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村》 第1章 杨德才怨魂归故里 丁大愣牵媒说荒村1 明朝人李长科有诗云: 射湖南去绿波长,入望苍烟正渺茫。 无限汀洲葭作宅,多情鸥鹭水为乡。 卖鱼人醉风吹榜,放鹤僧归月满航。 欸乃数声天地远,却疑清境是潇湘。 话说这射阳湖水草丰茂,芦苇无垠。四周土地肥沃,湖区人民,或临湖而渔,或背水而农。世世代代在此繁衍生息。 湖东北隅有个名不见经传的庄子,庄民们以捕鱼为生。农忙时上岸劳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安居乐业。至某朝某代,这片广袤的淮东之地,出了个名人,此人姓马,名良。马良自幼聪慧。饱读诗书,尤以一手好文章和绘画技艺闻名遐迩。又善经商,未及中年,便腰缠万贯,置田万顷。他为人和善,正直。仗义疏财,深受人们的敬仰。有年秋天,马良随船运粮至金山寺江边,因风大浪急,船只停泊下来,马良顺便上山到金山寺一游。见金山寺破旧不堪,许多江南绅士正在大雄宝殿里你推我让,谁也不肯在化缘簿上签字。大雄宝殿两幅:“佛爷仁慈赐福赐寿,施主解囊积功积德。”的布幔在风中飘动,但见马良提笔在化缘簿上写下:马良独修金山寺,不用江南一锹土。写罢掷笔拂柚而去,惊得江南绅士瞠目结舌,马良乃言必行行必果之人。绝不食言,回到淮东古地,变卖家产购置船只,组织人力,在自家的万倾良田里开工挖土。走水道,经兴化,出扬州,过长江,至金山脚下。数年乃修好金山寺。万倾良田,遂成了一望无际的芦苇荡。后 人 为 纪念马良的壮举,乃命名此荡为马家荡。本篇故事便发生在马家荡的西南畔。 话说楚州县柳泾公社前行大队第三生产队,有户丁姓人家,户主人叫丁大愣。这丁大愣是他的小名,也是他混名,至于他大名叫什么,没人知道,甚至于他自己也不晓得。其实他压根儿没起过大名,小时候养得愣头愣脑,他嗲嗲妈妈随口就喊他叫大愣子。后来他被大队选为贫协主任,都当干部了,得有个大号,革委会袁主任给他起个名叫有才,说是当干部得有才才行呀。若干年后,弄身份证时,他正式改名丁得财,此为后话。 这丁大愣约摸五十出头,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主儿。据说他年轻时,桃花运还不错,娶过一个女人,那个女人颇有几分姿色,不过倒是好吃懒做。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丁大愣实难养活他的女人,两口子常常杠嗓打架。后来那女人离他而去,未曾育有一男半女,从此大愣一个人过着日子,不曾再娶,倒也落得清净自在。 此人小个儿 ,黑瘦,顶秃。但道这秃顶儿,于一般的秃子不同,有此秃子,大概是夏日里怕晒,春秋怕风,寒天怕冷,一年到头戴着帽子,所戴的帽子种类也不尽相同,寒天是马虎帽,春秋二季是黄色单布帽,夏天则是破草帽。大愣可不戴帽子,他说一年到头冚着个小马盖子,避不了嫌,别人离老远就晓得你是个秃子。他的秃顶儿被晒得糊里叭叽的,好似一口旧铁锅倒扣在头上。 一般的秃子你喊他秃哥哥秃大爷会生气,丁大愣不同,邻居快嘴女人整天喊他黑秃子,他总是呵呵一笑道:林副统帅还那个呢,就不作兴老百姓那个了,再说了,秃子好,不象你们,三天不梳头,就象个麻雀窝,生起虱子来无底,又难捉。看我们头上的明摆在那儿,好捉,到太阳下下一晒,全跑了,嘿嘿。有时,别人秃哥哥喊急了,他也会来句;我头秃身【孙】子不秃。 第1章 杨德才怨魂归故里,丁大愣牵媒说荒村2 这丁老头面善心肠好,随和。大人小孩总会说上一两句笑话,村里人送他外号:没药医。最绝的是,他虽然扁担大的字不识一个,但编起顺口溜信手拈来,他侄女丁跟兄十七岁那年,替她父亲上河工,挑了几担支不下来,吃了中饭便挑着兜担回家。大愣编了个顺口溜:小跟兄兴冲冲,替她嗲上河工,三担没有支下来,吃过中饭往家充。至今他侄女还记着他这茬。 丁大愣多少代贫农,根红苗正,所以他被大队推选为贫协主任。话说这一日,他正在大队小学校给学生开忆苦思甜大会,他开会作报告不用稿子,一通顺口溜说得孩子们哄堂大笑,笑中忆苦。会刚结束,大队革委会袁主任喊住他说道:丁主任,跟你说个事。大愣问:什呢事。袁主任道:苏南来个下放户,还带着个闺女,你屋里宽大,又是一个人住,容得下他爷儿俩。大愣点头道:行行,人呢?袁主任手一指:喽。大愣转身望去,校舍山墙根下站着一老一小,老的清瘦,戴着一副眼镜。小的单薄,怯怯地打量着会场四周。 大愣把父女俩往家领,一路上打听得知,男的叫杨德才,教书先生,右派。他老伴原先在国营棉纺厂工作,去年不幸亡故,还有个儿子,一年前去了北大荒。身边的女孩是他的女儿,叫杨淑芬,十四岁,刚上初中。 大愣家三间土脚房,砖包门,里外用黄泥巴抹得光滑。大愣把西头房杂物收拾收拾,腾出些空间,用旧木板搭了两张丁头床,安顿好父女俩。前后约摸个把时辰,小女孩没说一句话。 俗话说:光棍浑身油。这丁大愣寡居大半辈子,积攒些钱,他将杨氏父女当做自个儿亲人,所以德才父女在丁家倒没受什么罪。杨德才随队里社员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任劳任怨。淑芬也在队里做些力所能及的生活,父女俩倒也平安无事。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暑去寒来,斗转星移。一晃四个年头过去了。且不说杨德才拖着病弱的身躯,挨过了四年的岁月。单道杨淑芬由一个初来时的黄毛丫头,出落成标致的大姑娘。她既有江南少女的灵秀轻巧,也具苏北农村女孩的质朴憨厚。齐耳短发,得体的黄军装,虽瘦弱单薄,却也飒爽,只是一双明眸时常会溢满了忧伤。杨德才早已习惯了逆境下的艰苦生活,只是忧虑日渐长成的女儿的命运,以及时时牵挂千里之外的儿子的处境,这给他精神上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却说这一日傍晚,杨德才收工回到丁家,只觉得头昏目眩,一头栽到在门口。丁大愣回来,见德才晕倒,急忙喊回住在侄女跟男家的淑芬,扶起德才。从此德才一病不起,终日与床为伴。淑芬常以泪洗面,叹爷俩命运乖舛。 那一日黄昏,大愣去公社开会,淑芬也去了青年突击队参加义务劳动。德才独自躺在床上,窗外秋风窄起,愁雨朦胧,梧桐叶沙沙落下,不免胡思乱想起来。叹自己命运不济,中年遭劫,流放他乡,如今又身染沉疴。真是:黄鼠狼尽拣病鸭子咬,暴风雨专打土脚墙。自己客死异乡,不足为惜,可怜一双儿女,尝未成家,前途未卜。想到此,不禁潸然泪下。夜深人静,秋风潇潇,乌啼虫鸣,更勾起离愁别绪。正是:秋风不解旅人愁,独卧小屋听雨声。 第1章 杨德才怨魂归故里,丁大愣牵媒说荒村3 话说某日上午,天色阴沉,丁大愣闲来无事,想起几天前杨德才临终所托,觉得大妹妹家的三外甥正好合适。也多日没去妹妹家,便披了件半旧中山装抄小路而去,一路上哼着小调:这个女人不寻常------路上碰上熟人,那人道:丁主任,唱得不错呀,不过你最合适演挛平。大愣嘿嘿一笑:随便哼哼。那人又道:你唱京剧的水平,赶不上我们大队的那个二百五,他一句,阿庆嫂把密电码送到威虎山,唱出三出戏。大楞嬉笑道:当心。吓得那人慌忙而去。 大愣又行不到一袋烟工夫,见一人蹲在路边的草丛里拉屎,屁股撅得老高,手里拿张报纸,大愣悄悄过去,啪的一下,朝那人屁股上打去,说道:你胆子不小呀,敢用报纸揩屁股?吓得那人魂飞九霄云外,回头见是老哥丁大楞,心才定了下来,道:刚才在路上捡到张报纸,边解手边看看。大楞笑道:你真真是上茅缸看报纸,假积极。那人慌忙将手中报纸丢在旁边,薅了一把枯草揩了屁股,提起裤子。大楞道:文富兄弟,开个玩笑,吓着你了吧。文富姓张,五十岁左右,是大楞邻生产队的会计。文富道:真的吓得半死。大楞笑道:给你一袋烟压压惊。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旱烟枪,装上烟丝,递过去,文富接过,擦着火柴,点上,猛吸几口,就路边的小树上磕去烟灰,还给大楞,并道:丁主任去哪块?大楞道:去跃进大队妹妹家,你呢?文富道:我也去跃进大队,大队支书是我姨表,自从吃食堂以来,十几年没来往了,今个儿是姨父的七十大寿。十几天头里就带信过来的,听说他老人家生了大病,顺便去看望看望。于是两人结伴而行。文富又道:我的这个姨父和我家老头子关系不太好,我小的时候不常去他家,近十几年几乎断了往来,对他们大队不是很熟。大楞道:我是十天两日去的,不用说它那里沟沟浜浜的,就是它的过去也透透溜熟。文富道:路上冷清,说来听听。大楞道;那我就说道说道。大楞清了清嗓子道:说起这跃进大队,老早不过百十户人家,解放后不少用大船的落脚于此,到现在也有头两千人口。解放初期叫百姓村。因那里田荒地薄,所以本地人便叫荒村。公社化时改为跃进大队,村子里有条老涧河,连着十几个沟浜,每个沟浜为一个小队,河浜两边住着二十几户人家。文富道:这我晓得,我姨表家住在七队沟浜。你妹夫家呢?几队?大楞道:我妹夫家是十队,也叫陈家沟口。文富道;你妹夫家姓什呢,什么人口?大楞道:我妹夫姓赵,叫赵广发。五个儿子,两个闺娘。文富道:你妹夫家人口倒旺,不知手儿了了多少。大楞道:大外甥有两个侠子了,二外甥也结婚了,娶的是杨家沟口的二姨娘的丫头,姨姐妹做的亲,二外甥这小子对这门婚事不太情愿呢。其他几个都还没谈亲事呢。三外甥老大不小的了,这不我就是去给三外甥说媒去的,女侠子就是住在我家的那个无锡下放户的闺女。 两人闲谈,不觉己近跃进大队部。只见大队部广场上正在开群众大会,两人便分别而去。 大楞到了赵家己是傍中时分,妹妹丁氏甚是高兴,赶忙淘米煮饭。尺六锅大麦糁子饭旁边搭了碗米饭。饭锅头上炖两碗咸菜,一碗鸡蛋羹。青菜汤。赵家人开完群众大会回来,见了大舅,问了好。丁大舅唯独没看见妹夫广发,遂问妹妹道:大姑嗲嗲呢。赵妈妈道:到常家墩大表个子出礼去了。吃饭时一碗米饭装给大舅。不太懂事的文兵,望着舅爹爹碗里的白米饭,指着要吃,赵妈妈在他屁股上轻轻地打了一下,狠道:给舅爹爹吃的。文兵挨了奶奶一巴掌,蹲在地上哭了起来。丁大舅将碗里的米饭杚些给文兵。文兵用袖子揩去眼泪,端着洋瓷碗走到旁边自顾吃着。丁大舅吃好饭,抹了抹嘴笑道:舅爹爹到,鸡蛋壳住外撂,大米饭,文兵吃不到,急得把眼泪掉,你们说好笑不好笑。一家子被大舅顺口溜逗乐了,都笑了起来。 陈队长上工的哨子响了。该上工的上工了,上书房的上书房了。玉芳帮妈妈收拾了锅碗。也去了大队宣传队。大楞道:大丫头不小了,该谈婆家了。赵妈妈道:二十岁还没得呢,谈是能谈了,不过上头两个哥哥亲事还没得着落呢。大舅道:我今个正是为小三子亲事来的。赵妈妈赶紧问道:姑娘那滩的人呀。大舅答道:就是住在我家的下放户的丫头,前几天她嗲嗲去世了,托我给他闺娘说个好人家。赵妈妈听说下放户老杨过世了,不免唏嘘一番,尔后又道:那闺娘我见过几回,人生的单净,脾气也如气,只是看上去岁数没得玉芳大呢。大舅道:今年十八岁,小三子二十二,大四岁,能谈呢。赵妈妈道;舅舅说能谈就谈吧,一切由舅舅做主。正说着,赵广发进了屋,见了大楞,两人相互客套,坐下来各自抽了一袋旱烟。赵广发道:大舅有些曰子没来了,今个怎呢有空了。赵妈妈道;来为小三子说媒的。丁大楞便说了杨家父女的事。赵老爹道:把坨子给大舅吃。丁大舅笑道:就是不跟小三子说媒也有坨子吃的。三人又扯些闲话。天色阴沉,东北风吃紧,大楞欲起身回去,赵妈妈道:外面都飘毛雨子了,你回去也没得事,过一宿,明个回去。赵老爹也挽留道:大舅你先睡睡,我去队房牛屋看看,下雨了,把干蒿草收屋里去。晚上叫三成子买些豆腐卜页,子舅俩个弄两盅。 第1章 杨德才怨魂归故里,丁大愣牵媒说荒村4 丁大舅一觉醒来,天色已晚。赵家人都已散工放学回家。赵妈妈早已煮好晚饭粥。一家人团在桌边吃晚饭。赵老爹陪着大舅吃酒。下酒菜是青菜豆腐卜页一锅下。 赵妈妈端着粥碗站在门口,望着外面,说道:天都黑了,小五子还没回来的?一语未了,赵忠信提着一串柳树条串着的曹鱼,浑身湿漉漉的跑回家。险些撞上妈妈。赵妈妈劈头骂道:天黑了也不晓得回家,死那滩疯尸去了?忠信将鱼放在门口,说道:妈,鱼。赵妈妈问道;哪滩来的?忠信道;大队部面前洼塘里逮的。忠礼道:怪不得放晚学的时候看见不少学生在那里逮鱼,那个水塘通涧河,下雨天鱼顶流上去的。赵老爹笑道;正好煮煮,给我们就酒。早有大媳妇士英拿了菜刀冒雨去河码头?了鱼,巧云刷锅烧火,小半个时辰,两大碗酱水煮鱼端上了桌子。 赵家的屋四周飘着鱼香味,几只狸花猫在门前喵喵地叫着。赵妈妈用条帚赶打,巧云顺口说道:真正是馋猫鼻子尖。 吃过晚饭, 赵老爹忠仁兄弟陪大舅说话,士英巧云收拾锅碗。士英进出堂屋,见外面雨比之前大了许多,随口说道:小雨噇噇下,柴米要涨价,舅爹再不走,实在不象话。说得众人皆笑。忠仁正色道:没大没小的,舅爹爹也能推板?丁大舅笑道:不碍事的,不说不笑不成老少。不过,大外甥媳妇,你刚才这段顺口溜,只是起了个头,下面还有呢。士英道:还真不晓得,只听过别人说了这么几句。大舅道:我就把这个故事讲全了给你们听听。 赵家大人小孩或坐于凳上,或站在门口,或倚山墙,憋气消声地听大舅说着:那个舅爹爹听了外甥媳妇这几句,随口回道,土脚房子七八尺,门和窗户没得槅,大舅今个就不走,顶多再住日。外甥两口子听舅爹这话,明白舅爹爹不想走了,两口子一合计,想出个章程,外甥媳妇翻箱倒柜在找什物,舅爹爹问道,外甥媳妇在找什呢呀,外甥媳妇说,家里呢几十块钱下午没得了,家里也没来外人。舅爹爹说,本来我想回去的,既然你家钱不见了,大舅脱不了嫌疑,等你家钱找着了我再回去。两口子傻眼了,一会儿只好说钱找着了,不想舅爹爹笑呵呵地说道,只当没找到的,索性明个买肉吃得的再回去。说得众人大笑。士英道:我们不敢推板大舅爹爹,随便您住多少天,刚才不过说的笑话,舅爹爹不着气。丁大舅道:我才不着气呢,你们瞧得起我这个舅爹爹,才跟我说说玩笑话的 。 赵妈妈说道:什么人能推板,大舅不能推板。吃食堂那会儿,我们家侠子多,分些粮食不够吃,食堂里顿顿喝紧稀的粥,三成子那时候才十岁左右受不了,饿得脱脱哭。没得法子,只好叫大成子拿个小挽子,摸黑去找大舅。你大舅是他们大队粮食保管员,门口有个稻节子,稻节子上石灰印耷的好好的,你大舅起先不敢动,看见大成子眼泪巴巴的,心软了,扒了半小挽子给大成子。回家又不敢用兑充,只好连夜摸黑倒在大扁里用脚碾。不要小看那半小挽子稻,搅些野菜,也拢个把月呢。巧云道:那大队干部发现稻少了,没找他呀。赵妈妈道:问问你大舅。你大舅绝主意多呢。大舅道:大成子走后,我也焦心思呀,明早大队干部发现印不得了紧干好呢,得想个章程。正巧鸡圈里大公鸡叫了,心想有了,抱起大公鸡,放到稻节子上,用小叉子撵着满稻节子乱跑。石灰印经不住大公鸡爪子乱划,没一会儿工夫,稻节子上石灰影子也看不见。我又摸黑喊开大队支书家的门,说黄鼠狼把鸡子撵到稻节子上,把个印踩得看不见了。 大队支书又喊来管印的食堂事务长,三个人把稻节子杚平,扑了石灰印。巧云道:大队支书没怀疑你?大舅道:我那晓得他怀没怀疑我,临走时向道我把大公鸡杀得的。忠仁道:估计大队支书心里一肚子数,他也会有用得着你的时候。大舅道:这话倒是真的,没过多久,有天夜里,他拿来笆斗,扒了大半笆斗稻子,不过他是带着石灰印过来的。 赵老爹道:做干部的总归有些私心的。赵妈妈道:三成子等你有钱了,多买些礼给大舅吃吃,要不是那半小挽子稻,你早就饿死了,吃那个大糠壳子,拉都拉不下来,差险没命。忠礼道:会孝敬大舅的。大舅笑道:以后的事那个晓得呢。眼面前倒有件事,大舅想问问你呢。忠礼道:什呢事?大舅道:住在我家那个老杨前几天没了,临走时托我跟他闺娘说个人家,我看你们蛮般配的,你看过那个女侠子的,不晓得你中意不中意的。赵妈妈忙应道:大舅做下的主,他不会不同意的。忠礼道:不晓得人家愿不愿意呢。丁大舅道:我还没问过她呢,不过,我跟她说的媒,她不会不愿意的,只要你肯就行。 没等忠礼回话,巧云接着话茬道:又来包办了,我和忠义也是您包办的,硬着头撮合在一起,说是老亲做小亲省心,看看你们省多少心的?大舅道:小成子也不错。巧云眼泪下来了,说道;我也没说他人不好,别人当兵,隔个年把就回家探亲一回,他倒好,三年了都没回来。我那是赵家的媳妇?倒是赵家的闺娘,有时候回娘家跟妈说说,妈又不让说,生怕大姨娘心里不舒坦。说罢抹着眼泪去了西头房。大伙儿没了兴致。赵妈妈说道;侠子都打瞌睡了,都去睡觉吧。赵家人各自回房睡觉不提。 丁大舅跟着赵老爹、忠信去了队房牛屋,子舅俩个睡不着,坐在床上闲谈,大舅问道;小成子一年到头也没得个书信回来?赵老爹道;书信每年倒是有个封,只是不大提到巧云。两人聊到下半夜,方才睡去。次日早,丁大舅醒来,见赵老爹忠信已不在牛屋,径自回到赵家,赵妈妈烧了早饭,是大舅最爱吃的韭菜汤粥,丁大舅吃了早饭,便告辞回家。丁大舅未到家门口,丁跟男跌跌撞撞地迎来,道:大爷,不好了,小姐昏过去了。一缕芳魂何处去,半生命运定荒村。欲知后事如何,下回再叙。 第2章 思前程南柯一梦,权利弊草率嫁女1 其实这几年,杨淑芬一直吃住在丁二楞家。这丁二楞家三个闺女。大闺女丁跟兄嫁到邻村韩家,二闺女丁跟男小淑芬一岁,三闺女跟娣才十三岁。刚才跟男口中的小姐就是说的淑芬。 大愣听说淑芬出事,火急火燎地跑到兄弟家。淑芬躺在床上,跟兄坐在身边。见大爷来了,跟兄说道:刚才我妈舀了汤罐水给她喝过了。大愣问什么情况。跟兄说:诊所刘先生来过了,说不碍紧,贫血。大愣松了口气道:二闺娘说得吓人大怪的。一旁的跟兄妈妈接道:二闺娘说话就是没轻没重的。大愣说了些诸如好好休息休息,这天把就不要上工了之类的话,淑芬点头应允。杨淑芬在屋里休息了两天,有了些精神,便又上工干活,不提。 话说赵家人口多,劳力也多,每年挣得不少工分,在生产队年底分红时也能拿上个百十块钱。几年下来,家中略有拮存。近年来,孩子都大了,原有的几间土脚房子住不下,于是赵老爹带着儿子起早摸黑,偷闲补空,罱泥筑渣脱土脚。 说起这脱土脚,也是件累人的活计。先用铁罱子罱泥上船,攉上岸爽干水,放入稻壳或碎麦穰 ,用脚踩熟,用木制的方格子,一块一块脱好,凉晒干,码起。爷儿几个忙乎了整个夏天,大半个秋天,足够了三间房子的土脚。又跟生产队要块地方,盖了三间新土脚房。忠仁一家四口住东头房,忠礼小弟兄三住西头房,巧云玉芳玉莲以及老两口还住老屋。分房不分家,吃饭还在一个锅里。 家里忙着盖房子,没有工夫理摸忠礼的亲事,赵妈妈提起过,赵老爹说等稻收起来再说,加之大舅那边也忙,没过来问消息,这事就搁了起来。 单说赵家老四忠智,生得单净清秀,是兄弟几个比较出挑的,就说他的一双眉毛,长得与一般人不同,一头细,靠太阳穴这边粗,象似两把小扫帚横在眼眶上缘。忠智从小就聪明伶俐,初中毕业正好赶上楚州电厂下乡招工人,一个公社十几个人参加考试,就他被录用。只可惜,两三年工夫,刚混出个小名堂,准备提拔的时候,原先的领导调走了,新上任的头头跟忠智的关系不好,正巧,忠智当时跟厂里一位女青年谈恋爱,厂里裁员的时候,他被冠以生活作风问题,退回农村老家。 回村最初几个月,他心里无法平衡,整日窟在家里,不愿下田干活,也做不动农活。赵老爹说他莨不茛莠不莠, 实在不行就跟他学用牛。忠智那丢得下这面子。还好,队里正缺个记工员,赵老爹跟陈队长好说歹说的,陈队长才同意。平日里队里再按排些轻巧的活儿,一年下来,也能挣下些工分,不指望他养活家里弟儿妹的,用赵妈妈的话说,他能把自己的嘴糊上就行了。 一日,天刚麻花亮,陈队长便挨家逐户喊上工,喊了半个时辰,社员们才散散慢慢在场头集中。深秋的早晨,西北风呼呼的刮,大伙儿裹着衣服,颤颤发抖,三两成群地挤在一起。陈队长组织社员先来一段政治学习,然后说道:大伙按我昨晚上的分工,上工去吧。说罢,社员们各自散去。 今天队长按排忠智带一帮老人小孩去稻田吆雀子。这小小麻雀很讨厌,水稻还没成熟就成群成群地飞进稻田。起先队里派人用稻草扎成草人,穿上破烂衣服,用树棍插进稻田。破衣服随风飘荡,倒也能吓住麻雀。后来麻雀习惯了草人,草人驱不走麻雀,居然还落在草人上休息。没办法,生产队只好按排年纪大的或者小孩,用破瓷盆或破竹筒敲打着在田埂上来回吆喝。吓得麻雀在稻田上空盘旋,不敢落下。也有胆大的,人到东边,它就落倒西边,吆雀人过来了,它便迅速飞走,落到东边。有的麻雀落在田中央,任人喊破嗓子,敲坏盆子,它就是不飞走。吆雀子的在田埂拾起一块泥团砸过去,才能吓走它。八九点钟,日头渐暖,雀儿也多少觅些早食,一阵阵地飞回荡里柴蒲丛里。 大伙儿见麻雀少了,都个聚在一起休息。忠智独自一人倚在圩边大榆树根下乘着荫凉。他双手抱着脑后,想着以前在城里电厂的生活,那是何等光彩,洒脱。标标准准的工人。现在回乡跟个二大溜子似的,更不晓得以后会是什么样子。树荫下透下斑驳的阳光,不冷不暧。给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 恍惚中,忠智被人摇醒,见是一老者,仙风侠骨,道貌岸然。“小兄弟,跟我走一趟。”忠智揉揉惺忪的眼睛问道:去哪?老者道:去了你就晓得了。忠智还渺渺漠漠记得自己是吆雀子的,可不能私自离开的,要是队长晓得了,得扣工分的,可举目四望,满眼荒凉,哪有什么稻田麻雀。心中暗想:定是自己记错了。遂放下心来。随老者而去,行不多时,见一座高山,仙气缭绕,烟雾朦胧,山下几间茅舍,柴笆院落。老者叩开笆门,一女子款款而出,只见那女子和老者私语,忠智听得那女子道:此人心高气盛,恐难以胜任。老者道:年轻人血气方刚,任性是在所难免的,要经历几遭几劫方能有所幡悟。女子道声试试也好。便将忠智引入山腰之中,忽的不见了。 忠智便独自一人抄小径往山上攀登。小径两边百鸟惊飞,千兽乱窜。恍恍惚惚到了山顶,顿觉天高气爽。心旷神怡。忽的老者也飘然而至,道:荷花仙姑着你看管百鸟禽兽,你要好自为之。忠智问道:荷花仙姑人呢。老者向不远处一指,忠智放眼望去,那有什么仙姑呀,分明是绑着粉红色破旧衣服的稻草人。老者又道:你现在身居高处,小心滑倒,记住登的越高,跌的越重。忠智愚顿,一时不解其意,想问个究竟,寻那老者,却不见踪影。正在渺茫之际,后面过来一人,猛的一脚,将忠智踢入深渊,忠智慌忙寻得一棵大树,紧紧抱住。一时惊醒,方是南柯一梦。 只见自个儿抱着身边的榆树,陈队长正用脚踢他,狠狠地说道:好个忠智,让你吆雀子,你却躺在树荫凉下睡觉。忠智揉揉眼,央求道:陈队长,千万不要告诉我嗲。陈队长脸色不悦:今天记你六折工,还不快去吆雀子,看你田里落了不少雀子了。忠智赶紧拿起旧脸盘子,边敲边吆喝,向田中间跑去,田里惊飞起一大群麻雀。 第2章 思前程南柯一梦,权利弊草率嫁女2 中午回家吃饭,一家子十几口人团在一张旧大桌子旁。赵老爹沉着个脸,对忠智道:小侠子才学生活就偷懒。赵妈妈赶紧拦道;又来了,每回吃饭管侠子。赵老爹白了丁氏一眼,道:都是你惯的。忠仁也帮腔老爹几句,士英用膀弯子捣了下忠仁,嘀咕道:关你什呢事。忠礼道:小四子又没做过生产队里活,慢慢来会适应的。赵老爹放下碗,筷子一掼说道:你也要当当心,现在书房里闹得不安稳,总有一天被退回来的,看你能做什呢?二媳妇巧云声音不大说道:好管的把你管,不好管的你也管不住,不去海南把他押回来的?赵老爹噎住了,自顾抽起旱烟。一家人饭桌上闹了小别扭。匆匆吃罢,各自散去。 赵妈妈收拾锅碗,对小信子玉莲说道;你俩去抹些树叶,猪没得吃了。赵老爹磕了烟灰,忽道:今个怎么没见玉芳回来吃饭?赵妈妈道:要么宣传队里忙吧。玉莲不知好歹,随口道:我看见大姐跟张家男走了。赵老爹一阵气,骂道:死丫头,早晚惹出什么事来,看我不砸断她腿。玉莲,下午去宣传队,把你姐找回来。说罢,肩上搭件春秋衫上工去了。 赵妈妈洗涮锅碗,丁二舅进来了,一脸沮丧,坐下来便一个劲儿抽闷烟,赵妈妈问:吃过饭了?二舅不吭声。赵妈妈又道:中午时赶过来有什么急事?二舅叹了口气道:请你家吃喜酒。赵妈妈笑着说:这是喜事,有什呢苦着脸的,是不是二丫头出门。二舅嗯了一声,赵妈妈洗完锅碗,双手在围裙上揩了揩,倒了碗开水,递到二舅面前。二舅喝了一口。赵妈妈问:小跟男婆家那滩的?二舅答:本大队袁主任家的小三子。赵妈妈一脸惊诧:袁家小三子不是二百五吗,痴不郎行的,怎么------。话音未落,外面有人喊道:赵大妈,上工了。赵妈妈忙应道:你们先走,我等会儿,陪二舅说几句话。外面的老妇女应了一声,径自走了。赵妈妈连忙催问丁二舅。二舅说道:半斤对八两。小跟男头脑也少根筋,十三点,不要脸的东西。赵妈妈问:到底出了什呢事?快说说,我还要着急下田拨?子呢。丁二舅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出丁家这些天发生的事。正是:一失足终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大半生。 却说丁跟男十七八岁年纪,不胖不瘦,长相还算可以,就是不太见聪。有讨候看见人会傻傻的笑。有次,丁二愣两口子打架,吴氏抱着跟娣在哭,跟男却看着妈妈嘿嘿地笑,大姐跟兄一巴掌朝她屁股打去,嗔道;十三点。上学的时侯,十天八日的逃学。躲在路边的草堆根下睡觉,家里人以为她上书房了,学校老师以为她在家干活。一年级念了三年,好不容易拖上二年级,她死活都不肯再念。丁得富无可奈何,再说女侠子识字不识字一个样,也就由她去了。十二三岁就回家做家务干农活。她干活倒是挺勤快的,秧田踩水,下荡打蒲花打蒲捧头,挑渣。什么农活都干。十七岁进大队突击队,在突击队里尽干些重活。经常起五更睡半夜去做无名英雄。她从不嘁声累。每年为家里挣得不少工分。 突击队里有个小伙子,岁数同跟男差不多大。两人一帮来一帮去,日久生情。一日晚上两人相约去做无各英雄,不计工分去帮某生产队割麦子,到了下半夜才回家,路上不巧落下了小阵雨,两人慌忙进了生产队队房躲雨。队房里放置本生产队的农具以及粮食等集体财物。有一间养着牛,牛棚里上着马灯,牛正在微弱的灯光下吃草。这看牛的正是小伙子的父亲,今晚没来牛棚。两人跑进牛棚,急急忙忙中,小跟男的上衣角被木板门上露出的铁钉勾住,,她跑得急,衬衫上的钮扣全部蹦掉,。小跟男不好意思裹紧衣服,小伙子一把搂住跟男。等到外面风停雨住,两人依依作别,各自回家。 第2章 思前程南柯一梦,权利弊草率嫁女3 话说丁跟男同小伙子有了那种事,两人应该向双方家长言明,请个媒人,下了聘礼,名正言顺成为夫妻。可这两人偏偏都少根筋,只觉得好玩,全不凭后果。 丁跟男身体上出现的微妙变化,怎能瞒过做妈妈的。妈妈吴氏几次旁敲侧击,总套不出小跟男的实话,妈妈放心不下,在丁得富面前悄悄提过,这个丁得富也就多了份心眼。也是小跟男命中注定,活该有事,一天夜里,二愣听见自家锅屋里有动静,就悄悄起来,摸到锅屋,小跟男和那个小伙子被二愣逮了个正着。于是,便有了后来草草嫁闺女一事。 原来这丁二愣,听妻子说过小跟男的事,以后不要二丫头再去什么突击队,深更半夜,早出晚归,尽跟些和尚头子在一起,早晚会出事的。丁得富曾问过淑芬,淑芬说跟男不和她在一个组,干活集中什么的也不在一起。丁二愣在心里焐了几天。终于去找大队干部,干部说,丁跟男干活利落,勤快。无论如何不肯放人。二愣无奈,只好自个儿多留分心眼。时时提防着二丫头。 这天夜里,二愣睡不着觉,半夜时分刚要搭上眼,轻轻地开门声惊醒了他,开始以为是西头房里两个丫头出去小解,不以为然,可很长时间不听关门声,遂起疑心。淑芬晚上曾跟他打过招呼,说是去邻大队突击去了,跟男所在的那个组没有集中。他也看见跟男姐妹俩早早熄灯睡觉的 ,他估摸着肯定是跟男出去私会了。 夜里天太黑,看不清外面,得富擦着火柴,借着火柴亮光,摸到堂屋条台边,失失慌慌地一时找不着煤油灯,干脆也不去点灯,悄悄地摸着黑出门。竖起耳朵仔细地听,锅屋南头房有轻微地说话声音。 他家锅屋是芦柴笆屋。南屋堆放杂物和几捆黄蒲柴草,声音就是从那儿发出的。他悄悄地摸到南屋,划亮火柴,只见两人抱在一起。小伙子吓得半死,夺门而去。只可怜小跟男躺在蒲草上,还未回过神来,早挨了她嗲几脚。 此时吴氏也来到南屋,点亮煤油灯。见二丫头如此这般,气也不打一处出,拽着跟男头发,拖将起来,帮她整好衣裳,搡到堂屋里,嘴里骂道:不要脸的东西,这事你也能做得出,以后看你怎么见人?小跟男只有哭的份了,任凭爹妈如何打骂,不敢回嘴,低着头,淌着眼泪。出了事情心里多少也会后怕,也是自觉理亏。 丁得富抽了一阵闷烟,关上门道:先睡觉,明天再说。并关照三丫头跟娣:你二姐的事不准瞎说,连你大爷都不要告诉。跟娣惘然答应,拉着二姐到西头房睡觉。老俩口也进了东头房,躺在床上唉声叹气,直到麻花亮才迷迷糊糊睡去。又被队长催煮早饭的哨子声搅醒。遂起床煮早饭,准备上工不提。 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纸是包不住火的,况且小跟男的肚子渐渐的大了起来。没几天工夫,丁跟男的事便传遍全村。全大队都晓得丁家二丫头偷人怀上了野侠子。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苍蝇专粘有缝的蛋,丁家二丫头出了这么段并不光彩的风流韵事,在人们的心目中身价陡跌。一时间谈亲说媒的跑破了门槛,大伙儿会道,谈亲说媒并不是坏事,看官有所不知,这说媒的对象尽是些瞎子哑巴或者是找不到老婆的光棍。这些人估计一辈子都讨不到老婆的,二八破拾一个,解解馋,传传后。古语;没碗碴子是好的,没女人瞎子是好的。况且丁跟男体型相貌都不错,比瞎子秃子强多了,就那么个污点也无所谓了。所以,惹得村子里光棍们蠢蠢欲动,以为抓住了一次讨老婆的好机会。 丁得富面对上门提亲说媒的不吭一声。吴氏晚上没事劝道:你早点拿个注意。看看二丫头肚子越来越大了,丢人现眼的。大姐跟兄也回家劝说:好丑嫁一个,我看张大妈谈的那个姓李的不错,三十左右,人也老实本分。吴氏道:李家的我晓得,和我娘家有些寡薄亲。听娘家人讲,手脚不太干净。大姐说道:手脚不稳那不能。丁得富抽足了旱烟,在凳子上磕去烟灰,说道:好了,好了,让我再想想。洗手脸睡觉吧。跟兄说要回家,妈妈道:这么晚了,回去做什么。跟兄说:侠子在家呢,哭起来他嗲嗲带不住。吴氏不再挽留,叮嘱跟兄:路上小心些。跟兄回道:不碍事,熟路。大闺女走了,老俩口也上铺睡觉。 是晚,天气闷热,看样子要下雷阵雨,蚊子特别多,家里就一顶纱布蚊帐,给了俩丫头支在西头房里。得富点了几根蒲棒头,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他心里有病呀! 第2章 思前程南柯一梦,权利弊草率嫁女4 十几天前,二丫头出了事的第二天,得富有事路过大队部,大队袁主任喊住他。俩人在大队部里说了近半小时的话。最后袁主任说:我家侠子是个二百五,不是二百五还能要你们家丫头?你自个掂量掂量,你们家二丫头是个什么样的闺娘?还有一说,你们家以后就没有事用得着大队了。 论袁家条件,二丫头能嫁到袁家,那算是高攀了。只可惜袁家那个儿子连一句周正话都说不全,可转念一想人家儿子要不是二百五,还能要你家破鞋?得富也知道把小跟男嫁给袁家小三子,等于把闺女往火坑里推。可是拒绝了袁主任,那------,这袁主任在前行大队可是个红人,脚在地上跺三跺,全大队都要翻个身。袁主任只给他十天半个月的时间,让他考虑考虑。已经十天了-----。 丁得富翻来覆去,思前虑后,捡轻拈重,权衡利弊。一夜未合眼,终于下了狠心。他长叹一声:二丫头呀二丫头,你不要怪嗲嗲。怪只怪你不自爱。 丁得富主意拿定,喊醒老婆,老两口合计合计,吴氏道:我也做不了主,你看行就行,女侠子雪花命。天亮时,二愣去找大愣,兄弟俩拼头拼头。大愣不免抱怨一番,见事已至此,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好说道:你做主就行,这事由不得二丫头。 当天,得富请出媒人去袁家说合。礼金是两对布,三十六块钱。袁家自是欢喜,一拍即合。当下定下日子,农历八月二十六。两场芝麻一场打,订婚结婚一起办。这边丁得富跟队长请了假,到亲戚家请吃喜酒。也简单的备了两桌酒席。 赵妈妈听了二舅讲了事情原委,不免唏嘘道:好端端的闺娘,自己作贱自己。得富道:我也心下不忍,这几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赵妈妈道:刺不扎在自己身上不疼。抹树叶回来的小玉莲站在一旁听了有些时间,当下岔嘴道:二姐太没用了,跟谁好就跟谁结婚呗,跟那个二百五去受罪。赵妈妈嗔道:你晓得什呢?岔嘴岔舌的,上书房去。玉莲嘴里哼着小调,蹦蹦跳跳上学校去了。得富也起身告辞,赵妈妈送到路口:二舅慢走,二十六那天你姐夫估计没空,到时候就叫小三子去。得富道:随便哪个。赵妈妈回屋收拾收拾,解下围裙,换上破旧解放鞋,赶上老年组的人,到田头薅草。 农历八月二十六,正赶上农忙收稻子,丁家的亲戚只来了一半,桌把人,跟兄淑芬帮忙招呼客人。 那天,学校正好放忙假,赵老爹便让忠礼过去出礼,大礼五块,小礼三块。赵家人口多,日常开销大,加之才盖了房子,手头比较紧。但这人情不是债,头顶锅要卖,只好家里凑凑,外面借借,凑足八块钱给小三子。 酒席也就是粗六碗。吃过中饭,已有不少亲戚急着回家了。大愣向道忠礼:小三子,你今天就不回去,晚上大舅有话跟你说。并用手指向扎着羊角辫子的姑娘。忠礼认识淑芬,只见清秀苗条的淑芬,忙里忙外,勤快利落。丁家收拾停当,丁跟男略略状扮一番,在全福奶奶搀扶下,走上了停在自家码头的新娘船,母女几个不免哭了一阵,连淑芬也伤感落泪。鞭炮过后,新娘船在码头河边转了三转,缓缓地离开了丁家。 袁家比丁家热闹多了。袁家的亲朋好友,大小队干部,热热闹闹。酒席也比丁家丰盛了许多。宾客开怀畅饮,吃的是一粒大麦?子都没掺的香喷喷,软乎乎的大米饭。 新娘房里,丁跟男坐在床边,陪着一对红蜡烛一起流泪。恨只恨自己一时糊涂,失了身子,落得如此下场,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干起那事,嘴甜得跟抹了糖似的,出了事情,连个鬼影子都不见。---罢罢罢,想这些有什么用,只怪自个儿瞎了眼。 二百五疯疯癫癫,进进出出。闹过新娘,席尽人散,捣过红纸窗户,送过房。二百五早以等不及了,关上房门,趁跟男不注意,扒开她的衣服。用嘴在她怀里乱拱,丁跟男挣扎着,用被子捂住上身,手在二百五身上乱抓,疼得二百五杀猪似嚎叫。袁家母女几个听到叫声,破门而入,见此情形,气不打一处出,摁头的摁头,抵腿的抵腿,扒下丁跟男的裤子,气呼呼地说道:没看你是什么东西?破鞋,知五识六的。然后走出房门,留下二百五尽情地猥亵丁跟男。 且不说袁家母女齐心合力欺负丁跟男。却说下午丁家母女依依哭别。杨淑芬也陪着落下眼泪,心里想着:丁跟男虽不怎么见聪,婚事不舒心,但毕竟还有父母姐妹疼她,舍不得她。自己呢?父母双亡,兄长杳无音讯,孤身一人,客居他乡,无人疼无人爱。虽说丁大爷人不错,对自己不簿,可他毕竟不是自己的亲人呀。淑芬想到伤心处,泪水不禁潸然而下。回到大愣家,躺在西头房里床上,蒙被而泣。忠礼看在眼里,跟了进去。淑芬在丁家生活了四五年了,忠礼也常常到舅舅家走动,两下里并不陌生,彼此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感觉,忠礼进入房里,毕竟怎样劝慰淑芬,下回接着说。 第3章 念师恩雨夜转藏书,思丈夫佳节怨秋风1 话说杨淑芬想起自己的身世,悲从心头起。躲到房里蒙被而泣。忠礼悄悄跟了进去,好言相劝,淑芬情面难却,止住了哭。坐了起来。 忠礼刚想再劝劝她,大舅哼着淮剧小调走进屋来。忠礼出了房门,同舅舅打了招呼。淑芬也急忙跑出去,到得富家继续帮忙,打打杂。大舅嘿嘿一笑道:你们原来熟悉的,看来用不着舅舅做媒了。忠礼难为情起来,低头微笑。大舅道:几天前我同淑芬渺渺摸摸提过,她也没什么看法,把主把我做,过几天我去你家找你嗲拼头,先订个准,两下里好走动。忠礼道:舅舅怎么说怎么好。不一会儿,丁二愣那边过来请吃晚饭。 是晚,忠礼留在大舅家过夜。晚上在煤油灯下,忠礼淑芬说话到半夜。尔后淑芬去了二愣家跟娣房里睡觉,天一亮便起床,回到大愣家煮好早饭,喊起忠礼。忠礼吃过早饭,辞别大舅二舅回家。 回到家里,已是傍中时分。家里人都上工去了,连玉莲忠信都去田里拾稻穗。只有赵妈妈近日偶感风寒在家带小孩,煮中饭。见小三子回家,忙问二舅家的情况。忠礼一一回答。妈妈又问道:看见了杨家闺娘?忠礼答道:看到的。妈妈又问:大舅跟你说些什呢?忠礼答道:大舅大忙过后来我家跟嗲拼头,说是先订准。赵妈妈闻听喜之不尽。 某日晚,赵家吃晚饭的时候,陈队长进来,抽着香烟,递了一支给赵老爹。赵老爹点着猛吸一口,夸道:还是香烟好抽,喷香。陈队长先同杨巧云商量着今晚和明天妇女的活计。玉莲听说今晚生产队脱粒有夜饭,便囔着要去。二嫂巧云说那你就去搬搬稻把。陈队长对赵妈妈道:天不大好,广播里报夜里有雨,你去帮他们烧夜饭。玉芳从外面进来;“怎么有得吃了,就把我忘得了?”陈队长忙笑道;怎么会忘了大名鼎鼎的小铁梅呢。今晚宣传队没集中?玉芳道;正在排练双抢战歌,哪能说放就放呢,王队长说了,今晚各回各生产队抢脱粒,明早再集中。陈队长道:那就叫你二嫂安排你活吧。 说罢陈队长便起身出屋,刚跨过门槛,又转身道:忠礼呢?怎么没看到?煤油灯灯光昏暗,风吹得一闪一闪的,忠礼坐在旮旯里,陈队长没看到,忠礼站了起来。陈队长说道;今晚你就不去脱粒了,去大队部帮他们写写材料,这是章主任叫的。说罢径自走了。 一家人洗了手脸,上场头的上场头,去大队部的去大队部。小五子伏在桌边睡着了。赵妈妈给他洗了手脸,抱上铺,他嘴里喃喃不忘妈妈夜里带夜饭給他。士英将文兵寄在邻居王奶奶家。场头脱粒的一直到半夜。生产队集体煮了夜饭,大米饭,扁豆角子烧肉。家里有侠子的舍不得吃,留下半碗带回家。下半夜下起了小雨,社员们大多回家睡觉了。妇女队长杨巧云带着几个年轻的妇女到田里抢割稻子。会计李金城不甘示弱,挑了几个强劳力去田里挑稻把上场。 赵妈妈盛了大半碗米饭及些肉和汤带回家,喊醒小五子,文巧。文巧忠信揉揉眼,梦梦盹盹吃着。士英从王奶奶家抱回文兵。赵妈妈说道:文兵给我带,跟小巧子睡在我铺里边。 赵忠仁两口子回到南屋。忠礼忠智还没回来。忠仁对士英说道:你先洗澡。士英进了澡桶,忘了拿内衣,便冲房里喊道:给我裤头拿来。忠仁躺在铺上眯着了,听妻子喊,连忙起来将她的内衣拿到堂屋。自个儿又去河码头简单地洗了个凉水澡。各自洗过澡,两口子躺在床上聊着家常,士英道:她二妈够苦的,几年来守着空房,他们也不想要个侠子,文巧她爹也不打电报给忠义回来探探亲。忠仁道:多晚是要跟老头子说说呢,先睡觉吧。妈这几天身体不太好,你明早起来煮早饭。士英嗯嗯应着,伏在丈夫怀里睡着了。 第二天麻花亮,士英便起身去老屋煮早饭,喂猪食。里里外外忙了一阵不提。 第3章 念师恩雨夜转藏书,思丈夫佳节怨秋风2 再说忠礼吃过晚饭,匆匆洗了手脸,便去了大队部。主任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大老远就闻到从里面飘出来的酒气和脚丫臭的混合味。 忠礼推门进去,屋里四五个人,正在罩子灯下忙着写写画画。忠礼认识,一个是陈队长的儿子陈卫东。一个是赵忠智。怪不得这几天看不到忠智的人影,这家伙跟陈卫东混在一起。那个扎着羊角辫子的姑娘姓陶,几队的,忠礼记不清。躺在椅子上的是大队主任,散发着脚臭的双腿,奓开,跷在两边的桌子上。眯眼,张嘴喷嘴酒气。 此人看上去四十左右的年纪,稀稀花花的几根头发梳向脑后。一团横肉堆在脸上,不怒自淫威,心平常霸气。他靠着一身胡劲混进大队,逐步爬上主任的位置。这主任还有一项生理缺陷,结巴。但道他这一阵结上来,脸憋得像脸猪血似。有时憋急了,就以唱带说。小时候,几个小男孩皮玩,其中一个不慎掉入茅缸,其他小男孩吓慌了不晓得喊叫,他急得喊不出来,便大声唱道:人家呀小侠子呀掉下呀茅缸了。干活的大人们听到唱声,跑过来将那小孩救起。还有一处,便是他在台上作报告时不结巴,天生当官的料,作报告时不用稿子,信口开河,滔滔不绝,从不见其结巴。每遇结顿便以沙沙代之。比如,目前沙沙国内外沙沙形势沙沙一片沙沙大好。故荒村人送他两个外号,一曰沙主任,二曰章结巴。 话说赵忠礼进了办公室,同章主任打了招呼,章主任从鼻孔里嗯了一声,动也没动,仍就眯眼养神。陈卫东指点忠礼誊写材料。忠礼誊写了好一会儿,借故上厕所,溜到龚校长临时住着的学校厨房。 说起龚校长,忠礼和他有着深厚的感情。从小学到初中,龚校长特别喜欢他,后来忠礼高中毕业回村里代课教学,龚校长又成了他领导。两人关系处得十分融洽。 这学校厨房与大队部仅一墙之隔。此时,龚校长蜷缩在床上,孤独,黑暗,潮湿,霉味以及老鼠蚊虫,搅得他无法睡觉。呆滞的目光什么也看不见,他什么也不想,平静地陪伴着黑暗,置自己于冥冥之中。“校长,校长”。遥远的世界里传来轻轻的喊声。终于把他拉回到现实中。龚校长慢慢爬起来,摸到窗口,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人影。“是我,校长。赵忠礼。”校长闻言,老泪纵横。 忠礼双手伸进窗子,紧紧地握住校长的手。两人相视无语。好久好久,老校长想起一件事来,对忠礼说道:忠礼,老师估计难逃一劫,我没有妻儿老小,了无牵挂,唯有一事拜托你,为师积一生所蓄,藏有一箱书籍,埋在床肚地下,你将它转移出去。如能逃过一劫,到时归还于我,如有不测,权当老师送你的薄礼。务必在今晚转出去,听他们说明天可能要去我家,如落入他们之手,难免付之一炬。忠礼哽咽答应。“你快点走吧,被人发现于你不利。”龚校长言罢,抽回双手,坐到床上。 忠礼擦干泪痕,折回大队部。几个人忙到半夜,最后章主任交代些明天群众大会的事宜。大家方才散去。 外面黑咕隆咚,东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天空飘下了小雨,一会儿工夫竟下得稠稠密密。忠礼兄弟俩走到半路,见陈卫东走远了,忠礼欲寻岔道而行,忠智问其故,忠礼道:我先头去过学校厨房,见过龚校长,校长托我将他的一箱子书转移出去。忠智闻言止住脚步说道:三哥,你是不是疯了,你去帮他,岂不是——。忠礼说道:龚校长对我们有教诲之恩,区区一件小事都不能帮他,算是人吗?忠智道:你要去报恩你去报吧,反正我不去。忠礼道:那我去龚校长家运书的事,你任何人都不要说,嗲和妈都不要告诉。忠智道:这你放心。不过你得小心,千万不能让别人撞见,那就麻烦大了。忠礼答道:这个我会小心的,下雨天不会有人出来的。 忠礼说完径自去了龚校长家。龚校长的家是两间土墙茅草房子。忠礼橇开旧木板门,摸到床底下,扒开地上的一层浮土,果真有一只大木箱子,忠礼先到门口听听动静,然后扛起沉沉的箱子,投入风雨之中。 风紧雨急,天黑路滑,泥泞难行。走到三岔路口,忽然想起箱子寄放何处最为合适,家里是不敢放的,父母胆小,会焦心事,也担不起这风险。几个教师家更不安全,想来想去觉得放在舅舅家最为合适。大舅是贫协主任,他家可靠安全,再者有淑芬保管更为妥切。主意以定,避开大道抄小路往前行大队而去。 这前行大队离荒村足有七八里路。这可难为赵忠礼了,这么大的人,哪一天做过这样的苦生活?汗水雨水湿透了衣衫,鞋子走丢了,索性光脚。扛累了就顺着烂泥路拖着走。大约两个时辰。总算到了舅舅家。忠礼敲喊舅舅家的门。淑芬听得清楚,是忠礼的声音,赶紧下床开门。忠礼进屋放下木箱,淑芬忙问根由,忠礼大略讲了一遍。淑芬打来洗脸水,忠礼擦洗了一遍,换上了舅舅的衣服。舅舅问了个大概,也没多说,只说让淑芬看管也好。然后回房睡觉。 淑芬忠礼进入西头房。忠礼身上冷得直哆嗦,索性拱进被窝里,折腾了大半夜,躺在床上,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杨淑芬坐在床边缝补衣裳,蒲心灯捻哧哧作响,她望着熟睡的忠礼,脸上一阵羞红,心跳得象换糖担子摇的拔浪鼓。一阵风透过门缝吹进屋里,本来微弱的油灯摇了两下,熄了。淑芬摸了一阵火柴,没摸到,到大楞房里摸了盒,变天返潮,紧忙擦不着,她只好黑灯瞎火地坐在忠礼身边等天亮。两脚冻麻了,她也顾不得什么,上铺将被子挪点过来,盖在双腿上,迷迷糊糊地好不容易挨到天麻花亮。起身去二愣家借盒火柴,烧好早饭。忠礼吃了早饭回家,临走时又特地向道舅舅和淑芬好生保管这箱子书。 赵忠礼回到荒村,社员们正在大队部的广场上参加群众大会。主席台上,章主任情绪激昂地作着报告,大会开到小傍中才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