉:“跟妈妈出门?妈妈现在膝盖好了吗?要不要叔叔去接?” 他怎么不知道缪芝懿这几天复健得这么好? 术后复诊才做了两天,医生也没说她恢复到了可以自由出门的程度啊。 “不要,妈妈说打车。妈妈走路还是慢吞吞,我扶着妈妈走。” 他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但还是惴惴不安,嘱咐了安安一堆注意事项之后才忧心忡忡地挂了电话。 所以今天他自然而然准时下班了。 江任舟拎着公文包和西服外套跑出去的时候,公共办公区的大家甚至察觉到了一股风。 从任川到缪芝懿家可以走高架,下高架之后还一段路,偏偏这段路正好迎来了晚高峰。 车流量变大的同时,交警开始手动控制信号灯。 江任舟原本不是急躁的人,但一想到这是缪芝懿和安安主动抛出的橄榄枝,看到前面乌龟车慢吞吞地前进导致他又错过了一个绿灯,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多拍了两下喇叭。 盛夏,天黑得晚,等他到缪芝懿家门口的车库,天还微微亮着。 开门的是保姆。 他却莫名有些拘谨,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带来的食材递过去,随后快速换鞋。 安安不在客厅,一直在书房忙忙碌碌的,听到外面的声音,还有些急躁,加快了往纸上涂色的速度。 缪芝懿在厨房忙活,江任舟远远看到她的背影,一下子皱眉,匆忙过去。 “怎么一直站着?不是答应了要多休息的吗?”他自然地拿起菜刀。“还有哪些要处理?今天吃饭的有哪些人?” “就我们,没了。帮我切点葱姜蒜,其他的不用。” 该说不说,“我们”这个词从缪芝懿嘴里说出来,他还有些恍惚。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扬着嘴角,在她身边打下手。 保姆就站在厨房外面,笑盈盈地盯着这两个背影,满心感慨。 明明这么般配,明明可以这么好。 “安安在做什么?我刚刚进门的时候,没看到她在客厅,在睡觉吗?” 缪芝懿目不转睛地盯着锅里的花甲:“不知道,她今天神神秘秘的,应该在书房找绘本。” 江任舟更茫然,干脆放下了手上的活,洗了手就去书房。 本想敲门进去,却听见里面传来一声“等我一下”。 “安安,怎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呢?碰到什么问题了吗?要不要叔叔帮忙呢?” 小家伙焦急地抓抓头发:“不要,等我一下!” “好,那叔叔就不进去了,如果安安需要帮助,随时来找叔叔哦。” 听见小家伙的应声之后,江任舟皱着眉返回厨房。 缪芝懿依旧泰然自若地炒菜,似乎完全不在意身边的人在干什么。 等到晚饭上桌,缪芝懿喊安安吃饭。 小朋友总算开了门,但也只是探出了脑袋:“妈妈,我有一个忙!” 缪芝懿笑着看她:“安安需要妈妈帮什么忙呢?” “妈妈帮我遮住叔叔的眼睛!” 正拿着碗筷从厨房出来的江任舟顿时懵了。 迎着缪芝懿几乎固定在他身上的视线,他纵然有满腹的疑惑也不想立刻问出口,乖乖走到餐桌边坐下,自觉闭上眼睛。 他听见她慢吞吞走过来的声音,也闻到了渐渐靠近的花香,随后双眼被人从身后遮住。 她的体温偏低,手心也没有那么烫,但还是让他在一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瞬间动弹不得。 随后,他听见了细碎的脚步声,还有小朋友的喘气声。 根据他一直以来不错的空间听觉,安安应该是爬到了他旁边的那张椅子上。 “好啦,我准备好了!妈妈可以不用遮住了,叔叔睁开眼睛!” 睁眼的瞬间,举着手绘海报的安安撞进他的视线里。 海报上画着一个生日蛋糕,虽然线条有些粗糙,涂色也没那么均匀,但小朋友还是尽可能认真地在顶上写了一行“叔叔生日快乐”。旁边还有四个火柴小人,其中两个小人在弹吉他。 画面背景是一整片星空,还有好几颗漂亮的星星。 “叔叔生日快乐!” 江任舟愣在了椅子上。 为您提供大神 灿澈 的《白玫瑰》最快更新 第 99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00 章 那瞬间,江任舟想了很多很多。 他已经有很多年没过生日了,甚至今天上午听见员工们祝他生日快乐的时候,还下意识认为大家被热疯了。 “生日”对他来说,好像也是一种魔咒,亦或者是一种折磨。 没有人在小时候不期待自己的生日,作为小朋友,最期待的无非是生日当天的惊喜礼物和蛋糕,还有来自爸爸妈妈和周围人的祝福,再就是自己默默许下期望。 但是在他家,情况是不同的。 他的父母不喜欢——应该更多的是不敢——铺张浪费,所以他从小就没过过同龄人拥有的生日。 没有生日祝福,也没有生日礼物,更没有别的同学那样的大蛋糕,只有妈妈在晚餐时加的一颗荷包蛋,甚至连长寿面都没有。 曾经他认真地以为自己家很穷,或者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导致自己配不上一个生日蛋糕。 因为好像每次过生日,他都要在饭桌上接受父母的语言洗礼,内容无非是对他未来的期望和对当下的不满。 但是现在,安安只是举着这张海报,单纯地祝他生日快乐,不带任何目的,只是想让他开心。 缪芝懿不是没注意到江任舟的表情和慢慢变红的眼睛,有意调节气氛,冲着安安皱了皱鼻子。 “难怪你今天在书房里待了一天呢,原来是在给叔叔准备惊喜?不是说吃完了晚饭再给叔叔看吗,怎么现在就拿出来啦?这个是安安送给叔叔的生日礼物吗?” 小家伙瘪瘪嘴,还有些委屈:“本来我画了一张的,但是那张被我撕破了,我重新画了这张。” 江任舟哽了一瞬,小心翼翼地接过来,轻轻抚平,盯着它看了好一阵。 缪芝懿笑了笑,转身去给安安盛饭。 安安半天没看到叔叔有其他反应,一下子很是紧张,满脸拘谨:“叔叔不喜欢吗?” 他摇摇头,随后紧紧抱住安安:“叔叔很喜欢,谢谢安安宝宝的礼物,叔叔特别特别喜欢。” 她几乎瞬间就重新开心起来,这回抱着他的脖子,笑嘻嘻地亲了他一口。 江任舟又愣了。 “好啦,准备吃饭。”缪芝懿端着安安的小碗出来。“安安不是还有其他惊喜吗?” “对!先吃饭!” 他一下子被勾起好奇心,把那张海报拿去茶几上放好,折回来戳戳小朋友的脸颊。 “宝宝可不可以提前告诉叔叔是什么惊喜呢?” 小家伙下意识看了一眼妈妈,随后调皮地捂住嘴,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告诉你!” 他也跟着看了一眼缪芝懿,注意到她脸上的小表情,更是好奇得不得了,心脏仿佛在胸腔里狂奔。 那瞬间,他本以为自己会脑子空白,但实际上,他想了好多好多。 安安为什么会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安安还准备了什么惊喜? 今天这顿饭,到底是缪芝懿主动提起来的,还是安安提的? 还有就是……既然安安知道今天是他生日,那缪芝懿会不会…… 算了。 缪芝懿应该不会。 吃饭的时候,安安把手上脏兮兮的油画棒痕迹洗掉,特意坐在江任舟身边,嘀嘀咕咕跟他聊天。 江任舟的心都快软成一滩水了:“安安,之前那张破掉的,可不可以也送给叔叔呢?” “那张破掉了,不好看。” 他耐心地给小朋友剥虾:“那也是安安的心意呀,叔叔也喜欢。” 小家伙想了想,还是点点头。 吃过饭,安安跳下椅子,急急忙忙跑去书房,把那张破了一角的海报交给江任舟,还神神秘秘地拿出了另一个小盒子。 “所以一开始安安是在书房里重新画画吗?”江任舟还是心疼,揉揉小家伙的脑袋。“宝宝,辛苦了,谢谢宝宝的礼物,叔叔很喜欢。” “这个也是给叔叔的礼物!” 迎着安安期待的目光,江任舟好奇地接过小盒子,小心拆开。 是一个蓝色的软陶笔筒。 边缘处理得有些粗糙,但尽可能做出了笔筒的造型,杯壁上还用软陶捏了立体的小星星和……一个天平。 “这是我和妈妈一起做的!”小家伙兴奋得跳了起来。“妈妈说叔叔喜欢天平,叔叔说喜欢我弹的《小星星》,所以我觉得叔叔喜欢星星,所以我做了星星!叔叔喜不喜欢!” 他顿顿地点头,脑子空白一片,轻轻抱住安安。 在此之前,他甚至完全没想过会收到来自安安的生日礼物,甚至是安安和缪芝懿一起亲手做的礼物。 对他来说,这已经不能只用“感动”和“震惊”来形容了,这是此前从没有过的幸福。 他何德何能啊…… 缪芝懿始终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就这么淡淡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莫名的平静。 她并不排斥给别人过生日,如果是安安的生日,她还会花很多心思去准备,甚至已经在策划安安今年的生日要怎么过。 她排斥的只有她自己,仅此而已。 江任舟边听安安说当初做笔筒的过程,边注意一旁缪芝懿的反应,发现她确实全程都很淡漠之后,想了想,还是转向了她。 却没想到缪芝懿突然站起身,示意安安过去。 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客厅的灯灭了。 因为担心是突然停电,他几乎立刻起身:“妙妙,安安?” 下一秒,他听见餐厅那边传来动静,茫然地摸索着过去。 安安也怕黑,紧跟在妈妈身边,盯着她把蜡烛一根根点燃,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蛋糕, 缪芝懿笑了笑,转身去打开了灯。 世界重回光明,她也终于看到了早就愣在餐桌边的江任舟的表情。 以前的江任舟,似乎从没有过这样程度的震惊,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眨。人还在颤抖,全凭一手撑着边上的椅背才勉强站住。 端着蛋糕的安安笑嘻嘻地看着他:“叔叔生日快乐!我们要吃蛋糕啦!” 他这才回过神,定定地看着安安的眼睛:“好,我们切蛋糕。” “叔叔要先许愿哦,我和妈妈给叔叔唱生日快乐歌!” 小家伙把蛋糕放在餐桌上,又忙忙碌碌地跑去拿蛋糕刀。 “许愿的时候要闭上眼睛,而且不能说出来哦,说出来的话,愿望就不会实现了!妈妈,准备关灯啦!” 缪芝懿哭笑不得地再次关了灯。 江任舟头一回发现自己的反应实在迟钝,甚至需要安安拽着他的衣服提醒他,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应该要许愿。 在母女俩的歌声里,他安然闭上眼睛,双手紧紧交握,在心底默念了两遍自己的愿望。 这是他此前从没有过的仪式感。 也是他当初作为孩子、心心念念了好多年的生活:没有说教,没有训诫,没有对未来的远大规划,没有对当下的不满足。 只有最诚挚的祝福和最简单的幸福。 但,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丰盛了。 所以,光是闭着眼睛许愿的时候,他的鼻尖就发酸了,甚至不得不吸了好几下鼻子。 等到再次睁开眼,他借着烛光看清了安安的脸,迎着小家伙满是期待的目光,他微微俯下身,吹灭了蜡烛。 与此同时,灯光重新亮起。 在安安兴奋的欢呼声中,江任舟拿起了蛋糕刀。 缪芝懿全程拿着手机,把这一切记录下来,注意到江任舟通红的眼睛,心似乎也跟着打颤。 这块蛋糕并不大,切两刀正好够大家吃。 通体是巧克力淋面,上面铺了一层榛子和巴旦木,还淋了两道巧克力酱。上面有一块白巧克力做的小板子,写着一行“生日快乐”。 看得出来,这行字是安安写的,一笔一划写得很用心。 而缪芝懿闻名于业内的花体英文体现在了蛋糕边那一圈。 江任舟在切蛋糕之前,还举着手机拍了好几张,连着安安和蛋糕的合影也拍了,这才把蛋糕分了。 冰淇淋夹心是香草味的,不算很甜,但江任舟觉得刚刚好,甚至让他久违地察觉到了被浸泡在蜜罐里的感觉。 小家伙也很喜欢这个口味,边吃边晃腿,美滋滋地跟身边的叔叔聊天。 “叔叔,这个蛋糕也是我和妈妈一起做的,我们做了一天!那个字是我写的,那个字是妈妈写的,妈妈好厉害!”小家伙笑嘻嘻的。“这个是生日的惊喜!” 缪芝懿笑着擦掉孩子嘴角的巧克力渍:“安安写的字很漂亮哦,安安也很厉害。” 江任舟跟着笑:“是的,妈妈很厉害,安安也很厉害。” 小家伙很是兴奋,吃完自己那块蛋糕之后,还眼巴巴地看着妈妈手上那份。 江任舟及时注意到了孩子的眼神,笑着把自己那份挪到了安安面前,在她的鼻尖上揩了一道奶油:“小馋猫,留一点给妈妈呀。” 安安起初还有些拘谨,但接收到来自妈妈的肯定之后,还是接下了叔叔那份蛋糕。 “我不是小馋猫哦,我的属相是兔子。” 一时间,室内的三个大人同时笑喷。 吃过蛋糕,安安拽着江任舟过去陪她玩乐高,缪芝懿和保姆在这边收拾桌子。 没多久,吃饱喝足的安安就嘟囔着困了。 那时候保姆正好从厨房出来,笑着抱起安安,带她去洗澡,剩缪芝懿还在厨房准备明早要用的面团。江任舟收拾了桌子,立刻来厨房帮忙。 两个人一开始还“默契”地保持沉默,但最后还是江任舟先坚持不住,轻轻握住她的小臂。 缪芝懿顿住,茫然地看向他。 “是你准备的吗?”他脸上是罕见的紧张,抓着她的那只手还在微微颤抖着。“这些……今晚的这些,都是你准备的吗?” 他真的太需要一个答案了。 这一切就像一场绮丽的梦,如果是假的,他要硬逼着自己尽快清醒过来。 如果是真的……如果是真的,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所以他现在只是想要缪芝懿的一个答案。 缪芝懿笑着摇摇头:“不全是我准备的,安安也付出了很多,她给你的那张画和那个笔筒,还有蛋糕,都是安安的功劳。” 那瞬间,江任舟清晰地听见自己心里传来“咚”的一声。 那是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脏重重砸回原位的声音。 为您提供大神 灿澈 的《白玫瑰》最快更新 第 100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01 章 两个人还在厨房忙活,安安洗好澡出来了。 缪芝懿想着不能让孩子硬撑着不睡,干脆把江任舟推了出去。 “我还没问完呢,你膝盖这几天好点了吗?” 她边推他往外边回答问题:“你话好多,去哄安安睡觉去,别烦我。” 早该知道的,这人最关心的无非是她的膝盖问题,生日的话题聊了没几句,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她的膝盖上。 说实在的,因为这几天总是带安安出去准备江任舟的生日礼物和生日蛋糕,她的膝盖压力确实不小。 但她确实也不想让江任舟知道。 男人一旦操心起来,那烦人的程度实在是让人扛不住,更何况他本就是靠嘴皮子赚钱的人,无形之中就更烦了。 她没看到的是,江任舟在被推出厨房的整个过程中,脸上都挂着笑容。 那双手抵在他背上,虽然是用了力把他推出厨房,但他觉得自己靠在一团棉花上,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好久没有这样的安定感了。 要不是他一开始在厨房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他或许直到现在还以为这是一场梦。 江任舟笑着从保姆怀里接过已经昏昏欲睡的安安,把孩子抱进小卧室,轻轻放进被窝。 安安已经有些迷糊了,但察觉到身边的人是叔叔,还是转了个身,面向他,嘴里还在咕哝着什么。 “叔叔……生日快乐哦……你不要讨厌我的礼物……你不要讨厌我和妈妈一起做的……做的礼物……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重新做一个……叔叔不要讨厌我和妈妈……叔叔对不起……” 江任舟霎时鼻酸,心紧跟着揪成一团。 原本在吹蜡烛时忍住没掉下来的眼泪,在他蹲在安安床边听见这些话的时候,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他来不及擦,只是轻抚安安的脑袋。 “宝宝,叔叔一点都不讨厌安安和妈妈,永远都不要跟叔叔说对不起,好不好?该说对不起的人,一直都是叔叔。叔叔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妈妈。”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像是在给安安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 “叔叔真的很爱很爱你们两个,很爱很爱安安,也特别特别爱你的妈妈。” 安安自然没听到这些,早就昏昏沉沉地入睡。 他在房间里守了一会儿,确定小家伙的睡眠状态不错,这才起身出来,正巧迎上从厨房出来的缪芝懿,又匆忙上前去扶住她。 “现在也挺晚了,你不早点回去?” “一会儿就走了。”江任舟以为她要去拿衣服洗澡,干脆扶着她去了衣帽间。“阿姨帮你擦吗?” 缪芝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边拿衣服边别开视线:“我等下正好要去趟车库,我文件还在车上呢,送你出去?” “我帮你拿过来吧,你这膝盖最好还是多养养。”江任舟顺势松了手。“在哪?我现在过去拿。” “不用,我自己去找吧,助理帮我放的,也没告诉我在哪,正好我把垃圾带出去扔了。” 收拾厨余垃圾这件事,最后自然落在了江任舟身上。 缪芝懿慢吞吞地跟着他去了地下车库,先去自己车上翻找一阵,顺利拿到那个袋子,又跟着他去了那辆大劳边上。 他做好了缪芝懿只送他到车边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她极其自然地坐进了副驾驶。 这是缪芝懿家的私人专属车库,小区的安保做得极好,车库的保密性自然不用多说。 距离江任舟的车位最近的光源还在十米开外,他的车里现在昏暗无光。 空间狭小而密闭,周遭又安静得出奇,他甚至能听见身边人的呼吸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她的呼吸很平稳,但他的心跳很乱。 慌乱之中,他还是按亮了车里的灯。 在他试图靠回想最近几个有些棘手的案子来保持冷静的过程中,那个被缪芝懿从自己车上拿下来的袋子出现在他面前。 迎着缪芝懿肯定的眼神,他茫然地接过袋子,从里面拿出那个小盒子。 是个黑色的绒布盒子,有点分量,但尺寸摆在这,他一只手就能握住。 不得不说,这真的太像…… 那瞬间,他的呼吸都停了两拍。 缪芝懿好奇地看着他的侧脸,眨巴眨巴眼睛,愣了一瞬,一下子反应过来他在想什么,顿时笑开,哭笑不得地拍拍他的手臂。 “想啥呢,快拆。” 他颤抖着手拆开盒子,一张礼品卡恰到好处地掉了出来。 他认识那个品牌,也确实很喜欢这个牌子的产品。但即便如此,明知道里面不可能是戒指,他还是愣住了。 缪芝懿这回没打扰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等他自己拆。 江任舟愣了半晌,这才不确定地打开盒子。 车里的顶灯是暖光,穿透那层晶莹的表蒙,最后洒在手表的黑色夜光面盘上。机械表特有的咔哒声从精密的齿轮间传出,仿佛暗夜里最柔和又最激昂的协奏曲。 这款机械表,说文艺些叫“中古款”,说直白些就是“有点年头,又是纯手工打造,所以特别不好找的断货老款”。 但现在躺在绒布盒子里的这块表,看上去就是全新的。 她怎么…… 缪芝懿接收到了他的眼神信号,笑了笑:“之前出差的时候,其中一个客户是个表商,正好认识这个品牌的主理人。结束工作之后,客户主动牵线,我们在庆功宴上见了一面,我注意到他主理人戴着这款机械表,就问他或许还有没有购买渠道,因为我知道已经断货很久很久了。” 江任舟的眼睛已经红了,就这么直直地盯着她。 “主理人算是卖我一个面子,他的私人收藏里正好还有一块新的,我就加了点钱买下了。作为报酬,我这段时间要无偿给他们翻译新系列全部产品的推广文案。昨天我已经把定稿发过去了,他们品牌部很满意。” 他几乎只能用气声说话:“那……为什么……” “我知道你喜欢这个品牌的机械表,之前去你家打扫卫生的时候,我看见过你专门收藏这些小饰品的展示柜。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着以什么理由送给你,不想让你难堪,也不想让我自己尴尬,就放着了。今天是你生日,理由正正好,所以就把它作为你的生日礼物了,你还满意吗?” 他说不出话了,下意识用手捂住眼睛,不想让她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江任舟,生日快乐。” 下一秒,缪芝懿跌进他的怀抱,颈间随后感受到了湿热。 江任舟在剧烈颤抖,过去几乎从没有得到过的仪式感在今天被满足了个彻底,再听到缪芝懿说的这句话,他的情绪顷刻间全部崩盘。 就当他在做梦吧,就算缪芝懿是骗他的,他也心甘情愿。 哪怕他马上就要被她处以极刑,他也愿意在这个瞬间紧紧抱住她。 “妙妙,告诉我,你在骗我,告诉我这是一场梦,告诉我。” 缪芝懿不是不知道他此时情绪波动的原因,顿了顿,慢吞吞地抬起手,轻轻覆在他背上。 与此同时,她察觉到了他的僵硬。 就像是瞬间被封印了一般,他整个人动弹不得。 “现在呢?我是真实的吗?” 江任舟不敢点头,也不想摇头,就这么愣着,呆呆地盯着她耳后的那块皮肤。 最后还是缪芝懿主动从他怀里出来,看他还在走神,好笑地拍拍他的脸。 “江大律师,你这个神游的程度有点过了吧?好了好了,我得回去了。” 让她有些意外的是,江任舟叹了口气,垂下脑袋,莫名有些沮丧:“我表现得好吗?” 缪芝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顿时哭笑不得,什么也没说,转身准备离开。 在听见她打开车门的声音时,江任舟总算回过神,下意识拽住她的手臂,把她整个人拽了回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急剧缩短,眼神交错的同时,江任舟下意识别开视线,垂下眼,目光却意外地停留在她的唇上。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缪芝懿很漂亮,尤其漂亮的是她鼻尖的那颗痣,还有唇峰。 她去开会的时候,会场偶尔会有现场直播,镜头通常不会专门给翻译官,但只要给到,包括他在内的观众都会被震惊。 不仅仅是因为她的专业能力,也因为她的外形条件。 在他看来,缪芝懿无可挑剔。 上次这么近距离看着她,好像还得追溯到安安放暑假之前,她要出国出差,他实在不放心,起了个大早跑来,送她去雅言。 但也没这么近。 缪芝懿当然没错过他的眼神变化,车顶灯的暖光落在他发梢,带下来一片阴影,轻柔地覆盖在他额头上。 江任舟的面部折叠度是极佳的,硬件设施也挑不出毛病,此前还有“失心疯”的星探蹲在法院外面等他开庭出来,结果他忙得压根没给那人眼神,反倒是身边的保镖把客气地把人劝退。 和工作时的冷冽不同的是,当下的江任舟是脆弱的、不安的,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紧张的。 她能察觉到自己被抓住的那只手臂泛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也能察觉到他抓着的力气越来越大。 本想开口让他松手,却没想到他似乎预判了她的想法,倏地松开手,转而扣住了她的脖子。 江任舟的巴掌不小,掌心还停留在她颈间,指腹就已经开始摩挲她的耳垂。 只这么轻轻一扣,她就觉得自己的整颗脑袋都稳稳当当地被他托住了。 她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了,他的吻就覆了上来。 世界重归寂静。 为您提供大神 灿澈 的《白玫瑰》最快更新 第 101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02 章 谁都不知道最后是谁先松开对方的。 但至少在缪芝懿闭眼缓神的时候,江任舟已经在轻轻地帮她整理头发了。 在某个瞬间,她心里那个始终悬着的想法悄然落地。 “江任舟。” 她的声音很轻,目光下垂,并不愿在这样的时候跟他对视。 他的动作却一刻未停:“嗯。” “要怎么做,我才能在报复直接当事人的同时,不伤害到其他人呢?” 江任舟霎时顿住。 “要怎么做,我才能不伤害到你,但是满足我自己的需要呢?” 她的脑袋越垂越低,声音也越来越低。 这是极度沮丧的体现。 江任舟顿时明白过来,心紧跟着揪紧,原本停留在她头顶的大手,最终还是落在她的肩膀上。 只轻轻一带,他就把缪芝懿带进了怀里。 “妙妙。”江任舟的下巴抵在她头顶。“不会伤害到我,你放心去做你想做的,别担心我,我不会受到伤害。” “但是……” 江任舟及时按住她的背,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虽然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感同身受,但他很清楚地知道,那些事情,是缪芝懿背负了很多年的苦痛过往。 现在她愿意迈出这一步了,他却成了个阻碍。 “只要你能满足你的需要,我怎样都行。妙妙,先爱自己,先爱你自己。” “我不想你被牵连。你是他儿子,以网友检索信息的能力,大家不可能不知道你们两个的关系。再就是你的前途,容不得任何差错,你的职业没有容错率,你的业内地位和名声也不允许你有这样的背景经历。” 江任舟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知道缪芝懿介怀的事情很多,也知道她是真的想将那些事公之于众。 但,他在这其中确实是个不小的影响因素。 不仅仅是因为江志成是他的父亲,还有他和她之间的关系。 说到底,他最怕的还是缪芝懿被倒打一耙。 之前他受伤,他父母就做出了那样恶心的事情,那要是“误判”这样的丑闻被公之于众,他真的担心缪芝懿和安安的人身安全。 半晌,江任舟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妙妙,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别管后果。” 缪芝懿从他怀里出来,再看向他的时候,眼睛已经红了,老半天都说不出话。 他的心都快碎了,轻抚着她的脸颊:“妙妙,我的生日愿望是你和安安能永远开心。” 短暂的寂静之后,缪芝懿木然地点头,什么都没再说,转身下车。 这回,江任舟没拦住她,只是坐在车上目送她慢吞吞地回到光亮处。 随着车顶灯的熄灭,他将自己彻底隐藏在黑暗中,就这么默默看着她发亮的背影,眼眶渐红。 一如当初那样,他远远站在黑暗的人群里,满眼都是光亮下的她。 几天后的中午,江任舟接到了安安的电话。 “叔叔,我有一个邀请!” 他顿时来了兴趣,用眼神遣走了原本在汇报工作的Lisa,起身走到落地窗边,笑着看向窗外的城市天际线,声音一下子柔和下来。 “安安,是什么邀请呢?” “妈妈说要带我去山上旅游,我们要去……等一下!” 小家伙拿着电话跑进书房,还着急地在原地蹦了两下。 “妈妈,你说我们去山上旅游,是什么东西?” “泡温泉。” 缪芝懿正在忙,一扭头就看到自家孩子光着脚站在地砖上,顿时汗颜。 “记得穿上袜子和拖鞋哦,家里开了空调,地砖很凉,光着脚丫子站在地上可能会着……安安!” 小朋友已经一边高喊着“泡温泉”一边跑回客厅了。 电话这头的江任舟乐得不行:“好好好,叔叔答应安安,安安跟妈妈说了没有呢?宝宝,穿上袜子和拖鞋好不好?咱们出门玩之前,可不能感冒着凉哦。” “好!” Lisa在下班之前看到老板接下来请了年假,并不觉得意外,甚至还有些庆幸。 今年盛夏以来,江任舟的工作时间就很碎片化,她作为助理,也能看得出他平时已经在尽力权衡工作和家庭。 现在他终于知道要休息了,当然是好事。 缪芝懿原本没想带江任舟一起,但看安安这么热情,又得知他已经把下周的年假请好了,一看日历,顿时扶额。 看来得快点处理了。 她原本想去一趟雅言,助理担心她膝盖的术后恢复情况,还是在第二天上午来了她家,把那些必要的材料带过来了。 看到缪芝懿走路的样子似乎和以往无异,只是速度慢了很多,助理稍微放下了心:“芝芝姐,现在感觉怎么样?” “已经好很多了,别担心。”缪芝懿笑了笑。“材料都拿过来了吗?” 助理点点头,把文件袋递过去,沉默一阵,还是决定把这几天的事情跟她说清楚。 “芝芝姐,江志成这段时间似乎盯上了我们雅言,前些天还送来了一份匿名包裹,但及时被我们拦截和反溯了,因为气味很难闻,后来我们才知道里面是死老鼠。” 缪芝懿霎时愣住。 “安保人员及时报警了,原本江志成不承认那是他准备的东西,但后面我们说要查验指纹和DNA,他就认了,说是要警告警告我们,让我们别太嚣张。” 她的手暗暗紧握成拳:“然后呢?” “他还是受了点惩罚,人没进去,但给我们赔了钱。我估计这种人不会善罢甘休,毕竟还能折腾,他肯定不会就这么放弃了。”助理顿了顿。“芝芝姐,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还有就是安安,我很担心你和小朋友的安全。虽然搬了家,但不排除他找上门的可能性。” 缪芝懿盯着那个没打开的文件夹看了一阵,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我有他的把柄,他当然想让我直接消失。只要我消失了,安安就不会受到影响。江任舟的态度我不关心,他们终究是一家人,我也不能逼着他做什么。” 助理下意识按住缪芝懿的手背:“芝芝姐。” “你们留证据了吗?” “留了,监控全部备份了,报警记录也有,放在在我们的加密云端数据库。另外,当初那个恐吓包裹我们也拍照存证了,怕的就是被倒打一耙,毕竟上次打官司那事儿真的太恶心人了。” “让你们跟着我遭罪,很抱歉。” “芝芝姐,别这么说,现在你的身体最重要,再就是你和安安的人身安全。”助理叹气。“当下,江律那边肯定是靠不住的。但是恶人自有恶人磨,我就不信江志成夫妻俩没有报应。” 缪芝懿点点头,没再说话,转而拿出文件。 助理大概清楚她的下一步工作计划,看到她沉默不语地翻着申请文书,心里跟着泛起苦涩。 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应该会带着安安出去玩一趟,带她出去过个生日。我今天之内把流程申报上去,让他们正常走OA就好,你去忙你的吧,麻烦你跑这一趟了。” “芝芝姐,一切顺利。” 缪芝懿总算轻松了些。 安安睡醒出来,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到助理姐姐在客厅,立刻兴奋地跑上前,随后被助理一把捞进怀里。 “我们安安今天睡到了自然醒哦?怎么光着脚跑出来了,宝宝脚冷不冷?” “不冷!姐姐好香!姐姐,妈妈要带我去山上旅游,我们要泡温泉!姐姐和我们一起去吗?” 两个大人相视一笑,助理点了点小朋友的鼻尖,顺手给她整理好有些凌乱的衣领。 “姐姐要忙工作呀,安安跟妈妈去玩,到时候多拍一点照片,等回来之后,分享给姐姐看,安安觉得怎么样呢?” “好!” 助理笑着揉揉小朋友的脑袋。 想着不能让安安担心,两个人都没再谈工作,陪安安玩了一会儿之后,助理正好有事要回雅言去忙,缪芝懿把她送到了门口。 “芝芝姐。” 助理实在心疼她,光是回想起材料上文书的那些字都觉得压力山大。 “你可以不用一个人全部扛下来的,有什么事情,你通知我一声就好,我会立刻过来找你。” 缪芝懿盯着眼前这个跟了她好多年的得力助手,眼神温和得像是在看自己的亲妹妹,也知道助理是担心她,笑着点点头。 “我会的,放心吧,我有分寸。” 助理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接下来好几天,安安都忙着收拾自己的行李,缪芝懿不想左右孩子的想法,干脆安心忙自己的事情。 任川的事情不少,为了接下来能安心休假以及平稳交接过渡,江任舟也忙着处理休假之前的那些工作,但还是争取每天都抽出时间来跟安安视频通话。 Lisa此前只知道缪芝懿有个孩子——还是因为那次江志成和缪芝懿的官司引出来的消息,也知道江任舟和小朋友的关系不错,但对孩子的长相还真是毫不知情。 那天她去交材料,在和江任舟沟通的过程中,正好看到他的私人机的屏幕亮了一下。 是一个歪着脑袋、冲着镜头笑的小女孩,穿着红色波点裙,还梳着漂亮又可爱的双马尾。 江任舟的观察力绝对是业内顶尖的,注意到Lisa的眼神变化,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随后定格在他的锁屏壁纸上,心一下子软下来。 之前给安安拍了很多很多照片视频,他这阵子时不时就换一下壁纸和聊天背景图,光是看着都觉得心情好。 “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Lisa笑了笑,及时收回视线。“江律,其他材料还得等委托人下午送过来。” 他点点头,目送Lisa离开之后,笑着给自己的pad换了张壁纸。 这是过生日那天缪芝懿拍的他抱着安安的画面,小家伙鼻尖上还有一坨奶油,笑嘻嘻地抱着他的脖子,冲着镜头比了个剪刀手。 下午下班时间,缪芝懿的消息发过来了,是行程预定成功的截图。 江任舟那时还在加班忙案子,光是看到发消息来的人就乐了,点进去一看截图,脸上顿时有了笑容。 而这边,收到一串嘱咐的缪芝懿却是半点表情变化都没有,也没再回他的消息,而是重新看向面前的电脑屏幕,随后无声地叹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做法到底对不对,正如江任舟说的那样,过去她一直没有为自己活过哪怕一次。 虽然这次也不完全是为了自己,她也清楚或许后果会很难看,但,她还是想试试。 万一呢? 为您提供大神 灿澈 的《白玫瑰》最快更新 第 102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03 章 出发当天,江任舟早早来了缪芝懿家。 这次他们不去外地,从缪芝懿家到温泉度假区也只有不到四个小时的车程,为了方便,江任舟选择自驾去。 安安起初还在睡觉,被外面搬行李的声音吵醒,揉着眼睛、抱着小熊玩偶走出去,看到妈妈和叔叔站在一起,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妈妈早上好,叔叔早上好。” 江任舟快步上前去把她抱起来,顺手掖好了她的睡裙。 “宝宝怎么光着脚站在地砖上呢?冷不冷?” 安安懒洋洋地趴在他怀里,还有点委屈:“不冷,但是我好困。” 缪芝懿顿时乐了,上前揉揉孩子的脑袋:“现在还早,安安是不是被吵醒的呢?那安安先去换衣服,刷牙洗脸,等下我们在路上再睡一会儿,好不好?” 小朋友又打了个哈欠,点点头,随后被妈妈接过去抱着,慢悠悠地回到了卧室,准备换衣服。 江任舟放好了行李回来,看到母女俩已经坐在餐桌边吃早饭,心一下子软下来。 “你不吃点吗?等下还要开车。”缪芝懿冲他招招手。“好歹喝点咖啡吧,提提神。” 江任舟从来这里开始就一直处于飘忽的状态,好像整颗心都不轻不重地砸在一团棉花上,人也像是被泡在蜜罐子里,嘴角更是压根没放下过。 这次度假,虽然预计时间不长,只有一周多,但远比上一次更让他心动。 安安确实瞌睡,吃饭的时候都差点睡着,被抱上车之后,没多久就快乐地去找周公了。 出发前,江任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坐在副驾驶的缪芝懿。 “安安的尤克里里带了,那你的吉他要带吗?” 缪芝懿愣了一下,随后摇头:“不了吧,多麻烦。” “没事,我帮你背。” 她想了想,看他已经打算下车去拿,还是阻止了他:“我的吉他已经跟着我很多很多年了,不能沾水,会影响木质面板。” 他这才明白过来,抱歉地点头。 但归根结底,他还是想看她弹吉他,私心作祟。 缪芝懿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放松,考虑到孩子和江任舟,定的房间自然是顶配,精挑细选才决定住家庭套房。 每个顶配的家庭套房都是独立的双层小平楼,一楼起居,二楼是带私人温泉池的露台。 她本来打算让江任舟住隔壁房间,自己和安安睡一起,却没想到他极其自然地把安安的行李放去了隔壁。 迎着缪芝懿略带审视的目光,江任舟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把安安从儿童座椅抱下来,带去了隔壁房间,轻手轻脚地放进被窝。 现在还早,他们可以先收拾东西,一会儿出去泡温泉。 毕竟是顶配度假区,二楼的风景相当不错,加装了特殊防风设备,晚上也不会冷,能很好地带给顾客沉浸式体验。 缪芝懿这阵子累得不行,看安安还在睡,江任舟也忙忙碌碌的,干脆自己去换了浴衣,慢吞吞地去了二楼,先一步享受享受难能可贵的温泉时光。 池子做了无边缘设计,从她这个位置看过去就是远处的山间绿景。 因为高度差和浴池回缩设计,不管是山下的原住民还是楼下游客,都发现不了她的存在。 她来之前特地查过,由于涉及到林业保护和动物保护,这里一整片都是禁飞区,低小慢飞行器不允许进入,所以压根不用担心游客的隐私问题。 挺好的,可以尽情享受。 尽管在休假,但工作也不能完全不管,她刚坐进池子里,工作消息接踵而至,只得匆忙给手机和pad套上防水袋,叹着气打开工作邮箱。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传来声音。 “妈妈在二楼吗?” “对,妈妈先来替我们安安宝宝体验一下。” “我要和妈妈一起泡温泉!” “宝宝,你进池子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哦,每一步都要踩稳,小心滑倒。” “安全最重要!” “是的,安全最重要。” 缪芝懿回过头,看到穿着浴衣的江任舟抱着同样换好衣服的安安过来,脸上一下子有了笑容。 看他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在池边,缪芝懿及时伸手过去,牵着小家伙,让她一步步自己走下来。 江任舟长腿一迈就进了池子,同样伸出手,护在小朋友两边,满眼笑意。 两个大人的浴衣都选择了保守的两截款,缪芝懿更是没露一点皮肤。而安安的浴衣则是夏天的常规短款,小胳膊小腿都露在外面。 安安还是头一回泡温泉,此前也没有接触过游泳,好奇地在汤池里搅起涟漪。 江任舟笑着拦下小朋友想喝一口的动作:“宝宝,温泉能够帮助我们放松身心,但是温泉水是不能喝的哦,有很多宝宝消化不了的东西。” 小朋友懵懵地点头,继续欢快地扑腾。 缪芝懿看得心软:“度假村里有个水上乐园,安安下午睡觉起来想不想去玩?” “想!” 她只是笑,视线无意识地停在孩子拨弄的涟漪上,却意外看见了江任舟在水面以下微微卷起的衣摆。 正是因为好像看到了他身上的伤疤,她才猛地回想起此前他意外遇袭的经历,心紧跟着揪起来。 她不确定自己刚刚看到的是不是他的伤疤,但那些恐怖的画面重新浮现在脑海里,让她一下子有些头晕目眩。 江任舟注意到她的异常,心顿时提起,小心拍拍她的肩膀:“妙妙,你还好吗?” 缪芝懿摆摆手,背靠着池边,默默盯着远处的山景。 他拿不准她的心思,干脆也没再问,继续陪安安玩,时不时看她一眼。 临近午饭时间,缪芝懿和江任舟把小朋友从池子里捞出来,带她去换了衣服,随后下楼去做饭。 小姑娘对下午的行程非常期待,吃饭的时候还热情地拉着妈妈看宣传手册,有模有样地计划了接下来的行程,看得两个大人都哭笑不得。 午休时间,江任舟本想把孩子抱去隔壁房间,却没想到她极快地钻进了妈妈的被窝,还热情洋溢地拍拍身边的空位。 “妈妈,我们一起睡!” 缪芝懿顿时笑喷。 最后还是没让孩子等,在江任舟带着点嫌弃的注视下,缪芝懿拖着慢吞吞的步伐走到床边,笑着钻进被窝,在孩子身边坐下。 “江律不休息吗?下午还得去水上乐园呢。” 他现在听不得缪芝懿用这种带点调侃的语气跟他说话,干脆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等到孩子彻底睡着,这才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去隔壁房间。 缪芝懿茫然地看着匆忙折回来的江任舟:“怎么,江律是打算跟我睡在一个被窝里?” 因为说得过于直白,江任舟反而被呛了一下,有些慌张地把椅子搬回去,撂下一句“我去帮安安准备下午出去玩要用的东西”,又急急忙忙出去了。 缪芝懿哪能看不出这人的小心思,笑着摇摇头,安心躺下。 她午休的时间一向不长,最近养伤,更是没睡一会儿就起来了。 走出卧室,一眼就看到江任舟躺在沙发上午休,顿时无奈。 这人干什么呢? 想起上午看到的画面,她多少还是不放心,轻手轻脚地过去。 茶几的高度正好够坐下,她挪到江任舟身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从他受伤以来,她就没看到过他的伤口情况,就算当初在住院,他也会在医生查房的时候特意避开她。 既然现在他在休息,那是不是...... 缪芝懿是个想到什么就会立刻去做的人,堪称执行力一绝,所以在她还没来得及考虑后果的时候,手已经伸向了江任舟的T恤下摆。 她记得当初余辛说了,伤口集中在腹部,有些甚至还是贯穿伤。 只是,在她快要掀开他衣摆的时候,手突然被按住。 她从小就养成了受到强烈惊吓也不会尖叫的习惯,所以只是猛地颤抖了一下,随后一脸惊恐地看向已经睁开眼睛的江任舟。 “你......没睡着吗?” 他没说话,只是盯着缪芝懿的眼睛,随后摇摇头。 他哪敢说实话呢? 哪敢告诉她,正是因为缪芝懿和他同在一个空间里,所以他根本睡不着呢? “你刚刚想干什么?” “我......之前你不是......” 小卧室里突然传来哭声。 缪芝懿顿时心惊,想都没想就收回了手,急匆匆地奔去安安的房间。 江任舟随后进来,看到缪芝懿已经抱着安安在房间里踱步,一下子很是着急,匆忙上前去。 “宝宝,怎么哭了呢?” 小家伙哭着抱紧了妈妈的脖子:“妈妈,我不要回去......我不是坏孩子,妈妈对不起……他们真的好可怕,我怕怕......” 缪芝懿更是心疼万分。 安安直到现在也还是会偶尔做噩梦,噩梦的内容无一不是被再次抛弃、然后被送回福利院的场景。 但凡做这样的噩梦,她必然会哭醒。 这也恰恰是孩子很没有安全感的体现。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安抚小朋友的情绪,其他的再说都是多余,所以只是边轻拍孩子的背边在房间里踱步。 作为妈妈,她必然是心疼万分的。 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从这样的噩梦中完全脱离出来呢? 江任舟站在一边默默看着,亦步亦趋地跟在缪芝懿身边,也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脑勺,想给她最大的安全感,心里也疼得像是有什么带刺的东西在翻搅。 缪芝懿当初骂他的那句话真没错。 怎么和这样的童年和解呢? 万幸的是,这次哮喘没复发,孩子过了一阵就平复了情绪,但依然不愿松开手,就这么啜着泪抱着妈妈,连叔叔抱都不肯。 “安安,你还记得之前妈妈跟你拉钩的内容吗?”缪芝懿的声音很轻很轻。“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妈妈会一直在安安身边的。” “宝宝,叔叔也答应过安安,叔叔会保护好安安,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们安安宝宝。不怕了好不好?妈妈和叔叔都在这里。” 半晌,小朋友才点点头。 缪芝懿有意调节孩子的情绪,小心翼翼地给她拨弄头发:“那现在要不要收拾一下,我们去水上乐园?” “好。” 江任舟也总算从缪芝懿怀里接过了安安,边拍着她的背,边把她带去了客厅,示意她看看准备好的玩具。 “宝宝,我们现在换身衣服,马上就去水上乐园,晚上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小家伙瘪着嘴看了一眼那些玩具,眼里的负面情绪总算消散了不少,自己用手背抹掉了眼泪,用力地点点头。 为您提供大神 灿澈 的《白玫瑰》最快更新 第 103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04 章 缪芝懿现在是真的觉得江任舟挺不值钱的。 具体怎么个不值钱法...... 他们带着孩子来水上乐园之后,陪玩这个任务就全部落在了江任舟一个人身上。 不管是带孩子玩水上滑梯还是陪孩子滋水,他似乎都相当乐在其中,脸上是过去少有的快乐和享受。 这个水上乐园面积不小,大型水上游乐设施也相对比较齐全,吸引了不少家庭过来打卡。 缪芝懿从小就对这类项目不感兴趣,要不是因为安安,她想都不会想到要来这里玩,所以这回也只是坐在池子边上安心喝果汁,准备随时给江任舟和安安做后勤。 江任舟还给安安租了个儿童游泳圈,看孩子抱着游泳圈在水里扑腾,心一下子软得不像话,拍了不少照片视频。 他和缪芝懿的手腕上都挂着一个防水小包,里面放着房门钥匙,再就是安安的哮喘药。 来之前,他还在担心孩子运动过量会导致哮喘复发,但是看到小朋友玩得相当尽兴,他的心也就稍微放下了些。 安安此前没来水上乐园玩过,也压根没接触过泳池,看到大家都在快活地游来游去,一下子心痒痒,抱着游泳圈看向江任舟。 “叔叔会游泳吗?” 小朋友的头发早就湿了,鼻尖稍许泛红,水汪汪的大眼睛也湿漉漉的,看得江任舟更是喜欢得不得了。 “会呀,安安想学游泳吗?” 已经呛了好几次水的小朋友明显有些犹豫,但一看到远处泳池里的大家都在快乐地扑腾,原本纠结的情绪最终还是定了下来,点点头。 江任舟笑着点了点小朋友的鼻尖,把她抱上岸,简单做了些热身运动。 不远处的缪芝懿自然没错过这个相当和谐的画面,笑着摇摇头,还是起身过去,给他们俩人一人送了一杯果汁。 “我们安安这是要学游泳了吗?” “妈妈,我记得小慧之前问我一个问题!” 两个大人好奇地歪着脑袋看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小慧说,爸爸妈妈同时掉到水里,我要先救谁。我只有妈妈,所以我学游泳,救我妈妈。” 江任舟咂嘴,用手肘拱了拱小家伙:“你现在不是还有叔叔吗?” “可是小慧说是爸爸妈妈掉到水里,叔叔会游泳呀,叔叔和我一起救妈妈。” 这话倒也没错,所以江任舟也紧跟着乐开了花。 结束简单的热身运动,安安被带去了儿童泳池边上,一手牵着妈妈,一手拉着叔叔,走几步还被拎着“飞”一段,给她兴奋得不得了。 三个人刚到,就看到不少人围在一边的更衣室门口。 江任舟和缪芝懿都不是爱凑热闹的主,安安也不喜欢围观,原本想下水,却听见了越来越大的对骂声,还是好奇地往那边看了一眼。 “都这么大的孩子了,还能没有性别意识?你在这鬼扯什么啊?” “你有几两肉啊生怕被人看见?小孩子看就看了,能怎么你?别把一个小孩子想得那么坏!别在这惦记我们家孩子,我们还看不上你呢!” “我说过了,你孩子要是真的完全没有自主能力,那我认了,但是人都这么大了,你跟我说‘看就看了’?你是当妈了不是当皇太后了,这点分寸都拿捏不了,你还指望你孩子成才?现在就已经完了蛋了!” ...... 缪芝懿大概听明白了,拱了拱身边的江任舟:“江律,什么看法?” 江任舟顺手报了警:“这种事情涉及到法律和道德的博弈。三四岁的孩子确实没什么自主能力,带进更衣室换衣服是正常的,但是根据这个妈妈的说法,好像这个孩子并不是我预设的情况。” “那孩子目测得有十岁了吧,都快到大人的胳肢窝了,自主能力真的一点都没有吗?” “目测不能作为直接证据,还是要看具体。其实最近很多这样的事情,我们也在关注。为了方便照看孩子,也出于担心,妈妈会把儿子带进女性更衣室或是女厕,但是忽略了男性的自主意识。无论刻意与否,法律层面上没有明确界定,但道德层面上需要严谨讨论。” 缪芝懿点点头,牵着孩子往泳池的方向走:“那如果真的被一个有自主意识的孩子窥探了个人隐私,但是孩子低于十四岁,并且孩子不承认自己看到了呢?” “这就要追究监护人的责任了,但说实话,确实很难认定责任划分,除非当事人提供直接证据,毕竟更衣室和卫生间通常不设置监控摄像头。” “你之前也处理过这样的案子吗?” “当然。”江任舟又看了一眼正在争执的那些人。“但是之前那个案子比较复杂。委托人是个女性白领,在进入商场卫生间隔间之后,通过门缝下面的合金反光看到外面有人趴在地上往里看,是个男性。那时候她还没准备用卫生间,将计就计蹲了下来,但衣服没动。然后那个小男孩从门缝底下往里伸手,委托人用手机拍下了全过程,顺势往他手上踩了一脚。” 她顿时皱眉:“然后呢?” “被踩的人立刻尖叫了,然后在另外一个隔间里的孩子母亲出来了,要追究委托人的责任,说她故意伤害。委托人一看那孩子跟她差不多高,但是孩子母亲说孩子从上小学四年级,只是发育比较早而已,对那些男女知识并不了解,坚决要求委托人赔偿损失。孩子也说自己只是想找妈妈,不确定妈妈在哪里,就趴在地上看。” “你从什么角度辩护的?” “没上法庭,我只是给了个思路,要委托人从保护个人隐私和正当防卫这两个点出发,去维护自己的个人利益。但是呢……委托人通过熟人得知了那个孩子的学校,做了个LED显示屏放车上,把视频滚动播放,在上下学高峰期去学校门口停着,没多久就被那对母子看到了。妈妈很生气,再次要求委托人赔偿精神损失。但是孩子不肯了,因为被同学看到了,老师也发现了。再就是,班上的同学说这个男生会掀女孩子的裙子,所以他自己面子上过不去,跟妈妈说不想读书了。” 缪芝懿眨巴眨巴眼睛:“是我的问题吗?我居然觉得很爽。” 江任舟笑了笑:“影响确实比较大,但孩子还在义务教育阶段,学校不能给处罚,所以教导主任要求学生在周一晨会上朗读检讨。孩子的父母都不认为这是什么大问题,觉得学校小题大做,给孩子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心理影响,还会影响孩子的前途发展,大闹校长办公室,说要去举报。想也知道这就是小丑行为,校长以寻衅滋事为由报警了。” “孩子的心理阴影是爸爸妈妈带来的吧。” “学校让心理咨询老师去开导了孩子,做了及时的介入,人道主义关怀做得还是不错的,只是父母要被记一笔。严格来说,如果那个孩子以后要进体制,估计会吃点本来可以没有的苦头。” 缪芝懿点点头,视线也回到那些人身上,注意到人群已经打起来,再次拱了拱江任舟。 江任舟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冲着不远处墙角的监控摄像头抬了抬下巴:“现在是我的休假时间,不接私活。你和安安的人身安全是最重要的,我只在乎你们。” 眼看越来越多的人往那边去,缪芝懿不放心孩子,拉着安安走远了些。 他还站在原地没动,似乎在等什么。 注意到已经有人过去劝架,他总算放下心,转身来缪芝懿和安安身边。 警察很快就到了,疏散了人群,也把矛盾双方带离现场。 缪芝懿已经在水里扶着孩子保持平衡,注意到江任舟也跳进泳池,无语地笑了笑:“江律不是挺惦记这件事的吗?” “那是在确保你们不会受到影响的情况下,我才能分出精力来。毕竟,公平正义总要有人守护。”江任舟也扶住了安安。“来,安安宝宝,试一试蹬腿。” “那如果我或者安安被牵连了呢?” 江任舟愣了一瞬,下意识看向她,目光灼灼,却很快收回视线,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带安安练习蛙泳的动作。 她以为这个问题问错了,也没再追问下去,默默把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 “你们就是我的公平正义。” 缪芝懿顿住,下意识扭头看向他。 他的视线还停留在安安身上,似乎在说什么家常话,听起来很轻松的同时,还有些不易被人察觉的自嘲。 “任何事情,只要涉及到你和安安,我就无法保持理性,这就是我不想立刻给出承诺的原因。我脑子里的那些法条,在碰到其他事情的时候,当然可以立刻派上用场。但是一旦涉及你们,我冷静不了,也理智不了。” 之前庄忆柳故意伤害安安也好,安安的亲生父母找来任川也好,缪芝懿莫名其妙成为被告也好……但凡涉及到她们两个,他就很难不带个人情绪地去处理案子。 诚然,公平正义是需要被守护的,他也会竭尽全力捍卫正义。 但也如他的真实想法,一旦事情涉及到缪芝懿和安安,他就没办法站在绝对中立的第三方立场上。 或许,他心里的那架天平早就不再平衡了,而是无条件地偏向她们。 这就是他认为的公平正义。 为您提供大神 灿澈 的《白玫瑰》最快更新 第 104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05 章 晚饭,两个人选了一家音乐餐吧。 考虑到缪芝懿和安安都喜欢海鲜,江任舟点的大多是她们喜欢吃的菜。 安安下午消耗了太多体力,餐前小面包都被她吃得一干二净,看得两个大人心里都软乎乎的。 等到正餐上桌,最兴奋的当然还是安安,挥着刀叉就想开始吃饭。 但毕竟还是孩子,对刀叉的使用不是那么上手,好几次没切成面前的牛排,搞得小家伙一下子气鼓鼓的,噘着嘴放下了刀叉,打算直接上手。 缪芝懿及时发现了孩子的情绪变化,笑着拦住她的手,边说着“这个铁板有点烫哦,安安先吃海鲜好不好”边把她的牛排拖到了自己面前,帮孩子切好。 江任舟虽然全程一言不发,但心里被填得满满当当,光是看着她们两个,心里就安定得像一汪清泉。 音乐餐吧里有驻唱歌手,安安对台上那个边弹吉他边唱民谣的歌手很感兴趣,嗦着蟹腿的同时,目光止不住地往台上去。 正餐之后是安安的甜品和两个大人的鸡尾酒,缪芝懿注意到孩子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在舞台上,笑着刮了刮孩子的脸颊。 “安安喜欢这首歌吗?” 小家伙肯定地点点头,转身接过自己的冰淇淋,满眼惊喜:“妈妈,这个叔叔也会弹《卡农》哦,他很厉害!” 缪芝懿顿时乐了:“我们安安听得出这是《卡农》的变奏?这么厉害?” 安安一下子更是兴奋,向妈妈描述了这个变奏的变化究竟体现在哪些音上,甚至连他的指法都形容得大差不差,还用妈妈手机上的演奏APP简单复刻了一遍,听得缪芝懿既震惊又骄傲。 全程参与不上对话的江任舟只在旁边做个听众,虽然什么都听不懂,但内心很是满足。 到后面,缪芝懿伸手招来了服务生,给孩子提供了笔和纸,让安安把变奏的简谱记下来,回去之后用尤克里里弹出来。 小朋友唰唰写数字的样子认真得不行,连旁边那桌的顾客都好奇地看过来,随后对这个乐感极佳的孩子啧啧称奇,顺带着埋汰了一波自家孩子。 这个操作自然没有被台上的歌手本人错过,一曲终毕,歌手笑着把话题引到了缪芝懿这桌。 “各位,我注意到这个小朋友在记我的谱子,可以上来试试看吗?哥哥想看看你记住了多少,相信大家也很好奇。” 掌声和起哄声随后响起。 一时间,追光灯也落在了这边。 安安很怕生,注意到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连桌上的东西都不要了,下意识往妈妈怀里钻,嘴角几乎立刻就塌了下去。 歌手没明白孩子这个动作的意思,以为小朋友是在害羞,干脆拎着吉他下台来,笑着走到桌边。 缪芝懿和身边的江任舟对视一眼,他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想法,一边轻轻拍着安安的背,一边开口劝退:“不好意思,我们家小朋友不太喜欢被过多关注,就不上台表演了。她很喜欢你的改编,你很厉害,谢谢你的演出。” 歌手一下子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说了句“抱歉”,转身回到台上。 夜间演出临近尾声,餐吧里开始举行活动,由现场的灯光随机乱扫,最后灯光定格在某一桌,顾客将自由选择是否上台表演节目。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安安的情绪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灯光就固定在了他们这桌。 那瞬间,缪芝懿差点直接翻白眼,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早点吃完早点跑路。 一时间,“来一个”的起哄声此起彼伏,再次让安安开始瑟瑟发抖。 “妙妙,我们回去吗?不想做的事情,就不做了。” 缪芝懿也是无奈,也不想真的让孩子被吓得狠了,一狠心,干脆把安安托付给江任舟,自己站了起来。 在江任舟满是震惊的注视下,缪芝懿迈着大步上台,从歌手手上接过他的吉他。 在现场的欢呼声中,缪芝懿背对着大家叹了口气,整理好自己的表情,转身面向台下,安然坐下。 江任舟这回总算记得举起手机,镜头对准了她。 安安在吉他弹唱声中再次冷静下来,下意识看向台上,注意到坐在镁光等下的人是妈妈,顿时睁大眼睛。 “叔叔,那是我妈妈!” 他没说话,眼眶慢慢变红,视线从头到尾都牢牢锁定在缪芝懿身上。 明明上一秒还在因为她决定上台演奏而震惊,在她弹出第一个音符的时候,他的心就倏地定下来了。 上次看她坐在镁光灯下演奏,就是那年的音乐节。 那一次,她用一首家乡童谣把他从昏暗的谷底拽了回来。 当时他离舞台很远,台下很多人在录像,他拉近了至少十倍,稍微晃动一下,画面就模糊了。 现在,缪芝懿坐在离他不到十米的舞台上,弹的是她最近喜欢哼的一首流行乐,但前奏还是她自由发挥的。 他几乎没有乐理知识,但这次听出来是贝多芬《月光》的变奏。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全世界都是黑的,只有缪芝懿是亮着的。 她就像是下凡来体验人间真情冷暖的神女,是神圣的、不可靠近的。 这首歌算是最近比较火的曲子,台下很多人都会唱,但大家都没想到前面还有一段变奏,所以在听到她开口唱歌的时候,纷纷送上了由衷的掌声和欢呼,随后自发地用掌声打节奏。 为台上的缪芝懿喝彩的人当然也包括安安,小朋友这次没记简谱也没研究指法,只是单纯在享受妈妈的即兴演出,兴奋得几乎整个人都要从江任舟怀里跳出去。 缪芝懿不爱动,台风偏稳重,大概还有膝盖的因素在其中,她几乎全程都没变过姿势,就这么面带微笑地演奏。 因为是迎光而坐,她看不清台下观众的表情,只是单纯在享受自己的音乐,表情也越来越从容。 直到最后,一段轮指和扫弦之后,世界重归寂静。 台下安静了一瞬,紧接着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甚至不乏“再来一个”的欢呼声。 安安彻底兴奋起来了,从江任舟怀里出来,在原地蹦蹦跳跳,看到妈妈回来,直接扑了过去,稳稳当当地扑进妈妈怀里。 江任舟身形未动,收起手机之后,就这么坐在原位看着她,满眼都是纯粹的赞赏。 歌手在台上准备今晚的谢幕演出,大家的注意力纷纷跟着转移,又开始了默契的大合唱环节。 缪芝懿回到原位坐下,哭笑不得地按住依然兴奋得不得了的安安,喝了一口酒:“安安觉得怎么样?” “特别好!我妈妈很厉害!” “谢谢安安,妈妈收到安安的表扬啦。”缪芝懿转而看向始终没说话的江任舟。“江律觉得呢?” 他沉默一阵,冲着她举起酒杯:“谢谢你。” 她没明白这人突然道谢的含义,茫然地跟他碰杯:“谢我什么?” 江任舟也不知道应该怎么组织语言,干脆没回答这个问题,把所有想说的话都揉进酒里,仰头而尽。 结束这顿拖了很久的晚餐,江任舟抱起安安,缪芝懿跟在身边,三个人在狂欢中悄然离场。 刚走出门没几步,后面突然传来声音。 “麻烦等一下。” 两个人同时停下脚步,茫然地转身看过去。 是那个歌手。 他看着年纪不大,应该还是个学生,已然没了刚才在店里那副从容自信的样子,直奔缪芝懿,还有些不明所以的拘谨。 缪芝懿好奇地看着他:“您好?” 歌手背着吉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有些紧张地看着她:“姐姐,我很喜欢你刚才的即兴发挥,可以加下微信吗?之后我可能不在这里演出,我想邀请你过来看,免费的。平时的话......我们也可以经常交流。” 不知道为什么,缪芝懿下意识看向了抱着孩子的江任舟。 意料之中地看到他满脸复杂神色,她差点瞬间破功。 笑归笑,她还是婉拒了眼前的小孩:“不好意思,我不常驻这边,平时工作很忙,几乎没什么空闲时间,今天也只是忙里偷闲而已,所以联系方式还是不加了。” 迎着小孩满是遗憾和不甘心的眼神,缪芝懿抱歉地笑了笑,冲着他挥挥手,转身追上已经走出去好几步的江任舟。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江任舟就开始了。 他故意模仿刚刚那人的语气:“姐姐,不是要加微信吗?加上了没?” 缪芝懿笑着揉了揉什么都没听懂的安安的脑袋,在夜色下冲着江任舟的背影翻了个白眼:“没加上。” “真可惜,姐姐是不是要错过精彩演出了?音乐人之间的灵魂交流,错过太可惜了。” “是挺可惜的,但是我觉得吧,再精彩的演出,好像也没刚刚某人的表演精彩呢。” 江任舟明显沉不住气了,直接破防:“谁表演了?他是看不见你身边站着这么大个人吗?还是看不见我抱着孩子?” 缪芝懿顿时笑出声:“哎哟,弟弟不急不急啊,人家也是好心,想跟我交流音乐呀。” 安安还是什么都没听懂,抱着江任舟的脖子,奶声奶气地接话:“对呀,交流音乐是很快乐的事情。” 在缪芝懿瞬间放大的笑声中,江任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强行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真能把他气死。 回到住处,缪芝懿带着安安去洗澡,江任舟一个人气呼呼地去了二楼,说是要自己独处一会儿。 缪芝懿哪能看不出他的情绪,乐了好一阵,笑眯眯地给坐在浴盆里的安安讲解刚刚那段《卡农》变奏的要点所在,甚至在洗完澡回房间之后,她还带着安安用尤克里里复刻了一遍。 安安的记忆力确实不错,在妈妈教了两遍之后就差不多记住了。 只是她手小,轮指还做不到,缪芝懿刻意降低了难度,为的就是让孩子先自信起来。 直到孩子能完整弹出一遍,缪芝懿狠狠亲了她一口:“我们安安真棒!” “妈妈,我想学你弹的那个!” 她抬手看了眼时间,想着还有个小朋友没哄,笑着点了点安安的脑袋:“妈妈弹的曲子先不着急,安安今天先学《卡农》,之后妈妈再把谱子写出来,好不好?” “好!” 小朋友吃饱喝足,今天也消耗了很多体力,没多久就困了,迷迷糊糊地去找周公唠嗑了。 缪芝懿在床边守着,直到安安彻底进入安稳的睡眠状态,这才小心翼翼地起身,放好了安安的尤克里里之后,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直奔二楼。 为您提供大神 灿澈 的《白玫瑰》最快更新 第 105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06 章 江任舟背对着露台的门坐着,大半个身子浸泡在温泉池里,自然地靠在池边,默默盯着远处漆黑的山景。 两个倒了一半的香槟杯被放在一边,他也没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 确实是独处,也确实烦躁。 原本以为她很快就会上来,却没想到,他都已经前前后后把她今晚临场发挥那段视频看了好几遍,她人都没影。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反正就是各种不爽。 缪芝懿在门边看了一会儿,还是绷不住,悠然上前去,在池边坐下,小腿没进池子里,笑着盯着身边这颗脑袋。 “还气着呢?” “没生气。” “没生气的话,怎么一个人坐在这泡温泉喝闷酒?” “没喝酒。” “哎哟你看看你,天塌下来了都有江律的嘴顶着。”缪芝懿笑着戳了戳他的头顶。“不是没加微信吗?你生什么气呢?” “是没生气啊,我充其量就是个陪玩而已,再多了就是个保姆,我是没必要生气,没名没分的,我气什么?” “这样啊,那我去洗澡了?江律自己吹吹风吧。” 她明明动都没动,但能明显察觉到江任舟往她这边靠了一下,顿时乐开,伸手拿了个香槟杯,一饮而尽。 江任舟没说话,脑袋自然地靠了过去,正巧搭在她的膝盖侧。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作祟,她轻抚着江任舟脑袋,指尖轻轻擦过他的耳廓:“好啦好啦,委屈了委屈了,酸味儿我在楼下都闻到了。” 在她的指尖覆上来的瞬间,他就认命地闭上了眼,任由她毫无章法地揉他的脑袋,止不住地咽口水,心里紧跟着掀起惊涛骇浪。 但听到她说的这句话之后,他的心跳却倏地平复了下来。 也是,他在酸什么呢?他在气什么呢?委屈什么呢? 确实没名没分啊。 非要扯上什么关系的话......“前夫”这个称呼,实在有点伤人。 是他亲手推开了她,也是他的家庭亲手毁掉了她的家庭,他怄气什么呢?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没说话,就这么默契地保持沉默,安安静静地盯着远处的夜景。 山上的光污染少,不比城市里繁华的夜景,夜深之后,除了他们这里露台上的小灯,周围都是漆黑的。 但这反而能让他们看清楚久违的星空,甚至还能一眼就找到北斗七星的位置。 缪芝懿懒得再换浴衣,直接滑进池子里,脑袋枕着池边,就这么仰头看着夜空里的星星。 “我小时候很少有这样看星星的机会,虽然很多人都说童年的星空记忆深刻,但我好像没有这样的记忆。”缪芝懿笑了笑,满眼苦涩。“我也不知道我的童年去哪里了,好像一直在被追着跑,但是究竟在什么东西追着跑,我都不知道。” 江任舟侧过脑袋看她,目光深沉,心底再次泛起悲哀:“妙妙。” “你一开始为什么跟我说谢谢?” 他叹了口气,也向后枕着池边:“感觉你好像又救了我一次。” 虽然不知道这次救赎是把他从什么地方拽了出来,但他就是在看到她的那瞬间觉得自己被救赎了,一如当年那样。 诚然,如果一切都好好发展,中间不出差错,他们现在不会变成这样。 但生活总是充满意外,也充满巧合。 尽管这些巧合、这些意外不是他喜欢的,他也没法拒绝。 缪芝懿好奇地看着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干脆什么都没再说,就这么懵懵地收回视线。 “午休那会儿,你想做什么?” 她愣了愣:“想看看你的伤口情况。之前余辛跟我大概描述了一下,但是从你受伤开始,我都不清楚具体情况究竟是怎样的,所以想亲眼看看。” 他还是心疼了:“很难看,我也不想让你陷进恐怖的回忆里。” 缪芝懿的心情很复杂,她也形容不上来究竟有哪些情绪在心里翻搅,到最后也只是瘪瘪嘴:“你小时候这样看过星星吗?” “没有,我爸妈一直让我低头做人。”江任舟笑。“大概是想让我为人谦逊、做事低调吧。但说实话,在这样的家庭背景下,我就算把头低到尘埃里,也还是会有人找上来。我好像一直活在他们的光环下,法官父亲,教授母亲,听上去是很酷没错,但这样的光环给我带来的只有压力,我察觉不到任何能让我觉得幸福的地方。” 这下沉默的是缪芝懿。 “从小到大,我好像除了第一之外,就没有再能追求的东西了。就算拿不到第一,那也是因为不可抗因素,失败得足够体面。很多人说我不需要焦虑,我的人生道路顺风顺水,就算按照我爸妈给我铺好的道路,我也能坦然走向金字塔尖,因为我就出生在罗马。但是事实呢?我付出的那些,好像在光环底下不足为奇。我习惯了冷静到麻木,也习惯了漠视他人的付出,在我眼里,只有第一是可以被追逐的,剩下的都是可有可无。甚至,在我看来,‘错误’是不被允许出现的。” 也恰恰是因为没经历过失败和错误,他在面对缪芝懿的时候,痛苦才会层层翻搅,直到把他的信念全部摧垮。 他早早地失去了感性,却在一次次痛苦中找回了最纯粹的感情,也在一次次自我否定中觉察到了幸福。 直到这时候,他回过头去看,才发现自己其实一路都在犯错,只是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发觉自己的错误。 缪芝懿是生长在他心里的白玫瑰,圣洁高傲,是不允许被玷污的存在。 但一旦走近,他就能发现茎秆上的刺,密密麻麻,早就把他扎得千疮百孔。 “在你之前,没有人能让我产生‘好像有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感觉,甚至这只手在我最压抑的时候把我拽出来了,一直没有。”江任舟自嘲地笑。“你应该不知道吧,你在江大参加音乐节那个晚上,我才刚从导师的酒桌上下来,吐完了胃里的食物,整个人昏昏沉沉。那天,酒桌上有人给我开价,问我七位数跟不跟他。” 他的声音有些许颤抖。 “之后我也想过,如果那个时候唱歌的人不是你,真的是庄忆柳或者什么别的人,我会不会记那么久。好像每次的答案都是一样的,不会。” 她心如止水:“为什么呢?” “不知道,我的心是这么告诉我的。” 缪芝懿点点头,什么都没说,反手把另一杯香槟也拿过来喝了,又重新靠好,继续看着夜空里的星星。 “江任舟。” “嗯?” “想接吻吗?” 寂静。 那时的夜空被星辰成片点缀,拖尾流星相互追逐,月光也被黑纱掩盖。 在不知道白昼究竟何时到来的夜里,乌云将夜色恣意翻搅,被蒙上一层黑布的天空就变成了一坐巨大的游乐场,星星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霎时,星光坠落。 江任舟勉强还记得要在看到坠落的星星时许个愿。 至于他的愿望究竟是什么...... 他记得安安说过,愿望要藏在心底,一旦说出来,就不会实现了。 所以他很好地藏起了那些卑劣的、远在天边的愿望。 江任舟是被鸟鸣声吵醒的。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侧过脑袋,眼前的画面却是他许久未见的场景:穿着睡袍的缪芝懿慢吞吞地拉开窗帘,窗外的绿景在阳光的映衬下更加鲜艳生动。 虽然是盛夏,但主卧这扇窗户的朝向正好错开了阳光直射,阳光并不晃眼,反而给室内增添了一丝温柔的静谧。 “妙妙。” 他还没完全睡醒,甚至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懵懵地喊她,试图分辨自己当下的状态。 缪芝懿应声走到床边,单膝跪在床上,整个人凑了过去,笑着在他额角落下一个轻吻。 “再睡会吧,安安醒了,我去给她做早饭。” 他的视线正好落在她的睡袍领口,再往里就是让他整夜痴迷的风景,一时间反而更加瞌睡,懒洋洋地拽着她的手腕,不让她退开。 她很是无奈:“你再躺会儿吧,我去厨房了,一会儿安安该饿了。” 话音刚落,小朋友的声音从卧室门口传来。 “叔叔懒虫!” 江任舟的睡意被吓退了大半,人还没转过去,一个小身影就爬了上来。 “懒虫起床啦!” 他故意别过脑袋不看安安:“叔叔昨天很累,再睡会儿。” 缪芝懿暗暗翻了个白眼,转身下床,趿着拖鞋出去。 没多久,还顶着鸡窝头的江任舟就被安安拽到了厨房门口。 “妈妈,叔叔起床啦!” 正在做早餐的缪芝懿头也没回,透过亮得反光的油烟机看清了身后的人,偷笑一阵,旋即恢复了正经。 “安安真棒呢,居然能把叔叔从被窝里拉起来。” 江任舟昨晚确实累得不行,这会儿也确实困,但看到缪芝懿忙忙碌碌的背影,心情就一下子好了起来,晃了晃安安的小手。 “安安宝宝今天想做什么?” “妈妈说今天要去泡不一样的温泉,我还想学游泳。” “好,都听我们安安的。” 缪芝懿打断了他们俩的对话:“安安的荷包蛋想要全熟的还是溏心的呢?” “溏心的!” 江任舟还在等着缪芝懿问他,等了老半天都没听见下一个问题,顿时咂嘴:“都不问我的吗?” 她回头看了一眼依然牵着安安站在原地的江任舟,嗤笑一声,什么都没问,直接转了回去。 他更不爽了,松开安安的手,径直上前去,从身后环住她的腰,细碎的吻落在她侧脸。 “痒,别弄。”缪芝懿下意识躲闪。“安安还在呢。” 江任舟趁机在她颈间偷了个香,撂下一句“我也想吃溏心的”,随后痛快地松了手,转身牵着安安出去。 缪芝懿冲着眼前的抽油烟机翻了个天大的白眼。 为您提供大神 灿澈 的《白玫瑰》最快更新 第 106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07 章 再次度过疲惫的一天之后,缪芝懿先哄着安安睡着,同样等到孩子进入安稳的睡眠状态才出来,迎面撞进正好把安安的玩具收拾完毕的江任舟怀里。 她一边躲着他细碎的吻,一边拍他:“我有事跟你说,要紧事。” 江任舟把她打横放在沙发上,回应得多少有点敷衍:“你说。” 缪芝懿简直无奈,考虑到他身上的那些伤口实在恐怖,也没想真的一脚踹开他,只是狠狠拧了一把他的胳膊。 “能不能听我讲话?” 虽然没多痛,但江任舟还是很快恢复了正经,懵懵地看着她:“怎么了?” 缪芝懿直接坐了起来,盘腿坐好,和他面对面,一脸严肃。 江任舟被她这个样子搞得心里七上八下的,也跟着坐好,莫名有些不安。 “过几天是安安的生日,我打算在这里给她搞个简单的生日派对,礼物我已经选好了,这两天会从山下送上来。但是蛋糕我搞不定,度假村里倒是有蛋糕坊,我打算趁她睡觉的时候自己去做一个。你什么想法?” 他的心霎时落回原处,凑过去亲了她一口:“知道你想着安安的生日,我很早就在准备孩子的生日礼物了,派对的布置材料我也准备好了,明天就会有人从山下帮忙送上来。至于蛋糕......这个我确实没想好,毕竟现在天热,蛋糕不能保存很久,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做?” 缪芝懿不满地拍他:“怎么不早告诉我?” 江任舟也是直到现在才知道他们两个是同频共振的,心里顿时甜丝丝的,干脆蹬鼻子上脸,把她整个人端进怀里。 “正所谓生日惊喜生日惊喜,要是早就告诉你了,那还能是惊喜吗?” “我跟你一起弄生日派对,你跟我隐瞒什么惊喜?搞笑呢?”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嘴皮子在缪芝懿面前可以说是毫无用武之地,本着不想浪费时间的心,利落地认了栽,重新按住她,嘴上倒是诚恳地道了歉。 “这不是一开始没想到吗,我的错。” 缪芝懿的白眼都快翻到后脑勺了。 她现在算是看清楚了,她就不能给江任舟得寸进尺的机会,不然这人能在她这划出个一亩三分地。 既然三两句话就达成了一致,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很多了。 两个人这几天忙得很,除了陪安安玩之外,不是在筹备派对就是在研究蛋糕的路上,有的时候还得忙点工作上的事情。 但一旦闲下来了,必然会黏在一块,也算是相当疲惫。 任川似乎有新案子过来,是江任舟的学生接手的,时不时还会发个邮件过来更新进展,江任舟也不会怠慢,只要看到了邮件,几乎都会第一时间回复; 缪芝懿虽然事情不多,但文字工作量还是不小,且几乎都是耗时耗力的脑力工作,尽管她现在在休假,偶尔还是需要敲敲键盘或者看看pad。 在一方开始忙碌的时候,另一方会自觉承担起陪安安的责任,这是他们现有的最强大的默契。 万幸的是,一切事务都在安安生日之前处理完了。 那天晚上,把安安哄睡之后,两个人开始紧锣密鼓地布置客厅。 因为已经很迟了,他们不想打扰工作人员,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们自己做的,等到忙完,已经快到凌晨了。 有缪芝懿这么个细节狂魔在,负责体力活的江任舟自然要吃点苦头,等到所有装饰都布置好,他的澡也算是白洗了。 看他那副带点嫌弃的小表情,缪芝懿偷笑两声,转身准备回卧室去。 刚迈开没两步,她就被人捞了起来,直接打横抱起,一同进了卫生间。 说实话,这几天下来,缪芝懿算是对他受伤之后的体能恢复程度有了深层次的了解,成天被他折磨得叫苦不迭,考虑到第二天还有很多事要做,这回还是想及时打住。 那时她才刚被放在洗手台上,一手抵住江任舟:“明天事情很多,我需要保存体力,还得带安安去玩卡丁车和摘蘑菇呢。” “有我在,你不需要那么多体力。” 缪芝懿顿时无语。 想到自己做好的那些计划,她多少还是有些心软,无奈地摇了摇头,干脆由着他去。 放纵吧,也就最后一次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几天累过头了,江任舟反而醒得比前几天早了些,睁眼就看见缪芝懿还缩在他怀里,脸上瞬间有了笑意。 虽然一开始是安安邀请他一块来度假,但缪芝懿并没有提出但对意见,甚至最终还促成了他和缪芝懿的关系好转,以至于他这些天都过得晕晕乎乎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 他也说不上来自己在这其中做出了哪些努力,但目前得到的一切都让他甘之如饴,他也愿意用尽一切来守护。 缪芝懿睡醒的时候,江任舟已经盯着她看很久了。 她还没完全醒瞌睡,就结结实实地接下了一个早安吻。 在晨间这番磨人的折腾中,江任舟总算把今天的第一句“生日快乐”送给了她。 只是,缪芝懿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或者说压根没听见他说的这句话,全程都只是闭眼享受。 他丝毫不恼,依旧小心翼翼地捧着这朵漂亮的白玫瑰。 没关系,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去跟过去和解。 不喜欢生日没关系,没听清也没关系,他们还有很好的未来。 缪芝懿洗了澡出来,正好安安也醒了,小家伙揉着眼睛走出房间,立刻就被客厅里的布置震惊得大喊一声。 那时候江任舟正在厨房做早饭,听见安安的喊声,也没急着转身出去,依旧笑盈盈地准备大家的早餐,还特意往缪芝懿那份里多加了点蔬菜。 等他端着早饭出去,他才把今天的第二句“生日快乐”送给了已经换上崭新的公主裙的安安。 “宝宝,生日蛋糕已经在冰箱里了,想现在吃还是中午吃呢?晚上我们去吃生日大餐,到时候还会有一个蛋糕哦。” 小朋友的快乐和兴奋早已溢于言表,吃饭的时候还在嘀嘀咕咕说要把礼物都带回家,听得坐在两边的大人都乐得不行。 他们做这些就是为了让孩子开心,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甚至效果好得不得了。 缪芝懿顺手擦掉孩子嘴角的酸奶渍:“安安,今天我们去玩卡丁车,好不好?我们安安来做小司机,看看能开多远。” “好!安全最重要!妈妈,我们幼儿园之前也有卡丁车,我可以开弯道!” “这么厉害?”江任舟给小朋友的吐司细致地抹好果酱。“那到时候安安载着叔叔,好不好?” 小家伙笑嘻嘻地点头。 结束早餐,三个人先在客厅拍了些照片。 江任舟拍了不少缪芝懿和安安的合影,私心作祟,他特地拍了几张三个人的合影。 缪芝懿临时有个电话,在她去书房打电话的空档,江任舟带着小朋友在玄关处等着,随时准备出门。 听着电话那头的安排和嘱咐,站在窗边的缪芝懿只是两眼无神地盯着远处的山景。 等到对方说完,她苦笑着叹了口气:“我知道了,谢谢,到时候还得麻烦你。” “这都是我该做的,没什么麻烦不麻烦。” “好,那先这样,到时候联系。” 电话那头的律师也稍微轻松了些:“好的,你随时给我电话就好。哦对了,生日快乐。” 在缪芝懿片刻的怔愣中,电话被挂断。 她没立刻就出去,而是安安静静地在书房里待了一会儿。 窗外的鸟鸣声和蝉鸣声,门外的嬉笑声和交谈声,就这样混杂在一起,莫名让她耳鸣。 一如她自己慢慢熬过来的这些年,嘈杂又纷乱。 半晌,她总算从沉思中回过神,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些被晒得有些打蔫儿的树叶,收起手机,转身出去。 江任舟几乎立刻就捕捉到了她的异常,虽然疑惑,但没立刻问出口,把那些问号都暂时埋在心里。 卡丁车道有两条,一条是室内的固定车道,一条是室外的休闲车道。 安安也很久没开卡丁车了,打算先在室内的车道里试试手。 缪芝懿给她戴好了安全帽,嘱咐了些安全事项,这才放心地目送小家伙一溜烟开远。 手随后被牵住,另一只手的手指蛮横地钻进她的指缝间,随后紧握在一起。 江任舟把她往怀里带了些,多少有些担心:“怎么了?雅言出什么事情了吗?还是有什么其他问题?你好像很疲惫。” 她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故意叹了口气:“我说江律,这个问题就没必要问了,这几天哪天不疲惫?” 这话可以说是极大程度地满足了男人的自尊心,江任舟在她面前自认俗人,自然也被涵盖其中。 所以他顿时乐了,这回干脆大大方方地把她揽进怀里,视线倒是还落在远处的安安身上,嘴上丝毫不认输:“辛苦了辛苦了,我会试着收敛些的。” “没指望过。” 说来好笑,第一天晚上,她硬逼着他给她看了那些伤疤,因为实在难看和恐怖,她在那之后都十分小心,生怕扯到伤口导致伤到他。 想想也是后怕,都这么久了还没完全恢复,可见当初的情况有多么危急。 甚至他还在术后没几天就剧烈运动了一次,也难怪他当初直接当着她的面痛晕过去。 只是,她的小心谨慎反而让他很是不爽,这几天身体力行地向她证明了自己确实恢复得不错。 正是因为不想她太担心,他这些天的放肆行为多少还有些刻意的成分在。 江任舟笑着轻吻她的额角:“那就不指望了,随心发展就好。” 缪芝懿嘁了他一声。 安安顺利开了两圈回来,已经出了一额头的细汗,缪芝懿本想让她休息一会儿,却没想到安安先一步提出要立刻去户外的车道。 江任舟一向希望孩子能大方自在些,听到她这么要求,脸上的笑意更是藏都藏不住,满心欢喜地抱起小朋友,径直往另一条车道的方向去,边走还边狠狠在她脸蛋上亲了一口。 “我们安安宝宝真棒,咱们现在就出发!” 捏着湿巾的缪芝懿在原地无语地摇头,没多想,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为您提供大神 灿澈 的《白玫瑰》最快更新 第 107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08 章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向妈妈证明自己,安安要求和妈妈一人一辆车。 江任舟不放心她的安全,跟安安商量了一阵,最后顺利坐进了小家伙那辆车里。 缪芝懿似乎能听见自己头顶上有一排乌鸦哇哇叫着飞过去。 不过也好,至少江任舟能看着孩子。 开车之前,同样戴着头盔的缪芝懿难得孩子气地冲着安安吐舌头。 江任舟自然把这个画面定格在了自己的手机里。 他这几天拍的照片视频不少,相机储存卡已经满了一张,要不是他提前多准备了两张,估计现在还不够用。 手机相册里也满满当当都是她和安安,壁纸倒是早就换成了三个人的合影,每次解锁,他的心都会被牵动一下。 缪芝懿这么孩子气的样子也是极为罕见的,他下意识多拍了些,心底都软软的。 安安开卡丁车比较猛,准备好之后就一脚油门踩到底,要不是江任舟时刻控制着刹车,估计他都能被带飞出去。 颇有点赛车女侠的感觉。 他倒是很满意孩子这股劲儿,边笑着嘱咐她注意安全,边回头冲着跟在后面的缪芝懿招手,颇有些嘚瑟。 安安的领口还别着一个运动相机,是缪芝懿提前准备好的,为的也是能多给安安留下一些成长碎片。 小家伙可谓是相当投入,注意到妈妈追上来,立刻踩实了油门,一路欢呼着往前飞驰。 江任舟以前极少有过这样纯粹的快乐,这回算是放肆地玩了个彻底,除了时刻控制着刹车和大方向之外,剩余时间都让安安自由发挥,自己只是坐在后面享受风吹。 缪芝懿追上来,踩着油门控制住速度,差不多和安安的车齐平:“安安,别开那么快哦,注意安全。” 戴着安全帽的安安快乐地晃着她那颗圆咕隆咚的脑袋:“安全最重要!” 江任舟本想高举双手跟着欢呼,一扭头就看到了缪芝懿带点嫌弃和幽怨的眼神,弱弱地缩回手,轻轻拍了一下安安的肩膀。 “宝宝,咱们不开那么快哦,马上就是一段坡路了,开快了会有点危险哦,可能会翻车。” 女侠依然快乐:“安全最重要!” “是的是的,安全最重要,那咱们降点速度好不好?” 安安瘪瘪嘴,还是听话照做,顺利开过了第一个小坡。 缪芝懿依然不紧不慢地跟在边上,看到回到平地的那辆小车似乎又有加速的迹象,这回直接翻了个白眼。 “江任舟。” 被点名的人瞬间坐直,踩刹车的力道都更重了些。 这趟卡丁车开了得有将近两个小时,到后面安安累了,江任舟自觉接管了司机一职,一脚油门下去,直接把缪芝懿甩得老远。 伴随着安安的欢呼声,被甩开一大截的缪芝懿无语地冲着他们的背影叹了口气,也没急着追上去,继续这么慢悠悠地边开车边欣赏风景。 等她慢悠悠地到终点,安安都快把那支冰棍吃完了。 迎着缪芝懿的目光,同样在吃冰棍的“罪魁祸首”自觉低了头:“下车之后我先给安安擦了汗,还喂了水,等她平复了些状态才买的冰棍,没直接吃冰的,你信我。” “知道就好。” “那你要不要吃冰棍?” 眼看缪芝懿好不容易变回去的表情再次挂上嫌弃,江任舟见好就收,转身去打了个甜筒过来。 安安累得不行,但相当开心,回住处的路上都在哼着小曲,然而一回去就累得往沙发上倒,澡都不想洗了。 缪芝懿知道孩子玩了个尽兴,也不愿她饿着肚子入睡,干脆直接让工作人员送餐来。 “安安,你的生日蛋糕还没有切哦,是想现在吃还是晚上吃呢?” 小家伙累得发懵,但还是想立刻切蛋糕,强撑着爬了起来,在妈妈和叔叔的《生日快乐歌》中闭眼许愿,随后开开心心地切了蛋糕。 这块蛋糕并不大,正好够他们三个人吃,缪芝懿把多的那块留给安安作为下午茶,笑着给小朋友剥了几只甜虾。 江任舟心里还装着事,想到自己另外准备的那些小惊喜,一下子有些不在状态,还是安安把剥好的甜虾送到他眼前才把他拽回神。 “妈妈,叔叔在发呆,老师说发呆是不好的,因为会错过很多重要的东西,我们上课要好好听讲,眼睛都要跟着老师走。” 缪芝懿噗的一下笑出声:“是的,安安说得很对,发呆是不好的行为。” 被埋汰的江任舟冲着身边的安安皱了皱鼻子,得到小家伙吐舌头作为回复。 该说不说,仅仅是这样无比简单的生活,都能给他最好的体验感。 这几天下来,虽然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活动都不怎么复杂,平时也就是泡泡温泉、去去水上乐园或者儿童游乐场,再就是出门瞎逛,但在享受这些活动的过程中,江任舟都是满足的。 一直以来,他都没发现自己心里缺失了一个小角落,随着时间推移,他甚至直接忽略了这个地方。 但经过这几天和她们两个的相处,他发现自己对“家”的概念更清晰了些。 以往没得到过的满足感和安定感,他在缪芝懿和安安身上得到了,甚至还得到了强烈的归属感和安全感。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缺乏安全感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光是看到缪芝懿或者安安不在身边,他都会下意识紧张。 只有在牵着她们的时候,他的心才是完全安定的。 再就是在家庭事务中的参与感。 不管是照看孩子还是做家务,亦或者是参与布置孩子的生日派对,尽管他现在确实还没有任何名分,但他已经把缪芝懿和安安放在了相当高的位置上。 真的很好,是无可替代的好。 结束午餐,缪芝懿带孩子去洗澡换衣服,江任舟起身收拾桌子。 他照例在洗完碗之后去了小卧室,和缪芝懿一起哄安安午休。 小朋友自然是满足的,虽然困得不得了,但还是在嘀嘀咕咕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我刚刚许的愿望不能告诉你们哦,因为说出来就不能实现了,但是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愿望哦......下午要去摘蘑菇,但是老师说摘蘑菇要小心一点,因为有的蘑菇有毒,吃下去之后会死掉......不能死掉的,我们要小心一点......妈妈,我好爱你哦,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叔叔是全世界最好的叔叔......叔叔不要讨厌我和妈妈......” 缪芝懿全程一言不发,轻抚着孩子的脑袋,眼睛却越来越红。 江任舟察觉到她的颤抖,下意识搭住她的肩膀,视线依然落在安安身上,也什么都没说。 直到小朋友睡着,江任舟才牵着她出去,带上房门的同时,把她也捞进怀里。 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只是抱着她。 拥抱是接触面积最大的动作,也是最能给人安全感的动作。 江任舟抱她抱得很紧,似乎要把她整个人都收进怀里。 “安安没什么安全感,我知道的。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帮助安安在家里获得安全感和归属感,这对于孩子的成长也是很重要的。”他轻声打破寂静。“我不会讨厌你和安安,相反,我很爱你们。至少在我这里,你们是最重要的人。” 缪芝懿默默点头,心里五味杂陈。 “我会保护好你们的,你可以试着放下一些负担。妙妙,一直以来,你承担的太多太多了。我在你身边,也会一直在。” 短暂的寂静之后,缪芝懿无声地叹了口气,反手抱住他。 算了。 她现在还不想让江任舟知道那些事情,太残忍了。 午休起来,两个人先陪着安安吃完了最后那一小块蛋糕,这才带着小朋友出去摘蘑菇。 大概还是因为害怕中毒,安安听工作人员指导的时候相当认真,注意到叔叔在走神,还不满地拍了他一下 。 “叔叔要认真听讲哦,不要摘到有毒的蘑菇!” 在那之前被江任舟偷亲一口的缪芝懿顿时笑出声,冲着自家孩子竖了个大拇指,不忘继续给小朋友扇风:“我们安安真棒!安全意识很强哦!” 就这么挨了一巴掌的江任舟冲着安安皱了皱鼻子:“安安小坏蛋。” “叔叔调皮蛋!” 缪芝懿现在对江任舟的幼稚程度还算有所了解,眼看俩人就这个话题唠了好几个来回,甚至还有越来越聒噪的迹象,不得已直接喊停。 “好了好了,我们拿着篮子去摘蘑菇了。安安刚刚认真听了老师讲的课,肯定知道哪些蘑菇可以摘、那些蘑菇不可以碰,所以妈妈和叔叔现在需要安安老师的指导哦,安安可以做到吗?可以给妈妈和叔叔做小老师吗?” 小家伙的注意力果然很快就被转移了,立刻过来牵着妈妈的手,把她往摘蘑菇的地方带:“可以!” 江任舟扁扁嘴,也拎着篮子跟上去,几步追上了前面的人,一把将缪芝懿揽进怀里。 缪芝懿悠闲地晃着安安的手,嘴上紧跟着开始阴阳怪气:“哎哟喂,我们调皮蛋同学怎么也跟上来了?调皮蛋也不会分辨可以吃的蘑菇和有毒的蘑菇?” 他自然听得出她的调侃,二话不说就追过去亲了她一口:“那就烦请缪女士和安安老师不惜赐教。” 俩人一口一个“安安老师”,愣是给今天的小寿星开心得不得了,走路都蹦蹦跳跳的,摘蘑菇的全过程更是热情十足,看得正在拍照记录的两个大人都哭笑不得。 晚饭是在餐厅吃的,江任舟提前预约了位置,餐厅也早就准备好了给小朋友的生日蛋糕和礼物,还专门给安安戴上了漂亮的小皇冠。 “我们安安老师现在变成小公主啦,真漂亮。”缪芝懿笑着刮了刮小朋友的鼻梁。“这是今天的第二个生日蛋糕,安安要不要再许一个愿望?” 灯光下,小朋友的眼睛也亮晶晶的:“第二个愿望可以说出来吗?” 缪芝懿想了想,还是肯定地点点头。 安安立刻双手紧握在一起,面对着正在燃烧的生日蜡烛,无比诚挚地闭上眼睛。 “我希望我和妈妈还有叔叔永远在一起!” 随后利落地吹了蜡烛。 霎那间,江任舟心里再次掀起惊涛骇浪。 为您提供大神 灿澈 的《白玫瑰》最快更新 第 108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09 章 等吃完晚饭出来,外面天都黑了。 江任舟全程抱着安安,没舍得让她走一步路,礼物也全都拎在他手上,宠得不得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俩这回走得很快,刚出门就把缪芝懿甩开一大截。 缪芝懿懒得跟他们竞走,悠闲地跟在后面,确保他们两个始终在她的视线范围内,漫无目的地散步,偶尔还回两条工作消息。 最后自然是他们先进了小别墅,缪芝懿还在外面接了个电话,注意到屋内没开灯,以为停电了,挂了电话之后立刻进去。 “安安?江任舟?”缪芝懿边换鞋边往里,顺手开了玄关的灯。“没停电呀,怎么不开灯?” 下一秒,客厅的灯突然亮了起来,还差点把她吓一跳。 捧着另一个小蛋糕的安安站在不远处,兴奋地看着妈妈:“妈妈!今天也是你的生日!妈妈生日快乐!” 江任舟背着手站在安安身边,同样满眼温柔:“妙妙,生日快乐。” 缪芝懿一下子停在原地。 那瞬间,她心里涌现了很多很多想法,有好的,当然也有不好的。 那些零碎的画面就像老旧的电影一样,在她脑海里一帧一帧闪过去。 有小时候被迫承受的不公正待遇,有成年之后经历的一桩又一桩烂事,有结婚之后面对的江任舟的冷脸,有安安刚被她接回家时的拘谨和不安,有将过去那些事和盘托出之后江任舟的震惊和悲哀,有这些天下来安安的笑脸。 很多很多,好像潮水突然一起涌向入海口,多得让她有些窒息。 归根结底,她好像还是不喜欢过生日。 视线落在安安捧着的那个蛋糕上,她的心还是软了下来。 这个蛋糕的抹面并不怎么均匀,面上的字也歪歪扭扭的,裱花一坨一坨挤在一起,一看就知道是孩子的作品。 之前她和安安一块去给江任舟准备生日蛋糕的时候,安安做出来的蛋糕和这个差不多。 所以她几乎能断定这是安安亲手做的。 只是,她没跟安安说过自己的生日是哪天,安安也从来都不会问她的生日,现在她却准备了一个生日蛋糕...... 缪芝懿转而看向江任舟。 迎着他温和的目光,她心里差不多有了数,重新看向安安,脸上刮起笑容。 “这个蛋糕是不是我们安安自己做的?谢谢安安宝宝的惊喜,妈妈收到了,妈妈很喜欢。” 小朋友自然分辨不出真心还是伪装,听到这话,立刻把蛋糕捧到妈妈面前。 “妈妈也要许愿,然后切蛋糕!但是今天我吃了好多蛋糕,吃不下了,我们留到明天吃!” 缪芝懿笑着点点头,随后闭上眼睛,在孩子的注视下许了愿,一口气把蜡烛全部吹灭。 “妈妈今天也是公主哦!不对不对,妈妈说我是公主,老师说,公主的妈妈叫女王!所以妈妈是女王!” 她顿时笑喷,接过孩子手上的蛋糕,稳稳当当地在孩子头顶亲了一口:“好,谢谢安安。” 小朋友欢天喜地地跟妈妈一起把蛋糕放进冰箱里,随后滴溜溜地跑去拿自己准备的礼物。 在安安有些紧张的注视下,缪芝懿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 里面赫然躺着一大一小两枚陶土戒指。 缪芝懿好奇地看向小家伙。 “这个是我自己做的,我和妈妈一人一个,我和妈妈要一直在一起,所以我做了两个,上面都有吉他和音符。但是戒指太小了,画画老是歪掉。” 小家伙还有点委屈,嘴角都塌下去了大半。 “我画了好几遍,最后都坏掉了,这个是我画的最后一遍。妈妈喜欢吗?” 她笑着把孩子捞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眼眶泛红:“只要是安安做的,妈妈都喜欢。妈妈也想和安安一直在一起,谢谢安安亲手做的礼物,妈妈特别特别喜欢,会一直戴在手上的。” “妈妈真的喜欢吗?” “当然是真的喜欢呀,安安给妈妈戴上,好不好?” 她也不知道安安哪来的手指数据,心里隐约有个答案,但又不想当着孩子的面点破,干脆忍住了。 等到两个人的戒指都戴好,缪芝懿笑着在安安的脸颊上亲了一大口,连声道谢。 安安今天体能消耗太大,又给妈妈准备了这些惊喜,没多久就困了,缪芝懿压根没给旁边的江任舟分一点眼神,直接抱着孩子去洗澡换衣服。 江任舟也不恼,时不时就碰一碰口袋里那个小盒子,心里相当平静。 今晚照例是两个人一起哄安安睡觉,好笑的是,安安哪怕躺在被窝里也要检查妈妈是不是还戴着戒指,执着的模样看得缪芝懿都忍不住笑。 等安安睡着,江任舟拽着缪芝懿出来,多少有些猴急。 缪芝懿茫然:“怎么了?” 江任舟神神秘秘地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盒子,递到她面前。 “给我的?” “安安都给你准备了礼物,我总不能掉队吧?” 迎着江任舟的目光,缪芝懿拆开了那个小盒子,随后顿住。 是一块吉他拨片。 准确点来说,是吉他拨片造型的项链。 “之前有网友整理了你的采访稿,你说你不喜欢钻石制品。本来我还在纠结要不要选那条镶钻的双生款,但是想起你之前说过的话,还是选了这条纯银的,只有接口那里有小钻,不会很张扬。” 江任舟定定地看着她,眼里满是此前极为少有的谨小慎微。 “蛋糕是安安自己做的。我知道你不喜欢过生日,但是那天我在陪安安玩的时候,她看到了新闻。最近不是很多人说你是顶配翻译吗,网上就有很多关于你的介绍,安安就正好看到了,说妈妈和她是同一天生日,她要给妈妈准备惊喜。” 缪芝懿老半天都说不出话,扭头看了一眼已经关上的卧室门,旋即收回视线,重新看向他。 “妙妙,生日快乐。”江任舟莫名有些心虚。“我......” “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真的。” 一时间,说不出话的人就变成了江任舟。 在他有些震惊的注视下,缪芝懿关上盒子,上前一步,径直勾住他的脖子,整个人贴过去。 江任舟愣了。 但手比脑子快,他还是下意识扣住了她的腰,生怕她失去平衡。 “我现在可以临时加一个生日愿望吗?” 他眨巴眨巴眼睛,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冒出一句这样的话,但今天寿星最大,她又难得主动,他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今晚听我的。” 简简单单五个字,江任舟又愣了。 说实话,他们之间的相处,很少会有“听谁的”这一说,谁做主导也全看心情。 大多数情况下,还是他来。 但...... 缪芝懿已经完全换了副表情看他,眼里满是看下位者的清冷高傲,还带着一丝她独有的张扬劲儿,一下子把他勾得五迷三道。 “调皮蛋同学,怎么又在走神?”缪芝懿笑了笑,冲他扬了扬下巴。“下午摘蘑菇的时候就在发呆走神,现在还走神?要是听不到重点知识,那该怎么办?” 江任舟回过神,笑得无奈又宠溺,把她扣紧了些。 两个人的距离瞬间拉近,连对方的呼吸都能直接察觉到。 “好,听你的。你想让我怎么做?” 缪芝懿顿时换上嫌弃的小眼神:“先去洗澡,一身的汗。” 他松手之前,还在她嘴角偷了个香:“遵命。” 目送他一路匆忙进衣帽间又匆忙去卫生间,靠墙站着的缪芝懿只是笑着耸了耸肩。 水声响起的时候,缪芝懿敛去脸上的神色,去了吧台边。 等他换上睡袍出来,她已经坐在高脚凳上喝了两杯香槟了。 那个装着项链的盒子就放在她手边,她的指尖还会不时轻敲盒面,随性又优雅。 江任舟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甚至还暗暗掐了自己一把,确认这会儿不是在做梦之后,才大步上前去,在她身边坐下,安然拿起另一个酒杯。 缪芝懿似乎有些醉了,眼神开始迷离,扭头看向他的时候,脸上还多了些过去没有过的调皮劲儿:“这么快,你是不是压根没洗干净啊你?” “冤枉人了啊,我洗澡一直这个效率,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也不是没一起洗过。” 江任舟仰头一饮而尽,随后凑过去亲亲她的鼻尖。 “好家伙,在吧台喝气泡水?今天累不累?” 说到这,她突然来劲了,甚至一下子坐直:“累,所以什么都不想做了,躺下睡觉最重要。” 江任舟可听不得这种话,二话不说就把她打横抱起来,直接送去主卧。 她不满地拍他:“我说,你不是答应了今天听我的吗?” “是答应了没错,但是有些明显是不平等条约,我觉得不能听。再说了,我们还没签字画押,骑缝章更没盖过,契约并没有达成,口头约定通常不完全奏效,所以最后谁听谁的还不一定呢。” 缪芝懿深谙这人作为律师的专业性,也懒得跟他掰扯,轻哼一声就扯住了他的领口,把他整个人都拽到自己眼前来。 主卧没开灯,全凭月光流进屋内,空调风不时搅动着窗帘最外面那层轻纱,反而给光影平添一丝漂亮的动效。 世界是昏暗的,缪芝懿是亮着的。 只是,江任舟今天确实很累,刚刚还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没多久就有些昏昏沉沉,巨大的困意席卷而来。 光影开始模糊,和眼前的素净脸蛋纠缠不清。 他下意识晃了晃脑袋,想把如潮水般的困意甩掉一些,却发现都只是徒劳。 缪芝懿自然没错过他的反应,皱着眉头伸出手,揉揉他的脑袋。 “江任舟,怎么了?” 他倒是很享受缪芝懿的触碰,声线中还有一丝委屈:“我有点困。” “今天做了很多事,当然会累啊,这会儿犯困也是正常。” 缪芝懿无奈地揉揉他的脸,把他的脑袋带进怀里。 “困了就睡觉,我在你身边呢。” 在翻搅的困意中,她的声音也变得遥远而朦胧,像是海妖的歌声,时近时远,有格外让他魂牵梦绕。 “妙妙......抱我。” 眼皮子打架,他实在扛不住,还是闭上眼睛,意识也逐渐消散开来。 “江任舟。” 海妖的声音很轻很轻,似乎要把每个字都准确地喂进他的耳朵。 “对不起。” 海藻在轻抚他的面庞,让他越陷越深,最后被拖进名为梦境的漩涡。 “我也爱你。” 为您提供大神 灿澈 的《白玫瑰》最快更新 第 109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10 章 江任舟睡到了自然醒。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是他很长时间以来都没有过的深度睡眠。 因为全程都没怎么换过睡姿,他有点落枕,皱着眉头揉了揉脖子。 “妙妙......” 并没有人回应。 江任舟以为她去厨房给安安做早餐了,在被窝里缓了会儿瞌睡才起来,趿着拖鞋出去,却发现客厅里寂静无声。 实在不像还有第二个人存在的样子。 安安生日派对的布置还在,但他明显感觉到少了很多东西。 他以为自己还没睡醒,快步去了厨房,也没看到半个人影,立刻折回了小卧室。 床铺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像是压根没人躺过,安安东西也都不翼而飞。 他甚至边走边掐自己,确认现在不是在做梦之后,他进了衣帽间。 他的衣服还在,但缪芝懿的东西早已消失不见,连卫生间里她的洗护用品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顿时慌了,几乎整个人都在颤抖,匆忙去了主卧,本想给她打个电话,却在床头柜上看到了一张手写便签。 【昨晚睡得好吗? 醒来之后别惊讶,我有很多事想做,也有很多事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做,考虑到你在我身边反而会让我犹豫不决,我还是决定离开了。 这几天我过得很幸福,远比去年度假要更加开心,但那些事情压在我心里太久太久,我不想牵连到你,所以想自己去面对。 我压抑了好多好多年,已经快喘不过气了,给我一个自由呼吸的机会,让我试试,让我看看自己还记不记得怎样呼吸才能不痛,好吗? 不用找我和安安,也不需要报警,我们都很安全,我会尽我所能保护好安安,放心。 我的生日蛋糕还剩下一半,在冰箱里,你记得吃。 对不起,保重。】 视线移开,最后落在一开始压着便签的那个小瓶子上。 这是最常见的助眠药物,白色粉末,速溶无味。 他立刻就回想起来,昨晚他喝了那杯气泡水之后,确实一下子变得很困,身体也使不上劲,大脑好像宕机了一样。 他也很快就回忆起当初他过生日时两个人的对话内容,那时候缪芝懿很沮丧,问他要怎么做才能不伤害到他。 江任舟没再多想,还是拿起手机给她打电话。 意料之中的,她关机了,微信和邮箱也都没有回复。 他试着打了安安的电话,听着一句句机械的“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他的心也越来越沉。 拉开冰箱,看到放在里面的还剩一半的生日蛋糕,江任舟的心彻底掉进谷底。 他没急着把蛋糕拿出来,而是立刻联系了度假区的工作人员。 “哦您说缪女士和一个小朋友?她们是今天凌晨离开的,缪女士的朋友——应该是朋友吧——专程过来接的,还拖走了好几个行李箱。” 对方也很快就把门口的监控视频发了过来。 看到画面里一手抱着还在熟睡的安安、一手拖着行李箱的缪芝懿,他的心就像是被人牢牢摁进水里,窒息又苦涩。 他不认识那辆来接她的车,也不知道车里坐着谁。 缪芝懿似乎觉察到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被监控记录,上车之前还转身看了一眼监控摄像头,随后挥挥手。 她明明是笑着的,但他觉得这个笑容背后隐藏了好多好多情绪。 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明明看上去是很开心的,但她身上背负了好多好多苦难。 他默默把这段视频存了下来,转而去拿了笔记本,边给保姆打电话,边快速编辑邮件发给她的小助理,还顺便办好了退房手续。 保姆似乎很惊讶:“芝芝?你们走之前,芝芝就跟我说了,因为工作调动,之后都不需要我过去帮忙照顾安安了,她还给我转了一笔钱做遣散费呢。我以为芝芝决定好了要换工作,所以不住在蔚城了——反正她是跟我这么说的。那笔钱我还没动,我想着不能收,一会儿我给你转过去吧,你替我转交给芝芝,你看方便吗?” 江任舟的心再次猛地一沉。 他们出发之前? 那是不是说明,这次度假也是她安排好的,为的就是把他甩下? 小助理过了一会儿才回复邮件,说是不清楚缪芝懿的动向,因为现在还在她的休假期。但缪芝懿前几天申请了延长假期,直接把这几年没用上的年假全请了。 再就是,小助理说自己也辞职了,说是因为家庭因素,需要回老家去照顾年迈的老人。 光是看到屏幕上的字,江任舟就暗暗握紧了拳头。 缪芝懿这些天偶尔也会处理工作,忙起来的时候甚至连安安都不一定顾得上,是不是说明她在交接蔚城这边的工作? 那她现在在哪里? 快要完全下线的理智逼着他再次拿起手机,给老张打了个电话。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对缪芝懿的社交圈子的了解其实少得可怜。 在找不到她的时候,除了联系老张、保姆和助理之外,他只能干着急。 电话那头的老张也有些惊讶:“妙妙和安安不见了?我不知道啊,我只知道妙妙之前还问我度假区里有什么好玩的项目,她说要带孩子去放松一下。你报警了吗?她们什么时候走的?” 江任舟耳鸣了。 声音已然开始颤抖,残留的那点可怜的理智让他尽可能冷静地回答了问题。 “凌晨走的,应该是有人山上来接她们了。妙妙给我留了纸条,说是不用报警,也不要去找她们。字迹是妙妙的没错,但是......” “妙妙之前上学的时候也有过突然消失的情况,但是那次是为了去处理她奶奶和舅舅的丧事,也给室友和我留了消息,说是办好事情之后就会回来。她有给你承诺什么时候回来吗?她去做什么了?” 他本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的邮箱突然多了十几封来自任川的工作邮件,边应付电话那头的老张,边再次打开邮箱。 随后他就愣了。 邮件无一例外是助理和其他小律师给他跟进的消息,说是有人匿名举报了蔚城某退休法官曾经的一桩误判。 而大家关注的重点恰恰就是那个退休法官的名字。 Lisa和余辛不约而同地直接把新闻链接转发给了他,其他的什么都没说。 “江任舟,你在听吗?” 他猛地回过神:“我......我现在临时有点事情,等下再联系你,抱歉。” 说完就挂了电话,急匆匆点开那个链接。 举报内容写得相当详实,从当年那起车祸入手,提供了多角度细节加以佐证,后面还延伸到了一些民事诉讼。 证据内容甚至都没有打码处理,光是看到那些血淋淋的场面,坐在餐桌边的人就呼吸一滞。 此前,他只看到了裁决书和父亲的工作笔记,再就是网上已公开的那些经过马赛克处理的现场画面。 但是现在,这篇举报文章毫无保留地将现场画面贴出来了。 甚至不止是缪芝懿父母的那桩诉讼离婚,还有很多当年莫名被判的案子都同时浮出水面。 他当然知道推动这篇文章发出来的幕后主使是谁,在看到这篇举报文章之前,他还在试着联系他认识的人来找她。 他也清楚地知道为什么缪芝懿要带着安安一起突然消失了。 私人手机再次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他原以为是谁有了缪芝懿或者安安的消息,急急忙忙拿起来,却在看到来电显示的瞬间把手机扔了回去。 这回找他的是他母亲。 因为实在被吵烦了,他还是接了电话,没主动说半个字,只是默默听着电话那头的人尽情发泄情绪。 “小江你看到新闻了吗?居然有人举报你爸!这不用猜都知道是谁写的举报,我早就跟你说了,离缪芝懿那泼妇远一点,谁不知道她根本就是一肚子坏水?我听任川的人说你最近在休假是吧,你是不是跟缪芝懿一起出去了?你赶紧给我回来,你爸都快被气晕过去了,我们赶紧想个对策!到底是诽谤还是什么其他罪名,我高低得送缪芝懿这泼妇进去!给我在里面蹲个十几二十年,别出来祸害其他人!现在能针对你爸,明天就能针对你!” 江任舟还攥着缪芝懿留下的那张便签,目光停留在那句“我不想牵连到你”上,眼眶渐渐发红。 是没牵连到他,通篇写的都是江志成。 甚至,他的家人在看到新闻之后,矛头也都对准了她一个。 根据最新消息,已经有人在调查那起车祸的涉事人员名单了。 正如缪芝懿当初在车上跟他说的那样,在现在这样的网络时代下,任何秘密都是可以被公之于众的。 所以他已经能预见大家最后一步步查到缪芝懿头上的场景了。 他清楚地知道,缪芝懿工作性质特殊,根本不允许她在职业生涯中出现任何差错,连细小的瑕疵都是不被允许的。 万一最后这些事情真的推到她一个人身上,同传这个饭碗,她必定保不住,或许还会有很多其他连带责任在等着她。 母亲半天没听到江任舟的声音,顿时又气又急:“江任舟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他顿了顿,转而看向手机屏幕。 来电显示上的“妈”,一下子变得相当刺眼。 他从来都没发现,母亲是这么控制不住情绪的人。 电话随后被人抢了去,传来更加厚重的父亲的声音。 “江任舟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回来,我要立刻收集证据起诉!我现在找人去帮我走个申请,这周之内必须开庭,我要缪芝懿立刻进去!你现在在缪芝懿身边是吧,那你把她一起带过来,在亲眼看到她进去之前,我要让她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半步都不准走!我还不信了,区区一个丫头片子,敢在我头上动土?我过去对她太仁慈了!” 江任舟闭了闭眼,直接伸手过去挂掉电话,随后利落地将父母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 为您提供大神 灿澈 的《白玫瑰》最快更新 第 110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11 章 江任舟下午回了蔚城市区。 怀着不确定的心,他先去缪芝懿家看了一眼。 在刚买下这栋别墅的时候,他的指纹和人脸就被录进去了,但他一次也没有主动进来过,每回都是敲门或者按门铃。 但现在他冷静不了了,直接刷人脸进去,随后又被客厅里的场景震惊得停在原地。 所有大件家具都蒙上了防尘布,电源被全部切断,缪芝懿和安安的东西早就被清扫一空。 在他刚推门进来的时候,还看到灰尘在偷偷钻进室内的阳光光柱里起舞。 看这布置和清扫程度,应该是她在度假期间专门找了人来做的,或者干脆就是今天凌晨回来了一趟。 他说不上来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在往里走的过程中,没有一丝一毫对她不告而别的愤怒,反而满心对她不确定的未来的担忧和痛心。 如果真的查到她头上了,她要怎么办?安安要怎么办? Lisa的电话随后打来,说是江志成夫妇俩已经在会客室等着了,要求和他见面,并且要求任川接下起诉缪芝懿诽谤的委托,无论花多少钱。 那时江任舟正坐在客厅沙发上,一手拿着手机,一手轻轻拂过盖在沙发上的防尘布,满眼漠然。 “江律?” “我现在回去,大约半个小时。不需要理会他们,任川不接受来自他们的任何委托,回避原则。” Lisa顿时松了一口气:“好的江律。” 回到任川,江任舟不出所料地被爹妈逮个正着。 他始终面无表情,身边的保镖来得及时,几乎立刻把他和夫妻俩分开。 “先生女士,不好意思,请不要离江律太近。江律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如果需要和江律见面,请走预约通道,麻烦了。” “我是他爹!你什么人啊,还敢拦着我?” “不好意思先生,我受雇于江律,不需要在乎您是谁。如果您还是执意靠近江律,我们可以采取一些手段来进行合理防卫。” “你!江任舟!” 被点名的人直接进了办公室。 公共办公区的大家看完了全程,要不是考虑到后续影响,或许早就已经把这段闹剧放网上去了。 说实在的,现在任川的大家人心惶惶,生怕这件事引火烧身,所以更加想不明白江志成夫妇俩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时刻专门来任川找江任舟。 疯了吗? Lisa和余辛没过多久就被叫去了江任舟的办公室,推门进去的过程中,还直接忽略了江志成伸过来的手。 要不是因为Lisa留了一下门,江志成可能还会被厚重的办公室门夹着。 与她们两个的预料差不多的是,办公室内气压极低,光是站在原地都觉得自己能被冻着。 两个女生其实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叫过来,对视一眼之后,弱弱地看向坐在办公椅上的男人。 “江律。” “Lisa,这是前两天那个案子的证据材料。让他们打回去重做,很多复印件不清晰,拿到法庭上去很不利,严重的可以被判定为伪证,让他们三天之内重新弄好了拿过来,流程你都清楚。另外,之前小杰说要我帮忙看看的那桩案子,记得让他跟我跟进情况,已经两天了,任何动静都没有,不应该。再来就是,目前发生的所有事情,任川不参与也不知情,让公关那边尽早发布声明。我不管是作为任川的合伙人还是江志成的儿子,都不会参与,这是需要明确的。” “好的江律。” 等到Lisa退出去,江任舟的视线落在余辛身上。 余辛更懵了。 江任舟暗自组织了很久的语言,最后还是选了一种比较委婉的问法:“缪芝懿这几天联系过你吗?” 她顿时明白了个七七八八,还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办公室门有没有关好,这才冲着江任舟摇摇头:“没有,我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联系过了。江律,芝芝姐怎么了?” 他垂眸,盯着自己的笔记本壁纸,半晌才回了个“不见了”。 余辛差点跳起来:“失踪吗?!孩子也不见了吗?多久了?江律要不要报警?” “她说不用。” 寂静。 余辛一下子泄了气,拖了椅子坐在江任舟对面,担忧又小心地看着他。 “江律,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您这几天不是请年假了吗,系统上显示请了半个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呢?我以为您是和芝芝姐度假去了。” “是去度假了。” 她又愣了。 是在度假过程中...... 这也忒诡异了。 再就是......今天才曝光的这篇举报文章...... 任川内部有人去查了,车祸一案,当场殒命的人里有一个姓缪。 难不成...... “举报文章暂时不用管,缪芝懿那边会处理好,任川先不动,声明发出去之后,你随时跟我跟进情况。我们能做的非常有限,毕竟关系摆在这里,只能提供幕后的助力,尽量不要摆在台前。再就是,麻烦你试着联系一下缪芝懿。” 余辛立刻明白了江任舟的意思,点点头,起身出去。 办公室重归寂静的同时,江任舟把一直攥在手心的私人机扔在了桌上。 他现在并不担心自己被牵连进去,毕竟他一向行得正坐得直,任何人来查,他都能坦然应对。 他只担心缪芝懿。 一下子把这么多陈年旧案推出来,她或许早就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目前的失联或许也只能帮得到她一时。 如果真的被反查到头上,他真的想不到她要怎么应对。 如他所料,任川在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里就接到了海量媒体邀约,无一不是冲着他来的。 严重影响了任川的正常工作不说,还造成了接线员极大的精神压力。 “热心网友们”已经开始反查了,网上的小作文一堆一堆。 任川的声明在下午下班之前发出去了,表示网上热议的事件与任川律师事务所无关,事务所也不会接受江志成夫妇的委托,同时还公布了今天江志成夫妇俩大闹律所的监控画面; 江任舟还单独发了一份声明。同样表示自己与此事无关。 让他觉得好笑的是,网友信了任川的声明,但不信他的,说什么“那是你亲爹妈,亲爹妈做的事你能不知道吗?鬼知道你之前的百分百胜率是不是也这么来的”。 所以现在大家还对任川之前接手过的案子非常好奇。 正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网友们很快就推出车祸跟缪芝懿相关,进而脑补出了一场复仇大戏。 江任舟不想任川的大家被牵连,看大家直到晚饭时间还在加班加点处理那些投诉邮件和垃圾信息,掐了掐眉心,在内网发了份公告,提醒大家走安全通道下班回家休息,他会处理好整件事情,还畅快地给大家放了一周假。 众人纷纷领命回家,余辛和另一位合伙人没着急走,收拾好东西之后,还过去看了一眼江任舟的情况。 眼看江任舟脸上已经漫上一层疲态,合伙人很是无奈:“现在打算怎么办?一直任由舆论发酵,或许会牵连出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也是才发现还有人没下班回家,无声地叹了口气,接过余辛递过来的水杯,轻声道谢。 “江律,我和老师刚刚还在讨论,咱们是不是可以适当接受一些媒体采访?至少在镜头面前说明一些情况,这样总比文字的力量来得更加真实。” 江任舟沉思一阵,还是点了点头:“我还需要你们帮我一个忙。” “请说。” 第二天上午,居家办公的任川员工发现工作邮箱的垃圾邮件骤减,茫然地上内网查了一道,随后被新多出来的对外邮箱吓到。 并且,这个邮箱的使用权限密钥只有江任舟和另一位合伙人有。 大家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网上的新闻又更新了,说是有一家媒体拿到了江任舟的个人专访机会。 要知道,江任舟此前从来没有以“接受个人专访”的名义出现在大众视野,大家自然而然地把他这次接受专访和举报文章联系起来了,网上再次掀起一波热议。 只是,江志成的采访新闻先一步出来了。 镜头里的江志成夫妇可谓是“演技绝佳”,先是掉了几滴鳄鱼的眼泪,随后暗示大家这件事确实与缪芝懿有所牵扯,他们会以诽谤为由起诉缪芝懿。 再者,江志成还表示缪芝懿与江任舟的婚姻关系本就是缪芝懿一人促成,现在回过头去看看当初她表现出来的贤惠样,简直其心可诛,他们一家三口老老实实过日子,却没想到现在被恶人先告状,原本平淡的生活都快被毁得一干二净。 好在现在的部分网友还能带着脑子上网,在看过之前那份很快就消失的举报文章之后,反而更加愿意相信缪芝懿是迫不得已才选择复仇。 毕竟,文章里公布出来的那些图片,确实让人受不了。 也有人开始扒缪芝懿的个人信息,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查到了缪芝懿的出境航班信息,再就是她之前的领养记录。 只是,大家想深入吃瓜的时候,缪芝懿的律师和雅言一并出手了。 雅言表示缪芝懿出国是为了工作,并且这场会议要求全程保密,所以并不方便向大家公开缪芝懿当下的具体位置,还给出了缪芝懿的工作安排表予以佐证; 至于私人律师这边,他有缪芝懿本人的委托,痛快地以“保护个人隐私”为由,把最开始调查缪芝懿的人告了,还承诺会积极应诉,坚决不承认没做过的事情。 江任舟头一回通过新闻得知缪芝懿的动向,也没急着去找人,而是提前了专访档期。 在镜头前,江任舟一如既往地泰然自若,面对记者有些尖锐的提问,他也很好地保持了风度和优雅。 “首先是针对我个人的质疑。我可以承诺,之前经手过的所有案子,我都有存档,任川最近也开通了质询邮箱,大家对任何案子有所疑问,都可以通过邮箱提问,我会尽快回复。其次,关于最近针对我父母的相关举报,我对新闻有所耳闻,但对每个案件的细节毫不知情。举报文章中给出的对应时间,我都在上学或者忙自己的工作,这并不是我能操控的。最后,我与缪芝懿的婚姻一开始确实是包办,有监控可查,但后面分开是因为两人工作忙碌,无法抽出时间来经营小家,所以选择了和平分手,我们签署的婚前协议和离婚协议都可以提供给相关机构做公证。” 记者不依不饶:“针对江志成提出的要以诽谤为由起诉缪芝懿一事,江律怎么看呢?” “是否确实为诽谤,需要双方提供相应的证据,我们不能先入为主进行判断。” “江律认为在这件事上保持中立是很重要的吗?” “律师的基本要求就是保持公正的第三方立场,这与诉讼双方是谁无关。” “但是人情还是不可避免的考虑因素吧?这或许也是任川和江律都不接受委托的原因之一?” “我们有回避原则,我也是按照规则办事的。人情固然重要,但正义也是不可忽略的。” 记者算是词穷了,只得点点头。 为您提供大神 灿澈 的《白玫瑰》最快更新 第 111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12 章 江任舟不是没想过联系一下缪芝懿的律师,然而,对方似乎很忙,并且开庭之前确实不能私下见面,所以他还是忍住了。 他原以为父母能稍微消停点,却没想到自己似乎低估了父母的造作能力,盲目接专访不说,甚至还要收出场费,档期都排到了国庆之后。 好友迟慕森也知道了最近发生的事情,立刻拨了些人给他,方便他随时派上用场。 那天,Lisa给他发了个直播链接。 江志成夫妇一口咬定江任舟所谓的“第三方立场”是受人指使,并且认定缪芝懿当初和江任舟结婚是有利所图,还说江任舟最近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才变得六亲不认。 这场直播,恰恰就是他们请来法师进行除妖的现场直播。 江任舟并不知道这位“法师”究竟是什么人,但看他一进门就开始念叨着“这里好重的阴气”,反而还来了点兴趣。 结合迟慕森给他推的那位朋友的消息,他干脆暂时放下了工作,点开另一个链接,继续看下去。 他倒要好好看看,这人究竟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任川的内网也早就开始了热烈讨论,和网上随处可见的“存在即合理”“你还别真不信”“老祖宗留下这些东西肯定是有道理的”不同的是,任川的大家都是妥妥的唯物主义者,这次掀起热烈讨论也是想看看江志成到底在折腾什么。 不少媒体记者也都集中在江志成家门口,长枪短炮对准了屋内,生怕错过什么珍贵画面。 那人先是用白色的粉末在客厅撒了一圈,自己站在圈里,跳了一段大神之后,粉末突然着火,把不远处的记者吓了一跳。 江任舟顿时皱眉,转而拿起手机发消息。 内网瞬间开始沸腾,大家不约而同地发帖讨论可能导致起火的原因。 今天同样只有江任舟和另一位合伙人来任川线下办公,主要是为了处理问询邮箱里的那些邮件。 因为大部分是垃圾邮件,他们两个人足够处理,效率也相当高。 巧的是,那位合伙人的本科第二学位是有机化学。 在看到视频画面和内网的讨论之后,合伙人立刻端着笔记本来了江任舟的办公室。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给了江任舟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后自顾自拖了椅子坐在办公桌另一侧,继续悠闲地看直播。 镜头一转,法师出现在了卧室。 那人绕着床走了几圈,突然趴在地上,伸手往床底探了一阵,然后大叫一声。 等他再站起来的时候,怀里俨然多了两个纸娃娃。 江任舟顿时皱眉。 不为别的,就是这两个娃娃实在蹊跷。 不是一男一女,而是一大一小两个女娃娃,还画着劣质的麻花辫。 他甚至不用思考就明白了这对应的是谁,脸色瞬间冷下来。 这是在搞什么? 那法师先冲着镜头展示了那两个娃娃,大声喊着“这是狐妖啊”,随后哇地一声,冲着娃娃吐了一口气。 两个娃娃瞬间在镜头前熊熊燃烧起来。 “一对妖孽!看剑!” 说着,一把短短的桃木剑就被他扔进了火焰里。 合伙人差不多明白了,下意识看向江任舟,意料之中地发现他已经暗暗握紧了拳头。 “江任舟,虽然我不信这一套,但......这总归不太好吧?” 被点名的人纹丝未动,在屏幕里的法师高喊着“孽障已除”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再次拿起手机,编辑了一串文字发出去。 合伙人知道江任舟有所动作,干脆不再说话,继续挂着直播,打开了任川内网。 不出所料,大家关注的重点要么在“这玩意怎么烧起来的”要么在“好恶毒啊,到底为什么搞这么一出”,甚至已经有律师在讨论缪芝懿可以用什么罪名起诉江志成夫妇。 没过多久,直播里传出一声“警察!都不许动”。 江任舟没再盯着直播画面,起身走到落地窗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的城市天际线,心情相当复杂。 合伙人看到画面里一片混乱,也起了身,走到江任舟身边。 “你什么想法?”江任舟轻声开口。“说实话,我很烦躁。” “虽然不能先入为主,但是大概率是那个所谓的法师在招摇撞骗,也就唬唬看不懂的人罢了。江志成夫妇、法师、现场的媒体,大家一起演了一出好戏。” 合伙人笑了笑,双手插兜。 “能揣着白磷搞这么大幅度的动作,这人也算是老当益壮。白磷剧毒,喷火那段或许是什么别的易燃物,我不敢判定现场还有其他助燃物。” “会对缪芝懿和孩子有什么影响吗?” “咱们都是唯物主义者,最烦躁这种装神弄鬼的东西。你就这么想吧,缪芝懿和你们家孩子,能长成娃娃那样吗?我没记错的话,缪芝懿前没多久还上热搜了,给她的称号是‘同传女王’,女王还能是布娃娃那样?” 江任舟的心稍微放下了些。 “警察是你叫的吧?” 他不置可否:“栽赃陷害,装神弄鬼,又是一笔。” “不管是纵火还是封建迷信,一旦查明,没得跑了,也算来得及时。”合伙人一下子轻松下来。“说来也是奇怪,你不是说缪芝懿有律师吗,怎么到现在为止还没动静?难道也和我们一样,根本不在乎这点装神弄鬼?” 江任舟的目光并无聚焦,脑子里也是一团乱:“不知道,但他们今天的行为会无形之中把开庭时间提前,就算是为了收集证据方便当庭对峙,律师也该开始有所行动了。” 合伙人边笑边叹气,话语里满是嘲讽:“狐妖......还真是习惯性把责任推卸给女人,不看证据,不问经过,轻飘飘地给人泼了脏水。自古以来,一个烂样。” 闻言,江任舟反而回了神,下意识扭头看了他一眼,旋即收回视线。 Lisa的电话随后打来,说是民警已经控制住了纵火人员,并在那人的袖子口袋里发现了白磷。 仅仅是洒在地上,白磷就开始燃烧,再次吓得现场一阵惊呼。 至于嘴里的东西,现场不便验证,所以还需要调查,但不出意外应该也是常见的用来招摇撞骗的材料。 挂电话的瞬间,江任舟和合伙人同时听见直播画面里传出的声音。 是那个法师的哀嚎。 “我是收钱办事,你们行行好,别抓我!我是收钱办事!之前这么多次都是收钱办事,你们行行好!” 江任舟几乎立刻回了桌边,满眼严肃地盯着画面里那个已经被控制住的法师,脑子里再次嗡嗡作响。 合伙人也是无奈:“江律啊,这回栽得太彻底了吧。” “救不了了,对病入膏肓的人,我的建议通常是保守治疗到放弃。”江任舟顺手扯松了领带。“算了,那是他们的命,不作死就不会死,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加起来都救不了。” 还站在窗边的人叹了口气,转身走到柜子边,拿出一瓶还没开封的威士忌:“喝点?” 他身形未动:“不了,不喜欢。” 对方顿时乐了:“是你不喜欢还是缪芝懿不喜欢啊?” 江任舟微愣,随后在对方的笑声中摇了摇头,还是过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不出他们二人所料,还没到下午下班时间,市里就出了公告,说要成立专案调查组。 缪芝懿的律师似乎就专门等着这一刻,紧跟着出了声明,说是将会以诽谤和构陷的名义起诉江志成夫妇。 也确实如他们的猜测,有了今天上午这场作秀般的直播,不仅任川的大家觉得江志成夫妇俩早就病入膏肓甚至值得深挖,原本认为缪芝懿不无责任的网友们也开始纷纷随风倒,江志成夫妇俩起诉缪芝懿诽谤那场官司的热度瞬间上去了。 在市里的压力下,法院提前了开庭日期,还专门发了公告,并附上了现场直播的链接。 彼时,江任舟依然和合伙人一同在办公室处理邮箱信息。 看到最新公告,合伙人倒是惊讶:“公开庭审?这种级别的原告被告,搞公开庭审?” 江任舟也不清楚法院那边的安排,无声地摇摇头。 “说来,我倒是觉得奇怪。难道你在一开始真的没有自己偏向的那一方吗?还是说,你已经理智到了这个程度,不管原告被告是谁,你都能让自己站在绝对的第三方立场?” 他一下子顿住,视线不自觉地转向书桌上那个天蓝色的笔筒。 这个笔筒并不算漂亮,上面还有同样用软陶捏的天平和星星。 那时候,安安告诉他,缪芝懿说他喜欢天平,因为他很喜欢听那首改编版《小星星》,她觉得他也喜欢星星; 那时候,他和缪芝懿一起泡在温泉汤池里,头顶是整片星空,那是他过去只在摄影作品里看见过的风景; 那时候,他跟缪芝懿说,她和安安就是他心里的公平正义。 在事情刚曝出来的瞬间,他的天平就已经有了偏向,只是他一直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他当然知道这是不应该,但他心里早就平静无波,就等着结果出来。 合伙人多少也懂点心理学,注意到江任舟的反应,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顿时了然于胸。 但他没直接点破,而是摇了摇头,视线重新回到笔记本屏幕上,利落地打下一行“您好,这里是任川律师事务所,针对您的疑问,我为您查找到了以下内容,仅供参考”。 为您提供大神 灿澈 的《白玫瑰》最快更新 第 112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13 章 开庭当天,江任舟和余辛先去了现场,合伙人和Lisa随后赶到。 两位助理今天的主要职责是记录现场的情况,而已经换到这位合伙人组里的余辛还肩负着“观察江任舟的变化”这一重要使命。 江任舟原以为缪芝懿会出现,甚至提前很久做了心理建设,也始终担心她会在法庭上出现什么反应。 然而在快开庭时,被告席只出现了她的律师,还有就是作为证人出庭的老张。 他的心并没有因为缪芝懿的缺席而回归原位,反而不上不下地吊着。 法官似乎并不好奇,在开庭之后,让被告方律师简单向大家说明了情况。 说是缪芝懿现在在进行保密工作,无法请假更无法外出,不能赶到现场,所以全权委托律师出庭。 江任舟莫名松了口气。 法庭上不能撒谎,所以他信了这个说法——这也就意味着,缪芝懿确实不是故意躲起来,而是真的有工作要忙。 原告认为,缪芝懿方擅自公开当年车祸现场图频,已经侵犯了当事人的隐私权,此举会给当事人及其家属造成严重的二次伤害,同时在网络上造成恶劣影响,不排除后续会出现模仿作案。 再者,缪芝懿方没有正当理由说明当年这桩案子是误判,本就存在构陷和污蔑。 截止到开庭前,那篇举报文章的点击量超过两个亿,转发、评论加起来超过了十五万,造成严重影响,不排除靠舆论翻案的可能性,无异于蔑视法庭权威。 另外,原告方律师声明,作为被告,缺席开庭会导致缺乏现场被告陈述,而经传唤无正当理由拒不到庭的,法院可以采取拘传被告。 法官及时看向被告律师,要求被告方给出缪芝懿不到庭的证明。 缪芝懿的律师神色未变,淡然地点了头,提供了由她亲笔签名的委托协议和语音证明。 这些材料已经统统经过了公证处理,证明了文件的真实有效,也证明了缪芝懿本人就是在国外工作。 久违地再次听见缪芝懿的声音,原本面无表情的江任舟仿佛在一瞬间精神了些。 余辛下意识扭头看了江任舟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默默摇头。 原告陈述了当年那起车祸的审判经过,一口咬定是原配不肯在庭上提供不在场证明才导致了后面的问题,并不认为这是取证过程的疏漏,同时提供当初的工作笔记和庭审记录加以佐证。 缪芝懿的律师全程冷漠,在法官要求被告陈述的时候,表示缪芝懿本人与本次“写信”事件毫无关联,不认可原告方一口咬定是缪芝懿撰写了举报文章这个说法。 随后,被告方表示自己也去调查了当初那起车祸并拿到了相关证据。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环节,律师一下子相当冷漠严肃,相继提供了当初车祸案件里缪姓当事人、刘姓当事人的死亡证明,以及另一位刘姓男士的残疾证明。 江任舟瞬间坐直,心紧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些。 根据被告方提供的证据,缪姓当事人死于撞击带来的多处内出血和器官衰竭,烧伤带来的窒息反而是第二因素; 刘姓当事人死于药物导致的急性肾衰竭,法医的解剖证明显示,她当时腹中还有一个不足三月的胎儿。 并且,那是基因导致的畸形儿,压根活不成,早就是个死胎了,但一直没有被排出体外,导致她内脏压力急剧增大,进而引发内脏在体内发生爆裂。 刘姓男士的残疾证明也足以说明他的智力低下是基因问题,当年法医还做了简单比对,死胎的基因和他的基因对得上。 这恰恰佐证了缪芝懿当初的说法。 此外,作为证人的老张提交了补充证据,证明车祸发生时,缪芝懿在江城读书,人压根不在蔚城。 江任舟就这么定在了座位上,眼眶瞬间发红。 这也就意味着,车辆自燃是第二因素,在自燃前,车子应该还发生了严重的撞击。 但这点没有体现在父亲的工作笔记里,更没有体现在当初的裁决书里。 一想到缪芝懿要把这些苦难过往尽数摆出来,他的心就像是被摁在刀尖上翻搅。 “原告,我的当事人明确表示过,举报信与她无关,是你先把车祸摆到法庭上来的,那我们也只能提供我们有的证据。” 被告律师笑了笑,但笑意丝毫不达眼底。 “就算我的当事人真的与车祸有关,那也不能推翻你当初在这桩案子上的失职甚至渎职,对吗?那么现在,你是愿意继续讨论车祸,还是回到最初的起点,来讨论讨论这封举报信呢?” 江志成和律师明显愣了一下,也确实没想到缪芝懿会一口气拿出这么多东西,急急忙忙商量了一番对策。 因为证据全部在开庭之前核查过,法官再次看向原告席的时候,眼神都锐利了不少。 这位审判长是江城调来的,因为市里很看重这次庭审,从用人环节开始就严加把控,直接空降了一位审判长过来处理这个案子。 简单来说,就是审判长和江志成完全不熟,甚至在今天之前压根没见过。 一听江志成开始扯东扯西歌颂自己当年为了蔚城的付出,审判长忍不住皱眉,没听几句就无奈打断。 “我们今天审理的案子是原告认为被告通过诽谤对原告进行栽赃陷害,原告刚刚的陈述与案件无关,请原告及时回到案件本身。原告,你还有证据要提交吗?” 余辛和Lisa顿时皱眉。 这个问题? 没记错的话,这个问题代表着…… 江志成自然不服,提供了自己的工作笔记作为补充证据,表示当年那些小案子都是为了提高幸福率才那样判的。 正是因为这本笔记本非常新,并且笔迹明显不同于已经提交证据的那些,连远远坐着的江任舟都觉得如芒在背。 法官不傻,在看到笔记本中间夹着的纸币之后,径直从本子里抽出来,展示给现场众人看了一圈,随后放了回去。 庭审现场一时间安静得听得清呼吸声。 原告律师压根没想到还有这个操作,顿时愣了,下意识扭头看向身边的委托人,无语地扶额。 “原告,你是否接受调解?” 江志成好歹也是个前法官,自然清楚这问题背后的含义,一时气急,甚至开始拍桌子。 “不接受!我为这个城市付出了这么多,凭什么说是我的错?当事人在庭上不提供有效的不在场证明,指望我一个法官来调查吗?你自己都不为自己争取,凭什么要别人伸手拉你一把?当事人有意隐瞒证据导致的判决结果,责任本就不应该全推给审判长不是吗?审判是最后一步,在此之前呢?当事人自己做了什么?调查组又做了什么?” 相比于两边依然沉得住气的江任舟和合伙人,余辛和Lisa明显有些坐不住了。 “江律,这是要败诉的意思吗?” 江任舟没说话,但那边的合伙人已经在叹气了。 “原告,举报文章里‘在诉讼离婚案中,以夫妻双方感情尚未破裂为由,驳回离婚请求,要求夫妻双方加强沟通’等内容,是否属实?” “我认为夫妻双方感情确实没有破裂,有什么问题?要是人人都好好说话,老公回家了有热饭热菜等着,老婆好好做家务带孩子,能有什么化解不了的矛盾?” “原告,我只问你是否属实。” 江志成这回压根没注意到律师拉他袖子的动作,忙不迭地点了头:“属实。” “作为审判长,你如何证明夫妻双方感情没有破裂呢?” “我已经说过了,没有沟通解决不了的问题,动不动上法庭是什么意思呢?鱼死网破了,不给自己留面子就罢了,还落别人口舌,有什么必要吗?让夫妻双方好好沟通也是为了挽留家庭,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对簿公堂的婚姻难道就一定走到了尽头吗?” 此话一出,江任舟都闭上了眼睛。 “原告,我的问题是,你如何判定。” “人之常情的东西,这根本就不需要判定啊。但凡是闹到法庭上来的婚姻,多半就是钱没给够,能用钱解决的问题,还能叫问题吗?要么是老婆看不到老公在外面上班的辛苦,要么是老婆觉得生活费没给够,除了这两个因素,还能有什么?我也是好奇,女人在家做家务带孩子,顶多就买点菜做个饭,要钱干什么?” 审判长沉默了不到两秒,重新开口:“原告,你是否需要更改诉讼请求?” “不需要,缪芝懿诽谤。” 原告律师和被告律师都无奈地摇了摇头。 审判长估计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么执拗的原告,直到本场庭审被宣告结束,厅里还回荡着江志成的“让你的委托人等着赔钱坐牢吧”。 所幸现场旁听人员没有很多,但想也知道,估计直播间早就炸锅了。 江任舟一行人无声地离开,直奔停车场,准备回任川商量下一步工作。 随后,三个人同时发现江任舟突然停在原地。 合伙人反应更快,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视线最后停留在被告律师的车上。 “你想和被告律师聊聊吗?” 却没想到江任舟摇了摇头,匆忙收回视线,大步往自己的车的方向去。 顷刻间,他原本风平浪静的心里乱成一锅粥。 那辆车…… 是缪芝懿的私人律师的车。 也是当初把缪芝懿和安安从度假村接走的车。 为您提供大神 灿澈 的《白玫瑰》最快更新 第 113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14 章 不出两天时间,江志成就拿到了判决书。 法院以证据不足为由,驳回了上诉。 江志成自然不服,打算再次上诉,然而被自己的律师劝住了。 说是几乎没有胜算可言,就算真的把江任舟搬来,也不见得能赢。 他还是不肯,律师也是无奈,在江志成再次找上门的时候,还是选择了退出这桩案子。 次日,法院传票就到了江志成手上。 这回是雅言和任川的共同起诉。 雅言这边,因为有之前的存证,决定以恐吓为由起诉江志成,甚至在决定将他告上法庭之前就已经完成了取证的全过程; 至于任川,大家早就因为江志成夫妇俩动辄过来闹一顿而苦不堪言,听闻雅言想告,干脆搭了把手,以扰乱公共秩序和影响正常工作为由提交了诉状。 传票一到,江志成夫妇也知道自己理亏,本想再找回之前那位律师,但任川这块招牌摆在这,并且任川的案子几乎都自带热度,最近江任舟又频繁登上新闻热搜,所以很多律师压根不想接江志成的委托。 到开庭前,他甚至还没找到律师。 母亲多次来任川找江任舟,然而任川在新闻曝出之后就加强了安保,没有预约一概不让进,所以她只得把目标放在了江任舟住的公寓。 只是,最近江任舟压根没回家,一直都住在缪芝懿家附近的AT酒店里。 不是不想回家,也不是没注意到路程更远,而是住在酒店里的时候,他跌宕起伏的情绪多少能得到一些安慰。 事情还没完全结束,他不能私下联系缪芝懿的律师,所以也不知道她和安安现在究竟情况如何。 他真的想过报警,或者联系熟人到处找找问问,但每每拿起手机想打电话的时候,脑子里又会浮现出她走之前留下的那张便签。 说实话,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相信,毕竟人身安全是最最重要的。 但他又不得不信。 因为如果盲目去找,或许只会起到反作用。 算了,那就等等看吧。 因为一直找不到律师,江志成决定自己出庭。 巧的是,审判长总算是他的熟人了。 然而雅言和任川明显有备而来,就算审判长真的想网开一面,在证据确凿的前提下,再大的网也兜不住江志成做过的事情,到最后也只能询问原告方是否还愿意更改诉讼请求。 雅言和任川虽然明面上分毫不让,但也没真的想要江志成进去,依旧坚持原先的诉求,要求江志成夫妇赔偿工作损失和精神损失。 赔偿也不算多,本意就是为了让江志成吃个教训,顺带着警告他以后收敛点。 一时间,这个案子的热度轻轻松松超越了之前江志成起诉缪芝懿的那一场,在线观看直播的人数直逼七位数。 江志成最后自然只能认栽,在规定期限内把钱转到了指定账户。 有了这么一遭,江任舟和家里的关系瞬间降到冰点。 但他并不在意,中秋节也压根没想过回家去。 节后的第一个工作日,他预约了和缪芝懿的私人律师会面,驱车去了那家律所。 这趟算是工作性质的见面,江任舟坐下之后,自觉按下了计时器,随后淡淡地看着办公桌对面的人。 “迟来的中秋快乐。”对方倒是客气,先给了江任舟一个月饼。“江律这次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那天开庭,我在地下停车场看到了你的车。巧的是,之前某天凌晨,缪芝懿带着孩子匆忙离开度假村,正是那辆车去接了她们。” 对方不为所动,脸上依旧挂着客气的笑容:“江律的观察力一向敏锐,但是很抱歉,我委托人的动向细节是她的个人隐私,我无权透露。” “我并不是想问你她们的动向,我只想确认一件事。” “她们现在很安全。”律师很是耐心。“芝芝情况很好,膝盖也在积极复健。安安也很开心,因为妈妈终于有时间经常陪在她身边了,能每天在一块弹吉他。” 江任舟顿时沉默。 “芝芝不想在行动之前就让你知道来龙去脉,也是担心你会被个人情感左右。她知道你的思维模式偏理性,但保不准会有意外情况的出现。再就是,芝芝说过,这是她自己的事情,不想让任何人来左右她的想法,所以最后还是选择了自己去面对。诚然,她在进行秘密工作之后就去了另一个地方,我也无权告诉你她们现在在哪里,但我可以跟你保证,她们一定会很安全。” 他听出一丝暗示,下意识抬眼,直直地看向对面的律师:“保证?” “是的,保证。” 成年人的心照不宣在这瞬间体现得淋漓尽致,更何况他们都是业内人士,光是一个眼神、一个词语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江任舟瞬间就明白了,悬了许久的心紧跟着放了下来。 霎那间,他甚至还有点脱力,整个人下意识向后靠,脑袋枕在椅背上,视线就这样落在天花板上。 “人身安全保护令......多久呢?” “江律,这种事情,你比我清楚得多。” “半年......对吗?” 律师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客套地笑了笑:“时间一到,芝芝和安安自然会出现在你面前,所以现在不需要着急。” “是吗。” 与其说是在问对方,倒不如说是在问他自己。 半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他和缪芝懿已经错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他也没能参与安安前几年的成长,现在再加上这半年...... 他形容不出来自己的心情。 “另外,江律,我的委托人在此之前专门新增了一项要求,这也是我在目前的工作中努力达成的。” 江任舟茫然地看着他。 律师笑着起身,从保险箱里拿出文件袋,放在江任舟面前:“她要求把对江任舟的影响降到最低。” 寂静。 他整个人都开始颤抖,抓起桌上的文件袋,有些粗鲁地打开,从里面抽出那份委托协议。 确实事无巨细,也确实将所有该考虑的地方都考虑到了,甚至还想到了很多暂时还没发生、但不排除发生的可能性的事件。 难怪那个问询邮箱最近几乎没什么新邮件了,难怪最近没有疯狂的媒体想要约个人专访,难怪他这次结束庭审之后走出法庭的时候没有人围上来…… 起初他还觉得奇怪,但在看到这份协议书之后,一切的疑问都有了答案。 保护令不仅仅是针对她和安安,还有他的一份在。 翻到最后一页,缪芝懿的签名和日期赫然在目。 意外的是,她签下这份协议的日期是他生日之后一天。 注意到江任舟的变化,律师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这份协议从拟定到签署确认,中间花了很长时间,也是因为芝芝一直下定不了决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她突然联系我说要签字,或许中间发生了什么吧。” 江任舟愣了。 “另外,文件袋里应该还有一份协议书,你还没看。” 他懵懵地从牛皮纸袋里抽出另一份协议,才看了没几行,眼睛突然睁大,下意识抬头看向律师。 在对方的眼神肯定下,他才不确定地继续看下去,眼眶越来越红。 “说实话,我们之前也没想到事情会处理得这么顺利,在文章发出去之前,我们要做好万全的准备,这就是芝芝的底牌。如果遭遇不测或者什么其他情况,她的全部个人财产将被划为四份,其中三份留给安安,一份留给你。在此基础之上,安安那部分所得财产将在她成年之前委托给你全权代理——毕竟你在财产方面有绝对的权威,换做是我,我也想交给你处理。另外,她会放弃安安的抚养权,将孩子过户给你,尽可能不影响安安的前途,过户流程将委托给我全权代理。” 眼看江任舟颤抖得越来越明显,律师也有些不忍心。 “虽然现在暂时处理完了江志成被举报一事,但我们谁都不能保证还会不会有后续影响,所以这份协议依然有效。再者,我没记错的话,江志成此前在媒体直播中雇佣‘法师’招摇撞骗,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但那位‘法师’进行了一番针对芝芝和安安的人身安全的操作,我作为芝芝的私人律师,还是不得不防。唯物还是唯心不重要,重要的只有委托人的安全。” 江任舟闭了闭眼,还是点点头,暗暗捏紧了手上的协议书。 “那么江律,您现在花点时间看看这份协议吧,毕竟涉及到大额资金流动,您在这方面是专家。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最好今天签字;如果还有地方需要商榷,我们当下就可以聊聊。” 他没说话,但视线依旧落在白纸黑字上,心一点一点掉进谷底。 缪芝懿没说错,他过去确实是个理性得过头的人,甚至习惯了忽略情绪价值需要,自然也领会不到她为什么会在乎别人的感情。 然而,他直到今天才发现,缪芝懿把理性和感性权衡得太好了,根本就是他达不到的高度。 因为事先已经和律师讨论过,缪芝懿这份协议确实没有什么问题,顶多在财产认定方面存在一些主观上的认知出入,涉及到缪芝懿自己对于个人持有的财产的认知,包括但不限于固定或流动资金、有形或隐形资金等等。 但这都不是问题,毕竟江任舟过去这么多年里就是干这个的,只要她有需要,他随时都能提供专业帮助。 可他下不去签字的手。 非要他形容的话,他只能想得到“残忍”。 这么多年下来,缪芝懿只对自己这么残忍,把所有温柔都留给了身边人:安安几乎被她捧在心尖上,连他都享受过半年有余的贤妻照料。 可是现在,他要作为被委托人,签下这份建立在“包括但不限于直接或间接的死亡、入狱或其他可能产生负面影响的情况”的基础上的协议。 律师也跟着叹气:“江律,我知道这是个非常艰难的决定,但我的一切工作都以我委托人的诉求为中心。芝芝的信托密钥已经交给我了,一旦达成协议,我会转交给你。” 他沉默半晌,依然没有抬头:“那她会有这些情况吗?” “江律,这种问题,在你问出口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我们是律师,是同行,在面对这样的提问的时候,都会要求自己站在绝对的第三方立场上。保持理性,这是最重要的。” 他自嘲地摇摇头:“我无法在这种事情上保持理性,抱歉。” 诚然,他不能骗自己。 在不确定未来是否会有后续影响的前提下,这些风险就像是薛定谔的猫,只有真正到了,才能知道有没有结果。 他过去在面对这种协议的时候一向理性,会帮助委托人分析利弊,还会带着委托人一条一条确认,但现在轮到他自己来面对,他只发现自己好无力。 他想要的从来就不是安安的抚养权,更不是缪芝懿的钱。 要他在已知“缪芝懿或许会面对提及的这些苦难”的情况下签协议,无异于对他的心脏进行一场凌迟。 签与不签,他都认为自己是刽子手队伍中的一员。 他理智不了。 “至少,在芝芝看来,安安和你是她最重要的人。她还跟我提到了两位朋友,也专门为他们做好了后续准备。”律师起身。“这样,接下来一小时,你可以选择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独处思考。一小时之后,我需要你的答案。” 半分钟后,江任舟点了点头。 为您提供大神 灿澈 的《白玫瑰》最快更新 第 114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15 章 国庆节后,江志成又收到了法院传票。 这次是缪芝懿的律师以诽谤为由起诉他。 原本江志成还不理解为什么又来一次,仔细一看,才知道对方手上还捏着当初他以“雇凶伤人”为由起诉她这件事。 当初江任舟受伤住院,缪芝懿确实说了要起诉他,但最后是雅言出面,以“影响正常工作和寻衅滋事”为由提起诉讼,并不是她本人出庭。 现在…… 江任舟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好刚回到酒店。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主动跟父母联系过了,反而是他们在新闻出现之后经常联系他。 因为对方目的性太强,他就更不想理会了。 “江任舟,缪芝懿想逼死我们一家人是不是!” 他顿住,眉毛顷刻间拧起来。 说的什么话? “之前我和你妈为了你的事情到处跑到处找人,发现她可能有嫌疑就立刻报了警,这有错吗?你躺在ICU生死未卜的时候,我和你妈在干什么,缪芝懿又在干什么?就算是误会一场,她现在来翻什么旧账?非要把人往死里整是不是?” 江任舟总算是明白了父亲这通电话的含义和目的,无声地笑了笑,拿着手机去了吧台边。 本想喝点酒,到最后却只是倒了杯白开水。 他全程只字不语,为的就是听听父亲还能说出点什么来。 只是,电话那头的人明显沉不住气。 “江任舟你说话!之前你三番五次为了缪芝懿跟我们作对,就是鬼迷心窍,现在缪芝懿明着来针对我们,你还是这样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你到底在狂什么?还是缪芝懿真的给你下蛊了?你心里有没有鬼,我还能不知道?江任舟我告诉你,我是你老子,你这条命都是我给你的,你能有现在的成就和地位,多少人是本着我们家的背景来的,你自己心里清楚。要是没了我和你妈,你屁都不是!” 闻言,江任舟别开视线,看了一眼柜子里的酒,还是上前去,拿了一瓶威士忌出来。 在对方已经恼羞成怒到口不择言的时候,江任舟才出声打断。 “庭审将在下周一进行,我作为直接当事人,要参与调查和取证,所以本次通话会被全程录音。” 他恰到好处地停了几秒。 “所以说,你刚刚对我说的那些,已经全部被录下来了,届时将作为呈堂证供,以及未来潜在的诉讼案件的相关证据。” “你!” 对方半天也没“你”出个什么来,江任舟始终默默等着,等到最后也只是被挂了电话。 他本想去书房坐坐,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一下子对书房里放着的工作笔记和专业书籍很是反感,干脆打消了这个念头,而是直接在客厅沙发上坐了下来。 酒店的电视最近才升级了系统,接入了很多流媒体平台,他一个个翻过去,就这么走马观花地挑自己想看的影视作品,却怎么都找不到自己想看的。 到最后,他播了那部当初和缪芝懿一起看了一小段的《忠犬八公的故事》。 其实也没怎么看进去,因为他这会儿脑子里很乱很乱,各种各样的想法层出不穷,只是开着电视作为白噪音而已。 他长这么大以来,头一回觉得父母很陌生,陌生到让他害怕。 他在这样的家庭里出生、成长、成人,整个过程里,就算有过不适,他也只会反思是不是自己的问题。 但直到现在,终于有人告诉他,一直以来错的不是他,而是这个家庭,也并不是所有的存在都合理。 也终于有人告诉他,是他的父母控制欲太强,孩子的行为选择与他们的预期稍有偏差都会让他们如坐针毡,更别提他现在试图完全脱离他们的控制,所以父母产生如此强烈的反应实属正常,而不是他做得不够好。 那反过头来想想,有人这样对缪芝懿说过吗?有人这样对安安说过吗? 缪芝懿的童年,安安最后一次被领养前的几年人生,谁和她们说过其实她们没有错呢? 江任舟近乎绝望地掐掐眉心。 算了。 缪芝懿已经在努力为自己弥补过去的遗憾了,他能做的只有不添乱。 毕竟,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局内人,他都和他父母——也就是造成她这么多伤痛的人——逃不开关系。所以只要他没有任何动作,那就是最大的帮助。 余光落在手机上,他重新拿起手机,漫无目的地翻了一通,最后却打开了系统相册。 缪芝懿不知道的是,在这次度假期间,他除了拍了很多她和安安的日常照片视频之外,还偷偷拍了很多她睡着的样子。 放在以往,睡眠状态下的缪芝懿十分警惕,甚至比平时清醒着的时候还多一份戒备。 但那几天,她大概是被他折腾得太累了,睡觉时也只是缩在他怀里轻轻浅浅地呼吸。 而他就像抱着一只小猫,边顺着她的头发或是拍着她的背,边小心翼翼地记录下这些画面。 和睡觉时喜欢一只手抓着被子的安安差不多的是,缪芝懿喜欢一只手抓着他的衣服。 尽管力气并不大,但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她握在手心里当玩具。 当然了,只要她愿意要,他随时都能双手奉上。 开庭那天,江任舟在任川看庭审直播。 任川已经恢复了正常工作,那个问询邮箱的邮件新增量已经跌至日均个位数,地下车库也鲜少有记者蹲点,所以大家不约而同地回来了。 正是因为知道今天这桩案子和江任舟直接相关,大家在庭审开始之后都无心工作了,直接拖出了许久没用的幕布,难得这么围在一块看庭审直播。 上次他们如此默契地看同一场庭审直播,还得追溯到三个孩子案那会儿。 这次嘛…… 人群里的余辛暗暗捏了一把汗。 和前一次庭审一样,缪芝懿因故无法出庭,全权交由律师代理。 开庭之后,律师提供了缪芝懿签字确认的委托协议。 不知道为什么,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江任舟罕见地有点紧张。 原告和被告双方开始分别陈述。 原告的诉求很明确,要求被告就“公开造谣原告雇凶伤人并造成负面影响”一事进行公开道歉,再就是赔偿原告的工作损失和精神损失。 被告不服,表示手头上的证据显示缪芝懿与伤人者有过直接接触,不排除二人之间存在私下交易的可能性,要求原告提供确切的无来往证明。 缪芝懿的律师很是无语,随后提供了最新证据。 是他专程去看守所找伤人者沟通的录音。 审判长要求当庭播放录音,一时间,仿佛全世界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敛声屏气,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听觉系统上。 录音一开始是双方客套的自我介绍,随后直奔主题。 “我这次来找你,是想跟你聊聊我的委托人当初与你在电梯里的那场纠纷。请问你对当初在任川律师事务所C客梯里的纠纷还有多少印象呢?” “没多少印象,我都不记得我搭乘的是哪个电梯了。” 江任舟顿时皱眉。 听起来不妙。 律师倒是淡定:“没关系,我可以帮你回忆一些片段。根据我的委托人提供的信息,那时候电梯正好回到一楼,缪女士进电梯准备上楼,你出电梯准备离开,但是不知道说了什么,把住了电梯门,随后上前摘掉了缪女士的左侧蓝牙耳机。” 对方没接话。 “然后缪女士伸手扣住了你的右手手腕,你大喊了几句,任川的前台工作人员就过来了。” 律师突然笑了笑。 “先生,我注意到你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你能保证我们的对话不会被你委托人知道?” “先生,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律师有些好奇。“为什么不希望被我的委托人知道呢?” “哎哟就是……就是那个时候吧,江任舟不接我的委托,我心里着急,正好看到个女的进电梯,就把气撒在那女的身上,说现在好女人不多了,一个两个都想骑到男的头上来。但是我也不知道她发什么神经,我压根不认识她,嘴上说两句怎么了?再说了,小姑娘家家的,穿成那样去律师事务所,到底是去求助的还是去干什么别的,谁知道?然后我那会儿就是心情不太好吧,看她没搭理我,我也烦,就过去拍了她耳机,她突然就对我动手了——你说这女的是不是在发疯?神经病。” “所以你当时在电梯里说了一句‘现在好女人不多了,都想骑到男人头上来’,但这句话并不是针对我的委托人,而是一句感慨,或者说,泛指?” “对啊,我又没说她,她跟我动什么手呢?个疯婆子。” 江任舟已经握紧了拳头。 “好的,了解。在那之后,你跟我的委托人还有来往吗?” “没有,也不想有,谁愿意要个暴力狂母老虎啊,倒贴给我我都不要。” 律师依旧冷静:“针对江任舟律师受伤一事,你是否与其他人共同策划或执行呢?” “我倒是想,但是找不到人啊。” “好的。” 录音结束。 江任舟掐了掐眉心,重新看向直播画面中的原告律师。 审判长还算拎得清,问原告和被告是否有需要补充的内容,得到双方的否认之后,再次问被告是否需要陈述相关事实。 江志成拍桌:“谁能保证这段对话没有刻意引导的成分?谁能保证这是一次性录好的?谁能保证没有事先排练?哦还有,谁能确定这就是原告律师和伤人者的对话?只有录音没有画面,我是不是也能找几个配音演员来演这样一出戏呢?” 原告律师及时回应:“不允许拍摄现场画面,这是探监规定。当时我身边有狱警,可以辅助作证,录音也已经及时交由公证处公证,也经过了专业机构鉴定,确定以及肯定是一次性录完,对话双方也确实是我和伤人者,对话过程不存在刻意引导。” “我反正不信,你让缪芝懿自己来讲吧。当初她自己说了压根不记得电梯里的事,现在又记得这么清楚了,到底是心里有鬼还是胡编乱造,她自己心里清楚。” “正是因为我的委托人知道事实究竟如何,你现在才坐在被告席。” “我说了我不信,让她自己来说,躲起来不见人算什么?” “江先生,我们只看证据,请不要扰乱司法公正。” “你几个意思?你在这阴阳怪气什么?” “江先生,是心里有鬼还是胡编乱造,你自己心里清楚。” 眼看江志成都快直接从被告席上跳出来,审判长不得不及时喊停,随后询问被告是否还有其他需要陈述的事实。 放在以往,如果是看庭审直播,江任舟通常会在听到类似的话之后就对后面的环节丧失兴趣,差不多也可以退出直播了。 毕竟庭审结果就差明牌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自己也是当事人之一,他没记着走开,而是继续看了下去,就这么漠然地盯着屏幕里的父母。 很陌生,也让他很反感。 腹部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度假那几天,有缪芝懿每天的排骨汤加持,他就算运动良久也不会产生丝毫影响。 但现在,他却觉得伤口在隐隐作痛,连带着内脏都开始隐约有了翻搅的迹象。 好在这场庭审在午饭时间之前结束了,Lisa进来问他需要点什么午餐。 他随口报了个海鲜焗饭,再抬头时,庭审直播都黑屏了。 好像他的心也在那瞬间重重地砸回了原地。 为您提供大神 灿澈 的《白玫瑰》最快更新 第 115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16 章 经过最近这么几件事,江志成自然成了众矢之的。 很多经常跟他们来往的老朋友也不约而同地不再联系,网络上对他们的批判也是一重接一重。 有了车祸案和离婚案打头,网友也好奇,自发收集了江志成过去判过的所有案子,开始一桩一桩翻旧账。 至于他妻子,因为早就已经不教书了,过去在大学里带的也都是大课,几乎不卡学生的挂科率,所以暂且被放过了。 这么一来,江志成的精神压力在短时间内接连攀升,没几天就病倒了。 妻子自然着急,给江任舟打了好几个电话,等到他终于接了,她开口便是责备。 “小江,先做人再做事,对事不对人,我知道你爸在某些事情上很武断,但这和他这个人有什么关系呢?他也说了,他为的是这个城市的幸福安宁,他心里装的是大爱。你再看看你,听信一家之言就否认了你爸的全部,这是对人不对事呀!缪芝懿就算有委屈,她难道不知道别人心里也有苦衷吗?就算她真的难以接受,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她怎么还这么记挂?” 江任舟那时候正好在警察跟前坐着,手机开了扬声器放在一边,默默扶额。 “你爸这么几天下来就病倒了,他也上了年纪,万一出点什么事呢?她区区一个缪芝懿担得起这个责任吗?她缪芝懿倒是好,没有父母要赡养,跟前就一个抱来的孩子,随时都可以抛掉不管,她倒是轻轻松松自由自在,我们呢?你呢?你还有大好前程,怎么能一辈子吊在一棵树上?你爸已经鞠躬尽瘁了这么多年,怎么就不能让他安享晚年呢?” 他和眼前同样面无表情的警察对视一眼,随后无声地叹了口气,看向手机:“所以,你想让我做什么?” “缪芝懿太有城府,这是我们家坚决不能接受的。要是我当初知道她是一个这样的烂货,必然不会让她进我们家门。这样,你尽快整理证据材料,起诉缪芝懿骗婚,我和你爸会全力支持你,绝不可能再让这狗东西在我们家兴风作浪。” 江任舟有些无语:“我没记错的话,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是你们主导的,关我什么事?我和缪芝懿也早就离婚了,结婚和离婚的流程都是正常推进,骗在哪里?” 电话那头的人简直恨铁不成钢,连声叹气:“江任舟啊江任舟,你真是学法学得都不像个人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人情世故一点不懂?” 他更无语了。 警察也是无奈,示意他差不多可以挂电话了。 江任舟也确实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之前在我这里,缪芝懿什么都没骗我。说别人是骗子之前,难道不应该先看看自己吗?说来,真要论骗,难道不是你们一直以来骗得更多吗?” “小江,算妈妈求你的,别再跟缪芝懿这女人纠缠不清了。爸妈养你到这么大,供你吃供你穿,供你读这么好的学校,不都是为你好吗?你现在是大了,是不受父母管了,但是你作为孩子,也得考虑考虑父母的感受啊。百善孝为先,你总是这样跟父母作对,这真的是一个有孝心的孩子该做的吗?” 此话一出,江任舟暗暗翻了个白眼。 他也是直到现在才发现,父母用以控制他的话术好像一直都没变过,讲道理讲不通就开始道德绑架。 一如当初他们对缪芝懿那样。 “我话已至此,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尽快找个好女孩结婚生子,继承家业,最好是接过你爸和你的饭碗。有缪芝懿这个前车之鉴在,我和你爸现在要多加留意,你要是真觉得不错,可以带回家来,我们再详细地问问,省得之后又像缪芝懿那样兴风作浪得寸进尺。你爸身体不好,我最近高血压又犯了,也陪不了你多久,我们也是为你好,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就主动挂了电话。 民警顿时乐了:“没想到堂堂江律也会被这样催婚催生?有意思。” 江任舟没接话,只是耸耸肩,重新把父母的联系方式扔进了黑名单。 “行,我们想要的都已经收集到了,刚刚还得到了一些新的细节证据,谢谢江律的配合和支持。” 他点点头,旋即起身准备离开。 “江律。” 江任舟应声回头。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他想了想,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冲着民警笑了笑:“祝你工作顺利。” 随后大步离开。 回到任川,江任舟马不停蹄地开始了新一轮工作。 Lisa悄然过来看了他一眼,又立刻缩了回去,冲着公共办公区的大家耸耸肩,眼神示意大家该做啥做啥。 相比于最近的这些烂事,任川的大家似乎更关心江任舟本人的状态。 毕竟,他已经连续工作快一个月了,人眼看着瘦了一圈,黑眼圈也重了,精气神倒还勉强保持得不错。 作为助理和学生的Lisa自然知道江任舟每天的咖啡摄入量,担心之余,更多是焦虑江任舟甚至整个任川的未来。 因为江任舟最近在陆续交接工作了,甚至把很多过去只有他自己经手过的案子转交给了其他合伙人。 那天,她还是没忍住,在给江任舟送完材料之后,小心翼翼地问起他近况如何。 江任舟确实没想到Lisa会突然问这个,一下子顿住,但很快又回过神,什么都没说,只是眼神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Lisa也不敢追问,匆忙离开。 办公室里的江任舟听见关门声之后,合上钢笔,脑袋向后枕在了椅背上,疲惫地闭上眼睛。 他确实有自己的计划,最近也确实过得不好。 但是这些事暂时还不能往外说,那篇举报文章已经让任川被迫站在风口浪尖一次了,他不能再造成任川的内部恐慌,毕竟其他人是无辜的。 等他交接完手头上的工作,任川就彻底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了,他也能稍微喘口气。 说难听点,谁愿意总是因为犯了错的父母而被迫在公众面前丢人呢?倒不如他自己赶紧摆脱。 * 十二月月中,江任舟作为原告律师出庭。 这是他陷入风波以来的首次出庭,并且是一桩时间线拉得很长的案子,再加上公开审理,热度瞬间就上去了。 这次余辛到场旁听庭审,但在坐下之后,她似乎在人群里发现了个还算眼熟的人。 本着“不能影响庭审”的心,她暂时没上前去,而是安心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着庭审开始。 这起案子,就是当初有人在建筑工地的水泥地基里发现一个女婴那件事。 江任舟算是给了友情价,几乎全程都在自己收集和整理证据材料,没让任川的其他人经手。 找那个孩子的父母花了些时间,起初那对夫妻还哭天抢地说是其他人把孩子抢走扔掉了,但江任舟故意聊起曾经发生在另一座城市的溺婴案,刻意提到了肇事者承担的法律责任,夫妻二人就慌了。 在听到这对夫妻不带任何悔意地表示“说句实在话,大家都知道女孩没什么用”之后,江任舟就知道自己一定要为这个孩子做点什么。 久违地坐在原告席,江任舟一如既往地严肃冷峻,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凉意,连坐在他身边的那位熟人都觉得脊背凉嗖嗖的。 说他完全没情绪是不可能的,他其实都快气死了。 好歹是江任舟阔别已久之后回归法庭的第一案,律师里这会儿没在忙的律师们也都纷纷开了直播。 就算是隔着屏幕,大家也不难发现,江任舟在听见被告方激动地大喊“我就问你,你要是连生了三个女儿,你能接受吗”之后,脸色倏地更冷。 Lisa端着咖啡坐在电脑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危险发言。” “岂止是危险,是直接终结了。”路过的同事笑着补充。“难道你们没发现吗,江律在处理有孩子的案子的时候,都会相当严肃,尤其当这个孩子是女孩的时候,被告陈述要是有任何纰漏,就等着被江律一巴掌拍在沙滩上吧。” 另一位同事很是好奇:“我不太懂,江律之前出席庭审的时候还会收着点,但是在处理这样的案子的时候好像就不藏情绪了,你们说为什么啊?难不成江律自己有个女儿?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说实话,就算是因为自己有个女儿就在这样的案子里不藏个人情绪,好像也不太应该哦,这证明江律没有完全站在理性客观的角度看待问题。” Lisa顿时一惊,下意识往那边看了一眼,但什么都没说,快速收回视线。 余辛在现场,除了全程关注这起案子之外,还不时注意着那位“熟人”的动向,心里的谜团也越来越大。 那人到底想干什么? 亦或者说……背后的人想做什么? 这场庭审在江任舟抓住被告陈述漏洞并提交工地监控之后就有了结果,审判长也确实没见过蠢得这么直白的被告,哪怕已经试探性地问了几句“被告还有没有需要补充的证据”,那对夫妻还是认为自己没问题,甚至表示原告是看不到真实的人间疾苦。 在审判长看向原告席的瞬间,江任舟按住准备发言的原告,直接起身。 因为气场太强,被告顿时安静了下来。 “现在我告诉你什么是真实的人间疾苦。” 全场寂静。 “一个出生不到半年的婴儿被扔进水泥里,没有立刻失去呼吸,而是在浑浊的水泥里用本就不大的力气挣扎过了才彻底殒命;三个无辜的孩子成了父亲出轨的牺牲品,最后还要被恶人打上‘不是男孩’的性别标签;一个本该憧憬着美好未来的女孩子认为自己是导致家庭破碎的主因,被迫选择自己结束生命,还留下了对父母各自组建家庭之后的祝福;一个生来带着疾病的孩子在出生当天就被扔在医院门口,屡次被领养,但屡次因为领养人嫌弃她的先天疾病而被退回福利院,导致现在看到陌生人就害怕。” 江任舟此前从没有在法庭上如此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 “什么是人间疾苦?地狱空荡荡,是你们在做行走的魔鬼,是你们在给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贴上标签,是你们在一代一代地固化劣等思想,是你们在一辈一辈传承本不该有的糟粕。孩子能决定自己的性别吗?孩子能决定自己到底要不要出生吗?是你们管不住自己的身体还管不住自己的脑子,是你们在加重这样的偏见甚至歧视。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女性带来这个世界的,现在反过头来歧视你的造物主,你都不觉得好笑吗?” 余辛被震得半天没反应,直到审判长敲响了法槌,她才猛地回过神。 先看了一眼已经在收拾东西的江任舟,又立刻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同样起身准备离开的那位“熟人”。 她想了想,还是匆忙跟了出去。 在走廊里,余辛看他走得匆忙,跑了几步追上去。 “请留步。” 为您提供大神 灿澈 的《白玫瑰》最快更新 第 116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17 章 迎着那人好奇的视线,余辛三两步追上去,停在他面前。 “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缪芝懿的律师吧。”余辛笑得客套。“这场庭审,看来你收获颇丰。” “庭审是公开的,网上也可以看到直播,旁听并没有设置限制,当然是谁都可以来。” “那说来听听,江律今天的发挥,是你想象中的样子吗?” 对方也笑得客气:“江律在法庭上的状态一向超乎我的想象。” “芝芝姐让你来的吧?” “是我自己申请来旁听的。毕竟是江律复出之后的第一场庭审,业内很多人都想来。” 眼看对方没接茬,余辛也不恼,只是客套几个来回,对方就接到了电话,不得不结束了这番没什么营养价值的寒暄,边接电话边往出口的方向去。 回到任川,余辛却发现江任舟没回来,好奇地找人问过,却被告知他结束庭审之后直接去了客户那边,只得无语地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只是…… 江任舟去的倒不是客户那里,而是再次预约了和缪芝懿律师的见面。 正好对方这会儿有空档,说是能直接见他,他就匆忙过来了。 对方给他倒了杯水:“江律今天的庭审发挥太厉害了,最后那番质问极富感染力,振聋发聩,我甘拜下风。换做是我,我可能只是接受庭审结果,并不会多说什么。” 江任舟轻声道谢之后,抬眼看他:“你想说什么?” “江律,是你预约和我的见面,这个问题,不应该是我来问你吗?” “我预约和你的会面,为的就是把这个问题抛给你。今天这桩案子,你为什么这么感兴趣?庭审过程中,你听得相当认真,但情绪波动并不大,证明你关心的不是这个案子,而是……与这个案子——或者说是这场庭审——相关的人。” 对方倒是来了兴趣:“江律在庭审的时候还这么细致地注意了旁听席?” 江任舟这回没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而是安安静静地盯着他的眼睛。 对方也很冷静,只是微笑。 半晌,江任舟主动打破沉默。 “妙妙和安安怎么了?” 眼看对方的微笑僵了一瞬,他的心瞬间提起。 要不是理智还在线,可能这会儿他已经拍桌而起了。 “江律冷静。”律师总算不再公式化地笑。“这并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 “发生什么了?” “说实话,我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芝芝出了点情况,具体情况未知,但现在已经在恢复中了。安安一切正常,只是受到了一些惊吓,放心。” 江任舟彻底冷静不了了:“我怎么可能放心?不是说人身安全保护令吗?保护到哪去了?出什么事了?人在哪?恢复中,是从什么情况恢复?后续呢?预估呢?她膝盖本来就没有完全恢复好,万一伤的是膝盖呢?万一有什么并发症后遗症呢?” 律师也是无奈:“江律,我不是保镖,我也是被通知的一方。” 他深呼吸好几次,硬逼着自己重新冷静下来,掐了掐眉心,低声说了句抱歉。 “江律,有任何情况,我都会及时跟你说。因为芝芝和安安都还处在被保护的状态中,我也无法获得更多消息,这是我当下知道的全部,我也很担心。” “这是他们的严重失职。”江任舟暗暗握拳。“妙妙一个人带着安安,本来最近就在风口浪尖上,如果连她们的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那这个保护令形同虚设。我的诉求就是她们两个平安健康,至少让妙妙能好好恢复。” “这点我已经反馈过去了,江律放心。” 他总算点了点头。 两个人简单聊了一阵,江任舟接到任川的电话,准备回去处理工作。 “哦对了。”律师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旁边的保险箱里拿出一个小盒子交给他。“那边也送来了一些东西,说是要让你亲启,我没有动过,原封不动交给你。” 江任舟眨巴眨巴眼睛,有些慌张地接过盒子,道谢之后,匆忙带着盒子离开。 他还是没忍住,刚回到车里就按亮了顶灯,急急忙忙拆开。 在一堆拉菲草中,一个陶瓷马克杯安安静静地躺着,杯子上还画了很多星星。 正是因为一眼就看出这是谁的作品,他的心顿时软成一滩水,眼眶紧跟着变红。 他刚想把盒子放到一边,然而却听见了什么东西磕在盒子底部的声音,一下子顿住,立刻重新拿了起来,在拉菲草中扒拉了一番,随后翻出一个精致的小胸针。 满钻款式,钻石拼成了字母“Z”,包边是一圈小钻。 也是一看就知道是谁的作品。 联想起刚刚他听到的消息,心里又泛起苦水,小心翼翼地别上这枚胸针之后,江任舟收好了马克杯,给那个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复过消息的微信号发了一句“礼物收到了,谢谢宝贝和宝贝”,这才发动车子离开。 回到任川,他立刻让这个新马克杯上岗了。 Lisa并不知道这个新杯子是哪来的,但注意到江任舟似乎很宝贝这个杯子,大概明白了些,小心翼翼地把红茶倒进杯子里。 “哎?” 那时候江任舟正在看文件,听到Lisa的声音,茫然地抬头看过去。 Lisa把装着热茶的马克杯放在他手边:“江律,这个杯子好像是温变的。” 他顿时心惊,睁大眼睛看向杯子。 正如Lisa所说,杯子外面那层星空画正在快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层画。 温变的速度很快,另一层画差不多显露出来的时候,还端着热水壶的Lisa一下子愣在原地。 坐在办公椅上的江任舟更是早就呆若木鸡。 被藏起来的那幅画……是三个火柴人,两个大人和一个小朋友。 三个人手牵手,脸上都是大大的笑容。在空白处,还有几颗桃心和一行歪歪扭扭的“Family”。 Lisa偷偷看了一眼江任舟的反应,随后轻手轻脚地迅速离开,给他留了充足的个人空间。 江任舟愣了很久,直到察觉自己眼睛酸痛,这才猛地回过神。 这两幅画都是安安的手笔,他当然可以肯定,但……缪芝懿知道这回事吗? 或者说,如果缪芝懿知道这回事,那她…… 他不敢再想了。 * 年末当天,一则新闻引爆律界,随后在新闻总榜热度攀升,一跃成为当天最热话题: 江任舟宣布辞去任川律师事务所律师一职,恢复自由职业,但保留任川律师事务所最大股东和合伙人身份。 甚至任川的员工都是在看到新闻之后才知道内部变天了。 Lisa算是知情人之一,很早就知道江任舟在慢慢交接工作,也很清楚律所的合伙人们就这件事开会讨论了好几回,最后才拍板。 江任舟是任川的大老板,更是律界的金字招牌,之前他受到江志成的风波影响,业内还有很多人在帮他说话。 前没多久的那桩工地弃婴案就是他复出之后的首案,大家都没想到那是他恢复自由身前的最后一案。 新闻一出,很多律所闻风而动,纷纷抛来了橄榄枝。 江任舟对那些都不感兴趣,压根没回复,赶在年末当天处理好了全部的工作,随后径直离开了办公室。 余辛那会儿也还没走,注意到江任舟忙忙碌碌地来回跑了几趟搬东西,上前去帮了把手。 “江律,您之后有什么计划吗?” 他倒是坦然:“暂时没有,想休息一段时间。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吧,最近很累。” 余辛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 也是,从他提前结束年假回来开始,他就始终紧绷着,像是上紧了发条的机器人,不累才有鬼了。 不仅仅是因为江志成夫妇俩的事情,还有缪芝懿和孩子的消失。 单是一件事就能让普通人扛不住,更何况江任舟同时承担这两件。 “妙妙最近联系你了吗?” 她摇摇头:“没有,我也发了消息,但是芝芝姐没回复过,她的账号好像停用了,雅言那边也没有关于她的动静。” 江任舟叹了口气。 余辛却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江律,是出什么事了吗?” “我也想知道出了什么事,说是她遭遇了点情况,但是现在已经在恢复期。” 她顿时皱眉。 “如果缪芝懿联系了你,麻烦务必及时跟我说,我真的很担心她。” “好的江律。”她顿了顿。“提前祝你们一家三口新年快乐。” 他似乎并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反而应得相当自然:“你也是,同乐。” 余辛眼看他没有丝毫留恋地坐进车里,在心底叹了口气。 江任舟还是把酒店房间退掉了,拖着大包小包回了家。 他特地把安安做的两个小手工都放在了收藏柜里,给了单独一层,旁边就是缪芝懿送他的那块手表,他的其他收藏都被挪到了别层去。 因为已经很久没回来,他还卷起袖子做了个彻底的大扫除,整理出了一堆不用的东西,痛快地进行了一次断舍离,把那些旧衣旧物全部抱去了小区里的回收箱。 他不是没听见余辛说的那句“一家三口”,只是当下选择了逃避,尽可能装出一副坦然模样。 直到现在,一个人身处书房,周遭安静得听不到一点声音,他才发现那个“一家三口”就是他一直以来苦苦追求的东西。 曾经他还因为缪芝懿信口胡诌的一句“那江律不如早点放我走”而内心挣扎许久,误以为她是想找别人成家生孩子,得知她家潜在的基因缺陷之后,他的追求就变成了“只有两个人就足够了”。 在认识安安并且和这个小朋友建立起友谊之后,他的心一下子被彻底填满。 这次度假,满满当当,全部都是他追寻的一家三口的模样。 过去他对“家”没有概念,囿于无穷无尽的工作和别人的生活,但真正体会到小家的感觉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直都想要这样的生活,但这种需要在过去被自己完全忽略了。 可是现在,好像一切都迟了。 他甚至不知道未来还能不能再见到她们两个,就算签了缪芝懿的遗嘱和安安的财产代理协议,他也不敢在这时候作保证。 更何况,他压根就不想让那份代理协议生效。 外面突然热闹起来的时候,他才猛地回过神。 新年到了。 他忘了自己已经在同一个位置坐了多久,最后还是用那个马克杯端着一杯热水去阳台,在远处的跨年烟花秀的映照下,看着杯子慢慢温变,从漂亮的星空变成一幅可爱的一家三口。 冷风拂面,他轻抚着杯子上的三个火柴小人,嘴角微微扬起。 “两个宝贝,新年快乐。” 为您提供大神 灿澈 的《白玫瑰》最快更新 第 117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18 章 江任舟的离职还是导致了律界的大地震。 不知道是谁放了消息出去,说是江任舟短时间内不会再以律师的身份出现在大众视野中,更是引发了一番热烈讨论。 元旦假期一过,连之前在律界闻名遐迩的几位大牛都出面挽留他,劝他三思而后行。 江任舟一概没理。 他越是不作任何回应,大家对他的猜测就越多。 不少人都怀疑他还是受到了之前他父母那些烂事带来的压力,或者是被父母威逼利诱,为了保全任川,他不得不选择退出。 越到后面,关于他的家庭的说法越可信。 以至于,不少律界人士还把江志成一家三口作为一个经典案例来进行剖析,进而招来浩浩荡荡的法学生队伍加入了吃瓜行列。 CO集团CEO迟慕森在开年之后不久就来了一趟蔚城,为的是找江任舟吃顿饭,顺便再抛一次橄榄枝,邀请他以独家法务的身份入职CO在漓城的总部。 年薪是一张空白支票,由江任舟自己决定数值多少。 让迟慕森很是惊喜也不乏意外的是,江任舟这次没拒绝,只说再给他点时间考虑。 消息灵通如迟慕森,自然清楚最近发生的那些大小事,现在听到江任舟这么多,大概也清楚了他的下一步计划,欣然点头。 几天之后,江任舟接到电话,驱车去了老张的工作室。 那时候老张正好还在忙,前面一节少年班的课还没结束,江任舟就在教室外面多等了一会儿。 时隔许久再次坐在这个长椅上,江任舟还有些恍惚。 上次他坐在这里,隔着玻璃看的人是安安。 小朋友总是坐在离老张最近的那个位置上,因为年纪小,教室里的椅子又都是高脚凳,所以她上椅子都要老张抱上去。 但她上课总是最积极的那个,乐理知识也甩了同班其他同学一大截,几乎每次回答问题都又快又好。 教室的隔音效果很好,江任舟坐在外面等着小朋友下课的过程中,一点都听不到教室里的声音,只能通过口型大致判断他们在说什么。 他过去很讨厌等人,毕竟是个彻头彻尾的忙人,习惯了争分夺秒,很多案件也不允许他浪费时间。 但等待安安下课的这个过程,他并不觉得焦虑或是不安,而是满心的喜悦和安宁。 但是现在,他透过这面玻璃看不到安安。 教室里的老张不是没注意到江任舟的表情,但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内心还是不可避免地开始担心他收到那份东西之后的反应。 说实话,现在看来,江任舟的反应绝不会是开心。 下课之后,老张带着江任舟去了办公室,还检查了几遍是否关好了门。 江任舟微微皱眉,还是拖了张椅子坐下。 老张也不含糊,直接从柜子里拿出那个文件袋交给江任舟。 “妙妙的律师应该已经跟你说了,之后她不会回蔚城来,而且据我所知,妙妙一直都想给安安换个成长环境,所以她在蔚城这边的房子就可以放心脱手了,也算是一笔收入。她之前住的那套房子是我帮她盘下来的,其他文件在她律师那里,还有一些文件在我这边。律师这几天应该也会把房产相关的文件都拿给你,还有就是妙妙签了字的委托协议,把处理房子这件事委托给你了,你想怎么处理是你的决定。” 正在看文件的江任舟顿悟。 难怪昨天律师还联系了他,说是这几天不忙的话可以过去一下,还有事情要处理。 原来是这件事。 不过也是,既然她之后真的不再回来,那这些房产一直留在手上反而是累赘。 蔚城的房价浮动不算大,这几年上面也加强了管控,所以把房子留在手上还不如早点脱手。 她之前那套被烧毁的房子,他早就想处理了。 至于目前这套别墅……倒是可以不那么着急。 江任舟看完文件,耐心地收好,重新看向老张:“我其实很好奇的,当初你帮妙妙盘下这套房子的时候,妙妙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她之前读本科的时候申请了助学金,但是很多人说她平时都穿得人模人样,觉得她想骗钱,学校为了避免问题,还是没给她这个名额。但是我们几个朋友都知道,她的情况真的就是证明上写的那样。之后她勤工俭学稍微存了点钱,出去读书用的是能cover学费的全额奖学金,但还是要不停打工来cover生活费。说到这个,之前她其实被保研了,但是志不在此,就放弃了,那会儿她承受的争议也挺大的。” 他顿时沉默。 “之后毕业回来,是雅言先抛出的橄榄枝,本来说是承包食宿,但是那会儿的住宿环境确实不咋地,而且她在出国之前做了膝盖手术,我就想着能不能帮一把。当时是正好那个小区有几套房子在低价处理,我就瞄准拿下了。但是没想到那时候治安条件一般般,她刚搬进去没多久就被人盯上了,那团伙还嚣张得直接在门上做记号,妙妙跟物业反映了几次都没用,我直接报警了,警察蹲点蹲到了。” 江任舟叹了口气:“这个我知道。” “不过也是,人都是慕强的,妙妙刚在蔚城站稳脚跟的时候,物业一个两个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之后她在业内有了点名气,物业就心急火燎贴上来了。”老张也是无奈。“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场大火也算是好事,能让妙妙挪窝。” “确实。”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江任舟约好了餐厅,和老张一块去吃了顿海鲜餐。 说实话,以前他对海鲜不太感冒,也就是在认识缪芝懿和安安之后才慢慢改变了自己的饮食习惯,现在已经很喜欢在自己的日常饮食中加点海鲜了。 缪芝懿不喜欢啃东西,也有些挑剔,虾蟹都要剥好了才行,清蒸和辣炒之间更喜欢辣炒,再就是喜欢刺身; 安安则不怎么挑食,也喜欢自己剥壳的过程,因为年纪还小,吃不了那么辣,更喜欢清蒸或者白灼的口味。 老张倒是很清楚江任舟点的这些菜究竟是谁更喜欢,也懒得戳穿,边跟他聊天边继续吃饭。 吃过晚饭,江任舟还把老张送回了家楼下。 下车之前,老张突然停了一下。 江任舟好奇地看着他:“怎么了?” “不怎么,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跟妙妙和安安多少也有点关系。”老张有些欲言又止。“但是不知道你……” “没事,你说吧。” 老张重新关上车门,还往外四下看了一圈,这才稍微放下心,扭头看向江任舟。 “庄忆柳是不是要出狱了?我最近看到新闻说,表现良好可以提前释放?” 寂静。 说实话,江任舟此前还真没想到这个问题,要不是老张提起来,他可能会直接把这号人物抛到脑后。 如果真的提前释放…… 他也不能保证那时候她会不会开始找缪芝懿和安安,所以最好还是做点对应的准备。 “妙妙和安安最近还在被保护,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但我不能保证庄忆柳不去找她们,毕竟她这次进去的主因就是她们两个,还是得提防。我会尽量协调好这边,放心。” 有了江任舟的承诺,老张也算放心,道谢之后,这才匆忙下了车。 正如老张所说,江任舟第二天就从缪芝懿的律师那里拿到了其他文件,其中还包括最重要的两本房本。 财产处理算是他的专业所在,考虑了多方因素之后,江任舟还是把这两套房子都交给中介挂牌了。 别墅还算好处理,甚至中介开出了比购入时更高的价格,他权衡之后签了协议,对方看到协议上的签名,自然不敢造作,钱款不出一周就全部到位了; 至于那套从火灾中幸存的房子,他原本就没抱太大的希望,但房子地段不错,重新装修之后依然有很多人愿意买账,再加上先前有任川坐镇小区的赔偿案,大家更愿意相信任川的能力,所以这套房子脱手得也快。 江任舟把这几笔钱都存在了一张单独的卡上,按照自己之前的喜好,分批买了理财。 他想的是,这笔钱他自己不动,先放在有所保障的银行,等到时候能跟缪芝懿和安安见面了,他再把这张卡交给她们。 至于卡里的钱怎么处理,那是缪芝懿和安安的事情,他本来也只是个不收钱的代理律师而已。 至于庄忆柳那件事…… 他确实在头疼。 因为她真的会被提前释放。 甚至,庄忆柳的父母已经在张罗着帮女儿找工作了,还专程给他打了电话,问他能不能和他们夫妻俩一块去帮她办出狱手续。得知他已经离开了任川,还问东问西,言语之间尽是试探,让他很是不爽。 先不说别的,光是想到自己上次去办庄忆柳的出狱手续那天缪芝懿做的事情,他的心情就很难平复下来。 就是那天,安安正式成为了缪芝懿的女儿,真真正正脱离了被抛弃、被领养又被送回去的生活,迎来了新生。 尽管安安在那之后还是会因为害怕被送回去而陷入噩梦之中,但缪芝懿无条件地爱她,给了她一切。 连他都看得出来,和一开始他接触到的那个小朋友相比,安安已经已经自信了很多,也会尝试着勇敢向外探索。 而他当时在做什么呢? 他简直罪不可恕。 至于这次,他当然不会再允许自己做错事。 为您提供大神 灿澈 的《白玫瑰》最快更新 第 118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19 章 正如江任舟预计的那样,在过年之前,庄忆柳因为在狱中表现良好,被提前释放。 庄忆柳算是与世隔绝了很长一段时间,在狱中也没听到任何与江任舟有关的消息,上次和江任舟见面就是被他戳穿当年顶替缪芝懿那回,之后就再没见过他。 现在一出来就被告知江任舟在去年年底离开了任川,甚至江志成夫妇还输了好几场官司,缪芝懿和她的女儿也长时间没有消息,信息量太大,她简直心惊肉跳,只在家里待了两天不到,就心急火燎地联系了江任舟。 江任舟那时候正在家里收拾东西,没工夫跟她闲聊,没说几句就挂了电话。 却没想到她在晚饭时间过来敲了门。 放在以往,这算是小情侣之间的惊喜小把戏,庄忆柳也会在开门之后看到一张温和的笑脸。 但这次,迎接她的是江任舟的冷脸。 她笑了笑:“好久不见。” “我好像并没有收到地点在我家的预约。”他整个人拦在门口,并没有要她进门的意思。“有什么事情找我吗?” 门也只开了一半,完全就是防卫的意思。 庄忆柳看得出他的抗拒和抵触,叹了口气,自己退了一步。 “好,我不进去。我今天来找你,只是想知道你突然离开任川的原因。当初你创立任川,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钱我就不说了,任川几乎就是你一手做起来的。说难听点,任川是你的孩子。但是你突然离职,放弃任川,肯定有你自己的理由吧?难道真的是因为江叔叔被举报了,你也受到牵连,所以要保全任川吗?” 江任舟很是淡漠:“如果你只是想对我输出你的观点,那么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可以走了,不送。” 眼看他即将关门,庄忆柳急急忙忙伸出手,拍在门上。 但她还是晚了一步,手被不轻不重地夹了一下。 庄忆柳顿时惊呼一声,楼道里的声控感应灯随后亮起。 江任舟很清楚自己关门的力道究竟有多重,在听到她惊呼的瞬间,还下意识回想起了从不出声的缪芝懿。 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就算刚做完全膝置换手术,她醒麻醉的时候也不会出声喊疼。 再想到她第一次做全膝置换手术的时间,他心里不可避免地再次泛起阵阵刺痛。 “江任舟,真的很疼,你别这么任性。”庄忆柳瘪瘪嘴,揉了揉自己的手指。“我并不是要对你输出观点,我也从来都没有这个必要。我今天来找你,只是想久违地关心你,这也有错吗?” 他没说话,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满眼淡然。 “你是江叔叔的儿子,肯定是要站在自己家人这边的,这我能理解。以任川的信息检索能力,不可能不知道那篇举报文章是谁写的吧?你查到了幕后黑手吗?总不能这样闷声吃亏呀。” 他觉得好笑:“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跟我没关系,但是这件事导致你不得不离职,甚至离开你一手创办的任川,我就不能忍了。难道真的像网上说的那样,那篇文章是缪芝懿找人写的,所以你才没有让任川出手帮助江叔叔?” “关缪芝懿什么事?” “江任舟,我发现你自从认识缪芝懿之后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她明明那么城府深沉,你为什么还是执迷不悟呢?起初我还不知道她为什么明明不爱你还不肯放手,现在我知道了,她就是为了报复。她接近你是为了接近江叔叔,接近江叔叔就是为了能扳倒他!江任舟,你到底为什么要站在她那边?” 江任舟这回真笑了。 原来缪芝懿在某些人眼里是这样的形象? “我不跟你动手不仅仅是因为君子动口不动手,还因为我不想让自己被卷进没必要的纷争中,这并不代表我允许你拿着没有任何证据的事情来质问我。没记错的话,伤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孩子的人,是你。” 庄忆柳突然顿住,睁大眼睛看着他。 “缪芝懿是一个独立的人,她做任何事都有她自己的道理,她的不解释,不代表其他人的猜测就是对的。更何况,她压根没有必要给傻子解释自己的行为动机。” “她没必要解释?”庄忆柳也笑。“她当然没必要解释,上学时期就抱大腿,现在惹出事情来了又玩消失,她敢解释吗?她敢面对质疑吗?” 江任舟听出一丝弦外之音,神色再次冷下去:“上学时期抱大腿?” 她一下子没设防,也确实心有不甘,正好江任舟问起,就一股脑全吐出来了。 “当年江外的保研名额就是她抱大腿抱上去的,我朋友勤勤恳恳准备考试准备了半年多,最后勉强挤进前十,还是被刷掉了。她倒好,平时就差住在导师办公室了,周末豪车接送,最后轻轻松松空降第一。有了第一还不满足,要学校出钱供她去英国读硕,还以放弃保研来威胁学校。你以为学校是吃素的吗?她凭什么申请全额奖学金?平时吃穿用度都那么大手大脚,她凭什么还能拿助学金?国家的钱难道不是给真正需要的人吗?她凭什么?” 他已经暗暗握紧了拳头:“我是不是可以认为,缪芝懿放弃助学金名额,还有你或者你朋友的作用在其中?” “她连放弃的资格都没有,名额公示期间,好几个人都去举报了。学校起初还为她说话,但是群众的眼睛总是雪亮的吧,这么多人说她不配拿助学金,学校还能牺牲这么多学生保她一个?” “所以缪芝懿根本就没拿过助学金,对吗?” “她不配。”庄忆柳甚至翻了个白眼。“鬼知道她当初是不是被什么大老板包下来了,成天把自己当公主仙女,眼里容不下任何人,她凭什么那么狂?成绩是一时的,不是一辈子的,更何况没人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凭真本事拿到的成绩和奖学金。再说了,她的真本事是什么?是哄大老板开心,还是哄导师开心?” 要不是江任舟理智尚存,那一巴掌早就出现在庄忆柳脸上了。 因为江外就在他们学校正对门,他多少知道一些江外的情况,大概清楚江外的奖学金发放标准。 缪芝懿能拿奖学金,证明她的综测分数至少是全院前十,如果是国家级别的奖学金,那她的综测排名要到全院前三。 根据老张的说法,缪芝懿读本科时非常注重理论的实操,因为能力强,几乎被导师带在身边培养——这也恰恰证明庄忆柳说的“就差住在导师办公室”是真的。 至于周末的豪车接送,那八成是她在勤工俭学,雇主或者其他什么人的车也有可能。 偏偏这些事情落在周围人眼里,就变成了“她抱大腿”“她不配”“她凭什么”“她自视清高”。 甚至,已经在公示期的助学金名额也被举报掉。 这也就说明,学校看过了她提交的证明文件,并且愿意相信她,但迫于学生之间的压力,亦或者是缪芝懿自己决定放弃,这个名额才被拿掉了,之后她再也没有申请过。 怎么会这样啊…… 怎么会让她一个人承担这么多啊…… 眼看江任舟的表情越来越冷,庄忆柳误以为他也在因为缪芝懿当初的所作所为而愤怒,一下子更加来劲。 “你应该不知道吧?当初她申请助学金那件事让很多人不爽,还有人去她宿舍拿了她的吉他,直接泡在她们那层水房洗手池里。不过当时有人看到了,不知道那人是不是她的朋友,帮她拿出来了,还上报了学校。但是学校才懒得管这种破事呢,让她自己去晒。不过在那之后,她好像突然消失了一段时间。” 江任舟冷笑一声,双眼已经烧得通红:“等她再出现的时候,你放了乐队的鸽子,缪芝懿带着一把差点被损坏的吉他去给你救场。” 他现在终于明白当初缪芝懿特别说明“吉他不能沾水”的原因了。 他也知道为什么缪芝懿和安安会那么在乎自己的东西了。 这谁能受得了? 缪芝懿到底是怎么忍下来的? 庄忆柳一听音乐节那件事就莫名犯怵:“江任舟,我那个时候……” “闭嘴。” 寂静。 “庄忆柳,在背后阴阳别人很开心吧?将自己做过的错事合理化,很得意吧?既然恶人是缪芝懿,那为什么现在站得更高的人是她不是你呢?为什么坐牢的人是你不是她呢?” “我……” “缪芝懿没有再申请助学金,说明她不想跟你们这帮阴沟里来的玩意同流合污,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这么多年都没明白吗?你们在诋毁甚至造谣的时候,给过证据吗?三人成虎的戏码玩够了吗?她这么多年的辛苦,到你这就是轻飘飘的‘抱大腿’是吗?你每一次都试图让我相信缪芝懿是个骗子,但是为什么到头来,暴露更多破绽的人是你呢?所以,到底谁是那个骗子呢?谁是想要踩着别人肩膀自视清高的人呢?” 庄忆柳步步后退,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她觉得他变得很陌生,已经完全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了。 当初她第一次锒铛入狱,她还不觉得江任舟完全变了个人。 但现在,江任舟浑身上下散发的危险气息,让她打心底里害怕。 “庄忆柳,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缪芝懿是我爱人,缪安是我爱人的孩子。” 江任舟依然站在门口,身形未动,满眼都是寒意。 “至于你,是我们家的外人。你认为,我会信一个彻头彻尾的外人,还是会信我的家人?” “江任舟,我……” “我警告你,别让我再从你嘴里任何关于缪芝懿的评价,也别让我再看到你出现在缪芝懿和缪安身边。这此我不动手,不代表我以后不会进行正当防卫。庄忆柳,你别忘了,我是律师,我最清楚防卫和伤人的区别。” 说完,江任舟直接甩上门。 声音大得像是在庄忆柳脸上甩了一耳光。 为您提供大神 灿澈 的《白玫瑰》最快更新 第 119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20 章 年初八,全员复工。 CO集团总部的员工架构表同步更新,法务一栏悄然更新了个名字。 江任舟。 按照惯例,CO会在架构表里附上这位员工对应的照片和相关简历。 和其他人快占满整个小窗口的工作简历不同的是,江任舟的简历就真的是“简”历,简单到只有拢共不到一百字的四行: 三行教育经历,分别对应的是本硕博;一行工作经历,说他成立了任川律师事务所。 有些员工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员工架构表的变化,顿时惊呼。 还真是那位江任舟啊! HR到底怎么把这位搞来的?! 还是说迟慕森亲自搞来的?! 放在以往,CO会给新来的员工办一个简单的欢迎仪式,但和之前不同的是,江任舟这次入职相当低调,没有任何欢迎仪式,法务部的员工还是在交文件的时候才发现江任舟已经在办公室里忙碌了。 一时间,员工们甚至不知道应该称呼他“江律”还是“江部长”。 江任舟低调入职CO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他本身就自带热度,消息一出,自然掀起了一波热烈讨论。 大众无非最关注的是他这份工作的薪资情况,毕竟能把他从任川撬走,这笔钱怎么也不会少。 再者,江任舟并没有放弃任川的合伙人和股东身份,也就是说,他依然会参与任川的盈利分成。 好笑的是,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江任舟就变成了大众眼里“说到底还是为了钱”的劣等律师。 CO公关部相当无语,简单和迟慕森本人沟通过,在下班之前发了一份公告出去。 大概的意思就是说江任舟离开任川是他自己的决定,CO作为一家大企业——甚至是建筑行业的龙头企业,虽然一直都希望江任舟加入,但绝对不会以撬墙角这样的手段把他招来。 江任舟本人随后也更新了声明,在认同CO的说法的基础上,还简单解释了自己离开任川、离开蔚城的理由:他希望能迎接新的挑战,开启人生的新篇章。 从他离开任川到入职CO,中间还隔了段时间,足以证明他并不是为了CO才离开。 大家勉强相信了双方的说法,但还是对这个“新的挑战、新的篇章”颇有微词,讨论的重点纷纷转移到了这上面。 江任舟懒得再理会,安心忙自己的。 CO的办公大楼离大学城不算很远,大学生开学比较晚,等到大学生们纷纷拖着行李箱返回学校的时候,企业都已经快上班一个月了。 漓城政法大学的校园论坛在返校第一天就爆了。 内容很简单,在常年只看得到以大众为首的中低端轿车的停车场里,他们看见了一辆蔚城车牌的迈巴赫。 迈……巴……赫…… 甚至是异地车牌的迈巴赫…… 大家一开始还怀疑这是学生家长或者学校领导的车,毕竟漓政的学生来自全国各地,蔚城当然也在其中。 但很快这个说法就被否认了,因为有学生拍到了几张照片,顺手把照片贴在帖子里了。 是江任舟拎着文件夹上车的全过程抓拍。 江……任……舟…… 有学生特地去查了,任川律师事务所在蔚城,并且江任舟最常开的车就是迈巴赫。结合最近江任舟入职CO的消息来看,江任舟本人目前在漓城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百。 这是不是就说明……江任舟在漓政? 法学院的学生直接疯了一大片。 但大家不敢肯定江任舟出现在漓政的原因,大多认为他是过来看看或者见什么人,压根没往深处想,所以热度很快又下去了。 新学期的第一周周六上午,法学院的大三学生要上大课,讲的还是民商。 大学生一向是自由的,法学院的课本就密集,大家在工作日已经上了五天课,对周六加开的这节课自然嗤之以鼻。 听学姐学长说这节大课很水,不点名也不卡挂科率,大家就纷纷选择不去了。 然而…… 课是八点开始的,八点过十分,校园里突然出现了一堆抱着课本的学生在狂奔。 跑出来的方向不尽相同,但终点都是教学楼二楼尽头的大教室。 一身正装的江任舟已经开始讲课了,似乎完全不在意后面陆续进来的学生。 这间从来没被坐满的教室在短短二十分钟内就爆满,甚至还有人在陆续往里搬椅子加座。 没人知道为什么之前那位说话迟缓的地中海老教授会突然变成江任舟,也没人知道为什么江任舟会出现在漓政的课堂上,更没人知道学校是怎么把江任舟这号人物给搞来上课的。 同样,没人知道为什么江任舟能在CO上班的同时兼职一下漓政的老师。 随着学校论坛的又一次服务器危机的到来以及网络新闻热度的节节攀升,学校还是没能顶住,匆匆忙忙发了一份公告。 大意是说之前那位老教授身体欠佳,带研究生的压力已经很大了,这学期没法再继续上课,所以这个位置出现了空缺。考虑到江任舟将长期在漓城工作,学校找到了CO和江任舟,商量着以特邀客座教授的身份让江任舟过来代课。 CO还是好说话的,毕竟周六不在他们的办公时间内,员工的动向可以自由支配; 至于江任舟这边,他思索了大半个月才点头答应,但不想带研究生也不想上小班课,只接受了上大课的邀请,其余学校事务一概不理。 学校自然欢天喜地,在江任舟本人的要求下,没声张此事,就等着学生自己去发现。 所以造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在台下的快门声已经严重影响教学进度的时候,江任舟不得不停了下来,握着话筒的手微微收紧,神色淡漠地看着台下的学生。 一时间,全场寂静。 “民商,民事,商事,都和老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小到物权判定,大到涉及大额资金流动的合同。正是因为民商的牵涉面太广,我们法律人才更应该怀着谦卑心和上进心去迎接永无止尽的学习。我知道我的肖像已经在未经我本人允许的情况下被上传到网络,这其中甚至包括一些非法网站,我也很清楚当下有人在利用我的肖像进行不当得利。但我同样知道,我现在站在这里,为的是漓政的学生,为的是能把法学生培养成法律人,让更多的黑暗暴露在阳光下,让更多的声音能被听见。” 江任舟的声音被话筒放大,顷刻间传遍教室的各个角落。 原本垂着脑袋抄PPT的学生纷纷停下笔,抬头看着台上的人。 而那些举着手机拍照录像甚至直播的学生,也悄然收起了手机。 “我在法庭上见证了太多因为错失细节而全盘皆输的情况,也在面对委托人的诉求时无数次因为他们的马虎粗心而恨铁不成钢。大家或许背得出法条,也知道应该在什么场合运用什么法,但细节永远是最重要的。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事情,过去发生过很多;没有完整的证据就拍板定论的案子,也数不胜数。诚然,这不是小班专业课,大家可以不那么上心。但我不希望作为法学生的大家舍本逐末,甚至本末倒置。现在丢的是西瓜,未来可能丢的是委托人的希望,甚至毁灭委托人的家庭。” 现场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如同惊雷。 学生们此前只见过法庭上冷峻严肃的江任舟,但确实没见过这么淡漠的江任舟。 不是训诫,也谈不上说教,只是在用最稀疏平常的语气说着最冷酷的话。 越是这样,台下的学生们越不觉得他最后那句“毁灭委托人的家庭”是危言耸听,而是他真正经历过的案例。 大家都知道江任舟在民商方面是权威,也知道他的实战经验丰富得能出书,更清楚他之前是法庭的不败之神。 任川是很多在场的法学生的梦中情所,而台上的这位,甚至是任川的创始人。 并且,去年年底那桩工地弃婴案,在场的学生里还有不少人看了庭审直播,自然被江任舟当初在法庭上的那番质问震慑得五体投地。 “作为成年人的你们都有基本的判断能力,我相信大家未来都有自己更能施展拳脚的方向和领域,民商或许不是所有人的共同选择。如果觉得自己不适合这个课堂,随时可以离开,不用告知我。我不点名,也不会卡挂科率,只希望能让更多的人学到真正有用的东西。” 寂静之后,江任舟重新开始讲课。 他之前没教过书,讲课节奏偏快,更喜欢用自己切身经历过的案例来帮助大家理解理论知识,所以将近两个小时的课下来,干货相当多,案例也五花八门,可谓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头脑风暴。 现场确实有很多完全跟不上节奏的学生,但愣是坚持着听下来了。 不少学生想在课后再去援疑质理,只是江任舟走得匆忙,在大家还忙着抄板书的时候,他已经拎着pad和手机走出教室了。 重新坐进车里,江任舟总算松了口气,习惯性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屏保,随后安然驱车离开漓政。 漓城算是学术气息非常浓厚的城市,光是漓政所处的大学城北区就有三所双一流,分别是漓城政法大学、漓城理工大学和漓城外国语大学。 漓政和漓工是正对门,漓外在漓政隔壁,三所学校经常联合举办活动,学生们也习惯了相互串门蹭课。 江任舟目前就职的CO集团就是妥妥的漓工学生的梦中大厂,CO高层大部分来自漓工,甚至董事长——也就是迟慕森的母亲——也毕业于漓工的建筑学院。 最近漓工要办校园艺术节,为期一个月,联动了漓政和漓外。 活动还在清明假期之后,但校园大门已经慢慢装饰起来了。 江任舟等红灯的时候远远看了一眼,注意到学生们正来来往往地搬东西,旋即笑着摇摇头,收回视线。 年轻真好。 为您提供大神 灿澈 的《白玫瑰》最快更新 第 120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21 章 江任舟对工作之外的事情几乎都不感兴趣,在漓城待了一段时间下来,最喜欢做的事是工作之余翻翻任川以往的案例,偶尔还会跟其他合伙人开视频聊聊最近的案子。 漓政考虑到学生们最近也要忙着对面学校艺术节的准备工作,大课的出勤率可能会比较难看,发了问卷下去,问学生是想原时间上课还是调整一下。 说实在的,自打江任舟授课,法学院的这节大课的出勤率从过去的个位数一跃成为现在的百分之三百。尽管每堂课都是结结实实的头脑风暴,大家对这堂课的热情还是相当高。 所以换不换时间都无所谓。 只是学校考虑到其他学院的课程都换了时间,想想也觉得不能单独法学院特殊,还是让大家一起换了,把周六上午的课挪到了周六下午,正好上完课就能去看艺术节演出。 江任舟自然没意见。 他对艺术节一点兴趣都没有,上课全听吩咐,学校怎么安排,他照做便是。 周五晚上,迟慕森约了CO几个高层一块吃饭。 现场除了迟慕森和江任舟,剩下的全是漓工的优秀校友,所以大家的共同话题不知不觉就转移到了最近的艺术节上。 “听说这次排场还挺大的,说是三剑客都出了节目,还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呢,听说漓外附小的合唱团都出了节目。” “嚯啊,这么热闹?” “天天三剑客三剑客的叫,不知道的还以为漓工漓外漓政是什么好姐妹好兄弟,结果还不是每年抢人抢破头。” “毕竟撞上了周年校庆,排场大点也是正常,学校不是还送了一堆邀请函来CO吗,确实够面子了。” “Anderson这次会去现场看看吗?” 正专心吃饭的迟慕森突然被点名,懵了一瞬,还是点点头:“学校专门邀请了我妈,但是她没空,我代劳了。” “江律最近不是在漓政代课吗,好像明天还有一节课吧,下课之后会过去看看吗?” “不了吧。”江任舟给自己剥了只虾。“最近法务部事情也多,之前CO的海外板块有人想来分一杯羹,我得尽快处理了。” 众人笑出声。 不愧是有着“工作狂魔”称号的江任舟。 第二天上午,江任舟在家处理了些遗留工作,还跟任川的几位合伙人开了个线上会议。 吃过午饭,浅浅睡了一觉起来,这才换了身衣服出门,直奔漓政。 今天是艺术节开幕日,但正式的开幕式还在晚上,差不多正好是晚饭时间。 漓工已经在为晚上的开幕式做准备了,正在调试音响设备,江任舟刚拐过路口,就听见了校园里传出来的音乐声。 尽管漓政调整了各学院周六这节大课的时间,方便大家下课了直接去对面看开幕式,但学生们明显不受控制,很多大课的出勤率直接跌到了个位数,甚至有的大课教室里只有教授一个人在台上对着空气讲课。 江任舟这节大课还勉强保持着满座,但也比平时少了些人,放在以往,阶梯教室的走廊都会被加座的椅子塞得满满当当。 同样是头脑风暴了俩小时,江任舟宣布下课的时候,一部分学生已经奔了出去,还有一部分学生依旧坐在位置上抄板书。 他都不在意,自顾自拎着pad和手机出门。 在返回停车场的路上,他接到了任川那边打来的电话,为的是跟进最近一桩案子的进展。 外面已经热闹非凡,他边打电话边往停车场的方向去,抬眼就是对面校园里的彩色激光灯乱扫的场景,脸上慢慢浮现出一层笑意。 曾几何时,他也是年轻人的一员。 但现在,他好像已经没有那个精力了。 电话那头的合伙人简单跟他聊了聊案子的进展,挂电话之前,笑着问他是不是在蹦迪。 江任舟笑了笑:“要有那个精力和时间就好了。是对面学校在搞艺术节,排场不小,热闹程度可想而知。” 对方了然,感慨一声“现在的孩子真是幸福啊”,旋即笑着挂了电话。 只是,江任舟原本想回家,然而远远看了一眼,停车场早就已经爆满。 既定的车位全满,很多车就这么随意停在了通道区域,连出口的起落杆跟前都停着一排车。 他的车自然而然被拦了个刚刚好。 现在这个点想把车开出去,大概只能靠飞,打电话挪车也几乎是完全不现实的事。 站在车边的江任舟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过身,远远看了一眼对面,想了想,还是戴上口罩,慢悠悠地晃去对面漓工,准备姗姗来迟地凑个热闹。 开幕式持续到晚上十点,他估摸着八点半左右就能少一些人,所以时间相对来说还挺宽裕。 他还没过马路,对面校园里的歌声就传了过来。 应该是学生团队的献唱,搞了个最近热门的网络歌曲大串烧。 江任舟向来对碎片化并且机械性重复的歌曲片段不感冒,听多了还觉得烦,并且律师身份要求他时刻保持敏锐的观察力和思考能力,所以他的手机里从来没有短视频APP,仅有的几个社交软件也都是为了日常交流,其余的都是新闻相关。 现在哪怕隔着一条马路,听到对面传出的口水歌串烧,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算了,大家开心就好,他只想赶紧挪车。 等他过了马路之后进校园,这个串烧节目正好结束,主持人上台串场。 “非常感谢刚刚我们校园之声歌手们的精彩献唱,好像一下子就把咱们现场的氛围点燃了啊,大家现在燃起来了吗?” 台下的观众们纷纷给出回应。 “但是呢,咱们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艺术节,不能不上高度,你们说对不对?” 踩着震耳欲聋的“对”,江任舟慢悠悠地继续往前。 音量已经越来越大,吵得他后脑勺生疼。 “好,那接下来,咱们给大家上高度。有请漓城外国语大学附属小学合唱团、漓城外国语大学附属中学合唱团、漓城外国语大学合唱团和漓城外国语大学管弦乐团,共同为大家带来《友谊地久天长》。掌声有请!” 现场灯光暗下来的时候,江任舟正好踱步到了观众席最远处。 这是个露天舞台,但配置相当齐全,除了全套音响设备之外,还搭建了延伸台和升降台,颇有开演唱会的气势。 江任舟站的位置正好照不到灯光,方便他将自己完全隐藏在黑暗中。 他本就不想出风头,所以这个位置刚刚好,差不多到点的时候还能顺利跑走。 等了不到两分钟,两束追光分别打在舞台两侧的延伸台尽头,台上也紧跟着出现了升降台的空间,现场也瞬间爆发出一阵欢呼。 左边延伸台的升降台先升了上来,随后萨克斯声响起。 让大家意外的是,这首曲子并不是《友谊地久天长》,而是那首非常经典的《My Heart Will Go On》。 但这位老师只吹了一段,随后笑着放下萨克斯,冲着右侧延伸台伸出手。 木吉他声紧跟着想起。 弹奏的依然不是《友谊地久天长》,而是另一首经典曲目《Five Hundred Miles》。 通常来说,木吉他并不是管弦乐团的一员,因为吉他的音量实在不高,一旦加入乐团,声音很容易就会被盖掉。 但这次,木吉他加入了管弦乐团,还专门给了三个话筒用以扩声。 在吉他手慢慢升上舞台的过程中,远在人群最后方的江任舟突然顿住,眼眶瞬间变红,心里紧跟着开始翻江倒海。 吉他手也只弹了一段,也笑着停下,扭头看向主舞台。 灯光随后全部亮起,早就准备就绪的管弦乐团乐手们纷纷拿起自己的乐器,同时舞台上的红色帷幕慢慢拉开。 一位穿着白色长裙的老教授站在舞台正中间,在音乐还没响起的时候,径直清唱了两句。 老教授的嗓音相当有穿透力,在她停下之后的整整半分钟时间里,现场寂静无声。 不知道是谁先带的头喊了一声“bravo”,观众席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在掌声中,原本在两侧延伸台的吉他手和萨克斯手笑着转过身,往主舞台的方向大步迈进。 追光一直跟在他们头顶,直到他们两个坐在那两个空出来的位置上。 指挥抬手示意,乐团随后开始演奏。 这次正是《Auld Lang Syne》。 现场有三个合唱团,分别用不同的语言负责歌曲的其中一段,等到主歌部分,大家齐唱中文。 远在人群之外的江任舟不知道什么时候举起了手机,拉近了至少十倍距离,镜头牢牢聚焦在主舞台上。 他镜头里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吉他手,还有一个是站在漓外附小合唱团第一排最边上的小姑娘。 这两个人正好紧挨着,但都专注于自己的演出,谁都没主动看谁。 起初确实有人担心木吉他的声音会被乐团里的其他乐器声盖掉,但吉他手跟前依然有三个话筒在,声音很好地融入了乐团。 不仅没被盖掉,反而相得益彰。 到最后一段主歌,三个合唱团分别负责三个声部的吟唱,站在舞台中央的那位老教授负责唱词。 有了管弦乐团的加持,这首歌仿佛一下子变得更加神圣高贵。 音乐声渐弱,合唱团也渐渐停下,只剩老教授一人唱完最后两句。 “同声歌唱——友谊万岁——” 背景音乐里只剩了吉他声。 现场彻底安静下来。 “友谊地久天长——” 萨克斯声再次跟上,达成了线条感与颗粒感完美融合。 最后两位从《友谊地久天长》自然地切换到了《My Heart Will Go On》。 舞台上的聚光灯也再次只照亮了他们两个。 在萨克斯的长音和吉他的扫弦中,音乐终于迎来了尾声。 在表演者全体起立并深鞠躬的整个过程中,观众席的掌声经久不息,甚至不少人在悄摸擦眼泪。 现场的灯光再次暗下去之后,江任舟才回过神,悄无声息地收起手机。 他罕见地觉得脸上有点黏答答的,下意识伸手摸了一把,却发现自己摸到了一手的水。 主持人登场串词的时候,江任舟转身离开,飞也似地跑走。 像是在躲避什么,又像是在追逐什么。 为您提供大神 灿澈 的《白玫瑰》最快更新 第 121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22 章 漓外附小合唱团的孩子们在结束表演之后还得集合,老师为了保证孩子们的安全,需要清点人数之后再统一卸妆,然后让家长挨个把孩子接回去。 安安跟着大部队返回了后台,坐在沙发上边晃腿边等着妈妈过来,笑眯眯地接过老师发的水,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 虽然她现在还没入学,但已经和附小的老师们熟悉得七七八八了。 老师们相当喜欢她,就等着她九月份开学。 这个学期,安安读的是附小预科班,主要内容就是幼小衔接。 在过年期间三剑客联合演出中,当时作为观众的安安指出伴奏的音调不对,清唱了一段正确的调,当下就把合唱团的老师们震惊得不得了,如获至宝般立刻上报了学校。 合唱团随后破格录取了她,甚至经常让她给合唱团定调。 缪芝懿起初并不愿意加入管弦乐团,也是担心木吉他的声音不够,但在之前的团建活动中,她一次偶然救场,让乐团里的其他人更加坚信没她不行,软磨硬泡了好一阵,缪芝懿才答应下来。 所以现在她是管弦乐团里少有的木吉他手,偶尔还玩玩电吉他。 他们乐团相当默契,今晚的演出在此之前甚至只排了几遍,但质量相当高,演出效果也让所有人都很满意。 结束演出后,乐团成员们凑在一起开了个会,简单复盘之后,大家纷纷作鸟兽散。 缪芝懿来不及卸妆,背着吉他去合唱团那边接安安。 后台有两条走廊,一条光照充足,但绕,从乐团休息室到附小合唱团休息室得绕一个“U”型。 缪芝懿嫌麻烦,干脆选了没什么光的另一条走廊,准备抄近路过去。 意外的是,这条走廊里,似乎有人在。 她茫然地走近,心里警铃大作。 昏暗的灯光扫过来,在那人脸上停了一瞬。 虽然时间不长,但足够缪芝懿看清楚此时站在她面前的人究竟是谁。 她一下子停在原地。 耳边明明还响着外面传来的歌声,但她顷刻间脑子一片空白,心跳紧跟着加快。 她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 但…… 最近的新闻,她都看了,所以她知道他的动向。 两个人都没说话,就这么默默看着对方,目光前所未有地专注,仿佛要把对方盯穿。 缪芝懿暗自组织了很久的语言,做了诸多心理建设,握着吉他背包带的手松了又紧,就这么循环了不知道多少次之后,缓缓吐出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心跳节奏正常一些,打算主动打破沉默。 “好久不见。” “保护令到期了。”江任舟的声线在颤抖。“对不对?” 她再次停住。 纵然她想骗自己或许看错了人,又或许产生了幻觉,但他的声音瞬间把她拽回了现实。 “保护令为期半年,但你消失了快八个月。” 他的鼻音不受控制地越来越重,缩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早已紧握成拳。 “你告诉我,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你,是幻觉吗?” 他甚至舍不得眨眼。 从看到她缓缓升上舞台起,他就一直在怀疑自己,怀疑那是他太想她了产生的幻觉。 在这里等待的过程中,他掐了自己无数次,而每一次清晰的痛觉都在告诉他,这是真实的。 舞台是真实的,拍下的视频是真实的,眼前的人也是真实的。 缪芝懿能明显察觉到自己的心理防线已经岌岌可危,通过不时扫过来的光线,她甚至能看到江任舟已经红透了的双眼。 八个月以来的煎熬辛苦,就像是老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在她脑海里闪过。 但与此同时,那些曾经和他在一块生活的回忆,像是闪着光的碎玻璃,和她大半年的煎熬糅杂在一起,璀璨又残忍,毫不留情地狠狠扎着她的内心。 半晌,她再次握紧了肩上的背带。 “江任舟,我……” 被点名的人霎时大步上前,吻紧跟着落下。 缪芝懿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心理防线全盘垮塌的声音,干脆利落。 人随后被按在墙上,以为会凉,但后脑勺和腰间被他稳稳托住,掌心的暖意穿透礼服,激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尝到了自己的口红,飘香的巧克力味却混杂了些许咸味。 原本挂在她肩上的吉他包一下子滑落,她来不及捞,但下一秒,背包被另一只手及时扣住,随后整个吉他包都到了他肩上。 江任舟甚至在撕扯她,恨不得下一秒就把她整个人吞进腹中。 缪芝懿能察觉到他的力气越来越重,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圈住了他的脖子,人也毫无保留地贴在他怀里,几乎动弹不得。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他起初压根不想理,由着手机作怪地唱歌,但缪芝懿也跟着被拉回神,怎么都不肯,嫌弃地拍他。 他不得不依,但在拿出手机的整个过程中,他还不轻不重地叼着她的下唇。 来电话的是CO法务部的工作人员。 罕见地听江任舟骂脏话,缩在他怀里缓神的缪芝懿突然笑喷,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缠着他的领带。 江任舟却觉得她简直在索命,边应付着电话那头的人,边小心翼翼地给她擦拭被口红弄脏的嘴角,还忍不住用眼神警告她收敛一些。 缪芝懿简直无语,这回干脆把嫌弃写在了脸上,多少有些报复性地用力擦了擦他的嘴角,用口型告诉他“我去接安安”。 还以为能顺利脱身,却没想到在被放开之前还是被亲了一下额角。 她不满地捏了捏他的脸颊,拿了自己的吉他,匆忙去附小合唱团休息室。 江任舟边打电话边跟在后面,看她抱着已经累到睡着了的安安出来,快步上前去,再次把她的吉他背在自己身上,给她空出手抱孩子。 这会儿外面依然人多,但缪芝懿带他走了条没什么人的小路,直达停车场。 他并不意外缪芝懿换了一辆低调的mini,把她的吉他放好之后,他的手就空了,还帮着托了一把安安。 小朋友确实累得不行,这会儿睡得正香,被妈妈放进儿童安全座椅之后,还懒洋洋地小小翻了个身。 江任舟一把拦住准备上车的缪芝懿,再次把她整个人捞进怀里。 缪芝懿瘦了很多,但精气神还不错,他还是心疼,边应付着电话那头的人,边轻啄她的脸颊。 CO最近事情不少,这通电话主要是针对他这段时间忙的海外板块的工作进行情况跟进,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他今天回去之后还得加班加点处理一些相关事项。 电话挂断,缪芝懿笑着勾住他的脖子。 “膝盖还好吗?” “现在好像不是叙旧的时候。”她轻笑。“安安得回去洗澡,我也很累了。听江律刚刚的回应,好像江律还得回去加班?” 他蹭了蹭她的鼻尖:“给我个地址。” 她却明知故问:“公司地址还是学校地址?江律不至于连漓外的行政楼都不知道在哪吧?” 下场就是她被狠狠挠了一通痒痒肉。 在刻意收敛过的笑声中,缪芝懿听见了他低低的一声“求求你”。 那瞬间,心脏一下子收紧,她甚至察觉到了一丝紧张。 好像时间过得特别特别慢,距离她上次跌进这样的怀抱,听到这样的声音,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最后她还是把地址给了他,连同在这边的联系方式一起。 江任舟多少不放心,亲自上车测试了性能,这才目送她坐进车里。 视线交错之际,江任舟轻轻敲了敲窗玻璃。 缪芝懿以为他还有话要说,降下了驾驶座的车窗,茫然地看着他。 他微微上前,俯身凑过去,手旋即托住她的后脑勺,吻再次落下。 诚然,他现在有很多话想说,也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毕竟不是个好时机,她和安安都很累,身体最要紧。 他不知道她的膝盖恢复情况如何,也还惦记着当初律师说的“碰到了一些情况”。 在他这里,她和安安的健康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可以被暂时舍弃。 等他小心翼翼地松开她,手掌还在不停地轻抚她的脑袋。 他的动作顿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正常,声音也轻轻的:“路上慢点开,注意安全。到了之后,记得跟我说一声。” 说完,他重新直起身,看了一眼在后座儿童安全座椅里睡得正香的安安,心底柔柔的。 目送缪芝懿的车一路开走,江任舟转身往外,直奔漓政的停车场。 正如他之前的猜测,开幕式进行过半,这边的停车场已经稍微宽松了些,之前拦在他车子周围的车都开走了,出口那边也已经排起了队,都是准备离开停车场的车。 直到重新坐进自己的车里,他及时把联系方式和地址都存进手机,简单处理了些CO的工作,也没急着发动车子,而是拨通了缪芝懿的私人律师的电话。 对方接得很快。 “江律,有段时间没联系了。听说你最近在漓城,情况如何?” “挺好的,谢谢关心。”江任舟神色淡漠地看着前方。“妙妙和安安的人身安全保护令到期了,我碰到她们了。” “真的吗?那恭喜了,时间确实长了些。” “谢谢。我打这通电话的原因很简单,既然保护令期限到了,去年年末妙妙遭遇的那次事件,你现在有没有权限知道?” 对方也懵了一瞬:“之前确实没有权限,我最近会去问问看。江律,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江任舟没立刻接话,闭了闭眼,暗暗握紧拳头。 为您提供大神 灿澈 的《白玫瑰》最快更新 第 122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23 章 第二天是周日,晚饭时间,缪芝懿家的门铃响了。 那时候缪芝懿在厨房忙,以为是之前说好了要来送资料的助理,所以让安安去开门。 还没过半分钟,她就听到了安安的一声大喊。 她顿时脑子空白,急急忙忙放下菜刀出来,随后就看见安安笑嘻嘻地被江任舟抱在怀里。 甚至江任舟还情难自抑地在安安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玄关柜子边上堆着大大小小好几个袋子,应该都是江任舟带来的,有礼品袋也有超市纸袋,还有两个巨大的乐高袋子。 缪芝懿的心在那瞬间“咚”的一声落回原地,无奈地在原地翻了个白眼,打算转身回去继续做饭。 江任舟一时半会儿舍不得放下安安,问她妈妈在哪里,随后抱着孩子、拎着纸袋来了厨房。 小朋友激动得不得了:“妈妈!叔叔出差回来啦!他出差了好久,带了好多东西回来!” 缪芝懿笑了笑,头也没回:“那你跟叔叔聊天去,问问他出差是不是很忙,妈妈做饭呢。” 江任舟也是才知道缪芝懿跟安安说的是他去出差了,情绪一下子有些复杂,深深看了一眼她忙碌的背影,还是抱着孩子去了客厅。 陪安安拆了那些礼物之后,他让小朋友先自己玩,自己随后来了厨房,把带来的菜挨个拿出来,从她手里接过菜刀。 “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要跟安安说你出差了。” “原因无非是保护孩子,所以没必要问。”江任舟垂眸。“相比之下,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没有预兆地离开。” “当然是因为有预兆的离开对你来说不公平。” 他顿了顿。 确实。 要他眼睁睁看着她和安安离开,那无异于凌迟。 缪芝懿拍拍他的背:“去陪安安吧,她念叨你很久了,厨房我能搞定。” “我的出现对你来说是计划外的事情吗?” 她愣了一瞬:“什么?” “我的出现……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是你计划外的事情吗?” 正是因为他知道缪芝懿在刻意降低那些事对他的影响,他才愈发怀疑这么久以来她对他的态度的根本出发点。 他不敢妄测缪芝懿对他有感情,但至少……至少有那么一点不一样的地方吧? 如果从一开始想的就是报复他们一家,那在发出举报文章之后,为什么还要单独起草一份协议,把安安托付给他呢? 在缪芝懿犹豫的过程中,江任舟的心越提越高。 “妈妈!” 厨房里的两个人同时转身看过去。 小家伙已经端着乐高说明书进来了,皱着八字眉,把书举到妈妈跟前,挠挠头:“妈妈,这个我找不到了,零件袋子上没有标注呀。” 江任舟在心底叹了口气,也不再继续等她的答案,用手肘拱了拱身边的人:“你去陪安安吧,我来做饭。” 缪芝懿看了他一眼,旋即擦了手出去。 时隔很久三个人同桌吃饭,安安热情洋溢地坐在江任舟身边,边吃饭边嘀嘀咕咕跟他说这段时间以来的经历,说到激动的地方还放下筷子做点动作,听得江任舟全程哭笑不得,边听她说话边嘱咐她注意别呛着。 看到安安已经能用筷子夹菜吃饭,他很是感慨。 上次和安安同桌吃饭的时候,小朋友用的还是妈妈给买的儿童筷,偶尔还因为夹不住菜而着急。 再就是,小朋友的发育速度很快,上次他抱孩子的时候,安安还是个小不点,快八个月过去,安安已经长高很多了。 “叔叔昨天看到我们安安在合唱团里唱歌了哦,我们安安宝宝现在是个很厉害的大宝宝了。” 小朋友还有点害羞,捂着嘴笑了一声。 “妈妈也很厉害,昨天弹吉他弹得很好听,衣服也很漂亮。” “我妈妈最厉害!” 莫名被点的缪芝懿抬眼看过去,幽幽地扫了一眼江任舟,随后淡定地继续吃饭。 “叔叔出差去哪里了呀?有没有去大海边?” 江任舟偷瞄了眼对面的缪芝懿,眨巴眨巴眼睛,暗自斟酌了一番,开始跟小朋友侃大山。 其实无非是把他曾经外出旅游的经历讲给小朋友听而已,但安安越听越着迷,到后面连饭都忘了吃,就这么睁大眼睛盯着他,满眼向往。 缪芝懿吃完饭,眼看对面俩人的碗里还有饭菜,恰到好处地轻咳两声。 两个人一下子就扭头看过来。 “饭要冷掉了哦,安安想跟叔叔聊天的话,先把饭吃完,好不好?吃冷饭冷菜的话,你的肚子会受不了哦。”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江任舟懵懵地盯着她看了半天,在接收到缪芝懿隔着桌子飞过来的眼刀的瞬间,还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长时间没见面,她的头发长了很多,这会儿随意扎成了个低马尾,优雅又温柔,和脸上带点嫌弃的小表情截然不同。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最喜欢缪芝懿真性情的样子。 安安当然没听出来妈妈的弦外之音,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乖乖把饭吃完了,随后蹦下椅子,拽着同样吃完饭的叔叔去客厅陪她玩。 缪芝懿笑着摇摇头,起身收拾桌子,把碗盘通通送进洗碗机。 等她出来,发现安安又赖在江任舟怀里了。 小朋友确实很会撒娇,说话时尾音上扬还带拐弯,三两句话就把江任舟哄得五迷三道。 要不是这会儿条件不允许,估计他真能上天去给安安摘星星。 缪芝懿正好接到助理的电话,回书房去核对工作邮件,暂时把安安交给江任舟照顾。 她一忙就容易忘记时间,不知道忙了多久,江任舟敲门进来,一手端着切好的水果,一手拎着礼品袋。 “安安睡了,说最近老是腿疼。”他的表情不太好。“我明天带她去看看吧。” “已经看过了,是生长痛,恰恰证明她在长高,今年才开始的。前面都还好,这段时间好像影响到她的睡眠了,老是哭醒。” 缪芝懿重重地叹了口气。 “可能跟这段时间太累了也有关系,每次彩排都是十几个小时起步,真是遭罪。不过忙完艺术节就好了,她接下来可以稍微休息一下,预科班的学习任务不多。” 江任舟的心稍微放下了些,拖了张椅子在她身边坐下,把水果放在她左手边。 说真的,就算她现在坐在他身边,他还是觉得不真实。 “妙妙。” “嗯?” “我查过了,你和安安的人身安全保护令是雅言出面申请的,这也就意味着,你现在还是雅言的人。雅言在漓城的分公司员工架构表已经出来了,你是这边的总负责人,并且你的助理还是之前那位。” 她顿住。 “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当初你的助理告诉我说不清楚你的动向,并且她辞职回家照顾家人,是为了跟你打配合来骗我的?” 缪芝懿从电脑屏幕上收回视线,扭头看向他,满眼复杂神色。 “所以当初雅言知道你的计划,对吗?” “雅言不知道。” 这回顿住的是江任舟。 “雅言申请的保护令,一开始是因为当初我带着安安去参加秘密会议,这是工作需要。在那之后,举报文章出来了,雅言信我,所以在我和安安回国之后给我们重新申请了保护令。” 缪芝懿的声音也很轻,似乎在说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 “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的律师和助理,老张都是之后才知道的。我不想让大家感情用事,更不想用情感来道德绑架大家,所以选择了隐瞒甚至欺骗。” “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有人去彻查那场车祸,然后引出你父母的事情,你要怎么办?” “你不是签了我的遗嘱和委托协议吗?” 寂静。 “并且,江志成告我诽谤,但没有辩解他的误判,证明他知道自己确实做错了事,只是不承认错的程度有那么深。举报文章是匿名的,他告我诽谤,反而说明他有鬼,不是吗?大家就算去彻查,那也无所谓,证据越多,越能说明我没有诽谤。而我已经把最重要的人都安排妥当了,一旦我这边出现任何状况,遗嘱和委托协议立刻生效,就这么简单。” 她从来都是个想到就要做到的人。 正是因为已经安排好了安安的未来生活,她才有孤注一掷的底气和勇气。 对她来说,自身的毁灭没有多可怕,可怕的是她没有给安安留下继续生活的保障。 她不想让安安重蹈她的覆辙。 她一路成长过来经历的那些事情实在太烂了,单挑一件出来让安安经历一遍,她作为妈妈都受不了,更无法想象安安要怎么承受。 只要安安的生活没有后顾之忧,她就可以放心迎接任何结果。 江任舟的眼眶慢慢变红,心里再次开始翻搅着苦痛。 他签的那份文件,他这辈子都不想让它生效。 当初那一个小时的思考时间,他脑补了好多好多,根本做不到冷静理智地思考。 他根本想象不出来,如果协议真的生效,他要怎么面对安安。 那太痛苦了。 缪芝懿看他那个表情就知道他陷入了情绪,笑着叹气,冲他伸出手。 “都过去了。” 江任舟轻轻抓住她的手,把她整个人带进自己怀里坐着,凑过去亲亲她的鼻尖。 这是他最最珍贵的宝贝,他捧着都怕摔了,更何况是让他想象彻底失去她的生活。 缪芝懿瘪瘪嘴,也知道那份协议或许给他带去了不小的冲击,眯着眼睛享受他毫无章法的轻啄,手自然地环住他的脖子。 “妙妙,我还有件事想问你。” 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正好洒在她耳后,很痒,但他偏偏不让她躲。 “嗯。” “你眼角的伤,怎么回事?和你去年年底遭遇的状况有关系吗?” 缪芝懿霎时愣住。 为您提供大神 灿澈 的《白玫瑰》最快更新 第 123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24 章 眼看缪芝懿要从他怀里出去,江任舟下意识扣住了她的腰,让她一下子动弹不得。 “妙妙,我很担心你。” 他在叹息,满眼都是懊悔和担忧。 “毕竟差点伤到眼睛,这很恐怖。当初情况到底怎么样?你身上还有其他伤吗?发生了什么?有没有影响到你的膝盖?” 缪芝懿垂着脑袋沉默一阵,在心底冲自己举起白旗,重新抬头看他。 “去年年底那会儿,我和安安还有雅言的团队回国了。因为那场会议很重要,雅言有个庆功宴,大家要去一个很漂亮的露营地,当时我和安安坐的是我同事的车。” 江任舟停在她腰上的手渐渐收紧,眉头也越皱越深:“然后呢?” “路上碰到了事故……我们是由南往北,那辆车是由北往南,路中间没有隔离带,就……那辆车直接打横漂移过来,连撞了三辆车,我们是第三辆,其实撞击已经没有很重了。” 他瞬间睁大了眼睛,心跟着破碎。 “再然后就是……当时车子的安全气囊全部出来了,我同事平时挺喜欢抽盲盒的,就在车子中控台上贴了几个盲盒摆件,安全气囊弹出来的时候,那些摆件就跟着飞到我脸上了。万幸的是,安安坐在后面的儿童安全座椅里,没伤到她,就是吓到了。我膝盖也没事,保护得挺好的。” 江任舟甚至听懵了。 天哪…… 连撞三辆车?摆件飞到脸上? 这要是撞击能量再大一些,或者车上的摆件再多一些,或者当时有一个摆件飞到她眼睛上…… 天哪。 这完全就是外在的不可抗力因素,在这种突发状况下,人身安全保护令确实没法立刻起作用,难怪。 幸好没伤得很严重,幸好她没什么大事,幸好没伤到安安。 他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人。 “然后……” “还有然后?” 他好不容易落回原处的心又高高地悬了起来。 难道还有什么后遗症吗? 缪芝懿很是纠结,斟酌了半天才决定跟他开诚布公,但还是相当犹豫。 “你先答应我,不管我接下来说什么,你都不能有剧烈的情绪波动,包括但不限于生气或者激动。” 江任舟一下子懵了:“啊?” “你快答应我,不然你别听了。” 迎着缪芝懿的视线,江任舟的理智短暂下线,也抛开了作为律师该有的理性思维,略有迟疑地点了点头。 缪芝懿终究还是不敢跟他对视,刻意别开视线。 “然后我当时还流产了。” 死寂。 要不是怀里还有个人,他那瞬间已经跳起来了。 什么?! 他沉默了半分钟有余,这才不确定地看着她:“妙妙,你说什么?能不能……重复一遍?” 察觉他此时整个人都在发抖,缪芝懿猜到这个消息对他来说还是冲击力太大,暗自后悔的同时,不情不愿地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说的话,依然没有跟他对视。 江任舟震惊得有些坐不住,瞳孔也跟着颤抖,眼眶彻底红透:“不是,不,不对……妙妙,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那个时候快四个月了,反推一下的话,应该就是度假期间?我那几个月都很忙,而且精神压力很大,我以为身体出现情况是压力太大导致的内分泌失调,压根没多想。” 他立刻就回想起来,度假那几天,他们两个确实很疯狂。 除了安安睡的那个房间,住处上上下下几乎都有他们的痕迹。 他压根不记得哪次有措施哪次没有,只记得想在她面前证明自己恢复得很好。 只要碰到她,他就像疯狗一样。 他也同时想起来,缪芝懿本来就不想要孩子。 所以,如果她知道自己肚子里有孩子,必然不会留下,但偏偏那个时候她不知道。 看他一眨眼眼泪就掉下来,缪芝懿顿时有些慌张:“我……江任舟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不……不是怪你。”江任舟倏地把她抱紧,脑袋埋在她肩窝。“我在怪我自己……我怎么能这么蠢。对不起,妙妙对不起。” 一是因为自己。 明知道她不会要孩子,也明知道他们两个不可能有孩子,他却没有先一步斩断让她开启妊娠过程的渠道,而是继续我行我素,继续在她面前进行满是大男子主义的、可有可无的“证明”。 简简单单的结扎手术要不了多长时间,甚至都不需要他怎么休养,但能避免她的身心受到伤害。 可他偏偏没去做,只想着自己开心尽兴。 二是因为她的身体。 将近四个月大的胚胎——甚至那个时候已经可以说是胎儿,因为意外流产,对于母体来说,伤害无疑是巨大的。 再加上那个时候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脸上的伤口还要处理,保护令加身,不能声张这件事,所以她的朋友或许也不能去她身边帮忙照顾。 就只有她自己,可能还有一些同事。 那段时间,举报文章的热度还在,外界对她的非议依然不在少数,她不可能完全不知道,这也无形之中加重了她的精神压力。 怎么会这样…… 在他以为她可以不用再孤独的时候,她又一个人默默承受了好多苦难。 缪芝懿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间也有些感慨,轻抚着他的后脑勺,拍拍他的背。 “恢复确实花了点时间,医生说我身体挺好的,倒也没有那么脆弱。出院之后,我就很注重调理身体了,也会带安安去运动。你今天从哪个门进来的?有没有看到我们小区门口的健身房?我在那里有年卡呢,已经上了两个多月的私教课了。” 他的鼻音还是很重:“膝盖怎么样?” “膝关节也恢复得挺好的,我把病例带到这边的医院了,给医生看过,说是目前吸收得不错,后面还是要尽可能减少磨损,再就是别太受力。所以我现在健身也很注意照顾膝盖,我的私教是个做事很细致的女孩子,她知道我的情况,放心吧。” 江任舟总算稍微放下心。 缪芝懿在心底叹了口气,还是主动凑过去亲他。 本意是让他别那么焦虑她的身体情况,却没想到还是有点失控,这个吻的主动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了他手上。 久旱逢甘霖,两个人长时间没见面——虽然昨天才见过,但江任舟觉得那并不算严格意义上的久别重逢——而这里又是个安全而封闭的空间,她本就坐在他怀里,一时间,气氛突然变得有点奇怪。 “江任舟,明天是周一。” 缪芝懿轻轻推着他,但并没有要拒绝的意思,话里甚至还有一丝调侃。 “从我这到CO可不近,江律不打算上班了?我最近闲着呢,雅言目前没什么需要我出马的场合,漓外的课还在下周六。” 说来也是巧,他们两个当下的工作模式意外地相似。 平时在公司全职工作,周六还得兼顾一下大学里的代课任务。 但和江任舟不同的是,缪芝懿是正儿八经有教师资格证的,算是真真正正的持证上岗,带的还是他们漓外这学期的小语种语法课,并且也是在阶梯教室里进行的大课。 “他们不重要。”江任舟明摆着更在乎眼前人。“宝宝,我什么时候可以去听你的课?” “这个问题你就别想了,我的课你听不懂,而且难度相当高,我可不想江律吃瘪。” 他有一瞬间的丧气,但很快就被她的吻拉回神。 许久不见,缪芝懿变主动了,这对他来说是巨大的惊喜。 因为她的头发长了很多,以前在他指尖缠不了几圈的头发,现在已经可以像索命的绳索一样在他手心里轻轻拂过了,更是让他心尖都在打卷儿。 他太喜欢缪芝懿了,喜欢到恨不得把心挖出来放在她手上。 缪芝懿明显很喜欢这样的触碰,在他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吻他的时候都带着笑意。 一旦心里的重担可以被暂时放下,她能想到的全部就是奔向江任舟。 江任舟刚把她小心放在书桌上,小卧室就传来了安安的哭声。 两个人几乎立刻就停下,只对视一眼,就边整理衣服边往外跑。 安安又是因为腿疼而哭醒的,抱着腿缩成一团,也不敢放声大哭,就这么抽抽噎噎地小声啜泣,但还是架不住疼痛愈演愈烈,哭声也控制不住地变大。 缪芝懿心疼得不得了,小心翼翼地抱起安安,边安慰孩子,边轻轻给她捏腿按摩,试图帮她缓解疼痛。 江任舟亦步亦趋地跟在边上,还是没忍住,把安安接过来,按照缪芝懿刚刚的方法给她揉腿,随后目送缪芝懿快步出去给孩子准备热毛巾。 安安疼得腿都动不了,更别提伸直,就这么缩在江任舟怀里痛哭流涕,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宝宝没事的,没事的啊……”他轻轻哄着正在掉金豆豆的小朋友,还在不停地帮她揉腿。“这是宝宝在长高,没事的,宝宝不怕不怕。” 缪芝懿没多久就回来了,不仅拿来了热毛巾,还急急忙忙冲了一杯热牛奶。 按摩和热敷很好地缓解了疼痛,安安也迷迷糊糊地醒了,脸上还挂着没干的泪痕。 “安安,要不要喝点热牛奶?昨天睡觉之前喝了一整杯热牛奶,是不是就没有那么痛了呢?今天你的牛奶只喝了几口,所以才痛得很厉害哦。” 安安瘪着嘴趴在江任舟怀里,但也只喝了几口就不想喝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缪芝懿把杯子放在一边,重新接过了安安,抱着她在房间里踱步,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孩子重新酝酿睡意。 江任舟接过热毛巾,拿去重新过了热水,缪芝懿抱着安安去了趟卫生间,这才把她重新放回被窝里,小心敷上毛巾。 小朋友的困意回来得很快,没多久就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腿上还敷着热毛巾,肚子也被妈妈轻轻拍着。 他坐在边上,满眼都是缪芝懿照顾孩子的画面,心里再次泛起苦楚。 安安的生长痛是今年才开始的,那也就意味着,在他重新遇见缪芝懿之前,她或许已经这样大半夜照顾孩子照顾了四个月有余。 他在干什么啊…… 为什么明知道保护令到期了,却没有早点来找她? 为什么明知道她不想要孩子,却还是不做任何措施? 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为您提供大神 灿澈 的《白玫瑰》最快更新 第 124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25 章 第二天是工作日,缪芝懿陪安安吃早饭的时候,门铃响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站在外面的人是江任舟,缪芝懿莫名觉得她一周的好心情大概止步于此。 开门之后,自然是江任舟的笑脸。 “早上好,安安在吃饭了吗?” 听见自己的名字,正在餐桌边吃油条的小家伙噌的一下抬起头:“叔叔!” “宝宝早上好!” 迎着缪芝懿略带嫌弃的目光,江任舟不请自来地换鞋进门,直接去了餐桌边。 “我们安安宝宝的腿还疼不疼?” 安安才喝了一口豆浆,嘴上有一撇白色的小胡子,看着分外调皮。 “不疼啦!早上起来之后,妈妈用毛巾给我敷了,现在不疼。” “宝宝今天要去上学吗?” “要,老师说今天要讲两位数,我上个星期的数字书法比赛得了第一名,妈妈和老师说我的数字写得好。” “我们安安宝宝真棒呢!” 小家伙嘿嘿一笑。 缪芝懿关上门过来,看到江任舟那副不值钱的模样,更是无语。 “怎么大清早就过来了?” “我送安安去上学,再送你去上班,然后我去上班,一条线。”江任舟满脸的理所当然。“我看了路线,全是高架和快速路。” “你车上哪有儿童安全座椅?” “实不相瞒,我开的还是那辆迈巴赫。”江任舟笑眯眯的。“不好意思,最近手头有点紧张,没钱换新车了,将就一下?等我发了工资,我再拿图册过来给你和安安选。” 缪芝懿顿时语塞。 她就不该开启这个话题。 毕竟,学会了蹬鼻子上脸的江任舟可太招人嫌了。 有江任舟在,安安自然没有下地走路的机会,全程被他好声好气地哄着,左问一句“现在腿疼不疼”右问一句“晚上想吃什么好吃的”,简直宠得没边。 话虽如此,副驾驶座上的缪芝懿还是及时给了个提醒。 “医生说安安这个年纪还是稍微控制一下海鲜的摄入量,嘌呤很高,可能对骨头发育有影响。” 江任舟眨巴眨巴眼睛,下意识看了一眼后视镜,发现安安似乎并没有听见刚刚这句话,依然开开心心地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原本悬起来的心总算放下了些。 也是,这点确实要多注意。 小学预科班和幼儿园不一样,虽然也有老师在门口接,但进入校园之后,还是得小朋友自己去教室,没有老师领路。 他多少有些不放心,把安安抱下车之后,在原地目送她一路小跑进校园,直到她的小小身影成功跑进教学楼,他才转身上车。 车子在路口拐弯,一路狂奔,顺利开上高架。 缪芝懿突然打破沉默:“你爸妈最近怎么样?” “还好,身体没有太大影响,就是精神状态有点低迷,依然坚定不移地认为是别人要栽赃陷害,目前风评很差。不过也是,这么多年来的行事套路被戳穿,任何人都需要一点时间调适,只是他们被戳穿得太晚了,要花的时间更长。” “你为什么离开任川?” 他巧妙地把这个问题丢回去:“你觉得是什么理由?” “长时间接触人的阴暗面,最后发现自己身边的阴暗面也被毫不留情地揭开,想要换个方式喘口气,所以干脆抛下了当下的一切,给自己一个开启新篇章的机会。但这不代表你再也不做律师了,也不代表你彻底抛弃了任川,不然你不会保留任川的合伙人和股东身份。” 江任舟笑了笑:“不愧是你。” 确实懂他。 他并不是因为受到父母的影响才离开,而是确确实实想让奔跑了很久的自己松口气。 “CO的这份工作,你打算做多久?” “好马不吃回头草,既然这份工作做得顺利,短时间内没必要换。你和安安都在这里,我也不需要再挪窝了。” “如果我和安安不在漓城呢?” 江任舟顿了顿:“没有如果,我不喜欢做这样的设想。” 他已经和他的爱人重逢了,这就是最好的结局,所以不需要再去设想“如果没遇见”。 那些令人痛苦的设想,他不愿做。 缪芝懿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好一阵,什么都没说,但笑着摇了摇头。 到雅言楼下之后,缪芝懿拎着包下车。 原本都已经走出去几步路,她却突然听到江任舟喊她,茫然地转身看过去。 还坐在驾驶座上的江任舟已经降下了车窗,一本正经地冲着她招招手,似乎有什么要紧事要说。 缪芝懿好奇地走回去,俯身凑近他。 而他下一秒就伸出手,勾住她的后颈,唇紧跟着贴过来。 她今天坐班,所以脸上只有一层薄薄的淡妆,唇妆更是几乎没有。 放在以往,如果她带妆,必然不会允许他亲她。 所以江任舟理所应当地钻了这个空子。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重逢,好像他们彼此之间都对亲密接触不再那么抗拒。 大概是心情使然。 松开她之后,江任舟还小心翼翼地给她理清了头发:“下午来接你下班?安安的延时课要几点钟结束?” “安安放学早,我会先去接她过来。”缪芝懿笑着重新站直。“CO最近可不闲哦,江部长要是加班,记得提前知会一声,我好带着孩子打车回去。” 江任舟笑得从容:“等我吃晚饭。” “去吧去吧,别耽误了。” 他笑着收回视线,一脚油门下去,车子迅速开远。 晚上,江任舟信守承诺地和娘俩一块吃了晚饭。 只是他确实工作比较忙,吃过晚饭之后,安安坐在客厅乖乖写算数题,他端着pad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翻工作邮箱。 他依然会及时关注到小朋友的需要,但凡安安把不会的题目拿到他面前,他都会立刻放下工作。 缪芝懿起初还在晾衣服,之后也端了自己的笔记本出来,核对最近那场会议的流程的同时,还不忘给小助理安排接下来的工作。 一时间,三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节奏居然还出奇地统一。 安安的作业并不多,写完之后还自己玩了一会儿拼图,没多久就困了,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缪芝懿及时收起笔记本,把安安带去洗澡。江任舟也放下了pad,起身去给安安准备热毛巾。 小朋友穿着睡衣出来的时候,牛奶正好温得差不多了,缪芝懿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去拿衣服洗澡。 看小家伙坐在她的专属小马扎上乖乖喝牛奶,江任舟心底都软软的,偷摸拍了不少照片视频。听到小朋友喝完牛奶之后的一声长叹,更是乐得不行,牵着她去小卫生间刷牙。 缪芝懿刚吹了头发出来,人就滴溜溜掉进了他的怀抱。 她慌慌张张地拍他:“安安睡了吗?” “我给她读了绘本,还用热毛巾敷了腿,放心吧。”江任舟细碎地吻她。“今天应该不会那么疼了,她把一整杯牛奶都喝了,上了厕所才进被窝的。” 她稍微放下心,人却随后被抱紧。 江任舟不满地控诉:“能不能集中注意力?” 缪芝懿顿时咂嘴:“今天打算几点回去?明天还要上班呢。” 他倒是直白:“想留宿,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床位。” 虽然这句话似乎并没有笑点,但屋子主人在那瞬间就被逗笑,手指不安分地缠着他的领带。 “看你表现了。” 这五个字可谓相当迷人,就像暗礁上的美人鱼轻声唱出的镇魂曲,明明只是很普通的音符而已,但他这个水手就是会心甘情愿地陷进去。 刚摔进温暖的被窝,缪芝懿就听见卧室门口传来动静,立刻推开了身上的人,扭头看过去。 “妈妈。”安安揉着惺忪的睡眼,抱着枕头进来。“我今天想和妈妈一起睡。” 小家伙甚至没穿拖鞋,就这么懵懵地走到床边,径直爬上来,钻进被窝,懒洋洋地把自己的枕头放在正中间。 迎着江任舟满是幽怨的眼神,缪芝懿差点当场笑出声,憋着笑戳了戳他的脸颊,声音很轻:“安安这阵子时不时就会过来跟我一块睡的,你理解一下。” “我理解不了。” 江任舟虽然不爽,但也轻声回话,随后看向已经自顾自躺在他们两个中间的安安,小心翼翼地推了推她。 “安安宝宝,你现在是个大宝宝了,可以自己睡觉了,叔叔把你抱回去,好不好?” 小家伙顿时皱起八字眉,在被窝里摇摇头:“妈妈也是大人,也可以自己睡觉呀,为什么要叔叔陪她睡觉呢?” 眼看缪芝懿憋笑憋得浑身发抖,江任舟更无语了,这回干脆翻身下床,直接出去了。 缪芝懿并不知道他出去干什么了,茫然地目送他离开,眨巴眨巴眼睛,手还下意识轻轻拍着身边小朋友的肚子。 直到听见水声,她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去洗澡了。 哎不是……他哪来的换洗衣物? 她懒得等,更没精力猜他哪来的衣服,就这么边轻拍着孩子边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她察觉颈间有股若即若离的温热,还伴随着好闻的木香。 原本想伸手挥开,手却一下子被抓住,人也随后被拽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她的睡意一下子消散了大半,懵懵地睁开眼。 迎头就是他的一声低低的埋怨:“没良心的,直接睡了?” “安安呢?” “我抱回去了。”江任舟亲亲她的眉心。“这个床位是我的,先来后到,我先预约的。” 她本想翻了个白眼,但架不住他突然挠她痒痒肉,笑着闪躲:“你留宿就留宿,自带家居服是什么操作?老实承认吧,你衣服藏哪儿了?” “你能不能专心一点?什么时间做什么事……白天给你解释,晚上时间很紧张。” 这回缪芝懿总算把白眼翻出去了:“怎么还咬人?” 回应她的是江任舟得逞的低笑。 卧室的灯随后熄灭,在极速紊乱的呼吸声中,她彻底掉进了温柔却又不失野蛮的浪潮。 她还记得她当初和江任舟一起看的山上的星星。 江任舟说,看见星星坠落的时候,一定要记得许愿,只有在心里诚恳地说上三遍,愿望才会实现。 但,可惜的是,她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自己有什么愿望了。 好像当下的一切都还挺好的。 为您提供大神 灿澈 的《白玫瑰》最快更新 第 125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26 章 劳动节假期期间,缪芝懿被雅言派去出差,要去祁城开个国际贸易大会,她负责英语和法语的同声传译工作。 拜CO一贯以来的拉长假期策略所赐,江任舟早早地就进入了假期模式,先去忙了点自己的事情,随后成天不请自来地在缪芝懿家陪孩子,让她安心工作。 祁城靠海,这次的大会地点正好在海边的一个度假区里。 缪芝懿原本就想着把安安带上,正好还着了江任舟的意,在缪芝懿忙着核对会议内容文稿的时候,外面客厅里的一大一小俩人就在商量着收拾行李。 这些天来,他已经不止一次提出要缪芝懿和安安搬去他家住了,她之前也确实因为漓城突降大雨而带着安安过去住了一次。 但总归还是拒绝了,理由和曾经差不多:一是觉得自己还需要单独的空间,二是觉得当下和江任舟的关系还没到能成天共处一室的程度。 江任舟理解她的顾虑,之后也没再提,继续在工作之余尽心尽力的扮演好家庭煮夫的身份。 假期之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江任舟带着娘俩去了机场。 缪芝懿要和雅言团队会合再一起登机,江任舟先带着安安去VIP候机室等着,边给安安读绘本边不时张望着入口处,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安安自然能发现叔叔注意力不集中,不满地拍拍他的手臂。 “叔叔,要认真一点哦,我们上课的时候,老师要我们认真听讲,眼睛不要看别的地方,要跟着手指点到的字。” 江任舟也立刻被她拉回神,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 倒不是他不认真,而是…… 团队没多久就进来了,安安噌的一下抬头看过去,随后笑嘻嘻地扑进助理姐姐的怀里。 这次团队里的大家几乎都带了家属来,江任舟不喜欢进行无用社交,安安也不爱跟陌生人讲话,俩人全程都坐在角落里自娱自乐。 所以几乎都是别人主动过来打招呼,言语之间大多是对“江任舟居然出现在这里并且还带着孩子”这件事的震惊和好奇,再就是需要他给点专业方面的意见建议。 有人看过去年那些荒唐的新闻,现在看到新闻主角之一就坐在这,甚至还是以“家属”的身份,更是议论纷纷。 江任舟自然能察觉到孩子的不安,挨个婉拒,随后继续安心陪孩子,完全不在意周围的人用怎样的眼光看他。 飞行时间不长,娘俩在航班上浅浅睡了一觉,飞机就降落了。 江任舟下飞机之前戴好了墨镜,抱着还在睡梦中的孩子跟在一边,肩上还挂着安安的尤克里里。 行李车被地勤人员帮忙推着,缪芝懿还在人群中跟大家简单核对接下来几天的工作内容。 他这回完全是以同行家属的身份来的,所以全程没他什么事,他只需要负责带孩子,甚至不需要开口说话。 这种感觉确实新奇,他也是头一回被如此边缘化,但他相当喜欢。 不仅仅是因为缪芝懿放心地把孩子交给他带着,还因为缪芝懿终于愿意让他参与到她的工作生活中来。 只需要她一个眼神或者一个动作,他就能立刻明白她的意图。 工作状态中的缪芝懿是相当强大的,不需要依靠任何人的力量,自己就是一棵屹立不倒的参天大树。他就算是隔着人群远远看她,心里也相当自豪且满足。 他们之间,好像从来都不存在“谁需要依靠谁才能做到什么事”的情况,在一起的时候是再简单不过的小情侣,分开的时候就是在各自领域奔跑前进的追光者。 在他看来,这才是家庭成员之间该有的默契。 办好入住手续之后,缪芝懿得去开个会,江任舟打算先带孩子去房间,让安安躺下来睡,再收拾好他们三个的行李。 临分别时,缪芝懿多少有些不放心,拢了拢安安的小外套。 “要是安安睡醒了要出去玩,你就带她去,给我发个定位,我散会了去找你们。出门之前让她抹点防晒,你也抹点,虽然太阳不大,但阳光还是毒。安安的沙滩玩具在小皮箱里,那个白色的网袋,我都装好了,她要是去沙滩,你记得带上,让她往阴凉点的地方去,别在大太阳底下晒着。她的保温杯和哮喘药都在挎包里,我把药盒放在保温杯里面了,你拿出来之后记得涮一下保温杯内胆,给她装点白开水带着,别喝太凉的。她的腿还是要多注意,别长时间浸在海水里,不然晚上又得疼。” 江任舟全程眉眼含笑地听完,在她唇上轻吻一下:“知道了,你去忙吧,我能照顾好她,别担心。” 踩着团队里的起哄声,她笑着返回大部队。 CO公关部门的工作人员很快就看到了新闻,说是自家公司那位平时不苟言笑的法务部部长在海滩上陪小朋友玩,全程笑得相当不值钱。 这原本没什么,毕竟现在在劳动节假期中,谁都有自己的家庭,出去度个假陪孩子玩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但新闻主角是江任舟,画面里随后不久还出现了缪芝懿,并且缪芝懿还皱着眉头对江任舟说了些什么,江任舟一脸委屈地瘪瘪嘴…… 这事儿就有点大了。 工作人员还是联系了江任舟,打算问问是什么情况以及要不要公关部临时加个班。 彼时江任舟才被缪芝懿训完不久,因为缪芝懿忙完一天的会议回来发现保温杯里的水几乎没少,小朋友的脸蛋还晒得通红,立刻就猜到这俩人玩嗨了所以一滴水没喝,顿时无语。 江任舟难免觉得同事大惊小怪,但又对新闻里“海滩约会”这个表达很满意,简单说明了情况之后,在同事的笑声中挂了电话,继续不值钱地哄安安喝水。 雅言和任川随后也发现了新闻,考虑到热度节节攀升或许会影响到缪芝懿的正常工作,简单处理掉了一些满是偷拍的文章,还适当警告了那些专门盯着孩子拍的媒体。 海滩上的游客也不少,自然能比那些躲在远处的媒体更快地发现正在陪孩子的江任舟。 尽管和之前严肃冷峻的法庭不败之神的形象相去甚远,但他毕竟是江任舟,就算笑得再不值钱,他也是任川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和最大股东,更是三两句话就能抓住漏洞并一举反击的江任舟。 一时间,还有不少人凑过去找他,甚至瞄准了他身边的孩子,试图给孩子塞点七七八八的小玩意来哄她开心。 安安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所有物意识也很强,陌生人给的东西统统没要,在对方热情得有些逾矩的时候,她反而被吓得连连往江任舟身后躲。 眼看江任舟的脸色冷下去,那些各自心怀鬼胎的人也不敢再靠近,只得赔着笑退开。 几天下来,看客们的热情不减反增,但已经从一开始的怀疑和嘲讽慢慢演变成了“有点好嗑”。 网民们不甘于只有这么些糊得像像素画的图,开始翻旧新闻,试图找点证据来印证大家说的“强者联合最好嗑”。 短时间内,“法庭战神”和“同传女王”分别爬上了热议词条榜单,甚至还有要一较高下之势。 缪芝懿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自然不清楚那些甚嚣尘上的网络话题。 她一直以来也不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除了让律师处理一些涉及到了安安的新闻之外,其他的爱咋咋地,她也没那么多精力去管。 好在会议顺利闭幕,假期最后一天晚上,大家凑在一起开了个简单的庆功宴。 安安白天跟着江任舟去坐了摩托艇,学了游泳和最基础的冲浪动作,这会儿累得不得了,连桌上的海鲜都不香了,吃了几只虾就趴在妈妈怀里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已经黑了一个度的江任舟及时把孩子接过来,抱在怀里轻轻拍着,眼神示意缪芝懿继续吃。 缪芝懿笑得无奈,结束庆功宴之后,没再和大家一块去嗨,而是跟着江任舟返回了住处。 她还是让安安洗了澡再去被窝里睡,在江任舟洗澡的时候,缪芝懿守在床边,给安安热敷她的小腿。 等到两个人都收拾好,已经深夜了。 他们白天下午就要跟着大部队一起返回漓城,所以时间算不上充裕。 这几天,缪芝懿没怎么玩,不是在会场里就是在去会场的路上。 这次的住处是雅言统一定的,简单的家庭套房,还带了个小露台。 缪芝懿一下子没了睡意,悠闲地靠在露台栏杆上吹海风。 江任舟在房间里窸窸窣窣一阵,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出来之前还先去看了一眼安安。 一杯气泡水随后被递到她面前。 “我听团队的人说了,你这几天除了陪安安玩,还处理了网上的很多新闻,任川和CO都出手了。” 她的声音和她发丝一样,似乎都要随着海风飘散在空中。 “你以前好像不会这样。” “可能是因为心态不一样了吧。”江任舟也看着远处。“以前更关注自己,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我,只想做好自己的工作,仅此而已。但现在,我发现了除了工作之外更有意义的事情。” “比如呢?” “保护家人。” 缪芝懿愣了一瞬,心里紧跟着翻搅起浪花,但面上还是平静无波:“安安在吃饭的时候跟我说,这几天,叔叔都不专心,还差点搞坏了她好不容易堆起来的沙滩城堡。是因为新闻太多了,处理起来很麻烦吗?” 他没接话。 她垂眸,气泡水的温度随着通过掌心传递给她,让她莫名有些沮丧:“我和安安……是不是给你带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不。” 江任舟暗自纠结了许久,也组织了很长很华丽的语言,但话到嘴边,好像怎么都说不出口。 手指绞在一起,整个人呈现出一副极为紧张和不安的样子。 “妙妙。” 缪芝懿茫然地看着他。 “我这次来漓城,已经做好了未来再也不联系我父母的心理准备。我可以跟你保证,从现在开始,你和安安都不会再接触到他们,他们也不会再伤害到你们分毫。过去的那些伤痛,你可以不和解,但我会尽我所能弥补你。我也会尽力给安安最好的陪伴和教育,弥补她曾经失去的那些。” 她一下子顿住。 海浪声轻轻拍打着耳膜,让她的心都跟着飘忽不定。 “知道你申请了保护令之后,我一开始想的是,等保护令到期了,我就来找你和安安,不管你们在哪,我都会找到你们。但是随着时间推移,我对自己没信心了。我想的是,或许你已经不需要我了,你值得更好的。所以重逢之后,我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我不知道要怎么做了。” 半晌,她却突然笑出声。 这回是江任舟懵懵地看着她了。 “安安藏不住事,她都跟我说了。”缪芝懿笑着扭头看他。“那时候我才流产不久,安安也才从哮喘复发中恢复过来,可能是为了安慰我吧,成天跟我说些有的没的,我就差不多都知道了。” 海风卷起她的长发,又轻柔地放下,发丝仿佛在夜空中起舞,她也懒得管。 露台的灯光是暖调,像是给她镀了一圈金边。 “她说……” 缪芝懿原本想笑,眼眶却霎时变红,声音也突然开始颤抖。 “她说去年我过生日之前,她要给我准备戒指,是你把数据告诉她的。并且,安安亲眼看到你准备了个戒指,她说上面有好多漂亮的水晶。我带着安安离开山庄那天,我也在想,可能这一生就这样了吧。之后在漓城站稳脚跟开始工作了,我慢慢也放下了,想着……我大概再也见不到安安说的那个有好多漂亮水晶的戒指了。” 江任舟也在看她,眼眶酸得彻底,但根本舍不得眨眼。 她的鼻尖都红红的,虽然在哭,眼睛却是笑着的。 “江任舟,你现在有话要跟我说吗?”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从兜里抽出手,随后单膝跪地。 原本紧握的拳头慢慢张开,安安说的那个“有很多水晶”的戒指安然躺在他手心。 “妙妙……不对。” 江任舟一开口就摇了摇头,停了几秒,随后重新组织语言。 “缪芝懿,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一下子笑开,哭腔也越来越明显。 江任舟也没催她,就这么等着,满眼温柔的笑意。 “可以是可以,但是……” 缪芝懿胡乱地擦眼泪,但却霎时哭得更厉害。 “但是我还得戴安安送我的戒指,她不让我摘,每天都要检查的,那我还怎么戴这个呀我……” 他顿时哭笑不得地起身,把她揽进怀里,边轻吻她的眼角边给她戴上戒指。 一直以来漂泊不定的心,好像也终于随着这枚戒指一起被套牢在她手上。 “妙妙,谢谢你。” 细碎的吻随后落在她颈间。 “谢谢你,我爱你,特别爱你。” 一次次被救赎、被拉出深渊之后,他也终于被光拥抱了。 而从这个瞬间开始,他会竭尽全力守护那束光。 ——正文完—— 为您提供大神 灿澈 的《白玫瑰》最快更新 第 126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