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堪折》 1. 第 1 章 早春二月二,冬日的寒意还未散尽,清露殿中各色花朵已竞相争艳,在金雕玉砌的宫殿中显出一派浓浓春意。 今日是龙抬头的好日子,天光还未亮时帝王宗室就于皇陵举行历年的祭祀,祈求先祖保佑国泰民安江山永固。 祭祀乃国朝大事,女人不得参与,宫中没了皇帝,偌大的皇宫就不免冷清,为了讨好宫中最尊贵的女主人———当今的生母赵太后,工匠们少不得在这样的日子里献上一番心意。 “去岁南疆进贡了一批异花,连并着花匠一起,在暖房里养着,近几日大概是看着娘娘有喜事,都开得正好,特来给太后娘娘赏个趣。”田嬷嬷扶着赵太后坐在垫着软垫的椅子上,又奉上一杯清淡的香茶,她是赵太后尚未出阁时就侍奉的老人,十分清楚怎样能让主子高兴。 赵太后一听就知道田嬷嬷话里有话,眯了眯眼:“事情办妥了?” 田嬷嬷也赶紧回道:“最小的十五,最大的十七,个个都鲜嫩得能掐出水来,娘娘此刻是否要过过眼?” 赵太后慢慢品完一盏茶,才点头:“让她们去院子里候着吧。” 田嬷嬷对一旁侍奉的宫女使个眼色,宫女立刻会意,退下去准备。 清露殿乃是太后居所,当今天子孝顺,下人们岂敢怠慢,屋内屋外无不是汉白玉或整块青石铺就雕琢的地面,走在其上有细碎漂亮的花纹,既精细又能避免滑倒。 玉姝第一次走进清露殿时,差点不敢踩上这漂亮的刻花汉白玉地,这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富丽堂皇,朱漆高大的门,五彩通透的琉璃瓦,每一根柱子上都画着不同的仙兽,满院从没见过的鲜花,就连侍奉的下人也比别处的好看,真是神仙也住得。 可是玉姝不敢多看,和她一起来的姑娘们也不敢多看。田嬷嬷是个看着就很严肃的人,用她的话说,要是有一点不规矩的让太后娘娘不高兴了,一句话就能让她们在辛者库干到老。 听说辛者库的宫人整天整天的干活,什么都没有,好多人都是病死的,没有人愿意去那种可怕地方。 玉姝很小的时候就被人牙子拐了,又辗转过好几次手被卖进宫当宫女,她还要趁攒够银钱,等年纪到了放出宫去找亲人。 玉姝一直很乖巧,安安静静地跟着田嬷嬷进了一间屋子里,换上轻薄显身段的衣衫。屋子里没生炭,她们就挤在一起取暖,直到一位穿着很是得体的大宫女推开房门,她们这群姑娘才又被唤到院子里去。 此刻已近正午,天气虽然晴好,寒意却未减退半分,没了房屋的遮蔽,冷风透过薄衫冻得人心都是凉的,很快有人禁不住冻哆嗦起来。大宫女嫌弃地将打哆嗦的姑娘剔出来,如此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院子里原本近三十个的人还剩十七八个。 大宫女板着脸道:“你们也别怪姐姐我不近人情,千挑万选的把你们选出来,那可是要去伺候贵人的,像那些个仪态不端的送过去,我要吃瓜落,你们也讨不了好。” 一群姑娘忙说不敢。 玉姝被冻得十指僵痛,可是大宫女一副不好相与的样子,训话也严厉极了,教人心生怯意,再冷也得忍着。 这样的时间十分难熬,玉姝数着脚下的花纹,只希望这一刻快点结束。 等啊等,大宫女仿佛不知疲倦,玉姝觉得自己似乎习惯了,思绪飘飞到不知道哪的地方,总算听到了一阵浅浅的脚步声,很浅,但在只有宫女训话的院子里显得很突兀,随之而来的还有人在说话: “好了翠浓,这些小姑娘可经不得你吓。” 那声音笑呵呵的,听起来是为脾气很好的老妇人。 翠浓却赶紧收了神态,毕恭毕敬行礼:“太后娘娘仁慈,她们之中说不得谁有大造化,但不论是怎样的造化那都是娘娘所赐,此刻敲打好了,才免得日后心大。” “八字还没一撇,造不造化哀家说了可不算。” 赵太后这样说,却没有一丝怪罪的意思,坐在宫人搬来的软椅上,又待四周屏风展开,银丝碳烧得暖融融才对着这群姑娘说出第一句话:“都抬起头来。” 这一番说念打唱下来,哪还有谁敢轻慢,乖乖抬头,又目光低垂,一个比一个端正,一个比一个规矩。 俱是妙龄的少女,或清雅过娇媚,或丰腴或纤瘦,一水儿的鲜嫩漂亮,正是最美好的时节,打眼看过来比院子里的迎春花还动人。 赵太后含笑点头,对田嬷嬷和翠浓说:“你们两个办事哀家放心,都是好姑娘啊。” 二人忙道不敢。 玉姝站在第二排,余光能看到赵太后绣花繁复的衣角,也不知道怎么绣的,只觉得那玉兰花比真花还漂亮。 第一排的五个姑娘已经被挨个叫上去问话,又在赵太后面前表演各自的才能,作诗唱曲煮茶弹琴,虽算不上绝好,但也可圈可点。单看赵太后与田嬷嬷不时耳语便知是有合心意的。 等到了玉姝时赵太后有些乏了,翠浓见状立刻奉茶,又示意下一个赶紧的。 玉姝移着莲步而来,先是规规矩矩行礼:“奴婢玉姝叩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 那声音软软绵绵,像三月暖风吹拂面颊,又似奶猫爪子,挠得人心痒痒。赵太后端着茶盏的手一顿,抬眼看过去,只见那少女腰肢款款,瞧着也是不大的年纪,该长的地方一点不小,撑的胸脯鼓鼓囊囊,再往上看去,肌肤雪腻,樱桃小嘴一点点,红得像上好的胭脂,诱人极了,一双杏眼清凌凌,偏又生了妩媚的柳叶眉,即清纯又妩媚,说不尽的风情。 赵太后念了一声佛,小小年纪就这般勾人,等日后长开了还得了。 田嬷嬷附身说道:“这丫头本来是在御膳房做差的,按理说身份上确实不太行,但实在是长得俊俏,奴婢便做主给娘娘瞧上一瞧。” 赵太后颇为满意:“确实是难得的美人。” 赵太后母家乃是皇城里最负盛名的书香门第之家,来往无不是显赫之家,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赵太后见得多了,美则美矣,可一个赛一个的端庄矜持,绝不是男人最喜欢的那款。 左右是给皇帝解闷的,出身低贱也无妨,最重要的是知晓如何讨好男人。 玉姝听着主仆二人的谈话,心知自己大概能留下来了,喜上心头,面上却更加恭敬。 赵太后越看越满意,这丫头身上有肉,臀翘而浑圆,一看就是好生养的。当今皇帝膝下空虚,难免惹人非议,若是这些女子有谁能为皇帝添个一儿半女也算她们的福分,如此就不能要干巴巴的豆芽菜。 玉姝被打量着,腿脚都蹲麻了,上头不叫起,她就咬牙硬挺着。 赵太后对此甚是满意,一只比狐狸还勾人的妖精若是不规矩,那就不能留在宫里了,放下茶盏又才开了金口:“既然你是在御膳房当差,那就去给哀家做一道点心,不能太腻太硬太油,也不能做得太久。” 话音一落,就有人拿来一个沙漏,又有人将屏风一角撤开,露出不知何时备好了灶台。 玉姝在御膳房时是给白案大厨打下手的,干得久了自己也学了些做点心的手艺,这些事随便打听就能知道,容不得一个不字。 玉姝躬身行礼行至灶台,腿脚又麻又痛,可总算有灶火驱散了些许寒意,不禁庆幸自己是在御膳房当差,若是在织绣局干活,大冷天拿着针绣花才叫遭罪。 灶台上的食材一应俱全,灶也烧得红彤彤的,玉姝挽好袖子,稍加思索从框里拿出山药、红枣、蜂蜜、干桂花等物。 山药洗净去皮切段,红枣去核同山药一起上锅蒸,趁着这个时间再将蜂蜜牛奶及干桂花调匀隔温水煮,待到桂花香味完全融入至牛奶蜂蜜水中后将桂花捞出,只余甜香的奶蜜。 这个时候山药红枣也蒸熟了,玉姝又将山药捣泥,加一牛奶蜂蜜水调味,红枣去皮也捣成泥,在浸过芝麻油的纸上铺上一层薄薄的山药泥,山药泥上又铺薄薄的枣泥,之后又是山药泥,如此反复,最后以山药泥封顶。 这些工序繁琐又耗费时间,沙漏已经漏去大半,玉姝心中计算着,取来一个瓷白小碟,将香油纸上的边角切去,只余五个切成菱形的小块摆放在瓷碟上,又撒上果干做点缀,精致又玲珑。 “请太后娘娘尝。” 温热的点心呈上,宫女恭敬地垂着头,沙漏漏完,时间正好。 内侍将点心端来,试毒后说道:“禀娘娘,是山药枣泥糕,做法还算别致。” 雪白细腻的山药与赭红的枣泥层叠,上面缀着碧绿的葡萄干,瞧着挺好看。赵太后垂眸,银勺舀起一小块,入口是浓郁的枣香混合淡淡的奶香,柔软的山药在口中缓缓融化,甜丝丝恰到好处,最后余留桂花的馨香。 赵太后平时不喜甜食,今日却忍不住多用了两口,待到用完方才颔首:“不错,留下吧。” 这世间不乏美人,够规矩又有本事才有资格伺候皇帝。 玉姝如蒙大赦,叩拜谢恩,来之前师傅说过,御膳房里不挑长相,但是在贵人面前当差,就冲她这张脸,若是不能留下就会被处理掉。 至于怎么个处理,白案师傅没说,玉姝也不敢问,幸好她被留下了。 2. 第 2 章 这场太后做一言堂的选秀在午膳前结束,有玉姝纯媚在前,后面的姑娘们似乎总差了点,挑挑选选,最后包括玉姝在内,总共留下五名。 另四名虽然逊玉姝一筹,却也是难得的美人,五个妙龄少女站在一起,不施粉黛也春意盎然。 只是到底是小姑娘家,在冷风中站了一上午个个小脸煞白,赵太后可不想让精心挑选的人冻坏了,赶紧让翠浓带下去换衣服。 待到清露殿清静下来,赵太后便只留几名惯用侍仆,一脸疲惫倚塌而卧。 田嬷嬷侍奉太后几十年,可谓其肚子里的蛔虫:“娘娘可是担心陛下不喜这几名美人?” 赵太后揉揉额头,浅浅叹口气:“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别说孩子,后宫连个嫔妃都没有,你说这像话吗?” 田嬷嬷可不敢乱说,只能安慰道:“此事说到底还是俞贵妃做的孽,那不是都过去了嘛,陛下总能放下,再有几个漂亮知意的娇娇人陪伴,娘娘何愁没有大胖孙子抱。” 当今天子贺雁行,登基不过三年便一扫沉疴,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正是实打实的明君,又龙章凤姿,不知是多少闺中少女的梦里人。可偏偏这样一位英主,二十有一后宫里还没人,每当宗室朝臣奏请选妃时也总被敷衍过去。 但这事说起来也不是贺雁行身体不行,只因在天子未登基时,先帝偏宠俞贵妃,又碍于祖宗家法不能易储,促使俞贵妃生了歹毒心思,竟派了两名妖娆宫女给当时还是太子的贺雁行下了禁药,想以此坏了贺雁行的身子。 虽然最后东窗事发,俞家被满门抄斩,贺雁行也并未吃下禁药,但心里的毛病却是落下了,打那以后,什么样的女子贺雁行都敬而远之,连个通房都没有。 这些事一提起来头就痛,赵太后索性不去想了,吩咐道:“罢了罢了,赶紧把人收拾好了送过去,告诉她们,谁先得陛下宠幸,哀家重重有赏。” * “凭你们几个的身份,想做娘娘是不能够的,但只要伺候得陛下高兴了,好处是少不了的,不说锦衣玉食,等以后出了宫,说出去也是伺候过皇帝的,走哪不被高看一眼。” 下午的天气有些阴沉,翠浓带着一帮小姐妹将挑选出来的五名美人洗得香喷喷,又换上了鲜亮的锦缎棉衣,打扮一番后才带到一个小房间里训话。 这五个妮子一个赛一个漂亮,这个眼睛媚汪汪会说话,那个身若无骨似抚柳,更别提还有个天生的勾魂精在哪,简直要把不安分写在脸上了。若非值此用人之际,这等狐媚子是决计走不到主子面前的,可既然主子要用了,那该有的敲打是一点都不能少。 玉姝现在最中间,低眉顺眼的模样,她本来是站在最靠边的位置,却被翠浓刻意提到中间。那些话大半是说给她听的,玉姝知道自己什么模样,这伺候皇上的机会本就是她求来的。 玉姝清楚,以自己的出身决计不可能入了皇帝的眼,但若是她乖觉一点,不惹贵人生厌,说不准就能留在皇上身边当个御差。在御膳房做到顶也拿不到几个钱,还会被别的宫女太监欺负,但是给皇帝做宫女就不一样了,听说只要伺候得好,皇上随便从指头缝里漏下一点赏钱也够普通人过几辈子。 玉姝想攒钱,越多越好,等出了宫舒舒服服过下半辈子。 想着自己为了能有入选机会花掉的积蓄,玉姝一阵阵心疼,翠浓说什么自然是什么,临门一脚的时候可不能出岔子。 翠浓说了大半个时辰,中间喝了两碗茶,仍旧口渴,见其他四人或多或少已经有些站不住,只有玉姝依旧恭敬如一,反倒高看她一眼。 “罢了,该说的都说了,以后是麻雀还是凤凰得看你们的造化,”翠浓掐着春祭的时辰,估摸着离结束也不远了,又指一指玉姝,“你先随我来吧,其他几个都在这候着,伺候陛下,除了时刻记得谨言慎行,最重要的是知情识趣。” 一声莺语应是,翠浓领着玉姝来到帝王居住的乾和宫,比之清露殿,这里更加金碧辉煌,明黄与五爪金龙无一不彰显主人的尊贵威严。 玉姝小心地抬起头,她从来不知道屋子能漂亮成这样,整块翠玉雕刻的屏风,珍珠做的帘子,最吸引玉姝的还是一排一排的书架,满满当当都是书,在五彩琉璃瓦下仿佛能发光。 玉姝从没见过这样多的书,自记事起她最羡慕的便是那些能读书的孩子。 “翠浓姐姐,这里是不是御书房?”玉姝不识字,但是刚才进来的时候门口匾额上写了三个字,猜一猜总是可以的。 翠浓斜睨过去,那个最漂亮的丫头胆子还挺大,“御书房?你想的倒美!”她语气轻蔑,“这里是陛下平日里休憩的地方,你能来已经是三生有幸,还想去御书房?给我规矩点,要是磕着碰着什么了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玉姝赶紧收回目光。 翠浓掐着时间差不多了,又听到内侍一声接一声喝唱———那是天子回来了,遂命五人一排站好,又自己走出门外迎接圣驾。 天子出行仆从如云,随着御撵驶来,分立两侧的内侍纷纷跪拜。 翠浓也屈膝行礼,待天子下御撵后躬身道:“翠浓给陛下请安。” 贺雁行生了一副金质玉相的好皮囊,剑眉凤目不怒自威,山根挺拔而直,菱花唇微翘带着三分笑意,凭生了几分如沐春风之感,他眼眸微扫,声音也是润朗的:“翠浓,你不在母后身边侍奉,来这里干什么?” 翠浓更加恭谨:“回陛下的话,太后娘娘体恤陛下辛劳,特让奴婢给您增添个机灵的丫鬟伺候。” 贺雁行剑眉一挑:“哦?” * 玉姝忐忑的等候着,她听到了外面的高呼万岁,翠浓温言讨好着,但被讨好的那一方却并未给予过多的回应。 纤细的手指绞紧衣袖,玉姝仿佛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听闻这位陛下至今后宫空置,也不知是否另有隐疾…… 心里想着有的没的,玉姝似乎听到外头的说话声渐近,她赶紧屏气凝神,余光瞥见一角明黄时屈膝行礼道:“陛下万福。” 这声音又娇又酥,纵使贺雁行因猜到了侍婢的用途而心生抵抗也不免微微失神。 跟在贺雁行后侧的翠浓跟着道:“还不都抬起头来让陛下瞧瞧。” 玉姝微微抬首,她换了鲜亮的新衣,人也跟着明亮几分,身段看着愈发玲珑有致,芙蓉面流云鬓,清澈杏眼在触及贺雁行时又如小鹿般跳开,整个人娇娇小小被贺雁行的影子笼罩,一副任君处置的可怜样。 好一个我见犹怜的绝色! 贺雁行那张不辨喜怒的脸却不见一丝波澜。 这些年太后想抱孙子得紧,也不知道催过多少次,贺雁行总是以各种理由推搪过去,想来如今是不耐得再听那些借口,直接把人塞过来。 这可麻烦,一个小宫女发作便发作了,但是亲娘那边就不好交差了,更别提还有翠浓这个眼睛在。 眼见着皇帝一点表示都没有,翠浓也急了,她侍奉太后四五年,与这位天子打交道的次数也不少,心知再这样下去事要黄,赶紧给玉姝使个眼色。 这丫头最漂亮,又还能算规矩沉稳,当初为了能争上来还跑过不少门路,多少有点机灵劲。 玉姝心跳得更慌,顶着面沉似水的帝王和翠浓不断的暗示,强撑着胆子上前,闻到一种不属于宫廷的泥土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清香。 听闻国朝春祭,天子是要沐浴焚香,亲自耕地播种以示诚心,想来如今还未来的及更衣,固才带了这些味道。 伺候天子最重要的是知情识趣,玉姝反复默念翠浓的话。 “陛下,奴婢、奴婢伺候陛下……”她像个小鹌鹑似的,细白的玉手伸向织金的腰带。 那声音打着颤,落在人心上酥酥麻麻,目光躲躲闪闪,分明怕得紧,一双小手哆嗦着,似有似无的力拉扯着腰带。 “放肆!” 贺雁行忍无可忍,本来还想看在母后的面子上应付应付,没想到这婢子如此轻浮不不知羞,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敢拉男人的腰带! 翠浓也被这一遭吓得没了一半的魂儿,她挑了又挑,要不是看这丫头乖顺的份上怎么会先让她来,哪成想竟然是个浪蹄子! 气得翠浓一把将人扯过来摁着跪在地上:“没规矩的东西,还不赶紧给陛下磕头认罪!” 玉姝被一吼一摁,紧张到不知所措的脑子总算回过了神,粉白的小脸霎时没了血色,匐在地上强忍着发抖的本能:“奴婢知错,求陛下宽恕。” 翠浓心里叫苦连连,带了这么个人来,自己这下可讨不了好了,此情此景也不敢说什么,跟着跪下认错。 贺雁行止不住的厌恶,怒骂道:“如此举止轻浮不检点,竟敢肖想侍奉御前,滚!” 玉姝大惊,这要是被赶回去,她肯定会干苦活干到老死。 不行不行,那太可怕了。 “求陛下再给奴婢一个机会,”玉姝嗲着胆子仰起头,杏眼含泪,怯生生的,“奴婢什么活都会做,什么都听陛下的,修剪花草洒扫下厨,奴婢什么都会干。” 翠浓小心翼翼窥探贺雁行脸色,好嘛,更黑了,得,这下惨了。 贺雁行从未见过如此放浪形骸的女子,作出一副可怜样,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口一个什么都听自己的,分明是想爬床。 怒极反笑,贺雁行居然问:“你说什么都听朕的?” 玉姝忙不迭点头:“都听陛下的。” “好,那朕给你五十两银子,再放你出宫,如何?” 五十两!玉姝眼睛刷的亮了,贺雁行变脸似的和颜悦色已经无法分走她半分心神,要是有五十两银子,还被外放出宫,她不仅能舒舒服服过自己小日子,还可以找亲人。 思及此,玉姝有些期期艾艾回问:“陛下说的,可是真的?” 这婢子竟然还愿意?龙床在她眼里就值五十两? 贺雁行登时怒火上涌:“想得到美,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乾和宫厨房最下等的粗使宫女。” 说罢拂袖而去。 他倒要看看,没有他的授意,一个扫院子的下等宫女怎么爬龙床。 待天子走远,翠浓拉着玉姝的手站起来,眉开眼笑:“不错不错,我还真没看走眼。” 玉姝:“啊?” “就是这样,好好伺候陛下,以后你的好日子还在后面。”翠浓给玉姝一个暧昧的眼神,手帕掩住上扬的嘴角,喜滋滋往回走去。 玉姝满心茫然,陛下都那样生气了,这样也算好好伺候吗? 3. 第 3 章 翠浓离开清露殿不过一个时辰,回来时只身一人,面带喜色。 赵太后正卧在躺椅上小憩,见此情景不禁眼前一亮,谴退伺候的小宫女:“成了?” 翠浓掩嘴笑道:“那丫头确实有本事,三言两语就让陛下将她留下来了。” 接着,便将之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细说给赵太后听。 赵太后越听越喜,忍不住大笑,“妙啊,这丫头居然知道以退为进,真是天生的勾魂精,”可随即又添了几分忧虑,“可皇帝毕竟不经人事,别真被这丫头勾得魂没了。” “娘娘不必担心,我们这可还留了四个,稍加调/教何愁不能让陛下挑花了眼。”翠浓年纪不大,能在赵太后面前得眼靠得就是伶牙利嘴和脑瓜子转的快,“男人都爱尝鲜,一个绝色佳人哪能比得上花团锦簇,等陛下得了其中奥妙,再选秀一批世家贵女册封高位,哪还有那些小妖精的份。” 赵太后越听越有道理,含笑拍拍翠浓的手:“这件差事你们都有功,赏!” 一干奴仆当即叩谢跪恩,喜不自胜。 * 清露殿一团喜气,乾和宫却是人心各异。 前段日子太后娘娘给陛下选伺候的人,整个乾和宫也就陛下不知道。今日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的翠浓姑姑带着一个妖精似的宫女在陛下小书房待了片刻,虽然惹得陛下龙颜大怒,但小宫女却被留下来。 这可是头一遭。 天子不近女色,往日那些个妄图爬龙床的宫女哪个不是被杖责扔进辛者库,更别说纳宫妃了。 谁能不说这个小宫女有本事呢? 可是该怎么安排却让人犯了难,虽说陛下口口声声要她去小厨房做最低等的粗使宫女,可要是日后真宠上来了,给她难受的又焉能有好果子吃? 乾和宫的孙大管事看着眼前娇滴滴怯生生的玉姝,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扔去小厨房做事?太后娘娘那边就够自己吃一顿。 那找个轻松的活计安排着?违抗圣令,怕是不过今晚他屁股底下的位置就要换人。 孙大管事看看玉姝,叹口气,又看看忙碌不停的宫人们,再叹口气,干耗着又不是办法,他脑仁一涨一涨的疼:“玉姝姑娘,不是咱家为难你,圣上金口一开,谁也不敢把你安排在别处,这样吧,你且委屈委屈,先在小厨房干着,平时随便摘摘菜、给菜尝个咸淡,待会我再让人给你单独收拾间屋子出来。” 玉姝还在想着当乾和宫粗使宫女也算官升一等,不曾想得了这样天大的好安排,却又很快明白对方的难处,褪下手上的玉镯塞到其手中:“是玉姝让孙管事为难了,玉姝没伺候好陛下,才使陛下不高兴,孙管事照顾玉姝,玉姝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会委屈。” 这镯子是赵太后赏赐下来的,人靠衣装,再娇的花也要打扮才能鲜艳动人,这成色自然差不了。 孙管事感受着手中温润的玉质,笑容也真诚几分:“天色尚早,咱家这就去安排屋子,保准玉姝姑娘今晚就能住上。” 等孙管事离开,玉姝也跟着松口气,其实能被安排在小厨房还挺合她心意,她跟着御膳房的师傅们学了不少本事,怎么也能算有一技压身,在小厨房干活肯定不会被嫌弃。 若是能一直在小厨房干到被外放出宫也是不错的,陛下的脾气捉摸不定,玉姝只要一想到下午发生的事就害怕得不行。翠浓说“伺候”好陛下便能锦衣玉食,玉姝半点也不信,陛下要是想要美人伺候,怎么会等到今日太后娘娘安排,还不如做些好吃的,陛下高兴了还能得个赏。 可是当着孙管事的面,玉姝也不多做解释,深宫中哪有什么秘密,只有憋在肚子里才是最安全的。 另一头,贺雁行随口安排了玉姝,转头就把其抛之脑后,这些年来赵太后为了让他纳宫妃什么招数没使过,只要置之不理,过不了多久就能让对方偃旗息鼓。 去岁寒冬不少州府遭了雪灾,今年又迟迟不来春雨,若是处置不当致使民间大灾,贺雁行必然下罪己诏。 春祭耽误了不少时日,结束之后又匆忙换了身轻便的常服,再召集重臣议事,等到空闲下来已是日暮西沉。 近侍上前:“陛下可要传膳?” “传吧。” 贺雁行靠着软垫闭目小憩,清雅的宁神香让紧绷了一天的他放松下来,脑仁也开始疼。他早就不饿了,可要是让赵太后知道他又不好好用膳,免不得一顿数落。 宫人提着食盒进来,精致的菜肴依次摆开,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冒着热气,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内侍试菜后又道:“今日的三味蒸鱼与香汁五鲜滋味与平时略有不同,想来是小厨房的新菜式。” 贺雁行打眼一扫,不止这两样,便是其他他常吃的菜式也有些许差异,不过换汤不换药,光闻着味便知道大差不差。 机灵的内侍不用主子开口,光一个眼神就知道主子要什么,按着贺雁行的意思夹菜,大多是被改良过的菜式,夹杂有一些大师傅的拿手菜。贺雁行无不浅尝辄止,用到最后也没吃下太多,便将剩下的菜肴赏赐给下人,继续拿着奏折批阅起来。 那名内侍领了命,带着剩菜离开,留下自己那份,剩余的让一众宫人自行分食,也不急着吃,转身往小厨房跑去。 小厨房已经熄了火,只留一盏油灯,玉姝坐在凳子上,不明白御膳已经传过大半个时辰了,大师傅怎么还不歇息。 掌勺的大厨姓牟,生得五大三粗,做起菜来却一点也不粗,玉姝方才帮着打下手,那菜肴一道道跟画的一样漂亮,香得恨不能让人连舌头都吞了。 玉姝从没想过菜能好吃成那样,赞叹的话就没断过,可与之相反的事大师傅从传膳后就开始愁眉不展。 “牟大师傅,您先回房歇着吧,”玉姝看着已经收拾得差不多的小厨房,也没需要看过的灶,“陛下要是还想吃什么我再叫您就是了。” 牟大厨不耐得和小丫头片子说话,但也不想得罪了这个可能成为天子枕边人的人,勉强耐心着说:“你知道什么,陛下近几日胃口不佳,我改了下菜式,要是陛下不喜欢……呸呸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陛下肯定喜欢。” 玉姝若有所思点点头。 说话间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牟大厨赶紧起身相迎,挤出一团和气的笑:“唉呀卫公公,可把您等来了,怎么样,今晚陛下用了多少?” 卫公公和牟大厨私交甚好,也不卖关子:“没多吃,也没少吃,依咱家来看不是菜不好吃,近日政务繁多,怕是陛下忧于国朝,所以才没胃口。” 牟大厨顿时脸垮下来,“唉,还得再改改。” 这就不是卫公公能操心的了,身为天子近侍,他可不敢离开太久。 “能帮的都帮了,牟大厨,咱家就先告辞了。” 牟大厨也不敢久留人,将人送到门口:“卫公公慢走,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告诉我。” 又是一阵相互寒暄,等牟大厨回厨房,玉姝只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胖苦瓜。 胖苦瓜从内而外的丧里丧气,重重坐在椅子上,重重叹口气:“唉!” 玉姝也皱皱眉头,今日的菜色她每样浅尝,道道回味无穷,几十道菜各有千秋,按理说嘴再挑的人也该满足了。 牟大厨也是同样的想法:“你说这天天山珍海味的摆桌子上,陛下怎么就不喜欢呢?” “天天?”玉姝歪头稍作思索,忽然顿悟,“我知道了!” 牟大厨正烦着,被玉姝一惊一乍吓了一跳,两条眉毛皱成疙瘩:“干什么呢你?” 玉姝眼睛亮晶晶的:“牟大师傅,你刚才说,陛下每日吃的食材都大同小异?” “陛下乃人间天子,一等一的尊贵,你以为寻常的食物能入圣上金口?”牟大厨不明玉姝为何这样问,听说这丫头也是在宫里长大的,天子衣食世间第一等,怎么连这样浅显的常识都不知道。 玉姝听了牟大厨回答,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回道:“陛下每日山珍海味,先精挑细选,再由大师傅们的手艺烹饪,确实是人间难得的美味,可是天天吃这样精细珍馐也难免会有腻味的时候,不如给陛下做些普通小食,权当是淡淡口了。” “这……” 牟大厨也是干了几十年的老手了,过犹不及这个道理怎会不懂,可是那是皇帝,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谁敢拿寻常菜色糊弄。 玉姝以为牟大厨被自己说动,又道:“小厨房和御膳房肯定每日都做的陛下爱吃的菜,我们可以反其道行之,做些陛下平日吃的少的菜。” 嘿,你这话说得轻松,给陛下吃他不喜欢的。 牟大厨顿时对玉姝低看一眼,但谁让人背后站着尊大佛呢,小算盘在心里一打,立即有了主意:“你这法子倒是不错,可要是陛下更不喜欢改口味,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玉姝轻松的神色一收,暗骂自己怎么能忘记这样重要的事。 牟大厨又说:“我记得你之前在御膳房当差,手艺肯定和咱小厨房不一样,这样,明日早膳我们照平日里做,你添几道不一样的,要是陛下高兴,自然少不得你一份赏,要是陛下不喜欢,就说是小厨房新琢磨的菜式,如何?” 玉姝听来也觉得这主意妙极,既不会惹陛下生气,赏钱自己也能分到一份,当即喜不自胜答应:“就听牟大师傅的。” 第二日,今日无早朝,贺雁行却依旧起了个大早,昨日的事务还不能算完全处理好,有些旁枝末节还得传召参与其中的臣子共议。 负责伺候贺雁行早膳的依旧是卫公公,他先过了眼菜色,立刻明白今日同样动了心思。他照旧将贺雁行最喜欢的那几样放贺雁行面前,新菜式则布置在稍远一点但也能看到的位置。 贺雁行又如何不明白这些下人的心思,左右小厨房的手艺他也吃腻了,便指向那几道菜:“卫福,把那几样端过来。” 卫福又一一将小碟换了位置。 色如翡翠的水晶小笼包,一口咬开是清爽的木耳竹笋馅,偶有一丝虾仔的咸鲜,皮软软糯糯的,带着菠菜的清甜;再来是一叠小饼,外酥内软,一股花香在口中回味悠长,明明没有什么味道,却叫人忍不住想吃第二个、第三个;最后是一碗果蔬粥,没有细腻的口感,但嚼在齿间又是一番趣味。 这一顿贺雁行用得舒服,心情也好上几分,传来小厨房管事问话:“今日的几样新菜式是哪位师傅的手艺,传唤过来,朕有赏。” 管事一听有好事,喜气洋洋答道:“回陛下,是玉姝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