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山河》 第1章 她重生了 “越萱萱!放开我!” 沈梅引的手死死抓住了身下肮脏黏腻的竹床,脸上未干的泪痕黏在她的毛孔上,数日未曾打理的头发结成虬结,蓬头垢面的样子比街上的叫花子还不如。 谁又能想到,三年前,她曾是大周朝最英勇善战的昭铎将军呢? 而眼前的人,越萱萱,也就是她从前的二嫂,如今的弈王妃,正用她尖细的指甲掐着沈梅引的手背,在她手上留下一道道渗血的伤痕。 “沈梅引!殿下养了你三年,如今是你回报殿下的时候了!” “你要做什么?!” 梅引骷髅般的眼睛狠厉地盯着越萱萱的身后,那几个奴才手里拿了各式利刃和一个铜盆,像是要把她活剐了一般! 越萱萱走上前去拿起匕首,在铜盆边儿上磨了两下,如鬼魅一般看着沈梅引。 “本王妃怀孕了,可是大夫说我身子弱,需以身子强健之人的血入药,我想,这天底下应该没有人比将军你更合适了吧?” 说完,那几个奴才就上前来死死摁住了梅引的身体! “我不要!放开我,你们放开我!越萱萱!你让弈王来跟我说!你让他来见我啊!” 梅引拼命地往后缩着身体,可那刀刃却怎么都躲避不开! “沈梅引!你还真是痴心妄想!琨晔哥哥见了你都嫌恶心,这才让我来了结了你这一条贱命!” 越萱萱把匕首抵在了她的颈间,她的脖颈上立刻被划出了一个细小的伤口,渗着丝丝鲜血。 沈梅引感受到了颈上的疼痛,呆愣片刻,用手指沾了沾自己的脖子,果真是血啊! 她凄厉绝望地笑了起来,三年前的廊州,她轻信弈王,以至于三万沈家军全军覆没,沈家以通敌叛国之罪,被满门抄斩! 廊州的血光和父亲临死前溅在她眼睛里的鲜血,她一生都不会忘记! “把她给我绑起来,放血!” 三四个奴才一齐用力,将沈梅引的身子以仰倒的姿势摁在竹床上,用麻绳绑住了她的手脚。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若不是她被慕琨晔和越萱萱虐待多年,身体大不如前,又怎么会被这几个贱奴欺负! “啪!” 越萱萱上前,狠狠给了沈梅引一巴掌,用匕首挑起了她的下巴,眼中尽是嘲讽,“沈梅引,堂堂的昭铎将军,落到我手里的滋味,很不好受吧。” 刺啦一下,越萱萱手上用力,用匕首在梅引的手臂上割开了一道寸深的伤口,皮肉翻开,鲜血淋漓。 沈梅引闷哼一声,身上渐渐出了冷汗,她的身子,如今已经虚弱到这般程度了吗? 想到年,她在战场之上手持长枪,呼啸往来,受了再多的伤也不要紧,可如今,却连这一点疼痛都承受不住。 “沈梅引,你说,我划花你的脸好不好啊?” 匕首抵在她的脸上,只要越萱萱稍一用力,她的脸上就会留下一道可怖的伤口,“从前在沈家,人人都拿我的样貌跟你比,百般贬低我,今日我就毁了你这张脸!” 匕首锋利的刃被越萱萱轻轻一摁,伤口从眼眶延伸到下巴,殷红的血流进了她的眼睛和鼻腔里。 在越萱萱把匕首从沈梅引的脸上拿下来的那一瞬间,她拼尽浑身的力气把身子躬了起来,脖颈正撞在匕首的刃上,割破动脉,鲜血喷涌! “啊!”越萱萱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后退半步看着沈梅引,心底越发恐惧起来。 她脸上的伤口十分可怖,鲜血流进嘴里,沈梅引就那么张着嘴大笑着,如同一个嗜血的魔鬼! “沈梅引!你休想死的这么痛快!” 越萱萱把手中的匕首塞进了一个奴才的手里,推着他上前,“你去!把她的脸给我划烂!” 脖颈上鲜血不断涌出,沈梅引的神思渐渐无力起来,眼皮也变得沉重了。 一片迷蒙之间,她看见那个奴才拿着匕首俯视着她,对准了她的脸。 知觉已经损失了大半,她只觉得自己的脸上被人划开了一道道伤口,已经没了痛觉。 都说人临死的时候,记忆会如走马灯一般涌入脑海。 她果然看见了。 看见了廊州战场上遍地的血光,横陈上万的尸体,看见三姐挡在她的身前,上百支箭插在三姐的背上,她沾满鲜血的手一点点从自己身上滑落。 看见太监在沈家门前宣读圣旨,父亲的头颅落地,鲜血直溅进了她的眼中,看见慕琨晔抱着越萱萱站在她的眼前,恩爱万分,满脸快意。 一个是她的未婚夫婿,一个是她的二嫂,却这样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谋死了整个沈家! 甚至到了最后一刻,她都不肯相信自己从下就喜欢的琨晔哥哥是这样的人! 沈家何曾出过这样的女儿,她还怎么配做沈家的女儿!怎么配做大周军民爱戴的将军! 真是可耻可笑,愚不可及! 她对慕琨晔满心爱慕,听信了他的话,在廊州城外假意战败,只等着弈王的援军前来,前后包抄敌军,一举歼灭。 可是慕琨晔骗了她,从一开始就骗了她! 援军不会来,援军果然没有来! 三万沈家军战至最后一刻,全军覆没!廊州万千百姓,被蛮人屠戮殆尽! 她靠着三姐死前那一句活下去,在弈王府里苟且偷生,三年里受尽耻辱和折磨,没想到最后,竟是成了越萱萱那个贱人的药引! 慕琨晔!越萱萱!若有来世,我要你们血债血偿,堕入阿鼻地狱,永不超生! 沈梅引眉头紧拧,出了一身的冷汗,恨意穿透前世今生,流溯过她这一生中最耻辱的时光,遍布她的每一条筋脉,再次镌刻进了她的生命中去! 她的手心儿全都是汗,紧紧攥着身下的被单,身子猛地一躬,整个人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轮回之境已经显现,可是罪孽深重之人,不如轮回。 廊州血光,满门抄斩,这个困了她三年的梦境再次吞噬了她。 只是这一次,她真的醒来了。 第2章 渣男上门 沈梅引站在窗前,看着外头淅淅沥沥的小雨,这一场雨于她而言是不同的,弈王府中的雨,一向只会给她带来酸涩难忍的关节疼痛。 可这场雨,是沈府的雨。 她回来了,回到了抄家灭族之前,回到了廊州战败之前,回到了蛮人发兵之前,回到了她跟弈王定亲之前。 梅引深信,像她这般罪孽深重的人,老天不会怜悯,可是那三万将士和无数的百姓,老天如何能不垂怜? 于是上苍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这是报仇的机会,更是挽回的机会! “梅引,我是三姐。” 门外传来了三姐的敲门声,再听到三姐的声音,梅引的鼻腔一下子酸涩起来,前世三姐惨死战场,以自己一命,换她一命,今生能再见到三姐,当真是如梦一般。 “三姐快进来吧!” 梅引吸了吸鼻子,笑着打开门,接过了三姐手上的羹汤,招呼着三姐在桌前坐下。 “你今日推说身子不好,不去上朝,可真把我担心坏了,赶紧把鸡肉羹喝了吧。” 三姐笑盈盈地看着她,把鸡肉羹往她面前推了推。 沈梅引在家中排行最小,却是家里身份最贵重的人,是这大周朝唯一的女将军,封号昭铎。即便如此,家中的长辈却毫不妒忌或是忌惮她,尤其是三姐,待她还如小时候一样亲近。 “是我不好,叫三姐担心了,今日只不过是稍稍着了风寒,不碍事的,是我惫懒了。”梅引浅笑。 三姐看着她舀了一勺鸡肉羹喝下,笑着说道:“你这个女将军平日里已经够辛苦了,既要操练士兵,又要打理府中琐事。也该抽时间歇一歇。如今的朝堂之上多是党争之事,不去应也无妨。” 梅引低头搅拌着手里的鸡肉羹,三姐这话倒是点醒了她。 党争。 弈王不日便会到沈府提亲,与梅引订婚,这也正是沈家在党争中站队的时候了。 前世时,弈王告发沈府通敌叛国,又在廊州沦陷之后,趁机带兵击垮了刚刚与沈家军激战过的蛮军,凭借这些成了毫无疑议的天下之主。 她的二嫂越萱萱,也正是趁着沈家军在北境奋战之际,勾搭上了弈王,躲过了沈家抄家的祸事,成了尊贵的弈王妃。 如今,在内,她要想法子把越萱萱赶出沈家,在外,她不能再让沈府站队弈王了。即便所有人都知道她与弈王两小无猜,可若是没有那一纸婚约,那就任谁都不能说沈家是向着弈王慕琨晔的! 梅引喝完了那一碗鸡肉羹,沉默半晌,开口向三姐问道:“那依三姐之见,如今朝堂上尽是党争之事,沈家手握兵权,应该如何自处呢?” 她说这话并非试探三姐,而是真的想要知道三姐的看法。 前世她一意孤行要嫁给弈王,家中几个长辈虽未曾阻拦,可梅引也隐约能感觉出来,他们并不支持梅引嫁给慕琨晔。 慕琨晔虎狼之心,对沈家的兵权狼贪虎视,生性狠厉阴毒,绝非良配。 既如此,倒不如好好听一听他们的看法。 三姐被她这话说得一愣,犹豫了半晌都没能回答,梅引笑了笑,说道:“我知三姐在犹豫什么,三姐只管说就是了,不必顾虑我与弈王之情。” 梅引这话说得明白,今日三姐之言不必顾虑她和弈王的关系,那么往后这整个沈府行事,也不需要再顾虑这层关系了。 前世是她看错了人,让整个沈家都倾覆在慕琨晔恶毒的的爪牙之下,重来一次,她自然会让自己和沈家尽早与弈王切断关系,保全自身。 “朝堂上的事情,你也知道,我一向不懂。可三姐也明白,党争涉及太多势力,稍有不慎,一个行差踏错,就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沈家若能保持中立,当是最好。” 梅引闻言沉默,外头淋漓不断的雨声落进了她的耳朵里。 风雨已至,沈家又凭什么能够躲得过去呢。她当然知道中立最好,可这也是最不可能的事情。 “我知道了,多谢三姐。三姐先回去吧,梅引更衣过后就去给母亲请安了。” 三姐也不再说什么,端着手中的空碗走到了门口,梅引却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拦住了她的脚步。 “三姐等等!二嫂新入府不久,不知三姐可曾注意过她,她跟二哥哥相处的可还好吗?” 三姐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站在原地思虑了一会儿,说道:“萱萱是个清冷人儿,出身又高贵,少与我来往的。这几日瞧着,应该还可以,寻常夫妻的情分总是有的。梅引怎么问起这个?” “我知道了,我也只是好奇罢了,三姐不用放在心上。” 二嫂是新妇,如今看来才只有寻常夫妻的情分,可见二哥对她也并非是一片情深,既然如此,便好办多了。 “你呀,还是小孩子心性!”三姐笑着打趣了她一句,就转身离开了。 梅引站在桌前看着三姐的消失的背影发呆,沈家满门都是武将,三姐为了传承祖训,发誓终身不嫁,将自己奉与战场一生。 而她这个女将军却为了一时的儿女私情,辜负了整个沈家,辜负了大周百姓,当真是可笑至极! 三姐走后,梅引又听着雨声小憩了一会儿,她许久不曾这样好好休息过了,更是许久不曾躺在沈家的床上了。 那漫长的三年折磨里,她食不得饱,睡不得安,还要不时应对越萱萱的刁难和下人们的羞辱,而慕琨晔的视而不见,更是让她一次次绝望。 这一次她没有再进入那个梦境,因为她绝不会再让那些事情发生! 三姐不会死,廊州不会败,从与慕琨晔的那一纸婚约开始,她会把这一切都及时斩断! 梅引拥着锦被,一觉睡到了午后,外头的雨水已经停歇,她想着此时父亲定然已经回府,换了衣裳就要前去拜见,正待出门,下人就急匆匆跑了进来。 “小姐!您整日心心念念盼着的那个人来啦!” “谁?” “弈王殿下呀!弈王殿下来啦,马车已经停在门外了,小姐快打扮打扮出去吧!” 第3章 二嫂,你觉得呢? 梅引换完衣服入厅的时候,慕琨晔已经坐在了主位上跟沈老将军搭话,沈府里所有的人都出来恭迎弈王殿下,坐在了下头,连新妇越萱萱都出来了。 梅引自知来迟,也不急切,远远看了慕琨晔一眼,徐徐走上了前去见礼,“臣,见过弈王殿下。” 慕琨晔见梅引过来,正欲起身迎接,原本打算扶起梅引的手僵在了原地,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自称,与他行的是同袍之礼,而非女子礼。 梅引原以为再见到弈王她会难以自处,只怕自己不是要伤怀就是要发疯,却不曾想过她会是如此淡然,一心只想离他远远的。 慕琨晔显然愣了愣,不过他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自然不会在众人面前叫他们窥测出心意,接着就绽开了笑,“梅引今日怎么如此多礼,快入座吧。” 梅引,三年了,他已经三年没有这样叫她的名字了。 如今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落进梅引耳朵里,只让她觉得无比恶心! “殿下如此称呼,臣实不敢受,殿下还是依礼叫臣一声将军吧。” 梅引此言一出,慕琨晔的脸色显然阴沉了下来,连带着整个厅中的气氛都凝固住了。 沈老将军见弈王尴尬,正打算开口解围,慕琨晔脸上的难堪就已经消散,故作不在意地笑了笑,眼神看向了坐在下头的三姐。 “许久不见三姐了,三姐可还好吗?” 杯盏合盖轻嚓的声音在厅中格外明显,慕琨晔轻轻皱眉,他一向不喜欢这种细小却刺耳的声音。 三姐放下茶杯,对于沈老将军眼神中传来的暗示视而不见,只看了一眼梅引,她轻飘飘地笑着,全不把慕琨晔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 从今晨去看望梅引时,三姐就已经察觉了出来,梅引待弈王,与从前不同了。沈家如今以梅引的心意行事,若是梅引不想再跟弈王有所往来,沈家里的每个人自然也是如此。 三姐知她这样做必定事出有因,无需因由,她只会站在梅引这边。 “劳王爷挂心了,臣如今在京畿任护军参领一职,或者殿下也可以直呼臣的姓名,沈观芷。臣不敢以殿下的三姐自居,还请弈王殿下见谅。” 厅中气氛愈发尴尬凝重起来,慕琨晔周身隐隐散发怒气,往常他过来,沈梅引都满心欢喜地迎他,满府里无人不跟沈梅引一样,想尽了办法要跟他套近乎,如今怎么变了? 沈家人这样做,他也挑不出错来,今日从他进府,沈家人毫无慢待,只是比从前生疏了许多,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 难不成,是沈家人知道了他跟越萱萱的事? 慕琨晔的眼神扫过坐在最后头的越萱萱,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萱萱行事一向周密,无人之时与他再怎么私相授受、暗通款曲,当着沈家人的面,她连抬头看他一眼都不敢,不会是她的问题。 是沈梅引转了性子? 慕琨晔半晌都没再说话,沈老将军终究还是忍不住出言解围,“桌上的茶是新炒的普洱,王爷尝尝吧。不知王爷今日前来,可是有何事要吩咐?” “哦,沈老客气了。本王此番过来,并非是为了朝堂要事,而是如今天气渐渐热了,怕沈老和沈夫人受不了暑热,本王想过几日接沈府一家人去山中避暑,就与王府亲眷们一起,两家人也好亲近亲近。” 慕琨晔说着就看向了梅引,“湛山上的月老祠,听说是个求姻缘的好去处,梅引一向爱玩儿,正好也可与本王一起去转转。” 即便沈梅引和沈观芷方才当众让他没脸,他也只能这样端着自己,沈府与他而言是太大的助力,他从小就故意同沈梅引亲近,苦心经营至此,决不能轻易放弃。 只要他能跟沈府定下婚约,往后在朝堂之上便得到了军方势力的支持,何愁来日不获封太子,登基称帝? 他这一番邀请,若是换在从前,梅引定然满心欢喜地答应,央着父亲母亲与她同去,能趁此机会直接定亲更是最好不过。 可如今梅引早看透了慕琨晔的嘴脸,他谦谦君子的面具下,藏的是虎狼之心,利用完了沈家,便要将他们吞吃入腹! 梅引冷笑了一声,直接就拒绝了弈王之邀,“殿下的心意,臣心领了。只是我父亲母亲年事已高,只怕不宜往山中居住,臣在家中自会照顾好二老,不劳殿下费心了。” 慕琨晔面上并无不快,像是早就做好了会被她拒绝的准备,梅引今日的冷待太过明显,开口拒绝也是意料之中。 “湛山清凉,是个避暑的好去处,沈老将军觉得呢?” 梅引说完后,慕琨晔转头就去问了沈父,沈老将军虽是武将,可为人也颇有些圆滑,决计不会轻易拒绝,只要沈家与弈王府两家共同前往山中避暑,无论沈梅引肯不肯同他去月老祠,他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 到时候京城中无人不知弈王与沈家交好,他再找人添油加醋,说些不堪入耳的传言,沈梅引的清白名声被污,除了与他订婚,便再没有别的去处了。 “既然王爷盛情邀请,那老臣……” “王爷盛情难却,可此举实在不妥,请恕臣冒犯,不能答应!” 不等沈老将军说完,梅引就出声打断,替沈家再次拒绝了慕琨晔的邀请。 “此番真是白白浪费了王爷的一片心意,往后若有机会,我们两家再聚可好?” 厅中突然响起了三姐的声音,如今沈梅引和三姐两个在朝中担任要职的人都出言拒绝,即便沈老将军再怎么过意不去,也不会再答应了。 慕琨晔眼眸深沉地看着梅引,“不过是避暑之行,梅引为何这般顾虑,究竟是何处不妥?” 沈梅引与慕琨晔对视着,眼中平静无澜,“沈府中有待嫁女子和入府新妇,王府中多是男子,人言可畏,倒时若有哪个不懂规矩的人乱传,说沈家女儿与王爷私定终身,污言秽语平白伤人清白。” “二嫂,你觉得呢?” 第4章 画中香艳 越萱萱不意她会突然点到自己,忽地抬头,对上梅引含笑的眼睛,慌了心神,绞着手里的帕子半天才说出一句话。 “妹妹说的是。” “二嫂真这样觉得?” “妹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女子清白最为要紧,我自然也如此以为。” “既然二嫂也不赞成咱们跟王府一块儿去山中避暑,那只好辜负殿下的一番美意了。”梅引的眼神转向座上的慕琨晔。 慕琨晔的眼神扫过越萱萱,“叮呤”一声,她系在腰间的同心结掉了下来。 沈梅引往前躬身去看,那是一枚白玉系红绳的同心结,是慕琨晔赠予越萱萱的定情之物,从前她可没少拿着在梅引眼前炫耀。 只是梅引没想到的是,这东西竟然这样早就出现在了她身上。 果然这一对狗男女早就背着她和二哥来往,陈仓暗度,做了夫妻一般! “二嫂掉了什么东西?瞧着十分精致,可是二哥哥给的什么信物吗?” 梅引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越萱萱掉在地上的东西,她慌忙弯下腰去把东西收进了袖子里,赔着笑说道:“妹妹说笑了,不过是女儿家玩意儿,上不得台面的。” 方才所有人都瞧见了那枚同心结,梅引自然不肯让她这么轻易就糊弄过去。 “二嫂与哥哥当真恩爱,这定情的同心结都随身带着呢!” 越萱萱揽着袖子,一张蜜桃似的脸羞得通红,求助一般看了慕琨晔一眼,又急忙垂下了眼眸。 梅引心中冷笑,越萱萱还真是个蠢货,她这时候向慕琨晔求助,只会叫人徒增疑心。慕琨晔怎么可能帮她,如今的情境,若是舍了越萱萱,能换得沈家的信任,他是半分都不会犹豫的。 坐在越萱萱身旁的二哥自打她开口说话时,脸色就不好看,如今更是涨成了一副猪肝脸,可梅引知道,二哥哥与前世的她一样,性子软,在战场上手持长剑,呼啸往来,在这些事情上却是个逆来顺受的脓包。 他果然还是忍不住帮越萱萱说话了,“这同心结是我送给萱萱的,梅引莫要打趣你二嫂了,她是个爱羞的。” 梅引垂眸笑着,并不说话。 越萱萱爱羞?她要是个爱羞的,怎么会闺中之时就勾搭上了弈王,怎么会嫁了人还不忘与外男来往,更别说前世之时,她还曾拿着慕琨晔给她画的画像来恶心梅引。 那副画像上的越萱萱寸缕不挂,一副浪荡样子,可实在不是什么爱羞的娇妇人! 一想起那副画,梅引心下倒是有了一个主意,她虽从小练武,可也一样精通书画,依照她记忆里那幅画的样子,那墨迹绝不是刚刚画就的,那分明是一副年月已久的画! 二哥哥心中若是只有那么一点疑心,自然无法成事,但若是那幅画被人发现,越萱萱名节被毁,别说继续呆在沈家,只怕是再嫁也难了! 只是慕琨晔作画的时候倒是留了个心眼儿,没把他自己也给画上去,任凭画工如何相似,也是奈何不了他的! 梅引正在思索之时,慕琨晔已经起身向沈老将军道别:“避暑之事,是本王思虑不周了,还望沈老见谅,本王就先回府了,改日再来拜见。” “梅引,还不快来送一送弈王殿下!”沈老将军起身说道。 “是。”梅引急忙上前扶父亲坐下,走在了弈王身后,替父亲送他出府。 她与弈王一路无话,行至府门前时,慕琨晔突然转过身来握住了她的手。 他握得实在用力,梅引用力想要挣脱,却怎也挣脱不开。 偶有下人从门前经过,无一不侧目去看他们。 “殿下这是做什么?!臣与殿下俱是朝廷重臣,还望殿下自重!”梅引这句话说得用力,一时吸引了更多的人来看。 只是方才这幅景象,还能说成是他们二人郎情妾意,梅引此话一出,倒成了弈王轻薄她了。 慕琨晔放开了梅引的手,走到她的身前,侧头附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我与梅引是青梅竹马之谊,京城中无人不知。沈梅引,你早就逃不开了。” 说完后,他又回到了方才与梅引间隔两步的位置,话音掷地有声,“多谢梅引相送,今日府中不便,来日再与梅引相约,本王告辞了!” 呸!真是贱人是非多!谁要与他相约了,临出府了说这样一句话,没由来叫人遐想! 瞧着慕琨晔这般反应,显然是已经意识到了梅引之心已非从前,是真的想要与他斩断关系,如此便可少了许多误会。 梅引转身往回走,却不意见到了二哥,正站在厅中等她。 “二哥哥不回去吗,可是有事?”梅引上前说道。 二哥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说道:“你二嫂方才哭了,说是你为难她,梅引,莫要如此不懂事。” 哭了?越萱萱倒是会演戏,娇滴滴地在二哥面前哭一哭,他便连同心结的事都不追究了,赶着就来给她出气。 “我也不瞒二哥,今日的确是有心为难二嫂。可也是事出有因,二哥可知道我为何突然与弈王生分吗?” “我只觉得你是像从前突然喜欢上他一样,如今也一样突然不喜欢罢了,未曾细想,这件事与萱萱……” “此事无论二哥信与不信,我都要告知二哥,二嫂的那枚同心结,是弈王所赠。” “什么?”二哥脸色突变,眼中满是震惊,他还是不肯相信,萱萱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我知二哥惊讶,我最初知道时亦是如此反应。越家与弈王府交好,京城中无人不知,他二人早就暗通款曲,背着咱们做了一对儿缠绵鸳鸯……” “梅引!”二哥涨红着脸打断了她的话,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颤抖,“不可这般说你二嫂。” 梅引低了低头,走上前去凑在二哥耳边,说道:“二哥是更信我,还是更信二嫂?若是二哥想查,我能帮二哥找到比同心结更有力的证据。” “二哥,这样的气,你我一时受着不要紧,可是沈家不该蒙此大辱啊!” 第5章 我要你打她! 入夜后梅引躺在床上,白日里慕琨晔的话犹在她耳边,沈梅引,你逃不开了…… 这话多像一个魔咒啊,慕琨晔为人一向狠辣,从他招惹上梅引,与沈家有了交集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注定逃不开了。 如今朝中弈王一家独大,他是长子,又是皇后的养子,身份贵不可言,除了弈王,成年的皇子就只剩一位贵人所生的祁王了,这位祁王蛰伏多年,从不涉朝政,实在不知为人如何。 梅引正在为党争站队的事情头疼,却听得楼上哐当一声,似乎是杂碎了茶盏。 楼上是二哥和二嫂的住处,梅引披衣起身,悄悄上了楼。 “今日沈梅引那话是什么意思?!她分明就是看不惯我这个嫂子,百般刁难!” “越萱萱!你说我也就罢了,梅引是当朝的昭铎将军,是整个沈家,乃至整个大周朝的依仗,你岂敢胡言!” “将军?呸!我看她这个将军分明就是有名无实!” “啪”的一声,二哥一巴掌将越萱萱扇倒在地! “你打我?为了你这个不知礼的妹妹,你竟然打我?!” “梅引不知礼?究竟是谁不知礼,又是谁不知廉耻,与外男私相授受!越萱萱,今日我没有追究那枚同心结的来处,已经是给你留了脸面了!” 房中霎时间安静了下来,过了大概一刻钟后,传来了声声女子的低泣。 沈骏延站在原地喘了几口粗气,缓和片刻之后,朝趴在地上低泣的越萱萱递出了一只手,“好了,方才我是气急了才打了你,是我不对,你先起来。” 越萱萱一双泪眼瞪着沈骏延,就是不肯起身,“方才也是我气急了,可是沈骏延,我的脾气可不像你这般好。你若是想了事,现在就去打沈梅引一巴掌,替我出气!” “你!”沈骏延被她气得差点仰倒,扶着桌子才堪堪站住,“你还嫌这件事闹得不够难看吗?!” “是!我就是嫌闹得不够,今日沈梅引当众让我难堪,你不肯替我出气!来日她若是逼你休了我,你难道照做吗?!” 沈骏延被她气得脑子发懵,一向性子软的人,如今说话也没了顾忌,“好……好……你若是想让我休了你,我自为你写一封休书便是!何须劳烦梅引开口!” 越萱萱瞬间愣在了原地,豆大的眼泪不断地往下掉,虽说她与这个夫君没什么情分,可这些时日里,她自认照顾他也算尽心,他竟然因为这一点小事,要休了她? “哈哈哈哈!好,沈骏延,你要休了我就快些,我明日便收拾东西回家去,等着你这一封休书!” 越萱萱像是魔怔了一般,亦哭亦笑,纵使沈家休了她又怎么样!她早就是弈王殿下的人了,殿下不会不管她的! 梅引站在门外听到此处,已经悄悄地走下了楼梯。 越萱萱实在太蠢,自以为在弈王的心中举足轻重,在沈家行事便毫不顾忌,殊不知,她若是离开了沈家,才是对弈王彻底没了用处,到时他就像丢掉一块破抹布一般,随意丢弃了她。 越萱萱这样一闹,沈家和越家两家脸上都无光,她只需在二哥面前再多说几句,她被休出府就是必然。 可沈梅引不会让她走得这样容易,那副画她绝不敢藏在沈府,一定便在弈王府中,越萱萱若是回了娘家,她便要当着两家人的面,展开那幅画,让越萱萱从此成为越家之耻! 次日清晨,还不到该起床的时辰,府里就闹了起来。 梅引遣了丫头出去看热闹,自己安稳地躺在床上假寐,旁人不知是为何事,她还不知道吗,左不过是越萱萱今日闹着要回娘家罢了。 “萱萱,这又是要做什么啊!延儿!你还不赶紧过来劝着点儿?!”沈夫人拦在越萱萱前头,对一旁的沈骏延喝道。 “娘!您别拦我!沈骏延他昨天动手打我!这样的日子我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您让我回去吧!” “你说什么?他打你?!延儿!你说!”沈夫人被气得直喘气,手指颤抖地指着沈骏延。 “娘,昨天我打了萱萱一巴掌,是我不对,那是因为萱萱她说话太没有轻重,对梅引出言不逊,我气急了才打了她。” 沈夫人一听是为着梅引,立即变了脸色,梅引可是被整个沈家捧在手心儿里的,谁敢说她一句不是? “娘,昨天妹妹她在厅中为难我,我这才说了几句……”越萱萱一双眼睛红肿着,这便又哭了起来。 “你当真说了梅引的不是?” 越萱萱被沈夫人突然严肃低沉的声音吓了一跳,心里一下子没了底气,难不成,就为了几句话,连沈老夫人也要为沈梅引鸣不平吗? “我是说了,娘……” “行了,萱萱既然不喜欢梅引,那便回自己家中去待几日吧,省得你二人见面难堪。来人!送她出去!” 不等越萱萱说完,沈夫人就下了逐客令,越萱萱的辈分的确比梅引大,但论年纪跟梅引也是一般大的,更何况如今整个沈府都只听梅引一人所言,她敢指摘梅引,自然就要让她知道后果! 越萱萱此刻没了台阶,不想走也只能走了。 她狠下心去,抹了一把眼泪,带着身后的婢女就出府上了马车,一路往越家而去。 不论如何,她还有琨晔哥哥给她撑腰呢,就不信沈家的人不来越家把她请回去! 梅引出去的时候,院子里只剩了二哥自己,她放轻了脚步走上前去,说道:“方才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母亲的身子怎么样,可有被气到吗?” “母亲无事,你不必担心。”二哥转过身去揉了揉梅引的头发,冲她笑了笑,“梅引不用怕,二哥永远站在你这边。” 梅引鼻腔一酸,眨了眨眼睛,忍住了泪意,“我知道,二哥。只是二嫂这样走了,过几日你还是要去把人接回来的,岂不是丢了面子。” “无妨,大不了我真的把她休了便是,她为人不清白,留在沈家也是个祸害。” “二哥真的这样觉得?” “当然。” 梅引轻轻抿了抿唇,“那二哥休妻,总得有个理由,今夜随梅引去弈王府走一趟,可好?” “弈王府?” “是,我曾与二哥说过的,我能找到比同心结更有力的证据,证明二嫂与外男私通,免得以后二哥和沈家受她带累。二哥今夜可愿跟我一起,把那东西偷来吗?” 第6章 夜探弈王府,二哥要休妻! 夜色如墨,寂静幽深。 两个蒙面的黑衣人悄悄潜进了弈王府。 没有人比沈梅引更熟悉这里,在那三年里,于她而言,弈王府就是一口可怕的枯井,没有尽头地吞食她的血液,腐蚀她的骨肉。 只有慕琨晔的书房里隐隐有一丝烛光,她知道,这样的夜晚若是府中只有星点烛火,那一定是慕琨晔又在与人商讨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梅引给二哥指了指慕琨晔卧房的方向,示意他过去搜东西,沈骏延点了点头,飞身而去,他的轻功丝毫不逊于梅引,独自行动也不会有事。 而她自己,则悄悄猫在了书房的上头,轻轻掀起片瓦,观察着里头的动静。 “弈王殿下,你的手上可并没有兵权,拿什么跟我们合作!” 梅引静静听着,说话的是个身材高大的大胡子男人,一看就不是大周的人,倒是与曾跟她交过手的蛮军先锋甚是相像…… 难道,慕琨晔竟敢私自勾结蛮人?! 前世时蛮军的那一场攻打,难不成也与他有关? “将军放心,我朝的昭铎将军沈梅引不日便会与我订婚,小王手中无兵,但昭铎将军手掌大周朝最勇猛的沈家军,到时候,你我各取所需就是!” 那大胡子蛮人不屑地冷哼一声,说道:“昭铎将军之名,我早有耳闻,可是无凭无据,实在无法回禀我王,你还是先拿到婚书再来与我们谈合作吧!” “将军等等!” 那蛮人转身欲走,却被慕琨晔拦住,“事成之后,我成功登基,可将廊州割让与你,还请将军如实上呈你们的国王,这是只赚不赔的买卖!” 那蛮人听了他愿意割让廊州,果然有几分心动,态度也比方才缓和了不少,“弈王殿下果然大方!哈哈哈哈哈,既然如此,合作之事我们可以再谈,只是殿下还是要多多争取昭铎将军,若她也肯合作,那才最好!” 梅引听到廊州二字时已经恍了神,再听下去,竟然发觉他们所谋划的事情,与前世的廊州一战别无二致! 当年,竟是他与蛮人合作,从头算计到尾,既借蛮人之力除掉了沈家,又有了军功,而这一切,便是以廊州数万百姓的性命相换…… 廊州是军事要塞,又是富庶之地,蛮人自然满心欢喜与他交换,更何况从此之后,大周朝就再也没有了真正能跟蛮军抗衡的沈家军! 从此之后,蛮人若再进犯,便是一举打入京城,也如探囊取物,轻而易举! 为了自己一时的权利,慕琨晔竟舍弃了百姓与家国! 这样的人,怎么配做一国储君! 梅引拳头紧握,浑身的力气全用在了对慕琨晔的恨意上,一时失察,脚下没了平衡,踩在脚底的一片碎瓦滑落在地。 瓦片落地的声音在这一片寂静中格外明显,慕琨晔一下子就警觉了起来,那蛮人也赶忙离开了弈王府。 慕琨晔拔剑而出,就要往屋顶上来! 梅引趁他还没有走出屋子,足尖轻点,落在了屋后的柴草堆里,把自己藏了进去。 梅引屏气凝神,丝毫不敢动弹,若是与弈王硬碰硬,她定不会输,可一旦被他挑落了覆面黑纱,或者是留下了伤口,就不好办了! 慕琨晔见屋顶上没人,这就要去屋后寻找,却突然听见一声猫叫,一只黑猫正从飞檐上走向书房的屋顶。 嗖的一下,慕琨晔取下腰间短刀,朝那只黑猫扔了过去! 嗷呜一声嚎叫,那只黑猫从檐上掉落在地,腹部插着短刀,没了动静。 四下无人,慕琨晔回到书房中吹熄蜡烛,就往卧房走去。 算着时间,若是顺利的话,二哥应该已经拿到了东西,梅引从草堆中出来,施展轻功往花园而去,那是他们来之前就约定好了的地方。 廊州的鲜血和刚才书房中昏暗的灯光不断在沈梅引脑海中闪过,她当然不会再走老路,可若是他再给了蛮人别的好处呢?难保他们不会动心。 到时候即便利用不了沈家军,慕琨晔也照样有办法让蛮人进攻大周,两军交战,流血千里,苦的还是百姓! 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梅引到了花园当中,就躲在了假山后头,可是环顾四周,二哥却还没来! 她抬头看着月色,悄悄在心里计算着时间,再等两刻钟,若是二哥还未到,她就硬闯进慕琨晔的卧房里要人! 月轮一点点西行,夜色由黑墨变成了纱雾,梅引正要动身,卧房的方向却突然跑出来两个丫头。 “走水啦!西配间走水啦!” 慌忙逃窜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梅引旋身躲避,突然被人打了一下后背! 她正要拔剑反击,转身的瞬间止住了动作,是二哥! “走!” 梅引来不及细问,趁着没人过来,拉住二哥的手,翻墙就出了王府。 他们二人一屁股坐在了王府墙根儿的地上,本以为不过小事一桩,没想到竟这般凶险! “二哥可有受伤?画可拿到了吗?” 二哥一把扯下了憋人的黑巾,一张脸也不知是闷的还是气的,面色比黄土还要难看,周身都阴沉沉的。 他摸了摸怀中,把一卷画递给了梅引。 她并未展开来看,便知道这就是那副画,看二哥的脸色,应该是清晰地看见了这画中之人了。 “卧房的西配间走水,二哥……” “是我打翻了烛台。” 梅引一时竟有几分想笑,原是二哥借着那烛火去看画,被画上赤身裸体的越萱萱给惊着了,这才失手打翻了烛火。 只是今夜突然失火,又丢了东西,慕琨晔定是要搜查一番,他们还是得尽快离开。 “二哥可还好吗?咱们得快些回府。” “嗯。” 沈骏延闷闷地答应了一声,趁着天色未亮,他二人就匆忙回了府中。 可梅引才换好了衣服,还没等歇息片刻,二哥就又拿着那幅画来寻她了。 “我一时半刻也等不了了,你这便与我一同去越家,我要休了这个不知廉耻的淫妇!” 第7章 梅引撑腰,打脸越家人! “呦!是姑爷啊,姑爷怎么来的这么早!小姐她还没起来呢,劳您先在厅里等等?”越府的奴才迎了上来,虽是点头哈腰,眼神中却满是轻蔑,显然以为沈骏延是来讨好岳丈和岳母,接越萱萱回去的。 不等二哥开口,梅引就越过他,走上了前去说道:“如此太过麻烦,你进去回禀,说昭铎将军到,让越府里的所有人都出来迎候!” “这……”两家已然结了姻亲,照理来说梅引不该以朝臣的身份过来,那奴才犹豫着,不肯进去禀报。 “怎么?本将军竟指使不了越家这几个人了吗?”梅引眼神微眯,稍稍躬身俯视着那个奴才。 梅引浑身的压迫感吓得他双腿打颤,片刻不敢耽搁,忙不迭就进去通报了。 “不想在这样的场合,我竟还要靠梅引来撑腰。”沈骏延自嘲地说道。 “二哥不要妄自菲薄,小时候二哥是梅引的依靠,如今自然也该梅引帮着二哥。”梅引笑了笑,拉着二哥的手,与他并肩走了进去。 他二人坐在厅中等了两刻钟,越大人和越夫人就出来了。 梅引轻笑,两刻钟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越家人还真是会拿架子。 “骏延和梅引怎么来的这样早,可用过早饭了吗?” 越夫人笑着走了过来,等着梅引让出厅中主位,可她在一旁站了许久,梅引半分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她的脸色渐渐难看了起来。 “我越家早与沈家结为亲家,沈将军难不成还要在这儿摆架子吗?”越大人见状不忿,走上前来说道。 梅引冷笑一声,说道:“越大人不想我此时来摆架子,难道想让我明日在朝堂之上教越大人尊卑规矩吗?我这几日身子疲乏,没在朝上与大人相见,大人这就忘了你我品阶了?” 越大人听了这话,立马放低了姿态,拉着越夫人给梅引见礼,“微臣不敢,方才是微臣失礼,还望将军看在萱萱的面子上,不计较。” “这等小事,我自然不会跟大人计较,只是越萱萱,她在我这儿可实在没什么脸面,大人往后还是不要拿她来跟沈家人说话!” 越大人惊惶抬头,心底的害怕渐渐弥漫上来,“不知小女是何处得罪了将军,她一向被微臣宠坏了的,还望将军恕罪!” “这话,你还是跟我二哥说吧。”梅引看了二哥一眼,这件事情要从何论起,做到何种程度,还是要他来说了算。 “对于越氏,我无话可说,请越大人叫人去把小姐请出来吧,我今日是来休妻的。”沈骏延沉声说道。 “休妻?你!” “越大人是听不懂吗?!还不快去把人叫出来!” 越大人正要发作,被梅引冷声顶了回去,生生噎下了一口气,只好叫人去请越萱萱。 越萱萱来的时候一张蜜桃脸上挂着两滴珠泪,嗔怪地瞪了一眼沈骏延,想来是下人并没有跟她说明白沈骏延的来意,她还以为沈骏延是来央她回去的呢! 越萱萱给越氏二老见了礼,提着裙摆就要落座,却被越大人呵止,“萱萱!还不曾见过昭铎将军!” “爹……” “给将军见礼!” 越萱萱撇了撇嘴,十分不屑地在梅引面前低了低身子,若不是听从父亲的话,她怎么肯给沈梅引这个无礼小辈行礼! “既然人都齐了,当着越大人和越夫人的面,我就把话都说清楚,越氏不守妇道,嫁进沈家之前就与外男私通,这是休书,请越大人代女儿收好。” 沈骏延起身,把一封休书放在了越大人的眼前,他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看着那封休书,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这……你真是胡言乱语!说萱萱私通,可有证据吗?!” 沈骏延正犹豫着要拿出那副画来,越萱萱就咚的一下重重跪倒在地! 她看向沈骏延怀中之物的眼神中有无边的惶恐,“爹!你不要听他们胡说啊!我没有私通,女儿没有与人私通,他们没有证据!他们肯定没有证据!” 沈骏延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从怀中拿出了那副画来,用画轴戳了戳梅引的肩膀,“我做不来,你去,展开给他们看!” “好。”梅引从二哥手上接过了那幅画,先是走到了厅堂中央,背对着越氏夫妇,在越萱萱的面前展开了那幅画,“越萱萱,这幅画,你可认得?” 越萱萱低下了头不肯去看,梅引上前一把薅住了她的头发,逼着她看清了那幅画! “我不看!啊!这不是我!沈梅引!这不是我!” 越萱萱尖利地大叫起来,死死抓住梅引的衣角不肯撒手。 梅引一脚将人踹翻在地,越萱萱仍在原地尖叫哭嚎,她只如不闻,拿着那幅画走到了越氏父母面前,徐徐展开。 “画中之人是谁,想必无需我多说。但凡略通书画之人,都会认墨迹,这幅画至少是一年之前所画,更非我二哥所作。若说不是越小姐在嫁进沈家之前便与外男私通,谁会给她画这般淫图!” 厅堂里的丫头小厮们都扭着身子想要去看她手中的画,梅引干脆就举着那幅画,在整个厅中走了一圈! 越夫人当时就浑身瘫软,连气都不气,只有害怕。 越家一向与弈王府交好,若说越家没人知道越萱萱跟慕琨晔有染,任谁都不信!如今看越夫人的反应,定是早就知晓此事,却由着自己这身子不清白的女儿嫁进了沈家,辱了沈家门楣! “女儿没有啊!爹!女儿没有!” “啊!” 越萱萱爬到越大人脚边不断地磕头,被他一脚踹开,“贱人!我越家没有你这样的女儿!说!那个男人是谁!” 越萱萱趴在地上哭得说不出话,越夫人颤颤巍巍地走过来,双手抓住了越大人的胳膊,“老爷,不要问了,不能……咱们家得罪不起啊!” 越大人的身子猛地往后一仰,便如同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下一般,脑子里没了反应。 除了弈王,还能有谁呢,只是他们都不能明说罢了。 “沈梅引!你别走!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沈梅引!” 越萱萱突然起身,整个人猛地朝梅引扑了过去! 第8章 艳图传遍大周,毁她名声! 待到沈骏延反应过来,上前去抱住越萱萱的身子,不让她伤害梅引时,已经来不及了。 梅引在她冲过来的那一刻偏头躲闪,脸颊上被越萱萱的指甲划开了一道翻起皮屑的白色伤口,索性并不深,未曾流血。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这一条长痕,虽不打紧,却也如同被人掐住了一般,丝丝地疼着。 梅引弯腰捡起地上的那幅画,看着越萱萱发疯的模样冷笑一声,说道:“我本不欲将此事闹大,奈何越氏太不懂规矩,既如此,本将军这便令京城文人墨客仿制此画,令其传遍大周,以做今日之惩!” 越萱萱被沈骏延捂着嘴,听见梅引要将这画传遍京城,一口气上不来就倒在了地上。 越夫人砰的一声跪倒在地,抓着越大人的衣角哭嚎起来,“老爷!不能啊!这让咱们萱萱以后还怎么嫁人啊!老爷!你说句话,救救萱萱啊!” 越大人怒目圆瞪,一把将衣角从越夫人手里拽了回来,越夫人一时失力,仰倒在地,“老爷!萱萱她是咱们的女儿啊,你让她往后还怎么活啊!老爷!” “闭嘴!我越家从今往后没有她这个女儿!这画是谁画的,你让她跟了谁去!立马给我滚出府去!” 越大人撂下这句话,甩袖离去。丫头小厮们扶着晕倒的越萱萱,倒是难做起来,不让留在府里,难不成他们还把小姐仍在大街上不成? 梅引走上前去,理了理袖子,说道:“没听见越大人的话吗,把人扔出去。” “是。”那几个丫头惧怕梅引,如同扛着一麻袋烂泥一般扛着越萱萱,把人扔出了府去。 “行了,咱们走吧。”梅引卷了卷手中的画,笑着看了二哥一眼,“二哥今日可算出气?” “我原也与她没什么情分,如今能休了她自然心里畅快。”沈骏延与梅引并肩走出府去,停在石狮子旁,看了一眼晕倒在地的越萱萱,“只是,咱们如此,会不会太过张扬,若因此得罪了越家,甚至是那位……” “看来二哥也知道那副画是谁画的了,他二人狼狈为奸,咎由自取,咱们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梅引用脚尖勾了勾越萱萱的脸,就着她的衣裙擦了擦鞋,说道:“无论是谁,敢与沈家作对,我都绝不会放过!” 京城中的书画坊动作倒是快,不出一日,越萱萱的仰卧娇吟图就传遍了整个京城,越家蒙羞,干脆把府门一关,跟越萱萱撇清了关系。 沈家和弈王府亦因此深陷流言之中,只是对于沈家,大多只说是流年不利,这才蒙了眼娶了一个淫妇做媳妇。 但对于弈王,流言就多了,有人说他与越萱萱早已私定终身,即便越氏已经嫁人,他二人仍旧不知检点,私下往来;也有人说,弈王是无辜被累,只怕从此与昭铎将军无缘了。 弈王府中,慕琨晔面色阴沉,手指不断在桌上敲打着。 “殿下,越小姐在外头等了快两个时辰了,您看……” 慕琨晔猛地起身,将手边的青瓷茶盏狠狠摔在地上,茶汤四溅,杯盏尽碎,那侍卫立刻跪倒在地,低着头哆嗦着不敢出声。 “让她滚!本王此时收留了她,岂不是认下了这等淫事!” 越萱萱白长了一张美人脸,内里却实在是蠢!嫁到了沈家还不夹着尾巴做人,如今名声败坏,成了满京城了笑话,连累他的名声也被人所污! 慕琨晔怒火中烧,气得目眦欲裂,扶着桌子缓了许久,才慢慢坐下,补充道:“你派人悄悄把她送到庄子上,好好照顾着,往后还有用处。” “是。” 那侍卫领命方才下去,就有一个身材魁梧,戴着斗笠的人从侧殿里走了出来。 “看来弈王殿下应对沈家,甚是困难啊。” “这不劳你担心,咱们的交易一直作数,我一定会得到沈梅引。”慕琨晔嘴角向下咧着,眼神中发散着锋利的光。 那幅画被人偷走,越萱萱因此被休,连累他也遭受了奇耻大辱,若说这其中没有沈梅引的参与,全是沈骏延那个脓包一人所为,慕琨晔定然不信。 更何况,这满京城都传遍了,是昭铎将军亲自去了越府给自己二哥撑腰,搏回了面子。 慕琨晔怎么也想不明白,原本跟在他屁股后面的跟屁虫,他对她笑一笑就觉得心满意足的人,如今竟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不再痴缠着他,甚至还关心起了后宅之事,盯着越萱萱不放…… 从前怎么待她都不要紧,如今她拿起了昭铎将军的架子来,反倒一时奈何不得她了。 “那么,殿下打算如何得到昭铎将军的青睐呢?我王可不愿意跟空口说大话的人合作。”那头戴斗笠的人冷哼一声,说道。 慕琨晔被他的话击中,心里没了底气,恼羞成怒地说道:“废话什么!我早就说过,即便没有沈梅引,我也一样能给你们想要的东西!” 那人冷哼一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青瓷药瓶放在桌上,“殿下要是真心想要合作,就该早些行动,要想得到一个女子,有的是手段!若是用了这个,殿下还不能成事,就不要妄想再跟我们合作了!” 话毕,那人就怒气冲冲离开了弈王府。 慕琨晔眯着眼睛,拿起桌上那青色药瓶在手中转动着,碎裂一般的纹路一直延伸着,看不见头。 从那日在沈家当众被沈梅引拒绝后,他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法子,可他自认身份高贵,不屑于用这等卑劣不堪的市井手段来得到一个女子,除非万不得已,可如今已是万不得已。 罢了,若能一举成事,倒也省了许多麻烦。 慕琨晔打开那药瓶塞子,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此物药性猛烈,乃是蛮人所制,大周境内无人可得,即便沈梅引要查,也是无从追究,只能认命嫁给他。 堂堂大周朝的昭铎将军,竟被人下了春药,不得不委身于人,慕琨晔思及此处,阴森森地笑了起来。 第9章 床上公子 七日后,沈府。 “将军,弈王殿下今日在城郊举办围猎赛,方才来人请示将军,可愿意去猎场看个热闹,顺便裁决胜负。”下人进来禀报道。 “围猎赛?” “是,听说场子很是盛大,各府公子们都去了,就等着将军了。” 就等着她了?慕琨晔倒是会做人,叫各府公子都等着梅引过去,不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吗,不去也得去了。 “叫人套车吧,我换身便装就过去。” 梅引起身,在衣柜前站了半晌,慕琨晔绝不会做无用的事,既然邀她,必有所图。 慕琨晔绝不敢明着乱来,若是阴招…… 梅引取出柜中短刀,别在了腰间,她这柄刀中藏了十余枚银针暗器,可以迅雷之势伤人要害,用来对付慕琨晔,够了。 猎场中风声飒飒,梅引骑在马上,披风在身后翻飞,“今日弈王殿下盛情相邀,各位玩儿的畅快便是!” 炮声响起,各府公子打马向密林中冲刺,不一会儿就都没了踪影。 梅引翻身下马,独自坐在亭中等待,这场围猎少说也要持续一个时辰,她只需在此等候,届时清点猎物便是。 “梅引,可要喝酒吗?”慕琨晔手上拿着酒壶,走到了亭中。 “弈王殿下客气了,臣是为比赛公平而来,只怕不宜饮酒。”梅引一眼他手上的酒壶,眼色讳莫如深,冷声拒绝。 慕琨晔不以为意,笑了几声在梅引身边坐下,“如此,倒是我思虑不周了。” 他朝亭子外招了招手,立刻有小厮送上了茶来,“这是新采摘的龙井,梅引一向喜欢的。独坐亭中也是无趣,与我喝一杯茶吧。” 梅引防他甚深,仍是不去碰那茶碗,慕琨晔倒是自顾自喝了起来。 “前些年我与梅引时常坐在这样的小亭子里饮酒品茶,梅引可还记得吗?”慕琨晔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笑着说道。 “陈年旧事,不记得了。” “梅引倒是健忘。”慕琨晔为她斟了一杯茶,将茶碗推到了她的手边,“那梅引可还记得,我曾与你念过一首诗吗?”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她自然记得,便是在那个时候,她打定了主意要嫁给他,可她那时候年纪太小,未曾将诗句读全,更不能窥见人心,以至痴心错付,酿成来日大祸。 “臣是个舞刀弄枪的人,不曾记得什么诗句。” 面前的小茶碗只有一寸大小,茶水被风吹得幽幽浮动,上头飘着两片软踏踏的茶叶。 “那梅引可记得你我梅花之约吗,因着你的名字里有个梅字,所以那时候邀我赏梅,说来日咱们的婚期……” “殿下!”梅引不想再听自己从前那些不堪之事,厉声打断了他的话,“不过幼子痴言,当不得真,殿下以后还是莫要再提。” 梅引拿起面前的茶碗,将茶水一口饮尽。 慕琨晔看着她,眼中隐隐有几分笑意,亭中的风突然吹得有些猛了,他脱下披风,替梅引搭在了身上。 就在慕琨晔的手指触碰到梅引肩膀的那一瞬间,她脑子里一下子闪过一片空白,懵然之感,便如同三日未眠一般! 慕琨晔果然使的是阴招! 梅引来不及细想,起身一把推开了慕琨晔,抽出腰间短刀来挡在身前,“你给我下了什么药!” 这绝不是寻常的蒙汗药一类,梅引的身子强健胜于常人,那些药对她是起不了作用的。 她如今已有浑身无力之感,足见此药药性猛烈! 慕琨晔的身影渐渐模糊起来,她用刀柄敲击了两下太阳穴,尽力使自己不至于无力瘫倒。 “梅引不是一直想做我的妻子吗,你很快就是了。” 梅引紧紧皱着眉头,额上已经冒了一层冷汗,她何止是浑身无力,此刻整个身子便如同烤在火上一般,急切地想要发泄。 慕琨晔的笑意渐深,伸手就要去解梅引腰间的玉带。 她手上猛一用力,将刀柄折开,按下机关,两根银针飞速而出,正中慕琨晔的肩脊! 可这点小伤对慕琨晔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梅引眼前模糊,根本就伤不中他的要害! 她闭着眼睛狠狠甩了甩脑袋,想要让自己清醒过来,可是脑子却越发混沌,而触感清晰,慕琨晔的手在她的腰间游走,已经解下了她的玉带! 梅引咬了咬牙,握紧了手中的刀,狠狠在自己手心划开了一道口子,顿时血流如注,她的脑子也清醒了过来! 慕琨晔显然被她给吓了一跳,下意识去躲她手中的刀,却已经来不及了,梅引一刀捅进了慕琨晔侧腰,趁着他弯腰倒下的空档,扔下短刀便往林中逃去! 身上的灼热之感越发明显,这是春药,且是极猛的春药! 梅引奔逃了约有四五里路,已然撑不下去,看见前头有一间草屋,便硬冲了进去! 寻常的春药,若无房事缓解,给自己放血也可抑制一二。 可她手上的伤口已经不断在流血,而身上的欲望竟越发明显!若是强行靠放血缓解,只怕药性未解,她就先失血过多而死了! 梅引打开草屋内室的门,隐约之间看见床上躺着个银袍的小公子正在午睡,她只犹豫了一瞬间,就解了衣服上床,保命要紧!顾不得这么多了! 梅引动作极快,解了两个人的衣裳便要动作起来,身下的小公子却在此时睁开了眼睛。 “昭铎姐姐?昭……将军?” 他认得她? 等等,他叫她什么? 梅引意识散乱,难以思考,更看不清楚眼前之人的模样,“你既知道我是将军,便知道我不会亏待你,帮我解了毒,以后我自会谢你!” 事毕之后,梅引急忙下床穿衣,小女儿心思这才露了头,她竟有几分羞意,这样轻薄了一个良家少年,毕竟不好。 她不太敢回头去瞧那床上公子的模样,在原地顿了顿,结下腰间玉佩,在地上摔做两半,将其中一半放在了桌上,撂下了一句话后,就匆匆离去。 “今日之事多谢,往后你可凭此玉佩来沈府找我,我会负责!” 第10章 割袍断义 猎场之事后,梅引在府中修养了两天,终于在第三日的清晨收拾好了自己,进宫上朝。 那日她在猎场可谓九死一生,事后想来,那药必然不是大周朝的东西,否则药性不会那么猛烈,慕琨晔更不会堂而皇之的下在茶水里! 而若不是她闯进草屋中,用那床上公子解了药性,便是在林中殒命也有可能! 慕琨晔实在狼子野心,心思也阴险狡诈,与其百般防他,倒不如让天下人都知道,她沈梅引与慕琨晔早没了前几年的情意,他二人水火不容,明着斗起来,总比一杯茶水的阴招来得麻利痛快! 更何况慕琨晔与蛮人早有往来,保不齐哪一日沈家就会再被他利用,到时候又要被扣上一个叛国的罪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这样的人,她不屑与之为伍! 梅引一身朝服,手持玉圭,站在所有武官的最前头,往宣政殿中走去。 “臣前些日子偶感风寒,身子疲乏,未能前来上朝,还请皇上恕罪!”梅引上前说道。 “将军言重了,将军劳苦功高,休息几日也是应当,不必在意。”皇帝高高坐在龙椅之上,出言宽慰,一副爱重臣子的明君模样。 “多谢皇上!” “皇上!臣有本奏!” 梅引刚刚退了下去,越大人就走上了前去,殿内瞬间躁动了起来,流言之事,朝中无人不知,越大人只怕是要来弹劾沈家的。 “爱卿请讲。” “这些日子京中流言不断,想必皇上也有所耳闻,我朝自古以孝悌治国,昭铎将军不敬亲嫂,故意在城中散播不良传言,侮辱了自己嫂子和哥哥的名声,还请皇上治罪!” 越大人说完这一番话,就跪了下来,殿中一时间躁动之声更甚。 梅引全不在意,也不做反应,只侧身往左后方看了一眼,见到了慕琨晔的身影后又退了回去。 越大人这一番话,皇帝根本不会放在心里,把后宅之事拿到朝堂上说,更何况还是这般没脸面的事,皇帝不斥责他,便是给他脸了。 皇帝俯视着跪在殿中的越大人,沉吟片刻后,语气不怒自威,“爱卿何出此言啊?是想拿这般不堪之事,污蔑我大周的功臣吗?!” 越大人的腿一下子就软了,皇上此言,便是要偏袒梅引的意思了,若是他再不知进退要参沈梅引,就不只是几句斥责了! “臣知罪!是臣教女无方,辱了将军的名声,皇上恕罪!” 梅引冷哼一声,这越大人也是个没骨气的,不止没骨气,更没脑子! 且不说梅引,便是沈家数十年来为大周征战沙场,身死的功臣不计其数,皇帝就绝不可能为这样一点小事怪罪沈家和梅引,否则他如何对得起天下百姓和庙堂功臣! 越大人颤颤巍巍地退了下去,梅引接着就走上了前去。 “皇上,既然越大人方才提起了近日流言之事,那臣今日亦有一桩与流言有关的事要做!城中流言,不止涉及沈越两家,也同样涉及弈王殿下!” 弈王二字一说出口,殿中无人不倒吸一口凉气,即便沈梅引于朝有功,可弈王是皇上的亲儿子,与方才的越家不可同日而语,她当众说弈王的不是,皇上难保不会怪罪! “京中流言,有一条便是说弈王殿下与臣从前的二嫂有染,此事究竟是真是假,臣无可查证,可既然这话牵连了沈家的名声,臣今日就不得不与弈王殿下做一个了断!” 慕琨晔在后头皱眉看着她,并不知道她打算做什么,可也决不能就这样由着她胡来! “父皇!流言之事何足惧之,儿臣自幼与将军相交,幼时便有婚约,虽只是幼子嘴上所说,可儿臣与将军也是青梅竹马,从小就爱慕将军。将军真要因为几句没来头的流言,与本王生分吗?!” 从小就爱慕她,当真可笑! 沈梅引不屑地看了慕琨晔一眼,这人还真是会信口胡说,从前这样骗她,如今也打算这样骗天下人! 沈梅引在众目睽睽之下往金龙柱旁走去,一直走到殿中带刀侍卫的身前,她一把抽出那侍卫腰间的佩刀,手起刀落,身法凌厉,一片衣袂从空中飘然落了下来。 砰的一声,梅引往皇帝的方向跪倒,将佩刀放下,双手捧起那片衣袂。 “皇上,流言涉及沈家满门荣辱,臣不敢再与弈王殿下交好。今日当着所有人的面,臣便与弈王殿下割袍断义,幼时之情,婚姻之约,全不作数!臣往后自当洁身自好,也请殿下爱惜羽毛,另择良人!” 沈梅引这几句话字字铿锵,掷地有声,挺直了腰捧着那片断袍,神情决绝,立于人群当中,倒无端生出几分倔强凄冷之感。 “父皇!” 弈王在梅引身边跪下,那神情,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声倔强痴情,“儿臣自幼爱慕昭铎将军,一生所愿,便是能娶将军为妻,岂因流言与将军斩情断义!儿臣一向洁身自好,不曾与他人有染,请父皇明察!” 他二人在殿中跪了约有一刻钟之久,皇帝才终于开口,瞥了一眼梅引手中高举的断袍,说道:“将军当真要因为几句流言,与弈王断袍吗?朕原想过阵子就为你二人赐婚,佳偶天成,你岂能……” “皇上!臣心意已决,不可回转!”梅引抬头,直视着皇帝的眼睛,语气坚定有力,如雷霆万钧! 皇帝沉默片刻,叹了一口气,对慕琨晔说道:“罢了!晔儿,男女之事不可强求,再者说,你这阵子牵扯进了流言之中,确实带累沈家,既然将军当朝断袍,你二人只当无缘,以后就断了来往吧。” “父皇!” “行了!”慕琨晔还要争辩,被皇帝沉声打断,“朕看你们今日也没有别的事要说了,散朝!” 今日朝上两次提及这等不堪入耳的流言,皇帝显然是生气了,甩袖离去,只留下了满殿朝臣不敢动弹。 “怎么?诸位还不走吗?”梅引起身,站在宣政殿的正中央,回头看着这一群朝臣。 朝中大臣无一不惧怕昭铎将军之威,顿时作鸟兽散。 梅引为了躲避弈王,一直等到人群散尽才出了宣政殿。 她站在台阶之上,往下看去,阶下竟有一个银袍小公子含笑正看着她,腰间那半枚玉佩,在烈阳下闪闪发光。 第11章 求您庇护 梅引走下阶去,站在那银袍小公子的面前,此人面熟得很,可她偏偏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那日密林中的景象浮现在她的脑海里,这位床上公子对于那种事情也甚是生疏,她又急切,定是把人弄疼了…… 梅引越想越不好意思起来,站在原地半晌都不知该说什么。 “我甚少接触朝政之事,更不理军务,将军一时想不起来也是有的。”那床上公子看出了梅引的尴尬,浅笑着安慰梅引,可是他下一句话说出口,可真是实打实吓了梅引一跳。 “我在宫中排行第三,受封祁王。” 梅引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是做了何等失礼之事,这位祁王殿下在朝中存在感甚低,可年节宴饮,也总能见到的,她竟没能认得出来。 才走一个弈王,又招惹了一个祁王,可真是麻烦。 梅引在原地愣了许久,索性也不行礼了,“此处说话不方便,殿下随我去西边留亭吧。” 她侧身等着祁王先走,慕谙尘却弯了弯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她先走。 梅引也懒得与他客气,抬脚就走在了前头,心中暗自腹诽,这不受宠的皇子日子果真艰难,处处小心,见了她这个手握兵权的将军,可不得做小伏低吗,哪怕是被她强迫着做那种事…… 想起那日的光景,梅引不由得吞了一口口水,这位祁王表面上是个温润公子,可做起那件事来真是十分诱人,发丝滴落汗水,手指抓着床单,喉间偶尔的闷哼…… 不过一次,梅引已有几分食髓知味,若能时常做那件事…… 梅引越想越烦躁起来,晃了几下脑袋让自己回过神来,慕谙尘可是皇子,与弈王一样,都是要来算计沈家的兵权罢了。 算计到跟她上床也不要紧,思及此,梅引冷哼一声,心中不屑起来。 他跟越萱萱那种脚踏两条船,趋炎附势,出卖身子的女人有什么两样? 到了留亭,梅引从怀中取出那另外半枚玉佩放在石桌上,“那日之事,是臣失礼了。草屋中所说的话虽有些冒犯,可也是真心话,殿下今日既来找臣,又无怪罪之意,想要臣做什么,殿下大可直说。” “将军那日,可是中毒?” 梅引抬眸看他,神色戒备,她眼前的这位祁王,虽是最不起眼的皇子,可也是最神秘的皇子,没人关注他,自然也就没人知道他的心思。 “可是弈王?” “殿下僭越了,弈王殿下是您的长兄。” “我一直以为将军是个直爽之人。” “所以臣从不说虚言,臣还是那句话,殿下想要什么,大可直说。对于这些事情,殿下无需关心。” 慕琨晔收了眼中温润的笑意,把那半枚玉佩在石桌上一下下打磨着,眸色渐渐凌厉,“将军可知道,此事若传了出去,会如何?” 会如何?最差也就是她再也做不得这个昭铎将军,要嫁给祁王做王妃罢了。 这算不上是一件天大的坏事,可她却万万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为人妻妾,困守内宅,从此再也报不得前世之仇,她不甘心。 “殿下以此来要挟臣,的确是个好法子。”梅引的手悄悄摁住了腰间的刀鞘,“只是殿下当真不怕吗,留亭偏远僻静,可是个杀人灭口的好地方。” 梅引话音一落,他二人便同时出手! 慕谙尘从腰间抽出一把墨色折扇,收束之间带起一阵阵凌冽的劲风,吹得留亭四处竹叶晃动。 他自然打不过梅引,也无意跟梅引动手,只不过是用扇子压制着梅引的短刀,不至于受伤罢了。 慕谙尘扇子一合,在梅引下一次出刀之时,用力击中了她的手腕! 梅引的手忽地一麻,短刀掉落在地,她与慕谙尘同时停手。 “是臣轻敌了,竟不想沉寂多年的三皇子,有如此本事。” 两片竹叶从空中飘然落下,停留在了梅引的衣角上。慕谙尘把扇子搁在桌上,下一秒竟蹲在了地上,用手去触碰梅引的衣角,帮她拂落了那两片竹叶。 “将军误会我了,我只是想与将军做笔交易。” 慕谙尘缓缓起身,眸光如深潭无波,他拿过那把折扇,径直扔进了荷塘里头,“咚”的一声,激起一片涟漪。 “这便是谙尘的诚意了,将军若还有疑心,一刀杀了我便是。” “殿下言重了。”梅引瞥了那扇子一眼,徐徐坐下,等着慕谙尘开口。 “谙尘求将军庇护。”慕谙尘低垂着头,敛起如芒的眼色,虔诚地跪在梅引脚下,肤白胜雪,身姿如松,颇有几分凄楚。 “什么?” “朝堂之上非友即敌,将军今日当众与弈王殿下割袍断义,与之为敌之意再明显不过,谙尘多年来受兄长压迫,已到了难以生存的境地,还请将军庇护。” “殿下知道的,我,沈家,不做赔本的买卖。” 梅引低头俯视着跪在她脚下的人,一个多年承受压迫和排挤的皇子,日子有多难过她当然知道,可她今日若是答应下来,便相当于在党争中站队祁王,实在不是明智之举,甚至可以说,于她没有半分好处。 况且慕谙尘此人表面上良善温润,不知为何,梅引心里总是不信。 “可若不是我,将军还有别的人选吗?来日无论哪位皇子登基,对于权势滔天的沈家,都只会打压忌惮。”慕谙尘抬起头,直视着梅引的眼睛,“将军若肯帮我,沈家百年荣光,传至万世。” 慕谙尘的眼睛生得极好看,一双含情的桃花眼,在床上更是娇艳欲滴…… 今日怎么满脑子都是那些事! 罢了,草屋中的事终究是梅引对不住他,也是慕谙尘救了她,若不答应,实在不好。 况且她已经摆明了要与弈王为敌,若不另扶持一位皇子,实在不是长久之计。 明明方才百般防范算计,甚至杀了慕谙尘的心都有,此时对上他这一双眼睛,她却无端转了心思…… “我答应你,会暗中帮你。可是祁王殿下,还是尽快证明自己的能力才好,否则,终究不过是一枚弃子。”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雨便化龙。将军放心,谙尘必不会让将军失望。” 慕谙尘看着梅引的眼睛,微蹙的眉头渐渐松开,抿唇一笑,眸色深如暗夜,看不清底色。 第12章 越萱萱的用处 下朝之后,慕琨晔一路往郊外而去。 “琨晔哥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越萱萱原本还抱膝缩在床脚,此时一见到她的琨晔哥哥,立刻就来了力气,一下子扑进了慕琨晔的怀里! 慕琨晔张开双臂接住了越萱萱,把她放回了床上,坐在床边,揉了揉她的头发,“乖,这几日可还好吗?” 一听到慕琨晔这样问她,越萱萱嗷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不好!琨晔哥哥放我出去好不好,这儿阴森森的,我不想呆在这儿……” “如今京城里流言纷扰,你在这儿先避一避,好不好?” 慕琨晔颇有些不耐,本以为来见一见越萱萱,心里的气还能消散一些,却不想此刻更加烦躁起来。 “我不要!”越萱萱一把推开了慕琨晔,“我不要被关在这儿!你明明可以让我住在弈王府的!” “弈王府。”慕琨晔冷笑一声,语气阴沉,“你可知道今日沈梅引因为流言的事当朝与我割袍断义,一切因你而起,越萱萱,弈王府你是去不得的。” “因我而起?”越萱萱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半晌,苦笑出声,“是,当然是因我而起,可是琨晔哥哥,我也是因为喜欢你,才走到今日这般地步的啊!” 慕琨晔定定看着她,并不回应。 越萱萱赤着脚从床上下来,跪倒在慕琨晔脚下,双手攥住了他的衣角,抽噎起来,“琨晔哥哥,我知道错了,你带我走好不好,我不要在这儿了,不要在这……” “萱萱,你先起来。” 慕琨晔将人扶起来,摁在床上,理了理她鬓边的碎发。 “萱萱,你也知道,我让你嫁给沈骏延的本意是要监视沈家。你虽有些任性,可也不是没分寸的人,那幅画,究竟是怎么被沈梅引和沈骏延知道的?” 那日在越家,沈梅引举着画给所有人看的样子,再一次浮现在越萱萱脑海里,她把头埋进了慕琨晔的臂膀上,半晌才开口回应。 “我不知道,可那幅画是在弈王府被人拿走的,还不是你不小心。” 慕琨晔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他今日在朝上已经受了沈梅引的气,到庄子来,可不是要听越萱萱责备的。 忽地有一个念头闪现在慕琨晔的脑子里。 “是,自然是我不小心。”慕琨晔捧起越萱萱的脸,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所以,萱萱可愿意帮琨晔哥哥查一查吗?” 越萱萱愣了愣,问道:“我如今这副样子,沈家和越家都不要我了,我能怎么查呢?” 慕琨晔沉吟片刻,终究是有几分不忍,打消了心里那个一瞬间浮现出来的念头,“罢了,你就好好在庄子里呆着吧,先养一养身子。” 越萱萱微微张着樱桃小口,还要再求,外头却突然有一个侍卫闯了进来。 “殿下!出事了!” 慕琨晔拍了拍越萱萱的手背,起身走到那侍卫身边,稍稍侧头。 “那几个蛮人听说了朝上之事,闹着要走,我等尽力阻拦,可那些人实在太不讲理,硬闯了出去不说,还伤了咱们的人。” “什么?!” 那侍卫看了越萱萱一眼,附在慕琨晔耳边悄悄说道:“我等受一些小伤倒不要紧,只是不知那些蛮人此后何去,若是他们选了别的皇子,殿下可要早做打算。” 慕琨晔攥紧了拳头,压抑着心头怒火,若不是越萱萱无端招惹了沈梅引,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如今他不只折了面子,筹谋多年的心血,也一朝付诸东流。 若是那些蛮人从此之后投奔旁人,岂非还要与他为敌?! 慕琨晔的眼中烧着一阵阵寒光,朝那侍卫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 “殿下,还有一桩事。” 那侍卫低着头,神情比方才还要小心和害怕。 “说。” “线人来报,今日散朝后,昭铎将军与祁王殿下在留亭相会甚久。” “祁王。”慕琨晔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咬着后槽牙重复了一遍。 他竟不察,慕谙尘那个没用的东西何时跟沈梅引有了牵扯! 他这个不起眼的弟弟倒是真会趁虚而入,沈梅引才与他割袍断义,这就迫不及待地要上位了! 慕琨晔冷哼一声,沈梅引连他这个最有权势的弈王殿下都不愿相交,一个不起眼的三皇子,她就能放进眼里了? “可知将军对祁王的态度吗?” “那线人说,相距甚远,并不能听清看清,将军似有不虞,也无从确认。” 似有不虞,那便是没看上祁王的意思了。 不过是一个过世的贵人生的孩子,还不足为惧。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那侍卫走后,慕琨晔一拳砸在了墙上,从关节滴下血来。 “琨晔哥哥,别这样拿自己撒气,你……” “啊!” 越萱萱上前去扶慕琨晔,双手刚刚碰到他的胳膊,就被他一把推倒在地! 慕琨晔瞪着趴在地上低泣的越萱萱,气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一切都是因她而起,他此刻活剐了越萱萱的心都有! “你好好呆在这儿,别再闹了!” 慕琨晔冷冰冰地撂下这句话,甩袖离去。 走到庄子外头时,慕琨晔朝那侍卫招了招手,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 越萱萱带累他至此,他也不必再手软,他慕琨晔,可从不养没用的闲人,越萱萱虽说没什么大用处,可若是能帮他查清楚那幅画的事,倒也算是有几分用处了。 越萱萱坐在地上,无助地弓起身子,把头埋进自己的膝盖上,一声声抽泣着。 如今流言辱她,父亲逐她,就连琨晔哥哥也像从前那般宠着她了。 心底弥漫起无边无际的恐慌和害怕,她不是不知道慕琨晔是如何对待弃子的,她原以为最早被他抛弃的人会是沈梅引,却没能想到,竟是她自己。 越萱萱一直在地上呆坐着,直到次日清晨,几个奴才粗暴地踹开了卧房的门。 第13章 送她去青楼!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琨晔哥哥不会这样对我的!” 越萱萱的手脚被人绑了起来,像扛着麻袋一样被几个奴才扛在肩上。 “你省省吧!我们王爷可从不养无用的闲人,没杀了你,送你去欢吟楼,已经是客气啦!” “救命啊!啊!我不要去青楼!我不要去青楼!放开我!” 越萱萱的手在那几个奴才的背上胡乱拍打着,终于惹恼了那些人,被他们狠狠摔在地上,磕得大腿一片青紫。 “你们这样对我,琨晔哥哥会杀了你们的!你们是沈梅引的人对不对,你们一定是沈梅引的人!” 越萱萱趴在地上发起了疯来,手在空中胡乱地挥动着。 “呸!贱货!你就认命吧,王爷送你去欢吟楼做乐伎,又不是让你接客,你多给王爷送点儿情报,兴许以后还能回来呢!” “王爷真是这么说的?他真要送我去青楼?让我去做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事?可这样,我跟那些卖身的贱货有什么两样!” “啪!” 其中一个奴才上前,狠狠打了越萱萱一巴掌! “王爷可还说了,你要是不听话,就只有死路一条!扛走!” 越萱萱被他们堵上了嘴,一路呜咽挣扎,到了欢吟楼,被他们狠狠摔在了地上! “呦,这可是好货啊!”老鸨看了一眼越萱萱,便知道她并非是寻常人家的女子,朝那几个奴才小声问道,“这个,依王爷的意思,打算怎么用?” “妈妈让她弹个琴,唱个曲就是了,毕竟是跟过王爷的人,不好接客。”那奴才谄媚笑道。 “是是是,我明白了,来人!带下去洗漱洗漱!” 老鸨朝身后招了招手,立刻上来几个人抬走了越萱萱。 她脸上堆满了笑,把那几个奴才恭恭敬敬送了出去,却在眼看着他们走远之后,变了脸色。 “这是越家女,究竟如何处置,速去问问殿下。”老鸨附在身后的小丫鬟耳旁说道。 “是。”那丫头领命就飞奔去了后院,施展轻功翻墙而出。 欢吟楼厢房。 “放开我!这是哪儿!我不要在这儿!我要回家!放开我!让我回家!” 越萱萱被人摁在澡盆子里,仍是不肯妥协,没完没了地折腾,洗澡水溅了身边几个丫头们一身! “真是晦气!妈妈怎么收了这么个东西!” “听说是弈王送来的,日后不让露脸,也不让接客,你可别往外传啊。” 越萱萱一听见弈王两个字,顿时扑腾得更厉害了,湿漉漉的手抓着那丫头的衣服,用力地晃动着她的身体,尖利地嚎叫起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真是王爷送我来的,我不信!我不信!你们骗我!” 那丫头猛地把人一推,越萱萱一屁股跌坐在澡盆子里,跟个水鬼似的披散着头发尖叫,“你们骗我!我打你们!我打死你们!让王爷知道了,他不会放过你们的!” “啪!” 老鸨突然推门进来,一巴掌打了上去! “贱人!到了我的欢吟楼还要闹事!” 老鸨扯着越萱萱的头发,一把将人的脑袋摁进了洗澡水里头! 越萱萱的两只手不断扑腾着击打水面,头被摁在水里,半天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老鸨一直摁了许久才松开,越萱萱差点就溺水身亡,趴在澡盆子的沿儿上,半死不活。 “妈妈,这不是王爷的人吗,咱们这样对她,会不会……” “王爷说了,既然送来了欢吟楼,那就是我欢吟楼说了算,你们按照规矩来就是,该打该骂,一样也不准少!” “是是是。”那几个丫头忙不迭地应下,扶起差点儿呛死的越萱萱,把人直接就扔在了床上! 她们是依照王爷的命令行事,却不知道,今日她们口中的王爷,与老鸨口中的王爷,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越萱萱躺在床上许久才缓了过来,可她才刚刚顺过气来,就被人架着去了后院。 “王爷说了,教导姑娘,一切以欢吟楼的规矩来便是,这几个茶碗,姑娘可顶住了,要不然,我手里这壶开水可不认人!” 那丫头摞了三个碗放在越萱萱的头上,可她刚刚呛了水,咳喘得厉害,根本就顶不住,就在那碗被放上去的瞬间,就哐啷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贱人!我看你不吃些苦头,就学不会规矩是不是!” 那丫头狠狠在越萱萱的胳膊上拧了一把,她疼得尖叫起来,一下子就把那丫头推倒在地,“滚开!你们给我滚开!我要见王爷!” “姐姐,老鸨不是说了吗,这个女人不接客,咱们狠狠烫她就是了!” 话毕,那丫头将水壶倾斜,一整壶的开水全都倒在了越萱萱的身上,她凄厉的尖叫穿透了整个欢吟楼,一直传到了那位王爷的耳朵里。 半枚玉佩被那人放在细长的指尖把玩,他此刻的神情全不似在梅引眼前那般温润如玉,而是一副慵懒高贵的样子,甚至眼中还带有几分狠毒。 “无需理会,昭铎姐姐不喜欢她,我也一样不喜欢她,你们狠狠折磨她就是了。” “王爷刚才叫将军什么?”慕谙尘身侧的谋士挑了挑眉毛,语气调笑。 “昭铎姐姐,怎么了?”慕谙尘低着头摆弄了一会儿那玉佩,才反应过来他方才语气中的意思,一把折扇扔过去就打在了那人的头上,“少来笑我!你明知我喜欢昭铎姐姐!” “是是是,臣哪敢笑殿下您啊,您的脾气可不好惹,一个不小心把臣做成人彘都是有可能的!”那人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把折扇放回了桌上,“不过殿下,弈王那边跟欢吟楼说,不许越氏接客。” “兄长说了不让接客,那自然不让接客咯!” 慕谙尘轻轻仰头思索了片刻,脸上笑意兴奋,隐含狠厉之色,“可是做妓女的,哪有那么多定数,你去找几个人,等越氏登台演出那天,咱们去好好闹闹!” 第14章 这份礼物,将军可还喜欢吗? 半月后,沈府。 “将军,外头有个戴着纱笠的公子,给了奴婢这半块玉佩,说是想要见您。” 梅引从婢子手中接过那块玉佩,慕谙尘已经把它细细打磨过了,原本嶙峋扎手的地方,变得光滑圆润,根本就不像是一块碎玉,反倒更像是一枚完整的月形玉佩。 他是带着纱笠来的?倒是听话。 “你们都不用跟着了。” 梅引走出房门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打扮有些过于简素了,一身淡青色素服,玉簪挽发,虽不至于失礼,可这样随意的打扮,去见他终归不好。 顿了片刻,梅引浅笑着摇了摇头,想这么多做什么,对于慕谙尘,她虽时常有些难以言说的心思,可要见他,不失礼也就够了,何必刻意装扮。 “将军。”纱笠遮面,慕谙尘弯腰向梅引示意。 “去哪儿?” “欢吟楼。” 梅引微微蹙眉,虽说朝中官员常去青楼商讨政务,可她毕竟是个女子,慕谙尘带她去欢吟楼是要做什么? 纱笠之下,慕谙尘的笑意愈发深邃,“今日欢吟楼里新来的乐伎登台演出,是将军认识的。” “我认识的?” “是,将军只当与我去看个热闹便是。” 梅引走在前头,慕谙尘悄悄从怀里拿出了一包糕点,屈身递到了她的手上。 手里突然被塞了个温热的东西,梅引打开来一看,竟是一包灯芯糕。 梅引正疑惑,后头就传来了慕谙尘温润的声音,“乐伎登台演出耗时甚久,欢吟楼里的东西不干净,我怕将军会饿。” “多谢。”梅引把那糕点包了起来,并不打算要用。 到了欢吟楼门前,梅引竟是一步也迈不开,身侧往来的男子都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着她,很是不适。 慕谙尘走上前去为梅引撩起帘子,一路带着她去了二楼厢房,这里的视角很好,能够将台上的光景一览无余,也不嘈杂,甚少有人路过。 欢吟楼台子四侧都挂上了明艳华丽的珠帘,台子正中垂下白纱,把里头的人挡得严严实实。 “殿下倒是神秘。” 梅引给自己斟了杯茶,正打算要喝,就被慕谙尘伸手拦住。 “这里的茶水不干净的。” “我渴了。” “那也不行,昭……将军不能喝不干净的茶水。” 梅引皱眉,只好把茶杯放下,今日总觉得慕谙尘不对劲,明明两个人并不熟悉,怎么连喝个水都要跟她犟。 “各位客官!今日是我欢吟楼乐伎萱女,首次登台献艺的日子!各位客官若是觉得好,只管叫好打赏便是!演出开始!” 这老鸨嗓门倒是好,梅引被她尖利的声线刺得耳朵直发鸣。 片刻后,琵琶声起,轻灵悦耳。 只是梅引却没什么心思赏乐,“殿下这个关子究竟要卖到什么时候,我是个舞刀弄枪的粗人,不动这些,只怕殿下是要白费苦心了。” 梅引话音刚落,台下的琵琶声就乍然停止,台下正要骚动之时,乐声再起,凄凄切切,悲凉至极。 慕谙尘并不回答梅引的话,他二人各怀心思,一直等到了演出结束。 “好!” 台下一阵高过一阵的叫好声响起,银钱一锭一锭地往台上扔。 “这欢吟楼倒是挣钱,也不知背后的老板是谁。”梅引嘟囔道。 却不知此刻欢吟楼真正的老板就坐在她的身旁,脸上笑意渐深。 “我出一百两!” 演出才刚刚结束,台下就有人闹着开始叫价了。 “二百两!” “等等!我说妈妈,你总得先让萱女姑娘露个脸,咱们才好叫价啊!” “是啊!让人出来给我们看看!” “各位客官!”老鸨急忙上台去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萱女姑娘只卖艺,不卖身!各位给个赏钱便是,不要再叫价了!” 此言一出,台下一片嘘声,只听曲,不看人,这个撒尿撒到一半憋回去有什么区别? “殿下,可要开始吗?”慕谙尘身边的小厮弯腰小声问道。 “开始。” “是。” 那小厮吹了两声口哨,台下立刻起来了三四个衣着富贵的壮汉。 “说什么卖艺不卖身,还不是钱给得不够吗!小爷我出三百两!” 那老鸨在台上忙不迭地赔笑,“各位客官,萱女姑娘不接客,真不接客!” “我出五百两,你先让人露了脸再说!” 慕谙尘招了招手,身边的几个小厮立刻下到一楼去,把一箱雪花银抬到了台上。 “看好了!这可是小爷我出的五百两银子,萱女姑娘还不露脸吗?”那壮汉脸上堆满了肥肉,梅引看了都要犯恶心,慕谙尘的手下都是这般模样吗? 她剜了慕谙尘一眼。 “这……” 台上的老鸨犹豫起来,这可是五百两银子啊,只为让一个乐伎露脸,欢吟楼还从未做过这样容易的买卖呢! 那老鸨上前去跟台上之人低语了几句,一把扯下了台上的白纱,沈梅引站起身来看着台上衣衫单薄、身子略有些发抖的女子,瞪大了眼睛,满眼不可思议。 竟是越萱萱?! 她扭头去看慕谙尘,他倒是沉稳得很,想来早就知道了。 “这么一个美人儿,我出六百两!” “八百两!” 台下那几个壮汉再次带着头开始叫价。 台上的越萱萱越发慌乱起来,无助地看向老鸨,几乎要哭了出来。 “各位客官,萱女姑娘不卖身!真不卖身啊!” 那几个壮汉却不理会,价钱越喊越高,直蹿到了两千两,老鸨却仍不答应。 “两千两都不卖!你这老鸨真是不识相!今天小爷我非要了这小女子不可!” 叫价不成,那壮汉直接冲上了台去要硬抢,老鸨和越萱萱哪里是他的对手,那壮汉直接扛起了越萱萱的身子,就进了一楼的厢房。 台下的人被这光景吓了一跳,四散而去。 梅引眼看着他撕破越萱萱的外衣,把人扛进了房间里,越萱萱尖利的叫喊声萦绕在她的耳边。 她突然觉得恶心,扶着二楼的栏杆就干呕起来,慕谙尘伸手扶住了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畔。 “我知道将军不喜欢越萱萱,我送将军的这份礼物,将军可还喜欢吗?” 第15章 越家从此,是友非敌 梅引靠在栏杆上深吸了一口气,怀中的灯芯糕掉落在地,碎成了几块残渣。 “慕谙尘,你引我来这一趟,就是要让我亲眼看着越萱萱被人欺负是吗?这整个欢吟楼都是殿下的人吧,你又何必头戴纱笠,掩耳盗铃。” 慕谙尘摘下纱笠,收起了方才那几分得意神色,弯下腰去一点一点捡起了地上的灯芯糕。 “我以为这样你会开心。”他站在梅引面前,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无措。 沈梅引看着眼前的人,与那日在留亭中跟她对峙的人怎么也重合不到一起,她早知慕谙尘绝不是个简单的清雅公子,却不想他也能有如此狠毒的手段,就只是为了哄她开心而已。 “我与越萱萱之仇,只恨不能将其抽筋剥骨,可同为女子,我若用这样的法子反击,岂不是把天下所有女子的自尊都踩在脚下。我虽憎恶越氏,可也不屑于用这样的手段报复,更不劳殿下费心!” 梅引欲走,却又在与慕谙尘擦肩而过的瞬间停下了脚步,“殿下若是真心想与臣合作,就不该把心思放在这种事情上,臣告辞。” 慕谙尘一直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梅引已经走远,他都没能回神。 “殿下,将军好像并不知道是弈王把越氏送进欢吟楼的,您……” “那又怎样,她介怀的是我骗了她,不是这些。”慕谙尘神思颇有些空茫,阴晴之色难以捕捉,看着梅引离开的方向发呆,“你找几个人把消息传出去吧,越家从此,就是友非敌了。” “是。” 弈王囚禁越萱萱,把人送进欢吟楼去接客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自然也传到了沈家人的耳朵里。 “二哥尚有不忍吗?”梅引端起手边的白玉茶壶,为沈骏延斟了一杯茶。 “也并非是为这个。我只是想不到,弈王做事竟如此狠绝,幸而咱们早与他划清界限,否则沈家往后不知要受他多少打压,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梅引淡然一笑,从前这些痛彻心扉的事情,她是实实在在地经历了,但好在沈家这一回总算是躲开一劫。 至于慕谙尘,他表面依从归顺,背地里不知究竟有多少心思和势力,这样的人,才是真的深不可测,难以对付。 “不说弈王了,二哥可知道祁王慕谙尘,此人如何吗?” 沈骏延沉吟片刻,说道:“我朝共有四位成年皇子,大皇子弈王是当朝最有希望成为储君的皇子,二皇子残疾,四皇子痴傻。而这位三皇子一向不受宠,于政事上又无功绩,梅引问他,我倒真不知如何回答了。” “嗯。”沈梅引把一只小巧的茶杯拿在手中把玩着,莞尔一笑,“我只是突然想起此人,随口一问,二哥不必放在心上。” 次日早朝,宣政殿。 越大人跪在殿中,脊梁笔直。 “臣深以此女为耻,早已将其赶出越家,可十七年来养育之情,臣如何能不顾念!本以为父母恩情已尽,生死由她便是。可弈王殿下如此行径,伤我亲女至此,又损我清名,让我越家以后如何抬得起头!” “皇上!我越家虽非重臣,可为官三代,也算清明!”越大人的脑袋重重磕在宣政殿正中央的地上,声声泣血,“请皇上依法论罪,惩处弈王!” 越大人的话才一说完,立刻就有弈王一党上前反驳。 “皇上!自古以来,女子以夫为天,虽说越小姐没有嫁给弈王殿下,可她被沈家休弃之后,一直跟随殿下,受殿下庇佑,弈王殿下理当有权处理越小姐的生死!谈何罪名!” 梅引站在一旁,本欲两不相帮,可弈王一党的说辞实在难听,她终于忍耐不住,上前一步。 “大人此言实在偏颇,女子若是身犯过错,自该惩罚,但弈王殿下私自就把人送去青楼,岂是正道?身为皇子,却将己身牵扯青楼,实在有损皇家颜面!” 慕谙尘躲在后头,突然被梅引说中,轻咳了两声,眼神朝旁边的大臣示意了一下,那人立即上前。 “皇上!臣以为越大人和昭铎将军所言甚是,臣不敢妄论弈王殿下之罪,但身为皇子,将自己跟青楼这样地方牵扯到一起,确实有失身份!” “岂止是有失身份!” 越大人膝行上前两步,胸腔剧烈地起伏着,眼中怒气喷薄,“皇上!此事若不严惩,臣实在寒心!臣自认为,为官多年,于朝无功,也有多年辛劳!皇上若不惩处弈王,叫臣日后还如何做人啊!” “越卿是在要挟朕吗?” 由着他们争论半天,金龙椅上端坐的人终于开口。 “臣不敢!臣只是悲愤!不甘!”越大人的头一下又一下磕在地上,额头磕破了皮,流下鲜血,“请皇上惩处弈王殿下!否则,臣往后实难自处,越家实难做人呐!” “父皇。”弈王听了半天,终于从队列中走了出来,“儿臣却不该把人送入青楼,此举有失偏颇,儿臣认罪。越大人一片爱女之心,儿臣也能理解,可儿臣实在不知身犯何罪,请父皇明察!” “你……”越大人气急,站起身来用手指着弈王,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我女儿的清白,我越家三代清名,全数毁于弈王殿下之手,如何不能论罪啊!” “皇上!若不能重重惩处弈王,为我越家正名,臣宁愿以死来换回我越家三代清名!” 梅引哑然,从前只觉得越大人是个没骨气的,却不曾想,他为了自己的女儿,为了越家,被流言逼到如此绝路,也能生出这一副硬骨头来。 殿中一时间安静了下来,都等着皇上来下定论。 京中流言自开始,就一直对越家不利,如今越萱萱被迫在青楼接客,越家更是成了京城中最大的笑柄,越大人好歹是个正经文人,又如何能忍。 “弈王。” “儿臣在。” “此事你的确有错,朕罚你禁闭府中,反省一月,你可认吗?” “儿臣认罪,必定静思己过,绝不再犯!” 皇帝此言一出,朝中大臣虽有几分惊讶,却也都觉得是在意料之中,弈王身份何其尊贵,岂是这一点小过错就动得了的。 “哈哈哈哈哈哈!”越大人发痴般狂笑起来,“女儿!是为父无用!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越家先祖!” 说完,他朝金龙柱飞奔过去,一头撞了上去! 第16章 美男赔罪,你故意的 越大人这一撞,可真是把自己一把老骨头给撞出了个好歹,百日不能下床不说,他这官职也被架空了。 但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起码京城中的流言消散了有一大半了,皇上也痛斥了弈王一番,让人把越萱萱从欢吟楼里给接了出来。 毕竟同朝为官,沈梅引也曾去越家看望过越大人几次,都是同一幅景象,越夫人跪在地上凄凄切切地哭着,越大人躺在床上紧闭双眼,浑身上下就写着四个大字,舍身取义。 梅引原还以为越大人能沉下性子,好好算计弈王一把,但是他这般急切想要正名,见效虽快,可在朝堂上失势,也难以东山再起,反击弈王了。 弈王被关禁闭,流言消散,梅引倒是难得地过了几天清闲日子。 只是这股子悠闲劲儿还没享用完,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慕谙尘一身银白色薄衫,腰间松松垮垮系着一条锦带,胸膛微露,天气渐热,他白净的脖颈上隐隐有一层薄汗。 “殿下不该这样直接进府的,若是……” 梅引正欲转身把人往书房中引,手腕却突然被他攥住。 “我今日是来给将军赔罪的。”慕谙尘看着她,眼眸中一片澄澈,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 梅引这才回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吞了一口口水,哪有人穿成这样来赔罪的? 他倒不如直接负荆请罪,把衣服脱光了算了。 好好的一个皇子,穿成这样过来找她,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昭铎将军何时养了个床上公子呢! “殿下就打算这样来赔罪吗?” 梅引往他身后看了看,慕谙尘一个下人都没带,手上空空,连个食盒都没拎,拿什么赔罪,他自己吗? “将军不满意吗?”慕谙尘打量了自己一眼,笑吟吟地看着她。 “呃……臣不敢。” 梅引尴尬地笑了笑,趁着院子里没有旁人,藏宝似的急忙把慕谙尘引进了书房里。 她站在慕谙尘身旁,一杯茶沏了许久,也没能缓解半分屋子里的尴尬。 好吧,尴尬的只有她自己。 “将军应该已经知道了,送越氏进欢吟楼的人不是我,我只不过是顺水推舟,送大哥一份礼罢了。那天在欢吟楼里白让将军受一场惊吓,是谙尘的不是。”他低着头给梅引解释,模样十分乖顺。 装的倒像。 “殿下多虑了,我只是有些许……不适吧,算不上惊吓。也烦请殿下,以后不要再用这样的方式羞辱女人。” 慕谙尘抬头看她一眼,无声应下。 梅引走到他身边坐下,“只是不想越大人会是如此反应,白让殿下费这一番心力了。” 慕谙尘冷哼一声,“越家无用,还有脸自称是三代良臣,实在可笑。” “不提他们了,我今日还有一桩事要跟将军说。”慕谙尘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唇角轻勾,含笑看着梅引,“母后那边听说了越萱萱的事,正急着要给兄长找个王妃看顾着他呢。” 皇后? 弈王的这位养母为后十多年都没有皇子,这才一路扶持弈王到了今天的地位,如今弈王地位已稳,还是免不了操这最后一份心。 若是弈王能娶一门好媳妇,受封储君自然无忧。 可弈王此人不堪托付,性子又阴晴不定,任是哪家姑娘嫁了他,日子都不会好过的。 饶是前世他百般宠爱越萱萱,也不过只如养了一只听话的雀鸟,从不曾真的把她当成妻子。 “那么,皇后娘娘可有人选吗?”梅引偏了偏头,问道。 慕谙尘轻飘飘与梅引对视了一瞬,又移开了目光。 她心下了然,对于弈王和皇后来说,最好的王妃人选自然是她这个手握兵权,身份尊贵的昭铎将军。 可弈王与越萱萱的事闹成这样,就算皇后再怎么厚着脸皮想帮他迎娶梅引进门,也是不可能的了。 “母后那边的意思是,前任禁军统领楚淮的小女儿,楚令颐。” “令颐?她何时从杭州回来了?” 这位楚姑娘,梅引倒是熟悉得很,从前的楚家与沈家只隔了一条街,梅引从小的玩伴便是楚令颐。 多年前,当今圣上在猎场遭狼群袭击,便是当时的禁军统领楚淮拼死救出了皇帝,命丧狼口,楚家从此恩赏不断,楚令颐也受封郡主。 后来楚令颐的母亲生了重病,要去杭州养病,就举家迁了过去。 说起来,梅引与令颐,也有三四年未曾见过了。 皇后这个人选定的倒是好,楚家一向受武官和将士们爱戴,若是弈王能与楚家联姻,即便拿不到兵权,也照样能得到军方势力的支持。 只是在梅引的记忆里,令颐一向是个任性的小女孩儿性子,不喜牵涉党争,也不愿轻易嫁人的。 “前些日子说是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想来也快到了。”慕谙尘说道。 “这些事情,朝中和京里半点消息也无,殿下是如何知道的?”梅引皱了皱眉,疑惑地看着他。 慕谙尘只垂眸轻笑,并不说话。 半晌,梅引冷笑一声,“三皇子的线人倒是厉害,都布置到皇后的凤仪宫中去了。殿下当真没白隐匿这么些年,手段还真是不少。” 慕谙尘的身子一时僵住,苦涩地笑了笑,“将军一向是个光明正大、雷厉风行之人。可我是从泥潭里爬起来的人,若没有这些阴谋手段,早就死在兄长的手上了。” 梅引沉默着看了他半晌,并不说话。 若说她心里半点感触也没有,自然是假的,可慕谙尘此人是比慕琨晔还要深不可测的存在。 且不说他突然讨好梅引究竟为何,便是他与梅引合作之后也将自己的手段和势力隐藏至深,她就绝不敢毫无芥蒂地与之相交。 她决不能再轻信于人,步了前世后尘。 梅引轻咳了两声,说道:“殿下可知道令颐何时回来吗,我与她也许久未见了。” “将军若想早一些见到楚小姐……” 慕谙尘收起方才眼眸中的凄楚之色,冲梅引灿然一笑,“今夜理渠河畔的灯会,将军可愿与我同去吗?” 梅引挑了挑眉,又看了看他这一身打扮,语调平缓,徐徐开口。 “殿下,是故意的吧?” 第17章 他,是弈王? 理渠河畔,灯影幢幢。 皓月繁星,烟火璀璨,衣香鬓影,人声鼎沸。 梅引和慕谙尘挤了许久才挤到河边,这才发现自己手中空空,根本就没有买花灯。 梅引已经累了半天,腿脚酸胀,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河边,懒得再动。 “起来,没买花灯呢!” 慕谙尘在她身后笑出了声,揪着梅引的衣领把她给拎了起来。 “谁要跟你放花灯啊!”梅引鼓着嘴,用食指戳了戳慕谙尘的衣领,“不是你说令颐在这儿吗,令颐人呢?” “这么急做什么,哪有来了灯会不放花灯的道理?”慕谙尘握住了她不老实的手,笑得狡猾。 “那你去买吧,我走不动了。”梅引不耐地吐了口气,把慕谙尘往外头推。 “好,那我可随便买了啊,若是不喜欢可不能怨我。” 慕谙尘被她一路推到了拥挤的人群里头,才往前走了两步,回头时就已经看不见沈梅引了,只有攒动着的人群。 早知道就让王府的人过来清清场子了,人这么多,走散了可怎么办。 梅引坐在河边,看那些少女们挨个提着裙摆过来放花灯,个个妆容精致,衣着鲜丽。 若是不做将军,能做个寻常人家的女子也是不错的,生于寻常人家,她就不用每天担心内宅朝上的那些勾心斗角,防范着那些个惦记沈家兵权的皇子。 更无需担着什么家国大任,只守着一个小家,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眼前一盏明亮的莲花灯被人放进河里,少女的手指随波摆动,把那盏花灯往前推着,口中喃喃。 “希望能够早日寻到京中医圣,医治好母亲的缠身多年的病疾,我也好早日回到江南,与母亲团圆。” 这是……令颐的声音?! 梅引猛地转头,乍然与身旁的少女对视。 “梅引?”楚令颐在看见梅引的那一刻愣在了原地,下意识叫出了她的名字。 “令颐?真是你!” 梅引与令颐同时起身,紧紧拥住了彼此! “这些年来我忙着给母亲寻医治病,都没能回一趟京城来找你!”令颐果然还是跟从前一样,是个小孩子心性,一见到梅引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没事,我在京城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梅引捧着令颐的脸,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 令颐拉着梅引在河边一直坐了快半个时辰,把江南景色全都讲给了梅引听。 “对了,你跟那位弈王殿下如今怎么样了啊,可成亲了?” “我……”梅引握着令颐的手,犹豫片刻,还是告知了她,“令颐,弈王此人不可托付,我早就不与他来往了。” “啊?” “若是日后令颐有机会与弈王相交,也定要小心,此人实在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楚令颐凝神沉思片刻,盈盈一笑,“我知道了!梅引姐姐的话我一向都听的!府中的丫头还等着我呢,我先回去了,改日再去找姐姐说话!” “好。” 梅引起身,目光柔和地看着令颐离开。 她一向只把令颐当成是小妹妹,如今也实在不忍眼睁睁看着她羊入虎口,嫁给弈王那等阴险狡诈之人。 只盼着令颐此去,能尽快找到她想找的大夫,医治好楚夫人的病,就一直留在江南,再不要回京,不要牵扯进京城的波谲云诡之中。 “小姐,买一把花伞吧!” 楚令颐挤了许久才从河边挤了出去,在一家卖花伞的摊子前停下了脚步。 “这花伞怎么卖啊,我想要两把。” “二两一把,两把就是四两!”那小贩堆着笑说道。 “这么贵?!” 令颐的眼神停留在那些花伞上头,正犹豫着要不要买,迎面就走过来两个肥腻腻的壮汉,上来就把手搭在了令颐的肩上。 “你们干什么?!” “这位小姐买不起花伞,我们自然是来帮你的啊!” 那两个壮汉笑嘿嘿对视了一眼,就上手去抓住了令颐的胳膊,要把她往巷子里拉! 令颐顺手拿起一把花伞就跟这两个大汉打了起来,可她迁居江南风雅之地许久,就不练武,根本就不是这两个人的对手,很快就被他们压制住了身子! “呦!小娘子还挺硬气呀!走吧你!” 那两个人用脏帕子堵着令颐的嘴,就把她往巷子里拉,周遭的人见了,都不敢上前劝阻。 就在令颐的脚消失在漆黑的巷子里之时,一把折扇狠狠敲在那两个壮汉的头上,那二人突然撒了手,令颐的身子往下一倒,被慕谙尘稳稳接住。 “什么人!敢坏了老子的好事!” 慕谙尘手里还拿着两只花灯,不欲与他们废话,折扇大开,在他的手上转动着,不多时,那两个肥腻大汉就倒在地上哀嚎。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手还在楚令颐腰上,急忙抽回了手,后撤两步。 慕谙尘生的俊美,灯影一阵阵落在他的脸上,一双桃花眼几乎要勾了楚令颐的魂去,她愣怔地看了他半晌,这才反应过来,屈膝道谢。 “多谢公子相助,不知公子……” “走水啦!走水啦!快来人啊!” 令颐的话还没问出口,街道上突然乱了起来,原本只是三两个人喊走水,不多时就有十几个人都喊着走水。 “弈王府的人来了!弈王府的人来救火了!” 理渠河离弈王府和祁王府最近,自然也是这两家最快派了水龙出来救火,只是京中百姓,一向只知弈王,不知祁王。 哪怕是见了祁王府的人,也一概不认识,只当是弈王的人。 “弈王府的人来了!” 街上喊弈王的人越来越多,慕谙尘拉着楚令颐躲在了没人的巷子里,他侧头看着,街上一半是弈王府的人,但也确有一半,是他祁王府的人。 慕谙尘的神色渐渐暗淡下来,祁王府中的人行事一向低调,不欲为人所知,可花灯会走水这样伤及百姓安危的大事,他们又怎会坐视不理。 即便没有慕谙尘的吩咐,王府的人也自然会出来救火。 “王爷!王爷怎么还在这儿呢?咱们的人已经出来救火了,王爷快离开这儿吧!” 祁王府的管家在街道上找了半天,总算是找到了慕谙尘,一把拉起他就往外走。 一片混乱之中,慕谙尘的身影渐渐远去,楚令颐一个人愣在原地,不知何去。 他,是弈王? 第18章 英勇的女将军,一定会救我们…… 慕谙尘回头看了一眼河边,抓紧了手中的花灯,停住了脚步。 “你先回去,昭铎还在河边。” 说完,慕谙尘从管家手里抽出胳膊,就要往河边跑。 “殿下!昭铎将军在河边,离起火的地方甚远,怎会有事!您不能呆在这儿了,跟奴才回去吧!”那管家上前一步又抓住了慕谙尘的胳膊,把他往另一头拉。 “那也不行,我怎么能把昭铎姐姐一个人扔在那里!”慕谙尘瞪着管家,眼中怒气喷薄。 “殿下!” “放肆!你再不松手,难道让我对你动手吗!”慕谙尘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威严和震怒,“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殿下……” 那管家松了手上的力气,慕谙尘立刻抽出手来,往理渠河边跑去。 “走水了!走水了!” 约莫半刻钟的空档,走水了的消息一路传到了河边。 走水了?怪不得慕谙尘去了这么久都没回来。 “小姐等等,是哪个方向走水了,火势大吗?”梅引拦住一个女子问道。 “就是街尾的小吃摊那里,听说火势不小,还是先走吧。” 梅引皱紧了眉头,小吃摊附近百姓众多,火势又大,若是来不及救火,定是要伤人的。 可若是待会儿慕谙尘过来了,找不到她怎么办? 来不及顾虑那么多了,慕谙尘自有去处,百姓的安危她不能不管!梅引提起裙摆就往街尾跑去! 何止是小吃摊附近着火了! 梅引还没有走到街尾,灯街上就已经火势连绵,人群早已散去大半,架子上的花灯被人碰撞着,一朵朵砸落在地。 梅引侧身躲避,四处查看着有没有受伤的百姓,走到灯街拐角的时候,却被眼前的景象给镇住了。 整个小吃摊附近的民宅都被大火吞噬了,各府的水龙都在街上,可火光漫天,早就晚了。 “来人呐!有没有人救救我的孩子啊!我的孩子还在屋子里啊!救救我的孩子吧……求求你们了!” 一位看上去三十岁上下的妇女被大火熏得满脸黑灰,失力地跪倒在地,哀求着救火的府兵们。 可她被那府兵一脚踹倒在地,那些人只顾救火,对百姓的哀哭声却全不关心! 梅引怒上心头,高门贵府的人都是如此泯灭人性,大周朝如何能海晏河清,百姓安定! 她冲上前去扶起那个妇人,用袖子擦了擦她脸上的灰尘和泪水,“我帮你,我帮你!你告诉我孩子在哪儿。” “在里面,二楼,求求你,求求你……”那妇人指了指身后的民宅就晕倒在梅引的怀里。 梅引回头看了一眼那座民宅,已经被大火吞噬得连墙面都看不见,她轻轻把怀中的人放在地上,转身就冲了进去! 大门已经被砸下来的木头掩住,梅引透过缝隙往里头看,被那烟熏得几乎要睁不开眼睛。 她抽出随身带着的腰刀,割下衣角捂住口鼻,一脚踹开大门冲了进去! 这里瞧着像是一家酒楼,桌椅四处歪倒,堂中的火就要烧到柜台后头了,那里全都是酒! 若是不及时把人救出来,这么多酒,爆炸都是有可能的! 可是沈梅引现在根本就看不见楼梯在哪儿! 火烟呛入口鼻,梅引扶着一张桌子,止不住地咳嗽起来,房梁要塌了! 此刻她的胸膛中就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整个人的头都要被烧懵了,黑烟入脑侵肺,最多一刻钟,否则她必定会晕倒在这里,被大火吞噬! 房梁轰隆一声砸了下来,沈梅引把身侧的桌子横踢过去,与快要落地的房梁相撞,那房梁立刻断成了两截,梅引侧身躲避开近身的那头,另一头堪堪砸烂了柜台,没有砸到那些酒坛。 梅引的眼睛被烟熏得难受,泪水止不住地流,却突然感觉到小腿上一阵灼烧之感,有火苗沿着她的衣角烧了上来! 梅引慌忙脱掉外袍,腿上的痛感越来越清晰,她失去了支撑,猛然跪倒在地,可是那个孩子还在楼上! 她用外袍扇打着腿上的火苗,好不容易灭了火,小腿上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血流如注,一大块肉都烧成了黑灰色! 她撑着短刀起身,用力挤了挤眼睛,往酒楼四处看去,隔着太浓的烟,她看不真切,只能隐约看见有一处火光悬于空中,应该就是楼梯的位置了! 沈梅引只好试探着上前,她小心看着地上,果然看见了台阶,可是整个楼梯上全都是火! 她看了看自己的身上,衣物都还算完整,梅引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朝那火光径直冲了上去! “有人吗!” 她被烟熏得就快要晕倒,身上的衣服被火烧得褴褛不堪,好在二楼上的火并不大,只有一侧的几个房间被火吞噬,有几个房间里还是好的。 “救命……” 有人! 梅引寻着那微弱的声音走了过去,果然看见一个小女孩正躲在柜子后头哭泣,歪着头,人已经不清醒了! “走!” 梅引把人一把抱了起来,拼命往楼下跑! 方才上来的时候楼梯已经快要被烧断了! 她已经感觉不到脚上的痛,如同战场杀敌一般往外头跑,终于冲出了酒楼,在破门而出的瞬间跪倒在地! 浑身的力气在她倒下的那一瞬间被一下子抽走,她的胸膛微弱而频繁地起伏着,浑身都开始冒冷汗。 沈梅引半闭着眼睛,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一片混沌,人就快要栽倒过去了。 “将军……” 怀里的小女孩喃喃出声,她撑着眼皮看着那个小姑娘,费力扯出了一个笑,“你认识我啊……” “着火的时候,娘亲说,英勇的女将军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英勇的女将军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梅引脑中回响着这句话,合眼倒了下去。 第19章 火海诉衷肠 “昭铎?昭铎!你醒醒啊!沈梅引!” 身子被人剧烈地晃动着,梅引半晕半醒之间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快要被晃炸了! “干什么你!” 梅引幽幽睁开眼来,有气无力地推了身前的人一把,那人往后一仰,摔了一个屁股墩儿,片刻后,又笑嘻嘻地凑了上来。 “我就知道你没事!” 梅引这才看得清楚,怼在她面前的这一张大脸,是慕谙尘! “你可吓死我了,还能起身吗,这儿不安全,咱们得赶快离开!” 慕谙尘把梅引的胳膊搭在自己肩头,才刚把人给扶起来,梅引小腿上一阵抽痛,就从他身上歪倒了下去。 “你受伤了?!”慕谙尘急忙扶着沈梅引坐下,检查起梅引的身上,手掌摸到梅引的小腿,一阵湿热,他抬手一看,全是脓血! 慕谙尘嘴唇微张,登时愣在了原地,掰过梅引的小腿来细看,她一整个小腿外侧全都被烧伤了,蜿蜒的伤口像一只巨蟒张开了血盆大口,盘旋在她的腿上。 他的昭铎姐姐…… “你冲进火里救人了?!怎么伤成这样!”心上一阵刺痛,慕谙尘的眼底泛起湿润,用手指轻轻抚摸她的伤口,想要抚平她腿上翻起来的一块块皮肉。 “是一个小女孩,我不能见死不救。”梅引看着他的手停留在自己腿上,虚弱地说道。 “值得吗?沈梅引。”慕谙尘的手离开梅引的小腿,紧紧握成了拳头,“你看看这里,哪儿还有什么小女孩。你帮了他们,可他们却把你扔在这里不管不顾,人心凉薄,你又何必冒死去救!” “慕谙尘,你我都不该对百姓的苦难置若罔闻。”梅引抬眸,淡淡地看着他。 慕谙尘自知刚才的话让梅引寒心,躲避开梅引的眼眸,把她背了起来,灯街的摊子上仍有几簇余火在燃烧,他一直背着她走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昭铎,你知道吗,今日祁王府的水龙也来救火了的,可所有人都只以为那是弈王府的人。百姓四散逃命,见了水龙,都说弈王心存天下,感激不尽。” 梅引静悄悄趴在慕谙尘的背上,张口想要安慰他,却只剩一片沉默。 “我五岁那年,王兄十岁。那时我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孩子,跟在兄长后头,兄长见我可怜,赏了我两颗琉璃珠。” “可是后来,我因不小心把兄长赏的琉璃珠弹进了湖里,几个世家子弟挑拨,让兄长逼着我吞下了三颗寸宽的琉璃珠子,我躺在床上吐了三天的血,母亲去父皇殿前跪了三天,却连太医都请不来。” “后来我渐渐大了些,父皇也许我在重华宫念书,我的老师甚好,他如你一般,是个顶天立地、爱民如子的好官。我受他教导,也如他一般爱重百姓。” “十三岁的时候,理渠河发了洪水,我带着人挡在了洪潮的前头,百姓见了无不赞扬。兄长忌惮,在父皇面前说老师生有异心,欲引兄弟阋墙。” “老师被人剥去了学士袍,赤裸着身子躺在重华宫门前,受人羞辱谩骂。一日后,气绝身亡。” “从那以后,直至我十八岁。兄长每每派人在我的吃食中下毒,我的乳娘、玩伴,全都替我死了。” “一年前,父皇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我的母亲,在母亲生日那天,他当众赞扬了母亲温婉娴静。五日后,皇后说我的母亲与侍卫私通,被她捉奸在床,处以腰斩之刑。” “昭铎,我连母亲都没了。” 他又何尝不想如昭铎将军一般,做一个光明磊落、心怀大义的人,可他从出生起,就长在污泥之中,十多年来如履薄冰,死处逢生,蝼蚁一般生存着的人,不靠着满腹算计阴谋,心性凉薄坚硬,如何还能活得下去。 在慕谙尘说起生母之死的时候,梅引脑子里忽然有一段记忆闪过,总隐隐觉得那件事与她有关,可那是她重生之前的事情,梅引总是记不起来。 夜色深了,街边的花灯噼里啪啦还在烧着,慕谙尘走到河边,将梅引轻轻放了下来。 “买来的花灯刚才被我扔下了,你若是不嫌弃,我去给你找几盏烧的还不算坏的,你还要放吗?” 梅引坐在河边,望着平静无澜的理渠河水,轻轻点了点头。 她身子虚乏,一点点试探着弯腰,把手指伸进了理渠河冰冷的河水之中。 是她错了。 她既不知慕谙尘之苦,又如何能强求他做一个满足世俗要求的好人。 那只不过是她心中的标准而已,怎能强加于慕谙尘之身。 她掬起一捧水,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腿,冰凉的触感总算将灼烧之痛缓和了些许,慕谙尘回来了。 两朵莲花灯的灯瓣都被大火熏黑了不少,只是不曾烧到,还算完整。 她从慕谙尘手上接过一盏花灯,缓缓放入水中。 前世今生,家国天下,所有的记忆溯回而来,却都没有眼前之人更加真切。 她为慕谙尘许了一个愿望。 手指轻轻拨动水纹,她将花灯尽力送到远处。 “许了什么愿望?”慕谙尘轻声问道。 “许愿我自己可以觅得良人,嫁一个天底下待我最好的男子。” “真的?”慕谙尘偏头看她,不信。 “当然是真的,骗你做什么。” “我还以为昭铎将军要为黎民许愿。” 她原是该为黎民许愿,为火灾中丧生的百姓祈福。可眼前的人,不也是她想要救赎的人吗? 慕谙尘握住她的脚踝,捧起河水来清洗了一下她的伤口。 “我不似将军般心怀天下,只希望你的伤能快一些好起来罢了。” 他随手拿起岸边的花灯,轻轻送进了水中。 她知他心中有万般谋算,兴许今天晚上的事也不过是他局中一步,但也许是因为今晚的月色太亮,她从未觉得自己把一个人看得这样清楚过。 “要回沈府吗,还是去医馆上药,我背你。” 梅引看了一眼周遭沉寂的黑暗,太晚了,她伤得不轻,回府去只会白累父亲母亲担心。 “不回府了,只是一些皮肉伤,也用不着上药,我养几天就好了。”梅引趴在他背上,沉默了片刻,还是想不到该去哪儿。 算了,由着他吧。 “随你吧,要把我背去哪儿卖了也行。” 慕谙尘轻笑,“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即便你受了伤,要把我打个半死也是容易。” “那日亭中是你赢了。” “因为你根本没想伤我。” 第20章 片刻暧昧 慕谙尘背着她走了许久,梅引趴在他背上渐渐睡着,听见背上的人沉稳悠长的呼吸声,慕谙尘勾唇浅笑,分明是黑夜里,心头却比白日还要明亮。 睡梦之中,梅引突然觉得小腿上一阵清爽,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她好像看见了一只修长白净的手在往她腿上抹药,指腹轻柔冰凉,如流水划过肌肤。 “嗯……” 好舒服啊,梅引轻嗯一声,换了个姿势又沉沉睡去。 慕谙尘给她擦完了药,撑着手臂看着她熟睡过去,他悄悄俯下身体,唇瓣落在她受伤的小腿上,轻盈如同蝶驻。 他的手轻轻触碰着梅引的脸,她的睫毛细长,但颜色并不那么黑,是一种雾蒙蒙的黑褐色。 她的鼻梁并不很高,但却挺直,鼻头秀气小巧,只有这一处,还算是有一点寻常女子的柔软之感。 睡觉的时候,梅引的眼睛也会偶然微转,他与她咫尺之距,每每见到她的眼睛转动,他就紧张得心跳如雷,可他还是不肯离开她的身体,贪恋着这少有的安稳,也贪恋这种暧昧稍纵即逝的害怕之感。 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反倒让他更觉得舒服自在了几分,也许在这样的氛围之下,越紧张,他就越不舍得离开。 手指在梅引唇间徘徊,身上不安分的欲望逐渐升腾起来,他尽力平稳着自己的鼻息,不想让梅引察觉他此刻的放纵和失态。 他几乎止住了自己片刻的呼吸,眼睛微张,看着她的嘴唇,一点点靠近过去。 也许是察觉到了身子被人压住,也许是方才吸入了太多火中灰尘,梅引这一阵睡得并不安稳,眉头轻皱,稍微偏了偏头。 慕谙尘猛地起身,手撑在床边上,紧紧抓住了床沿,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胸膛剧烈地起伏。 他小心翼翼地转头,再去看梅引,见她睡着,总算放松了一些,咽了一口气。 只差一点,他就要隐忍不住,他的昭铎姐姐…… 慕谙尘挪了挪自己的身子,靠在床头上看着她,“昭铎姐姐……” 要是能永远这样属于他该有多好。 醒来时是在一间草屋里,慕谙尘斜靠在床边休息,她轻轻掀起身上的薄被,去看小腿上的烧伤。 已经上过药了,原本流脓的地方也已经结痂。 她尝试着自己下地,窸窸窣窣的声响吵醒了慕谙尘,日头照射下来,在梅引的背上晕出一片银色的光芒,像他小时候母亲把他抱在怀里哄他吃饭,一抬眼,阳光就照射在她的脸上。 “醒了?”梅引拿起桌上的白玉药瓶,回身柔和地笑着,“昨夜那么晚了,你哪里买来的。” “只是想着出去转转,随便买的。”慕谙尘垂下眼神,起身走了出去,“我去给你弄点东西吃。” 梅引微微蹙眉,神色黯淡了几分,慕谙尘是愿意与她真心相待的,可这一匹在黑暗中藏匿了许久的狼,终究还是不敢轻易把自己交付给任何人。 “昭铎姐姐,昭铎姐姐?” 慕谙尘端着早膳回来的时候,梅引已经不见了人影。 手中的托盘突然掉落在地,粥碗打翻,撒了慕谙尘一身,他眼神中的慌乱藏无可藏。 “来人!都给我滚出来!昭铎将军呢!让你们看个人都看不住!” “殿下!”几名暗卫从密林中飞身而出,跪在慕谙尘面前。 “没用的东西!昭铎将军呢!” 慕谙尘周身散发着戾气,一脚将人踹翻在地! “回殿下,将军方才还在这里,也未见她往远处走,我们……” “慕谙尘。” 身后突然传来梅引微凉而低沉的声音,慕谙尘猛地回头,梅引正从屋后缓缓而出。 手心儿忽然就出了一层的冷汗,慕谙尘抬手,那几个暗卫慌忙撤了下去。 “昭铎,我……” “你派人监视我。” 他原本想要牵住梅引的手僵在了原地,眸色一点点暗沉,声音微颤,“我不是,我只是想要照顾你……” “照顾?”梅引黛眉微挑,方才她一出这件草屋,就察觉了周遭的气氛不对,林中必是藏了人。 “殿下倒是会照顾人,若非我腿上有伤,你这几个暗卫早就死在了树上。”梅引神色越发冰冷,看着慕谙尘的眼睛中满是寒意。 “我没有那样的意思,昭铎姐姐……” “别这样叫我!” 慕谙尘见梅引眼中隐隐有怒意,小跑几步追着她到了屋中,梅引一路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将后背倚在了墙上。 “三殿下,究竟何意。” “你真的误会我了,昭铎……”慕谙尘尽力控制着自己的神色,叫自己不至于太过慌乱,可梅引眼中的失望和戒备实在让他害怕。 “你若要走,随时都可以走!我只是顾及你身上有伤,想着若是你走了,也能知道你的去处,护着你的安危。” “是吗?”梅引嗤笑一声,“就凭他们?” 这几个暗卫,别说是她烧伤了腿,就算是双手都折了,也一样能轻松了结了他们,慕谙尘只不过以保护之名,行监视之实罢了。 “既然我住在这里,还要劳殿下费心,倒不如直接回府去来得方便!” 梅引也顾不得腿上的伤了,匆忙就往外走,肩膀擦过慕谙尘的肩头,突然被他拽住了袖口。 “昭铎……” “放手。” 慕谙尘眼眶发红,乞求一般地看着她。 梅引的眼底掠过一丝不忍,可慕谙尘至今仍不肯以诚相待,实在叫她难以看透,她又怎么敢再把信任轻付于人。 手上稍一用力,她把袖子从慕谙尘的手中拽了出来,默然离去。 慕谙尘手上蓦然松了力气,在梅引的脚步声渐远的时候,扶着门框倒在了地上,拳头紧握,关节泛红,眼底泛起泪意,尽是失落和自责。 像他小时候留不住父皇那一点可怜的宠爱和兄长施舍来的怜悯,他此时此刻,也一样留不住昭铎。 他不是不知道,小的时候偶然受昭铎那一次照顾和恩惠,于她而言,便与在火场上救下了一个不识的小姑娘是一样的,她也早不记得。 但对他来说,那便如明灯在海,高塔在雾,烈阳在冬,溪水在野。远不可寻的记忆,是他这一生苟活于世最后的支撑。 第21章 再遇越萱萱,真是狗皮膏药! 梅引不欲叫家人担心,挑了个月悬枝头的时候静悄悄回府,却不曾想,才一进府,正撞见三姐在院中舞剑。 三姐发现来人,剑风陡然凌厉,手中的剑直指过来,堪堪停在了梅引鼻尖。 “你身上这是怎么了?!” 三姐见了她这一副衣衫褴褛,满身黑灰的样子,登时傻眼,皱着眉头扶梅引在院中坐下。 “你……你这是往哪里去了?怎么一副从泥堆里钻出来的样子!”三姐的手在梅引的脸上胡乱擦了几下,理了理她鬓边的碎发,把自己的披风盖在了梅引肩头。 “我没事,三姐。”梅引扯了个笑,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今日理渠河附近起火,我跟着去救火了。” 三姐责怪的话顿时噎在了喉咙里,可沈府离理渠河并不近,梅引怎么会在火起之时大老远地跑过去? “可有受伤?” 三姐掰着梅引的肩膀看了看,索性她的上半身没事,梅引悄悄把右腿藏进石凳下面,冲三姐轻快一笑,“不过是去救个火,梅引可是大将军呢,怎么会受伤,三姐放心便是!” “你啊,何时叫我省心!”三姐的手轻轻拍了一下梅引的头发,宠溺地笑了笑。 “你先回屋去洗洗身子吧,正趁着府中没有别人,我待会儿过去找你,有话要与你说。” “好。” 三姐一路把梅引推进了屋子里,帮她合上了门,就坐在了院中思索起今日之事,她该如何开口说呢? 梅引将身子浸泡在浴桶之中,热腾腾的水汽直冲口鼻,紧绷了许久的身子总算得到了松乏,她长舒一口气,想起了昨夜的理渠河边。 不过昨日之事,记忆本该真切如初,可她却总觉得那一切都雾蒙蒙的,仿佛也被她周身的水雾环绕。 究竟是他交付真心,还是一场步步为营的算计呢? 梅引将自己整个身子都没入水中,热水呛入口鼻,她剧烈地咳嗽了两声,总算打断了这萦绕在心里的一层软弱和怜惜。 三姐的敲门声响起。 “梅引,三姐能进去吗?” “三姐稍等,我这就好了!” 梅引腾地一下从浴桶中站了起来,摸了一把脸上的水,简单擦了擦身子,披衣开门。 “三姐进来吧。”梅引的脸上还挂着几滴水珠,招呼着三姐进来,“可是府中出了什么事,三姐说吧。” 三姐垂眸,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今日我和你二哥上街,正巧碰见了越萱萱,她一见你二哥就凄凄楚楚地扑了过去,哀求着你二哥收留她。” 梅引顿时眉头紧皱,越萱萱已算可怜,前世的血海深仇,她也不是正主,梅引本欲不再苦苦相逼,她却怎么跟个狗皮膏药似的甩不掉? “你二哥心软,当时就有所犹豫,我抬了父亲母亲出来,这才拦住了他。本想这便算了,可却突然遇见了弈王府的人。” “那几个小厮正是奔着越萱萱去的,越氏一见是弈王的人,扯着你二哥的衣角就不放手,你二哥也是个不中用的,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越萱萱护在了身后!” 三姐越说越气,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猛地灌了下去,接着说道:“弈王府那几个小厮蛮不讲理,当街就跟你二哥撕扯了起来,我二人虽有官职在身,可怎么敢当街打人,更何况还是弈王的人!” “我二人虽没受伤,可这事儿也算是传出去了,只怕明日这满京城的人都会知道你二哥和弈王府当街抢人了!” 梅引听到此处,心下也有了论断。 这话传得最离谱,左不过就是说弈王和二哥为一个女子当街大打出手罢了,最难办的地方就是,这个女子是越萱萱。 “那越氏,二哥可把她接回来了?”梅引转动着桌上的茶盏,思索着问道。 “自然没有!他就是想把人带回来,还有我在旁边呢!你放心就是,那个越萱萱我绝不会让她回来!”一提起越萱萱,三姐满脸嫌弃,那个女人脏了沈家的声名,怎么可能还让她回来! “那就好。”梅引垂眸,沉思了片刻,“此事若只是在城中传一传也还不打紧,只是弈王与二哥身份特殊,若是有人把这事闹到了朝堂上……” “我来找你,也是为着这个。皇上一向敬重你,你在朝上也是最能说得上话的人,倘若有人借此机会强往府里塞人,梅引,你定要尽力阻拦。” 从前越萱萱对于沈家来说,只是一个不守妇道的媳妇罢了,但经过了这么多事,越氏若再入府,到底会做出什么事,就不得而知了。 “这事儿我知道了,近日去宣政殿上朝,定会多多留意。” 小腿上的伤又开始疼了起来,梅引送三姐出门,躺在床上想起了这件事情。 越氏若只是个寻常女子也就罢了,偏生她是个出身尊贵的贵女,即便辱了身子,皇上也不能不顾及越家的面子。 最差,会如何呢…… 梅引累极,合眼沉沉睡去。 天际泛白,夏日的晨风吹在身上,消解了不少燥热之感。 楚令颐已经在古生医馆门前等了快一个时辰,瞿大夫却仍不见她。 “小姐,我家医馆一向是排队问诊的,瞿大夫今年的病人都已经排满了,你还是回去吧。”那医馆的小厮出来,第三次劝阻令颐。 “小哥,真的不能通融通融吗,我母亲在江南病重,家中愿出重金,请瞿大夫去一趟杭州吧。”令颐神色急切,语气恳切,急得都快要哭了,可瞿大夫始终不肯让她进去一见。 “小哥……” “小姐还是回去吧!”那小厮不欲再跟令颐纠缠,转身就回了医馆。 瞿大夫誉满杏林,是京中最好的名医,也是最有希望能治好母亲痨病的人,可她如今却连古生医馆的门都进不去。 令颐心中愈发难受,眸中浮上一层水汽,正要无奈转身离开时,却恍然看见一个银袍少年,穿过吵嚷的街巷,向她走近。 “弈王殿下?” 第22章 越氏这个祸害,谁来收留? 慕谙尘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诧,又很快掩盖下去,因为他看见了楚令颐的眼神中,几乎要溢出来的憧憬和爱意。 他方才在街巷中看了许久,隐约听见几句话,已然猜到了楚令颐的身份,那日灯会中无意救了她,竟让她把自己认成了弈王。 皇后既然有意撮合令颐郡主跟弈王…… 慕谙尘垂眸,将他深不可测的心思与算计藏在了长睫之下,并不否认她这一声弈王殿下。 “小姐可是想见瞿大夫吗?”慕谙尘峻拔地站在令颐眼前,声音温润如玉,周身都透露着温文尔雅的气质,却无端让令颐觉得有些凉浸浸的。 “是,家母病重,想请瞿大夫到杭州看一看,可是这一连数日,都没能见瞿大夫一面……”令颐失落地扯了扯嘴角,说道。 慕谙尘唇角轻勾,朝站在古生医馆门口的小厮招了招手,那小厮一见慕谙尘,急忙跑了下来。 他不过附在那小厮的耳边说了几句话,那小厮立即堆满了笑,点头哈腰对楚令颐说道:“小姐快进去吧!我家瞿大夫有请!” 楚令颐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弈王殿下身份贵重,又爱民如子,想来在这古生医馆,也颇受尊敬。 “多谢殿下,今日之恩,令颐记下了。” 楚令颐盈盈一拜,像是害羞一般,偷看了慕谙尘一眼,又慌忙低下头去,转身进了医馆。 慕谙尘望着她的背影,心中并不如他自己想象中那般轻松,他如此引楚令颐一个无关之人入局,将来她若真错嫁弈王,岂不是被他毁了一生的姻缘。 昭铎知道了,会生气吧。 慕谙尘尽力压下心中的慌乱,从前他行事再怎么阴险,再怎么不择手段地去防备和打压弈王,培植自己的势力,心中也从不会有这样明显的不舒服。 他握紧了手中的白玉药瓶,收敛眸光,步伐渐疾。 京城中很快就传出了沈骏延与弈王府抢人的消息,才过了两日,梅引就在朝上听到了大臣争论。 梅引侧头打量着那个上奏的大臣,她脑中关于前世的记忆当真是不大清楚,一时间竟想不出来这是谁的人。 “臣启奏皇上,前几日,沈大人家与弈王府的人当街发生冲突,两厢争夺越氏女之事,已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沈大人当街打人,是为藐视律法,与弈王殿下的手下动手,可论为不敬宗亲,臣恭请皇上圣裁!” “爱卿此言过重了,不过几个小厮,称不上这样的大罪。” 皇上话音刚落,梅引就移步上前,“皇上,臣以为,此事是因弈王殿下管教下人无方而起,只是弈王殿下素来御下有方,不知究竟为何,竟为了一个女子,在街上对朝廷重臣这般无礼。” 那大人冷哼一声,道:“昭铎将军此言实在有失偏颇,臣听闻,原是弈王殿下施恩于越氏,想要带她找个去处安顿,却不想沈大人横插一脚,当街就要抢人。若是放不下此女,沈大人当初又何必休弃呢!” “是吗?若真只是因为沈大人放不下越氏,弈王殿下的手下把人交给沈大人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又何必当街打人呢?”梅引嗤笑一声,俯视着他,“还是说,放不下越氏的根本就不是沈大人,而是弈王殿下?” “将军这分明就是强词夺理!” “够了!”皇帝厉声呵斥,那大人立刻噤声,梅引也稍稍低下了头。 “依朕看,那越氏就是个祸害!” 皇帝此言一出,宣政殿内立刻寂静无声,朝臣们连大气都不敢出。 幸好越大人伤了头,多日都不能上朝,否则听见这话,只怕要当朝气死过去。 可是皇帝这话也只是说说,越氏终究没犯什么大错,加之越大人刚刚受伤,皇上绝不会在这个空档动他的女儿。 今日之事,实在难办,弈王在府中禁闭,沈梅引又不肯代替沈家收下越萱萱,由着她继续在外头做个没主儿的,定还要惹事。 只有弈王府和沈家,其中一家收下了越萱萱,这件事才算是妥善解决了,流言也可平息。 皇帝沉吟片刻,向梅引开口道:“朕知道越氏败坏了沈家的名声,可既然沈骏延当众维护,可见也是个顾念旧情的。越氏再入府,无需名分,沈家只当养了个丫头,也可与弈王缓和缓和关系,爱卿觉得呢?” 梅引心中不屑,皇帝竟还想着帮弈王缓和与沈家的关系呢,他这个儿子,人品恶劣到如此地步,他竟还要维护。 “回皇上的话,二哥那日只是见越氏可怜,这才出手相帮,实在称不上旧情。且沈府之中,臣的父母年事已高,见了越氏只会白生气罢了。臣以为,此举不可。”梅引道。 龙椅上的人沉默半晌,打量着朝上之人,又道:“既然将军不愿,朕也不好强求,毕竟此事的确是越氏和弈王有错在先。那……既然弈王有意收留,朕就下旨……” “皇上!” 皇帝的话突然被人打断,神色渐冷,微眯着眼睛睨着他。 那位大人猛一抬头,对上皇帝冷冰冰的眼神,忙垂下了头,声音略微发颤,“臣以为,弈王殿下此刻并不在此,若要将人送进弈王殿下府中,还需等殿下自己安排才好。” “既如此,爱卿可有良策?”皇帝皱眉看着他,眼神中已有不耐。 “臣……呃,臣……” 那人跪在地上臣了半天都没想出个主意来,皇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他立即住嘴,弓着身子退了下去,生怕再晚一步,就要被皇帝治罪了。 皇帝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环顾宣政殿一周,把朝臣们都给打量了一遍,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有合适的主意处理越氏。 “此事,无非是越氏该跟弈王,还是跟沈家的问题。既然众卿都没有办法两全,那么,肃海,你去取三枚铜钱来。” 不多时,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就捧着三枚铜钱回来了。 “此三枚铜钱上抛落地,若是刻字的一面多于无字一面,则越氏归弈王,反之,则归沈家。” 梅引正欲上前再辩,就被皇帝威严震慑的眼神逼了回去,她再说下去,只会适得其反。 “你来。” 肃海点了点头,捧着铜钱给众位大臣看过,站在宣政殿正中央,猛地抛了上去。 第23章 你宁肯可怜她,却不可怜我? 叮呤呤,三枚铜钱落地。 肃海蹲下了身子去看,众朝臣也都把身子往这边凑,梅引皱着眉头,侧身弯腰去看。 两面刻字,一面无字。 梅引无声松了一口气,越氏再入弈王府,日子定不会好过,能看他们狗咬狗,也是一出好戏。 肃海捧着三枚铜钱给皇帝看,他沉默半晌,开口道:“既然天意如此,那散朝之后,便由御林军送越氏去弈王府吧,至于如何安排,由弈王自己决定即可,散朝。” “臣等告退!” 沈梅引带头出了宣政殿,下阶的时候被那大臣白了一眼,她也毫不理会。 走到宫门口时,正见五六个御林军围在越氏身侧,要带着她往弈王府去。 “沈梅引!” 梅引本不欲理会她,却因她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叫喊,停住了脚步。 “越小姐,还有事?”梅引回身看她,眉头轻挑,眼神中没什么情绪。 越萱萱嘴唇微张,仿佛累极了的样子,拖着步子上前,几个御林军小心翼翼拦在她前头,被梅引挥手遣开。 她忽然发觉,越萱萱当真是一个很美的女子,娇艳、柔媚,像是一颗刚刚成熟的水蜜桃,所以即便是性子颇有几分暴戾的慕琨晔,对她也是很宠爱的。 越萱萱的身子摇摇晃晃,一双眸子盯着沈梅引,隐隐含着水汽,“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明知殿下他现在厌恶极了我,沈梅引,你是故意的!” “你想方设法把我逼出了沈家,害我坏了名节,被万人唾骂。如今我落得如此地步,沈梅引,你一定很开心吧。” 梅引沉默着看了她许久,冷冷开口,“今日之事,是殿上三枚铜钱为你选的结果,并非是我要把你往这条死路上逼。可越萱萱,这又何尝不是你自己为自己选的结局呢?” 越萱萱仰起头看着天空,麻木哀怨地笑了两声,“沈梅引,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她突然冲上前来,抓住了梅引的双肩,剧烈地摇晃着,神情如发了疯一般,凄厉又狂悖,“你知道被一个你根本不喜欢的人玷污是什么感觉吗?!” 她松开双手,眼神如魔怔了一般,给梅引笔画着,“他的身子有这么肥,你知道吗?他的手上全是泥渍,脑袋上出的不是汗,是油!你明白吗?你明白吗!” 梅引沉默半晌,不知该说些什么。 越萱萱痴笑着后退两步,身子虚弱,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似笑似哭。 “我要是死了,沈梅引,我要是死了……你也别想好过!”越萱萱猛地抽出头上的发簪,散发张口,如同厉鬼一般,朝梅引扑了过来! “啊!” 尚没能近梅引之身,越萱萱的手腕突然被人用力握住,身子往后一翻,咚的一声巨响,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那几名御林军急忙上前,检查过越萱萱的鼻息,把人抬起来就走。 “站住!”慕谙尘厉声把那几个人叫住,“此女意图刺杀昭铎将军,你们就打算这么将人放了吗?!” 慕谙尘握着折扇的手就要触碰到越萱萱的咽喉,突然被梅引一手抓住,“殿下,皇上已经有了旨意,殿下阻拦御林军,是为抗旨不遵之罪。” 慕谙尘登时眉头紧皱,不可置信地看着梅引握住他的那只手,“昭铎,你可怜她?” “因为欢吟楼之事,你可怜她?”他手上蓦地一松,折扇掉落在地,“从那日起,你认定了我是个十恶不赦的狠毒之人,宁肯可怜她,也不愿信我半分真心,是吗?” “那殿下呢?留亭之中,竹屋之外,殿下又何曾真的以诚相待?我并非疑心殿下,只为自保而已。”梅引冷声说完,偏过头去不肯看他。 “自保?”慕谙尘的声音微微颤抖,眼眶发红,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像是被谁的手给攥了起来,一阵阵抽痛,“我何曾害你,以至于你要自保!昭铎,你扪心自问,我何曾害你?!” 即便我十恶不赦,阴险善谋,对待旁人都只当棋子,可我又何曾伤你。 你宁肯可怜她,却不肯可怜我。 “宣政殿外来往之人众多,还请殿下自重。臣告退!” 梅引用力掰开慕谙尘握着她的那只手,只顿了一瞬,就转身离去。留下了慕谙尘一个人还站在原地,疲惫落寞。 凤仪宫中。 皇后轻抚着衣服上翩然欲起的凤尾,听着面前太监的禀报。 “今日朝上,昭铎将军真当众与弈王一派相驳?”皇后的手指轻点木桌,眼色幽深如潭。 “回娘娘,确是如此,依奴才看,昭铎将军与弈王殿下,是真无望了。” 那太监上前几步,放轻了自己的声音,原本就尖细的声调此刻更显阴鸷,“皇上让人把越氏送回了弈王府,娘娘若真还想让弈王殿下娶了令颐郡主,就该早些安排着了。” “行了,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嗻。” 那奴才走后,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弯下腰来,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那越氏是个狐媚子,殿下的婚事若是再拖,只怕生变,娘娘还是早些跟皇上提了吧。” 皇后嘴唇紧抿,眉头紧皱,沉声应了应。 她原还总想着,哪怕弈王与昭铎将军还有一丝机会,她必定想方设法帮他筹谋。 可如今看来,昭铎何止有意疏远,便说是刻意要打压弈王,也不为过。 除了退而求其次,她没有别的法子了,没有兵权,即便是有军方偏袒也是好的。 “若是本宫有自己的孩子,又何须这般为一个不成器的养子费心!”皇后一掌拍在桌上,眼底怒意沉沉。 “娘娘!弈王在宫中眼线不少,娘娘慎言啊。” 那丫头忙关上了殿门,替皇后顺了顺气,放低了声线,说道:“娘娘,弈王虽得娘娘扶持多年,但他狼子野心,以后难保不得鱼忘筌。” “皇上如今仍在壮年,立储也不着急。娘娘或许可以从未成年的皇子中挑选一位,养在身边,也好牵制弈王。” 皇后眉头紧拧,细细思忖起来。 第24章 杀狼 梅引回府之后,沈骏延已然听说了朝上之事,正在府门口等着她了。 她这个二哥啊,战场杀敌毫不手软,一对上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就不一样了,耳根子软,心善得没边儿了。 迟早要闯出什么祸事来! “二哥随我去亭子里吧,院子里太阳大。”梅引无奈地说道。 沈骏延坐在梅引对面,叹了一口气,道:“此事是我不好,白让你在朝堂上受气了。” 梅引抬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二哥多虑了,我在朝堂上能受什么气,只要沈家能好好的,就成了。” 沈骏延半晌都没说话,眼神不自在地看了看梅引,“我也只是见越氏可怜,并没起那样的心思……” “不管二哥对于越氏是怎样的心思,如今她已归弈王,早与沈家无关,二哥也别再惦记这件事了。” “自然如此,我怎会不顾及沈家的名声呢,况且她早不是干净身子,我……” “二哥!”梅引不欲再听,沉声打断,“我方才说了,越氏与沈家早无关系,今日朝上也没人敢给我气受,二哥无须自责。二哥若是无事,我午后约了令颐出去打猎,就不陪二哥了!” 言罢,梅引也懒得再顾及沈骏延的脸色,疾步远去。 沈骏延坐在原地,脸色难堪,神情颇为不愉。 猎场之上,风声飒飒,梅引骑在马上,披风飞扬。 因着昭铎将军身份特殊,她不想被人发觉,便化名沈隐,以黑巾覆面,只穿了京中最常见的狩猎服。 “姐姐来了!”令颐一眼认出了梅引,打马上前,欢畅一笑,“我可好久没有打猎了,今日若是空手而归,姐姐可不许笑我!” “江南风土养人,可把你给养成了娇贵小姐!”梅引手牵缰绳,开怀大笑,“若是猎不回一头熊来,便罚你往后天天跟我出来打猎!” “我还想央姐姐猎一头熊,白得姐姐一条熊皮褥子呢!”令颐眉眼俱笑,额发飘扬,格外开心的样子。 “各位!今日猎场狩猎,规则与往年一样,大家凭本事获得的猎物,都归各位所有!两个时辰后,各位需返回此地,清点猎物,优胜者,可获得马具与弓箭各一套,比赛开始!” 梅引握紧了手上的弓箭,这把弓是她十四岁时,父亲亲手给她做的,随着她在战场上射穿过敌人的胸膛,也曾在猎场上猎到过飞鹰猛虎。 令颐方才说她许久不曾打猎了,她又何尝不是呢? 纵马驰骋,飞箭如雨,这才该是她畅快淋漓的一生。 耳边风声呼啸,才过了不到一刻钟,梅引已经猎到了一只红狐,两只大雁,在这空旷处寻找猎物,她总觉得不够畅快。 她拉扯缰绳,握紧了弓箭,便往密林深处而去,不猎得两头虎狼猛兽,总是白来! 进了林子,梅引就放慢了步子,细听着野兽的声音,此地已是深处,除了她,再不见旁的狩猎者。 有狼。 梅引唇角轻勾,小心往更深处去,穿过一片密林,却见一个少女,被三匹恶狼围在了中间。 楚令颐发觉有人过来,慌忙拉扯缰绳,转过身来,她眼中满是害怕与惶恐,即便见了梅引,也不敢贸然出声求救,生怕惊动了狼群。 梅引顿时眉头紧皱,若是她独遇了这三匹狼,轻易就可将它们射杀,可是此刻,令颐被它们围在了中间。 那三匹恶狼的口鼻中发出轰轰的声响,狼尾上竖,紧紧盯着令颐,如同看着一头待宰羔羊。 马蹄轻磕,正在梅引举起长弓之时,其中一匹狼也发现了梅引。 “驾!”梅引扬声打马,一下子就吸引了三匹恶狼的注意,她来不及犹豫,松开缰绳,任由胯下马匹驰骋,略过饿狼身侧,来到令颐身边的一刹那,满弓飞箭,正中了一匹狼的小腿! 那狼哀嚎一声,跪卧在地,另外两匹狼的眼中射出阵阵寒光,先后朝梅引飞扑而来! 梅引翻身下马,仰倒下来,将长弓抵在身下,手中紧紧抓着一支利箭,从饿狼腹下擦过,她看准时机,手掌用力往地上一拍,激起一片尘土,飞身而起,手中利箭噗的一声刺中狼腹! 鲜血迸溅,那饿狼顿时皮肉尽软,长嚎一声,倒在了梅引身侧! “姐姐当心!” 令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梅引猛一回头,那匹被她射中了小腿的狼与她身前的这匹狼,同时飞扑过来,把梅引夹在了中间! 先解决那匹受了伤的! 长弓支在身下,梅引借力,纵身一跃而起! 她的脚尖用力踩在狼首,那狼的小腿本就受伤,此时前身下扑,梅引转身便骑在了它的身上! 趁它还起不来身,梅引用手中长弓箍住了狼首,猛地一拉,弓绳箍进狼颈,鲜血似瀑,从它脖颈上喷涌而出! 剩下的那匹狼正要转身逃跑,梅引在身下的死狼毛皮上擦了擦手,几个箭步追了过去,拉满长弓,利箭嗖的一下从她手上冲出,正中狼背! 最后一匹狼哀嚎倒下,在地上挣扎着想要起身,恶狠狠瞪着梅引。 梅引扯过身后的红色披风,细细擦了擦手,挑了一支长箭,徐徐走到那狼的身旁。 她抬脚踩在狼身,一支箭猛地扎了下去,穿透了狼的咽管。连嚎叫声都没有,那匹狼原本扬起来的头,哐当垂落在地,沾满鲜血污泥。 梅引吐出一口长气,走到了令颐身旁,从容一笑。 楚令颐跳下马来,一把拥住了梅引,“姐姐!我方才真的很怕,姐姐……” “没事了,令颐,没事了。”梅引轻轻抚摸着令颐的背,安慰着她,“令颐敢往密林里闯,已经很勇敢了,不许哭的。” 梅引带着楚令颐往空旷处去打了一些猎物,两个时辰已过,所有的狩猎者都回到原处,清点猎物。 “楚令颐,野猪一头,红狐一只,大雁两只,鸽子两只。” “沈隐,狼三头,飞鹰一只,红狐两只,鹿两头,大雁三只。” “本次狩猎的优胜者是——沈隐!” 比赛结果刚刚公布,在场的几个男子,一见是个女子赢了比赛,顿时就不服了起来。 “一个女人,跑出来跟大老爷们一块儿打猎,像什么话!” “黑巾遮面,别是个麻子脸吧!哈哈哈哈哈哈!” 第25章 野狗也配跟沈姐姐比?! 楚令颐正要上前争辩,被梅引一把拉住,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不过是几个输了比赛,气急败坏的无用之人罢了,何须与他们生气。 令颐却实在不爱听他们那些贬低的话,朝梅引一笑,站了出来。 “呦,让本小姐瞧瞧这位公子猎了些什么啊?哎呀!怎么只有两条野狗啊!野狗也配跟沈姐姐比吗?你若是不服,自去猎两头狼回来啊!既然无能,还要狂怒,真是惹人笑话!” “你!”楚令颐牙尖嘴利,说得那几个男子哑口无言。 “令颐。”梅引忙拉住了她,“好了,咱们去河边转转,无需理会他们。” “好!” 令颐俏皮地笑着,跑着就走在了梅引前头。 想起方才她那一番话,梅引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当真是牙尖嘴利,伤人于无形。 令颐轻盈地往前头跑,站在土坡上朝梅引招手,“姐姐快些!” “就来了!”梅引粲然一笑,今日楚令颐格外开心,她也跟着高兴了起来。 梅引挨着令颐在河边坐下,一颗小石子丢进河里,激起阵阵涟漪,“令颐可是有什么开心事吗,今日似乎格外高兴。” “真的吗!”令颐娇俏地冲梅引笑着,“我开心得这般明显,连姐姐都看出来了!” “是。” 她这股子开心劲儿,就差写在脑门上了。 “可是你母亲的病好些了?”梅引问道。 “嗯,也不是,只是城里古生医馆的瞿大夫答应了我,过几日就随我回杭州去,给母亲看病。” 古生医馆的瞿大夫是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大周最好的大夫,他肯相帮,自然是好事。 “姐姐可知道,是谁帮我找了瞿大夫吗?”令颐挽上梅引的手臂,眼神炯炯,尽是小女儿情态。 “是谁?”梅引浅笑着问道。 “姐姐定然想不到,是弈王殿下!” 令颐还在嫣然笑着,梅引的脑子里却訇然一声,如闻惊雷。 弈王尚在禁闭,就算计到了如此地步吗? 梅引的嘴角几乎要挂不住这一丝笑意,她心中乱麻一般,试探着问道:“那令颐,可见过弈王了?” “自然见过了!弈王殿下风姿俊逸,清隽温润,是个很好的人呢!” 梅引脸上的笑意蓦然收紧,只觉得自己唇角都在发僵,此时的令颐如何能懂,慕琨晔温柔假面之下,藏的是一颗阴狠毒辣之心啊! 越萱萱又进了弈王府中,皇后此刻让弈王和令颐成亲的心思,定然急不可耐! 令颐单纯,如何能应付得来弈王的阴沉暴戾,和越氏的奸险算计! “令颐,你听我说,弈王此人并非是……” “姐姐知道吗,兴许是我与弈王殿下有缘,前些日子他还在灯会上救了我呢!” “什么?”梅引的话被令颐打断,怔在原地。 灯会? “理渠河灯会那日,我才与姐姐分开,就遇见了几个采花贼,是弈王殿下出手相助,这才躲过一劫!” 令颐的笑里有藏不住的憧憬和爱慕,跟梅引不断地说着弈王的好处。 “弈王殿下爱民如子,那日灯会起火,他还派了不少的府兵过去救火呢!姐姐从前许是对弈王殿下有什么误会,才不让我跟他亲近,他人实在很好的!” 梅引心下不断思索着灯会那日的情景,那日弈王府的确派了府兵出来救火,可他那时才被禁闭,难不成真是为了救火,博一个贤名,就公然违背圣意? “令颐,你喜欢他。” “是,姐姐,我喜欢他!” 楚令颐清甜又坚定的声音砸在梅引心上,只此一瞬,她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全都抽走,几乎要瘫在地上。 令颐若执意要嫁,她如何阻拦得住,可眼见她堕入恶魔之爪,她又如何忍心?! 梅引还要再劝,楚家的小厮就急匆匆跑了过来。 “小姐!可算是找着您了,皇后娘娘摆了家宴,请您进宫呢!” 梅引霎时间眉头紧拧,皇后竟来的这般快! “皇后娘娘?那……弈王殿下可在吗?”令颐怀揣着期待问道。 “皇后娘娘的人没说,只说是娘娘请了各位皇子公主一起,听说郡主回京,也想见一见郡主,弈王殿下……应该也在吧。”那小厮揣测道。 “那……姐姐,我……” “我与你同去。”梅引沉声说道。 令颐正要跟梅引告别,此刻一听梅引愿意同去,更是开心的不得了,“好!正好我乍然回京,许多人都不认识,姐姐也能带我认识一下!” “还有弈王殿下,姐姐见了,就一定会明白我的!”令颐牵着梅引的手,一边走着,一边凑在她耳边说道。 凤仪宫中今日倒是热闹,各府王爷,和未受封的皇子全都来了。 令颐从进来,就悄悄打量着,可弈王到底还是没有来。 禁闭还有十余日,不过一场家宴,他自然不会来。 皇后见到梅引进来,倒是有几分惊诧,忙下阶来迎她,席上所有的皇子公主都跟着起身。 “不过是小辈们一起吃个饭,将军怎么也过来了?” “见过皇后娘娘。”梅引正欲行礼,被皇后一手扶住,“方才正跟郡主在外打猎,听说娘娘摆了宴席,索性就跟着过来了,还望娘娘不嫌弃。” “怎会,本宫请将军过来还来不及呢,将军快请入座吧!”皇后朝丫头们招了招手,“还不快去给将军添座加碗!” “是!” 梅引在席间坐下,与皇后只隔了一个位置,是原本弈王的位置。她在殿内四处打量着,却不见慕谙尘,连未曾成年的皇子公主都来了,他怎么却不来? 皇后笑盈盈端起酒杯,“今日家宴,是为给令颐郡主接风而设。郡主回京已有数日,今日才请郡主进宫,是本宫疏忽了。” “承皇后娘娘厚爱,臣女不敢。”令颐笑道。 “只是琨晔今日府中有事,未能前来,不然该让郡主认识认识的。” 听得皇后此言,梅引心中冷笑,她是生怕梅引在席间,把弈王被关禁闭的事情捅了出来,让弈王难堪,赶着就来替弈王解释。 “回皇后娘娘,臣女已经见过弈王殿下了。” 第26章 你能不能,也怜惜我? “哦,是吗?”皇后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很快就回到方才笑意盈盈的样子,“那郡主觉得,弈王如何?” 令颐抿了抿唇,脸颊泛红,“弈王殿下爱惜百姓,又儒雅温润,臣女甚是仰慕。” 皇后呵呵笑了起来,眉间压不住的高兴,“郡主喜欢就好,既然如此,本宫和皇上做主,为郡主和琨晔赐婚,如何啊?” “啊?”令颐呆愣片刻,还没能反应过来,梅引就走上了前去。 “皇后娘娘,臣听说,郡主是为了给楚夫人治病,这才回了京城,突然成亲,似有不妥。” 皇后看了梅引一眼,略有几分不满,只是也很快就藏了起来,“将军说的是,只是这男女之间的情分和姻缘,若是要来,那是挡也挡不住的。令颐郡主,你觉得呢?” 令颐忙从座上起来,站在殿中,说道:“臣女确与弈王殿下有缘,只是臣女才答应了京城里的瞿大夫,要一同回杭州为母治病,久留京城,确实不妥……可是……” “可是,郡主也不舍得弈王,对不对?”皇后笑吟吟说道。 “是,臣女……” “令颐!” 梅引悄悄拽住了她的衣袖,摇头示意她拒绝。 楚令颐咬了咬下唇,双手相叠,伏跪在地上,向皇后行了大礼,梅引心下暗道不好,果然就听见她说:“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的确爱慕弈王殿下。若是回杭之后,母亲的病情渐好,臣女愿意嫁与弈王殿下。” 皇后双手交握在胸前,顿时喜上眉梢,“郡主若是有意嫁给琨晔,本宫明日就遣人,把那位瞿大夫送去杭州,也在宫中挑一位太医跟着过去。郡主便留在京城,与弈王成婚,郡主以为如何?” “这……”皇后将婚事说得这般急切,楚令颐显然有所犹豫。 “郡主无须担心,等你与弈王成婚之后,本宫必定为夫人寻遍天下名医,等夫人的病一治好,便可来京中住下,必不叫郡主与母亲分离!”皇后说道。 “皇后娘娘,臣以为,即便郡主要与弈王殿下成亲,也无需如此急切,若是……” “将军多虑了,郡主与弈王成婚,将军到时候只来喝喜酒便是了,其余一切,都不劳将军费心。”皇后沉声打断了梅引的话。 梅引只好暗自给令颐递眼色,示意她先不要答应,可已经来不及了,她向皇后盈盈一拜,说道:“多谢皇后娘娘,臣女愿意。” “好啊!既然郡主已经答应了,将军也正好做个见证,本宫明日便去回禀皇上,二十日后便是佳时,本宫必定为郡主好生操办,不让郡主委屈!” “多谢皇后娘娘。” 令颐浅笑着答应了下来,梅引也只好应下。 一顿饭吃得噎心,梅引与令颐一块儿走出了凤仪宫。 “令颐,即便你是真的喜欢弈王,也实在不必急于一时,你母亲的病还没好……” “姐姐,其实来之前,母亲便嘱托过我了,若是皇后娘娘赐婚,让我一定应下。”楚令颐转过身,握住了梅引的双手,“姐姐,楚家再无男儿了,我若不嫁皇子,往后楚家的地位,只会每况愈下。” “况且,我是真的喜欢弈王殿下。” 夜幕里,楚令颐的眼睛如同星星一般闪烁着,似有泪光。 梅引轻轻叹了一口气,楚家要她嫁皇子,弈王自然是眼下最好的选择,可为了楚家的未来,便要把令颐往虎口里送…… “令颐,事到如今,你与弈王的婚事已无转圜的余地。可你记着,无论你嫁给他之后发生了什么,哪怕是要我与弈王刀剑相向,我也会护着你,明白吗?” 令颐伸手抱住梅引,两滴清泪落在梅引肩头,“我知道,姐姐,我知道。” “去吧。”梅引摸了摸令颐的头,让她先离开了。 梅引回身,往凤仪宫侧面走去,一道清冽冷然的背影正站在那里等着她。 慕谙尘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在月下回身,浅笑着望她一步步走近。 在慕谙尘转过身来的瞬间,梅引的心下訇然一声,突然滋生出一个十分荒唐的念头。 灯会,弈王,楚令颐,慕谙尘。 她看不清楚慕谙尘的神色,走近了过去,问道:“殿下可还有事吗?” 慕谙尘看她一眼,又垂下了眸去,“昭铎,你当真是个记仇的人。” “臣不知殿下何意。” “你落了东西在我那里。”慕谙尘并不回答,只把一个白玉药瓶塞进了梅引手中,“伤口定还没长好,你又跑去打什么猎……” “殿下监视我。”梅引皱眉打断他。 慕谙尘抬头看她,像是已经习惯了她的责怪和猜忌,“是凤仪宫里的人说的。” “那么,殿下今日又是为何,分明无事,却不去宴席?”梅引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药瓶,将它塞进了袖中。 “我……我只是府中有事。” “当真?”梅引看着他略有闪躲之意的眼神,方才那个无端升起的念头,又再次浮了上来,“殿下可不是躲着什么人吧。” “自然不是!” 慕谙尘慌忙否认,低垂着头拉住了梅引的衣袖,模样颇有几分凄楚,“昭铎,我不识得什么别人,只有你罢了。” “殿下倒是抬举臣。”梅引冷笑一声,看向了别处。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手段狠毒,我会改的,昭铎。”慕谙尘一步步靠近过来,一直把梅引逼到了角落里,他的脸一点点朝梅引靠近过来,与梅引额头相抵,有些冷冽的甘松气味攥紧了梅引的鼻中。 “你能不能,也像怜惜别人一样,怜惜我?” 梅引的手抓住身后的柱子,神思几乎有些不受掌控,她的气息,与慕谙尘身上的清冽感交汇着,让人沉迷。 “好。” 慕谙尘的眼底泛起一层水雾,抬起头来看着她,渐渐凑近。 梅引愣在了那里,明明心跳如雷,她却已经感受不到,慕谙尘的手不知何时抚上了她的肩膀,把她禁锢在了手上。 第27章 宫墙之内的欲望 “昭铎。” 他喑哑低沉的声音在梅引耳边响起,如同一只急于攫取滋养的小兽,把梅引当作是他仰仗生存的天地。 眉骨相抵,鼻息交缠,他眼中欲望升腾。 梅引几乎觉得自己就快要沉沦了,沉沦进他凌冽的温度当中,沉沦在这让人目眩神迷的月辉之下。 可当慕谙尘扣住了梅引的头,薄唇轻覆,微凉的触感让她猛地清醒过来,一把推开了压在她身前的人! 这里不是混乱不堪的灯街,而是遍布眼线,波诡云谲的宫墙之内。 眼前的人,她更是看不清楚,慕谙尘,到底是那一夜把她背在背上,诉说衷肠的落魄皇子,还是难以窥测、工于心计的三殿下。 “皇宫之中人多眼杂,还请殿下自重!” 慕谙尘后退半步,站在月影朦胧的长廊中看着她,眼神如同一只被挚爱抛弃的幼狼,怀疑和伤怀中,夹杂着一息尚未燃尽的欲望。 “昭铎姐姐……” 他再次试探着靠近梅引,想要把头埋进梅引的胸口,却再一次被她皱着眉头推开。 “我曾说过的,请殿下不要这样叫我。” 慕谙尘垂首站在梅引眼前,眸中泪意渐渐覆盖住他的眼睛,打湿长睫,银白色的月光铺洒在他瘦弱的身姿上,好像即刻便要与月色相融,消散在这幽静无风的夏夜里。 梅引背靠着廊柱,指尖用力摁在朱红色的漆上,寄希望于这细微的疼痛和麻意,能够压下她心底汹涌如潮的欲望。 “殿下若无旁的事情,我先走了。” 慕谙尘渴望而慌乱的目光朝她看了过去,梅引低头躲闪,从他身前走过。 如水的月色掠过她的衣角,梅引突然意识到了被她置于袖中的东西,白玉药瓶被她的体温捂得温热,属于慕谙尘身上的寒凌已经消散殆尽。 她停下脚步,微微侧首,“药我收下了,多谢殿下。” “此药甚好,不知殿下是从何处所得,往后我可命人依法再制,用于军中。” 夜色中有片刻的沉寂,他们都看不见彼此的目光。 “古生医馆。” 慕谙尘略有些沙哑的声音落入梅引耳中,却似惊雷。 古生医馆……慕谙尘那日是在深夜前去买药,那个时辰了,别说是京城中医术最佳、架子最大的古生医馆了,即便是些旁的小医馆也不会给他开门。 除非是瞿大夫与慕谙尘早有交情,又或者,古生医馆根本就与欢吟楼一样,是慕谙尘在京中的暗桩罢了! 那个荒唐的念头再次浮现,却越发清晰,梅引几乎就能够确认,那日在灯会上救了令颐的人,帮她去求得瞿大夫相助的人,根本就不是弈王,而是慕谙尘! 此事绝非仅是令颐错认,慕谙尘今夜推说府中有事,逃开宴席,根本就是为了躲开令颐,不想被她发觉自己的身份! 梅引离开皇宫的脚步似有千斤重,她在心中重复了无数次,也许这只是一场巧合,也许他根本就不认识瞿大夫,也没有在灯会上遇见楚令颐,可这念头却如同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次日清晨,凤仪宫中。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雾冬正站在她身后,按摩着她的肩膀。 “娘娘为了弈王殿下跟郡主的婚事,可真是操碎了心。” 皇后双指按在太阳穴上,叹了一口气,声音低沉,了无生气,“帮了他这么些年,本宫也实在是累了。你说,当年本宫若是不收养弈王,而收养祁王,是不是会更容易些?” 雾冬垂下了头,思虑片刻,小心说道:“弈王殿下心思深,难免与娘娘疏远一些,只要这一回,咱们牟足了劲,把弈王殿下扶到储君的位子上,殿下自会感激娘娘的。” 皇后懒散地靠在赤金檀木阔榻上,粗喘了一口气,闭上双眼假寐。 雾冬停了手,取过团扇来给皇后扇着风,接着说道:“弈王殿下的生母位至贵妃,祁王只是个贵人生的,哪里配得娘娘养育扶持呢。” “那依你看,宫中如今未成年的皇子当中,还有谁可堪扶持呢?”皇后并不睁眼,沉声说道。 雾冬手上蓦地一紧,紧张得出了一层薄汗,生怕说错了什么,惹皇后不快。 “娘娘,奴婢愚笨,哪里能看得清楚这些。只是奴婢觉得,既是养子,自然是从小带到大的最好,若是个半大孩子养在膝下,总容易生出异心。” “你是说,九皇子?”皇后心中盘算一番,幽然睁开了眼睛,如今宫中没了生母的幼子,也就只有九皇子慕君晟了。 “可幼子实在太小,养着也是费神。”皇后叹了口气,周身都透着疲惫之感,“这几日,你着人安排一下,把令颐郡主接进宫来住着吧,省得她住在外头,有些人要多事。” “是。” 梅引把那白玉药瓶放在桌上,呆呆看了半晌,她只需拿着这药去古生医馆试探一番,便能知晓古生医馆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了。 可她此刻的心境便如同站在悬崖之上,只差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她又如何能轻易迈出这一步呢? 令颐婚期已定,无论如何,她也再阻拦不住。 那慕谙尘呢,慕谙尘真会为了打压慕琨晔,就这般利用令颐吗? 骗得她错嫁弈王,毁了终身的幸福,她与弈王婚后,夫妻必定不合,弈王性子阴沉暴戾,难保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到时候这一遭原该让弈王势力大增的婚事,就成了压在他身上的巨石。 而唯一的代价,就是一并毁了令颐。 沈梅引吐了一口长气,拿起桌上的药瓶,戴了纱笠,出府往古生医馆而去。 她的心中还是尚存希冀,期待着另外一种可能,期待着从古生医馆那里得到一个不同的答案。 慕谙尘不会这样做。 一刻钟后,梅引在医馆门外站定,这里排了许多前来求医的百姓,都是提前许久与医馆说好,核对了身份,才能进得去的。 梅引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药瓶,穿过人群,径直便往里头闯去。 第28章 玉瓶碎,恩情绝 “这位小姐!小姐!我瞧着小姐像是头一回来咱们医馆吧,我们医馆是需要提前排队的,小姐若是急病,我可以向瞿大夫说明一下,至于是否要问诊,还得看我家大夫的意思,您是不能随便闯进来的。” 梅引走到阶前,那小厮果然出来拦她。 梅引放低了声线,柔声道:“这位小哥,我并非是为看病而来,而是想要拿药。” “拿药?” 她示意那小厮往僻静处说话,将那白玉药瓶递给了他,道:“承天二十六年,七月初七,约莫子时稍过,有人为我来贵医馆取了此药。” 那小厮听得这个时辰,猛地抬头,眼色中满是震惊,再细看手中玉瓶,更是讶异,他瞪大了眼睛将梅引打量一圈,十分小心地低声问道:“小姐,可是祁王殿下的人?” 梅引心下一沉,只觉得脚下虚浮,几乎要站立不住,她轻轻点了点头,那小厮立刻换了一副神态。 “小姐怎么还亲自过来了,小姐请随我来吧。” 那小厮神色中犹有几分迟疑,却丝毫不敢怠慢,虽则从未听说过祁王殿下有什么红粉知己,可人既然带着殿下的药找上门来了,无论真假,他们都该恭敬接待。 小厮一路带着梅引进了内室,给她沏了茶,不过才等候了半刻钟,瞿大夫就过来了。 这位老者倒不似那小厮般惊诧犹疑,一举一动不卑不亢,未失长者与医者风范。 “这位小姐,不知老朽医馆中的茶,可还好吗?”他整理了两下衣襟,在梅引对面坐下,并不急着问祁王之事。 “方山露芽,自极南之地采得,一路运到京城,还能被瞿大夫保存得这样新鲜,自然是极好的。”梅引浅笑着说道。 这样的好茶,自然是寻常人家品尝不到的,瞿大夫既然出言试探,她就得把祁王的红粉知己这个身份,装得更像一些。 “小姐想来出身高门吧,老朽看小姐的身量,像是练过武的,不知令尊在何处高就?” 梅引轻抿了一口茶,不疾不徐地开口说道:“瞿大夫果真是名医,一眼便瞧出来我是武官之后,家父只在卫尉寺做个小官,闲时曾教过我几个花把式罢了。” 卫尉寺是京中掌管武器之所,既不在朝政中心,又是军中要处,慕谙尘若是与卫尉寺的官员们相交,既能不为人所知,又可接近军中势力。这个答案,必不会引瞿大夫疑心。 “小姐自谦了,只是卫尉寺一向不与皇子往来,小姐是如何与祁王殿下认识的呢?” 果然他还是问到祁王了,那便是已有五分相信了。 “去岁八月时,皇后娘娘请各府公子小姐们往宫中高台赏月,初得与殿下相见,殿下风姿俊朗,一见倾心。” 此话一出,梅引便自觉有几分不妥。去岁八月,距今已久,何至于这么久的时间里,祁王多了个红粉知己也没叫任何人知道。 只是瞿大夫似乎并不以为她此话不妥,已经信了。 “小姐身上的烧伤想来还没好全,老朽这便去叫医女,再给小姐瞧瞧吧。” 言罢,瞿大夫就出去叫了医女进来,这便是他的最后一试了。 梅引并不摘纱笠,由着那医女卷起了她的裤脚,查看过伤口之后,重新上药。 她看着那透明膏药在她的腿上被揉开,清爽之感便如同那夜在竹屋之中。 梅引从而未曾想到过,连这京城中最好的医馆,都是为党争而设,而非真心为百姓做事。慕谙尘,他蛰伏多年,竟积势如此,果真如他自己所言,自黑暗而生的人,只会在黑暗之下滋生可怕的阴谋手段。 与他合作,已是与虎谋皮,若再与之相交,只会重踏前尘。 那医女出去之后,对瞿大夫轻轻点了点头,再进来时,瞿大夫轻抚衣角,躬身向梅引行了一礼。 “方才多加试探,实在是怕有人利用医馆,对殿下行不利之事,还请小姐见谅。”瞿大夫直起身子,态度恭谨,“不知小姐此来所为何事,可是祁王殿下有什么吩咐吗?” “瞿大夫客气了,我是为令颐郡主之事而来,前些日子,殿下曾叮嘱医馆,要瞿大夫多加照料楚夫人,还请瞿大夫勿忘。”梅引端详着瞿大夫的神情,试探出口。 “这是自然,那日是祁王殿下亲自到医馆来说了此事,老朽自不敢忘,去杭州后,必定尽力医治楚夫人。” 内室中寂静了许久,瞿大夫察觉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 梅引用力把那白玉药瓶砸碎在地,温润的白玉碎成割人的粗砾一般,溅入茶碗,激起一片茶汤,污了她的衣角。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瞿大夫慌乱地要往后退,被梅引一把攥住了手腕,“我竟不知,名满大周的古生医馆,是为党争而设!” 瞿大夫吓的两股战战,一直被梅引逼到了桌边,把他的后背抵在了桌沿上。 “我并非是祁王殿下的什么红颜知己,此事过后,瞿大夫自可将我今日之言说给祁王,天理昭彰,宝铎悬顶,他以天下百姓为手中之刃,对无辜之人的生命置若罔闻,我与他终至殊途,义断恩绝,便如此瓶!” 梅引松手,瞿大夫的身子如一滩烂泥一般滑落在地,被她吓得命都要没了,全不见刚才那副儒雅有礼的样子。 好一家古生医馆,打着悬壶济世的名头,行党争谋权之实,这样藏匿于京城之中的地方不知还有多少,慕谙尘的阴沉心思,她这般持正磊落之人,哪里揣测得来?! 连令颐这样一个毫不相干,绝不会威胁到他的人,慕谙尘都要这般把她拉进局中,一个女子的婚姻大事,甚至是她的清白与性命,慕谙尘都可以全不顾惜,心狠手辣,全当鱼饵一般利用! 这样的人,却三番四次要她施舍怜惜,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为了她手中的兵权而已! 他能这般利用楚令颐的爱慕,自然也能这般利用她的情分和信任,重活一世,她竟是又一次堕入了同样的骗局之中! 第29章 先她一步,百般防备 梅引扔下纱笠,疾行而出,匆忙便往楚家而去。 即便这一桩姻缘她再阻拦不住,可既然错认之事被她发觉,她就不能不提醒令颐,慕琨晔并非是她的心上之人,来日入府,一切当以自保为上,切不可被一时恩情蒙了心智。 可她才一到楚家门前,便被小厮拦了下来。 “将军!将军怎么今日过来了,我们小姐刚被皇后娘娘接进宫里去了!”那小厮打了个千儿说道。 梅引顿时皱紧了眉头,皇后算计地倒紧,生怕跑了令颐这个白来的好媳妇。 “那你家小姐可说了,何时回来吗,我进去等她便是了。”梅引说道。 小厮面带笑意,说道:“回将军,皇后娘娘今早派人来接走了小姐,说是怕小姐一个人孤零零住在京城可怜,便让小姐搬去宫里与皇后娘娘同住了,眼下就只等着小姐与弈王殿下大婚啦!” 梅引心下一沉,果然还是晚了皇后一步! 她退后几步,看了一眼红墙绿瓦,皇宫的方向,既然如此,她便去一趟宫中就是。 时值盛夏,酷暑炎炎,凤仪宫的小花园中有巨松遮天,倒不失为一个纳凉的好去处。 皇后笑盈盈打着扇子,扶着令颐的手在园子里头散步。 “大婚的事儿本宫已经派人往杭州告知了楚夫人,楚夫人可有来信与你吗?” “回娘娘,家母昨日方才来信,说是病疾有缓,要我放心留在京中,大婚之后,要与弈王殿下同心同德,在府内主持中馈,多加帮扶殿下。也愿我能与殿下婚姻和合美满,她也就放心了。”令颐柔声回道。 皇后微笑着点了点头,似是对楚家的反应甚是满意,“你放心便是,琨晔是个好孩子,与你必是一对儿佳偶眷侣,若是你二人婚后有所龃龉,也不用怕他,只管告知本宫,有本宫替你管教他!” 令颐嫣然一笑,又想起了那一夜灯会初遇的样子,殿下芝兰玉树,丰神俊朗,一见便知是个能够托付终身的良人,她如何还会有不满。 “多谢皇后娘娘,往后臣女定当与殿下同体一心,为殿下操持打点,绝不敢辜负懈怠。” “好好,令颐是个好孩子,本宫没有看错人,能娶到你这样的王妃,是他的福分。”皇后笑了两声,拍了拍令颐的手背。 她二人正绕过了池塘,要回正殿中去,突然有丫头进来,在雾冬的耳边耳语了几句,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犹疑,看向了皇后。 “令颐先回去,本宫待会儿就到。”皇后瞥了雾冬一眼,笑着说道。 “是。” 皇后先一步支走了令颐,雾冬上前,悄声说道:“娘娘,昭铎将军来了,如今便等在凤仪宫门前。” 皇后眸光中闪过一丝惊异,那日宴上,沈梅引的反应就已经让她起疑,今日无事,她怎么好端端又往凤仪宫来了? “你去回她,就说是本宫正在午睡,请她改日再过来。”皇后说道。 “这……”雾冬神色犹豫,昭铎将军毕竟身份尊贵,连皇上都要礼敬,往日这后宫里头迎她还来不及,今日当真要让她在凤仪宫门前吃瘪吗? “让你去你就去,眼下最要紧的是弈王和郡主的婚事,你赶快打点人清点聘礼,这等无干之人,打发了便是!”皇后厉声道。 “是!”雾冬赶忙应下,往凤仪宫外走去。 皇后一路往正殿而去,越想越觉得不对,昭铎一向不是爱插手朝政与党争之人,整个沈家都是如此,怎么平白就要阻拦弈王与楚令颐的婚事呢? “叫令颐久等了,本宫方才吩咐下人去为郡主准备了聘礼,你若有什么喜欢的,尽可以告诉本宫,往后便是要叫我母后的人了!” 皇后拉着令颐的手在榻上坐下,思虑片刻,问道:“夜宴之上,令颐说见过弈王了,与母后说说可好,你二人是怎么认识的?” 令颐霎时间羞红了脸,用手中的折扇掩盖着脸上的笑意,长睫微颤,周身都散发着清甜娇软的气息,赧然开口。 “回……母后,是前些日子理渠河灯会,我被几个大汉痴缠,弈王殿下偶然间路过,用一把折扇,救我与危难之中,自此,令颐便认得殿下了。” “折扇?”皇后皱了皱眉,心中狐疑,弈王擅剑,从未听说过还能以折扇为器。再说灯会之时,弈王才刚刚禁闭,绝不敢轻易出府,楚令颐当晚所见,真是弈王吗? “是,弈王殿下那日所使折扇,在他手中,似能破云斩浪,可抵刀枪,风姿实在令人倾慕。”令颐思及此,双颊愈发红润,娇羞得眼神都不知该往哪儿看了。 皇后心中仍有疑虑,却已经松开眉头,亲厚地朝令颐一笑,灯会之时,她一见倾心之人究竟是谁,又有什么要紧,只要楚令颐顺利嫁给了弈王,就够了。 “原是如此,还有十余日便要嫁做人妇了,令颐还像个小姑娘一般害羞呢!”她那手中的折扇轻打了一下令颐的肩膀,笑着说道。 楚令颐搁下她遮面的扇子,仍是害羞着低眉浅笑,不再说话。 凤仪宫外,来来往往的宫人们抬着一个个沉重的红木箱子进出,有人在门口清点,俱是鎏金八宝竖柜、如意架子床等喜庆之物,一见便知是给令颐郡主准备的聘礼。 “皇后娘娘既在午睡,臣自不敢打扰,只是不知令颐郡主此时可在凤仪宫中,还请姑娘再行通传一声吧。”梅引站在凤仪宫门前,对雾冬说道。 “这……”雾冬嘴唇紧抿,站在原地犹豫了许久,并不动弹,“将军还是回去吧,您也瞧见了,如今整个凤仪宫都忙着准备弈王殿下大婚之事,无论是皇后娘娘,还是令颐郡主,都是没空见您的。” “将军还是莫要为难奴婢了。” 梅引瞥了雾冬一眼,叹了口气,这话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今日无论她再等多久,都见不到令颐了。 皇后竟如此防备。 “那么,还请姑娘告知令颐郡主一声,就说我来过了。” “是,奴婢一定帮将军带话,将军慢走。” 梅引顿了顿,只好转身离开,但愿令颐知她今日来过,十余日,她还能来得及再告知她,叮嘱她一次。 她心绪不佳,在宫中辗转徘徊,直至黄昏,却愈发往僻静之处走去。 第30章 昭铎,我会改的 暮色鎏金,为留亭镀上了一层金纱,笛声如流水般缓慢悠长,自亭中而起。 慕谙尘一身石青色暗纹锦袍,手持白玉笛,乌发半束,背对着她站在亭中。 桌上有半壶没喝完的桃花酒,酒杯懒懒倒在桌上,洒出半杯佳酿。 梅引立于亭外,静静听完了这一曲《越人歌》,抽出腰间短刀,飞身冲了过去。 慕谙尘连闪躲都没有,就那样定定站着,刀尖直指颈间,刀风席卷的他身后墨发飞扬,就在尖利的刀尖将要触碰到他肌肤的那一刻,梅引却突然变了神色,手腕翻转,短刀自他颈边划过,割开一道血痕。 梅引垂眸看了一眼刀锋上的鲜血,回身取过那半壶桃花酒,尽数倾倒在了刀上,冲刷干净那一抹血迹,把刀架在了慕谙尘颈上。 “嘶。” 刀上的酒渍沾染上他颈边的伤口,慕谙尘眉头微皱,顷刻又笑了出来,“昭铎,你没想杀我。” 梅引手上微微用力,刀锋嵌入刚才的伤口之中,原本性温的桃花酒此刻深入他的皮肉,灼烧着这一道并不算浅的伤口。 “殿下猜错了,臣一向薄情淡义,无所顾忌。” 慕谙尘凄冷地笑了,原本深沉阴暗的人,此刻只剩了孤寂脆弱,“沈梅引,你说天道昭彰,宝铎悬顶,神明会可怜我吗?” 他眼中有汹涌的泪意,却似冬日结冰的湖面一般冻住了,掩在长睫之下,冷白如玉的颈上一道深深的血痕,让人望之生怜。 “殿下,臣从不信神明,大周的百姓也不信,他们只会相信英明清正的君主。” “所以呢,你便要为此杀了我,因我这般卑鄙下作之人,绝不会是你心中合格的君主,只如蝼蚁阴蛆,随命途消逝而已,是吗?” 梅引握着刀柄的手渐渐有些酸了,她轻抬手臂,把那短刀扔在了地下,“臣原本以为与殿下或可相互扶持,却不想殿下如此工于算计,令臣惊心,既然瞿大夫的话已经带到,殿下又何必再来寻我呢。” “互相扶持?”慕谙尘自嘲地笑了笑,手指轻轻触碰上梅引留下的伤口,怔怔看着手上的鲜血,几乎想要舔舐,却只凑在鼻尖嗅了嗅那沾染酒气的血,迟缓开口:“谙尘从来只求将军庇护,不敢妄图将军扶持。” “可是昭铎,我真的不相信,你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不忍吗?” 你对我所有的芥蒂、疑心,防备至此,我都已体会,那么你的怜惜和不忍呢,就这样略过了生如蜉蝣的我吗? “殿下,人的命途生而不公,臣从不会责备命运,更绝不敢轻视在命运当中挣扎求生的人。” 梅引静静看着慕谙尘,她自许久之前,就能够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心中对他的感情里,确有悲悯。 “可是臣不明白,殿下似乎可以轻易告诉臣您的任何事情,却又似乎对臣百般防备,不肯真心托付。您既已如此,又要臣如何做到对您的所作所为,一应包容,理解,甚至支持呢?” 更何况,令颐何其无辜,这样鲜活纯真的令颐,岂是他以自己凄惨灰败的过往为由,就能够肆意伤害的。 “昭铎,你竟以为我待你之心不诚吗?” 方才他百般自剖心肝,将自己贬低至此,都不曾落下泪来,忽闻得梅引说他不曾真心托付,他竟然哭。 慕谙尘瘦弱的身影拢在暮色之下,他缓缓弯下腰去,捡起了梅引扔在地上的短刀,牵过梅引的手,把那刀又送回了她的手上。 他握着梅引的手,把刀尖指向自己的胸口,“从此之后,你都不必再往旁人那里试探,我并不自信能够一朝成为你所喜欢的那种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但我所做的一切,只要你问,我绝不欺瞒。” “昭铎,若还不信,就杀了我吧。” 梅引的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莫大的怜惜之情,被慕谙尘看在眼里,嗜之如命。 他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把那刀尖一点点往自己胸膛里送。 梅引感受到自己手里的刀已经刺进了慕谙尘的胸口,望向他的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慕谙尘何以至此,只因她一句不曾真心托付吗? 他急切地想要在她的眼中看见那一丝珍贵的怜惜之情,全然感受不到胸口的痛楚和刀尖的冰凉。 “你做什么!慕谙尘,你放手!” 他握紧了梅引的手,往胸口刺去的力量陡然变大,梅引用力想要拔出短刀,可她挣脱的速度,终究追不上慕谙尘心中的欲念,他只想要梅引那一丝怜惜而已。 至于他这一条卑贱的生命,陨落于昭铎之手,已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去处。 短刀没入慕谙尘的胸口,他的身体在梅引的惊惧声中滑落下去,跪倒在地。 “楚令颐的事情,已无转圜余地,若是我以命相抵,你可能感知我的诚心吗,昭铎?”慕谙尘用力拔出插进胸口的短刀,眼眶中泪水落尽,双目通红,看向梅引的目光中满是乞求与卑微。 “你这样自轻自贱,又是何苦。”梅引用手捂住慕谙尘的胸口,眼眸中终于有他所希冀的怜悯。 慕谙尘直到此时才渐渐感受到身上的疼痛,仰倒在梅引怀中,殷红的鲜血染透了梅引的衣袖,她撕下衣角,急忙为慕谙尘包扎。 “你这个样子,不能被人看见,待会儿我带你去古生医馆。” 手腕忽然被他攥住,慕谙尘把自己从没顶的疼痛中抽离出来,扯开一个释然轻松的笑,“我跟他们都是一样的,对不对?” “什么?” “在你心里,即便我卑鄙不堪,可我跟受你怜惜的那些人,都是一样的,对不对?” 梅引别过头去并不想回答,慕谙尘沾满鲜血的双手一路攀扯着往上,抓住了梅引胸前的衣襟,颤抖着的语气里满是乞求,“昭铎,告诉我,是不是?” “是。”梅引轻声开口,拂落了他的双手,把他扛起来,背在了背上。 夜色已经吞没了最后一丝天光,一片晦暗之中,她隐约听见身上的人说了一句话,如同梦呓。 “昭铎,我会改的。” 第31章 昭铎姐姐,救我…… 京城的夜向来寂静,但此时的古生医馆却并非如此,梅引急匆匆背着他去找瞿大夫,进门之时,差点把人给吓得晕厥过去。 “殿下这是怎么了?快!快把人放下,我先给殿下止血!” 慕谙尘脸色惨白,已经没了生气,瞿大夫从梅引背上把人给放了下来,细看之下,更是惊心! 即便是前几年他常被弈王的死士刺杀,也不曾伤得这样! “可还是弈王的人吗,这回怎么伤得这样重!”瞿大夫一边解开慕谙尘的衣服,一边向梅引问道。 “不是。”梅引垂眸,淡淡说道。 “不是?那……” 瞿大夫的话还没说完,下一刻就被梅引的动作吓了一跳,她径自去打了一盆水来,取下了别在腰间的短刀来擦拭,这刀的形状,与慕谙尘身上的伤口一模一样! 瞿大夫给慕谙尘擦拭伤口的手都抖了三抖,心下把今夜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猜想了无数次,难不成,是这女子对殿下爱而不得,痛下杀手? 他小心觑着梅引的脸色,一片漆黑之中,却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觉得这女子的身形,与那日带着白玉药瓶来医馆的女子甚是相似。 还不到一刻钟,整个医馆里就充斥着血腥之气,梅引守在床边看着瞿大夫为他敷药包扎,连眉头都没有皱过一下。 极痛之下,慕谙尘的额上不断在冒冷汗,嘴里也开始说起了胡话。 “昭铎姐姐……” 梅引听清了他口中所言,不自在地转过头了头去。 “昭铎姐姐,救救我……” 瞿大夫终于听清了他这一声呓语,方才知道眼前的女子是谁,昭铎,这整个大周朝,除了将军,还有谁称得起昭铎二字! 他深吸了一口气,稳着心神给慕谙尘包扎好了伤口,净过手之后,扑通一下跪倒在梅引身前。 “老朽,拜见将军!”他双手交叠,长袖垂地,恭恭敬敬朝梅引行了大礼,“前些日子到医馆来的人,想必也是将军,老朽不识,多有冒犯,还望将军恕罪!” “你起来吧。他的伤可要紧吗,何时能醒过来?” 梅引在心里思索着慕谙尘方才的那一声救我,京中百姓,危难之际无不呼喊昭铎,女将军昭铎,在他们心中是比神佛还要伟大和厉害的人物,总能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她曾为城中孤儿设过可供吃住的学堂,曾倾尽全府之力,为战乱中的流民建设了像样的宅院。 昭铎之名,在这大周朝远不只是一个可以上阵杀敌的将军,而是信仰一般的存在。 那么,在慕谙尘心中,也是如此吗?他从幼时起,直到如今,都频频陷入困境,在那些时候,他也会呼唤昭铎吗? “回将军,殿下并没有伤到要害,想来一个时辰之后也就醒了。” 梅引突然回神,点了点头,瞿大夫嘴唇微张,眼神飘忽不定,似是有话要说,却不敢说。 “瞿大夫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了。”梅引道。 “这……”瞿大夫却一撩袍子,又跪了下来,“殿下待将军亲厚,火起之夜,亲为将军寻药。老朽斗胆,想请问将军一句,将军究竟为何,要伤殿下至此啊!” 梅引看着瞿大夫,眼色幽深,“我并未伤他。你该知道,我若想伤他,就不会救他,若想杀他,他也早已没了性命。” 慕谙尘多年来受人欺凌,连刀枪都未曾学过,只用一把折扇自保,虽则将那一把扇子用到了出神入化,可敌刀斧的地步,可这些在梅引眼中,也不过是小儿游戏罢了。 她兴许的确该杀了他,以此抵消他施在令颐身上的卑鄙伎俩,可一想到,他便是靠着这样卑鄙不堪的手段,才能活到如今的,她便觉得这一切,也并非是那般十恶不赦。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 能救赎万千百姓的昭铎,自然也该救他。 他说他会改。 慕谙尘醒得并不如瞿大夫所说的那样快,梅引斜靠在凉榻上一直守到了天明,慕谙尘才闷哼一声,悠悠转醒。 “昭铎。” 慕谙尘用食指勾住了梅引的小指,她这才从半睡半醒的迷蒙之间清醒过来。 “你醒了,瞿大夫在前堂开诊,我过一会儿再去叫他,你喝点水吧。”梅引抽出了手来,起身去给慕谙尘倒了一杯茶,搁在了床边。 “我有没有吓到你?”他如同一只缺爱的小狗一般望着梅引,神色有几分小心,“昨天我喝了些酒,才会这样的,吓到你了吧。” “我不要紧,你以后莫再这样自伤就好。”梅引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淡淡的看不出情绪,“你昨夜梦中,说了些话。” “什么?”慕谙尘忽地慌张起来,指尖去寻梅引的衣袖抓在手里,他约莫知道自己梦中都会说些什么,可还是害怕。 “你说,昭铎救我。”梅引轻挑了一下眉毛,眼神中不无探究之意。 慕谙尘与寻常百姓不同,无缘无故,不会在梦中这样唤她。 慕谙尘嘴唇微张,似是松了一口气,说道:“我想来只是疼极了,受伤的时候身边只有你,才这样唤的。” “嗯。” 梅引并不相信,敷衍地应了一声,接着问道:“昨夜刚来之时,瞿大夫甚是惊异,问我是否是弈王的人伤了你。慕谙尘,如今你已经开府,而他地位稳固,还是时常派人来杀你吗?” 慕谙尘顿了半晌,终是没有出言回答,低头默认。 即便他已经小心至此,卑微至此,慕琨晔还是不肯放过,这般苦苦相逼。 那么前世呢,前世她身死之后,这位与她素昧平生的小皇子,他的结局又是怎样的呢? 梅引端起床边的茶水,递到了慕谙尘手里,“三殿下,你我交易,仍旧作数,弈王与我之仇,比之殿下,只深不浅。只是还请殿下日后行事之前,务必提前与我相商。” “好。” 慕谙尘嘴角轻勾,饮下了梅引那一杯茶。 第32章 殿前飞奔,凌然决绝 慕谙尘伤得重,一连数日来昏昏沉沉,每天只有三四个时辰是清醒的,梅引在古生医馆守了他三天,也就不守了,等到第四日慕谙尘醒来时,梅引已经不在。 “她去哪儿了?”慕谙尘怔怔看着空荡荡的床头,向进来换药的瞿大夫问道。 “回殿下,将军刚走不久,说是一连数日未曾上朝,怕惹人疑心,往宫中去了。” 瞿大夫说完,正要解开慕谙尘的里衣,给他换药,慕谙尘却一把将人摁住,套上了外袍就要往外走。 “殿下!” 瞿大夫拖着一把老骨头要去追,刚出了医馆的门,就已经不见了慕谙尘的人影,跑这么快,这些天的药算是白给他上了! 梅引匆匆回府换了朝服,就往宣政殿去了,她站在所有官员的最前头,带着两排武官拾阶而上,甫一入宣政殿门,就察觉到了不对。 梅引猛地回头,正见慕谙尘一身玄色对襟蟒袍,匆忙往殿前跑来,身前的风吹得他长袖鼓起,浑身带着一股凌然决绝之气,只是面容苍白如雪,脆弱得几无鲜活之感。 伤口还没好全,就这么急着跑过来追她,若是在宣政殿前晕了过去,可要怎么交代才好! 在大殿中站定之时,慕谙尘察觉到梅引责备的目光,轻飘飘扯了个笑,不见到她,他总是不安。 胸口似有濡湿之感,慕谙尘垂首,果然看见露出来的一小片白色里衣,已经被鲜血染透,他面色上不露分毫不适,拢了拢衣襟,掩盖住了那一小块殷红,随众臣下拜。 “皇上!臣启奏,江浙总督今日上报,自苏州往南至丽水一带,水寇凶悍,集江南各府总兵之力,仍难以压制,还请圣上早日挑选精兵强将,往江南扫除水寇!” 尚书令陈大人此言方出,梅引就皱紧了眉头,江南水寇之事,半月前她就已经知晓,这才短短数日,已经绵延壮大到如此地步,连各府总兵都奈何不得了吗? “朕看,苏尚临这个江浙总督之职,他是不想干了!”皇帝闻言震怒,一掌拍在御案之上,“不过是几个毛贼而已,他都整顿无力,朕要他有何用!” “皇上息怒!”陈大人慌忙跪倒,额头冒出了一片细密的冷汗,“皇上,眼下秋闱在即,还不宜变动官员职位。水寇泛滥江南,若是伤了举子们,才是大祸啊!臣请皇上,尽快从京城派兵,以保江南安定!” 宣政殿内静了半晌,皇帝仍未开口。 梅引上前一步,道:“皇上,臣以为,尚书令大人所言甚是。几个水寇自然成不了气候,不会破关北上。但祸及百姓,又恐伤及举子,臣自请带兵南下,扫除水寇,以稳定江南局势,安定百姓之心!” 陈大人急忙上前附和,道:“皇上,昭铎将军之威必能震慑水寇,将军勇武,若是带兵南下,定能一举歼灭贼寇!” 皇帝沉吟片刻,仍有几分犹豫,“将军之力,朕自然相信,可不过是几个水寇,若劳沈家军前去,岂非大材小用。” 梅引敛眸沉思,皇帝哪里是担心她大材小用,分明就是怕梅引此去,带沈家军据江南富庶之地自守,与京城相抗,行谋逆之事。 “皇上,沈家军驻守京城多年,自然该留在京城保护圣上安危,若轻易动用,恐怕至京城无军可用,外敌趁机来犯,实为不妥啊!” 朝上附和之声不断,全不赞成梅引带沈家军前去平乱。 梅引心里清楚得很,他们是担心沈家军功卓著,若是此番南下,再借机收买人心,在秋闱中动了手脚,往后朝堂之上,就再无别家立足之地了。 她静静听了半晌朝臣们的反对之声,叹了一口气,上前道:“皇上,若担心京中无人驻守,便让沈家军留在京城护卫就是。臣请皇上从京师卫队中拨出五千人马,臣亦可收缴贼寇。” 宣政殿中立刻安静了下来,京师卫队之力哪里能与训练有素的沈家军相比,若她只带五千护卫军,便说是无人可用也不为过。 慕谙尘听了许久,见她想要放弃沈家军,只身前去犯险,终于按捺不住,向身边几个朝臣递了眼色,示意他们上前帮梅引说话。 “皇上,臣以为将军此言不可,臣知将军勇武,可那水寇人数众多,又极为凶悍,只怕非沈家军不能扫除啊!” “皇上!京师卫队一向只行护卫之事,都未曾上过战场,如何得用啊,还请皇上许昭铎将军带沈家军前去,才能扫清贼寇啊!” “行了!”皇帝仰了仰下巴,沉声打断,“朕知道将军忠勇,但仅凭护卫军之力,也远远不够。既然如此,将军便清点三千沈家军吧,五日后南下,扫除水寇。” “是,臣领旨……” “慢!” 梅引正要跪下领旨,皇帝却又厉声打断,三千沈家军而已,他却仍不放心,扫视了一圈朝中大臣,道:“弈王呢,今日怎么没来上朝?” 朝臣们顿时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弈王是被皇帝罚了禁闭,如今二十余日过去了,皇帝却突然在此时想起了他来。 “回皇上,弈王殿下尚在禁闭,因此未能上朝。”梅引顿了顿,上前说道。 皇帝眸光闪烁一瞬,眼神仍在朝臣们的脸上游走,像是在找寻着什么人,片刻后,竟是停在了慕谙尘身上。 “祁王。” 慕谙尘突然被唤,躬身小心走上前来,“儿臣在。” “将军此去江南,势单力薄,恐生变故。朕命你与昭铎将军同下江南,你二人权力相当,除沈家军外,江南各府的军力皆可调动,若有不测,你及时遣人回京禀报。” “是,儿臣遵命。”慕谙尘垂首领命。 皇帝的意思他二人已经明白,沈家军分布两地,若沈梅引欲起兵造反,京城瞬间被围。若是要选一个人去江南看着沈梅引,自然得是帝王心腹,弈王不可,就只剩祁王。 梅引心中冷笑,不过一场平乱,皇帝都算计至此,不以百姓为先,反倒先担心沈家趁机谋反。 帝王之心,当真冰冷莫测。 第33章 久违了,昭铎 散朝之后,梅引掐着指头算了一算,五日后动身,令颐大婚,她定是赶不上了。 “昭铎将军,可是不愿意与本王同去江南吗?” 朝臣们鱼贯而出,耳边传来慕谙尘的声音,他的身子突然往梅引的方向歪斜过去,她急忙伸手,悄悄把人扶住。 “怎会,这一路,臣还要仰仗殿下照顾呢。”梅引用力扶住了慕谙尘的胳膊,把人往宣政殿侧面带过去。 “你疯了吗?!”梅引一路扶着慕谙尘去了留亭,撑着他的身子在亭中坐下,掀开他的衣领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连外袍上都是血,幸而他换了玄色朝服,否则定要被人发现了! “我想见你,昭铎。”慕谙尘面色苍白,失力地扯了一个笑出来。 “想见我?”梅引咬着后槽牙重复他这句话,被他气得气血翻涌,直冲颅脑,“我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慕谙尘并不接话,垂眸无声地笑着,看得梅引越发难受。 “你这副样子,如何能与我南下,我可不想打仗的时候带个拖油瓶!”梅引无奈别过了头去,慕谙尘现在这个样子,南下路途颠簸,他怎么能受得住? “已经来不及了。”慕谙尘的声音嘶哑无力,手指一路摩挲过去,勾住了梅引的手指,轻笑出声。 “你不想要我,也得带着我了。” “我是得带着你,不带着你,就得带着弈王,皇上总要找个人盯着我不是?”梅引挑眉说道。 “你倒是看得清楚,那么,昭铎,这一路,你可要听我的了。”慕谙尘偏头看她,因伤痛而黯淡的眼神中,隐隐泛着光亮。 “我若是不听呢,三殿下可要治我一个欺君之罪吗?”梅引笑道。 “那可不一定。”慕谙尘的手指悄悄钻进了梅引的手心,一下又一下地轻挠着。 梅引哑然失笑,“就你如今这幅样子,谁听谁的还不一定呢。可能起得来吗,我背你走?” “起不来。”慕谙尘这话虽说得像是赖皮一般,可梅引知道,他是真的没力气起来。 她把慕谙尘的胳膊扛在肩上,悄悄把人带回了古生医馆,五日,也只能指望瞿大夫的妙手神药了。 慕谙尘对自己也实在是狠,养了这许久,被他今日那么一跑,全都成了白费力。 将人送回古生医馆后,梅引便回了府中,数日未归,家里人的心里都压着担心呢。 “你这几日是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三姐一听说梅引回来了,赶着就过来寻她。 “在营里呆了几天,三姐别担心啦!”梅引笑着挽上三姐的胳膊,小时候她每回偷溜出去玩儿,都说是去了沈家军大营里,这一个理由一直用到现在。 “方才宫里可来人传旨了,说是要你清点三千沈家军南下剿除水寇,五日后出发。”三姐说道。 这么快? “嗯,是今日朝上我自己请旨要去的,水寇危害百姓,不能不除。”梅引牵着三姐在桌前坐下,斟了一杯茶,推到三姐眼前。 “我知道你是心疼百姓了。”三姐叹了口气,眼神中不无担心,“可我早听说这一路的水寇凶悍,你只带三千沈家军,叫我不能不担心啊。” 只带三千沈家军的确凶险,可也总比她带五千没用的护卫军好得多,皇上提防沈家至此,她也实属无奈。 “三姐放心吧,不过几个小贼而已,梅引自己都能铲除了他们,更别说还有三千沈家军了!”梅引故作轻松地说道。 “那你千万小心。”三姐握住了梅引的双手,眸中神色担忧,“临走的时候,一定好好跟父亲母亲说说,叫他们也别担心。” “是,梅引一定囫囵个儿的回来!” “你啊,是个大将军又怎么样,在家还不是个小孩子。”三姐被梅引的话逗笑,揉了揉她的脑袋。 “对了三姐,我不在沈家的日子里,还请三姐一定替我多多照料令颐,弈王性子莫测,我总是担心。” 原还以为能时时刻刻在京中守着令颐,即便弈王府中有慕琨晔和越萱萱这两个不好应对的,她也总能帮着令颐。 可如今她在令颐大婚之前便要赶赴江南,实在是顾及不上了。 “好,三姐知道了,一定留意弈王府。只是你也要记得,若在江南遇到了什么难处,及时传消息回来,三姐和二哥都能去帮你的。”三姐紧握着梅引的手说道。 “好!”梅引重重点了点头。 三姐走后,梅引还是放心不下令颐,五日之期太过匆忙,她清点完将士也就要出发了,皇后那边看得又紧,她定是难再见到令颐了。 梅引思索片刻,提笔便写了一封信,许多事情,她还是该让令颐早日防备。 令颐亲启: 不日赶赴江南,期间无法恐无法再见令颐,望令颐善自珍重。世间男儿郎,少有如意君。而囊中白玉,并非令颐所见之和田,是为石英。若嫁进王府,与王爷夫妻不睦,也请一定爱惜自身,不必强求他人爱怜,自爱为上。 府中妾室,常行不轨,若伤及令颐,而夫君偏袒,望令颐速速告知于我。你我总角之交,而令颐于京中无人,我便是令颐至亲,可作令颐依仗,望令颐谨记,如有难处,不可相瞒。 挚友梅引 五日后,沈家军大营。 三千沈家军列阵于梅引战马之前,个个嘴唇紧抿,目光炯炯,这便是大周朝最英勇的一支军队。 “诸位将士!江南水寇泛滥,危及百姓,今令尔等与我前去征讨,战事中不可骄矜懈怠,一切以百姓为上!我与祁王会率二百祁王府府兵先行,行至宿州,待全军交汇,一并前往苏州!” 梅引骑在马上,身穿银色铠甲,手握腰间长剑,背后红色披风飒飒,眸光锐利傲然。 这是她重生归来后,第一次领兵打仗。满身的傲气,在她穿上这一身铠甲的时候,终于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久违了,昭铎。 第34章 枭首 慕谙尘伤重,不能骑马,独坐在马车当中,梅引骑马跟在他身侧,慕谙尘时不时就要伸出头来探看。 “昭铎,你渴不渴,可要喝水吗?” “不渴。” “那昭铎,你饿不饿啊,我临行前在怀里藏了糕点,你吃一些吧。” “不饿。” “骑了许久的马,你也该累了吧,昭铎,你要不要……” “闭嘴!” 梅引狠狠剜了慕谙尘一眼,他立刻小媳妇似的放下了车帘子,撇着嘴歪倒在车里。 走了整整一日,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梅引仍不欲停下,那二百府兵却经不住了,跟在后头开始嘟囔起来。 “这已经要三更天了,将军还不打算让咱们休息啊?” “你看她有要停下的意思吗,她还真以为这是行军打仗呢!” “呸!不就是几个水寇吗,搞得紧张兮兮的,连休息都不让,小家子气!” “要我说啊,这女人就不是带兵打仗的料,她这张狂样子,半点儿贤妻良母的样子都没有,以后谁要她啊,哈哈哈哈哈!” 后头的话说得越来越难听,梅引不是没有听见,只是不想计较,行军在外,将士们一心为上,再加上这些人毕竟是祁王府的府兵,她也不好计较。 可慕谙尘却不似她那般能忍能让,当时就呵了出来。 “停!” 梅引随着他的声音拉缰停马,等着他下令处置。 慕谙尘单手掀开帷裳,仰首走下了马车,背对着梅引站在那二百府兵前头,语气沉静威严,“方才的话,是谁所说。” 那三四个府兵面面相觑,却都不敢上前。 慕谙尘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眼中积蓄杀意,沉声再问。 “是谁。” 那三四个人推推搡搡,把那最后一个开口的人推了出去,他吓得半条魂都没了,整个身子抖如筛糠,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主子!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主子饶了小的吧!” 慕谙尘弯腰俯视着他,舌尖轻抵下颌,挑了挑眉,一字一句道:“贤妻良母,这话是你所说,嗯?” “是,小的……” 慕谙尘瞳孔骤然收紧,转身的瞬间衣袂飞卷,拔出梅引腰间的长剑,一剑划破了那人的脖颈,鲜血四溅,那人顿时倒在了地上,连最后一声求饶都没来得及说完,死时还瞪着双眼,满目惊恐。 鲜血染红了他身旁那几个人的衣襟,二百府兵乌压压全跪了下来,高喊恕罪,人人自危。 梅引骑在马上,嗤笑一声,头也不转一下,“你这人,心也忒狠了些,到底是自己的府兵,你又何至于杀了他。” 慕谙尘从怀里取出手帕来,擦拭干净了梅引的长剑,随手递给了梅引的亲随兵,“若是沈家军如此言语,你会如何?” “枭首。” 慕谙尘刚要举步上车,听她淡淡地说出了这两个字,眉毛轻挑,指了指那死人身边的几个府兵,冷言道:“砍掉他的头颅,便置于此处,全军经过时,均唾之。” “是!是!”那几个人忙不迭地应下,拖着那死人就去旁边的林子里,割下他的头颅放在了道路中间。 梅引连回身看一眼都懒得看,蹬了两下马镫,徐徐往前走去。慕谙尘回头看了梅引一眼,见她没有反应,失望地垂下了眸子,掀开门帘,坐回了马车里去。 约莫四更天的时候,梅引终于下令扎营歇息,下马去了慕谙尘的车里,给他换药。 今日她的手格外重些,慕谙尘也只得咬牙忍着,毕竟是他养出了这些懒惰傲慢的府兵,才会有人敢对梅引这般出言不逊。 换完药后,梅引正欲离开,却一把被慕谙尘扯住了衣衫,被他带倒在了身侧。 “你做什么?”梅引眉头微皱,神色抗拒。 “营帐里哪有马车里舒服,夏日里蚊虫又多,你别出去了。” 梅引想要起身,却被慕谙尘压住了肩头,“你嫌我吗,若是不嫌,我就与你一同睡在马车里,若是嫌我,我便去营帐里睡。” 慕谙尘见她犹豫,这便要走下马车。 梅引嘴唇微张,终究是开口拦住了他,“等等,你身上还有伤,留下吧。” 慕谙尘的眼睛蓦地亮了起来,眼中失落尽扫,满目惊喜雀跃,“真的?你的意思是你我都留在这儿?你也不走是不是!” 梅引看着他这高兴样子,唇角挂上了一丝浅笑,轻轻点了点头。 眼见慕谙尘就要靠过来,梅引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慌忙开口道:“你可只许躺着睡觉啊,你……你身上还有伤。” 慕谙尘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愣了一愣,双颊泛上一抹微红,嘴却硬得很,“我自然是躺着睡觉,你莫不是以为我还要做旁的事情不成?” “我……我不是……” “睡吧。” 梅引磕磕巴巴还不知该说些什么,慕谙尘已经褪下外袍来盖在身上,安静躺在梅引身边,闭上了眼睛。 夜色静默,郊外隐约有蝉鸣之声,她悄悄转过头去看着慕谙尘,忽然就想起了他们那日在留亭初见,慕谙尘跪在她身前,拂落她衣角上的两片竹叶,求她庇护。 她曾数次觉得眼前的人深不可测,如今也还是这般以为,也疑心过他是否也似慕琨晔一般,奸险狠辣,接近她只是为了兵权。 可她每一次对他的心软,却都比这些都来得更加清晰强烈。 他在火场中背着她,言及幼年往事,也算是心贯白日,他把短刀送进自己的胸口,倒在血泊当中,说他会改,举止虽有些过火,也能称得上是一片诚心。 她原以为自己早没了探寻一个人真心的能力,可这份执念却又突然燃起,打得她措手不及,只能跟着慕谙尘亦步亦趋。 可若眼前真是前世地狱,她还能够脱身吗? 错信他人,祸及沈家,全军倾覆,朝堂危局,这样的代价太过惨重,即便她有心想要把自己从这泥潭中挣脱出来,找回从前那个炙热无畏、愿意毫无顾忌与他人推诚相见的沈梅引。 可是这样的错,她也绝不敢再犯第二次了。 梅引心中的念头,辗转一番,终归于此。 而此时,天际已渐渐泛白。 第35章 死山 慕谙尘不知何时跑到林子里去打了一只雏鸡来,梅引下车的时候,他正把那鸡拔了毛,放在架子上烤着。 “你放心,是我自己打来的,不是偷了哪个农家的鸡。”他瞥见梅引过来,把那鸡翻了个面儿,说道。 梅引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她方才脑子里是有这么个想法,但也很快就被她自己否决了,并非是她相信慕谙尘不会偷鸡,而是这四处都是林子,前头又有高山,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农家。 慕谙尘找了根树枝戳了戳那只鸡,挽起袖子,上手撕下一只鸡腿来递给梅引。 “快些吃吧,咱们得尽快赶到宿州,等待沈家军会合,照这么个速度走下去,咱们这先锋军被主力军反超了也是有的。” 行军打仗之时,梅引也顾不得什么吃相,一只鸡腿被她吃完,已经满嘴是油。 她正待再撕下一块鸡肉来,却突然发觉了身后几个府兵异样的目光,梅引这才发觉,这二百余人里,只有她和慕谙尘有肉吃。 她起身走到去看了一眼那些府兵们的吃食,登时被吓了一跳,从京城到宿州,近千里路途,先锋军急行也至少要八九天,这些府兵们,就喝米粥? “你们,就吃这些?”梅引看着那些府兵手中半碗汤水不见米的粥水,眉头紧拧。这仗还没打呢,将士们就吃这些,一路走到宿州去,早折了半条命了,还拿什么镇压水寇啊。 “回将军,这荒郊野岭的,有的吃就不错啦,小的们不敢嫌弃!”那些府兵端着米汤,脸上不敢露出丝毫不满。 梅引眸光一沉,端起一只空碗,为自己舀了一勺白粥,坐在他们中间,一起喝了起来。 士兵喝粥,而将军食肉,实乃军中大忌。 看着梅引把那一碗白粥喝完,慕谙尘这才发觉自己做错了事,扔下那只烤鸡,要去跟梅引解释,她却已经走了过来。 “我知你是为我好,才打了这只鸡来。可是三殿下,这军中并非只有你我二人。为将者,不能不以兵卒为先,正如为君者,不能不以百姓为先,臣祈愿三殿下谨记。” 梅引这一番话说完,便发觉慕谙尘盯着什么稀罕宝贝似的盯着她,眼中满是崇敬与欣赏。 她轻咳两声,翻身上马,对身后的府兵们扬声道:“将士们,再赶三日的路,只待与三千沈家军会合,我请将士们吃熏肉!” 那二百府兵一听有熏肉可吃,顿时来了力气,扬起手中的刀剑,步伐都稳健有力了不少。 慕谙尘原本已经上了马车,又想起了梅引方才那一番话,按了按自己的伤口,已经好了许多,这马车索性也不坐了,解了马车的绳索,翻身骑在了马背上,走到了梅引身侧。 “伤还没好,你这是做什么!” “昭铎要与将士们共进退,我自然也要学昭铎一般,将士骑马走路,我岂有坐车的道理?”他冲梅引温润和煦地笑了笑,眼眸澄澈如水,“我的伤已经好了许多,你无需担心。” “那你自己当心些。”梅引眼中仍有担心,但也不再多说些什么,挥手下令前进。 “停!” 约莫走了近三十里路后,他们到了一处山腰之上,四周的矮山上突然缠绕上了一圈圈白雾,梅引心下暗道不对,立即叫停。 “此乃何地。”她皱眉远观,却看不清楚前方道路。 “回将军,这里应当是清荡山附近,行程过半,咱们已经离宿州不远了。”梅引身旁的亲随军说道。 清荡山? 清荡山山势高峻,四周有水,可他们所处之山,矮而绵延,四处不见水源,这哪里会是清荡山! 她闭上眼睛,大周各地山川河流的布局图如走马灯般浮现在梅引眼前,距离清荡山附近,有山名曰起蝶,此山有四峰,山势甚矮,呈包围之状,从地形图上看,便如蝶展双翼,由此得名。 这起蝶山还有一个别名,曰死山,是因为从古至今,误入起蝶山之人无数,而顺利走出去的人不足十之一二,若困于山中超过三日,则必死无疑。 他们迷路了,且是误入起蝶了。 “怎么了?”慕谙尘察觉到了梅引的神色不对,轻声问道。 “咱们进了起蝶山了。”梅引沉声道。 “起蝶?”慕谙尘闻言惊心,眉头紧拧,眼神中隐约有一丝害怕。 往苏州之路走了还不到一半,竟是误入了这般险地,若是他们困在了这里,昭铎岂非性命难保! “还能退回去吗!”慕谙尘猛地回头,却见浓雾从他们刚才经过的山林之中蔓延过来。 “不必退了,咱们已在起蝶之中了。” 梅引身下的战马突然嘶鸣,前蹄跃起,她急忙轻拍马背跳了起来,落在慕谙尘胯下马背上的那一刻,那匹马骤然狂奔,跑了百步之后,发起癫来,马蹄外翻,滚落山下。 世人对起蝶之恐,便似如此,连牲畜也逃不过。 将士见此可怖之状,顿时骚乱恐慌起来,甚至有人想要往后逃跑。 “将军!这是哪儿啊!” “对啊,这是什么地方!四周都是雾,这还有路可走吗!” “不要乱!”梅引从慕谙尘的马上跳下来,语气威严镇静,“起蝶山中,危机四伏,又难寻水源,大家不要乱,更不要轻易进了身后的浓雾当中!跟在我的身后,我会带大家离开这儿!” 这些人一听见起蝶二字,瞬间吓得腿都软了,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满脸惊恐,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怎么,你们连昭铎将军都不相信吗?!”慕谙尘望着前头围绕在山间的薄雾,神色凛若冰霜,“一个都不许擅自行事,跟紧昭铎将军!” “你可有把握吗?”他跳下马来,附在梅引耳边小声问道。 “三成。”梅引低声道。 慕谙成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若是昭铎有事,他想都不敢想……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无论山中所遇为何,我会倾我所有护着你,你只管往前走就是了,昭铎。” 梅引迎向慕谙尘坚定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向面前的将士们高高举起手臂,语气沉稳而冷静。 “走!” 第36章 血腥与贪恋 梅引横剑走在前头,脚下不时踩中一两块乱石,山中的雾明明不浓,却迷人眼睛,遮人五感。 不多时,她就放弃了寻找出口,下令原地休息,再这么耗下去,大家的体力全都要耗尽在这里了。 可正当她回头之时,却恍然发现一片薄雾之后,空无一人! 她心下訇然一声,慌忙去寻慕谙尘。 “慕谙尘!” 她几乎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去喊,山谷为之震颤,连眼前的雾都散去了几分,可她听不见慕谙尘的回应。 猛然一刻,梅引觉得这雾气直冲五官,灌进了心肺当中,叫她陡然生出了满心害怕惊惧。 她将手中的剑横插进山壁之中,飞身跃起,借剑身回弹之力,于空中腾起,约有四五丈高,俯瞰山间,一片雾气朦胧,只有四周山壁上偶见碧绿,全无人影。 这起蝶山,竟会吃人不成! 梅引心慌以至失力,撑着长剑半跪在地上,歇了一刻钟后,正欲起身,却突见脚下一只细长的褐色花蛇,正吐着芯子游走过来。 她挥剑欲斩,猛然意识到她在山中所见的活物只有这条蛇而已,收剑入鞘,她挤了两下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那条蛇。 那蛇吐着芯子缠绕上梅引的脚踝,却并不咬她,在梅引身上绕了两圈,往雾深处去了。 她小心弯腰,悄然跟在花蛇身后,哪怕是跟着进了蛇潭里,也比这般寻不到半只活物要好得多,要出此山,甚是艰难,眼下有这一赌的机会,她丝毫不敢犹疑! 她跟着那蛇走了约莫两刻钟,眼前的雾气就已经散去了大半,她这才看清楚眼前的光景。 四周怪石嶙峋,地上一片光秃,只有黄土而已,连棵狗尾巴草都看不见,雾气散尽,这想来便是起蝶山的中心了。 怪不得这山又名死山,即便是有人从那迷眼睛的雾里走了出来,也寻不到水源,四周看似通途,却不见道路,莽闯定是出不去的,要么饿死,要么渴死,被蛇给吃了也说不定! 梅引挥剑在地上留下了一个沈字,若是再迷了路,她也能心中有数,不至于一条死路闯两次。 地上沙石突然微动,有风。 她在这山中走了许久,都未曾感觉到半丝风,此处有风,要么是野兽,要么就是有人! 前头矮丘之间突然有一阵巨大的气流冲了过来! “慕谙尘!” 折扇已经破裂的不成样子,被他双手握住,抵在眼前巨蟒的尖牙之上,他整个身子都被那蛇缠住,一路席卷着后退过来。 梅引立刻拔剑冲了过去,那蟒蛇一见她冲了过来,便松开了慕谙尘的身子,张大了口,毒牙暴露在空气当中,就朝梅引咬了过去! 她横剑抵在蛇牙上,慕谙尘见状就要过来帮她,被她厉声呵止,“别过来,去后头躲着!” 蛇尾带起一阵飓风,朝梅引横扫过来,她立剑腾起,身体在空中横翻,剑尖朝下,一剑划破了那蟒蛇的皮肉! 那蟒蛇抖了抖身子,愈发发起狂来,张开血盆大口朝梅引冲了过来! “慕谙尘!看着,往后还是该用剑!” 梅引不欲再跟这蟒蛇缠斗,在那蟒蛇的身子冲过来的时候旋身躲过,正趁着那蛇回身再扑的时候,一剑刺穿蛇身! 她用力将剑拔了出来,那巨蟒却还没死透,前身立起有半丈之高,梅引舌尖顶腮,眼神凌厉,做好了被这蟒蛇溅一身血的准备,双手握剑,用力朝蛇身挥了过去,拦腰斩断! 鲜血染红了一大片黄土,那蛇身断作两股,訇然倒在了地上。 她躲得甚急,脸上还是溅上了一道蛇血,擦也来不及擦,就去看慕谙尘,“你方才可有受伤?” “喂!慕谙尘,我问你话呢!” 慕谙尘看着她脸上那道艳红色的血痕,甚是喜欢似的,眼神贪恋,愣怔了半晌,这才接话,“对,你说得对,往后还是该用剑,这破扇子毫无用处!” 梅引看着他把折扇丢在了地上,见鬼了似的,此处又没有雾,怎么还听不清她说话了! 看他这样子也不像受了伤,梅引也不再问了。 “你那些府兵呢,可见着他们了?” 梅引见他怀中的手帕露了出来,径直上手拿过来,擦了擦脸上的血。 “不曾,我也跟他们走散了。” 他看着梅引手上的帕子,唇角勾起一抹轻笑。 “此处难寻水源,咱们还是先歇一会儿吧。”梅引收剑,直接就坐在了地上。 慕谙尘在她身边坐下,隐约嗅到了她身上的血腥气。 他低头一看,果然见她腿上也有血迹,慕谙尘拿过帕子,跪在她身边就擦拭起来。 梅引的身子猛一哆嗦,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有血。”慕谙尘头也不抬一下。 “我自己会擦!”梅引往后缩了缩腿,却被他一把握住了脚踝。 “怕什么,我只是给你擦擦衣裳。” 只是擦擦衣裳?这叫什么话! “那也不成!你给我,我自己擦!”梅引从他手上抢过帕子,胡乱擦了擦衣裤上的血迹,就丢在了地上。 慕谙尘也不起身,嘴角的笑意略带轻挑。 “比这更亲近的,将军不也与谙尘做过吗。” “你……” 梅引的脸窜上一片绯红,干脆也不休息了,逃窜似的起身,“你若无事,跟我一同去寻那些府兵罢了,少来胡乱说话!” 不就是被蟒蛇缠住了身子吗,怎么跟见鬼了似的! 慕谙尘跟在梅引身后,嘴角含笑,她方才斩蛇的样子犹在眼前,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他的昭铎,果真是这世上最果敢英勇的将军。 面带血痕,手握长剑,他无数次梦中的昭铎,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的昭铎,便是这个样子。 梅引一路都在地上留下了痕迹,要么是一个沈字,要么是一个祁字。进到双丘之间,总算是看见了一两株植物,也许就离水源不远了。 “你是怎么与我走散的?”梅引一壁在前头走着,一壁问道。 “我也不知道,那阵雾遮住了我的眼睛和耳朵似的,连你的背影都看不清楚,只能试探着往前走。” 梅引与慕谙尘一直找寻到了晚上,从未见到过自己留下的痕迹,却也仍未见到水源。 夜色渐浓,山中天气变幻莫测,一阵风吹在身上,梅引突然就觉得寒冷起来。 第37章 喂血 梅引解下身后的披风来搭在了慕谙尘肩头,“你胸口的伤还没好,好好呆在这里等我,别着凉。” 她正欲独自离开,前去寻找水源,手腕却被慕谙尘紧紧攥住,“别去,昭铎。我怕……” 察觉到慕谙尘的声音和脸色不对,梅引急忙去探他的额头,他并未发热,可是额头冰凉,整个人像是被冻透了一般! 她这才恍然间反应过来,山谷之中无处避寒,她是不要紧,可慕谙尘之前失了许多的血,体温难以存续,定是撑不住的! 更何况,这起蝶山的气温更是与别处不同,一日多变,乍暖乍寒,他更是要承受不住! “你很冷是不是?慕谙尘!你看着我,不要闭上眼睛!” 慕谙尘嘴唇苍白冰冷,颤抖着点了点头。 梅引一把揽过了他的身子,把人拥在了怀里,“再撑一会儿,好不好?天很快就亮了,等天亮了就好了!” “你别走,昭铎……你别走……”他的意识已然消散大半,只朦胧之间觉得自己被人抱在了怀里,手指无力地去抓梅引的衣领。 “我就在这,我不会走的!”梅引的手不断在慕谙尘的身上摩挲着,企图通过这样的方式给他的身体带来一点点温度,可他仍是浑身冰冷,冷得叫她觉得惊心! 她卸下甲来,脱掉外袍,只穿了一件素白里衣在身上,把她所有的衣物都盖在了慕谙尘身上,紧紧把他的头贴在自己的胸口上,希冀能传输给他一点体温。 可怀中之人的身子不断在往下滑落,像一块冰冷的顽石一般暖不过来。 “慕谙尘?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吗?慕谙尘!” 梅引双手托起慕谙尘的头来,他双目禁闭,只有嘴唇还在微微开合着,像是在回答她的话,可却半点声响都发不出来。 此时月上中天,夜色正是最浓之时,离天亮还有许久,山谷中的温度只会越来越低,她身上没有一点儿能给慕谙尘恢复体力的食物,甚至连一滴水都找不到。 可若是再不想法子维持他的体温,慕谙尘只怕就挺不过今夜了! 梅引的手触碰到慕谙尘的胸口,有丝丝的血迹沾染在她的指尖,他方才被那巨蟒缠身,不慎拉扯到伤口,已渐有开裂的趋势了! 她看着指尖的殷红的鲜血,突然就想到了什么似的,血…… 对,还有血! 梅引抬头看了一眼夜空,起蝶山外有巨峰蔽月,夜幕无垠,如同猛兽的巨口,将他们吞噬在了其中。 怀里的人已经没了半点声响,长睫上隐隐有一层白雾,也许是冰。 慕谙尘等不了了。 山谷之中寂静无声,梅引静静地感受了这片刻的黑暗与静谧,缓缓捡起地上的长剑,若此法不成,谷中共死,也算不负生灵。 她用自己的右手握住了剑尖,手心猛一用力,剑锋几乎截断了她半个手掌,温热的血液汨汨流出。 她用臂弯箍住了慕谙尘的头,左手掰开了他的嘴唇,右手握拳,用力挤出自己的鲜血,喂进了慕谙尘的嘴里。 血腥气渐渐弥散开来,慕谙尘似有不适,嘴角与眉心微动,总算是有了一点反应。 一刻钟了,手心已渐渐挤不出鲜血,梅引失血过多,浑身开始发冷颤抖。 只差一点了,慕谙尘就快要醒过来了。 她死死咬住下唇,拼命想叫自己因为失血而懵然混沌的大脑清醒过来,梅引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提气,左手双指点了自己右臂上的几个穴位,鲜血立刻成一股细流,再次自她手心涌出。 “慕谙尘……” 闭上眼睛栽倒过去的一瞬间,她的右手还留在慕谙尘唇齿之上,梅引不知自己仰倒的刹那,所见到的究竟是真实还是幻觉。 她看见慕谙尘睫毛轻颤,已经苏醒过来了。 苦熬了这一夜,终于等到了远鸡戒晓之时,旭日渐渐升起。 似有冰凉的液体流进唇间,梅引皱了皱眉,想要醒来,却觉得浑身无力,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昭铎,昭铎?” 耳边隐约传来慕谙尘轻声的呼唤,有水珠蜻蜓点水般附上她的眼睛,是慕谙尘冰凉的手指。 梅引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了双眼。 慕谙尘担忧害怕的眼神一瞬间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惊喜与安定,“你醒了。” 她舔了舔湿润的嘴唇,口中一股清冽,是泉水,慕谙尘刚才喂给她的是泉水,他们找到了水源! 慕谙尘小心翼翼扶着她坐起来,眼前的光景已不是昨夜那般灰突突的荒凉,一潭清澈见底的泉水正在她眼前,四周花草茂盛,烈阳正照射过来,前路一片空旷,行至此处,应该就是走出起蝶山大半了。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梅引失血过多,身子很是虚弱,只说这一句话就已经觉得喘不上气。 慕谙尘忙把她的身子靠在了自己肩头,“昨夜我醒了之后,背着你一通乱走,黑夜之中什么也看不清楚,听见了水流之声,便寻到了此处,也算凑巧。” “你吓坏我了,昭铎。往后不要再如昨夜一般了。”他的手覆上梅引的头发,轻轻抚摸着。 “我要是不给你喂血,你就死了。”梅引虚弱地扯开一个笑。 “昭铎,比起让你去做这样以命换命的自伤之事,我宁愿死。”他捧起梅引的脸,眸光认真而坚定。 “别胡说了。”梅引轻轻推了他手臂一把,“你那些府兵,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这起蝶山并不算大,你我二人也算是转遍了,难不成,他们早出去了?”慕谙尘打量了一眼周遭,说道。 梅引沉默,他们这一路在起蝶山中并未看到过一具尸骨,可死于此山之中的人甚多,定是有什么幽深之处,他们还不曾找到。 “等你好些,我们就离开这儿,好不好。我眼见只余三四里的样子,咱们就能走出去了。”慕谙尘把她往怀里揽了揽,语气平淡地说道。 梅引眉头微蹙,在他怀里摇了摇头,那些府兵纵使不堪重用,可也是二百条活生生的性命,身为主将,她决不能放弃自己的士兵。 “你先走吧,把水囊留给我就是了。” “沈梅引!” 慕谙尘的神情骤然紧绷,几乎就要抱起梅引来强行带她离开,却突然听见身后一阵脚步声响。 有人来了。 第38章 她是前世鬼魂! 来人是一个身穿道袍的老道士,见了他二人如同见了猎物一般,抚着白胡须,两眼放光。 “呦呵!又有人来啦,碰上我,算是你们走运,不用进那蟒蛇之腹啦!”那道士挥舞着手中拂尘,笑嘻嘻地走了过来。 “你要干什么!”慕谙尘扶着梅引靠在石头上,站起身来,防备地盯着他。 “当然是取了你们的舌头去炼药啊!放心吧,拿了舌头,你们就可以走啦,老道我会给你们指一条明路,哈哈哈哈!” 那道士手中拂尘顿时如刀剑兵器一般,带起一股烈风,朝他二人而来! “慕谙尘,当心!” 那老道士看模样少说也有六七十岁,可手握拂尘与慕谙尘打斗起来,武艺却丝毫不逊,甚至身子骨比慕谙尘还要硬朗! 慕谙尘身上毕竟有伤,昨夜又耗尽了体力,手无寸铁,不多时就败下阵来,被那道士一掌击倒在了地上,不能反抗。 梅引挣扎着要去拿剑,可她的身子太过虚乏,等到握住剑柄之时,那拂尘离她面上只剩了一寸之距,这道士哪里是奔着舌头来的,这拂尘往来之势,分明就是要取人性命! 眼前一阵飓风席卷过来,梅引闭上了眼睛,正在那拂尘要击中她眉心之事,那老道士却猛然停住了手,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连连后退! “你……你这女子并非现世之人,莫不是鬼魂上身不成!” 梅引闻言抬眸,这道长看似吊儿郎当,却也真有些本事。 慕谙尘的眼中划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拿起了梅引的剑,趁那老道士不备,把长剑架在了他脖子上! “你你你……你这是趁人之危!” 那矮个子老道士甚是害怕的样子,立即转了神色,“我看你二人困在起蝶当中,莫不如,你们就放了我,我……我带你们出去!” “胡扯!你当我是瞎子不成,出路便在前方,哪里用得着你带!说!你是什么人!” 慕谙尘手上的剑离那道士的脖颈更近了几分,他脸上忙堆起了笑意,说道:“我是在这起蝶山里头修炼的道士啊,我……我可知前世今生之事!若是你有需要,我……我连往生之事也都能看,只要你放了我!” 听他此言,慕谙尘的眼中不知为何,竟生了一股子杀气,手上就要发力,突然被梅引出声拦住。 “慕谙尘!你等等,他到底还不曾伤到你我二人,我看他对这起蝶山很是熟悉,你杀了他,不如让他带我们去寻那两百府兵!” “是是!我……” 那老道士谄媚着就要附和,骤然对上了慕谙尘含着杀意与怒气的眼睛,吓得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哎呦!我今天这是撞了什么霉运啊!你们两个,全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她是前世鬼魂,你……我看你也不像是个活人!” “胡说什么!” 慕谙尘的眉眼骤然冷了下来,剑尖抵住那道士的胸口,正要刺进去的时候,忽想到梅引方才之言,停住了手上动作。 “你说你是在这起蝶山中修炼的道士,那道号为何?” “无镜散人。”那道士的手指轻轻捏住剑身,想要把那剑拨开,却又被慕谙尘抵住了脖颈,“哎呦!你这是做什么啊,我前些日子还在京城的悟真道观坐坛呢,绝不骗你们!” 慕谙尘将信将疑挪开了剑身,那老道士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想要去拿他掉在地上的拂尘,却被慕谙尘发觉,一脚把那拂尘踢开了数米远。 “老实些!” “哎哎哎!老实,老实!”无镜散人小心翼翼绕过了慕谙尘,走到了梅引身边,跪坐了下来,“我不跟你说话了,我跟她说话!” “你……你们又是什么人啊,敢往起蝶山里闯……”察觉到慕谙尘寒意凛然的眼神,无镜散人灰溜溜收了话。 “我们原是往苏州去剿除水寇的,途中不慎误入此山,与将士们也走散了。若道长有法子助我们找到二百将士,昭铎回京之后,愿为悟真道观募捐三千金,以表谢意。”梅引从容说道。 “昭铎?”无镜散人身子后仰,挠了两下后脖颈子,打量了梅引半晌,“你真是昭铎将军?” “是,我从不出虚言。”梅引轻轻点了点头。 “那他呢,他是什么人!”无镜往梅引身后躲了躲,小心觑着慕谙尘。 “这位是宫中的祁王殿下,还请道长相信我们二人,只要道长帮我们找到将士,梅引必有重谢。” 无镜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他哪管得什么殿下不殿下,只要有昭铎将军在,就没人敢滥杀无辜! “我带你们去找人,只是得提前说明白了,我是帮她,可不是帮你!” 慕谙尘冷哼一声,白了无镜一眼,走到梅引身前,弯下腰来,柔声说道:“我随他去就好了,你此刻身子虚乏,留在这里等我吧。” 梅引尚没说些什么,无镜一听这话,就不肯了起来。 “我说了,我是帮他!又不是帮你,你跟着我干什么!” 慕谙尘带有几分狠戾的目光扫过无镜的脸,冷声道:“她失血过多,走不了路。” 无镜这才细细端详起梅引的脸来,果真是面无血色,灰白得跟个死人一般。 “得!遇上我算你们好运气!”慕谙尘凌厉的目光再次划过,无镜立即换了说辞,“能……能遇到昭铎将军,实在是小道三生有幸!你把这个吃了,不说立刻补足了气血,也能好了大半啦!” “快,快吃了,我不想再看见这个什么该死的殿下了!”无镜从怀中掏出了一粒鲜红色药碗递给梅引,附在她耳边小声嘟囔。 梅引笑了笑,吞下了手上那粒药碗,运气将其在体内融化。 “你还真吃!谁知道他这是什么东西!”慕谙尘皱眉说道。 “他既信我,我自然也该信他。” 梅引试着站起身来,慕谙尘急忙上前去扶,“可感觉好些了吗?” “当然好些了!那可是我用起蝶里头最珍贵的草药炼制数月,才炼出来的血丸!”无镜从地上跳起来插嘴道。 “好些了,咱们走吧。”梅引的脸色仍是灰白,但脚下渐渐有了力气,朝无镜点了点头,“还需辛苦道长带路,这山中可有什么幽深之处,能掩住人迹的地方。” “行啦,你看看人家昭铎将军,深得民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无镜壮着胆子瞪了慕谙尘一眼,看见他手上的剑,又缩回头来,往前头带路去了。 第39章 死路,还是活路? 无镜散人带着他们约莫走了半个多时辰,其间所遇,与梅引之前所见全然不同,原来这起蝶山中还大有奇绝古怪之处,是他们所未见的。 而梅引吃了无镜散人给的那一粒血丸之后,愈走路,愈发觉得心口似有一股火焰在烧,脚下步步生风,虽自觉身体仍未恢复,可体内的力量却像无穷无尽一般,牵引着她精神焕发,目光炯炯有神。 行至一处岔路口前,无镜突然停住了脚步,抚了抚胡须,道:“将军眼前这两种去处,相去甚远,不知将军想要走哪一条路啊?” 梅引想要往前去探看两条道路,却见其路途之蜿蜒,非肉眼所能全观,她上前一步,问道:“不知这两条道路有何不同,还请道长指点一二。” “此一路,为活路,前头平原广阔,有树有果,有水有泉,可保你二百将士毫发无损,安然归来。此一路,为死路,前头怪石嶙峋,暗无天日,有刺骨寒风,不见水源,恐你二百将士性命难保。” 无镜指着这两条道路,说完这一番话后,看向梅引的眼神中似有莫测的笑意,“将军,请选吧。” 梅引盯着无镜看了片刻,想要从他的神情中找寻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慕谙尘就往前一步,眉头紧拧,“既是死路,那就没有必要再走,这两条路原就只有一条,你又何必卖这些关子!” 无镜散人看了慕谙尘一眼,却不说话,含笑站在原地,等着梅引的答案。 死路未必死,活路未必生,无镜亦没有把话说绝。 她身为前世之人,从前看似走了一条通途,实则是一条死路。 其实方才慕谙尘所言也是有理,眼前之路看似两条,实则只有一条,因人之选择向来没有后悔的余地,她能退回来一次,也难再有二次。 “将军是怜惜生灵之人,这世间的一切,无一不在道中,而将军一颗至诚之心,便是道了。将军只管择眼前之路便是,活路也好,死路也罢,小老儿都会遵守诺言,送二位出山。” 梅引垂眸,沉思片刻后,温和淡然地笑了出来,“道长何必试探梅引之心呢,从前我选了一条望之即活,触之即死的路,如今自然不会再涉足泥潭。” “而眼前的路,却非为梅引而选,是为我二百将士。他们今生都不会临我当日境地,自然只谋眼前而已。道长以我心为道,那我便替我二百将士,选一条活路,请道长先行吧。” 无镜了然一笑,赞许地点了点头,“将军果然是聪慧之人,随我来吧。” 无镜散人方才那一番话的意思,梅引如何不知,他早看穿梅引是前世之人,出言提醒于她,要她摒弃前路,重新选择。 心即为道,这话并非道家之言,无镜不过是与她卖个关子,起蝶山中机关重重,无镜修为不低,又身处其中多年,他能看穿前世今生,自然也能扭转眼前之境。 是以无论她选择哪一条路,都能够找到那二百将士,无镜要的,不过是她给自己选的那个答案。 她要抛弃权势滔天的弈王,去辅佐卑微势弱的祁王,便是要从一条死路里杀出个活字来,这是她的选择。 那二百将士并非是她,她无需在眼前这样简单的情境中矫枉过正,刻意替他们选一条难走的路,谋得眼前之生,才是不辜负生灵的选择。 无镜站在那生路之前,暗暗提气,手中拂尘挥舞转动,片刻之后,领着他们往里头走去。 才往里头走了两刻钟,梅引就在前面山头上看见了许多人影。 “有果子!这里有果子!” “这天怎么突然亮了,真是老天开眼,老天开眼呐!” 梅引走近过去,耳边传来那些府兵的惊喜雀跃之声,她深深向无镜鞠了一躬,两境转换,多亏了无镜散人。 “多谢道长了。” “哈哈哈哈!将军无需谢我,这是你替他们选的路啊!这一条活路还长得很,少说也要走上两日,小老儿就不奉陪啦!” 无镜散人摸着胡须,乐呵呵笑了起来,“将军是机敏聪慧之人,能与将军相识,实乃小老儿之幸啊!将军若往后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只管去京城的悟真道观寻我便是,告辞啦!” 梅引正要送一送无镜,那些府兵们瞧见了她,便急忙跑过来围住了她和慕谙尘。 “将军!这起蝶山是个鬼地方,我等数个时辰之前进到此处,还是一片漆黑,怪石嶙峋,如今又变成了这样,咱们还是快走吧!” “走什么走!照我看哪,这儿实在是个隐居的好去处,要不然,咱们在这儿住下吧!” “你胡说些什么!又忘了刚才被那怪风吓得那副样子了?” 梅引望着眼前这一条广阔通途,粲然一笑,“你们不必再担心了,前头有水有果,无风无石,实是一条活路,出发!” 慕谙尘跟在梅引身后,眼眸中尽是爱慕,如她这般历经两世,既看得清楚自己,又看得清楚别人的人,今生定不会再以身犯险,堕入那无边地狱。 他跟随她从前世赴今生而来,能见到她这样畅快,就满足了。 无镜散人所言果真不假,这一路甚远,他们走走停停,一直将近三天才走完这一条活路,出了起蝶山。 若是她那时以自己之心,度他人之意,未曾听出无镜话中试探,选了一条死路,只怕这一路上将士们的损耗,少说也要过半了。 起蝶既出,宿州不远。 他们为了赶在沈家军之前到达宿州,一路昼夜兼程,约莫又走了三日,终于住进了宿州城外,为迎候沈家军而临时驻扎的军营。 数日未得好眠,慕谙尘一进营中就躺了下来,半梦半醒间与梅引搭话,“你这走的也太急了些,沈家军先到了又如何,难不成还丢你面子了?” “三殿下这话实在无理,咱们好歹也是先行军,哪有被人反超的道理!”她掰过慕谙尘的身子,解开了他的外袍去查看伤口,已经快要长死了,定不会耽误打仗。 慕谙尘睡梦中还不老实,察觉到梅引的手覆在他胸口上,便去寻她的小指握在手里,闹腾个没完。 梅引在他身旁和衣躺下,眼皮才一合上,却惊闻外头有刀剑之声,猝然跃起! 第40章 谙尘 “将军!有水寇!” 慕谙尘闻声也猛地蹿了起来,压住了梅引的手腕,“你身子不好,我去!” 梅引狠狠剜了慕谙尘一眼,抽出手来拿起桌上长剑,拉着慕谙尘就奔了出去! 水寇伏击,夜半厮杀,这样的时候,他们二人不可有一人不在将士身前。不见主将,士气必定大减!慕谙尘这人满脑子计谋手段,怎么到了打仗的时候,聪明劲儿就全不见了! “你手中没有兵器,把这个拿上!”梅引抽出腰间短刀,扔给了慕谙尘。 他二人脊背相靠,一个立剑,一个横刀,站在最前头。 梅引一眼望去,来的水寇约有五六百人,他们才走到宿州,这帮水寇竟已然得知了消息,前来伏击! “呦!你们带头儿的怎么是个娘们啊!哈哈哈哈!” “大哥,你瞧她,连外衣都没穿!依我看,咱们弟兄直接绑了她回去享用一番,也尝尝这京城女人的滋味儿啊!哈哈哈哈!” “这小娘子生得还挺漂亮,兄弟们!抓活的!” 梅引嗤笑一声,剑尖划在地上,带起一阵沙土。 慕谙尘眸中怒火燃烧,握紧了手中的短刀,足尖点地,带着一股凌冽杀气,飞身便去了方才说话的那带头人身前,刀锋以迅雷之势划破脖颈,鲜血喷溅而出,溅在地上如同一朵艳丽的罂粟一般! 那些水寇一见领头的被杀,顿时混乱起来,一股脑冲杀了过来! 慕谙尘瞬间被淹没在一群水寇当中,见不到身影。 梅引带着身后的二百府兵与水寇厮杀在了一起,这些水寇虽只是乌合之众,她轻易便可斩杀近百,但这些人手中的鬼头刀却甚是锋利,竟似军中所用,抵在梅引长剑之上,都叫她觉得有几分应对吃力! 她一力尽在厮杀,此刻那血丸的功效已经大大消减,渐渐力不从心起来,慕谙尘手中短刀也被别人挑落,赤手空拳与那些手握大刀的水寇缠斗着,手臂上渐渐多了几刀伤口。 这一场打斗约莫过了三四刻钟之后,梅引的脸上和身上都已经溅满了鲜血,那些水寇只剩百余名左右,围着梅引,已然不敢上前。 慕谙尘趁那些水寇不曾注意到他,踉跄几步跑到梅引身前,她急忙伸出手去扶住了慕谙尘。他虽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可手臂上道道血痕,瞧着也都不浅,已然叫他没了力气。 “你急着闯进那水寇中间去做什么!又没有趁手的武器,白受这一身的伤!”梅引附在他耳旁悄声责怪道。 “他们说了那样的话,我只恨不能千刀万剐,替你泄愤!”慕谙尘咬着牙,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他身体里过了一遍,浸染了满腔的怒气。 梅引侧头看了他一眼,扶着他渐渐往后头的林子里退。 正是夜深之时,林中枝叶晃动,看着便似藏了千军万马一般。 那二百府兵已然折损大半,只剩了几十人可用,再这么缠斗下去,他们虽绝不会输,可也难能讨到半点好处,祁王府这些府兵,只怕就要全部葬身于此了。 “快走!” 梅引用手中长剑勾起了两把落在地上的鬼头刀,猛地朝那些水寇甩了过去,拉着慕谙尘就往林中跑去! “全部四散于林中各处,不要被他们发现,快!”梅引回头对身后那仅剩的几十名府兵大声吩咐道。 那三四十人顿时躬身躲进了林中最深处,很快就不见了人影。 梅引扶着慕谙尘站在枝叶稀疏之处,悄然观察着那些水寇,果然看见他们商议片刻之后,撤回到了远处山坡之上。 今夜,他们是不会再来了。 “没事了,你还能走吗,咱们穿过林子去看看。”梅引沉声说道。 “只是一点小伤,不妨事的。只是我把你的短刀落在那里了……”慕谙尘眸光微敛,轻声说道。 “想那样的短刀,我少说也有百余把,有什么要紧。”梅引扶着他往林深处走去,“折扇虽能防身,但到底比不过锋利坚韧的冷兵器,你还是该学些旁的。” 慕谙尘愣了愣,唇角在黑暗之中悄悄勾起,怀着几分心思笑了起来,“剑,想来很不错吧?” “那是自然,剑有柔刚之分,长短之别,绝大多数的武器都能应对,而且……” 梅引下意识就回答了出来,话说到一半,听见了慕谙尘低低压着的笑声,这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你这人真是满脑子奇怪心思,想要我教你,大可以直说,你这样不正经的徒弟,我可不收!” “好好好,昭铎将军剑术精妙,谙尘甚是敬仰,不知将军可否收谙尘为徒,传授剑术,以让谙尘防身自保?”他眸中有温润如水的笑意,看向梅引,她乍然觉得自己如坠清泉之中,浑身都被这一片柔软裹挟。 她不自觉笑了起来,眸光如星,映照在月色之下,“既然谙尘如此诚心,那我也不好拒绝,便为你破例一次,勉强教一教你吧。” 她并未意识到自己说的那两个字,是他的名字。 慕谙尘面上笑意愈深,如水般的月色在他们两人的身上流淌,轻抚过两世伤痛,轻柔涌进了心里。 “咱们只需在这林子里躲一日左右便好,沈家军就快到了。”梅引望了一眼天色,轻声说道。 “你对沈家军倒是很有信心。”慕谙尘看着她,眼中爱意涌动。 “那是自然,我养出来的人,可比你的府兵们好多了。”梅引恍然想起方才折在军营前的百余名府兵们,眸色渐深,垂下了眸子,“剩下的这些人算是保住了,你回头可要好好教他们些真东西。” 慕谙尘沉默半晌,说道:“这些人里,也不全是我的人。” 梅引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与他对视一眼,慕谙尘轻轻点了点头。 慕琨晔的势力竟渗透至此,只是经过这一场厮杀,余下的这些人也都可归心于慕谙尘了。 梅引一路扶着他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穿过了这一片林子。 月光乍然澄澈明清,他们这才看清楚,眼前是一座悬崖。 第41章 吮吸她的温度 “你确定咱们要躲在这儿吗,万一那些水寇杀了进来……”慕谙尘看着眼前深有千丈的悬崖,不由皱起了眉毛。 月辉洒落下来,在这悬崖的旁边,有一座竹屋,像是仙人隐居之所。但此处杳无人烟,外头厮杀许久,也不见有旁人出去,这竹屋里定是没人住的。 梅引收起长剑,缓步往那竹屋中走去,“他们绝不敢轻易闯进来的,哪怕是真进来了,我把他们杀了便是,无需再损伤你那些府兵。” 慕谙尘望着她的背影,跟了上去。 她这话说得太过轻巧,慕谙尘当然相信她有本事以一当百,只是这样的话,未免伤损太重,以她此刻的体力,真的拼杀起来,定会是一场自损三千的恶战。 慕谙尘进去时,细细打量了一圈这竹屋,布置还算雅致,也无甚尘埃,在这荒野之处,实是十分难得,上天眷顾。 梅引已经静静躺在了竹床上睡下,长剑置于身侧,胸膛轻微起伏,长睫与额头映照在月光之下,在她的身上萌生出几分难得的柔软静谧。 他悄然坐在梅引身旁,目光轻柔如静水细流,铺洒在梅引的身上。 无镜散人说她并非现世之人,对于慕谙尘,却替他隐瞒了下来。 这样也好,昭铎什么都不知道,也就不用再多背负一份仇恨与怨念。 他眼下之恐昭铎实是个太过聪慧明朗之人,对两世不同有所惊异和察觉。 他是从地狱归来的人,一双无骨无皮,无肉无恤的手,在这看似安定无波的大周朝内搅起一滩浑水,所有的波谲云诡,前世和今生种种命定的纠缠报复,他都会替昭铎挡在前头。 哪怕是今生作孽太多,不得往生,上苍要责罚,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慕谙尘静静看了梅引半晌,手臂撑在床边,低头闭目,蜻蜓点水一般,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梅引睡梦中似有察觉,长睫微动,却没有睁开眼睛。 慕谙尘并不知道她已经醒来,蹑手蹑脚褪下衣袍,躺在了梅引的身侧,合眼睡去。 谁又能想到,这一路会如此艰险,一再遇难,可在这般危境之中,如这般难以把握,片刻即逝的温存,是他们双世之幸事,谁又会忘敢忘。 身边人的呼吸声渐渐安稳平静,她缓缓睁开了眼睛,侧过身去,指尖轻轻抚摸着慕谙尘肩上的伤口,一道一道,轻柔小心。 快了,就快了,只要沈家军一到,一切都会变得容易许多。 梅引悄然坐起身来,外头的月色已有收光之迹,约莫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她再睡不着,未免吵醒枕边之人,小心翼翼地拿起身侧的长剑,迎着照进屋内的月光,悄然走了出去。 身子有些虚乏疲惫了,她本想练一套生猛一些的剑法,出招却甚是无力。 罢了,柔和一些,更重技巧身法的剑术,也许会更适合这抹将逝的月光。 梅引握着手中长剑,步步行至崖边,寻一个月色明亮之处,开始舞那一套剑法。 足尖点地,轻盈腾起,她的身姿在月色下更显柔美,本是一把刚硬之剑,此时在她手上,却比软剑还要灵巧多变,随她手势舞动。 崖深千丈,她每每腾空旋身至悬崖之外,却落脚在崖边之上,绝无差错。 她只着一身白衫,从不施粉黛的面庞更显清丽,时而低眉收腕,时而凝神舒展,月下流云,清泉过水,不过如斯。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剑引微芒,映照在她脸上,梅引越发觉得脚下轻快,出剑带起阵阵疾风,体轻如风,妙态绝伦。 隔着一片微胧月色,她身后墨发飞扬,与手中剑势同频而舞,飘逸生风,吹动进了慕谙尘眼中。 她在崖边舞剑,而他坐在竹屋前静观,忽有那么一瞬间,他再不想前行,不想再顾念那些心机谋算,仇恨恩怨,只与心爱之人永生永世厮守在此,上穷碧落下黄泉,他再不想与他的昭铎分离。 “你何时醒了,怎么静坐在这里不动弹,林子里应该有吃的,我去寻一些来。” 悬崖上天亮得似乎比别处快些,梅引只觉得还舞得不够,一缕阳光就已经照射到了身上。她此刻浑身舒畅,步伐轻快,行至慕谙尘眼前,弯腰看着他。 梅引身上温热的气息暖融融包裹住了他,身上白衫的衣领因为这一场舞剑而敞开,头发有些乱了,丝丝缕缕垂在胸前和颈边。 慕谙尘唇角勾起一抹轻笑,像没听见她的话似的,拉住梅引的手,一把将人扯进了怀里。 跌进慕谙尘怀中的那一瞬间,梅引的脑中闪过一片空白,迟迟没有反应。 “别走了,在这里陪着我。”慕谙尘的头埋进梅引胸前,贪婪地吮吸她身上蓬勃的温热。 忽而一阵冰凉湿润,梅引下意识吸了一口气,肩头微耸,慕谙尘的嘴唇触碰到她胸口,舌尖轻舔,如同一个孩子在向母亲索取爱怜。 她想要说些什么来阻止慕谙尘接下来的动作,可嘴唇微张,却始终说不出话来,只能由着慕谙尘的嘴唇在她身上胡来。 她眼看着慕谙尘细长的手指一点点拨弄上自己的肩头,就要扯下她身上的白衫,外头尚有敌军,又有死伤,实在不合时宜。 “你……”梅引正要握住他揽着自己肩膀的手,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呼唤之声。 “昭铎将军!祁王殿下!下官乃江浙总督苏尚临,前来迎候将军!外头贼寇已除,请将军和殿下出来吧!” “将军!殿下!你们可在林中吗,请出来吧!” 梅引急忙起身,背对着慕谙尘,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衫,拿起长剑往外头走去。 “下官苏尚临,见过昭铎将军,下官迎候不力,致使将军遇伏,还请将军恕罪!”一见梅引,苏尚临就带领着身后百余名士兵跪了下来,直呼有罪。 后头慕谙尘和祁王府兵也都走了出来,梅引不作回应,眸光掠过地上的尸体,剩下的那些贼寇,确实都被苏尚临给杀了。 这哪里是有罪,分明就是有功。 他们在宿州城外遇伏,本就不是苏尚临之责,他也无需带兵营救,此番贼寇被他所杀,功劳自然也是他这个江浙总督的。 梅引的眼神忽而凌厉,对上苏尚临的目光,沉声说道:“宿州离大人的府衙甚远,此处消息不通,昭铎遇伏,大人又是如何得知?” 第42章 他在演戏 苏尚临的眼中划过一丝惊恐,额头用力撞在了地上,“下官今日前往宿州巡查,本欲询问将军行至何处,忽有一樵夫来我衙内,说是将军在此地遇伏,下官这才带兵前来相助!” “将军若是不信,可召那樵夫前来,一问便知!” 梅引顿了片刻,轻笑出声,上前去扶起了苏尚临,“既如此,多谢大人了,还要劳烦大人带我等进城呢。” “是是,请将军先行。”苏尚临急忙起身,跟在了梅引身后。 她往前走了两步,忽而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含笑盯着苏尚临的眼睛,颇有探寻之意,“苏大人,不知苏大人在赶来途中可曾遇见沈家军啊,算起来,他们也该到宿州了。” “呃……下官……下官来得匆忙,不曾遇见。”苏尚临不敢与梅引对视,慌忙垂下了眼睛。 “哦,原是如此啊。”梅引笑意盈盈盯着他,看得他浑身发毛。 梅引正欲离开,后头却突然传来一阵马蹄之声,尘土飞扬,渐行渐近。 是沈家军来了。 “在此稍候。”梅引扬了扬手,示意所有人停下脚步。 她独自往前头走去,苏尚临方才磕磕巴巴不敢回话,又与沈家军这般紧凑地前后赶来,定是有疑。 “将军!怎么是将军在此!”沈家军带头的副将见了梅引在此,似乎甚是诧异,不过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翻身下马,跪在了梅引身前。 浩浩荡荡数千沈家军,一直延绵至山下。 梅引侧头,用余光瞄了一眼苏尚临,见他仍站在远处,伸手扶起了副将,附在他耳边问道:“你等可曾遇到江浙总督苏大人所带之人吗?” 那副将看了一眼苏尚临所带之人,皱了皱眉头,神色疑虑。 “我等确与苏大人相遇,只是苏大人似乎并不知道我们是沈家军,他带着一支约有二三百人的军队横冲进来,撞散了我等的队伍,我等以为是有水寇在此,便想着过来相帮,不想将军竟也在此。” “怎么,你们路上不曾举沈家旗帜吗?”梅引若有所思看着自己的沈家军,抿紧了嘴唇。 “将军从前说过,沈家军既出,必高举大旗,我等不敢不遵。苏大人也许只是走得太急,未曾见到旗帜。” 梅引眼睛微眯,片刻后,冷笑了一声。 未曾见到?沈家军那样高的旗帜,他怎会不见!难不成路上突遇一支千人队伍,他就不该问问是什么人吗? 所谓冲撞沈家军,无非是急着来抢夺这击杀水寇的功劳罢了。 且那水寇昨夜还剩了百人,今日怎么死得这么无声无息,她连刀剑相向的声音都只听见一两声而已,那些人却这么快都死绝了。 苏尚临此人,实在可疑。 “你们记住,此行中,除了我,旁人都不要轻信。”梅引再靠近一步,对那副将说道。 “是!属下遵命!”副将的眼神突然瞥见后头的慕谙尘,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来,“只是将军,那祁王殿下,我等……” “亦然。”梅引冷言道。 “是,属下明白了。” 梅引收起眼中的怀疑与防备,如方才般浅笑着,回到了苏尚临身前,“既然人都到齐了,咱们可以动身进城了吧,苏大人。” “是是,一切都听将军的!”从见了沈家军赶来,苏尚临神情更是不对劲,眼中压抑着惶恐与害怕,故作镇定。 “好,出发!”梅引将他眼底神色尽收眼底,在他眼前笑了笑,下令出发。 “你还能骑马吗?”她走到慕谙尘身侧,悄声问道。 “将军未免太小瞧人,既要做将军的徒弟,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慕谙尘唇角轻勾,从那沈家军副将的手中接过两匹马来,把缰绳递给了梅引,自己翻身上马,含笑俯视着她。 被他这么看了两眼,梅引下意识就低头去看自己的衣襟,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的脸蓦地一红,忙垂首掩盖住自己的尴尬神色,踩着马镫上马,快骑两步走在了前头。 走了大约两个时辰之后,他们终于进到了城里,宿州城内的军营远比城外临时驻扎的军营要好得多,只是梅引也不会让将士们在此处歇息太久,宿州只是经过,苏州才是他们要去的地方。 江南水寇大多集中在苏州,最凶悍的一匹也常在苏州行走,她只要带人除掉了这一批水寇,其他的,各地总兵收缴起来就容易得多了。 午膳时分,苏尚临早早就派人送来了鸡鸭鱼肉,他自己也笑呵呵提了几坛子酒过来,要与沈家军将士们痛饮。 梅引冷眼看着他进了军营,心中冷笑,苏尚临这一招实在浅显愚蠢,他以为沈家军是什么毛贼野寇不成,行军才至一半,过不了多久就再次出发,他们怎么会轻易喝酒! 她与慕谙尘对视一眼,都嘲讽地笑了出来,沈家军的副将和参军们几句话就打发了他,苏尚临只得灰溜溜把那些酒交给了下属,硬着头皮跟沈家军一同吃起饭来。 他这一出亲军爱民的戏演得倒好,只是挑错了对象,白惹人笑话。 “殿下,军营中的随军大夫医术不精,等到午膳过后,我定把宿州城里最好的大夫请过来,为殿下和将士们医治!”苏尚临走到慕谙尘跟前,躬身说道。 慕谙尘正欲开口拒绝,被梅引的眼神制止了。 既然他肯费这份心,不用白不用,沈家军的军心绝不会这么容易被收买,她心中有数。 “既然如此,多麻烦苏大人了,想来苏大人会一道与我军前去苏州,往后这般劳民伤财之事,还是不要再做。”梅引看了一眼桌上鱼肉,徐徐说道。 沈家军前来清扫水寇,倒成了他苏尚临向百姓横征暴敛的名目,岂不是坏了她的名声,只此一次,也便罢了。 “是是,是下官思虑不周了,还请将军恕罪。” 梅引点了点头,“后日我军便要出发前往苏州,大人府上若有良医,还请早些带过来吧。” “后日?!” 第43章 解开,昭铎 梅引眸光中含有丝丝缕缕的笑意,手指一下下在桌上敲打着,“怎么,沈家军此番便是为苏州水寇而来,大人不知吗?” 苏尚临眼神躲闪,脸上堆满了笑,点头道:“是是是,将军此番自是为清扫水寇而来,下官也只是担心将士们休息不足,这才惊奇,还请将军勿怪。” 眼前的碗里突然被人夹进了一块东坡肉,慕谙尘细长的手指从她目光中离开,梅引素眉轻挑,并不在意。 “苏大人的府衙便在苏州,想来这一趟也是要与沈家军并行的,大军行至苏州后,一应衣食,还要劳烦大人多看顾了。”梅引夹起那块东坡肉放进嘴里,片刻后说道。 苏尚临这一顿饭吃得胆战心惊,连连点头应下,随意寻个托词便急忙离开了。 “瞧他吓得,以为我能吃人不成?”梅引笑着对慕谙尘说道。 他却笑得有些痞气,又钳了青菜放进梅引碗中,“我只道昭铎是个一身正气,心怀天下的将军,却不想还有这叫人望而生畏,心乔意怯的时候。” 梅引斜了慕谙尘一眼,“是这位苏大人做事不干净,自己心虚罢了,哪里怨我。” 她放下手中的筷子,敛了神色,正经说道:“你这一路也要多防备这位苏尚临大人,切勿大意。” 在关心他吗? 起蝶寒夜里,梅引割破手掌喂血救他的场面,又浮现在慕谙尘眼前。 他与昭铎的关系,已有不同了吧? “嗯。”慕谙尘轻笑着应下,目送她到后头去与沈家军坐在了一起。 入夜时,慕谙尘身上的伤已经由大夫上药包扎了起来,虽则他并不以为这点小伤需要包扎,但一想到昭铎来了定会见到他层层包着的伤口,兴许会再多心疼他一些,也就愿意了。 梅引与沈家军的几个副将和参军们相谈甚欢,又出言勉励了全军,回到自己营中时,已近子时。 她推门而入,正见慕谙尘端坐在床边,胳膊上缠了一层又一层的白布,神情略有些……乖巧? 慕谙尘本以为梅引一进来就会关心他的伤口,却不想她径直坐在了床上,掀开被子就预备睡觉。 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梅引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怪异。 若说在城外时条件简陋也便罢了,如今进了城,他却还要与她睡在一处吗? 慕谙尘原本藏在心里的那些小心思突然被她看破,与梅引坐在同一张床上,顿时如坐针毡,局促不安起来。 可他就是不动弹。 慕谙尘吞了一口口水,垂着头不敢与梅引对视,小声道:“我身上伤得不轻,你又失了不少的血,我担心你,自然便想要与你待在一起,咱们也能互相照顾,我……” 他低着头看不见梅引的神色,只听见她一声轻笑,道:“我以为三殿下的胆子,一直都如起蝶山中那般大呢。” 在起蝶山中,城外崖边,他说那些不正经的话,做些胆大的事情,何曾顾忌过什么。如今被她这么看一眼,倒没了胆子。 “行军途中,无须顾忌。” 梅引只淡淡说了这么句话,就不再理会慕谙尘,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她是不在意,可这一句话却实在叫慕谙尘心里不舒服,她的意思,便是回了京城之后,再不能与她亲近了吗? 这屋子里黑漆漆的,把外头一片尚好的月光都给挡住了,慕谙尘没由来的心如乱麻,不安起来。 他盯着房梁,犹豫了两刻钟,悄悄把手伸进了梅引的被子里,去寻她的手指。 梅引也还没有睡着,指尖突然触碰到一阵冰凉,手下意识就往被子里缩。 这样细微的动作,却叫慕谙尘心底一凉,慌了心神,一把拽住梅引的手拢在了掌心。 “大半夜不睡觉,你又要做什么。” 梅引睡意朦胧,懒得把手抽出来,说这话的时候也没什么力气。 落在慕谙尘耳中,却是责怪一般。 他顿了片刻,一把掀开了被子,身子突然欺压了上来,掰着梅引的下巴看着她。 梅引猛地睁开眼睛,对上慕谙尘一双爱欲涌动的眼眸,因为心底的一片慌张,他的手指比寻常时还要再凉许多,捏在梅引的下巴上,触感十分明显。 “你做什么……唔……” 原本是谨小慎微、凡事都思虑甚深之人,此刻却像个强取豪夺的贪婪野兽一般,丝毫不给梅引拒绝的机会。 她侧头躲开,慕谙尘便向下去亲吻梅引的锁骨与胸口,手掌一寸寸从她的指尖摩挲至肩头,忽而用力,一把扯开了她的衣领。 “当然是,把在崖边没做完的事,做完。”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梅引颈边,确有那么一瞬间,她软了身子,想要迎合。 慕谙尘的舌尖轻柔掠过她的肩头,手掌探进了她的身子,箍住了她的腰身,他半抬起腰来,握着梅引的手,放在了自己腰间,压抑而暧昧。 “解开,昭铎。” 她的神思如被这磁性动人的声音夺走,手指不受控制般去解他的腰带。 腰间玉带掉落,慕谙尘俯身,如敬拜神佛一般,虔诚地在她身上落下一个个绵密轻柔的吻。 梅引的腰身突然被慕谙尘单手抬起,一阵冷风灌进来,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恍然间有一丝意识从这满室暧昧中清醒了过来。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梅引双手握在慕谙尘腰侧,用力推了一把,慕谙尘不曾防备,身子随即就跌坐在了床上! 她把落到腰际的寝衣拉回了身上,不停喘着粗气,眼神躲闪着不敢去看慕谙尘。 慕谙尘眼神中残留的暧昧与没顶的震惊交汇着,不可思议地看着梅引躲开自己。 漆黑的屋子里静默半晌,梅引这才终于开口,声音嘶哑无力。 “你出去吧。” 慕谙尘喉结微动,眼皮轻轻颤抖,痛楚之感自头顶汹涌而来,淹没了他。 他捡起腰带来系上,已经转过身去要下床离开,却又突然回到梅引身边,弯腰欺近,慕谙尘身上的气息已不再温热暧昧,而带着一股冷冽的寒气。 他冰冷的嘴唇轻轻触碰上梅引的额头,停留只此一瞬,不敢再亵渎神明。 第44章 深夜惊梦,无边孤寂 慕谙尘离开的脚步很轻,轻到仿佛这屋内本就没有他这么个人,他的背影渐渐从梅引视线里离开,漆黑空荡的屋子里再没有一点声响。 蜻蜓点水一般,她用自己微凉的手指触碰了一下额头,方才被慕谙尘亲吻的地方。 有清凉的风不断从外头吹进来,把她的身子吹透了一般,浑身冰凉,刚才被他那么折腾一番,梅引早没了力气,躲进被子里,合眼专心睡起觉来。 纵使她身上还停留着丝丝缕缕方才的暧昧之感,可也由不得再回味了,行军路上,需得保持体力才行,更何况,他们马上就要去苏州与水寇主力对阵了。 她是前世归来之人,早已对男女情爱没了兴趣,与慕谙尘,注定不会有什么来日,多思无益。 许是夜风太凉,也许是因为她实在疲累,方一入睡,梅引就做起了梦来。 她置身于一处茂密的丛林当中,四处浓雾弥漫,在这林中走了许久也走不出去,急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每当她觉得自己就离出口不远了的时候,天地沙石总会突然旋转,又带着她回到。 她欲寻剑来,质问这控梦之人,伸手却寻不来手中长剑。 “让我出去!”她在梦中已经察觉到自己身上全都是汗,厉声质问这梦中控制天地之人。 “梅引。” 林中忽而传来一声空灵的女子声音,她只觉得这声音甚是熟悉,在梦中却想不起来。 “是谁?”她浑身防备,轻声问道。 “是我,梅引。” 面前似有一道红色的身影掠过,梅引正待去握住那女子的衣角,看看她究竟是谁,这梦中天地却突然倒转过来,梅引的身子猛地从空中坠落下来,跌进了另外一个场景当中。 弈王府内,十里红妆,雅致的厅堂中挂满红绸,慕琨晔一袭红袍,手中牵着一段红纱,步步往厅中走去。 而在他的身后,跟着的便是那个方才在丛林中一闪而过的女子,四角垂着如意结的大红盖头遮盖住了她的面容。 那女子一身凤冠霞帔,华贵无比,脖颈上套了一个镶蓝宝石蝶戏花金项圈,不知为何,梅引看着那项圈总觉得难受,像是枷锁,套在她颈上,亦套在她身上。 是令颐? 梅引心中尚有疑虑,梦境中的这一场大婚还在继续,她看着那女子与慕谙尘拜过三次,被他牵着走进了婚房。 她细细打量了一遍这间屋子,与她前世记忆中的弈王卧房别无二致。梅引在梦中已经确定这女子就是令颐,是以当她看见慕谙尘揭下那大红盖头时,令颐的脸便在她眼前,也毫不惊讶。 而囊中白玉,并非令颐所见之和田,是为石英。 她曾给令颐写的那封信上的内容,一字一句浮现在她脑海里。 令颐在见到慕琨晔的那一刻并没有十分惊惶,应是收到了她的信,也明白了她所暗示的内容。 梅引唇角轻勾,算是勉强松了一口气,慕琨晔脱下喜服,帮令颐除了首饰,那项圈再次进入了梅引的眼里。 她十分急切地等着慕琨晔解开令颐颈上的那项圈,可是直到她一身红衣全被慕琨晔褪去,只剩下素白里衣,慕琨晔仍没有解下那禁锢着令颐的项圈。 慕琨晔的双手环住令颐双肩,压着她的身子往床上倒去,梅引正想着这梦境是不是该在这个时候翻转过来,带她去往下一个场景。 可是下一秒,她却猛然间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两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令颐被慕谙尘带着仰倒在床上,空洞无神的眼睛突然转了过来,盯住了另外一个时空的梅引,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你来了啊,梅引。” “令颐!” 她突然从梦中惊醒,整个人一下子坐了起来! 身上的里衣已经湿透,几缕发丝被汗水打湿,黏腻地贴在她身上。 算算日子,令颐确实已经与慕琨晔大婚了,她是在怪她吗? 怪她没能即使阻拦慕谙尘,阻拦皇后,怪她没有把话全都说明白,只肯在信中暗示,怪她走得匆忙,没能亲眼见她大婚,在她婚后护着她。 慕谙尘这一步棋,走得实在狠心决绝,她亦有私心,没将所有的事情都告知令颐。 是而,一向依赖她、亲近她的令颐,才会来梦中责怪。 梅引心中惊惧犹在,轻手轻脚下了床,推开门来想要看一看月色,却见到了那个瘦弱孤单的背影,正背对着她坐在月下。 梅引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悄悄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我是把你撵了出来,你这般坐在我屋子前头又有什么用。” “我不知道该去哪儿。”慕谙尘抬头看着月色,浑身都透着无力之感,和无边的寂寞,“兴许我只是想晒晒月亮,让自己的心更清澈干净一些。” 从他出来,总是疑心自己,是否是他太过重欲,以至于被此裹挟,每每惹昭铎不快。 “是我的错,害你睡不着了。”他转过头来,眼神在梅引身上停留一瞬,随即就低下了头。 “不是你,我梦见令颐了。”梅引伸出手去寻那最亮的一抹月色,月辉如静水般穿过她的指尖,流淌而下,“她会怪我吧。” “是我的错,梅引。对不起,是我的错。” 她并未出言责怪慕谙尘,他却已经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使劲垂着头,一再为此事道歉。 这样的歉意,他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可又有什么用呢,他这一场利用,终究是害了令颐终身。 “慕谙尘,往后弈王府中无论发生何事,我要你与我一起,拼尽全力护令颐周全。要打压弈王,绝不可以再利用令颐。”她静静看着慕谙尘,月光在他身上照不出什么颜色,“这是你我欠她的。” “嗯。”慕谙尘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你走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他屈膝坐了许久,双腿已经麻木,扶着膝盖费力站了起来,一步步离开了梅引身边。 今夜分明有愿意真心相待之人作陪,可他们仍自觉孤寂,难以安慰。 梅引轻悄悄叹了口气,慕谙尘过得太苦,她亦如是,这样的两个人,如何算得上良配。 第45章 她认识了旁的小公子? 大军走了近半月,总算是到了苏州,城内一团和气,百姓们的生活看起来都井然有序,甚至热闹丰盛。若不是她早知道,还当如今的苏州是个安逸之地呢。 梅引并不急着问起水寇之事,反倒是安然地住了下来,且是住在了城中闲置的一处院子里头,并未与沈家军住在一起。 慕谙尘心有疑虑,却也知道她定是有旁的打算,也跟着住了进去。 只是这样一番下来,倒是叫苏尚临高兴了不少,每天都上赶着差遣人来给梅引送苏州美食,各色绸缎,甚至连苏州所有能玩好玩的地方都给她列了个单子,全把她当个无事可做的闲人伺候。 一连两三日,她要么是闷在屋子里不出来,要么是带着几个苏尚临送过来的小丫头出门闲逛,慕谙尘总也与她说不上话。 终于在第三日的清晨,梅引下楼寻他来了。 她身上穿着新裁制好的湖蓝色缠枝蜀锦裙,腰间系一枚青玉镂雕梅花佩,还特意请城中的梳头巧手来给她绾了一个堕马髻,红翡滴珠步摇在梅引鬓边一步一颤,画眉点唇,俨然一副苏州城内富贵小姐的样子。 她这两日刻意学了苏州城内小姐们流行的步伐,虽说有些邯郸学步的意味,但也勉强有了三分江南闺秀的风范。 梅引站在楼梯上朝慕谙尘温婉地笑着,虽自觉脸上有些僵硬,可远看却挑不出错来。 “今晨游花街上有集市可逛,公子可要一起吗?” 慕谙尘的脸蹭得红了,心头痒意一直蔓延全身,他急忙低下头去掩饰,梅引见他如此,却乐呵呵笑了起来。 “我好看吗?”她眼中荡漾着柔情似水的笑意,声音柔软以至于有几分娇媚,让慕谙尘失了心神。 半晌之后,他轻咳几声,才磕磕巴巴地开口,“你……你这几日玩得倒是开心,我还以为你早忘了这院子里还有我这么个人呢。” 梅引莲步轻移,款款走下楼梯,手指悄悄搭在了慕谙尘的椅背上,隐约有桂花的香气萦绕鼻尖,他并不适应,微微蹙眉。 “这桂花香并不衬你,大可换成沉香或者檀香。江南闺秀里,也不大流行这样的甜香。” “你这几日倒是探得清楚,连江南的小姐闺秀们,用什么香膏都知道。”梅引懒得再跟他装下去,收起这一副绰约丽姿,还是那个自在英气的女将军。 “说这些废话做什么,你到底去是不去!” 梅引的手指用力戳了戳慕谙尘的手臂,他伸手想要去抓,她却突然收回手指,躲开了他。 从那夜之后,梅引总是这样刻意躲避着他的触碰。 慕谙尘眸中闪过一丝落寞,转瞬即逝,他理了理衣襟,站起身来,“你既然要学个江南闺秀,我自然也该打扮成江南公子,才好与你一道出去,稍等我一会儿吧。” “你……” 梅引正要说些什么,慕谙尘已经径自回了房间,去换衣裳。 她的嘴角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把玩着腰间青玉佩,心里竟有几分期待。 慕谙尘动作倒快,过了不到两刻钟就走了出来。 他换了一身鸦青色杭绸暗纹锦袍,像是特意去配梅引的湖蓝色裙子,腰间挂着那半枚月形玉佩,手握一柄素白折扇,青玉簪束发,眼眸中温情脉脉,一如当日留亭初见。 梅引心底竟泛起一阵羞意,不自在地垂下了头,缓缓起身往外头走。 慕谙尘忽而快走几步上前,拦在了梅引前头,“你且等一等。” 梅引正愣在原地,他已经自顾自弯下了腰,上手解下了她腰间的青玉佩,从自己袖中取出半枚玉佩,手指翻转动作,轻轻系在了她腰上。 “好看。” 慕谙尘像是欣赏着自己的得意佳作一般,越看那玉佩,脸上笑意越深。 清甜的桂花香气萦绕在他二人咫尺之间,梅引只觉得一时间心跳如雷,耳根子都红透了。 这瞬间的暧昧突然被拉长,她低垂着头,缓了不过几秒,却似过了有数个时辰那样久,仅剩的一点清醒意识,控制着她的脚步往外头走,尽量不让慕谙尘发觉她的异样。 慕谙尘跟在她身后,眉梢眼角都洋溢着光华灿烂的笑意,玉佩是一对儿,他与昭铎也是,他们今日定是游花街上最相称的一对璧人。 他二人去时,游花街上的摊子已经全都开了,来逛街赶集市的百姓众多,其中不乏如他二人一般打扮的富贵小姐和温润公子。 “你可要吃什么糕点吗,或者是糊个纸灯笼玩玩儿?” 慕谙尘一路跟在梅引身后,每瞧见一处好玩儿的或是好吃的东西就要问她一句。 只是梅引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些东西身上,在街上走着,穿过一家又一家摊子,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你可是在找什么,你……” “冷公子!” 慕谙尘的话还没问出口,梅引就突然在一家卖首饰的摊子前停下,一见到那摊主就十分开心的样子,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又见到小姐,是西洲之幸,小姐可是要买什么吗?”冷西洲的眼神在她身后的慕谙尘身上停留一瞬,拱手向梅引行过一礼。 慕谙尘甚至来不及打量眼前这位冷公子,瞪大了双眼十分震惊地看着梅引,不过分开这两日,她就已经认识了旁的温润小公子?! 梅引唇角轻扬,浅淡地笑了笑,点头向冷西洲回礼。 慕谙尘在后头看着他二人这有来有回的样子,一个不小心冷哼出声,被梅引狠狠剜了一眼。 “公子勿怪,我堂兄一向这般。” “无碍。”冷西洲笑着回道。 慕谙尘跟在她后头,鼻孔出气,堂兄?亏她想得出来,他可分明比昭铎小两岁呢! 梅引的手指划过摊前一件件首饰,停在了一支点翠开扇簪上。 江南水乡流行的东西果真与京城不同,这种样式的簪子她在京城从未见人戴过。 “你瞧瞧,这支怎么样?”她拿起那支开扇簪放在鬓边比了比,下意识就回过头去给慕谙尘看。 只此转身的一瞬,冷西洲垂首轻笑,对于她和慕谙尘的关系,已经有所察觉。 慕谙尘不置可否,上前去看了半晌,捡起一支并蒂海棠簪来放在梅引鬓边,“这支吧。” 梅引皱着眉头犹豫了许久,仍是难以选择,冷西洲含笑开口,道:“小姐可以都戴上看一看,不打紧的。” 她手中握着那支点翠开扇簪,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把簪子递给了冷西洲,声线中夹着几丝柔媚,“我看不着,不如就劳烦公子帮我戴上吧。” 大周朝的民风也算开放,可也还没到哪家小姐敢在大街上让陌生男子给自己戴簪子的程度啊,她到底是要做什么?! 慕谙尘顿时被她这一句话吓得目瞪口呆,愣在原地不能动弹。 冷西洲却似乎未觉不妥,眼神与梅引交汇一瞬,嘴角噙起一丝玩味的笑意,一点点向梅引靠近过去。 第46章 别再碰我! “等等!” 眼瞧着冷西洲的手指就要触碰到梅引的面庞,慕谙尘也顾不得许多了,扬声拦住他,猛地把梅引往自己身后一拉,“我给她戴!” 慕谙尘一把夺过冷西洲手上的簪子,强硬地掰过梅引的身子,手指在她发髻上捣鼓了半天,却仍是不解其法。 隐约觉得有人往这边靠近过来,梅引眯了眯眼,侧头往慕谙尘身后看过去,果然见到几个身材壮硕的大汉走了过来。 梅引唇角微勾,手指轻柔覆上慕谙尘的手,握着他的手,把那簪子插进了自己鬓间,娇媚地笑了笑,“今日又叫公子破费了,多谢公子。” “你……” 慕谙尘整个人僵在原地,正不知该作何回应,那几个大汉突然冲上前来,一把推开了他,直接上手将梅引拦在了怀里! “这样好的小娘子,怎么就跟了你这么个娘们兮兮的东西!”那带头的大汉紧紧搂着梅引,侧头贴近梅引的肩膀嗅了嗅,又在她腰上摸了一把,“小娘子好香啊,跟哥哥我回去,这些簪子全是你的,好不好?” 梅引压下心中的恶心,睫毛轻颤,眸中蓄积泪光,十分害怕的样子,“我……我怕……” “小娘子不怕,跟着哥哥我,往后这半个苏州城都是你的!”那大汉痴痴看着梅引,她这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任谁看了都要动心。 见此光景,慕谙尘已是火冒三丈,他知道梅引不动手杀了这些贼寇,定是有别的打算,可他真是看不下去了! 手中折扇开合,动作快如幻影,那几个大汉尚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就被他挨个打倒在地,哀嚎不已。 那为首的仍不肯收手,从地上爬起来,冲过去就要抢夺梅引,“你个小弱鸡崽子,也敢跟老子抢女人,找死!” 慕谙尘攥着梅引的手腕,把她甩到自己身后,一脚就把那空有蛮力的大汉踹翻在地! “她是谁的人,还由不得你说了算!” 慕谙尘随手从摊子上拿起一根簪子,眼中怒气喷薄,走到那大汉面前,一只脚用力踩住了他刚才摸梅引腰的那只手,蹲下来俯视着他,“你这只手,实在恶心,依我看,也不必再留了!” “啊!” 钻心的疼痛瞬间贯穿全身,慕谙尘手上的飞蝶金簪直接穿透了他的掌心! 慕谙尘抬脚,在那大汉的衣服上擦了擦足底鲜血,径直走到梅引身边,揽过她的腰就把人带出了游花街,动作强硬,半分也由不得她反抗。 “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慕谙尘带着她进了巷子里,直接就把人抵在了墙上,手臂禁锢住梅引的身子,胸中怒气就要压抑不住。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吗!你带我出来是要做什么,要我亲眼看着那水寇把你绑进贼窝里去吗!” “你既知我何计,又为何偏要阻拦!”他伤了那贼寇,往后他们百般防备,她还怎么混的进那贼窝! “昭铎,你自认武功高强,他们伤不了你。可你竟以为,我能亲眼见你被他人侮辱吗?”慕谙尘盯着她的眼神十分固执,连眨都不眨一下,却渐有水雾自眼底弥漫开来。 “我不是……慕谙尘!” 他一把挣开梅引的衣领,朝她的锁骨咬了上去,梅引一时吃痛,不由得吸了一口气。 慕谙尘的动作渐渐轻柔下来,舌尖轻轻舔舐,声音嘶哑,“我知道你想的什么,可你也该同我商议一下,我们的关系……” “别再碰我!”梅引一把推开压在身上的人,拉紧了自己的衣领,“我们的关系?慕谙尘,我们原本就没有什么关系!我做什么,又何须经你同意,向你报备!” “与我没什么关系?”慕谙尘冷笑一声,“那你跟那个冷公子又是什么关系!你带我出来,不过是要佯装柔弱,又怕那些人伤了那个姓冷的,我又算什么!” “是!我便是不想让那些水寇伤及旁人,这才利用你罢了!” 锁骨上的一片濡湿让她觉得不适,忽而就想起来那天夜里,那个让她出了满身冷汗的梦,梅引嗤笑一声,“怎么,许三皇子利用旁人,便不许旁人利用你了?” 慕谙尘眸中怒气瞬间消散,满心酸楚弥漫开来,身子不由得后退两步,几乎失力。 “我自认对你不敢有丝毫利用。”他声音颤抖,泪意汹涌而来,凝于眼眶,“你却要这样对我吗,昭铎……” “这些天来,我自以为与你的关系已经不同,可你却总是忽远忽近,忽冷忽热,叫我捉摸不住,更难以自处。昭铎,我对你的心,你真的不知吗?” 真的不知吗?她又怎会不知呢,只是不敢。 便如同慕谙尘用弱小无能的外壳包裹住自己一样,她也只能放弃情爱,用一颗冰冷的心保护自己。 他们都是戴着面具过活的人,偶然能够互相依靠已是难得,再难妄图更多。 “今日之事是我不对,既然要与你一同出来,我原该提前告知与你。”梅引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和眼神更加冷淡,“此计已成大半,往后还希望三殿下能够配合。” “你便非要如此冒险吗!昭铎,我们总还会有更好的法子……” “更好的法子?这苏州城被伪装成了什么样子,三殿下又不是不知,除了亲自探进水寇的老巢中去,我们没有别的法子了。” 梅引走到他身侧,停下了脚步,仰头逼回自己眸中泪意,对于慕谙尘颤抖的身体也只当不见,“三千沈家军并不多,我们只有一次机会,还望三殿下以大局为重。” 梅引的身影从他身侧掠过,慕谙尘伸手想要去抓住她的衣服,那一片衣袂翩然远去,他却把握不住。 眼中泪滴在她离开的那一瞬间落下,慕谙尘的手紧紧攥着胸口的衣服,遍体的痛楚让他难以站立,撑着墙壁缓缓蹲了下来,口中喃喃唤她的名字。 “梅引……” 第47章 醉酒,欲望,那便杀我 夜深幽静,树影凄凉,手边的第六个酒壶被他晃了几下,扔在了脚边。 “昭铎……”慕谙尘趴在桌上,醉得厉害,脑海中不断闪回着梅引方才决绝离开的背影。 她说,我们原本就没有什么关系…… “呵……”额头枕在手臂上,他把自己整张脸都藏了起来,从前他只敢那么远远地看着昭铎,哪里能想到,真的靠近她时,却每每情难自控,所有的情绪都被她轻易掌控。 她所有的接近,所有的疏离,都叫他难以承受。 “这位公子,这位公子?”酒馆的小厮出来推了推他,“我们要打烊啦,夜深了,公子回家去吧。” 慕谙尘迷迷糊糊点了点头,他实在喝了太多酒,踉跄几步起身,眼瞧着就要栽倒下来。 “公子!”那小厮急忙上前扶住了慕谙尘的胳膊,“公子家住哪里,我扶你几步吧。” “家?”慕谙尘迷蒙地抬头看一眼月色,嗤笑一声,推开那小厮的手,独自往前头走去,“我没有家。” 子时已过,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树影摇晃,既有几分凄楚寂寥,又像是嘲笑。 慕谙尘走到门口的时候,宅院二楼上还有烛光,可他抬头仰望,那蜡烛却忽然熄灭,只余一片漆黑。 他惨然一笑,她便这般厌恶他吗,厌恶到一见他回来,就装作不知。 厌恶他的触碰,厌恶他的手段,厌恶他的所有。 心底似有什么东西渐渐滋长起来,酒劲上头,怨念与恨意随之涌入他的大脑。 吱呀一声,她房间的门被他推开,慕谙尘站在原地愣了一瞬,因为梅引并没有躺下,而是静静坐在床上,就那么对上了他的眼睛。 心虚自足底滋生,原该让他停止动作,可人在极度心虚的时候,本就会套上一层恼怒的壳。 慕谙尘一把拽住梅引的手腕,把她压在了身下! “你喝酒了。” 浓烈的酒气冲进梅引的口鼻,她扭头想要躲闪,慕谙尘的手却掐住了她的脖子,不许她动弹。 “昭铎,我想要你。”分明在深夜之中,他却能够看清楚她的眉眼,和嘴唇。 梅引的神思被他浑身的酒气冲走,还来不及反应,慕谙尘就掐着她的脖颈,逼迫着她抬头,强硬地吻了上去。 舌尖席卷进来,冷冽的酒气灌满梅引口鼻,慕谙尘的动作全无半点温润可言,掠夺起来毫无分寸。 “嗯……放开我!” 梅引的手胡乱在他身上摩挲,贴在他的腰上,一把将人推了下去! 慕谙尘被她推下床,身子摇晃几下,堪堪站住,眼神中的寒意与怒气交汇,吞噬蚕食着他的理智。 “沈梅引!”他的身子再次逼近,梅引伸手想要推开,却被他单手攥住,扣在了头顶,他的右手用力握着梅引的腰,把她禁锢在了床上。 “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 “你放开我!”慕谙尘的手一路往上,停在梅引胸口,手指拨弄开她的衣领,钻了进去,冰冷的触感让她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梅引的双手不断用力,试图挣脱开来,可慕谙尘实在用力太重,她手腕酸软,仍脱离不开这束缚。 “你算什么?慕谙尘,你不过是凭着皇子的身份,才得以与我南下。如你这般卑下不堪,阴沉奸险的人,在我心里,根本就什么都不是!” 慕谙尘早意料到了她的回答,可卑下不堪这四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的那一瞬间,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软弱下来。 “那你为什么救我,为了我斩蛇喂血,不惜性命也要救我,难道不是在意我吗?”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线,不想暴露丝毫心底的害怕与懦弱,掰过梅引的下巴,逼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我是在意你,可那与我在意天下所有生灵都是一样的!起蝶山中,换了任何一个人,我都会那样做!” 梅引盯着他的眼睛,毫不闪躲,一字一句回答:“对你,我全无私情!” “全无私情?”慕谙尘重复着这句话,心头弥漫上无边痛楚,手上却突然用力,一把扯掉了梅引的外袍! 他的动作太过凶猛,那蜀锦裙子甚至被他撕裂,随手就被丢在了床下。 “我一再乞求,卑微地求你能在意我,怜惜我。既然这样得不到,那就试试我的强硬,沈梅引。” 慕谙尘的嘴唇与舌尖覆在梅引颈边,跟随着他的手指,一路往下亲吻,指尖与唇齿拨落了她的里衣,一寸一寸感知着梅引身上的温热。 “慕谙尘,你再继续,明日,我会杀了你。”梅引不再试图挣脱手腕上的桎梏,透着寒意的眼神就那么看着他。 他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抬头看着梅引的眼睛,凄惨又阴沉地笑了起来,“杀我?” “那便杀我。”面上笑意戛然而止,他的眼眸中瞬间没了神色,连欲念也无,像是伤心已极,索性自弃。 冰凉的指尖一点点划过梅引的胸口,小心翼翼如同呵护一件易碎的瓷器。 他单手解下腰间锦带,绑住了梅引双手,终于脱下梅引的素白里衣,连同合欢襟一并挑落。 他的手指如走马观花一般,抚摸过梅引的全身。 梅引止不住地颤栗起来,这才意识到,他竟真的敢。 双腿盘上慕谙尘的腰间,他显然愣怔了一瞬,忽而笑了起来,可就在他误以为梅引终于愿意的这一瞬间,她的双腿突然用力,击打在慕谙尘腰间,用力之猛,几乎折断了他的腰腹。 慕谙尘的腰骤然坍塌下来,整个人都趴在了梅引身上。 梅引猛地翻身起来,用牙齿解开了手上绑着的锦带,掰过慕谙尘的身子,用力掐住了他的脖颈,手指一点点收紧。 “你是找死,慕谙尘。” 泪意汹涌而来,他眉头紧皱,满目猩红,喉间发出的声音嘶哑低沉,“我这个人,连同这一条命,本来就是你的。” 第48章 烟火为号,没有退路! 她的眼中笼罩上一层晦暗不明的情绪,她也不是一尊活菩萨,可以做到全无爱欲,慕谙尘一番动作已经只差最后一步,她又怎么会毫无感觉。 更何况,他们是早就有过的。 只是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理智永远胜过欲望。 手上的力气渐渐放松,她松开了慕谙尘的脖子,穿好里衣,离开了他的身体。 “你走吧。” 梅引下床,正要弯腰去捡地上的锦裙,衣衫一角突然被慕谙尘拽住,她猛然回头,竟见到慕谙尘双膝跪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无力地攥着她的衣服。 察觉到她的目光,慕谙尘抬头,眼眶中的泪珠砸落下来,他眼中全无爱欲,却满是渴求,“你并非不喜欢,对不对?” “你知道你在求什么吗,慕谙尘。” 手指试图顺着梅引的衣服再往上攀,可他身上已经没什么力气,根本就起不来身,“你不肯喜欢我,能有这些,也是好的。” “便如同那日在草屋中一般,你只把我当做一件物品,用来若算顺手,可不可以,就别再厌恶我。” 梅引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如何不知,慕谙尘自幼缺爱,也根本不懂得如何爱人,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直接的方式。 所以一再向她求欢,希冀通过这样的方式,得到她的感情,哪怕这全然是一场自欺。 她蹲下身来,握住慕谙尘那只冰凉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即便如此,我也不会喜欢你,你还是要强求吗?” “是。” 梅引像是忽然被他眼中病态的渴求击中,低下头去缓了半晌,轻轻把慕谙尘的头揽进怀里。 “我方才是骗你的。” “什么?” “我是在意你,才会救你。” 慕谙尘脑中訇然一声,推开梅引揽在他头上的手,抓住她的手臂,声音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你不骗我,昭铎,你不骗我……” “是,我不骗你,更从未厌恶过你。” “昭铎……” 他眼中泪珠一滴滴砸落下来,梅引捧住他的脸,指腹轻柔地擦拭,“我从未把你当做什么物件,那次也是身处险境,最下之策。无论于我而言你是怎样的存在,你都先是你自己。明白吗,慕谙尘。” 他浑身都在颤抖,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填满,眼眸中似是而非的渴望渐渐消逝,反而有几分孩童般的懵懂。 梅引扶他起来,坐在床上,为他系上了腰间锦带,收敛了眼眸中的怜惜,正了正神色,道:“我今日甚是不愿,你也不该强求。我知道你在意我,可在意一个人,就不该强迫她做任何事。今夜之事,下不为例。” 慕谙尘自知有错,低下头去,眼中的光芒熄灭一瞬,可忽而又抬起头来,冲梅引笑了笑,“我知道了,我会听你的,昭铎姐姐。” 梅引听见他这样叫她,虽有些不舒服,张了张口,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你今夜喝了太多酒,先回房间去吧,我待会儿让人给你送一碗醒酒汤过去。” 她帮慕谙尘整理了两下衣襟,等着他离开,可他却坐在那里,并不动弹。 “你……” “我想留下来,昭铎。”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梅引,“就只是留下来,好不好?” 梅引看了他半晌,叹了口气,“那你先睡下吧,我去让人熬醒酒汤。” 她正要起身,手却突然被慕谙尘摁住,“我没有醉。” “你没有醉?”梅引一时觉得好笑,他今夜一会儿要对她用强,一会儿又要求她怜爱,如今更是像个孩子般,抓着她的手不肯放,不是喝醉了是什么? “我真的没喝醉……”他赌气似的反驳,躺在床上,背过了身去,“我不看你,只要你不走就好了。” 不看她?梅引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仅剩的里衣,脸上蓦地一片绯红,该看的方才他早都看了,这样一个不守规矩不怕死的人,这会子装什么乖。 她借着月色,坐在床头看了慕谙尘一会儿,他的呼吸渐渐沉稳,今夜从梅引这里得到了想要的爱惜,应该会有一场好眠。 慕谙尘的心,她已有七分懂得,细想起来,如今她最不懂得的人,竟是她自己。 她既做不到全然放下盔甲,重新爱上一个人,也做不到对于慕谙尘的爱意无动于衷,两难之间,难以求全。 外头的天已经在一点点亮起来,实在太晚了,她在慕谙尘身边躺下,合眼睡去。 梅引这一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巳时,朦胧之中,似乎有人把她揽进了怀里,试探着睁开眼睛,便对上了慕谙尘一双含笑的眸子。 这人真是……昨夜的事全当没发生过吗,还能这样自在。 “你不是说不看我。” 梅引眨了眨眼睛,躲开慕谙尘的眼眸,从他怀中起身。 身边的人轻笑出声,“我只是看你的眼睛,又不是旁的,有什么好害臊。” 梅引一双嘴唇开开合合了许久,想要辩驳,确实在不知该说什么,说什么都更像害臊,只好作罢,自顾自走到柜子前去挑衣裳。 “昨夜是我喝醉了,对不起。” 身后传来慕谙尘难得正经的声音,梅引随手取了一件桃花云雾衫套在身上。 “你昨夜……” “昨夜你……” 他二人同时开口,梅引垂首笑了笑,转过身去看着慕谙尘,她知道他要说什么的。 “我从不诓人,昨夜的话都是真的,你无需再问。” “我……我知道。”慕谙尘的心思被她猜中,慌忙低头,躲闪着梅引的目光,半晌之后才想起来要找补,“我不是问这个,我……我是问你的计划,对付那些水寇,你原本是怎么打算的,也该告诉我。” 梅引的嘴角绽开盈盈笑意,在桌前坐下,“你也总算是知道该做些正事了。” 她收敛了神色,徐徐开口,“大约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我去街上走动,或是他们夜里找上门来,总会把我带进贼窝里去。” 感受到慕谙尘不大放心的目光,梅引低了低头,接着说道:“等到我被带走之后,五日为期。五日之后,我会以白色花筒为号。” “若是一簇烟火,则是有把握一举拿下,你带人闯进来便是,沈家军见了烟火,自会听你吩咐。” “若是两簇,则按兵不动,另寻他法。我自会找机会逃离,你也无需担心。” 屋子里安静半晌,慕谙尘拧紧了眉毛看着她,这便是她的计划,这样草率不周? 她便这样自信,自信到连退路都不留? “那若是,没有烟火呢?” 第49章 她没有回来! 梅引顿了顿,她显然不曾想过会出意外。 “不会。” “不会?”慕谙尘走到她身前,眼中隐有怒气,“你就这般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吗?!” “即便是被人察觉,我也一样能凭本事杀出来,有什么要紧。”梅引蛮不在乎地说道。 “有什么要紧?你是能杀出来,然后受一身的伤,再也练不了武,上不了战场,还拿什么去做这个昭铎将军!” 梅引垂下了头,片刻后,说道:“没有烟火,自然便是我已经出了意外,或是已死,或是被囚。你也该相信我,不过几个水寇,我不会……” “若是没有烟火,我也一样带着所有人冲进去,拼死,也会把你带出来。”慕谙尘的手搭在椅背上,把梅引的身子圈住,躬身看着她,眼神坚定,带着几分杀气。 “不可!若是我出事了,那些水寇又岂会是好对付的,你这样与送死有什么两样!”梅引厉声道。 “即便是送死,昭铎,我也要跟你死在一起。”慕谙尘盯着梅引的脸,咬牙说道。 “不会出这样的事,我也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你我,还有沈家军,都会好好的。”她抬头,对上慕谙尘的眼睛,“信我。” 慕谙尘叹了口气,松开了放在她椅背上的手,旋身出屋下楼,“先出来用早膳吧。” “今日,可还要带上我出门吗?”慕谙尘看着梅引下楼,在他对面坐下,一身桃色衣衫衬得她很是柔媚,今日定是又要出去引那些水寇。 梅引刚拿起筷子的手顿了顿,思虑片刻,还是开口拒绝,“还是算了,你若见了他们碰我,定又要动手,我还怎么混得进去。” “那你那个冷公子呢,你就不担心他了?”这话才一出口,慕谙尘就后悔了,梅引那边厢才说了与他没什么关系,这股子气在他心里还没散完呢,他这边厢就吃起醋来了。 梅引愣怔地抬头看他,片刻之后,轻声笑了出来,“我今日不去寻冷西洲便是了。” 慕谙尘冷哼一声,低下头去专心吃饭。 “我与他是前些日子偶然认识的,馄饨摊欺负他是个寒门举子,坑他的钱,我顺手帮了他而已。这几日他也告知了我许多关于水寇和苏尚临的事,就是这些了。”梅引解释道。 慕谙尘挑了挑眉,倒是没想到她会跟他交代这些。 “苏尚临,难不成真的勾结水寇,祸害百姓吗?”他把梅引一番话在心里过了两遍,总算寻了个与那冷西洲无关的话茬儿。 “依冷西洲所言,确实如此。我此番往贼寇老窝中去,也会趁机找到证据,回京后上呈圣上,罢黜这个奸臣!” 梅引心中不忿,那苏尚临,上瞒京师,下欺百姓,不惜与水寇勾结,搜刮民脂民膏,她绝不会轻易放过! “你今日,去哪?”梅引放下碗筷,整理着身上的衣服和头饰,慕谙尘仍是不大放心,开口问道。 “还是游花街,那集市连开五日,上回他们在集市上遇到了我,今日等在那里也说不定。” 梅引最后打理了一遍衣襟,便往外头走去,忽而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慕谙尘,“若我今日未归,今日便是第一日。” 她这话像一块巨石砸进了慕谙尘心里,叫他忽然感到一阵慌乱,等到他要再说些什么时,梅引的身影却已经离去。 她今日并未往冷西洲的摊子上去,只在游花街街头徘徊。 梅引在一家花伞摊前停下,挑了一把约莫很贵的花伞拿在手里,柔声问道:“店家,这把伞怎么卖啊?” 那店家几乎要被她身上的桂花甜香和柔媚的声线勾了魂去,呆愣地看了梅引半晌,才笑嘻嘻开口说道:“小姐若是要买,五两一把。” “五两?”梅引故作震惊地用帕子捂住了嘴,犹豫半晌,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我并没有这么多钱,店家可以便宜一点吗?” “我瞧着小姐也像是个富户出身,五两银子都没有?”那店家疑惑地打量了她一眼,问道。 梅引假意啜泣了两声,身旁经过的几个人都驻足看她,“我是被家里赶出来的,身上没有这么多钱……” 那店家看她的眼神瞬间满是嫌弃,不耐烦地问道:“那你能给多少啊?” “三……三两……” “三两?!你唬谁呢,三两我连个本钱都不够!”那店家一把夺过梅引手中的花伞,就把她往外头推,“滚滚滚!别耽误我做生意!” “啊!”梅引左脚一崴,不慎摔倒在地,戚戚然哭了起来,“我只是想买一把花伞,你又何必要推我呢!” 身后围的人越来越多,那店家显然也慌了神,“你这是讹人!分明是你买不起花伞,在我这摊前耍赖!” 梅引并不与他争辩,捂着帕子哭得梨花带雨,路过的人都停下脚步,她这儿渐渐就成了游花街一景。 “呦!这是怎么了啊,小爷我听说有人欺负买花伞的姑娘?” 一个身穿墨绿色锦袍的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身后跟了几个大汉,一见便知是水寇。 他们一来,围在四周的百姓瞬间散去了大半,那店家吓得双腿打颤,点头哈腰,说道:“爷,我可没欺负人啊,是这姑娘来买花伞,钱没带够,不干我的事啊!” 梅引用眼中余光打量了那带头的男子一眼,城中水寇都穿布衣,这人身穿锦袍,一看便知是水寇中身份最重之人。 “公子,确是我带的银两不够,不怪这位店家。”梅引揉了揉脚踝,正要起身,可她站不稳当,突然便向那锦袍男子倒了过去! “啊!”一双大手环上了她的肩膀,牢牢揽住了她的身子,梅引忙柔声道谢,“多谢公子……” “小姐身上的香味甚好。”那人在她发间深吸了一口气,满目轻挑。 他伸手挑了一把不错的花伞,对梅引说道:“方才小姐挑的花伞,我替小姐买下。这把也一并拿上,当做是我给小姐的见面礼,小姐若是满意,今日便与我一同回去,可好?” 梅引甚是受宠若惊的样子,含情的眸子轻轻瞥了那男子一眼,羞涩地低下了头,“多谢公子了。” 她被那男子揽在怀中带走时,经过了冷西洲的摊子,察觉到他的担忧,梅引无声点了点头。 而慕谙尘燃着蜡烛,在厅中等了梅引一夜,她果然没有回来。 如她所言,今日,便是第一日。 第50章 夜里,我再过来陪小姐 梅引被那男子揽着,一路走到苏州城郊,她悄悄把手缩进了袖子里,揉捏着藏在里头的一包香粉,这些男人奔着她的身体而来,迷香一类的东西,她自是早就备下了。 五日,她定要想法子让这些水寇放下戒备,才好探清虚实,偷来那水寇与苏尚临勾结的证据。 梅引腰肢一软,往那人怀里倒了倒,柔声道:“公子,还要走多久啊,我扭了脚,走不动了。” 那男子在梅引的脸上摸了一把,弯腰撩起她的衣裙下摆,果然看见梅引的脚踝肿了起来。她刚才跌倒那一下虽是装的,可既然要做戏,就不能不做得真一些。 “上来,我背你走。” 这锦袍男子倒是与昨日那些水寇不大一样,虽说举止之间也是占尽了梅引的便宜,奔着美色才劫了她,可却像是个受过些许正经教育的暴发户儿子,有几分温柔知礼,但不多。 梅引一路上仔细记着他们所经之处的地形地貌,他背着梅引在城外又走了一刻钟左右,终于到了一处寨子外头。 他背着梅引才一进门,就有一群水寇围了上来。 “爷,您今日怎么还亲自出门了,找女人的事儿有我们几个就够了!” “呦,爷这回可真是捡了个好货色啊,这小女子味道肯定不错,可要关进笼子里吗?” 一边说着,那几个人就要上手去碰梅引。 “去去去!都给爷滚一边儿去!这可是小爷我请进来的客,关你娘的屁!别把人小姐给吓着!” 那男子把梅引带进屋里放下,就关紧了房门,冲着梅引笑了起来,“小姐可别在意他们,小姐家住哪里,过几日我可以正式上门提亲,咱们做一对正经夫妻。” 正经夫妻?梅引心中冷笑,他这根本就是把人抢进来做压寨夫人的,即便真上门提亲,跟强抢也没什么两样。 又想起了方才进门时那几个水寇的话,他们这儿应该是关了不少女子。 梅引很是害怕的样子,抽泣几声,犹豫着问道:“我……我会被关进笼子里吗?” “怎么会!你别听他们胡说!”那男子扶着梅引在床上坐下,“小姐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人,那些被关进笼子里的,都是些下贱货色,跟你怎么能一样!” 冷西洲说的果然不错,这苏州城里动不动就会有女子消失,其中大多都是农女,只有几个是富贵女子,便都是被这些水寇所劫。 而苏尚临明知如此,却放任自流不管不顾,果真是官匪勾结,摧残百姓! “小姐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可是这苏州城里的人吗?” “我叫沈隐,家中原本是苏州富商,前几年父母外出经商,不幸遇到山匪,家中财产被洗劫一空不说,连命也丢了……” 说到此处,梅引凄凄切切地趴在那男子肩头哭了起来,“我本想投奔未婚夫婿,可谁知他是个白眼狼!听说我家落魄了,就把我赶了出来,不要我了。幸亏公子收留,要不然,我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沈隐……”那人重复了一边梅引的名字,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梅引知他疑心,可苏州城内姓沈的人家着实不少,富商自然也有,她既说家道中落,那便是难以查证,只能信她。 “小姐放心!我单当为人耿直,绝不是那等背信弃义之人,小姐在我这寨子里安心住下就是!过几日,我便叫他们进城采买,与小姐大婚!” 呃……梅引坐在床上愣了许久,大婚? 这贼是真看上她了啊!不过这样也好,她答应下来,往后便能随意在此处走动,方便查探。 “是,承蒙公子不弃,要是能早一些遇到公子便好了……” 梅引柔弱地往单当怀里缩了缩,“我刚才听那几个人的意思,是不是这里还有别的女人,被公子关进了笼子里。若是有一天公子不喜欢我了,是不是也会这样对我,我好害怕……” 单当挑起梅引的下巴,眯眼看着她,“小姐只要不乱跑,自然无事,也可在寨子里自由行走。只是若跑了出去,被我发觉,小姐可能就要遭些罪了,嗯?” “是,公子对我有恩,我对公子也是一见倾心,跟在公子身边伺候还嫌不够,怎么敢乱跑呢……” 梅引乖巧地依靠在单当肩头,“公子可否带我在这里走走,也好提前熟悉熟悉,来日好替公子打扫屋舍,喂马煮饭。” 单当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对梅引这一番话甚是满意的样子,“自然是好,让那些不懂事的早些认识你,也省得他们惦记!” 单当拉着梅引的手起身,与她并肩站在屋外,那些贼寇顿时就聚了过来。 “你们都看清楚了!这位沈隐小姐,往后便是你们的少夫人,一个个都给我放尊重些,明白吗!” “这……”下头的那些水寇交头接耳,显然对单当私吞美人儿的行为不大满意。 “爷!您要娶个少夫人我们不拦着,只是也得等头领老爷回来吧?” “是啊,这女人来历不明,我看还是先关起来,给兄弟们爽两天,她要是乖乖的,爷再收了她也行啊!” “对啊爷,先给我们玩儿两天啊!这有了好货,爷不能自个儿占了啊!” 梅引不自在地皱了皱眉,若不是她得在单当面前装柔弱,博同情,这袖子里的银针早就飞出去,断了这些淫贼的命根子! “放肆!一个个还有没有规矩!等爹回来,我自会告知于他!笼子里那些女人由着你们享用,若是再敢惦记这不该惦记的,小爷我扒了你们的皮!”单当指了指马厩边儿上的方向,瞪着眼怒气冲冲地说道。 梅引悄悄顺着单当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看见那后头隐约有几个大笼子,只是隔了太远,她看不真切。 那几个水寇一听单当是来真的,也不敢再闹,一个个翻着白眼就散开了。 待人都走了之后,单当扶着梅引的腰肢把她送回了房中,捏了一把她腰上软肉,附在梅引耳边,笑的一副登徒子样儿,“小姐先在此处等我,夜里,我再过来陪小姐。” 第51章 何为昭铎?女子希望! 单当走后,时不时就有水寇趴在门上和窗边偷窥她。 当真很美吗? 昨夜与今晨,慕谙尘闹腾得不行,她根本没来得及仔细打扮,这一身装束比之昨日,要随意了许多,她甚至连个更精致些的发髻都没梳。 梅引有些讷讷地走到镜前坐下,手指抚摸上自己的面庞,她其实本不是多么艳丽的长相,英气中带一些清冷感,既要人敬畏,又平白让人想要破坏。 他们看厌了江南女子的柔媚,自然喜欢这般新鲜的模样。 这第一晚尤其重要,梅引不知单当何时回来,只好坐在床上干等,天色越来越晚,她蓄了满眼的泪水,只等着单当一来,给他演这出伤情戏码。 亥时过半,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她受惊一般缩在床头不敢动弹。 “隐儿?”单当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寻了一会儿,这才看见她正委屈地缩在床头,笑意盈盈走过去环住她,“是我来了,不要怕。可是他们欺负你了吗,嗯?” “没……没有。”梅引伸手拥住他,“你不在,我有些怕。” 单当笑了两声,揉了揉梅引的头发,“我这不是来陪你了吗,嗯?” 他的手从梅引的背上一路抚摸过来,停在梅引腰间的衣带上,随手一扯,便褪去了梅引的外衣。 手指在袖子里探寻片刻,梅引伸手把单当推开了一些,指尖点上他的鼻头,“公子好急啊。” 单当被她指尖的气味吸引,拿起梅引的手来亲吻,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异样,梅引正以为是不是自己掌心的老茧被他察觉,下一刻,单当就闭上眼睛,身子歪倒在床上,没了反应。 “公子,公子?”梅引试探着唤他,又推了几把,单当仍是没有反应。 梅引展开怀中素帕系在脑后,遮住了面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这一身白衣倒是扎眼,不过不要紧,夜色深沉,她却不曾听见半点儿巡逻声响,可见这些水寇夜里根本就不防备。 她小心翼翼推开房门,往外头猫了一眼,果然没有人。 足尖轻点,梅引轻盈翻上屋顶,翻身下来,就稳稳当当落在了马厩前头。 “啊!你是谁!”那几个女子被惊得大叫。 “嘘。”梅引急忙示意她们噤声,放低了自己的声线,“你们可知道,这贼寇统领的书房在何处吗?” 其中一个女子颤抖着手给她指了方向,梅引起身就要去寻,却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回头打量了一眼这些女子。 约有十六七个女人,她们每个人都被关在一个笼子里,衣衫破烂,面容憔悴,鬓发散乱,面前放着几个空碗,应该是给她们放吃食的。 这哪里是养人,分明就是囚兽! 梅引转过身来,蹲在这些女子面前,伸出手去想要握一握眼前女子的手,那女子却突然把身子往后缩,抱膝坐在笼子里,看着她的眼神中满是惊恐害怕。 原本都是好人家的女儿,却被折磨成了这样。 梅引收回了手,尽量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温柔和善一些,轻声道:“我会救你们。” “你……你是什么人?”那女子瑟缩着,小心翼翼地问道。 梅引垂眸思索片刻,唇角微勾,眼中光芒如星子般闪烁。 “昭铎。”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一般落进了那女子的心里,梅引看见她眼中瞬间升腾起的泪光,原本麻木无望的眼神,此刻望向她,却满是震惊与希冀,甚至不自主地想要靠近梅引。 世上没有哪一个女子不知道昭铎的意思。 昭铎并不是一个女子的名字,也不是一个女将军的封号,而是希望与勇气,是天下女子摆脱父权禁锢,为自己而活的希望,是她们奔向诗书与原野,望向苍穹与大漠的勇气。 从前没有昭铎,则女子困守内室,依仗夫家而活。今后有了昭铎,则女子从困顿中觉醒,追寻本该属于她们的事业。 如昭铎一般,成为大周朝最勇敢的女将军。 然后,再摆脱昭铎,成为自己。 梅引轻盈笑了笑,轻巧越过马厩,往书房而去。 等到沈家军冲进来的时候,她自会把所有人带出去,没有必要现在就砍断那牢笼上的锁,白白制造一场麻烦。 这寨子中的书房与别处不同,布置得十分精细,要比苏州许多大户人家的书房还要更添几分庄严之感。 她放轻了声音,推门进去,房中寂静异常,甚至还有些寒冷。 梅引打开香炉盖子看了一眼,这里应是许久都没有人进来过了。 之前那些水寇说他们头领老爷还没回来,这里应该就是单当父亲的书房了。 他与苏尚临来往必有书信,贪污也必有账目,只是这些东西,他会放在哪里呢? 梅引点燃火折,在书房内寻找着,这位所谓的头领老爷学那些苏州书香之家,倒真是学出了几分名堂,一副副书画笔力甚佳,比之京城的家,也毫不逊色。 她冷哼一声,专心寻找起来,可这书房之中只见书画诗册,莫说是他与苏尚临勾结的信件和账本了,就连一封旁的信都没有! 难不成,不在书房? 梅引正欲试探一下这房中是否有什么机关暗道,外头却突然传来一声打更之声,人声也渐渐大了起来。 子时。 她原以为这寨子里夜间并不巡查,却不想,竟是在子时打更巡逻吗? “你说这头领老爷都走了,咱们还得每日往书房来巡查,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行了,也别抱怨了,亏得咱们每天只在子时过来巡查,要是学那官府里头,再严一些,你我一个好觉都睡不上!” “我呸!子时把人叫起来巡查,就能睡上好觉了?除非单当让今天刚抢过来那个小女子来陪我!” 有两个水寇打着灯笼往书房过来了,梅引急忙躲在二楼书桌下。 幸而这些水寇徒有猛力,却训练不足,根本就不会严加探查,不过是走个过场,也就回去睡觉了。 巡逻的水寇闹腾了将近一个时辰,子时将过,迷药不知还能撑多久,她该回去了。 第52章 爷昨天,还不错吧? 好在,梅引回去的时候,单当还没有醒过来,仍躺在床上沉睡。 她匆忙扒了单当的衣服,脱了自己身上的里衣,用被子把他给裹了起来,也不知到了明天早上,能不能瞒过去。 天际划过第一缕光的时候,单当才幽然睁开了眼睛,心下虽有些疑惑,但见到梅引乖巧地躺在她身边,这疑惑也就打消了。 他粗砾的指腹划过梅引的嘴唇,她这才迷迷瞪瞪睁开眼睛。 “公子……”梅引往单当怀里缩了缩,用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眼波流转。 “怎么样,爷昨天还不错吧。”单当轻挑了拨弄了一下梅引的下唇。 还不错?梅引顿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差点就要憋不住笑出来。 这些男人还真是奇怪,分明一点也不记得自己做过,醒来却说自己还不错。 她怎么会晓得怎样才算不错,到如今她也就只跟慕谙尘…… “爷自然是极好的。”梅引脸上泛起一抹红晕,急忙把头埋进了单当的胸口。 “乖,待会儿会有人来给你送早饭来,爷还有事,先走了。”单当皱着眉头晃了两下脑袋,想来是因为昨夜的迷香,今晨就有些头晕。 “夜可是睡得不好了,我给爷揉揉吧。”梅引就着单当的胳膊起身,手指轻轻在他的太阳穴上揉了起来。 她这个乖巧懂事的压寨夫人装得甚好,单当毫无防备,若不是她不能那么做,此刻只恨不得一簪插进他太阳穴里! “爷,爷今日可是要出门去采买吗,咱们的婚期,爷定在什么时候啊?”梅引柔声问道。 “三日后吧,等爹回来再办。”单当闭着眼睛,由着梅引给他揉太阳穴。 “是,那隐儿一定乖乖的!”梅引娇俏地蹿到单当眼前,冲他灿然一笑。 “好。”单当用手指点了点梅引的鼻头,“爷先走了,晚上再过来。” 梅引透过门缝看见单当离开了寨子,她换好衣服,梳好了发髻,正了正自己的姿态,推门出去。 “哎哎哎,你看,出来了。” “也不知道这娘们到底什么滋味啊,咱爷这么宠着她。” “能有什么滋味,天底下的女人,全都一个样!” 梅引才出房门,外头的水寇就叽叽喳喳谈论起她来。 她假装自己只是想随意走走,在寨子各处转了转,才往马厩边去。 昨夜所见的那几个女子仍是那般被关着,只是偶有几个光着身子被水寇从房里扔了出来,这些女人,并非只是跟着单当,而是全部水寇所有,所以单当不许他们碰梅引,那些人才会不满。 “当心!” 梅引伸手扶住了一个被扔出来,踉跄几下差点摔倒的女子,又急忙收回手来。 “把她关进去,今儿晚上爷有那个新鲜的陪着,这个我可先要了啊!”几个水寇从外头压着一个姑娘回来,粗鲁地把人推倒在地。 那姑娘瞧着只有十四五岁,衣着简朴,应是个农女,今晨才被绑回来的。 眼见就要被关进笼子里了,那姑娘不住地哭泣,看见这里只有梅引一个好端端站着的女子,向她投来了求助的目光。 “乱看什么!进去吧你!” “慢着!”她怎能眼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被这群蛮横的水寇蹂躏! 梅引急忙上前阻拦,把那小姑娘从地上拉起来,挡在了自己身后。 “我既然是你们的少夫人,那这个姑娘我要了,便让她跟着我,做个贴身丫鬟!”梅引的手紧紧攥着那个小姑娘的手,无声安慰着她。 “呦!这才跟了爷几天啊,就摆起架子来了!” 那水寇眼见就要过来对梅引动手,她摸索着袖子里的银针,若是万不得已,她不能明着动手,用这银针也是一样! “等等!哥,我看咱爷正在兴头上呢,这个时候,打伤这娘们只怕不好。”果然有人不敢伤她,上前阻拦住了那个水寇。 “那你说怎么办,这到手的肥鸭,就这么跑了?!”那水寇气急败坏地瞪着梅引。 “哥,爷总有一天玩腻了这娘们,还不是任由咱们处置,不必急于一时。”那人小声说道。 “行行行,都给我滚!滚!” 那水寇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身后跟着的几个人都跟着退下。 梅引见身旁已经没了人,急忙带着那小姑娘回了房间。 才一进屋坐下,那小姑娘就扑进梅引怀中哭了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你跟着我,谁都不敢对你怎么样的。”她轻轻抚摸着那姑娘的头,“不要怕,过几日就能回家了。” “你叫什么名字?” “暮心。”那小姑娘怯怯答道。 今日直到暮色散尽,单当仍是没有回来,外头的水寇渐渐不再活动,梅引独自一人,又去了马厩边。 昨夜问她是谁的那女子,今日已经认出了她来。 梅引蹲下身子,放低了声线,眼神张望着四周,问道:“姑娘,你可知道,这寨子里的那位老爷,平日最常呆的地方是哪里吗?” “书房。”那女子怯怯地说道。 “书房?”可昨日,她确实在书房中一无所获,“除了书房呢,就没有什么别的……” “隐儿!躲在那儿做什么呢?” 单当的声音突然从后头传来,梅引猛地站起身来,幸而他离得不近,应当是听不见的。 “没什么,我只是看她们可怜……” 单当上前,一把将梅引揽着了怀里,嗅了嗅她颈间甜香,挑起了梅引的下巴,眼神晦暗不明,“隐儿,若是不怪,我会让你比她们更加可怜,明白吗?” “是,隐儿明白,隐儿不敢了。”梅引往单当怀里缩了缩,微微啜泣。 “乖。”单当揽着梅引回了房间,知她今日救了一个小姑娘,当做了贴身侍女,也没说什么。 三日很快就过去了,她也已然探清了这寨子里的虚实,看似密不透风,实则一片松散,毫无规矩可言,沈家军一至,定能一举歼灭。 如今最大的问题,就是她要想办法,拿到苏尚临勾结水寇的证据。 她与慕谙尘的五日之约,如此便到了第四日。 而单当的父亲,单鸠,也回来了。 第53章 赌 卯时才至,梅引就跟着单当起来,换了一身喜庆的桃红色彩蝶戏花罗裙,算作喜服,挽着单当的手,出门去迎单鸠。 单鸠进门时,梅引最先注意到的却并不是这位头领老爷,而是他身后那书童手里拿着的书囊,这寨中全是些不通文墨的水寇,单鸠却会随身带着一个文雅书童,足见此人颇有些墨客之风。 单鸠这随身的书囊里,会不会就藏着梅引要找的东西呢? “隐儿,叫爹。”单当看她愣着,把她拉到了单鸠跟前。 梅引丝毫不敢停顿,站在单鸠跟前儿就行了一礼,“媳妇沈隐,见过爹爹。” “嗯,既是当儿选中的人,往后寨中,劳你打理了。”单鸠打量了梅引一眼,冷言道。 “是。” 单鸠似乎十分冷淡,也不与他们二人多言,梅引侧身让路,他便带着书童回了书房。 她的手悄悄攀上单当的胳膊,“爹是不是对我不满意啊,是不是隐儿还有哪里做得不够好?” “没有,爹一向这样,他素日里操持事务也很辛苦,你不必在意,也不要往书房中去吵嚷他。”单当揉了揉梅引的头发。 “是,隐儿知道了。”梅引窝在单当怀里,娇俏地笑了笑。 入夜后,单当便如往常一样,朦胧睡在了床上,梅引坐在他身边,想起白日的那个书囊,书信与账本,她在书房中找不到。 这样重要的东西,单鸠要随身带着,也是有的。 外头子时的更鼓声过去,水寇们巡逻结束,纱巾覆面,梅引便往书房中溜去。 这么晚了,单鸠果然已经不在书房。 梅引点燃火折,一路在书房中寻找,这书房共分两层,一楼与前番梅引来时相差不大,只多了两幅新写的字,墨迹未干。 梅引抬脚上楼,走到一半时,却突然察觉到这书房之中,似乎还有旁人! 为军多年,在这种一片寂静的环境中,她对于第二个人的声响格外敏感,这书房里,绝对不止一个人! 梅引屏气凝神,小心翼翼抬脚往楼上去,脚步轻落到最后一层阶梯之上,悄悄去探袖中银针,抬眼一看,差点儿吓得整个人从楼梯上摔下去! 这二楼拐角处,竟睡了一个小书童! 梅引悄悄绕过他的身子,打开香炉,捏了一把迷香丢进去,用火折子点燃,紧了紧面上的纱巾。 原以为要开一场杀戮,不想竟是被这七八岁的小书童给吓了一跳。 梅引轻声一笑,拿开了他抱着书囊的手,抱着书囊放到书桌上,引燃蜡烛,打开书囊搜寻起来。 这囊中书信倒是不少,她一封封拆开来看,耗时甚久。暖烘烘的火焰苗儿燃在梅引脸旁,烘得她心下越发慌乱起来。 今日已是第四日了,若是仍无所获,明日沈家军一至,所有的书信证据都会被单鸠以最快的速度销毁。 她手上翻找的动作逐渐乱了起来,书桌上那半根白烛即将燃尽,梅引索性将书囊中所有的东西倾倒在地上,蹲下来再细细翻找。 “加固河堤,二千两。圈养马匹,七百两。商行税收,五千两……” 梅引从一本诗册中翻出了一张泛黄的信纸,上头密密麻麻记了许多账目,其中有许多款项,都是水寇寨中不会有的,便例如这税收一项,显然是苏尚临与水寇的分账款项,只是记得没头没尾,难以为证。 她正欲把那张信纸放下,却突然发觉,在那信纸最末,还有一行极难辨认的小字! 梅引借着烛光细看起来,一打眼便在上头看见了苏大人三字! “苏州城郊有农女接连失踪,今为此奉上白银三千两,望苏大人尽快结案,无需细究,单鸠奉上。” 梅引喃喃念出了这信上内容,没顶的恨意瞬间涌进了她的脑中,那样多女子的性命,百姓的血汗钱,竟全成了这官匪勾结的交易! 她仔细叠了叠手中的信纸,收入袖中,正准备起身把那书囊收拾起来,楼下却突有脚步之声,她急忙吹灭蜡烛,躬身藏进了书桌下头。 这个时辰,必不是前来巡逻的水寇,若是单当,倒还好说,他不一定会往这二楼而来。 若是单鸠……梅引悄悄捏紧了几根银针,已经做好了要杀人灭口的准备。 她的身份暴露了不要紧,要紧的是这手中证据,绝不能再回到单鸠手里! 足音渐渐近了,并不是单当的脚步声。 单鸠刚一上楼,就发觉了不对劲,书囊被搁在地上,书信散落一地,那小书童躺在地上熟睡,睡中神态也不大对劲。 香炉正燃! “谁!”单鸠忙用袖子捂住了自己的口鼻,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今日若不见血,单鸠是不会轻易离开了。 梅引的眼神幽然盯住了单鸠,片刻之后,便被他察觉了出来,单鸠放缓脚步,一步步往书桌的方向走来。 嗖的一声,银针自袖中飞出,插进了单鸠的胸口,梅引猛然冲了出来,还没等单鸠反应,拔下头上银簪,用力钉进了他太阳穴中! 霎时间,鲜血四溅,单鸠捂着脖颈,满目震惊地看向梅引,嘴唇微张,正欲说些什么,下一秒,咚的一声仰倒过去,没了气息。 梅引弯腰试探了他的鼻息,确定了人已经死透,把那信纸又往袖子里掖了掖,便要下楼。 可她突然注意到了这楼上书童,站在他身前,停住了脚步。 若不杀他,明晨单鸠的尸体就会被人发现,最先被怀疑的人,必定是她这个刚进寨子的少夫人。 可他只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 梅引犹豫片刻,终究还是独自带着那信纸走出了书房,她此番探查,本就是为无辜百姓而来,若是在此过程中滥杀无辜,岂非违背本心。 但是明日境况未知,这袖中证据,她若继续放在自己身上,必然生变。 只是在这寨中,她还哪有什么地方能藏东西,哪儿还有什么人能相信呢…… 梅引一路走到马厩边,不意对上了那笼中囚女的一双空洞无澜的眼睛! 昭铎…… 她们既然信她,那她如何不能信她们一回呢? 赌这一次,总比她把证据带在身边,到明日被那些贼寇搜查出来,血染黄纸的好…… 梅引缓缓在她身前蹲下,取出了袖中信纸。 第54章 还没碰过的好货,这就要死了?! “你……你真的是昭铎吗?你会救我们?”那女子看着她,怯怯地开口问道。 “你放心,明日子时之前,我一定把你们都带出去。”梅引并未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隔着笼子,将信纸塞进了那女人的手里。 “你记着,这张纸,每隔一个时辰,就要换一个人保管,切莫被水寇们发现。”梅引定定看着那女子,片刻后,终于在她眼睛里看到了坚定与决绝的光。 “好。” 她冲那几个女人笑了笑,转身匆忙回了屋中。 单当仍在熟睡,还不知自己的父亲已经死在了书房。 前些日子被她救下的那小姑娘暮心,正在西配间里睡着,外头的些女子们应下了她今夜所托,藏了书信,明早单鸠的尸身就会被发现,到时候若查不出来,她们都难逃一死。 唯一的方法,就是她在今夜就提前燃放烟火,整个寨子里的水寇都在安睡,不一定会察觉。 如此,明日沈家军及时赶来,所有人都不会有事。 她相信沈家军,虽则对慕谙尘仍有提防,可在这样的危局之中,她也还是愿意信他。 梅引从房中取出了那藏起来的花筒,搁置在屋前的平地上,用火折引燃。 天际霎时间划过一道白光,一直延伸到沈家军军营之外,烟火燃起的瞬间,并无声响,可整个夜空都在这个瞬间被照亮。 寨中寂静无声,没有人知道今夜这一场波诡云谲,全是她一手掀起。 单当要查,所有杀死头领、偷走信件的罪责,她都会一力承担,绝不会带累旁人受刑。 信件的下落他们并不知道,不会轻易杀她,最晚不过是扛到明日子时,沈家军必至。 寨子里忙着查她这个外来女子,再加上头领新丧,无所防备,大军定能一举击破! 梅引在单当身边躺下,皱着眉头,睁眼直到天明。 “来人啊!头领老爷死啦!头领老爷死啦!” 天亮得这样快,外头传来那小书童的惊呼声,单当骤然起身,披上衣服急匆匆跑了出去。 “你胡说些什么!老爷好端端的,少给我胡说!老爷在哪儿呢!”单当一把揪起那小书童的衣领,把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老……老爷在书房……”那小书童早吓得半条命都没了,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单当一把将人仍在地上,带着几个水寇便往书房奔去! 梅引静悄悄起身,给自己穿好了衣服,最先被怀疑到的,定然是她和她的贴身侍女。 认下便是了,省得再叫旁人受罪。 约莫两刻钟后,单当就带着几个水寇破门而入,他满目怒气,眼底隐有泪意,直愣愣瞪着梅引,梅引就那样轻飘飘地看着他。 “你不必问了,那银簪是我的。也不用再去疑心别人,事情,都是我做的。”梅引淡淡道。 “沈隐!”他猛地上前掐住了梅引的脖子,“亏我还以为你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竟被你诓骗至此!” “来人!把她带下去!老爷书囊中的东西少了,给我上刑,定要问出下落不可!”单当一把提起梅引,把她扔给了身后的那几个水寇。 “是!” 那些人领命,押着梅引便往牢房中去了。 经过马厩之时,她感受到了身边那几个女子担忧的目光,却不敢回应,若被单当察觉,她们一个都活不了。 水寇们将牢房设在地下,牢中昏暗无比,到处充满血腥气与污秽之气,呛得梅引欲呕。 “哥,这小娘们还真是可惜,这么一个好货色,咱们还没碰过呢,这就要死了!” “一整天脑子里就光想裤裆里这点事!这娘们杀了老爷你不知道啊!” “嘿嘿,死了就死了呗,有什么的!照我看呐,老爷死了,这寨子让咱们哥俩儿管着也行,我也做一回头领老爷试试!” 梅引被他二人绑在木桩上,心中冷笑,这一帮水寇,真是一盘散沙,各怀鬼胎,像这样的野蛮之军,苏尚临却纵容着他们坑害百姓数年,实是该死! 在牢房中被捆了许久,看不见天光,梅引只能在心里计算着时辰,从她放出烟火到现在,约有四五个时辰了。 快了,就快了。 外头突有争吵之声,似乎还死了人,梅引半点儿也看不见外头的光景,只能靠耳朵来听。 牢门被打开,一道天光突然照射进来,亮得她睁不开眼,单当甩着鞭子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血迹。 他杀了谁? 梅引不自觉皱了皱眉头,忽而一道红光闪过,啪的一声! 单当一鞭子抽在梅引肩头,瞬间罗衫撕裂,皮开肉绽。 她只是偏了偏头,连哼都没哼一声。 单当狠狠捏住了梅引的下巴,逼迫她与他对视,“都到了如今这个份儿上,外头竟还有人闹着要我把你送到他们床上,沈隐,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他杀的,是那些闹事的水寇? 梅引的心总算安定了不少,定定看着单当的眼睛,嘴角竟有几分笑意,“是,我若是个没用的人,怎么能杀了单鸠,又偷了信件呢。爷,你早该防备的。” 捏在她下巴上的手骤然用力,她这句话果真激怒了单当。 “你有本事杀了我父亲,自然也有几分武功,如今怎么甘愿被关在这里受刑,沈隐,你到底是什么人!” 梅引冷哼一声,“武功?不过是个老朽之人罢了,我杀他,何须什么武功。” 单当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被梅引一句句话激得越发恼怒,手上用力,接连在她身上抽了十数鞭! 身上的罗衣已经被抽得稀碎,肩头全是轻轻重重的伤痕,可梅引只是皱了皱眉头,一点声响都没有。 这点伤,于她而言还不算什么。 “你倒是骨头硬!”单当扔下了手中长鞭,冷冷看了梅引半晌,走到了炭盆前头。 烙铁在他手上滋滋作响,单当阴森森看着梅引,“你现在若是说出来那些信件的下落,和你自己的身份,我兴许能放过你这张脸。” 要用这冒着火星的烙铁毁了她的脸吗?又如何呢,面庞的娇丽与否,对她这个女将军来说,本就不甚要紧。 梅引冷笑着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单当眯了眯眼睛,举起手中的烙铁,逐渐靠近过来。 第55章 昭铎,你又欠我一个人情呢 梅引睫毛微颤,轻轻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原以为会到来的滚烫与疼痛却并没有落在身上。 外头厮杀之声骤然响起,眼前蓦地暗了下来,又忽而寒光一闪,鲜血溅在她脸上,自她眼下横劈开来,梅引眉头轻皱,缓缓睁开眼来。 慕谙尘的肩膀挡在她眼前,皮肉被鲜血烤焦的味道这才传入梅引鼻腔,对上梅引懵然而震惊的眼神,他面上全无痛苦之色,反而松了一口气,朝梅引扯了一个淡然的笑。 单当的身体早被冲进来的沈家军砍了数刀,倒在地上,流了满地的血。 慕谙尘拔出长剑,砍断了绑在梅引手臂和脚腕上的绳索,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 松香混着龙麝的淡香环绕在她周围,慕谙尘把那短刀塞进了她手里。 “你的刀,我捡了,许久未曾还你。” 梅引怔怔推开了慕谙尘的身子,盯着他看了半晌,想要在他脸上探寻到一些什么东西,可慕谙尘只是这般静静地笑着,仿佛那冒着火星子的烙铁,并非是烫在了他的身上,因而全无知觉。 牢中之人已经被杀了个干净,慕谙尘拉着梅引的手,带她出了地牢。 走在慕谙尘身后,他右肩上通红的伤口还在冒血,梅引眼中似有泪意,低下头眨了眨眼睛,又憋了回去。 她方才一直闭着眼睛,并未看到,其实那块烙铁慕谙尘躲得开,直接一刀杀了单当,他们二人都会无事。 可慕谙尘还是让自己受了这伤,在背上永远留下他为救昭铎而受的伤,那块伤疤,往后在他肩上,也在梅引心里。 走在梅引身前,感受到肩头一阵阵钻心的痛感,慕谙尘悄然勾起了唇角。 昭铎,又欠我一个人情了呢。 你我的羁绊这样多,往后,再也不会分开了吧。 “将军!属下来迟,还望将军恕罪!” 数名副将并排跪在了梅引身前,她放眼望去,这寨中水寇全无防备,轻易便被沈家军一扫而光,只是还有将近一半的水寇,仍在城中作恶,还不曾回来。 “你们把这里的财物、牲畜,一一清点好,还有一些水寇直到天黑才会回来,届时你们一部分隐于寨中,一部分隐于山上,里应外合,一网打尽!” “是!” 梅引绕过前头的人,独自往马厩旁走去。 沈家军不会苛责被关在寨子里的百姓,只押着刀剑站在了那些女子左右。 梅引走过去,一把抽出断剑,砍断了那笼子上的铁链铁锁,身旁的沈家军见状,立刻拔剑将所有的铁链斩断,把那些女子们放了出来。 “你是昭铎将军!你真的是昭铎将军!多谢将军!” “多谢将军!” 被梅引解救的那女子,带着身后的十几个人,一齐跪在了地上,嘴里不住地磕头谢恩,喊着昭铎的名字。 “快起来!你们快起来!” 梅引急忙挨个把她们拉起来,对身后的沈家军说道:“问一问她们都是哪家的姑娘,有来处的,把人好好的送回去,没有去处的,给她们银两安顿!” 临走时,其中一名女子悄悄走到梅引身边,把那信塞进了她的手里,相视一笑。 “昭铎将军!”她房中的贴身丫鬟原本吓得躲在屋子里不敢动弹,可等了许久,也等不到外头的人来杀她,突然听见昭铎将军这四个字,赶忙奔了出来,扑倒在梅引身前,“昭铎将军!带暮心走吧!” 梅引蹲下身子来抱住她,温柔地笑了笑,“暮心家中还有爹娘,对不对?你还小,快些跟着大哥哥们回家,别叫爹娘担心了。” 她把暮心往沈家军手里推了推,便有人上前来牵着暮心,离开了寨子,这小姑娘临走时还一步三回头,甚是不舍。 这是她这一辈子,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大英雄,第一次见到英名遍天下的昭铎。 “天色要暗下来了,再稍等片刻,水寇们就会回来,你与我藏进屋子里吧。”梅引走到慕谙尘跟前儿,说道此处,稍顿了顿,“你背上的伤,也正好处理一下。” “好。”一片暮色之中,慕谙尘眼眸里倒映着梅引柔和的身姿,如和煦春风般笑了出来。 给人包扎伤口这样的事情,梅引从前也做过不少,可今日却突然生疏起来。 许是因为今日这屋子里太过昏暗,只有一盏白烛映照在梅引和慕谙尘之间,叫她难以凝神。 “毁了我一张脸又有什么要紧,你便这般心疼吗?” 此间气氛太过尴尬怪异,梅引下意识想要说点话来缓解,可才一开口,心头就无限后悔起来。 她说这话,逼着慕谙尘认承对她的心意似的。 身边的人轻笑出声,烛影摇晃,一片昏黄,梅引正给他包扎伤口的手突然被攥住。 她一下子就觉得燥热起来,是烛火烤得太甚,让她心跳如雷,难以自持。 偏偏眼前之人的存在感又太强,她既能听见自己胸中心跳,又能感受到慕谙尘的一呼一吸。 “你是在叫我心疼你吗?”慕谙尘挑眉一笑,语气轻缓,“那么昭铎,我是心疼你的。” “胡说些什么!”梅引慌忙抽出手来,继续着原本的动作。 “嘶。”慕谙尘突然皱了皱眉,身子缩了一下。 “怎么了?可是弄疼你了?”她急忙停了手上动作,低下头去看慕谙尘的神色。 可这样侧着身子看他的动作持续了半晌,慕谙尘仍不说话。 梅引这才察觉出不对,那人已经嗤嗤地笑了起来。 “你若这般有精气神,来逗弄我,不如出去帮一帮忙,说不定还能杀几个水寇立功呢!”梅引气急败坏地转回慕谙尘身后,三下五除二包好了伤口,坐在后头,理也不想理他一下。 慕谙尘摸了摸肩上被梅引包好的地方,笑着转过身来,“杀几个水寇就算立功了吗,那昭铎将军可有奖赏?” 梅引瞪了慕谙尘一眼,正要开口,外头突然亮起了火把的光,喧闹的人声传进来。 是那些水寇回来了。 第56章 我来做吧 “嘘,他们来了。” 梅引的手指覆在慕谙尘唇上,似触电般,又乍然缩了回去。 她与慕谙尘侧身躲在门窗旁边,寨中一片寂静,只有那些水寇一路的吵嚷之声。 梅引眼看着他们关上寨门,推着抢夺来的猪羊牛马往后头走去。 大约三声心跳的空档,所有的沈家军从周遭一涌而出,呈包围之势向那些水寇们冲杀过来! 梅引开门就要出去,却被慕谙尘猛地拉了回来! “你干什么!”她一把拨开了慕谙尘的手。 “你刚在牢房里被人关了那么久,身上还有鞭伤,去做什么!” “这点伤,你以为我会在意吗,若不是你说,我早忘了!” 梅引再往外走,慕谙尘却直接一把将人甩到了床上,死死关上了门,“你是不在意,连包扎都不需要,这些我都不管你,可你让我浑然不觉,我做不到!” “这几个散兵游勇,你的沈家军应对起来游刃有余,你白操什么心!” 慕谙尘的语气几乎是在吼,梅引倒在床上半天都说不出话,他吐出一口长气,在梅引身边坐下。 “从你在起蝶山中给我喂血的时候,我便说过,昭铎,我绝不能见你自伤,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也不能忍受。”慕谙尘看向她的眼神无比坚定,偶尔瞥见她肩上的伤口,才不自在地挪开了眼。 “外头事态已定,无需你再费心了。” 他沉默着陪在梅引身边,外头厮杀之声持续了半个多时辰,正是夜色最深之时,寨中再次安静下来。 梅引推门出去,剩下的百余名水寇跪在地上投降,沈家军的副将正不知该如何处置,见梅引过来,正好上前询问。 可他还没开口,梅引就用冰冷的眼神扫了那些水寇一圈,只说了一个字。 “杀。” 哀嚎声与鲜血喷溅的声音许久之后仍萦绕在寨子上空,昭铎确有仁心,却不该对他们仁慈。 若不杀了这些贼寇,如何对得起那些被他们折磨致死的、囚于笼中不见天日的女子,如何对得起被他们劫掠甚至杀害的百姓,对于别人,她都有仁慈,但对于这种纯粹的恶人,她不该,也绝不会手软。 “回将军!我军共收缴牛羊二百八十一头,猪三百零六头,蔬果若干,已经搬到了牛车上,明日便会分发给百姓!” “好,此番你们也是辛苦,等回京之后,定有慰劳!” 今夜已晚,沈家军便在这寨中歇息,如今,他们就只剩了清扫余寇和惩治苏尚临这两件事了。 除了苏州以外的地方,水寇势力并不强,只要苏尚临这个勾结水寇的总督一除,他们自然也难以生存了。 梅引会遣几队沈家军,分散往各处去帮总兵和知州们剿寇,等到各地水寇皆平,再一并回京。 这并非是一场硬仗,只是耗时长短的问题罢了。 梅引静默地看了一眼月色,从袖中抽出那封信,回到了屋中。 “你瞧瞧这个吧。”她把那封信递给了慕谙尘。 借着白烛昏暗的光线,慕谙尘皱着眉头看了半晌,手指在信纸上揉搓起来,“你打算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梅引冷笑一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如苏尚临这般,行官匪勾结之事的官员,跑了一个,就敢有第二个第三个,若不严惩,往后百姓们还怎么过日子!” 慕谙尘垂眸顿了片刻,缓缓道:“我来做吧。” “什么?” “你身份不便,给苏尚临定罪,必得先押他回京。我是皇子,这样的事情,以我的身份来做,会更稳妥一些。” 梅引闻言沉默,慕谙尘说的不无道理。她是个武将,且是个权势极高的武将,而苏尚临官职不低,若是被她一言定罪,再以沈家军的名义押送进京,皇上必会生疑。 但若是慕谙尘这样做,从此之后,他这个默默无闻的三皇子,便要卷进朝堂中心去了。 他藏拙偷生多年,如今是否是露头之际,还尚未可知…… “可你在朝中……” “没事,这查获证据的头功还是你的,我不会抢。”慕谙尘嘴角含着一抹淡淡的笑,知她心中所想所忧,却硬装作不知,岔开了话题。 梅引叹了一口气,“也罢,总要有这么一天的。” 慕谙尘仍是静静笑着,并不应声。 大约对他来说,这些都不是什么要紧事吧,梅引这人十分聪慧,却也偶有懵懂,起蝶山中无镜散人的话,她没怎么放在心上,当然也不知道,慕谙尘之心早非从前。 在寨中住了一夜之后,沈家军清晨便要动身,梅引正在屋子里头收拾东西,却突然有人闯了进来! “梅引!”冷西洲跑了一路,头上发髻都有些松散了,提着衣服进来便寻梅引。 他自称是梅引的朋友,沈家军自然不敢轻易阻拦,且他只是个文弱书生,瞧着也不像此刻,便放他进去了。 “梅引!你怎么样了!” 梅引一把扶住了冷西洲,急忙正了正他的发髻,让他在桌前坐下。 “我没事,水寇们尽数剿灭,你不用担心。”梅引用帕子擦了擦他头上的汗,笑着说道。 正在此时,慕谙尘却端着饭菜从外头回来了,瞧见梅引给冷西洲擦汗,差点就把手里的碗给打翻。 “你来干什么!” 慕谙尘用力把饭菜放在桌上,砰的一声,向梅引表示着他心里的不满。 “梅引是我的朋友,我如何不能来?”冷西洲朝慕谙尘翻了个白眼,“把你带走的那个男子,他可有……” “没有,你放心就是。倒是你,明知道危险,还要过来!” 梅引的语气有些嗔怪的意味,落在慕谙尘耳朵里,尤其的不舒服。 “我看见你的烟火,知道沈家军昨天就过来了,直到今日才来,心中也是有些怕的。”冷西洲说道。 烟火的事情,她竟也告诉了冷西洲! 还有,方才那个冷西洲叫她什么? 梅引?连他都不敢这么叫! 这一个才认识不足十日的朋友,他凭什么! “你出去,这全是行军打仗之人,你一个书生过来做什么!” 慕谙尘一把扯起了冷西洲,推着他就往外走。 第57章 南风知我意 “慕谙尘!你做什么!把人放开!”梅引一把拉开了慕谙尘,帮冷西洲整理了一下衣服,回头瞪了慕谙尘一眼。 慕谙尘看向冷西洲的目光越发奇怪,眼睛里散发着幽幽的寒光,盯着冷西洲,一点点向他靠近过来。 “你先回去,改日我再去找你。”梅引急忙上来拦在他二人中间,悄悄看了冷西洲一眼,示意他先退出去。 冷西洲点了点头,瞟了慕谙尘一眼,轻轻推门走了出去。 “你跟他什么关系,在何时何地认识,到什么程度了!”慕谙尘拉了把椅子在梅引跟前儿坐下,神色不满地看着她。 什么叫到什么程度?这人怎么还吃起醋来了! 梅引垂首无声地勾了勾唇,坐在慕谙尘眼前,“你确定不让我先吃饭?”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犹豫,却把桌上饭菜从梅引面前拉开,也不说话,就那么直视着她的眼睛,等她的回答。 梅引笑着叹了口气,“你也忒小心眼儿了,我不是早与你说了吗?咱们还要去应对那苏尚临,莫要在此时胡闹。” “他为什么能叫你的名字,你又为什么,连烟火的事情都告诉他!”慕谙尘丝毫没有要放弃的意思,不断地追问梅引。 听见慕谙尘这第一个问题,梅引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毛,在人前直呼她的名字,却有些不大合适,得要告诉冷西洲,改了这习惯才行,否则难保日后不酿成大祸。 “苏尚临勾结水寇的种种细节,也是他告诉我的。冷西洲是今岁秋闱的举子,家里也是水寇泛滥时受害的人家,进京之后上呈圣上,还要有他一份诉状才行。”梅引淡淡说道。 一个举子,仅凭这些,就能让她这般信任? 慕谙尘正垂眸思索,还是不大放心。 梅引把一碗粥往他眼前推了推,“我与冷西洲君子之交,你也莫疑心他。先吃饭吧,待会儿咱们进城,去寻那苏尚临。” 一碗金黄色的蟹黄粥端了上来,苏尚临正要动筷,外头的小厮急匆匆跑进来,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什么?!” 苏尚临顿时瞪大了瞳孔,紧拧着眉毛,盯着面前的粥饭,想吃也吃不下了。 昭铎和祁王不是正在苏州城内游玩吗?怎么好端端就能杀进水寇的老寨中去! 这些水寇是群饭桶吗! “单鸠和单当呢!若是还有什么账目落在他们手里,定要做干净了!”苏尚临一掌拍在桌上,怒气冲冲地对那小厮吼道。 “爷,人没了,全都没了。依小的看,老爷您也还是早些……” “昭铎将军回来啦!昭铎将军回来啦!沈家军赢啦!” “昭铎将军威武!昭铎将军威武!” 那小厮的话突然被外头一浪压过一浪的叫喊声打断,苏尚临急忙跑到窗前去看,霎时间僵在原地。 郊外南边的方向,一片火光与浓烟,是那些水寇的寨子! 梅引与慕谙尘打马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二千余沈家军,她遣人放火,便是烧给百姓和苏尚临看的。自然,梅引也留了一些人看着那火,以免火势绵延,殃及百姓。 苏州街道上,冷西洲、暮心,还有被沈家军护送回来的那些女子,他们带着百姓跪在两旁,齐声高呼昭铎。 梅引一向不喜张扬,只是今日却没有管,笑吟吟骑在马上,一路听着这满城欢呼。 闹得这样大,苏尚临非得亲自出来迎候梅引不可了。 他站在窗前,气得一脚踹在墙上,足尖猛地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苏尚临握紧拳头顿了片刻,回过身去,一把揪起那小厮的衣领,“那些信呢!沈家军可有搜到什么证据吗!” “这……小的不知道啊……” “没用的东西!”苏尚临一把将人甩在地上,怒气冲冲地朝外头走了两步,又顿在原地。 沈梅引只是除了水寇而已,他慌什么? 与他又没有什么关系,除非她这般放肆大胆,凭着几张纸,就敢定他这个江浙总督的罪! 当今圣上多疑,她岂敢! 苏尚临冷笑一声,也不急着去迎梅引了,对那小厮吩咐道:“你去将军那儿跑一趟,就说是我公务繁忙,等到午后再亲自请将军和祁王殿下,去镶云楼用茶,为将军庆功!” “是!”那小厮忙不迭地应下,一溜烟儿就不见了人影。 苏尚临缓缓在桌前坐下,汤勺在碗中搅拌着,听见外头止不住的庆贺之声,扯出一抹奸险阴沉的笑。 “这加固堤坝一项,应是承天二十一年时,平江河旧堤坝即将被冲毁,京城拨了款来,要苏尚临加固堤坝。” “可他却拿这些钱去养水寇,为自己积攒势力,导致那年夏天平江河发了洪水,他只能强行征用百姓护堤,害得数百人死在了河水之中。” 冷西洲跟随梅引回到宅中,握着她的手,徐徐诉说起来。 “圈养马匹,应是历年都会有的一项,这笔钱每年都会被苏尚临与水寇私吞,应有六七年之久了。” “税收。” 说道此处,冷西洲的眼中泛起恨意,又隐隐有泪。 “人人皆知苏州是富饶之地,殊不知,此城所富,只是那些世家大族而已,至于我们这种平民百姓,能勉强维持生计已实属难得。金玉其外,徒有虚表。” “你放手去做吧,梅引。无论要我帮你什么,哪怕金殿直谏,我也愿意。我一家四口,父母与妹妹,皆因交不起那些横征暴敛的款项,死在了苏尚临的府兵与水寇刀下。” “我既有幸活了下来,又是个读过书的举子,自古至今,诗书百篇,无一不教我不可对百姓困苦置之不理。这件事情,我不做,还有谁能去做呢,背灼炎天光的农人们,或是单衣卖炭的老翁?” “只有我。” 梅引紧握着他的手,安定着他激荡的心神,“当然是你,上告朝廷的诉状,只有你能写,知意。” 听到梅引这样叫她,冷知意眼中泪水终于隐忍不住,砸落下来。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是她的名字。 第58章 镶云楼,鸿门宴 “将军,苏大人府上方才来人传话,说是午后请将军与殿下去镶云楼一聚,一同为沈家军庆功。”外头小厮进来传话道。 “知道了。” 梅引眉毛轻挑,午后,苏尚临倒是不慌。 “可要与我同去吗?”她看向冷知意,轻声问道。 “自然要去,你们会在镶云楼押下苏尚临吧,这样要紧的时候,如何能不去!” 冷知意有些激动地站起身来,这样的时候,她要替父母妹妹多看两眼才是,“我不便与你们同行,先回去换一身衣裳,在镶云楼外等着将军,届时我跟在将军的随侍后头便是了。” “知意告辞。” 冷知意朝梅引点了点头,就下楼离开,出门时,却正巧与慕谙尘擦肩而过。 “见过祁王殿下。” “你……” 她问过礼后,径直就从慕谙尘身边走过,看也没看他一眼。 慕谙尘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他还真以为,昭铎多看了他两眼,就能在他这个皇子面前摆架子了? 究竟为什么,昭铎竟能信任他至此,一个不相干的外男…… 慕谙尘正在上楼梯的身子突然停了下来,外男! 冷西洲生得一副小骨架,个子也比寻常男子矮了不少,与梅引才认识了几日而已,却得她这般信任…… 除非,冷西洲根本就是为了参加科举女扮男装,早被梅引知道,所以才能交心至此! 身为同性,女子多年来为父权所压迫,除了如越氏那般沉沦其中,满心争宠的人,其他的女子都要格外团结互信一些,于昭铎而言,更是如此。 如果冷西洲是女子,那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昭铎所信任的,根本就不是冷西洲这个人,而是一个女字。 慕谙尘的眉头总算舒展了几分,推门走进了梅引的房间。 “镶云楼之约,你可有打算吗?”慕谙尘坐下来问道。 “打算?能有什么打算,生擒了苏尚临便是,难不成还由着他跑了?”梅引兀自起身,走到窗边去看云。 “镶云楼中人多眼杂,你可有合适的理由绑了他这个总督大人?”慕谙尘皱了皱眉毛。 “苏尚临自以为选在镶云楼这样热闹的地方,足够自保,我便是要利用这一点,在百姓面前,钉死他这些罪状!” 慕谙尘垂首沉默了一会儿,上前去把梅引放在桌上的短刀递给了她,“苏尚临为人奸诈,你我还是多加小心。” 午后,镶云楼。 为了彰显他这个总督做的亲民,这一次庆功宴只是简办,他们几人的圆桌,与镶云楼中百姓之间,只隔了一片竹帘。 梅引走到圆桌前时,看了一眼身后,见冷知意已经跟了进来,便在主位坐下。 “昭铎将军!下官见过将军,见过祁王殿下!”苏尚临见梅引进来,急忙起身,恭谨行礼。 “苏大人客气了,大人请坐吧。”梅引浅笑着说道。 “此番水寇贼窝被将军一举拿下,微臣斗胆,替苏州百姓谢过将军了!”苏尚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大人客气了,清扫贼寇还要耗时甚久,这些都是我该做的。”梅引并不喝面前的那杯酒,轻飘飘看了苏尚临一眼,“只是此番我在贼寇寨中,还另有些旁的收获,大人想听吗?” 苏尚临的眼神中猛然闪过一丝慌乱与犹疑,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将军请说,微臣洗耳恭听。” “承天二十一年,平江河堤坝被冲,听闻大人应对有方,及时疏散了百姓,整个苏州城,无一人死在洪水当中。本将军甚是好奇,大人究竟是如何做的,还请大人赐教。” 梅引的语气不含半分怒气,却不怒自威,声量不高,却也足够让四周到底百姓都听到。 隔着一层竹帘,她已经看到外头有百姓悄悄围了上来。 平江河洪水死了多少人,京城不知,难道苏州的百姓们都能装作不知吗? 苏尚临满目震惊地看向梅引,心下已有定论,那些账目就算未曾全被梅引看见,他勾结水寇的事情,昭铎也已经知道了。 “疏散百姓,赈济灾民,自是我这个总督应该做的,将军无需知道那么详细吧。”苏尚临冷冷看着梅引,沉声说道。 梅引嗤笑一声,接着说道:“那便依大人所言,本将军只管些分内之事,今年朝廷拨给苏州的养马换马之钱,大人所用多少,所剩,又是多少啊?” 苏尚临的眉眼之间已经覆上一层怒气,四周围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冷知意也在后头凝神听着。 “将军,今日是下官为将军所设的庆功宴,将军问这些,似乎不合时宜吧。” “哦。”梅引刻意将语调拖长,“依大人之言,难不成本将军只蒙着眼睛,堵上心智,做一个只会打仗的野蛮之人就够了,是吗?” 苏尚临急忙起身,动作恭敬,眼神却直视着梅引,甚是尖利,“下官不敢,将军何意如此误解呢。” “误解?!”梅引骤然扬声,四周顿时一片寂静,所有在用茶点的百姓都凝神聚气,悄悄听着这里的动静。 哗的一声,她用力挣下了那一片竹帘,霎时间,竹帘内外一片震惊,虽各有猜测,却并不确定梅引要做什么。 “这……快走吧,我们快走吧。” “走走走,再不走要出事儿了。” 有几个百姓不敢再待下去,小声嘟囔着要走,才一站起身来,就被慕谙尘呵止,“走什么!昭铎将军还能害你们不成,全都坐下!好好听着看着!” “昭铎将军……” “对啊,有昭铎将军在这儿呢,咱们怕什么!” “我看今天要出事的是苏尚临这狗官呢,将军让咱们看,咱们就看!” 周围吵嚷了一阵子,又很快安静下来。 “念!” 梅引拿出她自己誊抄仿写的一份信件,递给了身旁的小厮。 那信上的账目,就这样一一摆在了苏尚临和百姓们的眼前,她即将要做的事情,已然清楚明朗。 “大人,此乃本将军在水寇寨中所得,大人作何解释啊?” 第59章 杀他的人,是本王! 苏尚临的神色显然有一瞬间的慌张,梅引当着众人的面儿,架势这样大,还果真是敢私审他这堂堂总督! 苏尚临冷笑一声,阴沉地盯着那张誊抄来的信纸,“昭铎将军,下官为官多年,从未有什么过失。即便是京城的官员,对下官的政绩,也是一片赞誉。” “不知是何处得罪了将军,竟要遭此污蔑!” 此一言可谓是掷地有声,在场所有的百姓都被他这话给镇住了,梅引却只冷冷一笑。 “污蔑?那敢问大人,苏州城内接连有农女的尸身被人发现,此乃水寇所为,大人可探查清楚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难不成,要本将军掘坟挖尸,来与大人对峙吗?!” 镶云楼中长久地静默起来,片刻后,周遭百姓一一走上前来。 原本还在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喘的人,此刻都站了出来。 “我知道!我堂兄家的小侄女,死的时候才十六岁,就是水寇干的!” “我!我有个庶妹,也是被水寇杀了,扔在平江河里才被发现的!” “我……我那未过门的媳妇儿,一年以前被水寇掳走,才过了一个月人就没了!他们……他们还说不是水寇干的!” 苏尚临的亲随横刀把冲上来的百姓拦住,可奸佞之辩,终究抵不过正义之声。 他们压得住百姓,却压不住昭然天理。 “苏大人,还不认吗?”梅引眉头轻挑,“不如本将军带着这些百姓一同回京,大人到圣上面前辩解,如何啊?” “沈梅引!”苏尚临终于恼羞成怒,拔出了亲随的长剑,指着梅引鼻尖,“本官乃是堂堂江浙总督,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的罪!” 梅引向身边的人示意,让他们先带着百姓们出去,“苏大人还不明白吗,要问你罪的人不是我,而是这苏州城内的百姓,是那些枉死的农女,是这大周的律法和天道!” “天道?”苏尚临冷哼一声,握着手中的剑朝梅引靠近过来,“我即便是作恶多端又如何,这天底下有多少恶贯满盈之人逃过了天道!你又凭什么要我臣服!” “苏尚临!你若再这般顽固不化,本王便将你就地处决,回京后再上呈父皇!” 慕谙尘猛地抽出长剑,挡在梅引身前,与苏尚临手中之剑相抵! 苏尚临满目震惊地看了一眼慕谙尘,仰头大笑,“祁王?哈哈哈哈哈哈!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没用的狗屁祁王!来啊!你杀了我,到时候,弈王殿下不会放过你的!” “你说什么?” 梅引侧身绕过慕谙尘,死死盯着苏尚临的脸,他说弈王,难不成这远在江南的一切,也与弈王有关? “呸!我说他是个没用的草包!而你,沈梅引!你不过是个草莽之女!你也配!”苏尚临的精神似乎已经有些狂悖,连站都站不稳。 草莽之女?沈家数代忠良,为大周战死沙场者数不胜数,在他口中,竟成了草莽之辈! 她猛然夺过慕谙尘手中的剑,直劈下去,苏尚临指尖颤抖,手里的长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桌上还有一部分苏州的其他官员,战战兢兢躲在后头,看到这一步,早吓破了胆子,一个个都弯着腰想要悄悄溜走。 “站住!”慕谙尘立刻沉声呵止,后头的亲随兵立即上前围住苏尚临,堵住了其他官员的去处。 他们不会轻易杀了苏尚临,今日反倒是苏尚临先朝昭铎拔剑,他们也该做个见证。 今日镶云楼里这一出,更该让这些官员们好好看看,为官不正,祸害百姓,逃得了一日,也绝逃不了一世! 突然被梅引他们的人围起来,苏尚临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一丝害怕,他左右看了看这些围着他的人,目光最后落到了梅引脸上。 “昭铎将军还真是自信,沈家原本就已功高震主,为圣上忌惮!你若再私杀朝廷命官,我倒要看看,圣上还会不会庇护你!庇护沈家!” “来啊!沈梅引!我要你跟我一起下地狱!” 苏尚临的身体猛地朝梅引的剑扑过来,她还没来得及收手,长剑就已经穿透了苏尚临的腹部! 他口中含血,阴沉地笑着,片刻后,合上了眼睛。 那把剑还插在他的腹部,一头被梅引拿在手里,她皱眉看了苏尚临片刻,从他身体中抽出剑来。 死到临头,他竟还留了这么一手,如此死法,即便并非梅引所杀,她也逃不开了。 苏尚临的腹部仍一股股流出鲜血,歪斜着从梅引面前倒下去,却突然被慕谙尘接住!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慕谙尘一手拽着苏尚临的尸体,一手从地上捡起长剑,一剑贯穿了他的脖颈! 而后又在他头顶补了两剑,苏尚临已然浑身是血,一滩烂泥般倒在地上。 慕谙尘下手果断,手法凌厉决绝,每一剑都足以置人于死地。 苏尚临身上的伤口太多,鲜血很快就流了满地,几乎枯竭。他死状凄惨,面色青灰,自头颅绵延到下巴的伤口更是骇人。 若是不明就里的,还他以为是被厉鬼附身,折磨致死。 周遭官员已有几个惊惶以至于晕厥,全都瑟缩着躲在圆桌后头。 慕谙尘用沾满鲜血的长剑把那些官员们全都逼了出来,一个个打量着他们,立于所有人身前,挡住了梅引。 “尔等都看清楚了!今日是苏尚临意图刺杀昭铎将军,被本王斩杀!杀死他的人,并非将军,而是本王!都听明白了吗!” 他的这一番话铿锵有力,振聋发聩,地上的官员全都颤颤巍巍地跪着,不住地磕头。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慕谙尘……” 梅引这才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方才之事并非毫无辩解的余地,他竟……这样轻易就一个人抗下了。 “好了,你们把这儿收拾收拾,不要坏了人家的生意。” 吩咐完后,慕谙尘扔了剑,接过帕子擦干净手上的血,转身看向梅引,温润地笑了笑。 “咱们走吧。” 第60章 女子,不能科考 很快,整个苏州城都知道了苏尚临勾结水寇,被祁王慕谙尘斩杀的消息。 这便到了九月,梅引留在苏州城清扫分散的水寇,沈家军散去各城剿寇,而冷知意,也该进京参加秋闱了。 “这些你拿着,我本想着亲自送你进京呢,说不定还能看见你身骑高头大马戴红花,高中状元的场面。只是各地还有水寇未除,我这一遭是赶不上了。”梅引把一包银两塞进了冷知意手里。 她握着那一包白银,愣怔地看了半晌,终是收下了。 若没有这些银子,她连赶去京城的路费都凑不出来。 “那我回头多做几支簪子给你,我知道你并不很喜欢这些东西,可我也没什么旁的了。那点翠开扇的,还有并蒂海棠的,等你回京,全都是你的!” “你就打算拿这些谢我啊?”梅引笑盈盈地看着冷知意说道。 她顿了顿,正不知梅引何意,就听她接着说道:“不止这些,以后京城时兴的所有发簪,我都要你给我做,做好了就送去将军府!” 冷知意愣了一下,忽而笑了起来,不想她这威风的大将军,也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 “好好好,自然都是梅引的。”冷知意笑着说道。 外头小厮来报,说马车已经备好,冷知意该动身了。 梅引敛了神色,握住她的手,“旁的都不要紧,你寒窗苦读多年,可定要一举夺魁才好。若是有人敢动手脚,你只管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放心吧,等你回来,我定然已经是京城最风光的状元郎,到时候,苏尚临所有的罪责,我都会一一上呈圣上,他此番身死,也是罪有应得,与你们无关!”冷知意神色坚定地说道。 梅引却有几分犹豫了,“那苏尚临临死前提起了弈王,只怕这些水寇的所作所为,与弈王也有干系。到时你初入朝堂,若因此……” “无事。”冷知意站起身来,拍了拍梅引的手背,“你放心,将来如何,我全不在乎。只为了父母妹妹,我也定要将苏尚临的罪行昭告天下!” 梅引垂首思索片刻,抬眸轻柔地笑了笑,“此去京城,路途遥远,一路保重。” “一路保重。” 说罢,冷知意背起行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一路山高路远,又岂止是往京城一程,从她做了要科举入仕的决定那天起,就注定了这是一条艰难危险,随时有可能葬身的漫漫长路。 但这却是一条改命之路。 不只是她冷知意的改命之路,更有可能会是天下女子的改命之路。 冷知意的马车才走,慕谙尘就从外头回来了,“你的冷公子要走,怎么也不去送一送?” 梅引挑了挑眉,轻声笑了,“你这又是哪门子浑话。” 慕谙尘拖着椅子坐到梅引身边,“我方才找人收拾了一番苏尚临的尸身,放在冰棺中保存了。好歹他也是个总督,说不定回京之后,京城的仵作还要再验,总不能太过分。” “不过有几个百姓仍是不忿,差点儿剁了他。”他倒了一杯茶递到梅引手边。 “你这会子知道不能太过分了?那日我知你是为了我才动手,可也未免太吓人了些。”梅引淡淡道。 “我若不做得狠绝一些,难保他们不传出些旁的东西来,人言可畏,我自是要彻底断绝他们构陷你的可能。” 梅引点了点头,拿起茶杯细细喝起茶来。 慕谙尘顿了顿,一只手却突然握住了梅引身下梨木椅的一条腿,猛地往他身边一拉,把梅引带到了他的身前。 梅引忽然被他吓到,不经意间撞进他一双温柔含笑的眼眸里去,低着头愣愣地不说话。 他的手指摩挲上梅引的下巴,她忽觉发痒,不自在地收拢肩头。 “昭铎,你不谢我吗,嗯?” 一阵低沉暧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走了梅引的神思。 “什么?”她有些呆呆的。 乍然一瞬间,有微热的柔软贴在了梅引唇间,她的后脑被慕谙尘扣住,动作轻柔,却半点不容她挣脱。 慕谙尘的欲望一向来得急切突然,这一次却格外温柔小心些,如温泉滋润美玉,在梅引唇舌之间流连徘徊。 大约半刻钟后,梅引已经有些经受不住,身子开始发软,正想着要怎么拒绝慕谙尘接下来的动作。 他却很懂事体贴似的,缓缓松开了梅引。 “好了,昭铎不给我准备谢礼,我只能自己取了。”慕谙尘笑得痞气。 梅引瞪了他一眼,神色中有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嗔怪。 慕谙尘浅笑着饮下一杯茶,神色颇为得意,似乎对梅引难得的配合很是满意。 片刻后,他才又徐徐开口,“那冷西洲的身家,你可都探查清楚了?水寇的事与弈王有关,他又是即将科举入仕的举子,咱们不能不防。” 梅引垂下眼帘停顿片刻,“你放心就是,我都查清楚了,冷西洲的背后没有旁人,只有他自己罢了,是个可信之人。” 慕谙尘看向她的眼神有些许复杂,可能是失落,也可能是探究,梅引并不清楚。 “你帮他,当真只是因为他是个寒门举子,身家清白,又曾被水寇所害吗?你可莫要诳我,说你是为着与他做个友人才帮他。” “你这话说得也不错,我的确把他当做是很好的朋友。”梅引敷衍地笑了笑,假装没听懂慕谙尘话中的疑问,避重就轻。 “沈梅引。你早过会信任我,此刻却又要防我。”慕谙尘皱了皱眉,眼中显露出几分失望,“冷西洲,他并非女子吧。” 梅引乍然抬眸,眸中惊异遮掩不住,等她察觉自己的神色不对时,已经是变相承认了慕谙尘方才的话。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是,你是怎么察觉的。” “察觉?”慕谙尘冷哼一声,“还需要我察觉吗,他一口一个梅引,若是男子,你怎能容他?连我都……” 他急忙住口。 “那便请三殿下帮我保密了。”梅引轻笑着看他,“至于称谓的问题,进京之后,冷公子便会改的。” 女子进京科考是杀头大罪,但慕谙尘知道梅引心中所想,她要突破这条困了女子千百年的藩篱,冷西洲便是她的第一个发力点。 慕谙尘无声点了点头,他自然要帮她。 第61章 回京,清算 沈家军又在江南滞留了将近两个月,这才扫清了分散各地的水寇,动身赶回京城。 秋闱已然结束,前些日子刚放了榜,不出所料,那榜首正是冷西洲。 这消息传来时,梅引正在院中教慕谙尘练剑,一树夹竹桃开得茂盛,花瓣随剑风轻舞。 慕谙尘别腕收剑于身后,站在梅引眼前,晴朗如风,“昭铎可知,夹竹桃其名如何得来?” 梅引粲然一笑,“殿下是在考我吗?夹竹桃其叶似竹,其花似桃,由此得名。” 慕谙尘忽地转动手中长剑,那是一把软剑,剑身动如丝带,穿破空气与微风,带起一阵阵簌簌的声音。 夹竹桃的花朵大朵大朵掉落下来,梅引弯腰想去捡拾,被慕谙尘伸手拦住。 “夹竹桃虽美,却有剧毒,梅引还是莫要捡了。” 她就着慕谙尘的手起身,有轻柔的风吹拂起梅引随意系在身后的长发。 这样的时光多么难得,分明是两个孽根深重,嫌隙甚深的人,此刻却静静站在花下对视。 所有前世的血与恨,今生的防备与猜忌,都被这一树夹竹桃的淡甜香气掩盖,隐匿了起来。 慕谙尘把剑递到梅引手里,轻轻拂落她肩头的粉色花瓣,那是个容易让人心神荡漾的距离,梅引此时,也的确如此。 他低沉温柔的声音传入耳中,“你知道吗,我从前以为你像松柏,从不曾想过以花喻你。今日见这夹竹桃,才想起来这世上原来有一种花,这样像你。” 姿容胜桃,心性如松,一颗玲珑心里又藏了致命的毒液,伤人时绝不手软。 他其实在想,若能立即死于这棵夹竹桃下,死在梅引的身边,了结他这一场不见天日、虎口残生的命运,也算他这一生,终于做了一件还算对得起他自己的事情。 起蝶相救,崖边剑舞,镶云回护,江南朝暮,再加上幼时的那一次相助,是他这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他这一世,原就是为之死,又为之生。 沈家军约莫走了半月,终于回到了京城。细算起来,这剿寇一途,竟是耗了三月之久。 还来不及去见令颐一面,梅引就先把苏尚临勾结水寇的证据,于宣政殿前呈上。 而此时,冷西洲已是新科状元郎,暂时代理户部主事一职,亦在朝臣之列。 “臣奉皇上圣命,与祁王殿下一同前往江南,清剿水寇。为期三月,如今水寇已除,特来向皇上复命。”梅引上前说道。 “臣藏身于水寇之中时,曾发觉了江浙总督苏尚临勾结水寇,残害百姓的证据,还请皇上过目!” 肃海从她手中接过那些信件与账目,和官府的旧案卷宗,一并呈给了皇帝。 皇帝草草一看,就扔在了一旁,面上浮起一片笑意,“将军果真不负所托,将水寇连根拔起,是为朕之左膀右臂啊!” 但梅引与沈家军劳苦至此,他却只是口头嘉奖,并无任何封赏。 当然,他本来也已经赏无可赏,皇帝对于沈家和昭铎的恩宠无以复加,其权势几乎遮天蔽日,他早想打压,只不过苦于昭铎之力无人可替,也只能忍耐。 但对于慕谙尘来说,这却是他第一次如此近的靠近功绩与权利。 “祁王。”皇帝沉声叫慕谙尘,“这调查苏尚临勾结水寇一事,朕听闻,你也出力不少,亦是有功。此番随将军往江南这一趟,可有收获吗?” “回父皇,儿臣……” “父皇!儿臣启奏!” 慕谙尘走上前去,正要应声,却被慕琨晔突然打断。 梅引侧首去看,她也许久都不曾见到弈王了,他身穿玄色蟒袍,腰间系一条红玉带,眉头微皱,眼神阴沉甚至有几分倦怠。 这样的神色,比之从前,更加让人难以捉摸。 “何事啊?”皇帝皱眉问道。 “启奏父皇,儿臣以为,苏尚临勾结水寇一案,证据仍不足以定罪论处。苏大人官阶甚高,在京中也有清名,若说他为了钱财,而行此等祸害百姓之事,儿臣实在难以信服!” 慕琨晔眯了眯眼睛,面上隐约有一抹冷笑,余光悄悄掠过梅引的脸,“不知昭铎将军此番可将人带了回来,不如便交于刑部查实此事,也算对百姓有个交代。” 皇帝沉吟片刻,并未作答,苏尚临已死的消息当然已经传入京中,弈王这般说,便是故意装作不知,要为难梅引了。 “弈王……你所言也有道理。”皇帝顿了顿,“朕听说,苏尚临已在苏州被人斩杀,此案便是死无对证……昭铎,你可有话说啊?” “父皇!在苏州杀了苏尚临的,并非昭铎将军,而是儿臣!”梅引正要上前回话,慕谙尘就提前一步拦在了她前头,“那日苏州镶云楼中所有的官员皆可作证,苏尚临欲杀将军,被儿臣就地斩杀!” “三弟,以昭都将军的武功,还能打不过一个苏尚临不成?你直接把人杀了,实在莽撞!”弈王面向慕谙尘,出言责怪道。 “皇上!” 慕谙尘与梅引正在思索要如何答话时,大殿后头突然传来了一阵清脆响亮的声音。 冷知意身穿青色朝服,徐徐走上前来。 这位新科状元郎,虽还未正式受封官职,却甚是得皇帝青睐,满朝文武皆知,此人才华出众,迟早是要进入大周朝的权利中心的。 “皇上,弈王殿下方才说苏尚临勾结水寇证据不足,臣却以为,此案已是证据确凿!” 她跪下来,直挺着腰,一字一句说道:“臣之经历,便是此案铁证!” 皇帝挑了挑眉,将这殿中四人打量了一遍,开口道:“朕早知爱卿是苏州之人,爱卿可有什么关于此案的线索,直言便是。” 冷知意敛袍伏地,向皇帝叩首,从苏尚临贪污平江河固堤之款说起,一直讲到了她的父母妹妹是如何被杀。 当着满朝文武,字字句句,揭开自己最深的伤疤,将苏尚临勾结水寇所做的一切恶行,一桩桩陈述出口。 第62章 她怀孕了?! 散朝之后,梅引为避嫌,本想躲开慕谙尘,独自走出宣政殿,可他却不依,撒泼似的往梅引身边靠。 “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你今日才被皇上嘉奖,有的是官员急着要来恭贺,跟我走在一起,岂不是没人敢过来了?”梅引兀自离他远了些,小声说道。 “便是为了躲他们,才跟你走一起的。”慕谙尘用眸中余光打量了一眼身旁经过的官员们,“他们胆子倒是不小,方才当着兄长的面,就敢过来道贺。” “这些人一向见风使舵,一次道贺而已,又不意味着他们从此倒向了你,弈王想来也不会在意。” 梅引打量了一眼她与慕谙尘之间的距离,一肩之隔,又正彼此说着悄悄话。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这一趟江南之行,让昭铎将军与祁王的关系愈发密切吗。 “那我呢?你我一同从江南回来,又并肩而行,难保不传出什么流言,说沈家要扶持三殿下,你……” “为何非得是这般传言?”慕谙尘轻声笑了出来,“难道,就不能说,是祁王慕谙尘,与昭铎将军在苏州同住三月之久,此间情谊,已然从同袍之谊。转变成了男女之爱吗?” “父皇既然嘉奖我,不如我便借此机会讨个大的。你说,我去父皇面前求亲好不好?” 他的头愈发朝梅引靠近过来,宣政殿前的大臣散去了大半,慕谙尘的语气也越发轻佻,没个遮掩。 “从前只觉得三殿下是个心思莫测之人,如今怎么变得这样!” 变得这般粘人,不讲道理,心思比从前还难猜! 已然散朝,梅引却不往宫外走,反而朝内宫的方向走去。 “我不求亲就是了,你这是要往哪去,难不成为这一句话,便要躲我了?”慕谙尘上前一步拦住了梅引的去处。 周遭有宫人侧目偷看,慕谙尘余光瞥见,心中竟颇有几分得意。 “你这人……越发无理了!”梅引却很怕他们被人发现似的,“各地水寇清扫的些许细节,我还要去养居殿呈给皇上呢!” 慕谙尘这才肯给梅引让路,擦身而过时,附在梅引的耳边,轻声嘱咐她,“若有不虞之处,遣人来祁王府找我。” 方才朝上,冷知意一番指证,已经将苏尚临一案钉死,慕琨晔当众没脸,慕谙尘却被皇帝百般夸奖,也赏赐了不少东西。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因着前一阵子越家的事,皇帝对慕琨晔的信任和倚重早就大打折扣,此番借苏尚临一案抬举慕谙尘,也是有牵制弈王之意了。 养居殿中另有几位朝臣提前去了,想来还要过一两个时辰才能出来,梅引百无聊赖,索性在御花园中逛荡起来。 她身份尊贵,又是女子,只要不是过分与宫妃联络,出入后廷也不频繁,一向是没人管的。 夏日已近尾声,御花园中一丛丛金桂怒放,陈香扑鼻,她悠闲赏玩着,却突然听见了皇后的声音。 “你怀孕未满三月,定要小心,晔儿的脾气时有不好,你多担待一些,男人嘛,总是这样的。” 令颐的声音随之传入梅引耳中,“是,母后。殿下待儿媳并没有什么不好,母后放心。” 梅引躲在桂花后头,闻声皱起了眉头,成婚才不到三个月,她竟已怀孕了? 令颐的声音,比之从前,也温婉乖巧了太多,全没了从前那个任性肆意的样子。 “昭铎将军从江南回来了,本宫记得,你从前与将军的关系甚好,难免她往后还要去找你。只是你如今已经是弈王府中的妇人了,昭铎将军从前又与晔儿有过那一番过往,你还是该多多避嫌,少见她为好。” 令颐犹豫片刻,语气中有几分失落和无奈,“是,儿臣都听母后的,日后不再见将军就是。” “臣见过皇后娘娘,见过……王妃娘娘。”梅引从桂花丛中走了出来,躬身向皇后见礼。 皇后显然被她吓了一跳,令颐的眼眸中却突然涌上一片泪水,吞了一口唾沫,频繁地眨了眨眼睛,这才遮掩过去。 她低着头不太敢看梅引,俨然一个守礼懂事的妇人模样。 那封信,也不知令颐究竟有没有收到,若是收到了,可是在大婚之前,可有提前意识到慕琨晔并非良人…… 梅引心中一片心酸,想要开口去问令颐许多,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皇后方才正提起梅引,这会子便见到了她,难免有几分尴尬,轻咳了几声,说道:“将军此番从江南得胜归来,本宫还未向将军道喜。” 梅引弯了弯腰,“娘娘客气了,护卫大周百姓,是昭铎之责,亦是昭铎之幸。” “将军是特意来这御花园中散步?”皇后挑眉问道。 “臣不敢,江南之事还有些细节未能上呈皇上,此时养居殿中有人,臣便只好到御花园来消磨时间,不意遇到了皇后娘娘。”梅引这话是对皇后说的,眼神却总时不时看向令颐。 “哦,那想来将军出来也有些时候了,既然是有正事,本宫和王妃就不打扰了。” 说罢,皇后正要拉着令颐离开,梅引却突然开口。 “王妃!”她的声音比方才要高扬不少,令颐闻声猛地回头,“听闻王妃娘娘已有身孕,臣在此道贺了。不知王妃的身体,一向可还好吗?” 令颐嘴唇微张,身子微微颤抖,就要告诉梅引一些什么了,可那些话到了嘴边,却又全收了回去。 “多谢将军了,本宫一向都好,劳将军惦念。” 一片桂花清甜香气中,梅引还是从前那个梅引,令颐也还是从前那个令颐,可她们却再也回不去了。 原本无话不说,互诉心事的闺中密友,其中一个遭人算计,嫁给了待自己不好的男子,两个人的关系竟被迫生疏至此。 连一句简单的询问,都多了这许多顾虑。 梅引看着令颐的眼睛,知道她有许多话想要告诉自己,可梅引也知道,其实无论皇后在与不在,令颐都是不会说的。 七月灯会,理渠河畔,一朝错认,再不可回头。 第63章 求救 夜,弈王府。 楚令颐侧躺在床上,四周垂下的淡黄色流苏有些遮挡视线,她以一种扭曲不适的姿态,悄悄看着外头的灯笼,一盏盏熄灭。 整个王府都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她紧张地咬住下唇,光脚下了床,冰凉的地面刺痛着脚心,明明才是初秋,她却觉得这王府里的每一个夜,都寒冷到让她头皮发麻,齿冷身颤。 门窗关得并不很严实,她蹲下身子,弯腰在床底翻找着,寝衣的边从腰上卷起来,露出了一片光滑的腰背,夜风徐徐探进她的身子,冷得令颐不住地打颤。 手指有些僵硬,被箱子边勒得生疼,她自打来了弈王府,身子比从前差了不少,再加上正在孕中,更是没力气。 把一个不大的紫檀雕花方角箱子从床底拖出来,她已经累得眼前发黑,脑袋发懵。 坐在地上缓了片刻,令颐怔怔地看了一眼自己被勒红的五指,抬头望一眼凄凉静穆的婚房,有泪珠从眼角流下。 已经三个月了啊。 她打开那箱子,取出放在里头的杂物,把压在最底下的那封信拿了出来。 令颐不敢点烛,只恐惊动了府中之人,她走到窗边,小心翼翼打开窗棂,借着缝隙里透出来的一点月光,读起那封信来。 近一百个夜晚里,每每读到那句,囊中白玉,并非令颐所见之和田,是为石英,她便止不住地恸哭起来。 再看到后头,你我总角之交,而令颐于京中无人,我便是令颐至亲,可做令颐依仗,她的胸口便一阵阵刺痛起来,带着整个左臂都有些发麻。 母亲的病情已经被瞿大夫抑制住了,两个月前被皇后派人从杭州接了回来,皇后说是觉得从前楚家的宅邸有些破落,不宜养病,以二品诰命的待遇,让母亲住进了她安排的宅子里。 弈王府中的人对她也无甚不好,以王妃能有的最尊贵的礼节敬重她、听从她。 慕琨晔,虽不喜欢她,偶有言语上的斥责,却也不曾短她什么,只是时常呆在越萱萱那里,不大理会她的生活,把她当做是收敛权势的工具罢了。 至于越萱萱,她一心只顾着讨好慕琨晔,对她这个王妃,只当不见。 一切似乎都很好,除了府中大夫诊出她怀孕那日,越萱萱故意打翻茶碗,烫伤了自己。一番挑拨之后,慕琨晔气急,推搡了令颐几下,伤着了她的膝盖以外,再没有旁的不虞了。 看那封信看得久了,忽有那么一瞬间,她也想告诉梅引。 也许,能救得了江南那么多百姓的昭铎将军,也能救她。 清亮的月色之下,令颐把那封信叠了叠,并未藏回箱子里,而是放进了自己袖中。 次日清晨,令颐用脂粉掩盖了自己淡淡的黑眼圈,总算装扮妥帖。 正走到府门前时,身子却猛然被人冲撞,差点摔倒在地! “呀!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敢……”越萱萱扬起的手乍然停在了空中,原本怒气冲冲的神色里,却突然露出一丝笑意。 “是王妃娘娘啊,是妾冲撞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了。”越萱萱屈膝向令颐见礼。 “无碍。”令颐捂住自己的肚子,不想理会越萱萱,径直往府外走去。 “嗳!王妃这是要去哪儿啊?怎么也不带个下人,可需要妾随侍吗?”越萱萱的笑意里,夹杂着几分嘲讽。 “我去哪里,与你何干,让开!” 令颐往前一步,越萱萱却又拦在了前头。 沈梅引从苏州回来了,宫中并无传召,她这个王妃又一向不喜与人来往,此时出去,不是去见沈梅引,还能是谁? “楚令颐,你还真把自己当王妃娘娘了!这弈王府的后宅是谁说了算,你还不清楚吗?我劝你还是离沈梅引那个贱人远一点,省得被她害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放肆!” “啊!” 这个脓包王妃,竟敢打她?! 越萱萱倒在地上,捂着左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楚令颐。 令颐积攒了数月的怒火,终于在越萱萱又一次的挑衅中爆发,她说谁都不要紧,可梅引不行! 也或许,只是因为梅引回来了,她终于觉得有了底气,才敢惩治越萱萱这个宠妾。 其实慕琨晔原也算不上宠爱越萱萱,因为越家的事,越萱萱才进府时,也受了不少苛待,可后来有了楚令颐,这一切就都变了。 方才这一巴掌太过突然,她这才发现,梅引给她的那封信被甩到了地上。 令颐正要弯腰去捡,慕琨晔却突然从府外进来,一脚踩在了上头。 “何事惹王妃如此动气啊?”他瞥过了脚下那封信,并未太过注意,打量了他二人一眼,语气阴沉。 “王爷!妾只不过是见王妃出门不带下人,想跟着随侍,王妃她就打我!”越萱萱立即爬过去,扯住了慕琨晔的衣角。 慕琨晔伸手扶起越萱萱,上前一步走到令颐身前,猛地掐住了她的下巴! 他的手指十分用力,令颐不由得皱起了眉毛。 “王妃这是打算去哪儿啊,嗯?” 令颐不敢反抗,悄悄捂住了自己的小腹,盯着慕琨晔,眼都不眨一下。 “城外有赏花会,为期半月,妾想出去散心。”她小声说道。 “哦,原是如此啊。”慕琨晔放开令颐的下巴,手掌放在令颐的小腹上,轻轻摩挲着,“本王还以为,王妃是为了要见什么人呢。” “妾不敢。”令颐低着头,不敢去看地上那封信,生怕自己的眼神,会引起慕琨晔的注意。 “王爷!妾早知道,今日城外的赏花会,沈梅引也会去的!”越萱萱生怕她对令颐的种种针对与欺辱,会被梅引知道,索性胡说起来。 沈梅引…… 慕琨晔挑了挑眉,这才想起来,刚才似有一封信,从令颐袖中掉了出来。 第64章 夹竹桃 “而令颐于京中无人,我便是令颐至亲,可做令颐依仗……可做令颐依仗?哈哈哈哈哈!” 慕琨晔展开那封信读完,嘲讽似的大笑起来。 他这些日子于朝政上屡屡受挫,原本就有些暴戾的性子,如今更是变本加厉。 令颐看向他的眼神逐渐惶恐害怕,她惊惶地捂住自己的小腹,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慕琨晔却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用力把她拉到了自己身前! “楚令颐,嫁给本王,对你,对楚家,已经是无上荣幸。”他的手掌一下下抚摸着令颐的脸颊,“怎么,王妃还不满意吗?” “妾不敢。”令颐声如蚊蝇,微微颤抖。 “本王竟不知,王妃在京中还有这样一个好靠山!” 他捏住令颐的下颚,猛地一甩,她踉跄几步,差点站立不住。 乍然有纸张撕裂的声音传入耳中,令颐慌忙去看,那封信,正一点点被慕琨晔撕碎。 “不要……” 她身上骤然失力,猛地跪倒在地,身体蜷缩着,看着一片片细小的纸张落在地上,泪断如线。 即便是嫁进弈王府后,受人百般磋磨,她生性坚韧,也不曾这般哭过。 那是她唯一的希望,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想要求救…… “王妃孕中身子不适,不宜外出。来人!带王妃回房!往后,没有本王的吩咐,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令颐已经听不大清楚慕琨晔在说些什么,脑中一片灰白,由着下人们架起她的身子,把她带回房中,粗鲁地扔到了床上。 她再没有什么反应了,死鱼一般躺在床上,只觉得脸侧的被褥上一片濡湿。 梅引回京约莫半月后,总算把苏尚临一案的所有事情都了结了,便在此时,收到了令颐给她的信函。 城外散意亭有一场赏花会,是京中贵女一向爱参加的,令颐与梅引十五六岁的时候,也曾一起去过几次。 她原以为那日在宫中,皇后那般叮嘱,令颐不会再来寻她,等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就悄悄去找令颐呢。 现下收到了令颐邀约,正好相见。 梅引唇角微勾,提笔应下了令颐之邀。 秋意渐浓,夏花正开最后一茬,又有新开的桂花菊花、蔷薇芙蓉,和夹竹桃。 她一身草绿色梅花暗纹裙,只一只青玉簪挽发,在一众打扮华丽繁复的贵女中,显得格外清丽。 梅引又像小时候见令颐之前那般期待起来,她今日会穿什么样的衣衫呢? “见过将军,将军也是来参加赏花会的吗?”有贵女走近过来向她见礼。 “是,今日大家都是来玩儿的,不要拘礼了。”梅引笑着说道。 “我还记得,将军十五岁那年也曾来参加赏花会,一首小词,甚是出众,读来口齿生香。” 那贵女思索片刻,缓缓吟道:“晨起倦梳妆,来闻优伶唱,姹紫嫣红遇柳郎,惹恼愁丝长。沉水熏胭脂,眉黛描新样,总是思郎不见郎,袅烟添茶上。” “可是这样背的?” 梅引顿了片刻,莞尔一笑,“小姐记错了,这首词是与我同行的楚令颐小姐所作,我哪里有这样的才华呢。” “哦哦哦,是我记错了。”那贵女尴尬地笑了笑,“只是楚小姐如今嫁了人,只怕以后不会再到这样的场合来玩儿了。” 梅引笑了笑,不再应声。 令颐虽出身武将世家,却自幼多习诗书,这些小词,也偶有几句流传京中,为人吟诵。 姹紫嫣红遇柳郎…… 她那时才十五岁,就急着把自己写成了杜丽娘,到头来,果真是一番情意,全成了大梦一场。 梅引站在一树夹竹桃下,往贵女们所停的马车那里看着,等着令颐过来。 可眼看着散意亭中所聚集的女子越来越多,往此处而行的马车越来越少。 晨光飞逝,阳光渐盛,就要接近午时了,楚令颐还是没有来。 梅引独自站着,又等了近两刻钟,终于看见了一驾红木垂淡蓝色丝绸的马车朝这边过来。 时辰已晚,这应该是最后一驾马车了。 梅引下意识就觉得那是令颐的马车,自顾自走了过去,可马车中人掀开帷帐走出来的时候,却叫她愣在了原地。 慕琨晔? 他怎么会过来? 梅引后退几步,却已经来不及,慕琨晔上前去,一把攥住了梅引的手腕。 “昭铎将军,好久不见啊。”他笑得阴沉。 亭中的贵女都看了过来。 “放手!”梅引用力挣脱开慕琨晔的手,“令颐呢!” “令颐?”他阴森森朝梅引靠近过来,“将军与王妃的关系,还真是不错呢。只可惜,王妃怀有身孕,不宜出来吹风,本王只好替她来了。” “怎么,这赏花会又非将军所办,本王还来不得了?” 慕琨晔迈步往亭中而去,径直坐了下来,所有的贵女都跪在他眼前,齐声见礼。 梅引急忙过去,“弈王殿下有心赏花,本将军自然不拦,可王爷要赏花,又何须托令颐之词!” 她俯身靠近弈王,在他耳边一字一句道:“你若敢伤令颐半分,我要你用命来偿!” 蓦地,慕琨晔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将军此言何意啊?将军才与祁王同去江南,交情颇深,如今,却又要对本王投怀送抱吗?” 梅引缓缓直起腰来,满目震惊,周遭的贵女们开始窃窃私语。 “你胡说些什么?!我方才分明……” “本王听说,这赏花会,有一个规矩,便是每一位贵女,都要亲自选一种眼中所见之花,作一首诗词,可对啊?”慕琨晔却不理会梅引,打断了她的话,兀自站起身,当真赏起来花来。 “是。”贵女们齐声回话。 “既然如此,那便开始吧。”他嘴角噙着笑意,看向梅引,“将军先请。” 梅引站在原地盯着慕琨晔,并不应声。 作一首诗词倒是不难,只不过,慕琨晔只怕是要借题发挥,让人传出她今日在散云亭中,与弈王共同赏花吟诗,对他投怀送抱这样的流言,坏她的名声。 “怎么,可是今日之花,不合将军的眼缘,选不出来吗?” 梅引半晌都没回应,慕琨晔含笑等着她,身旁的贵女们也偷偷窥视着她。 她扬了扬下巴,侧身看了一眼身后,徐徐开口。 “夹竹桃。” 第65章 谙尘私心 慕琨晔挑了挑眉,脚尖踩上一朵飘落下来的夹竹桃花瓣,用力碾碎。 “这夹竹桃,从古至今,便一向少为人称颂。又因有剧毒,更是让人避之不及,在这热闹风雅的赏花会上,将军选这样一种花,不合适吧。” “难免不叫人觉得,将军之心,亦如夹竹桃一般,满是恶汁毒水。”他笑得阴沉而得意,如看戏一般,盯着梅引。 “不过是一树花而已,弈王殿下也要这般误读吗?”她皱眉反驳。 贵女们看向梅引的眼神,虽有几分小心,却颇有想要看戏的意思,这一场博弈,梅引显然处于劣势了。 “是本王误读,还是将军性情,本就如夹竹桃一般,用看似和善美丽的外表,掩盖其晦暗深沉的心思!” 慕谙尘随手折下一枝夹竹桃,那妍丽的花瓣在梅引的脸上徘徊着,这般羞辱。 “放肆!”她一把打掉慕琨晔的手臂,右手下意识去探腰间的短刀,却又停在腰上,止住了动作。 弈王毕竟身份不同,如今又是在这人多口杂的赏花会上,不可鲁莽。 梅引犹豫片刻,终是放下了手,“苏尚临勾结水寇一案才平,朝堂之上人人为此事竭尽心力,怎么,王爷竟无事可做吗?” 她倒是会讽刺人,慕琨晔眯了眯眼,冷哼一声,离梅引更近一寸 “本王今日若是不来,如何得知,将军竟对本王这般念念不忘,才与祁王亲近,又妄图来与本王续往日旧情,嗯?” “慕琨晔!我方才附与你耳畔所言,分明就是……” “是什么,嗯?”他出言打断,眼眸中含着阴险的笑意,盯着梅引的眼睛。 令颐之事,不可外传。 梅引站在夹竹桃下,只觉腿脚有千万斤重,双唇紧抿,一时难以想到应对之策。 即便她的地位再尊贵,再怎么受人尊崇爱戴,可在所有人眼中,她在身为昭铎将军之前,都先是一个女子。 在这大周朝,一个男人,一个权势滔天的男人,想要侮辱一个女子的清白,是这样容易。 天下所有女子,于后宅中,是操持家务的奴仆,于床榻上,是千娇百媚的美妾,于街巷中,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却唯独不能,成为她们自己。 昭铎又如何,亦逃不过。 “将军,将军既然选了夹竹桃,不如就先吟诗吧。” 亭中贵女中,到底还是有人看不过去昭铎将军受辱,壮着胆子出言解围。 “是啊,将军还是先吟诗吧,免得辜负了这一场赏花会。” 附和之声越来越多,梅引垂眸思索,一首诗吟罢,她也就能离开散意亭了。 可慕琨晔却不想让她走得这样容易,瞪了那几个贵女一眼,出言呵斥,“闭嘴!本王与将军说话,何时轮到你们插嘴!” 他忽而又阴翳地笑出声来,转头盯着梅引,“本王看将军顿了这半晌,只怕,是诗无好诗吧。” “一株任人赏玩的花,又生性阴毒,怎么会值得吟诗颂她呢?” 慕琨晔以花喻人之言,已经再明显不过,四周的贵女不断投来窥探的目光,梅引只觉浑身气血逆流,怒气就快要冲破胸膛,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吟诗。 “我……” “芳姿劲节本来同,绿荫红妆一样浓。我若化龙君为水,信知何处不相逢。” 忽有一阵清润如水的声音自亭外传来,一众贵女皆直挺着腰去看。 他一身淡紫色湖绸外袍,银白色里衬,腰间系一条碧色锦带,手中握一柄雪色折扇,含着温暖若阳的笑意,徐徐往亭中走来,似能将世间冰雪融化。 这人真是……甚少有这样温柔纯良,又神采飞扬的时候。 我若化龙君为水,信知何处不相逢…… 梅引把他方才所吟诗句,在心中默念一遍,不由得垂眸浅笑。 慕谙尘他这人一般,所作的诗也一般,今日前来解围的时候也一般,只是一切都合在一起,竟这样合适。 亭中贵女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祁王殿下才立了功,被皇上赞誉,如今风头正盛,再加上他本就生得比弈王更加俊美些,更是令人倾慕。 “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从前见三殿下,只觉得与府里那些小厮没什么两样,今日一见,才知原来三殿下生得这样好看!” “我看姐姐你啊,就是见色起意!” 他缓步入亭,偶有几句公侯小姐们的私言落入耳中,慕谙尘只静静笑着,走到梅引身侧时,却一把拦住了她的腰。 梅引不察,登时愣住,僵直了身子。 对于她惊诧的反应,和在场贵女们不可思议的目光,慕谙尘却浑不在意,似安慰又似讨好,手指悄悄揉捏着梅引的腰。 “夹竹桃此花,既有姿容,亦有气节,怎么到了大哥眼中,就成了毒物呢。”他的眼眸看似温顺,实则暗藏反骨,“不过是一株花而已,也值得大哥这样小题大做吗?” 慕琨晔怒视着他放在梅引腰上的手,半晌之后,冷笑一声,“本王竟不知道,三弟与昭铎将军的关系,何时竟变得这样好,大庭广众之下,也全不顾及!” 慕谙尘看了一眼方才被弈王折下的那朵夹竹桃,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大哥既知夹竹桃有毒,又何必伸手去折呢,白惹了这毒物,伤了自己。” 慕琨晔冷笑一声,“原来三弟也知夹竹桃有毒,站在花下,就不怕中毒吗?” “谙尘只敢远观,不敢亵玩。” 他这话是对着弈王说的,可不知为何,梅引下意识便觉得他是在说自己。 可他如今这般揽着她,又哪里是不敢亵玩,分明全是胡扯! 她试图从慕谙尘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可他的手看似虚拢,实则用力,梅引又不敢动作太大,实难挣开。 “谙尘与昭铎将军的关系,确如方才大哥所言,已在行军途中,有所牵绊。” 他原是个活在黑暗中的人,此刻烈阳映照在他温润如玉的面庞上,竟有光明之意。 “是谙尘敬仰昭铎将军,以之为师,渐生情愫。” “是谙尘倾慕昭铎将军,思之甚深,实不能忍。” “是谙尘思念昭铎将军,梦寐以求,生死如斯。” “可这一切,只出于谙尘私心,与将军无关。” 梅引听着,望向他的眼神,愈发震惊,可他只一句句地说着,全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这一番情意,谙尘只知自己,不知将军。” 他的眼神掠过在场的所有贵女,“是以,若因谙尘之喜,带累将军清名,是谙尘之过。” “望诸位谨记。” 第66章 她的回应,是第一次 那些贵女与梅引一样,都愣在了原地,半晌说不出话,反应了许久,才垂首应下。 弈王看向他二人的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不过江南共度三月,他这个苟且偷生十几年,满京城鲜有人记得的三弟,竟真的攀上了昭铎! 慕谙尘悄悄低头看了梅引一眼,见她仍未回神,轻笑了一声,开口说道:“今日赏花会,原是各位贵女赏玩之会,却无端被扰,是本王之过。” “既然诗也作完了,本王与昭铎将军,就先告辞了,各位自便。” 他揽着梅引离开,在经过慕琨晔时,朝他点了点头,便不再理会。 一直走到回望再看不见散云亭时,慕谙尘终于停了下来,松开梅引的腰身,等着她开口。 梅引的心跳与呼吸终于渐趋平稳,这才抬眸看着慕谙尘,他一双眸子澄澈似清泉,灿然似皎月,竟叫她一时恍神。 “你方才所说,是为解围,对吗?” 她思索许久,终是自欺,她知道慕谙尘从不会否认她的话,所以才这样问。 她心口并非没有爱意汹涌,沈梅引并非大罗神仙,更不是阎罗鬼怪,慕谙尘如此剖白,一再追寻,她岂会不动情。 可这一次又一次的动心,却叫她堕入了无尽的怀疑的深渊之中。 因她的爱意,本就会害了她自己。 她想要把慕谙尘从阴暗的地狱中拉起来,她想要救他,即便分不清楚这是出于她对生灵的怜惜,还是心中隐藏的爱意。 可她却不能自救。 在她沉溺于自己满腔的愧疚与怀疑中时,耳边传来慕谙尘温润的声线,可他这声音里,却似压抑着许多情绪,暗自汹涌。 “我自是为了帮你解围,才过来的,你不必在意。” “嗯。”梅引不敢再看他的眼睛,点了点头,兀自往前走去。 慕谙尘没有跟上来。 正在她以为慕谙尘已经离开,今日之事也已过去的时候,后头却突然传来一阵奔跑之声。 猝然一瞬,慕谙尘揽着她的腰身,直接把人摁在了草地上! “唔……你做什么!慕谙尘!” 她闪躲着慕谙尘袭来的嘴唇,胡乱在他的身上推搡,可身上的人,却如同一头前来报复的饿狼一般,动作之凶猛,像是要把她吞吃入腹! “你放开我!” 一片慌乱之中,似有衣裙撕裂之声,她只想着如今是在外头,又才出了慕琨晔的视线,实在不能胡来,右手覆上腰间短刀之时,她却乍然触碰到一片冰凉! 慕谙尘的手,与她的手,同时触碰到了那把刀。 可慕谙尘只是将手伸进了她外衣之中,胡乱触摸之下,才碰到了那把短刀。 梅引,却是为了拒绝。 他眼中有莫大的痛楚与冰冷,多少次了,无论是他的关怀回护,还是如现在这般的侵犯掠夺,她都一再拒绝。 到底是真的因为不喜欢他吗? 慕谙尘眼底渐渐有怒意生气,胸膛起伏也跟着剧烈起来,梅引的手触碰到他的胳膊,试图将人推开,却被慕谙尘一把掐住了脖子! 他感受到了梅引不可置信的目光,却不肯松手,甚至收紧。 慕谙尘的面庞逐渐贴近梅引,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边,他声音中满是压抑与气恼。 “沈梅引!我也并非是一直都好脾气的,你真以为,对于你一次次的拒绝、视而不见,甚至自欺欺人,我全无不满吗!” “究竟为什么不可以,你不要我的亲近,便连我的情分都弃如敝履!” “昭铎,你扪心自问,真的从未动心吗?”他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真的,从来没有动心吗。你就真的,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吗,昭铎?” 梅引紧闭着眼睛,偏过头去不肯看他,却突然有泪珠落到她眼上。 久无回音,慕谙尘的手正一点点离开梅引的身体,可方才这一滴泪,终是如清泉融冰一般,在她心底撞开了一丝缝隙。 便如慕谙尘所言,她扪心自问,理渠河畔,宫墙之中,起蝶绝境,夹竹桃下,的确动心。 前世怨仇如何,今生算计又如何,她骗不了自己的心。 也许,堕入蛛网中,便是飞蝇的宿命。 蓦地,梅引一把抓住慕谙尘即将离开的手臂,用力一扯,把他带倒在自己身上。 慕谙尘起先还睁着眼睛,以为是一场梦境,可梅引的动作实在强烈,几乎咬破他的嘴唇。 他缓缓闭上眼睛,献祭一般,把自己交给了昭铎。 人总是贪心,既想要防备保全,又不能不图这片刻欢愉,更何况,她心里真的有慕谙尘。 城郊的草地上很是柔软,有猫儿的尾巴轻抚过她的身子,毛茸茸的,把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猫儿顽皮,全不按旁人的节奏行事,把它喜爱的果子含在口中暖得温热。毛茸茸的感觉在梅引的全身流动着,钻进她的身体,她的每一个毛孔。 直到太阳升起。 终于停止下来之时,梅引已经累得几乎晕厥过去,慕谙尘中途找了个草屋,把她放在床上。 此时正啃噬着她的脖颈,在她耳边喃喃。 “过些日子,我就去找父皇,求他赐婚,好不好?” “嗯?” 一片朦胧之中,梅引听不真切他的话,呢喃一声,便倒在他身上睡了过去。 慕谙尘轻抚着梅引的长发,贪恋地吻上她的肩膀,满足地勾起了唇角。 其实这才算是他们的第一次,前世他从不敢想的事情,在死过一次后,竟还能成真。 将梅引拥进怀中的那一瞬间,他心中的庆幸甚至多过爱恋,像小时候第一次遇见昭铎时那样。 他这样卑微的人,借着她的光,似乎也终于看见了一点前路,从不曾被阳光眷顾的人,也终于沾染了夺目的烈阳。 他多么庆幸,没有死在昨天。 第67章 布局之人,谁在操控! 散云亭中没有见到令颐,梅引总是觉得不放心,慕琨晔迟早要除,可令颐此时肚子里还怀着他的骨血,她母子二人,难保不受牵连。 只有抓到慕琨晔的把柄,弹压他多年势力,让楚家发觉此人不堪扶持,才有可能允许令颐和离。 便在此时,她终于等来了一个打压慕琨晔最好的机会。 冷知意在朝代理户部主事一职,核查江南田亩与税收时发现田户数量有缺,沿着线索一番查探后,竟发觉苏尚临这个江浙总督在职期间,圈地数量之多,已至近万亩! 如此庞大的数量,对于寻常农家来说,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可户部尚书林奕逊,竟从未曾将此事上呈圣上! 林奕逊是弈王的人,满朝皆知。 冷知意行事小心,并没有直接在宣政殿中说出此事,而是私下去见了梅引。 彼时她正用帕子垫着手,在院中移栽一棵夹竹桃,小厮进来禀报,说是户部的冷大人来了。 “快进来吧。”梅引把那脏帕子随手扔在石桌上,笑意盈盈,出府把冷知意迎了进来,“来时不曾被人看见吧。” “我才来京中,鲜为人识,没事的。”冷知意回身往街巷中看了一眼,合上府门。 “你看看这个。”她直奔主题,把亲手誊抄的户部田亩账本递给了梅引。 “兖州农户两千七百家,田产三万一千亩,浦州农户三千五百家,田产三万四千亩……”读到此处,梅引已经发觉了不对。 “且不说浦州地处平原,四面环水,农户绝不止三千,便是这三千余家农户,只有三万四千亩地,也绝不可能啊……”梅引不自觉压低了声线。 “江浙一带,此前一直是苏尚临辖地,你是说……” “若只是苏尚临,倒也没什么。可梅引你是武将,都能一眼看出这田亩数不对,更何况是林奕逊这个户部尚书。” “随我进来。”梅引急忙合上账本,示意冷知意与她一同去了屋子里。 “此事事关重大,如今苏尚临已死,各府知州却无一人上报圈地之事。此事若真,足见其背后势力,错综复杂,难以连根拔起。” “更何况,堂而皇之地将这些假账目交到你手里核查,实在太过明显。” 冷知意盯着那账本看了半晌,心下渐生疑虑,“我……” “将军!将军!外头有个小丫头找您!” 门外忽有小厮来叫梅引,她急忙把那账本塞进了抽屉,让冷知意留在房中,自己推门出去。 小丫头?她从不曾认得什么小丫头,难不成……是暮心?! “快把人带进来!” “昭铎将军!将军!” 果真是暮心! 可她……可她身上的衣服破烂难以蔽体,脚上连双鞋子也没有,脚底全是泥土和鲜血! 竟是从苏州,一路走过来的吗?! “快!快去打水!找一身干净的衣裳和鞋子来!” “是!” 梅引急忙扶着她进了屋子里,“脚上伤得这样,你难不成是从苏州一路走过来的吗?” “我……我家中只剩了十两银子,从家中坐马车过来,到京城外时,便没了盘缠,这才走路的。”暮心似乎很是害怕,声如蚊蝇。 “家中……”梅引抬头看了后头的冷知意一眼,“不要紧,暮心,你别怕,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你只管告诉我。” “我……我回到家里才两天,就有官兵闯了进去,说是我们犯了国法,要没收田产。我父母……” “他们要到田里去拔苗子,我父母不让,被他们,被他们用大刀砍死了!” 暮心扑进梅引怀里嚎啕大哭,嘶声裂肺。 她满目震惊,僵在原地,即便是苏尚林定罪之后,江南圈地之事却仍在进行! 不是慕琨晔,还能有谁! 这般疯狂之举,他真不怕民愤积压,江南暴动,危及京城吗! “小姑娘,你父母姓甚名谁,你家住何处,田产几亩?”冷知意神情急切地走上前来。 暮心躲在梅引怀里,又哭了许久,才把一切都说了出来,她家中原有三口人,依朝廷田亩政令,也分到了十五亩地。 可是从那日之后,就只剩五亩了。 梅引把暮心紧紧拥进怀里,冷知意急忙上前去翻找那账本。 约有两刻钟那么久,整个屋子里只有暮心抽噎之声,和冷知意翻账本的声音。 她们都在等一个结果。 半晌后,冷知意整个人仿佛被雷击中,僵着身子,一字一句说出了她核对的结果。 “账目,为真。” 梅引急忙跑过去看,那账本上果真明明白白的写着,暮心家中三口人,田五亩。 她静悄悄在心里计算着,今日里暮心的父母身死,不足一月,甚至连户部更新账本的时间都不到,这账目就成了真的! “除了你以外,这些日子可还有旁人动过户部的账本吗?”梅引皱眉问道。 “我每日从晨时至亥时,都在户部。” 言下之意,在这几个时辰之外,有人动过户部的账本,给她们送了一本足以证明户部尚书勾结弈王,纵容苏尚临圈地的真账本! 梅引不由得后退两步,只觉无比害怕,从户部的账本,到暮心今日过来找她,都巧得像是被人安排好了一样! 而她与冷知意,便如同木偶一般,被人牵在手里! 那人的意图已然十分明显,他调换户部账本,便是想让冷知意发觉账目不对,再上呈圣上,借她之手,打压弈王! 梅引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慕谙尘的名字,又旋即否认,若是慕谙尘布局,大可直接告知她二人,又何需暗中算计! 这一双幕后之手,实在太过可怕,能核实出真的账本不说,竟能穿透朝廷的铜墙铁壁,把手伸进户部! “不到一个月,莫说是户部更改账目,便是各地知州核查户口,重新计量田亩,也是不够的!” 梅引心中恐惧更甚,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 这调换账本之人,竟有这般通天之力! 第68章 让我去做吧,梅引 “将军,暮心实在没有地方可去了,这才到京城来投靠将军。”暮心紧紧依靠着梅引,抽噎着落泪,“求将军收留暮心吧!” 梅引正要答应,却突然感受到冷知意警惕的目光,她悄悄朝梅引摇了摇头。 这小姑娘来得太巧了。 若说梅引心中没有疑虑,那绝不可能,但对于暮心,她心中还是怜悯更甚。 “没事的。”梅引朝冷知意笑了笑,用口型说道。 “好,那你就留在沈家吧,先把身上的伤养一养,然后跟着我做个贴身丫鬟。” 她揉了揉暮心的头发,答应了下来。 一个还不到十六岁的小姑娘,并没有什么移天换日的谋算,即便是有什么心思,被什么人所利用,也并非不可转圜。 “多谢将军!”暮心咚的一声朝梅引跪了下来,原本已经止住了泪意,现下又哭了起来。 “好了,没事了。”梅引朝门外候着的小厮招了招手,“你先去把衣裳换了吧。” 她二人目视着暮心离开后,冷知意收了账本,走上前来,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不收她,只不过一个十四五的小姑娘,你收了也便罢了,可还是不能不防。” “知道啦。倒劳你担心我了。”梅引笑道。 她看着冷知意把账本收进了袖子里,便要往外头走,伸手一把拽住了冷知意的手臂,“你这是做什么,这假账本,你……” “哪里是假账本,这账本,分明为真呢。”冷知意瞥了一眼袖子里的东西,“这幕后之人费尽心思给咱们递了这么大一颗果子,为何不收呢。” “你我原本就知道弈王与苏尚临有所勾结,此番正是机会。”冷知意坚定地看着梅引,目光烁烁。 “可是,这样大的一个案子,你才初入朝堂……” 梅引皱着眉头,仍有犹豫,可冷知意心中已有考量。 “正是因为我初入朝堂,又身担要职,朝中多有人不服,才正是立功之时。”冷知意顿了顿,“更何况,弈王原也是我的仇人。” “让我去做吧,梅引。” 梅引沉默半晌,终是不再拦她,“那好,你记得一切小心,此案不比苏州水寇一事,牵涉的是朝堂中人,他们的手段,更为阴险。” “这账本,也不知是何人所送。若生变故,或有不虞,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尽管来沈府找我就是。” 冷知意点了点头,已经走到了门外,却又停了下来,在袖口里掏了半天,取出了两支簪子。 “说了要把簪子给你的,这一番又是差点忘了。”她背光站在门口,一身浅碧色束腰常服,无端便让梅引想到了那四个字,长身玉立。 梅引上前去接过那两支簪子,看向知意的眼神中有几分忧惧,“一切当心。” “你也是。”冷知意轻快地笑了出来。 她走后,梅引回想着那账本之事,越想越觉得惊心,不是慕谙尘,朝中还有什么人,会想要借她二人之力,除掉慕琨晔呢。 皇后现下虽与慕琨晔不大亲近,可仍旧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会这样害他。 会是别的皇子吗…… 梅引沉思片刻,把手里的一根簪子戴在头上,另一支搁在梳妆台上,找出纱笠来戴上,往祁王府去了。 沈府与祁王府隔得倒是不远,约莫一刻钟后,她就站在了王府门外。 这竟是,她头一次主动来找慕谙尘呢。 即便是慕谙尘才立了功回来,祁王府门前仍是门庭冷落,不似前世她在弈王府时所见,王府里每日都有朝臣与谋士出入,很是热闹。 “小姐,这位小姐可是要见我家王爷吗,不知小姐自何处而来,如何称呼?”她在府外站了一会儿,才有小厮出来。 “我……”梅引垂眸思索片刻,“沈隐。” “沈隐?小姐可是自哪位宗亲或朝臣府中而来吗?”想来是因为祁王府中甚少有人造访,那小厮态度十分恭谨。 “并不是,只烦请你将沈隐二字带给你家王爷吧。”梅引说道。 “这……”那小厮犹豫片刻,便弯腰答应了下来,“那还请小姐在此处稍后。” 她虽从不曾告诉过慕谙尘,她有沈隐这么个化名,可他应该能够猜得出来是她。 慕谙尘出来得很是急切,一头墨发用红色锦带系住,随意地垂在身后,快走到府门口时停下来张望一眼,确定了梅引的身影后,奔出。 “可是想我了吗?”还没进府,他就歪着身子附在梅引耳边说悄悄话。 可是想我了吗? 梅引双肩忽而收拢,双颊绯红,从那日城外草地,到今日,也已经有数日未见了。 乍然听到慕谙尘这个问句,梅引第一反应竟是想到了那日他压在自己身上问的话。 昭铎,可是喜欢我这样吗? “怎么还在府门外头,也不注意一下的。”梅引跟着他到书房中坐下,把纱笠摘了放在身旁。 “不会有人在意的。”慕谙尘给梅引倒了杯茶,随口说道。 她顿了顿,觑了慕谙尘一眼,见他并没有什么情绪,也便垂首喝了那一杯茶。 “还是你的眼光更好些,这一支的确好看。”慕谙尘靠过来坐在她身边,指尖轻抚着那支点翠开扇簪,随即又一路滑到了她垂在后背的一头青丝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她的长发。 梅引赧然低头,把半散在身后的头发拢到胸前,本想让慕谙尘停手,他却十分不配合,手中的青丝被抽走,索性就揽着梅引的腰,把她带到了自己膝上。 “别闹了,我今日有正事的。” “什么正事?”他的神色总算正经了几分,由着梅引从他腿上离开,坐到一旁。 “户部。”梅引看着他的眼睛,犹豫了一瞬,“慕谙尘,你在户部,可有人吗?” 察觉到梅引探寻的眼神,慕谙尘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为什么这么问?” “户部一向在大哥的权利之内,我插不了手的。”见梅引并不回答他刚才的话,慕谙尘垂敛眉目,接着说道。 书房中静默片刻,偶有阵风吹起书页,发出沙沙的声响。 “户部用以统筹田产的账本,你可动过吗?” 第69章 利用楚家 “你又是疑心我做了什么事情?” 慕谙尘嘴唇微张,顿了片刻,“若说是京城中的产业,我倒还有些手段。但是六部,我动不了他们。” 沉默片刻后,梅引开口道:“你别多心,我只是来问一句。” “出什么事了?”慕谙尘皱眉问道。 “冷西洲今日到府里来找我,给我看了户部统筹江南田产的账本,每行每列,都是林奕逊包庇苏尚临圈地的证据。”梅引双唇紧抿,“数目为真,可那账本,却是被人调包过的。” “什么意思,你是说,有人故意将户部作假的账本调包,给你和冷西洲送了证据去?” 梅引沉默着点了点头。 “没想到除了咱们,竟还有旁人视大哥如豺狼虎兽,这么急着要借刀杀人。”慕谙尘冷笑一声,“那账本呢?” “冷西洲带走了,想来不日便会上呈于皇上,自请调查此事。” “蠢货!”慕谙尘一掌拍在案上,茶杯摇晃,激起一片淡黄色的茶汤,“那账本是调换过的,一旦被人发觉,就是冷西洲陷害林奕逊的铁证!” “倒真是好一出一箭双雕,借刀杀人啊。”慕谙尘眼中锋芒逐渐凌厉。 苏尚临是个不会说话的死人,冷西洲与林奕逊鹬蚌相争,户部官员换血,怎么看,都是一场渔翁得利的好谋算。 “冷大人亦知此事凶险,可她……” “知道凶险,还硬要去做,不是蠢是什么!你想尽了办法帮她,此事若败,前功尽弃,她如何对得起你的赏识与扶持!” 梅引看向他的目光中,夹杂着几分惊奇,这样一个冷情冷性的人,竟然也有一天,会想要去保全一个不相干的人。 “我回府之后,便修书一封送去冷大人那里,让她将此事延后。”梅引唇角勾起一抹轻笑,去寻慕谙尘的手指拢在掌心,“那你,可有什么旁的主意吗?” “证据既然已经送到手里了,就不能不好好利用。”慕谙尘皱眉思索片刻,“这可是把户部从大哥手里拽出来最好的机会。” “账本真假,尚需要验过。说不定,我们可以趁此机会,抓到林奕逊旁的把柄,也省得成了别人手里的刀。” 梅引未曾注意,他眸中闪过一瞬狠意。 慕谙尘心中棋局已成,梅引正要细问,他却站起身来,这就要送梅引出去,“你速去拦着那急切的蠢货一些,其他的,我会去做。” 他一路将人送到府门前时,梅引却忽然回头,她知道慕谙尘是比她还要恨弈王的人,其心偶有狠毒,也比她更适合去布局谋算,可她还是放心不下。 “不可冒险,不可伤及无辜。”梅引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说完了这句话。 “你放心。”慕谙尘浅笑着回应她。 不到一个月的空档,整个京城的街巷中都传出了前任江浙总督苏尚临圈地近万亩,已有证据流出的消息。 而苏尚临已死,这风刀霜剑是冲着谁去的,再明白不过。 弈王府。 “林奕逊呢!让他来见本王,连这一点小事都瞒不住,本王要他何用!” 城中消息传入府中,慕琨晔气得一脚把面前的桌案踹翻在地! “王爷息怒!小的这就去尚书府!” 那小厮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慕琨晔脸色发青,怒目圆瞪,恨不得立即杀几个传流言的小人泄愤! “王爷,王爷别气坏了身子,妾做了莲子羹,王爷喝一碗吧。”越萱萱端着一碗莲子羹,娇柔地走到了他身边坐下。 “滚!” 慕琨晔此时根本无心吃东西,挥袖一下子把那碗莲子羹打翻在地! “啊!”越萱萱一屁股跌坐在地,凄凄切切地哭了起来,膝盖压在碎掉的瓷片上,往前膝行几步,握住了慕琨晔的脚。 “王爷,是妾不好,在王爷气恼之时,不能为王爷分忧。”她伸手点了点脸上的泪珠,语气中满是自责,“是妾身无用,想来只有似王妃一般,有高贵出身的女子,才能帮上王爷吧。” 楚令颐? 慕琨晔微眯着眼睛,思索起楚家的势力来,楚家虽已经没有能上阵杀敌的武将,可在京中名声甚好,是少有的受百姓爱戴的高门贵府。 若是从前归顺于楚家的副将和门客,出言替苏尚临澄清辩白,京中流言,应该能消失大半。 慕琨晔挥手让越萱萱下去,把候在门口的小厮招呼了进来,“王妃可在府中吗?” “这……王爷,您才说了不许王妃出门,想来……想来王妃应该是在房中养胎吧。”那小厮颤颤巍巍地回话。 “去看看王妃。”慕琨晔啧了一声,挥了挥袍袖,站起身来,往楚令颐房中走去。 越萱萱才走到门口,便听见了慕琨晔这句话,她表面乖顺地低着头,等慕琨晔从身边走过。 可在温顺之下,她的嘴角悄悄勾起一抹阴险笑意。 楚令颐性子倔强,又自以为是,觉得楚家是京中清流,当然轻易不肯帮慕琨晔做事,倒时候惹恼了王爷,看她怎么收场! 只要她越萱萱还在王府一日,就绝不允许有别的女人生下王爷的孩子! 楚令颐的肚子已经鼓起来了,可她不大记得这孩子多大了。 她静悄悄躺在床上,一言不发,从她被禁足之后,府中下人愈发苛待,房梁上生了蛛网,也无人发觉,更无人打扫。 进府数月,一开始,她靠着理渠河畔那一场梦境般的相遇,支撑着自己活下去。后来,她不敢再妄想那惊鸿一瞥的少年,心中的支柱,成了梅引给她的那封信。 弈王苛待她,皇后算计她,家人利用她,心上人恐怕也早忘了她,不过好在,梅引还是在意她的。 可现在,她连那一封信都没有了。 窗户上隐约有一缕天光照射进来,令颐伸手去寻,想要握住那一尺天光,可阳光于指缝中溜走,她根本就把握不住。 吱呀一声,许久不曾活动过的房门被人推开,房中乍然亮堂起来。 阳光刺眼,令颐突然醒了神,眯着眼睛侧头去看,那背着光走进来的,是一个男子。 是谁? 第70章 你也配生本王的孩子?! “殿下……”楚令颐下意识喃喃出声,可下一秒,她看清了眼前之人,就只剩下满心厌恶! “王妃。”慕琨晔嘴角含着莫测的笑意,在楚令颐床前蹲下身子,浓眉微挑,“王妃的身子,可好些了?” “劳王爷挂心,妾的身子,本就并无不适。” 慕琨晔伸出手去要摸令颐的下巴,被她偏头躲开。 眯着眼看了一眼楚令颐的肚子,他心中全无怜惜,搓了搓自己的手指,在床边坐下。 楚令颐既怕又恨,手撑着床,半坐起来,兀自离慕琨晔远了一些。 他并不在意楚令颐的反应,戏谑一般看着她,“王妃想来也憋坏了,现下有一桩好事情,能帮王妃出了这暗无天日的房间,王妃可愿一试吗?” “什么?”令颐小心地看着他。 “王妃久居府中,想来不知道,如今京中流言四起,都说户部尚书林奕逊包庇罪臣呢。” 他的身子突然靠近过来,伸手捏住了令颐的下巴,“楚家德高望重,王妃只需修书一封交于你母亲,让楚家出手平息流言,就够了。” “这等小事,王妃不会办不到吧?”他笑得阴沉。 令颐缩着身子往后去躲他的手,后脑不注意磕到床头,疼得她皱起了眉头。 “妾不知,此事,刑部可已查证?”被慕琨晔这样捏着下巴,她觉得恶心,却只能咬牙忍着。 “查证?”慕琨晔冷哼一声,“那传出流言的小人,连上呈父皇都不敢,查证什么?!” “啊?你说!查证什么?!”他骤然发起疯来,把楚令颐的脸甩到一边,狠狠掐住了她的脖颈。 “嗯……”令颐难受的闷哼一声,双手握住慕琨晔的胳膊,试图挣脱开,可她一个孕妇,哪里抵得过慕琨晔这男子的力气。 楚令颐长大了嘴喘息着,却不肯让步,瞪大了眼睛与慕琨晔对视,全然不肯让步。 兴许只有一瞬,可她却觉得像过了三四刻钟那么长,慕琨晔的衣袖甩在令颐脸上,终于收手。 “是本王不好,失手伤了王妃,王妃可莫怪。”他俯下身子盯着令颐,“王妃,可考虑好了?此事,你是做,还是不做。” “楚家门下,皆为良臣,如何肯听从我与母亲的妇人之言,妾有心相帮,可实在无力……” “楚令颐!” 慕琨晔骤然摁住了楚令颐的肩膀,欺压在她身上,腹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之感,令颐的脸霎时间皱在一起,泪水不听使唤地涌了出来。 “本王再最后问你一次,楚令颐,你做,还是不做!” 他施在她腹部的力量陡然加剧,令颐甚至觉得,这个孩子,她就快要留不住了。 “慕琨晔,这好歹是你的孩子,你就这样待他吗?”她声音颤抖,眼神中几乎有乞求之意。 “我的孩子?”他眼神冰冷,冷哼一声,“楚令颐,从你进府,就不过是我府中的一个侍寝奴婢,你的肚子里的东西,也敢妄称是本王的孩子?” 下巴蓦地被他抬起,“原本我该娶的,是堂堂昭铎!楚家早已式微,你真以为,本王愿意娶你这个小小郡主吗?!” “昭铎?”楚令颐含泪冷笑,“凭你,也配得上昭铎!” 慕琨晔眼中怒意喷薄,右手再次掐上楚令颐的脖颈,用力收紧。 窒息的感觉令她的眼球肿胀,失去知觉,连腹部的疼痛都感受不到了。 楚令颐缓缓闭上眼睛,就在她以为,自己就快要解脱了的时候,慕琨晔却突然松手! “无妨。”他抚了抚手掌,从令颐身上起身,斜睨着她,“王妃不肯相帮,也便罢了。” “本王亲自与楚夫人修书一封,想来我这位岳母,为了她这唯一的女儿,也不会不答应的。”慕琨晔在楚令颐脸上摸了一把,这便要甩袖离开,衣角却突然被楚令颐攥住。 她尚未从刚才窒息的痛苦中缓和过来,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抓住了慕琨晔。 “楚家一世英名,你怎可以我相逼,逼迫母亲做这等不忠之事,你为什么不杀了我,慕琨晔,杀了我啊!” “滚开!”慕琨晔弯腰抓住令颐的手臂,狠狠把她甩了回去! 房门砰的一声合上,腹部疼痛难忍,令颐捂着肚子蜷缩在床上,她一己之身并不要紧,哪怕是这个孩子,生下来也只能跟着她受苦! 可楚家……楚家虽是她一生的束缚,可如今眼看着就要成为慕琨晔手中的棋子,怎能叫她不痛苦万分! 行至楚令颐房门外,慕琨晔突然停住了脚步,对身边的小厮说道:“看着她,好歹也是父皇赐婚,不能让人死了。” “是。” 夜,祁王府。 白天门可罗雀的府邸中,此刻聚集了京城中所有有实力的商户,更有欢吟楼和古生医馆两家的当家人坐在长桌旁。 慕谙尘打量一眼在座之人,徐徐开口,“京中流言越凶猛,各位的处境就越危险。” “此间若遇不测,一定要及时告知于我。等到流言演变到整个京城无人不知,上达天听之时,我自会开始下一步计划。” “可殿下,您早已知会过我们,此事不仅事涉弈王与林尚书,更有幕后之人操控,若中途出了什么意外……”瞿大夫皱眉,犹豫着说道。 “幕后之人……”慕谙尘眯了眯眼睛,用手中折扇敲打着桌沿,“不妨各位一同来猜一猜,这位幕后之人,会是谁呢?” “总不可能是弈王,自折羽翼之事,他可不会做。” “世家大族无一不臣服于弈王,也不会做。” “这倒是难猜,若非得说一个人……”欢吟楼老鸨娇媚的笑出声来,“其实殿下您自己才是最有可能的呢!” 慕谙尘无声皱了皱眉毛,此事不是朝臣暗斗,就是皇子党争,林奕逊这位户部尚书在朝中并未树敌,那么,就只有党争了。 他心中有所猜测,可也不敢肯定。 究竟是他那位瘫痪多年的二哥,还是痴傻长大的四弟呢…… 第71章 冷知意被劫,两批杀手! 梅引自由着慕谙尘去布局谋算,可不知为何,数日里冷眼看着,京城中竟渐起流言,说户部一事,乃是有人蓄意构陷林奕逊,与前阵流言成对冲之势,难分上下。 这一夜,原本是寂静无风,她躺在床上,刚要入睡之时,外头小厮却突然奔跑进来,带进一股冷气,隔着屏风呼喊。 “将军!外头有人求救,说是户部冷大人被劫,性命危急,求将军搭救!” 冷知意?! 有人劫了冷知意?! 梅引噌的一声从床上蹿了起来,拿起长剑就往外头奔去! “传话之人呢!带过来!”她一边套上夜行衣,一边问道。 “将军!”那传话的家丁一见梅引,扑通一声扑倒在她膝下,“将军!我家大人方才在书房中看账目,忽然就有几个蒙面人闯了进来,把大人劫走了!” “既被劫走,为何不先报官?”梅引皱眉盯着那家丁问道。 “回将军!来不及啊!那些人把大人带去了城西的暗巷子里,定是为了京中流言之事,要取大人性命啊!” 城西暗巷? 那是京中杀手最常出没,杀人灭口的地方。 梅引的眼底划过一丝疑虑,若真是冷知意被人带去了暗巷,这家丁应是早就丧命,哪还能来求救? 她眼眸低垂,掠了那家丁一眼,“夜深至此,你一路跟到暗巷,这才没被人发现吧。” 那家丁显然顿了一下,急忙叩首,“小的是从城西捡了一条命回来啊!我家大人他等不起了,求将军相救啊!” 梅引抬头望了一眼月色,此事若真,她一旦延误,冷知意性命担保。此事若假,她孤身前往城西,若是寻常杀手便也罢了,若是江湖中人,或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她握紧腰间长剑,行至府门前时,招呼护院上前,在他耳边悄声说道:“即刻报官,就说是户部冷西洲大人被劫,请京兆尹出兵往各处搜寻。至于那报信的家丁,不要交给官府,先关起来。” “是。” 城外的夜空如同一只猛兽的眼睛,一路盯着梅引,直到城西暗巷。 这暗巷虽名为如此,却不是条阴暗的小巷子,而是城西一片广阔的丘陵之上,所筑的三两间茅屋。 近年来城内杀手不似前几年那般活跃了,夏日刚过,暗巷中还生了一片青草,约莫长到脚踝。 换作从前,此地流血漂杵,满目血红,哪里寻得到一点碧绿。 隐有人声! 她几步便闪至屋后,几缕月影洒在身上,听得屋内的谈话之声。 果真是冷知意的声音,只是她似乎受了不轻的伤,声音有些模糊虚乏,“你们是谁的人,既知道林奕逊包庇贪官的证据在我手上,杀了我,便能掩盖过去吗?” “我等是收了钱的杀手,只管杀人,哪管你什么证据不证据!” “我不信,你们难道就没有父母家人,若是维持生计的土地被人侵占,难道不恨吗!”冷知意咬着牙,她身上背负的仇恨还没有报完,如何能这般轻易死去! “像林奕逊这样的狗官,你们也要为他卖命!就不觉得可耻吗!” “呸!”那死士一口唾沫吐在冷知意脸上,把刀身贴在她脸上,冰冷的触感让她遍体生寒。 “冷大人。” “您,请死吧!” 这四个字被那死士说得格外重,落在梅引耳朵里,倒像是故意引她进去救人一般。 手中长剑寒光一闪,梅引破门而入,屋子里一共六七个死士,瞬间便纠缠过来,与梅引厮杀起来! “你们是谁的人!若承认下来,我尚能考虑,留你们半条性命!”梅引立剑抵住横劈过来的长刀,眼中散发着阵阵寒气。 “谁的人,不都一样要死吗?” 这话说得没来头,梅引在他脸上看到一瞬凄凉,顷刻之间,那刀再度横劈了过来! 刀刀都是冲着她的性命来的! 起初,梅引还心有不忍,想着不过是几个为人做事的死士,也许废了他们的身子,便也足够。 可如今这一招一式,她但有让处,便会伤及自身,竟是不得不杀了。 这几个死士并不如她来之前想的那般强悍,一个个死在她剑下,也不过是两刻钟的事情。 她解了冷知意身上的绳索,垂首望着地下横陈的尸体,用剑拨弄了两下他们的衣襟,想要搜寻到一些什么,却终是没找到半点儿能证明这些人来路的东西,只得作罢。 “伤到哪儿了,可严重吗?”梅引弯下腰去查看冷知意的身上。 “无妨,被他们劫走时,反抗了两下,被那刀在腰上割了个口子罢了,不要紧。”冷知意捂着腰间还在流血的伤口,朝梅引扯出了个笑。 “我背你走!” 梅引小心地把冷知意背在背上,方带她出了茅屋,就察觉了不对! 这暗巷中,还藏了另外一批杀手! 方才杀人时留在手上的鲜血,此刻一滴滴落在地上,双脚缓慢地踩在草地上,她一步步后退。 与其说这些杀手是藏了起来,不如说他们是来得晚了一步。 此刻梅引立于矮丘上,借着月光,正见一批杀手的身子,逐渐显露,靠近过来。 来者约有二三十人之多,装束与兵器,都跟刚才劫走冷知意的那几个人不同。 跟他们比起来,梅引眼前的这些人,才更像是要来取她们性命的死士。 梅引步步退回屋前,把冷知意放下来,关进了屋中。 “把你刚才背着的那个人交给我们,兴许还能留个全尸!”那几个杀手冲着梅引叫嚣。 方才厮杀之时,梅引隐约觉得,死了的那几个杀手是认得她的。 可眼前这些人,显然并不知道她是昭铎。 “不识相的!杀!” 那近三十个死士瞬间冲了上来,梅引不由得皱了眉头,她若是一人之身,应对起来尚有余力。 可现在,屋子里还有冷知意…… 梅引拔出腰间短刀,从门缝中扔了进去,“刀柄中有暗器,梅引于外拼杀,大人尽力自保!” 言罢,她握紧手中长剑,飞身迎了上去! 第72章 慕谙尘来了 这些死士不似方才那半架子杀手一般好对付,再加上人数众多,冷知意正倒在屋里,她又逃不脱,渐渐就被人围起来,越发逼近那茅屋。 不过好在,梅引正准备蓄力拼死一战时,慕谙尘带着人来了。 来的人究竟为何不是京兆尹的人,却是慕谙尘和他的护卫府兵,梅引此时来不及想。 “冷西洲在屋里,带她走!” 慕谙尘显然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示意身边的人从茅屋后翻进去带走了冷知意,自己则带另一些人冲进去,站在了梅引身边。 “小心些,他们是训练有素的死士,不那么好对付。”梅引凌厉的眼神盯着那些杀手,沉声说道。 慕谙尘嗯了一声,下一瞬,竟是在梅引之前,冲过去与那些死士拼杀了起来! 他的身法显然处于下风,也颇有几分轻敌,杀了四五个死士后就有些不敌了,幸好所带护卫与死士数量相当,尚能抗衡。 看着慕谙尘的人扶着冷知意离开暗巷,梅引的脚尖擦过地上泥土,双唇紧抿,冷剑引月辉,杀得血光遍地! “慢!”慕谙尘正要斩杀最后一个死士时,被梅引厉声拦下! “你若说出幕后指使之人,我可保你性命。”她冷声道。 那死士跪在地上,仰了仰头,冷哼一声,“无人指使,你即便不杀我,没能完成任务,我也绝不会活着回去!” 那人的牙齿在口中用力咬碎,毒发不过是一瞬间,他就七窍流血,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不用想也知道是林奕逊的人。”慕谙尘突然开口。 梅引侧头看了一眼他手上兵器,是剑。 她指了指身后那茅屋,“我今日,并不止遇到了一批杀手。” 慕谙尘蓦地皱眉,与梅引对视一眼,往那屋中冲了进去! 一推开门,果然看见六七个杀手倒在地上,已经死了个干净,他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又松了一口气似的,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此事不宜由你来处理,我的府兵们自会收拾,你先回去吧。”慕谙尘回到她身边说道。 梅引看了他一眼,颇觉奇怪,死士深夜劫走朝廷重臣,她这个昭铎将军不宜插手处理,难道祁王府的人就会比她合适吗? 只是她并未多想,倒是冷知意,伤得未知轻重,她还是得跟过去看一眼才好。 “我来之前叫人报官了,你在此等待片刻,京兆尹的人应该很快会找到这里。” 梅引未曾察觉到,慕谙尘听到她报官时,唇角忽地扯了一下。 “我先走了,今夜凶险,你万事小心。” 慕谙尘点了点头,目送梅引离开后,却并未顾及外头的尸首,反倒是先带着人进了茅屋。 “殿下,人都已经死了,是不是……” 慕谙尘看着地上尸体的眼神中俱是寒意,甚至透着几分嗜血的残忍,“再杀。” “是。” 他身边之人再次举起长剑,朝着地上那些死尸,又挨个砍了个遍! 地上那几个人原就受了不少的伤,此刻浑身血迹斑斑,皮开肉绽,死状凄惨。 原就是没了气息的人,他却还是不放心。 “给他们换上与外头那些人一样的衣裳。” 慕谙尘眼中划过一丝阴沉笑意,“既然林大人送上门来了,咱们岂能不投桃报李,礼尚往来啊。” “昭铎报了京兆尹,赶在他们之前,你赶紧把这些死人送过去。他们,也该有他们的去处。”他冷声道。 “是。” 梅引进到冷知意府上时,已有大夫匆匆忙忙赶了进来,她腰上的伤口不深不浅,包上白布,还是丝丝缕缕地往外渗血。 她等了许久,大夫终于处理完冷知意的伤口,她这才走到知意床前坐下,徐徐问道:“知意,今夜被劫,你可有遣家丁到沈府去,请我相救吗?” 冷知意显然不知此事,皱了皱眉毛,“没有,我一向只有一个小书童和一个小丫头跟着。账本被调,这一连几个晚上,我都让他们留在户部看守,并没什么家丁。” 梅引心下顿时一惊,手足发冷,今夜前来报信之人不是冷知意的人! 可他偏偏自称是冷知意的人,所说之事也是真的…… 到底是谁,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把所有人当成木偶一般牵扯控制! 梅引今夜累极,起身有些猛,眼前一黑,险些栽倒下来。 “梅引!”冷知意直起腰来想要去扶,身上却没力气,“你是累极了,今夜多谢你了,快回去休息吧。” 梅引扯出个笑来,点了点头。 哪里能休息呢,府里还有个不知来路的假家丁等着她呢。 “将军!将军可回来了!”府中小厮见梅引回来,急忙迎了上去。 “出了什么事,可是惊动了父亲母亲他们?”梅引蹙眉问道。 “那来报信的家丁想要自尽,惊动甚重,可夫人和老爷一向少管您的事,好在三小姐替您看着呢,您快去看看吧!” “自尽?!”梅引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走到柴房门口时,看到了三姐的身影。 “三姐!” 她来不及与三姐细说今夜之事,急忙弯腰去查看那家丁,见他嘴里塞着帕子,正要伸手取下问话,便被三姐拦下。 “梅引不可!他方才想要咬舌自尽,寻死之心很是坚决。”三姐沉声道。 “寻死之心很是坚决?”梅引直视这那家丁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重复,今夜所有的杀手都死了,只有这家丁,是唯一的突破口。 “你寻死,是因为根本就不是冷大人的家丁,而是另受旁人指使吧。”梅引的眼神中夹杂着怒意与探寻。 那小厮正要偏头躲开梅引的目光,被她一把掐住了脖子! 梅引逼迫着这家丁与自己对视,手上用力,不容他挣脱! “你既然不肯好好用舌头说话,用笔来写也是一样!只要你说出来是受何人指使,京兆尹也好,来日闹到御前也罢,我都只当你从未涉及此事,放你一条生路。” “你可想好了,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第73章 慕谙尘的利用 他眼中有一瞬间的犹疑,被梅引捕捉,她半跪下来,素手离开他的脖颈,离那家丁更近一寸,言语之中,半是威胁,半是诱哄。 “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我会帮你。” 眼前之人垂首,忽地瞥见了什么,眸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朝梅引点了点头。 正当梅引反应过来他瞥见的是什么时,已经来不及了。 腰间挂着的长剑被拔出不过五寸,那家丁连声音都没有,扬起脖子,骤然撞了上去! 梅引下意识伸出胳膊,揽住他将要倒下的身体,却在他眼底看见一丝笑意! 那家丁的身子歪斜倒在地上时,梅引的脑子里只剩了四个字。 死无对证。 一夕之间,这场劫掠成了死局。 梅引心下訇然一声,浑身的力气都在此刻散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到底是何人布局,所谋的又是什么,连她这一场相救,都算计其中! 惊动了京兆尹,户部主事冷西洲遇刺的消息不胫而走,原本被压下的流言,此刻便似长了翅膀一般疯传,任凭慕琨晔和林奕逊再怎么压,也压不住了。 现在京中随便一个摊子店铺里,都能听见状元郎冷西洲,查获自己的顶头上司林奕逊包庇朝廷钦犯的铁证,却差点被人灭口的流言。 此案牵涉朝廷要臣,京兆尹只怕是难以决断,只等冷西洲的伤养好一些,便要闹到宣政殿前去了。 宣政殿。 进殿之时,梅引特地打量了两眼慕琨晔和林奕逊的表情,他二人面色铁青,吃了死苍蝇一般。 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谁也不知道京兆尹到底查出了什么,只待今日殿前禀奏,才见分晓。 年关将至,倒是热闹了起来。 “皇上,臣启奏。” 京兆尹文知敬躬身上前,梅引登时心跳如鼓,这朝上之人,各怀鬼胎,都在等他说出一个结果。 “代户部主事冷西洲大人,于一月前在家中遭人劫掠,身受重伤。京兆尹府与大理寺合力探查之下,对于此案,已经基本有了定论。” “那一批掳走冷大人的死士,是专于城西做杀人买卖的,俱已伏法,有证人证词,说是死于昭铎将军之手。” 金座上端坐之人的目光,顿时临于梅引头顶。 她静静站在那里听着,心下已生疑虑万千,京兆尹竟查不出来,那夜的死士,不止一批吗? 更何况,城西暗巷一直为百姓所惧怕,又有谁,会大半夜凑巧路过,做了这个证人,说了所谓的证词? “臣有疑虑,请昭铎将军解答。” 朝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梅引瞬间回神,“文大人请讲。” 文知敬向梅引躬身行礼,徐徐开口。 “那夜,除了死在城西的死士外,京兆尹府兵共于城中发现逃窜的死士六人,三人死于城中主路,另外三人,死在离户部尚书林大人家最近的街巷中,其中有一具尸体,距离林府后门,不足三米。” “有证人说,曾见到一女子追捕死士,并将他们斩于剑下。臣斗胆一问,这女子,可是将军您吗?” 梅引登时愣在原地,京兆尹所查,与她那夜所见,全不相同! 她正要出言询问,冷知意却在此时站了出来。 “禀圣上,遇刺当夜,臣曾遣家中小厮去向昭铎将军求救,将军因此才在城中夜行,杀了人。此事非将军之错,反倒是臣该谢将军救命之恩,请圣上明察。” 梅引只觉得自己双脚都黏在了宣政殿的地上,周身发冷。 此刻,她竟连冷知意出言是为了帮她解围,还是为了周全这一番棋局,都不知道。 布局之人,到底是谁? 被算计进去的,到底还有谁? 龙椅上端坐之人,终于沉声开口。 “昭铎,可是如此吗?” 她嘴唇微张,呼吸沉重,木然挪动着脚步走上前去。 “是。” 除了承认下来,她没有别的选择,这布局之人,早已替她走好了每一步路! “既然如此,臣另有一问,那夜从城西逃出来的死士,依将军所见,可是往林尚书家逃窜的吗?”文知敬再度开口。 梅引徐徐吐出一口气,朝文知敬点了点头。 “是。” “启禀圣上,昭铎将军那夜所见,今日所言,与来我京兆尹府提供证词的证人所说,全然相符。” “仵作验尸的结果,死士被杀的时辰、手法,也全都对得上。” “臣请结案。”文知敬一撩袍子,跪在了宣政殿正中。 “承天二十六年,十一月末,代户部主事冷西洲大人于家中遇刺,经京兆尹与大理寺两府合查,在行刺之地发现了户部林大人手书一份,又有郊外乞丐一名,与前去营救的昭铎将军一同,作为人证。” “结案如下,户部尚书林奕逊大人,疑因其包庇罪臣的证据落入冷大人之手,便收买死士,意图杀人灭口,已被证实。京兆尹无权处置此案,恭请圣上裁决。” “皇上!臣冤枉啊!什么手书!臣根本就不知道啊!”林奕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断往地上磕头。 文知敬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递给了肃海公公。 林奕逊直起腰来,颤颤巍巍地等着皇帝看完了那份所谓的手书。 宣政殿中鸦雀无声,无人敢出一言。 梅引站在原地思索良久,对于此局,也渐渐有了计较。 那天晚上,除了她和冷知意,就只有慕谙尘了。 两批死士,显然只是碰巧遇上,那第二批,才是真的要杀冷知意的人,至于第一批…… 她又想起那夜死士所说的话,谁的人,不都一样要死吗。 连同那个前来报信的家丁,也是如此。 梅引扭头看了慕谙尘一眼,他只静静垂首站着,如同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一般,等待着这一场审判的结局。 但其实,这一切早就被他算计好了。 连同梅引,也一样是他局中的一步棋。 全京城里,只有她这个昭铎将军,深夜赶出救人,才不会被疑心有什么谋算或动机,也顺理成章成了所谓的证人。 他谋局如此,既要用她,却不告知与她。 有一丝惧意自足底而生,类似的事情,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第74章 梅花盈手赠 一封手书看完,金殿之上端坐的人周身都在散发怒气,沉寂片刻,皇帝腾地站起身来,把那封手书狠狠甩到了林奕逊身上! “你自己看!” 林奕逊咽了一口口水,颤颤巍巍捡起那手书,乍一看,人就直接傻了! 这手书字迹,与他平日所写别无二致! 字字句句,都是以他的口吻,在与那些死士商议刺杀之事,他的确找了人去杀冷西洲,可这手书,的确非他所写啊! “皇上!臣冤枉啊!臣……” “启奏圣上!臣自认入朝以来,对尚书大人甚为恭谨。此番于家中无端遭难,差点没了性命!敢问大人,难不成只因为臣核查了江南的田产账目吗?!” 冷西洲上前打断了林奕逊的话。 此话一处,大殿中瞬间寂静,方才喊着冤枉的林奕逊,也不敢再出一言。 皇帝拧紧了眉毛,盯着跪在地上的林奕逊,城中流言,他早有听说,可林奕逊为官多年,又与弈王交好,尚算得他信任。 如此看来,倒真是他看错了人! “账目之事,朕也有所听闻,你细细说来吧。”皇帝看向冷西洲。 “是。”冷西洲的眼神无声掠过弈王,徐徐开口,“前些日子,因职权所在,臣核查了江南田产的账本,发现江浙总督苏尚临多年来圈地近万亩。” “但,所记甚清的账目,任谁看了都会发觉不对,尚书大人却放任不管,不知大人究竟是多年来未曾察觉不妥,还是有心包庇!” 说完,冷西洲便把那账本呈了上去。 殿中跪着的林奕逊已经抖如筛糠,皇帝瞥了他一眼,随意翻看了两页账本,就兜头砸到了他身上! 何须细看呢,林奕逊收买死士的所作所为,就已经是自己认下了这桩罪名。 梅引悄悄去看慕谙尘。 他这一局,根本连账本都不用,就引林奕逊入局,钉死了这包庇之罪。 如此手段,既躲过了换账本之人的幕后大手,又除掉了林奕逊,打压了慕琨晔,可真是一箭三雕的好计谋。 梅引不由得思量,慕谙尘有如此计谋,在京中又暗藏势力,那他此前究竟是为何,甘愿在弈王淫威之下苟活呢? “冷西洲。”皇帝沉声开口。 “臣在。” “朕命你,即日起赶赴江南,将所有田地农户,一一核查清楚,但凡发现圈地之处,将土地尽数归还百姓,不得有误!” “是!臣领旨!”冷西洲跪地接旨。 梅引无声勾了勾唇角,这一项任务颇为繁重,年关将至,冷知意这年,只怕是不能在京中过了。 只是这差事办完,她再回京,必定不只是一个户部主事之职了。 “户部尚书林奕逊,暂押与大理寺,待冷西洲回来之后,再审。” 皇帝眯着眼,似是往弈王的方向看了一眼,旋即甩袖离去。 林奕逊一向听命与谁,他又岂会不知,这样大数目的圈地,并非是他一个户部尚书包庇得了的,他又岂会不知。 他这个儿子,在朝中收敛势力多年,如今看来,也是该弹压了。 散朝之后,梅引直追京兆尹文大人而去。 “大人!文大人请留步!” “将军?下官见过将军,今日一案,将军可是有什么疑处吗?”文知敬躬身行礼。 “并未。我绝不敢质疑大人和大理寺办案的水准,只是,不知大人可否行个方便,让我随大人一起,去京兆尹府看一眼那几个死士的尸身呢?”梅引嘴角有一抹温和的浅笑,掩饰着她内心深处的疑问。 “这……将军随下官来吧。”犹豫片刻,文知敬答应了下来。 梅引一路随文知敬去了京兆尹府,被他带进了一个狭小逼仄的房间里,那里头,停放着六具尸身。 “将军,依京兆尹府的规矩,您只可一观,切不可翻动尸身。” “好。”梅引轻轻点头,走到了一具被白布覆盖的尸体边。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徐徐掀开白布,那一晚遇到的第一批死士,她尚能勉强记得他们的相貌。 眼前之人,她的确见过。 可是,当梅引细看那人颈下,却被那一道割喉的伤口吓得险些仰倒! “将军!将军没事吧?” 文知敬正纳罕,昭铎将军见过的死人比他这个京兆尹多了不知几倍,怎么今日见这一具死尸,竟能吓成这样。 殊不知,真正吓到她的,是那一道她根本就未曾留下的伤口。 是慕谙尘。 她后撤半步,才堪堪站住,扶着文知敬的手,一步步离开了这件暗室。 这一场算计,她身为局中人而不自知,身边人便是谋局之人,她却不识。 她站在原地顿了半晌,不知该如何与慕谙尘论及此事。 怪他吗?似乎也不至如此。 也许是在散意亭之时,也许更早,在她心里,慕谙尘与慕琨晔,早已是云泥之别。 他是因为太不安,才会不告知梅引所谋之事,畏惧她的责备,畏惧将自己残忍算计的一面显露在梅引面前。 只是他不知道,越是如此,反而越叫梅引不安。 离开京兆尹府衙时,文知敬跟在后头送她,冷知意这伤一养就是一个月,京城中的风都冷了不少。 就快过年了。 她点头向文知敬道别,徐徐走下阶去,不自觉就打了个哆嗦。 梅引抬头想要寻一寻太阳,却忽然察觉,在街巷拐角处,正有一个人等在那里。 她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便如寒冬里的一抹暖阳,徐徐向他走近。 “我还未曾用过早膳,馄饨,你想吃吗?” 梅引偏着头问他,身上似有淡淡的青桂香味,叫他已然慌乱不堪的心神安定下来。 慕谙尘跟在梅引身后,想要问她为什么不责怪,却问不出口。 梅引走在慕谙尘后头,知他为什么不相告,不忍点破。 许多时候,连她都会替慕谙尘觉得累。 热腾腾的雾气冲进口鼻,她舀了一勺馄饨汤,又搁下。 “趁着冷大人这几日没走,你回头叫人送一些补血益气的药过去吧。” “什么?” “你曾听过一句诗吗?” 梅引的身后是正烈的冬阳,她轻柔笑着,“此间淋身三尺雪,回首已是万丈冰。今有梅花盈手赠,何惧前路少清明。” “谙尘,既得梅花,又为何怕我,不肯信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