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拾遗》 1. 第一章 宋元祐五年十一月廿四,交五更,汴京城蔡河畔陈州门启,诸行贩夫走卒入城赶早集。正是小雪时节,东京尚未见白雪,只有干寒凛冽。蔡河河面已然冻结,风刀入骨。 一年轻的书生裹着毛袄,内着月白圆领襕衫,头戴幞头,足踏沾满泥点的皂革靴,背着竹箧,正随于喧嚷的人群之中,独自排队进城。 他身长约莫五尺五,加上出众的外貌与这身儒生的打扮,人群里拔尖儿得紧,惹来无数注视的目光。近几月来,如他这样的书生随处可见。只因跨过年来,便适逢三年一次的大比登科。 又是一年春闱时,各地举子齐入京。 按着规制,解试合格的举子,需要在十一月廿五之前入京至礼部报到,投纳解牒、家状等文书,等待参加礼部省试。除非路途遥远,绝大部分外地举子会提前半月、甚至一个月就抵达汴京住下,进城找住处、适应环境、闻听朝堂风向、结识高士、干谒名臣,都是举子们事先必做的功课。 这书生十一月廿四才来,将将掐着点,确是少见。可他却丝毫不见急迫紧切的神色,眉目舒朗、颜含浅悦,颇有闲情逸致地观望着四下里的景象。 正走着,前头排队入城的人群中忽而传来一阵骚动,似是有人晕了过去,有人疾呼“可有大夫?快救人!” 闻言,这书生连忙向前挤去,一边动作,一边口中抱歉道:“某去救人,借过,借过则个。” 他动作轻巧,脚步敏捷,如游鱼般穿梭在人群中,倒是很快挤到前方。钻入围观人群时撞到了一个同样身着圆领襕衫,须发花白的中年儒生,他匆忙一揖,低声道了句: “失礼,先生见谅。”接着便转身,蹲在了那倒地不起的人跟前,查看起来。 那中年儒生被他的嗓音吸引,只觉清雅圆融,犹如甘泉,十分特殊,在男子声音之中极为少见。匆匆一面,却见他眉如剑,眼含星,肤白唇殷,皓齿琼鼻,笑意吟吟一团和气,端的是丰神俊秀的美郎君。 巧的是,那倒地不起的人也是个儒生,身上衣袍有些破旧,形容枯槁憔悴,病恹恹的。他身侧跪着个胡须花白的老年仆从,托着他头颈枕在自己腿上,正是他在呼喊着救人。 “大夫,大夫!这位郎君是大夫吗?救救吾家郎君罢,他有心疾,刚才人群中拥挤,他心中着急,一下就不行了。自家们舟车劳顿,连日赶路,盘缠、药丸都用尽了,老奴实在没办法了。” 老仆一口蜀中音,见到那俊逸书生走近蹲下,顿时仿佛见到救星,忙不迭地祈求相助。书生也不多言,观察了一下倒地不起的那儒生的面色,下手切了他的脉搏,片刻后放下背后竹箧,从中取出一卷皮革,展开后,里面排布着银针。 他择取其中几根针,让老仆扶他坐起,拉开他袍襟,露出前胸后背与手臂。将银针分别扎在了那倒地儒生的手腕、手臂、胸背之上。 中年儒者对人体经络和岐黄之术有所了解,见状眸光一亮,看出他是取手少阴心经、手厥阴心包经腧穴,这一手治的就是气虚心悸。 好个后生,还兼修岐黄杂术,有点本领。 不多时,就见那倒地儒生绀紫的面色逐渐转白,微若游丝的气息也逐渐舒张,他缓了过来。但随即又因寒风凛冽,被冻得瑟瑟发抖。 书生取下他身上的银针,笑道:“某此番只是救急,并不治本。这位仁兄病根深缠,还需再行寻名医救治才好。” “多谢,多谢!”老仆感激涕零。 “快将衣物穿好,以免着凉。”书生收起针具,背起竹箧,起身就要往回走。 “郎君留步。”那中年儒者发声道。 书生闻言,忙驻足,又是一揖,中年儒生也起手回礼,笑然问道:“郎君这是去哪儿?” “某自后方插队上前救人,如今救人已毕,自是回原本的位置排队。”书生回道。 “哈哈哈哈,郎君这会子回去,后方人可还会让你再入列?你再回去,岂不也是插队?”中年儒生大笑,问道。 “这……”书生一时踌躇,片刻后却笑道,“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 中年儒生沉默片刻,一拱手道:“善。” 书生点了下头,转身返回了此前自己排队的位置。本排在他后方的是个推着独轮车的菜贩,见他返回,给他让开两尺距离。他笑着抬手,道了句:“多谢。” 日头越来越高了,寒风依旧凛冽。排队入城的队伍逐渐变短,终于轮到书生入城。他取出自己的解牒,城门门子勘验后,客气放行。而他前后诸百姓,则雁过拔毛般,一二顶头巾、十数枚木梳,五六尺衣着之物,似此类等,无不先报都务印税,缴钱,方可引照会入门。 入城后已是日上三竿。他紧了紧脚步,从陈州门内大街向北,左手侧出现一座拱形石桥,名唤观桥,跨蔡河雄立。桥背上,担夫走卒熙来攘往,分外热闹。再进两步,忽而瞧见刚才救助的那一主一仆,以及那位独身一人的中年儒者,都站在桥畔候他。他一来,他们便上前行礼。 那虚弱的儒生这会儿缓过气来,感激道:“多谢仁兄相救,仁兄高义,还请受某一拜。” “唉,举手之劳,兄台不必如此。”书生连忙去扶。 “某观仁兄也是来参加大比,敢问仁兄高姓贵字,来日也好往来互通。”虚弱儒生询问道。 “在下韩嘉彦,字师茂。”书生笑道。 “师茂兄,在下谢盛,字无疾。”虚弱儒生说完,咳嗽了两下。 “无疾……哈哈哈哈,无疾兄。”韩嘉彦笑出声来,谢盛也跟着自嘲笑了。 二人这刚结识完,一旁那位中年儒生,面露欣喜神色,询问道:“敢问,可是韩府六郎?” 韩嘉彦顿了顿,笑容微敛,道:“先生识得在下?” “东京何人不识韩忠献韩相公?听闻韩相公有六子,忠彦、端彦、良彦、纯彦、粹彦、嘉彦,某询问一下,以免认错了人。”中年儒生笑道。 “敢问先生高名?”韩嘉彦道。 中年儒生抚须拱手:“秦观,字少游。” “原是秦少游秦先生!失敬!”韩嘉彦大喜,连忙又一次施礼。 谢盛立刻唱吟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首《鹊桥仙》便是先生大作?” 说到激动处,他又咳嗽起来,惹得一旁老仆忙为他拍抚后背。 秦观微笑着听他吟唱完,末了道:“某听无疾口音,似是蜀中人?” “在下确是成都府人。”谢盛道。 秦观则转而又问道:“师茂怎会从外地刚入城?”作为韩府六郎,他自是该居住于汴京才是。韩府老相公韩琦已去世多年,目前是其长子韩忠彦当家,韩家尚未分家,一府六房都居于汴京内城的大宅之中。 “某自幼离家,辗转求学于多地,去年于大名府应举得中,后游历大江南北,刚从外地回返。”韩嘉彦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的经历。 秦观闻言,听出韩嘉彦经历与他几个兄长大相径庭,似有隐情。他虽好奇,却不便多问,于是干脆洒脱拱手道:“哈哈哈,后生可畏。师茂,无疾,某如今于太学任博士,刚从南郊送友而归,要返回太学讲学。时间紧凑,这便告辞。后会有期。” 韩嘉彦与谢盛一道拱手: 谢盛:“秦先生请便。” 韩嘉彦:“先生慢走,来日晚辈再登太学拜谒。” 太学位于汴京外城正南,在他们目前所处位置的西方。向西送别秦观,韩嘉彦侧身面向谢盛,见寒风之中他面色又苍白几分,道: “二位可有落脚之处?” 谢盛摇头,焦虑忧愁爬上他清瘦的面庞:“某与老仆长途跋涉,自成都走了三个月才到汴京。某体弱多病,半途舟车劳顿、风吹雨淋,生了两场大病,差点就赶不过来。某在京城无依无靠,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只道是先寻礼部报到,投纳才是。只是这路该如何走……某与老仆从未入京,实在不熟,让师茂兄见笑了。” 韩嘉彦笑道:“无妨,二位且与某来,某恰有一处空院子,可借与无疾兄暂住。” “这如何使得!”谢盛连连摇手。 “无疾兄不必客气,我那空屋空着也是空着。你这身子需要即刻静养,再请大夫来看。莫要耽误了身体,误了科考。且与某来,我等先去礼部报到,然后便去我那屋子落脚,那附近药铺医家甚多,兄自可安心住下。” 韩嘉彦不由分说便在前引路。谢盛与老仆二人踟蹰半晌,终于还是跟上了他。 “师茂兄,大恩不言谢,以后有需要谢某的地方,尽管开口。”他道。 韩嘉彦只是笑着摇了摇手。 他于观桥畔雇了一辆骡车,乘上车,让车夫往内城行去。骡车一路沿着陈州门大街向北,行出一里地,都是喧嚣商铺。尽管是从锦官城而来,谢盛与老仆还是被这繁华景象惊呆了。 “这便是东京之繁华,谢某今日开眼了,咳咳咳……”谢盛清瘦的面庞上,一双眼炯然有神。 “这只是新城,入了旧城,更繁华。”韩嘉彦笑道。 不多时,眼前又现一条河流。河面凝冰,两岸建筑白墙乌瓦,错落有致,沿河而植的垂柳凋敝,于寒风中瑟瑟摇曳。正前方的道路上,又出现一座桥,没有桥柱,大木料凌空架设,装饰如船,宛如飞虹。 过桥时韩嘉彦介绍道:“这便是汴河,自西北穿城而过,目下走的这座桥,是下土桥,仿上游的虹桥而造。前头是南角门子,我等从此门入旧城。” 一入角门,眼前景象又是一变,檀香阵阵扑鼻而来,入眼尽是宫观佛寺,重檐叠瓦,蔚为大观。 “目下沿着走的这条街是旧宋门大街,西侧大半个坊基本都是观音院,观音院往北,隔着一条街是上清储祥宫。观音院的西侧,看不清的地方,那里便是大相国寺了。” “似是隐约能见大相国寺资圣阁。”谢盛双目放光道。 沿着旧宋门大街前行约莫一里地,左拐入一条略窄的街道,打景德寺路口拐入审计院小巷,右向西拐入东二条甜水巷,自此便一路向西。 韩嘉彦指着北侧的一座繁华无比的楼宇道:“这是潘楼街,在宫城东角楼外,东京最繁华的集市之一。” “这热闹的酒楼莫非就是潘楼?”谢盛猜测道。 “正是。” “潘楼蜜饯的大名,某在成都府也时常听闻。” “无疾兄等回来可带一份尝尝。” 谢盛观他神色,道:“师茂兄不喜甜食?” “某确然不大喜爱甜食,儿时因吃甜食遭了罪。”韩嘉彦淡笑道。 闲谈间,骡车晃晃悠悠穿过御街。这是汴京城的中轴线,正对着御街的皇宫正大门宣德门阙楼高对、恢弘庄严,很远便能望见。宣德门近前一坊距离内,有重甲禁军把守,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巡逻不间,无人敢于靠近。 远远望见御廊侧排满了香车宝马,这时间,正是早朝时分,达官贵人的车马具聚于御廊侧的待漏院旁,等待自家郎官散朝。 韩嘉彦与谢盛沉默下来,皆注视着眼前巍峨的宫殿群。那重重宫锁之后,藏着自古以来士大夫的理想,而眼前的重重宫锁恰如横档于理想前的道道关隘,成了年轻的学子们需要用毕生去突破的桎梏。几人败下阵来,又有几人可上重宇?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似是有所触动,韩嘉彦轻吟出声,随着摇晃的骡车,圆融清灵的嗓音唱出一曲凄婉的词。 谢盛静听,观他侧颜清俊柔和,好看至极,心口莫名一颤,竟是突兀想起他在故乡的未婚妻来。他暗道一声荒唐,收敛了心神。 2. 第二章 礼部贡院位于宫城西南角的尚书省官衙之南,一街之隔。尚书省门阙高耸肃穆,贡院前却热闹非凡。礼部每日派驻考吏在此,为报到举子办理投纳诸事。 “谢盛,成都府华阳县人,祖谢裳,进士出身,将作监丞通判成都府军府事。父谢充,进士出身,秘阁校理充成都府府学教授……”礼部的吏员拿到解牒、家状后,一人唱名,一人与各地贡院发送的名目核对,将举子籍贯、三代名讳与曾任官职、体貌特征等事无巨细唱出。 压着最后一日前来投纳的人倒也并不少,贡院前设以报到的连廊内已排满了人。大多衣衫陈旧,风尘仆仆,一瞧便知是偏远地区赶来的举子。 唱名让谢盛颇为尴尬,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听考吏唱名。 他之后便是轮到韩嘉彦,考官一拿家状便神色一凛,忙缓了声,客气道: “竟是韩家六郎,您怎的亲自来投纳?” “某不能亲自投纳吗?”韩嘉彦反问。 “自是使得,是仆多言了。”考吏连忙施礼赔罪,不敢再套近乎。放低声音念出家状,让身旁同僚核对。韩嘉彦默然冷眼注视,等核对无误,取到应试状,便与谢盛主仆离了贡院。 他比之此前,心绪似是沉郁了些许,坐在骡车上,一时没了给谢盛介绍汴京风物的兴致。原路返回,途经潘楼,韩嘉彦让停了车,领着谢盛主仆入了潘楼东侧的土市子。 他买了两袋胡饼、一份白肉、一份鹅鸭排蒸。半途遇着个白虔布衫的小郎卖辣菜,他也买了一角。末了又去了蜜饯铺子,买了西川乳糖、回马葡萄、樱桃煎。拢共花了百文钱有余。 挑花了眼的谢盛主仆还以为韩嘉彦买这么多吃食是饿坏了,却不曾想听他道:“无疾兄,我那小院荒废多年,灶冷无柴,你二人去住下,头日里怕是很难生火造饭。这些吃食你且带回,莫要饿了肚子。” “这如何使得!师茂兄折煞某也。”谢盛感动至极。他与老仆身上盘缠用尽,住不起旅店也买不起吃食,本想着找一处庙观住下。如今却得萍水相逢的韩嘉彦如此照拂,感激涕零以至于惶恐。 逛街采买的韩嘉彦心情已然平复,不由分说将吃食全塞给他二人,笑道:“你们尝尝,好吃得紧。” 见他诚挚笑容,谢盛主仆一时难以成言,盛情难却,只能含泪收下。 骡车转而向北,一路行至西榆林巷,终于停下。韩嘉彦付了车费,领着主仆二人站在了西榆林巷北的一处宅院门口。宅院牙头护缝软门上铁锁紧闭,院内墙头有枯藤蔓出,看得出已是许久无人居住了。 他也没急着开门,指了指西侧,道:“一街之隔就是马行街,有好几家医馆。抓药可去金紫医官药铺,医病妙手诸如能太丞家、杜金钩家、曹家、山水李家。你这病,杜金钩最善,让他瞧一瞧,半年内应能缓解不少。” 谢盛主仆又是感激一揖。 韩嘉彦这才取出钥匙,打开院门,因着锁头生了锈,他废了好些力气。院门吱呀打开,入眼是个前院,西南角落里一口水井,东南角是柴房、灶厨,正对着坐北朝南的是前堂,前堂后,围着后院分西屋、东屋。西屋是主寝,东屋兼着书斋,亦附寝榻,东北角是茅房。前院载着一棵紫藤,后院有一株梅花。这个时节紫藤枯萎,梅花却凛然傲立,含苞待放。 屋内物什落满灰尘,看得出常年无人洒扫。 “师茂兄,这是多久未归了?”谢盛询问。 “算算应有七年了罢。”他应道,随即道,“无疾兄,你二人可住东屋,西屋供有我娘亲灵位,有些不便。” “哦,这是自然,不敢打搅尊堂。”谢盛连忙应道,心中因知晓他青年丧母而生怜悯同情之心。只是为何会在这小院之中供奉灵位?韩忠献家自有宗祠……莫非是外室? 韩家六郎竟是外室子……谢盛眸光微变,心中对韩嘉彦的身世起了好奇心。 韩嘉彦开启了西屋的锁头,独自入屋,取了自己腰间悬着的巾帕,擦干净灵位牌与面前香案上的浮灰。灰尘扫尽,牌位字清,望着灵位牌上“先妣韩母杨氏闺名璇生西莲位”,他喉头微动,眸光含波。 将灵位摆正,他从香案抽屉里取出三支香来,点燃,扶香向案头灵位三叩首,将香恭恭敬敬伫于香炉之中。 他低声道:“娘亲,儿回来了,学成了一身本领,当能应付宵小。来年早春,便要应试。儿会实现您多年的夙愿,也会查清您去世的真相。请娘亲保佑儿一帆风顺,保佑女儿身之秘得以保全。” 说此番话时,那本清雅圆融的男子嗓音,忽而变为了隽美柔畅的女子嗓音。韩六郎竟是女儿身!却不见她有丝毫女儿姿态,一口男嗓切换自如,从头到脚无一处不是男子样,任如何跑道走马的老江湖,也瞧不出破绽。 庭院梅浅,案台积尘。母音谆柔,游衣密线,凡此过往,皆成绝唱。她叩首伏地,低低隐泣。 ……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韩嘉彦自西屋而出,重新给西屋落锁。她已与寻常样态无异,又与谢盛主仆辞别道: “某这便告辞,久游未归,要回家宅中请安。无疾兄安心住下,某过几日再来相会。” “师茂兄慢走。” 她笑而洒脱一揖,跨出门去,谢盛主仆在后相送,送出去两条街。韩嘉彦驻足,推手: “回去罢,城中道路不熟,莫要迷了路。” 在谢盛主仆深深的揖礼之下,她转身离去。一路沿着建院街向南,抵达汴河畔寺桥桥北,她并不过桥,折向西,过大相国寺对岸的沿河街。却见这里与平时不同模样,熙来攘往的商贾贩夫少了许多,采买游玩的人也少了。有禁军在桥头道旁排布,竖起回避、肃静的牌子,寻常人等不敢靠近。 人都聚集在寺桥北岸,向南岸的大相国寺张望,议论纷纷。韩嘉彦寻了个正说得起劲儿的人,默默在他身后听: “……怎的这一大早就来了?” “说是太皇太后近来身体欠安,加上入冬以来未有雨雪,来年恐歉收。便请大相国寺主持水陆法会祈福。水陆法会有吉时,天不亮就出来了,倒是动静不大。” “二位兄台,冒昧问一下,可知是宫中哪位贵胄在大相国寺祈福?” 那说话的男子回首看了他一眼,应道:“是太后娘娘并宫中诸命妇、公主。” “说起公主,某听闻温国长公主也来了?”男子身侧方才与他交谈的另一人,好奇询问道。 “是,看仪仗,似是几个长公主都来了。” “全东京都知官家亲姊温国长公主美名,国色天香,冠绝京华。若某可得见长公主一面,真是三生积德,死而无憾了。” “哈哈哈,兄台还未睡醒罢,长公主是自家们见得的?” 听他们胡言乱语着实令人尴尬,韩嘉彦讪笑一下,便不再驻足观望,沿着汴河北继续向西。 此时她心绪流转,回忆起往事。 元祐五年,这是当今大宋天子赵煦登基的第五个年头,此时这位天子不过是一位十四岁的少年,尚未亲政,由其祖母太皇太后高氏临朝听政。 五年前,先帝驾崩,庙号神宗,谥英文烈武圣孝皇帝。赵煦是他的第六子,原名赵佣,他的前五个兄长皆早夭。生母朱氏出身卑贱,本为宫女,但为神宗生下二子五女,封德妃,颇得圣眷。 赵煦登基后,将生母朱氏尊为皇太妃,嫡母向氏为皇太后。温国长公主便是七个同母兄弟姊妹中的长姊,算算年岁,当有十七了。 只是不幸的是,三个姊妹过早地夭折,如今只剩下长姊温国长公主、长兄当今官家、幼弟十三皇子与幺妹徐国长公主手足四人。 彼时围绕着立储,有一番激烈阴险的朝堂争斗。 权臣蔡确和邢恕有策立神宗年富力强的兄弟雍王赵颢、曹王赵頵之意,他们曾想通过太皇太后高氏的侄子高公绘和高公纪达到目的,但高公绘等拒绝。 蔡确和邢恕见阴谋难以得逞,便决定拥立六皇子赵佣,以夺策立之功。蔡确四处张扬,说自己有策立大功,反诬高氏有废立赵佣之意。 这自是不会有好下场,待太皇太后高氏逐渐把持住朝政,蔡确被贬安陆,去年又出车盖亭诗案,牵扯一大批人,至今尚未辨析清楚黑白。这已不是单纯的罚罪,更是你死我活的党争。太皇太后要打压一切新党力量,不容许新党继续把持朝政。 五年前,元祐元年,司马温公与王荆公相继去世,此二人点燃的新旧党争之火延烧五年,如今已到了不可逆转、不可调和的地步。 韩嘉彦蹙起眉头,想起这些事儿来,她就心绪烦躁,脚步也不自觉加快。 转过州桥北,她踏上州桥平坦宽阔的桥面,向着南岸西侧光化坊的韩府行去。韩府高耸的乌头门,站在州桥之上便能望见,五进的大宅院在寸土寸金的东京可谓是数一数二的豪宅。 韩嘉彦的父亲韩琦,是历经仁、英、神宗三朝的重臣,位高权重,更是门生故吏遍天下。韩门六子,除早逝的三子良彦之外,其余四子均已成亲多年,如长子韩忠彦娶重臣吕夷简之孙女。韩家第三代最年长的都已成亲生子,整个韩氏家族与各路重臣权贵形成了复杂的联姻网。 唯有年龄悬殊极大的韩嘉彦,至今未婚。 韩嘉彦生于英宗治平四年,今岁二十有四。出生时其父韩琦已是花甲之年,长兄韩忠彦年长她二十九岁,可以做她父亲了。 谁家幺子不是掌中宝?可韩嘉彦因着外室子的身份,直到九岁时才被接入韩府。在此之前,她一直与母亲杨璇在那西榆林巷的小院子里相依为命。 如若不是将她扮作男儿,恐怕她至今连韩府大门都无法踏入。 不过母亲杨璇是个奇女子,她文武双全,有着开阔的眼界与高远的志向,对于韩嘉彦的培养也不遗余力。嘉彦自幼出众,聪慧伶俐,性格坚韧,志存高远。她亦非寻常女儿家,自幼被当做栋梁之材培养,继承母亲的遗志。 九岁时,也就是父亲韩琦去世一年后,她与母亲终于被长兄忠彦接入韩府。 然而三个月后她就与母亲分离,被送去了韩氏家族的相州老家,入家学读书。只有每岁元日至上元,能回汴京韩府与母亲团聚半月。 十二岁元日归省,母亲要她离开家学,前往龙虎山寻一位平渊道人拜师学艺。起因在于她已到豆蔻年纪,身上逐渐出现女儿家的明显特征,她必须要离开相州家学,远离一切认识她的人,去习得女扮男装的绝技。 年后,她便尊母命前往。此后一如往常书信不辍,她便安心于龙虎山学艺。 谁知五年后她学成而归,竟得知母亲早已亡故的噩耗。 3. 第三章 就在她前往龙虎山习艺的两年后,元丰四年七月廿九,母亲意外坠入汴河溺亡。韩嘉彦难以相信这样的事实,她央长兄忠彦带她查勘东京府刑名案状。其上记载,尸骨于水中泡了数日,肿胀变形后才被打捞上岸,随后葬于东京西南郊外。 母亲惨死对韩嘉彦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她绝不相信母亲会意外溺亡汴河。母亲会水性,汴河又非湍流,船只密集,亦无暗礁或缠人水草,怎会无故溺亡? 何况无人能说清那日母亲为何会独身前往汴河畔,那几日大雨滂沱,汴河两岸几无人烟。此案疑点重重却被搁置,如何让人信服? 只是彼时她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身为一家之长的长兄忠彦不支持她继续调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隐忍。此后再次离家,七年后方归。 目下她的当务之急,是考取功名。在韩府之人的面前,至少要有进士及第的身份,才有登台说话的机会。无论如何,她都要倾尽全力,查明母亲溺亡的背后原因。 她忽而心生踯躅,驻足于州桥之上。远眺汴河,淡远冬日下,河面如玉带远接青灰天际,清晨的薄雾未散,喧嚣繁华自两岸远远透来,如迷如幻。 她幽幽念道:“通济名渠古到今,当时疏导用功深。源高直接黄河泻,流去遥归碧海浔。护冢尚存芳草乱,隋舟安在绿杨阴。年年漕运无穷已,谁谓东南力不任。” “好个年年漕运无穷已,谁谓东南力不任。”忽而有人在背后插言,声如莺啼于耳畔响起,清脆悦耳。 韩嘉彦一回首,便见一位女子俏生生立于当面。她着鲜红狐领大氅,单手抬起,撩开头上维帽纱帘,露出娇美面容,正笑吟吟凝望着韩嘉彦。这一抬手便露出她内里所着紫锦长褙子、淡粉窄袖襦袄与淡银花印百迭长裙。 她身后还跟着一名丫鬟,一名厮儿,一瞧便知是官家千金。 “素儿……章素儿?!怎会是你?”韩嘉彦惊喜,连忙揖手笑道。 “怎不会是奴?”章素儿也回揖礼,俏皮反问,“许多年未见,嘉哥儿倒是一眼便认出奴来,记性还是那般好呀。” “虽说七年未见,可你还是那般模样,我怎会认不出?”韩嘉彦感叹,“而且某与你书信未断,倒也不觉生分。” 章素儿笑问:“嘉哥儿可还奏箫?” 韩嘉彦反问:“素儿可还抚琴?” 二人会心一笑。 眼前这位千金,是章惇之女章素儿。她与韩嘉彦年龄相当,是多年好友。 作为力主推行新法的重臣,章惇在元丰年间曾官居宰执,位高权重。但入元祐后,太皇太后高氏反对新法,旧党把持朝政,章惇遭到攻讦贬黜,目下正在杭州,提举余杭洞霄宫(闲差贬职),并为其父守丧。 此时章惇妻子儿女大多皆随他在余杭,章素儿之所以未曾随行,是因她自十四岁之后,就一直生活在龙虎山上清宫中,以俗家居士身份修行,未被贬谪牵连。十四岁时,章素儿因为淋雨而发烧,烧坏了脑子,长时间内神思不属,浑浑噩噩,十四岁前的记忆全部丢失。 为了救女儿,章家人寻遍汴京,遇到龙虎山上清宫一位正在汴京云游的老道,说是有法可救治她,只是必须要将章素儿送到上清宫中长期斋素,清心养性,不能被俗事牵扰。 说也神奇,章素儿一入上清宫,病况便大为好转,反倒对熟悉的自家亲属、仆从产生畏惧,一见面就心慌气短,长久以来对家人避而不见。章家不得不在当地给她找了两个不熟悉的年轻仆从,照顾她在上清宫中的起居。她自此便长居上清宫,再未回过家宅。 上清宫正是韩嘉彦修行学艺之地。更巧的是,章素儿所居静室与韩嘉彦的静室仅一墙之隔。二人因着都好乐律,抚琴奏箫时无意间形成合奏,高山流水遇知音,进而相识。 自十四岁至十七岁,二人相伴三年,结下深厚的情谊。十七岁,韩嘉彦学成后离开龙虎山返回汴京,二人自此分离。 一直到几个月前,她在大名府应举时接到书信,得知章素儿已被接回汴京。她病情早已好转,年纪二十有四,家中要为她安排亲事,不能让她在道观中孤老。 她大约早韩嘉彦几个月抵达汴京,今日却与州桥偶遇。 “素儿目下暂住何处?”韩嘉彦询问道。 “家中旧宅尚在,只余管家和几个老仆洒扫,目前就奴一人独住。” “身体如何?归家后,可还会心慌?” “已无大碍,劳嘉哥儿挂怀。” “如此善矣,怎会这一大早过州桥?” “不早了,该到卯时了罢。今早宫中命妇入大相国寺举水陆法会,管家让奴候驾,远远观望未来夫婿模样。奴甚觉无谓,半途便溜走,来这州桥上透透气。”她笑道。 韩嘉彦打眼一瞧她身侧的两个仆从,确然上气不接下气,一脸慌乱神色。 “素儿的未来夫婿……是何人?”犹豫了片刻,韩嘉彦还是开口询问道。 “殿前司御龙弓箭直指挥蔡香亭。”章素儿淡淡道,“他今日负责后妃命妇们的仪仗护卫。” 韩嘉彦点头,思索片刻,奈何她对殿前司诸军士不是很熟悉,想不起来是谁。 “他是蔡京的侄子,因着刚丧妻,也正在寻姻亲。目前已纳采,对方似有意向。”章素儿将原委说得清楚,为她解惑。 “原来如此。”韩嘉彦一时语塞,心中五味杂陈。 “奴……并不想嫁他。”章素儿直言不讳,惹得身后两位仆从面色紧张,欲言又止。 韩嘉彦抬首凝望她,章素儿的面容秀丽美绝,眉目如画,眸光如诉。韩嘉彦微微抿唇,扬起笑容道: “如若需要帮忙,素儿尽管开口。” 眼前那眉目顿时弯成了月牙,极开心地笑了。 当此时,远处的钟楼传来了卯时的钟声,声声远荡。韩嘉彦一惊,随即拱手抱歉道: “对不住素儿,某这便要回府,改日再寻你详谈。” “快去罢。”她十分干脆地应道。 韩嘉彦忙辞别她,快步下桥。忽闻身后传来她的呼喊: “嘉哥儿!此番可能考状元?” 韩嘉彦驻足回首望她,不由得大笑出声:“不能!” “韩师茂一定能高中!” “承君吉言!” ===== 大相国寺,大雄宝殿,绵长的诵经声伴随着肃穆的法乐渐止。 日上三竿,水陆法会结束,于蒲团上跽坐两个半时辰的温国长公主赵樱泓在婢女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双腿已然麻木,一时无法走动。幸而,前方为首的向太后正与方丈大师说话,众宫妃、命妇皆不敢动。 她身着樱粉锦绣长褙子,肩披紫云霞帔,不动声色地抚了下百迭裙,抹去褶皱,流苏髻上簪着的金步摇微微响动。 粉唇如桃,微微抿起;舒眉似柳,细细颦蹙;月眸低垂,掩下痛苦;肤白若脂,泛出殷红,似是被着大殿内浓重的檀香所熏,形如浅醉。 “长公主……您可还好?”身旁婢女媛兮压着极低的嗓音,几不可闻地询问道。 “无妨。”她亦用极低的声音简短回道。 无非是熬时间,熬性子,宫中人都习惯了,她亦不例外。 片刻后,向太后与方丈大师举步向大殿深处行去,众宫妃命妇按位份静默随行。赵樱泓仰首抬眸,望了一眼最前方随于向太后身侧的母亲朱太妃,见母亲行走无恙,她暂且安心。 过佛塔,待步入后寺庭院,渐渐有了私语交谈之声,气氛也逐渐松快下来。此时赵樱泓才偏首,询问身侧婢女媛兮道: “桃滢呢?可在后面?”她问的是她的幺妹赵桃滢。 “十姐儿困了,嬷嬷抱回舆上歇了。”赵桃滢在神宗的女儿里排行第十,为最幺,今年刚满六岁。因而宫中人习惯于唤她“十姐儿”。 “让她莫要跟来,非要闹,这会子吃到苦头了。”赵樱泓叹息。 媛兮抿唇憋笑。十姐儿最粘长公主,最爱长公主,长公主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姐妹极为亲近。 “嬷嬷可带了吃食?等她醒了,定要喊饿。”赵樱泓再道。 “长公主,您就放心罢,带了小点、乳糕,炉盘一直温着。奴婢们都考虑周到的,定会顾十姐儿周全。”媛兮安抚道。 直到此时,赵樱泓才彻底松一口气。片刻后,微不可闻地叹了句: “今日算是荒废了,有这时间,我还不如多读一本书。” 一听长公主提起读书,媛兮就头疼。长公主实在好学,自十岁以来,日日向藏书阁报到。宫中藏书她已翻了大半,时有废寝忘食,清晨入阁,夜半才回的情状。那些书里之乎者也,媛兮压根就不知有甚好读的。 众宫妃命妇被引至寺内专门接待皇室贵胄的资圣阁赴宴,大相国寺的素斋宴虽无荤腥,却做得极为好吃。这大抵是今日唯一能让赵樱泓感到欣慰快意之事。 她并不知晓,上首座里,向太后正与朱太妃淡淡提起她来: “这跨过年来,便又是一年大比登科。樱泓也到了大婚的年纪了,正该将选婿提上日程。我忖着,明年新科进士,当可列入樱泓择婿的对象,就算择不了一甲的栋梁之材,二甲也有很多青年才俊嘛。” 一甲状元、榜眼、探花,以及二甲排序靠前的人才,都是朝堂未来的宰执人选。而大宋祖制驸马不参与朝政,以此规避外戚干政的风险。因是,一甲及二甲排序靠前的人才,自然而然就很难被选为驸马。 “太后说得是。”朱太妃性情素来端谨恭顺,似是从不曾表现出不愿的情状来。 向太后突然笑了,道:“妹妹道我是如何作此想的?樱泓呀,聪慧敏捷,性高洁、心胜雪。前头为她选的几个夫婿,她都不满意,倒也在预料之中。她性喜读书,又颇有学识,定是更爱读书人的。” 朱太妃道:“蒙太后抬爱,是樱泓不懂事。不过……太皇太后的意思是,在勋门子弟间寻佳婿,以示宽恩慰恤。若能有勋门子弟高中,就更合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心意了。” “是啊,是这样的。”向太后颔首,若有所思,片刻后询问身旁服侍的入内省副都知黄敞道,“黄都知,可知道有哪几位勋门子弟此番应举?” “回禀太后娘娘,贡举乃前朝国事,奴婢哪儿能知晓呀。太后需要,奴婢这就派人打听打听。”黄敞陪笑道。 向太后半似玩笑地反问一句:“你平时不是消息挺灵通的嘛?” “奴婢不敢……”黄敞苦了脸,连声道。 向太后牵唇一笑,放过他道:“也罢,你给苏学士捎个信儿,就说是为温国长公主觅婿,请他择出本次应举的勋门子弟,有适龄待婚的,皆可举荐。” 她指的苏学士,是龙图阁学士、御史中丞苏辙,而非其兄苏轼。因着此时苏轼正知杭州,不在汴京。苏家兄弟是当今文坛领袖,因而虽非今年知贡举的主官,但苏辙应该对当前的举子情况十分了解。 “喏。”黄敞叉手,躬身应承。 朱太妃望向不远处正认认真真小口吃着碗中斋食,丝毫不理会四周的长女,幽幽叹了口气。 4. 第四章 九岁时第一次入韩府,年幼的韩嘉彦心中只有一种感受:高楼重院如迷宫,人人神情似阴鬼。这种印象虽然在此后有所改观,但仍然带给她不可磨灭的阴影,以至于她每每回府,都心如泰山重压,难以舒缓。 她在韩府内总也住不长,顶多一个月便要走,否则就会感觉如鱼上岸,会窒息而亡。母亲走后,那里就更成了伤心地,如若不是为了科考应举,如若不是还不能断了这层亲缘关系,她是真的不想回来。 她站在府门踟蹰片刻,终究还是敲响了乌头门的门环。 开门的仆从是熟悉的魏大,他是韩府的门阍兼外院洒扫。只是七年未见,他老了不少,眼睛也有些昏花了。盯着韩嘉彦瞧了一会儿,才认出她来,连忙躬身叉手道: “竟是六郎回了,仆这就去禀报。” “竟是”,好个“竟是”,韩嘉彦不由得心中生寒。 尽管早就知道府内人对她漠不关心,但自己即将回京应举的事,她是写过家书的,府内的人应该都知道。若是简单算算时间,也该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必会回来,又怎么会这般讶异? “不必了,长兄这会儿应是不在罢,就不要惊动府内人了,我自回练蕉院去。”韩嘉彦淡淡道。 这个时辰,身为尚书左丞的长兄韩忠彦应刚刚散朝,在官衙办公。而他的另外三个兄长目前都在外地履职,家眷也大多随行了,不在府内。府内只有长嫂与几个和她年纪相仿的侄子、侄媳,以及尚在襁褓中的孙辈。 她并不想浪费时间与他们应酬,她还有急事要办。 魏大是个忠厚人,口拙但眼尖,平日里话少,但办事妥帖,口风极严,因而才能稳稳当当在韩府做事二十余年。他不似府内其他势利眼的仆从,见风使舵。对韩嘉彦,他其实内心十分敬佩。他观韩嘉彦风尘仆仆,面上神情淡泊平静,也看不出任何情绪,猜不透她甚么意思,只能权且叉手应是。 韩嘉彦快步沿着回廊向内院行去,进了四进院子,入了西侧的月洞门,门头一块砖刻匾额,上书“练蕉”,取自怀素练蕉的典故。这个院子曾是府内存放书画的地方,也是韩琦还在世时,闲暇习字绘画的地方。这里环境清幽,院内有一汪灵泉,做成了泉池,池边种植了芭蕉,每到下雨时,雨打芭蕉,颇有意趣。 杨璇、嘉彦母女入府后,就改成了她们居住的小院。韩琦的字画,就都移到了第三进的公务房中。 韩嘉彦突然想起了自己在相州韩氏老宅时的日子。韩家藏书数量冠绝大宋,老宅的万籍堂,藏书量能与馆阁比肩。韩忠彦当家后,扩建万籍堂,将藏书规模扩大至七千余卷,号称丛书堂,分为六库。 韩嘉彦在老家读书,除了听私塾先生讲学,大半时间都是在丛书堂内度过的,她看得书极多极杂,对她形成渊博的学识大有裨益。不得不承认,身为韩家人,她还是享受到了一般学子享受不到的待遇。 思绪电转,她已步入练蕉院的主屋。另她没想到的是,这里有人洒扫过,窗明几净,并非她想象得叠灰落尘之状。偏屋传来响动,珠帘挑起,走出来一名婢女,见着韩嘉彦被惊了一跳,随即慌忙叉手行礼,口呼: “给六郎请安。” “你是?”韩嘉彦并不认识她。 “婢子名唤雁秋,是郎主安排服侍六郎的。郎主知晓六郎近几日会归,让婢子前来打扫整理练蕉院,好叫六郎安然入住。” 韩嘉彦笑了:“你没见过某,怎知某是六郎?” 没想到雁秋颇有几分急思,当下应道:“婢子虽不曾见过六郎,可婢子见过郎主,亦见过老郎主画像,六郎眉眼与他们极为相近,又都是这般俊朗的身段,不会认错。” 呵呵……有意思,韩嘉彦对雁秋起了几分好奇心,却也心生警惕。 “你且去忙其他罢,我一人惯了,不需要服侍。”韩嘉彦道。 “喏。”雁秋未有任何异议的神色,顺从地躬身,退了出去。 韩嘉彦入了内室,将门掩闭上闩,卸下身上的竹箧,从中取出一管长箫,将箫管一头微微一柠,便起开了一柄内藏细剑。她眸中寒光闪过,将细剑回收,放于台案之上。 她褪了身上的毛袄、襕衫,从竹箧内取出一件夹袄翻毛领的青锦胡服穿上,系好蹀躞带,将长萧斜插腰后,随后又从竹箧的夹缝中取出了一张银色面具,收至贴身处。 随即她行至内室大柜旁,运起气力,将大柜缓缓抬起,无声地挪开约莫两尺距离,蹲下身来启开柜子下的四块地砖,从中取出了一个扁平的铜匣。这铜匣挂着一个鲁班锁,她三下五除二开了锁,从中取出了一个封存纸卷的竹筒,查看接口封蜡完好,随后将其揣进怀里,将一切复位。 最后,她拿起挂在竹箧一侧的斗笠,将塞在内侧一圈的乌纱垂下,从内屋走了出来,进了院子。 院内雁秋正在清扫落叶,见她出来,又上前行礼。 “我有事要外出,大概会晚归,晚食不在家中用了。”简单交代了一句,韩嘉彦便戴上垂纱斗笠,脚步极快地出了韩府。 她一路以极快的速度沿原路返回,再过州桥至大相国寺对岸,方才偶遇的章素儿果已不在。她沿着汴河北岸行至一处漆器铺子门口才驻足。这一路上,她极警惕地观察了一下自己身后是否有人尾随,确认无人,方才跨步入铺内。 铺内正冷清无人。因着皇室内外命妇入大相国寺的缘故,绝大部分人都围着御街两侧看热闹。铺内只有一人看店,正打着算盘对着账簿算账,看穿着似是店家本人。他见有来客,立刻迎了上来,笑道:“客官您瞧瞧看看,本店的漆器都是上等货,远销东洋南洋,更为宫中上供。” 韩嘉彦观这店家约莫三十岁模样,颇有些年轻,不应该是她要找的人。于是先假装挑选漆器,口中状似无意问道: “店家颇为年轻,上回来时,似不是这般年纪。” “哦,客官说的是家父罢。家父近几年身子不好,已不再看店了。”店家道。 韩嘉彦摘去斗笠,扬起笑容道: “某是平渊道人的旧人,想见一见令尊。” 店家神色一凝,倏然间面上笑容隐去,起了郑重谨慎的神色:“既然如此,请客官随我来……” 韩嘉彦一抬手,道:“莫要在此相见,去街西角的杏园茶肆,寻第三层云水间。某先行一步,一盏茶后,请令尊前往。” 说罢,从怀中取出那竹筒,将其上封蜡戳印亮给他看。对方定睛瞧得真切,遂郑重揖手应下。 韩嘉彦于是信步出了漆器铺子,往杏园茶肆行去。茶肆刚刚开门,这时辰正卖早茶并各色早点。 她入茶肆,寻到掌柜,望一眼挂在掌柜身后的雅间牌,见自己想要的那间果然还在,于是笑而问道:“第三层云水间,某今日包下,须多少钱?” 掌柜讶异看她,半晌才道:“没这么包过,不过那雅间,一日约莫可卖出十壶东南茶,各色茶点三十碟。算下来,得要个五百文钱。” 韩嘉彦肉疼得抽了下嘴角,默念一句“东京居,大不易。”她也没那个闲心砍价,解下钱袋,取出半贯钱拍在柜台上,道: “某包下了。”她想起此前游历巴蜀时当地人使用的交子,着实是方便。她常年旅居在外,每日都得揣两三贯钱在身上,又沉重又不安全。 “好嘞,云水间摘牌,客官您请上座!”掌柜的笑咧了嘴,美滋滋收下钱来。 韩嘉彦上楼,入雅间,于牖窗旁静坐,不一会儿茶博士便来上茶。 韩嘉彦静静地看着茶博士沏茶,墨绿的茶粉冲泡而出,化为浅绿,表面浮起一圈白沫,高香满溢,分外诱人。 “上好的余杭茶,客官请,一会儿还有赠送的小点三样。客官若还需要其他,尽管吩咐小的。”茶博士恭恭敬敬地说罢,便退了出去。 韩嘉彦远远凝望着大相国寺的方向,碧瓦朱甍,气象磅礴。尤其是雄伟矗立的资圣阁,排云入空、熏风解愠,便是声名远外的资圣熏风,为汴京八景之一。 在她的视野范围内,还能看到宫廷仪仗,赤旌羽纛,冠盖如云,车辇卤簿,次第相随。 她黑瞳如墨,内里隐有思光流转。 不多时,雅间外走廊上响起脚步声,蹒跚而艰难。槅门拉开,一花白须发的岣嵝老者杵着拐杖走了进来。 韩嘉彦起身相迎,道一句:“劳烦老丈移驾,实在抱歉。” “不妨事,郎君是贵人,老朽走这两步还不算甚么。”老者笑道。 “老丈请坐。” “郎君请。” 落座后,茶点也同时端来,隔间再度安静下来。韩嘉彦酝酿了一下,率先开口道: “老丈,您既然赴某之邀,想必对此也早有预料。您确然识得平渊道人,那么,您一定也识得西榆林巷的杨大娘子。” “识得,很熟悉。”老者笑了,“郎君,应当是杨大娘子的后人罢,这眉眼……太像了。杨大娘子已过世多年,为何今日才来寻老朽?” 韩嘉彦未回答这个问题,但老者问完后,忽而反应过来:平渊道人恐怕也早早驾鹤西去,他守口如瓶,面前这位郎君一无所知。故而郎君寻寻觅觅多年,才寻到了他这里。 他不由得喟然叹息。 韩嘉彦继续道:“您曾经往来汴京与江西之间走商,是杨大娘子与平渊道人间书信的传介之人。杨大娘子入韩府后,您是如何为她传书信的?” “她每月的初三都会出府一次,单月去绸庄,双月去粮行,我们就在那里私下见面,她会予我书信。”老者回忆道。 韩嘉彦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因为她母亲在练蕉院中的用度,都是她自己开支采购,她坚持不麻烦府内用人,也不花府内一分钱。她的钱,都来自于早年间不知何来的积蓄,以及在西榆林巷时做女大夫的积攒。 此外让韩嘉彦奇怪的是,她儿时时常会见到家中来一些陌生男子,隔三差五给母亲送钱,那些都是脚力行当的汉子,一瞧就不是韩府人。她不知道母亲和那些人是甚么关系。她曾问过,但母亲回避了。 她从怀中取出那个信筒,问道:“可都是这种制式的信筒?” “正是,封腊上的印戳是‘璇玑隐珠’,刻印手法很独特,不会有错。” “实不相瞒,这竹筒里是杨大娘子的最后一封手书,未曾来得及送出,她便……”韩嘉彦难以遏制地面现哀伤道。这信筒里的手书,韩嘉彦早已读过,内容烂熟于心。封蜡、戳印也是拆开后她自己再封回去的。 “郎君节哀。”老者缓缓道。他甚么也不问,仿佛一点也不关心这最后一封手书的内容。 “老丈与杨大娘子究竟是因何相识?为何会为她捎信这许多年?” “嘉祐八年四月,老朽当时还是个汴京城里的寻常车夫,有一驾快蹄驴车,绰号‘神行乔三’,在车夫行当里小有名声。平渊道人当时找到我,他那会儿也不是道人,看上去应是个军士武夫,面额之上有抹去的刺字痕迹。他出手很阔绰,给了我一大笔钱,要雇我的车。他让我在旧宋门门口候他,大约寅时末、卯时初,他带了一个女子来登车,要我立刻赶车出城。那女子就是杨大娘子,二人行色匆匆,很是紧张的模样。”乔老丈仔细回忆道。 “具体是四月几日?” “四月廿九。”乔老丈道。 “杨大娘子当时除了紧张,还有甚么异状?” “倒也没有其他,穿着荆钗布裙,像是个市井里的妇人。” “老丈请继续。” “我们……候着开城门后的第一拨人出城,混在商队里。出城后,平渊道人才告诉我具体要去哪儿。我们星夜兼程去了巩县。” “巩县?”韩嘉彦蹙眉。 乔老丈缓缓道:“是,人送到县城后,我就被打发回来了,此后约莫四年时间,我都不曾再见过他二人。只是临别时,他们又给了我一大笔钱。我借这个钱做起了生意,渐渐也有了起色。 “四年后,不知怎的,平渊道人又找到了我,当时他已经做一副道士打扮。他与我聊了聊,又带我去西榆林院的小院子里,见到了杨大娘子。那会儿她刚生产完不久,你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孩。我远远地见过你。” 他顿了顿,见韩嘉彦眸光波动,笑了:“我随后,便为他们来回送书信了。算算时间,拢共能有十四年吧,情谊深厚啊。只是从十年前开始,杨大娘子再也没找过我,有一段时间后,我才知道她已然离世。” 二人一时沉默下来,老者饮茶解渴,韩嘉彦为其添茶,自己也饮下一杯,任苦涩弥漫舌尖。 “除了这些,您还知道甚么?”她不死心地追问道。 乔老丈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了一幅叠得方方正正的巾帕,递给韩嘉彦道: “这是杨大娘子初次坐我车时,不慎落在车上的。我一直藏着,从不敢示人,亦不敢归还。我等这一日很久了,郎君今日终究寻得我,我也终究能将此巾帕归还。” 韩嘉彦将巾帕接过,摊开于掌上端详,忽而眸光一凝,唇微微颤抖起来。 乔老丈感怀道: “老朽已是将死之人,没有甚么好隐瞒的,我说与郎君的,便是老朽所知的一切。二十多年了,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多年?杨大娘子与平渊道人是老朽的恩人,没有他们,就没有我这漆器铺子,没有儿孙满堂、田产丰足。老朽……是知道感恩的人,只是老朽也终究只是个小人物。咳咳咳咳……” 说到最后,他剧烈咳嗽起来。 韩嘉彦默然将巾帕收入怀中,起身,向他郑重一揖。 乔老丈像是卸下了多年的包袱,欣慰起身揖手,道一句:“郎君安好,替老朽问杨大娘子与平渊道人好。” 言尽于此,他已形如凋木,又如皴龟曳步,蹒跚离开了云水间。 5. 第五章 用罢斋饭,饮茶闲谈一会儿,时辰也已不早。太后等诸内外命妇这便要起驾回宫。 赵樱泓随着仪仗队伍安静行至自己的车驾旁,却冷不防见幺妹徐国长公主赵桃滢从她的车舆中探出头来,甜甜地唤了声: “阿姊~” “桃滢……”赵樱泓无奈地看着调皮的幺妹,却又忍不住扬起了笑容。 六岁的女孩儿梳着可爱的垂髫,大眼睛晶莹润亮,吹弹可破的小脸蛋儿红扑扑的,粉雕玉琢。红缎带编入发辫,身上的淡黄锦袄将她的小身子裹得圆嘟嘟的。 “阿姊抱!”小家伙跳出车来,就往赵樱泓怀里钻。惹得一旁的嬷嬷忙上前阻拦: “小祖宗可使不得,莫要将长公主衣裙弄脏了。” “不妨事。”赵樱泓张开自己披在肩头防风的大氅,将幺妹裹住揽入怀中,问道,“你这小家伙,可是又不听嬷嬷的话?” “桃滢听话的,就是听大和尚念经困了,睡着又醒了,就精神了。嬷嬷给的吃食,桃滢都吃了,一直乖乖等长姊出来呢。”小家伙条理清晰地一一道来。 “那你怎的会在阿姊车舆之上?怎的不在自己车舆上老实待着?”赵樱泓挑眉问。 “桃滢想和阿姊一起乘车,嘿嘿……”小家伙不好意思地道,鬼灵精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似是还打着什么主意。 赵樱泓一眼瞧破,倒也不戳穿她,这便登上车舆,带着小家伙同乘。 小家伙在她怀里扭捏了半晌,见车驾已然启程,她才终于憋不住,出声道: “阿姊~~桃滢不想回宫,桃滢想~想去州桥夜市玩儿。” 赵樱泓叹了口气,道:“桃滢知道不行的,此番出宫,咱们必须按时回宫。行举礼仪皆有规程,不可违逆。阿姊出宫前,是怎么教你的?不记得了?” 小家伙委屈地撅起嘴来,道:“可是,桃滢好不容易才出宫一趟,下一回也不知是几时了。” 赵樱泓一时无言,她儿时也有这般想法,恍然间,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然不再对宫外的世界升起向往之心了。 “阿姊……我想吃酢脯和香糖果子,上回还是外出的宫人买给我吃的。他们还说有喷火、相扑、踩高跷的百戏瞧,桃滢都没瞧过……呜呜……”说到委屈处,小家伙竟是哭了出来。 “唉,怎的就哭了呢?”赵樱泓心疼地用自己的巾帕为她擦泪,“这回是真的不行,下回吧,再过一月半就是上元佳节,太皇太后和你皇兄便会允咱们出宫逛夜市了。” “可是……”小家伙还是不死心,小嘴嘟嘟囔囔的,“阿姊,明年上元佳节,您还在吗?” “怎会有此一问?” “宫人们都说您就要出降了。出降是不是就是阿姊再也不能陪着桃滢了?”她抬起泪汪汪的大眼睛问道。 赵樱泓再度语塞,不由得又有些恼了,这些宫人怎的这般话多,都让孩子听了去,上了心。回宫后,定要惩治一番了。 “阿姊不出降,就一直陪着桃滢。” “真的吗?阿姊不能骗桃滢!”桃滢破涕为笑,似是忘了自己要去州桥夜市玩儿的想法了。 阿姊已经骗了你了……赵樱泓心中叹息。 上百驾车舆步辇缓缓启程回宫。坐在平稳的车舆内,赵樱泓任幺妹在自己身边自言自语地玩耍,却显得沉默而忧郁。 她时常痛惜自己为何不是男儿身,若是男儿身,兴许五年前登极的就不是她的弟弟。退一步,她也能以王公的身份听政,参与国朝大事。不似如今,即便她有盖世才华,也使将不出,被锁在深宫十数年,到了年纪出降给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子,生子育后,了此残生。 即便锦衣玉食,即便地位尊崇,这样的一生又有何意义?还不如山里的樵夫、田间的农人,虽然贫苦,却能行游于天地。 一叶题诗出禁城,谁人酬和独含情。 自嗟不及波中叶,荡漾乘春取次行。 “阿姊……你哭了?”桃滢不知阿姊为何会这般伤心,一时呆愣,随后仿佛被感染,泫然欲泣。 “阿姊不哭,桃滢也莫哭。”赵樱泓抬起巾帕,缓缓拭去眼角泛溢的湿润,眸中波光隐去,面现坚毅神色。随即她沉声问幺妹: “前次阿姊读书与桃滢听,桃滢可还记得?” “记得,是太史公《史记·吕太后本纪》。” “哦?桃滢可还记得内容?” “唔……”小家伙想了一会儿,背诵出一段来,“吕太后者,高祖微时妃也,生孝惠帝、女鲁元太后。及高祖为汉王,得定陶戚姬,爱幸,生赵隐王如意……阿姊,后头的桃滢记不得了。”小家伙感到有点害怕,怕阿姊责怪。 赵樱泓并不责怪,幺妹只听了一遍就记住了这么多,可堪天才。她问道:“桃滢可觉得有趣?” 小家伙摇头。 这孩子聪颖、敏学、强记,但本身对学问似是不感兴趣。也许是太年幼了,年长一些会有变化。 赵樱泓想了想道: “桃滢,目下听不懂没关系,你记得阿姊的话。若你不喜读书,便不要读,开心快乐地过完自己的一生,就是最好的。若你喜爱读书,就好好读,明智明思,为国为民,能为当为。记住,女子并非不如男。” 赵桃滢看着目光灼灼的长姊,懵懂地点了点头。 …… 漆器铺老东主离开已经有段时间了,韩嘉彦却仍旧一人独坐于杏园茶肆三楼的云水间中,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此间,四壶茗茶、三碟茶点下肚,韩嘉彦借了店家的茅房两趟,内心不由感叹自己出来时走得急了,没带一本书,这时辰甚是难杀。及至后来,干脆抱起双臂,靠墙闭目养神。 时间已走到午后申时末,静坐于牖窗旁的韩嘉彦听到了开道锣声,于是睁开了眼,她知道那是仪仗回驾的信号。 她此刻所在的位置位于大相国寺对岸,坐北面南,西临御街,南面汴河,斜前方几十步远便是州桥。此时自大相国寺西侧的御街一直到宣德门都有禁军把守清道,百姓只能站在道旁,夹道观看皇室辇驾回宫。 她坐着的这个位置,倒是得了个便宜,视野更开阔,将周遭一切尽收眼底。 百姓们对皇室出行总是抱有极大的兴趣,楼下道两旁站满了人,喧喧嚷嚷,都是在议论他们所指的皇室秘辛传闻,以及他们所想象的皇室生活。 韩嘉彦忽而注意到御街对侧有个男童,手里抱着个蹴球,正旁若无人地在脚上颠着玩儿。她心中不由得冒出个念头:若是皇室车驾到了,这孩童不慎将蹴球踢到街心,惊扰了贵驾,合该要遭大罪了。 只是这孩子矮小,被站在前方的大人们挡得严实,道旁拦截清道的禁军兵士也瞧不见他,故而无人来制止。 想来也不会出甚么事,韩嘉彦任这个念头自然流去,不再挂怀。 恰当此时,她忽而闻得云水间外一丝微毫的动静,猛得起身,右手向腰后一模,箫中剑静静出鞘,在指间一旋,便提在手中。门开了,一身着玄色鹤氅、头带逍遥巾,长须飘然,若清风般轩逸的道人,身上背着褡裢,手托铁拂尘缓步而入,返身将门扉闩好。 韩嘉彦舒了口气,将剑归鞘,道:“师兄,可教我好等。” 来人是平渊道人的大弟子,韩嘉彦的师兄浮云子。平渊道人此生所收弟子唯他二人,而这位师兄知晓韩嘉彦所有的隐秘,甚至韩嘉彦的很多本领都是师兄传授的,比如轻功,比如洞箫,比如变嗓口技。 浮云子可谓是目下韩嘉彦在世间最亲近之人。 “师茂,警惕心尚不够啊,我走至门口你方才惊觉,慢了。”浮云子笑呵呵道。 韩嘉彦一时无言,待他自行落座才道:“师兄轻功已入化境,行步无声,某已然很是警觉了。而且师兄没走正门罢……” “嘿,你当江湖上没有比你师兄我轻功更厉害的人了?一山还比一山高啊。”浮云子自沏了盏茶,一饮而尽,赞了句“好茶!” 韩嘉彦已等得不耐烦,直切主题道:“师兄约我今日在此等候,东西可是取到了?”说话间眸光落在了他那褡裢包袱上。 浮云子叹了一声,道:“莫瞧了,没拿到。” “怎会如此?某可不信这民间还有甚么库房是师兄进不去的。”韩嘉彦道。 “不是民间库房,是宫内府库。你师兄我除非立马练成飞天遁地之术,否则也是拿不到的。”浮云子似是还没吃午食,饿得狠了,从包袱里取出一块饼子咬了一大口,含混道。 “怎会送到宫内府库去了?”韩嘉彦锁眉问道。 “那画本好好的在扬州画院,怎知被米芾给要走了,米芾又与东坡交好,去年东坡上任杭州,途径扬州去见了米芾。恰好又让东坡看到了那幅画,于是米芾就赠与东坡,这画被东坡带去了杭州。十月时,各地官员纳贡,东坡就将这画作为贡品献了上去。我就晚了一步,没追上这幅画。估摸着,这会子这幅画正在宫中府库里存着呢。” “唉!”韩嘉彦着恼地拍了一下茶案。 “你莫急,贡品没有那么快让宫中人看到,你专心应试,此后若有机会入府库,再寻那幅画罢。此事强求不得,你也莫要挂怀。”道人三口两口吃下饼子,用茶水送了送,舒了口气道。 “可是我们也尚不知晓那画中有甚么玄机,师尊羽化时我俩都不在他身侧,他既然遗书中特意提到那幅残画,非要我等找到丢失的那一部分并毁掉,一定是有缘故的。”韩嘉彦道。 她所说的残画,是平渊道人遗物中最为奇特,也最为神秘之物。他非常在意这幅画丢失的部分,专门在遗书中提到。平渊道人手里的残画只留下一部分,但仍可以清晰判断这幅画是那幅世人皆知的名画——《韩熙载夜宴图》,但并非是真迹,只是仿作。 据平渊道人羽化前的遗言,画的主体部分被茶帮的人带去了江南,他在遗书中反复叮咛,要师兄妹两人一定找到这幅画的残余部分销毁。 这便是师兄妹所知晓的一切。 平渊道人羽化后,浮云子便下龙虎山,往江南寻觅残画。整整七年,直到今年才有了眉目,知晓这幅画在扬州画院。 谁曾想,竟还是没能赶上,让这幅画辗转收入了宫中。 “不愧是海岳外史米元章,不愧是苏东坡苏大学士,我真是服了他们了!”越想越是懊恼,韩嘉彦声线都拔高了。 七年寻觅苦功就此白费,真是任她心绪如何深沉也抑制不住怒火。 “你着急有用吗?咱们现在总不能立刻就往大内闯罢,心不静、气不宁,则思绪不畅。你今晚回去后,小周天要循环一次,去一去燥气。”浮云子淡淡捻须道。 “是……”韩嘉彦有些颓丧地应道。 “你去巴蜀寻那往来送信的漆器商人,可有眉目了?”浮云子问道。 未等韩嘉彦回答,忽而楼下御道之上传来了骚乱惊呼之声,随即马儿的嘶鸣声刺入耳中。 她立刻往窗外望去,便瞧见一驾富丽堂皇的车舆前,拉车的御马受惊扬起前蹄,胡乱蹬踢。道旁滚落一颗蹴球,球身似是破了,内里填充的米糠漏了出来,撒在地上。那蹴鞠的小童不见了,对面建筑拐角处有一个身影快速闪过,韩嘉彦虽眼力超群,但太快了,她还是没看清。 御道侧的禁军吓得不敢靠近,尝试用手中军棍压制马匹,可这反倒使马更为惊惧。马撒开四蹄,拉着车舆斜刺里往人群中横冲直撞,吓得人群四散奔逃,而马儿冲撞的前方不远处就是汴河! 糟了!韩嘉彦当即从怀中取出银面戴上,脑后束绳一拉就紧。不及与浮云子说些甚么,她就从三楼窗口飞身而出。 浮云子淡淡一笑,未有一丝惊色,只又添一盏茶,摇头笑着饮下,嘟囔了一句: “小师妹结了茶钱没有?” 6. 第六章(投雷加更一) 韩嘉彦从三楼牖窗飞身而出,双臂张开以控身躯平衡,双足并起舒展点出,轻盈落于一层探出的遮雨檐瓦之上,身子顺势下蹲卸力。随即飞速扭身弹起,向着马车疾驰的方向追出,足尖闪电般连续蹬踏,在瓦片上发出清脆的咔咔声响。 下方满是胡乱奔走的惊惶百姓,而那驾失控的车舆就在她身前下方,遮雨檐长度有限,她很快便跑到尽头,随即飞身而出,人如猿猴在半空中腾跃而起。 皇室车舆有着十分结实的华盖,而她大约是有史以来第一个用双足狠狠踩踏华盖之人。结实的顶棚由坚硬的皮革制成,颇具弹力,她一踏上华盖就被弹起,随即又因马车正在向前急速飞驰而向后仰倒,眼看着就要从车侧滚落。 她上半身翻倒,右足却勾住了华盖顶端的固索,没有掉下去。就是身子“啪”地打在了车厢侧壁之上,引发了车内女子和孩童的惊呼声。 彼时那马已奔到桥墩近前,马儿虽然发疯,但也知道要避开障碍,可它身后拉着的车舆却会止不住前冲,届时会练车带马一起摔进河里。 她心中焦急,腹部狠狠一卷,猛地腾身而起,又从顶棚之上向前飞扑,直扑向那匹失控的大马,飞身拉住辔头缰绳,双腿扎稳在颠簸的车辕之上,发力狠狠一扯。这一扯马儿再度凄厉嘶鸣,提前转变奔跑方向,车舆歪斜,右侧车轮甚至抬了起来,险之又险地在河畔擦过。韩嘉彦,丢掉马辔急忙撤步,一脚踩在车厢侧的边沿上,使出千斤坠,将自己的大半身子悬挂在车身右侧,拉住车身重心,车身终于归正,双轮落地,没有落下河去。 但马儿仍然惊吓未止,拉着车沿着河道猛跑。 韩嘉彦顺着马性,任它跑了一段路,跑到了人流稀少的街道上,马儿在她控缰的力道下渐渐安稳,停止了奔跑。 她站在辕坐上喘息了片刻,才跳下车去,进一步安抚马儿。这马儿全身枣红,皮毛水滑,高大健硕。多好的马,宫中的御马皆为良马,性情温顺,单单一颗蹴球,当不会让马儿发疯。 她拨开马鬃,才注意到那马的左侧鬃毛下似有什么东西寒芒一闪,这是一根飞针! 她眉头蹙起,从腰间取下自己的巾帕,垫着手将那飞针从马身上拔了下来。马儿胡噜了一下,甩了甩头,似是减轻了痛苦,又似感谢韩嘉彦一般。韩嘉彦抚了抚马面,马儿温顺地眨了眨眼。 她举起飞针在鼻端嗅了一下,似乎没闻到药味。 怎么回事?她察觉到了不寻常的阴谋味道。 “敢问……车外是何人?”此时车内传出一个柔美动听的女子音,她强装镇定,可声线却止不住地发颤。 韩嘉彦眸光闪烁片刻,重又跃上车辕,隔着车舆前垂下的纱帘,她用自己的女子本音道: “莫要害怕,我并无恶意,只是过路出手救人。马儿已经安稳下来,一会儿禁军便会赶来。” “你是……”车内人听到了柔煦的女子音,一时略微安心,可又起好奇心,怎会有女子有这般的好身手,竟在这危急时刻出手救了她们? 她还待再问,却被韩嘉彦打断:“舆内贵人,此事与我无关,不过我在马身上发现了一根飞针……” 车内女子迟疑了片刻,道:“你且撩开帘来,将那飞针放在舆板上。” “是。”韩嘉彦挑起车帘一角,将那飞针缓缓放下,收回巾帕。 借着这个机会,她抬眸飞快地看了一眼车内的人。一五六岁的小女童正害怕地缩在一位二八年华的少女怀中,瑟瑟发抖。二人均是一身宫廷华服,少女容貌美绝,余悸未散,肤色泛白,眸中含泪,楚楚动人,只一眼就让韩嘉彦心神恍惚,差一点移不开眸光。不过因着情况特殊,她强敛心神,垂下眸光,没有多看。 车内正是温国长公主赵樱泓与徐国长公主赵桃滢姊妹。 赵樱泓见撩开车帘的人竟是个身着翻领胡服,头戴幞头、面容遮盖在银色面具之后的男装女子,暗暗心惊,却仍然强作镇定,不敢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胆怯软弱来。 但她的戒备似乎有些多余,那银面女子未有任何其他动作,只是一揖手,道了句: “贵人,您多保重。那马儿无辜,若是可以,希望您能保它不死。” 说罢,银面女子猛地扭身跳下车去,如一阵轻烟般飞快消失,不知何踪。而此时,车舆后方已经传来了本次仪仗护卫首领——殿前司御龙弓箭直指挥蔡香亭焦急的呼喊: “长公主!您可有大碍?!” “无碍,蔡指挥且安心。”赵樱泓高声回道。 “大幸,大幸!”蔡香亭大呼,随即又立刻滚下马来,单膝跪于车舆前,请罪道:“臣护驾不利,让长公主等受惊,臣罪该万死!” 他等了片刻,并未等到车内人给出任何话语,一时心下拔凉,自知可能逃不过惩戒了。 在殿前司禁军们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中,车内的赵樱泓用自己的巾帕盖住了车舆底板之上的那根飞针,将其裹住收入袖中。此过程中,她已收敛全部的惊惧与不安,显出沉稳的颜色来。 当她抱着桃滢被禁军接下车舆时,她仍是那个镇定自若、处变不惊的温国长公主。 …… 跑出去五条街,天已昏暗下来,夜幕降临,暮鼓次第响起。 韩嘉彦摘去面具,辨明当下方位,在少保祠附近,于是抬步向北,往西北侧不远处的祆庙行去。祆庙前有个万氏书画铺子,内里黑漆漆,大门紧闭,似是无人。她绕到铺子后院,利落地翻墙而入。便瞧见她师兄浮云子果然坐在石墩上,正一面饮着葫芦中的茶,一面等她。 “哟,大侠凯旋,当贺之。”说着,便剥开手边一个油纸包,里面的烧鸡冒出热腾腾的香气。 他又把葫芦让给韩嘉彦,韩嘉彦接过喝了一口,拧眉道:“师兄您也忒抠门,云水间剩下的那壶茶水都被您灌在这里面了罢。” “那可都是你的钱,师兄怎么能浪费呢?”浮云子捻须笑道。 韩嘉彦无语地坐在另外一个石墩子上,自撕了一条鸡腿拿在手中,大口咬着吃。 “瞧你?饿坏了?” “今儿奔波了一整天,就吃了几个小茶点,实在饿了。”韩嘉彦含混地道。 “你这爱管闲事的毛病,甚么时候能改一改?”浮云子点了点她道。 “师兄您还别说我,您不也是行走天下,救济苍生吗?”韩嘉彦乜眼道。 “我那救的是黎民百姓,你救的那是个大麻烦!好端端的你救甚么皇家人?”浮云子驳斥道。 “皇家人那也是人,情况危急,我也没多想。” “那是长公主的车舆?” “嗯,应当是温国长公主和她的幺妹徐国长公主,我认出她们,但假装并不知晓她们的身份。而且,车驾看似是被孩童的蹴球惊吓,实则有歹人在暗处向拉车的御马打了一根飞针。那飞针看着……似是没有喂毒,但我没看清飞针的手法,辨不出门派来。” “这下麻烦了,原本我俩在汴京可以低调行事,你这么一闹,万一身份暴露,咱们甚么事都办不成了。” “您别多虑,我把这身衣服烧了,那面具我也不戴了,不会有人知晓的。而且,我方才救人,用的是女子音,没人会把救人的胡服女子与我联系在一起。”韩嘉彦从容道。 “你让那个公主听到了你的本音?”浮云子吃了一惊。 “那公主与我全无瓜葛,这才是最好的掩藏。”韩嘉彦道。 浮云子沉吟了下来。默默饮了两口茶,放下葫芦,他忽而话题一转,道: “我此前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哦,你是说那漆器商人。找到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咱们刚才喝茶的杏园茶肆,同一条街上有一家温州漆器铺子,老东主就是我们要找的人。”韩嘉彦吃完了一个鸡腿,没吃饱,又扯了一条吃。 “唉……你说他个蜀中人,叫什么温州漆器铺子啊!让我们这一通好找!”浮云子气得胡须都飘了起来。 韩嘉彦差点笑喷出来,解释道:“他跟着的老雇主是温州人,他倒是个念旧的。而且,温州漆器闻名海外,商人打着这个名号好做生意,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与他谈过了?” “嗯。他与我娘亲还有师父的渊源,就在嘉祐八年四月廿九,他那时还是汴京城的车夫,被师父雇了,一大早接他们出城,将他们送去了巩县。四年后再遇师父,便开始往来送信。可惜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惜命,不该问的甚么都没问,所以他甚么都不知道。” 韩嘉彦吃完了鸡腿,用自己的巾帕擦干净手上的油腻,才从怀中小心取出了那张巾帕,递给浮云子看。 “他只有这个,是我娘亲当时落在他车上的。” 等浮云子接过巾帕,韩嘉彦收回手时顺带拿过浮云子摆在石案上的葫芦,一气儿将里面的茶全喝光了。 浮云子却震惊地端详着手中的巾帕,半晌才憋出一句:“竟是……宫中物……” 他手中的那张巾帕是上好的苏杭丝绢帕子,以苏绣的工法在其上绣了花鸟,这都不稀奇,也不能代表什么。然而在帕子的一角,绣了一个纹样:嘉佑宫幂。 “嘉祐八年……四月廿九……翌日清晨不正是仁宗皇帝大行?巩县不正是皇陵所在?彼时你父亲韩琦正任仁宗皇帝的山陵使,就在巩县。他们就是去找他的……”浮云子语气发虚地缓缓道。 韩嘉彦默然坐在一侧,一言不发,眸中思绪翻滚。 浮云子起身负手,在院中徘徊了片刻,忽而对韩嘉彦道: “查还是要继续查,分两步走,你全力应试,我则暗中去会一会茶帮,搞清楚他们当年为什么会和师父争夺那画。不过,我需要你帮我撒一撒烟雾,吸引他们的注意。” “如何撒烟雾?” “你那银面哪儿来的?”浮云子不答反问。 韩嘉彦道:“我初到蜀中时恰好是端午节,那里的人跳傩戏,集市上还卖傩面。这面具是一个苗人卖给我的,你知道苗人尚银。” “这样,银面不要毁掉,胡服换成夜行服,过段时间我给你赶制出来,你再把屋里那把师父传你的剑带上。”浮云子指了指一侧万氏书画铺子的库房道。 “带上剑作甚么?城中不能携刀剑,会被查的,我一个书生,又寄人篱下,你要我往哪儿藏那剑?”韩嘉彦问道。 “那这样,你以后但凡夜行,就先来我这里拿剑。” “夜行做甚么?” “撒烟雾啊,你个傻闺女,以后你就以银面女侠的身份在暗夜里活动。” 韩嘉彦呆愣愣看着他:“银面女侠?” 浮云子面上露出狡黠笑容,捻须思索了片刻,给她起了名字:“就叫……侠女彦六娘,如何?” 韩嘉彦面现羞耻神色,恨恨道:“我不要!要当夜行侠你自己去!” 说罢便夺过他手中的巾帕塞回自己怀里,瞪他一眼,随即转身疾奔,轻身越过墙头离去。 “诶!”浮云子喊了一声,然而韩嘉彦已经走远了。 浮云子一回头,发现烧鸡两条腿都没了,葫芦里的茶也喝光了,他忍不住骂了句:“臭丫头片子,干啥啥不行,抢食头一名!” 7. 第七章 十一月三十,距离韩嘉彦初入汴京已过去五日。 她虽对自己那日的身份伪装十分自信,但终究还是惹出了意外之事。她闻听风向,这几日城里起了搜捕的风,朝中、宫中必有聪明人看出那日长公主所出意外很不简单。而那位倒霉的蔡香亭蔡指挥,已被停职下狱接受调查。 也不知他与章素儿的婚事,是不是该告吹了。 风声渐紧,她这几日颇为低调,既不曾回西榆林巷的小院,亦不曾去找她师兄浮云子,更不曾去见章素儿。她只老老实实待在练蕉院中,埋头温习功课,练笔习字,准备科考。 她归家已有五日,家中人都不曾来看过她。只有院中的婢女雁秋日日勤快洒扫,照顾她的起居。韩嘉彦的贴身衣物都是自己清洗,沐浴、就寝,皆不需要人服侍,她更不让雁秋进入她的寝室,都是她独自收拾。 她只给雁秋一些钱,让她帮忙在外采买些菜肉米粮,回来后用院中小灶做给她吃,解决每日的吃饭问题。 韩嘉彦观察了雁秋五日,暂且没看出她有甚么异样,至少她确定雁秋不曾去找过家里的其他人。她似乎也随了主人,进了这个小院子便与外界隔绝,互不往来。 今日北风渐止,虽然天地间仍旧寒冷萧瑟,但好歹阴云散去,出了日头。 韩嘉彦搬了一把交椅到院子里,一面晒太阳,一面温书。她读的这卷书并非经史子集,而是她在大名府时买的历年试题汇编。这书出自一位府学教授之手,刊印上千册,在大名府一时洛阳纸贵。 然而韩嘉彦买这书可并非真将这书当成了甚么登科秘籍,而是看个乐子,增长见识。她时而能看出有趣之处来,发出会心的笑声,惹得一旁忙碌干活的雁秋频频侧目,还以为她在看甚么逗乐的闲书。 正当此时,外头传来了韩府内知(即管家)刘昂的声音:“打搅六郎则个,郎主唤您去东院一会。” 韩嘉彦望了眼日头,这会子约莫刚到巳时,尚未到午时。她长兄韩忠彦不在官衙,怎会回府了?不过算算日子,也该见一面了,否则她这位长兄也忒能沉住气了。 她站起身来,将手中书一卷,背在身后,长身鹤立,远远问道: “长兄今日怎这般早归府,往日里掌灯时分都不一定能回。” “回六郎,今日散朝早,亦无太多公事需要处理,郎主前几日一直很忙碌,将手头事务处理完,这才腾出空隙专门与您一会。一会子可能还需出门,六郎您先做好准备。”内知刘昂淡然又清楚地回答道。 韩嘉彦眉头微蹙,片刻后应了声: “知道了,你且等一会,我换身衣服便来。” 一盏茶后,换好衣服的韩嘉彦随着内知刘昂往东院行去,那里是郎主韩忠彦及其家眷所住。韩嘉彦换了一身青布交领袍、外罩乌黑裘氅保暖。因着时间匆忙,她未戴幞头,以碧玉小冠束发。 韩忠彦正在东院的西厢暖阁内,彼时刚换下公服,穿上燕居的宽敞袍子,只以木簪束发,正洁面净手准备用朝食。因着他时常天不亮就要早起上朝,家中一般不为他准备朝食。今日情况特殊,他未在官衙用,回家后其实早已过了时辰,但腹内空空,便需吃些垫底。 韩嘉彦入屋时,长兄韩忠彦正站立仰首,用梳子整理他的长髯。他身材高大,有一副美须髯。已过知天命之年,他鬓角已然斑白,眉目却依旧俊朗,并不很显老态。 “嘉彦,问长兄安好。”韩嘉彦立于门口,拱手揖礼,有婢子为她褪去外氅。 “来了,坐,陪为兄用些。”他抬眸打量了一眼韩嘉彦,淡淡指了指花格栅另一侧餐厅内的梨木虢石台面圆桌,其上正用暖炉温着一小锅黄米粥,并一碟煎角子,一碟热时蔬,简单精致。 “长兄,我已用过朝食,不饿。” “用些,一会子出门,怕是要误了午食。”韩忠彦将梳子递给身旁服侍的仆从,转身走来,语气仍旧淡淡的,但透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 “是。”韩嘉彦从不违逆他的意思,至少在表面上。 二人落座餐桌边,静默用餐,食不言、寝不语。韩嘉彦只喝了一碗粥,用了点时蔬。煎角子一筷未动。韩忠彦为她夹了一筷,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吃了。 用罢餐食,韩忠彦以茶水清口,用巾帕拭唇,然后走近内屋去更衣。韩嘉彦在外间候他,就听他缓缓提道: “师茂功课温习得如何了?” “尚可。”韩嘉彦的回答惜字如金。 “呵呵……”听到韩嘉彦的回答,韩忠彦淡笑起来,“七年未回,师茂看上去成熟了不少。” 韩嘉彦没有回应。 “此次应试,可有高中把握?”韩忠彦再问。 “有。”韩嘉彦并不讳言,她此番回来就是为了应试得中,给其兄施加压力。 “好!”更衣完毕的韩忠彦从里屋步出,面露欣慰神色,“天圣五年,父亲于弱冠之年高中榜眼,惊才绝艳。在你身上,依稀能看到昔年父亲的风采。” 韩嘉彦却谦卑地垂下眉眼,道:“父亲神风,已再难见。” 韩忠彦顿了顿,眸中神光微敛。半晌才缓缓道:“我受父亲荫庇,以将作监簿入仕,后才补举为进士,其实内心颇有些遗憾。七年前,我本想送你入太学,奈何你不告而别。不过都过去了,只要你有才学,不论走哪一条路,都能大放异彩。” 大放异彩……为韩氏家族门第添彩吗?韩嘉彦心中冷笑,面上神色愈发谦卑。 “走罢,我们出去转转。”韩忠彦扬了扬手,随即率先出了屋去。有仆从为他披上防风的裘领大氅,他缓步前行,韩嘉彦随后披氅而出,默然跟随。 韩氏一族身形皆高大俊朗,韩忠彦上了年纪,腰背微躬,但仍旧伟岸。韩嘉彦本是女子,身长不及兄长,但也高挑颀长。二人一前一后出府,有扈从牵马随后伴行。 韩忠彦今日心绪尚可,有漫步街头,游赏汴京冬景的兴致,并不急着上马。韩嘉彦有些无奈,只能耐着性子陪同。 看着兄长的背影,她心思逐渐飞远,想起他这些年为官的经历,只能说他老成持重有余,奋励精进不足,二字概括是为“平庸”。唯一的建功之举,便是元丰四年、五年,对西夏用兵时,他曾出使辽国,稳定局势,未曾让辽国插手宋夏之战。 但那场战,宋大败,至今想起仍倍觉痛惜。 如今他位高权重,尚书左丞为副宰执,他自户部尚书擢升到这个位子上,掌百官纲纪、国朝钱粮。然而近些年国势每况愈下,却也是有目共睹。前些年新政猛苛,于百姓是灾难,后又除新复旧,更造成许多混乱。朝政为今之计,乃是寻一定法,利民生,休养生息。 然而如今的朝臣皆以党争为第一要务,互相攻讦,少有干实事之人,国朝弊政,看在韩嘉彦眼里,忧愤不已。 而她的这位兄长,其立场并不偏向于任何一派,让人难以捉摸。可以显见的是,他如今能身居高位被任用,显然立场得到了太皇太后的认可,旧党认为他是自己的人。但他与新党之间的关系也并不差。新党如今失势,但韩忠彦依旧用私人关系保其中一些人生活无碍,比如章惇、邢恕。这是最典型的官场权术,他做的这些事也并非无人知晓,只是更无人敢说些甚么。 韩府在党争中似乎天然有着某种超脱的优势,因为谁都知道,做官做到韩门这个份上,不论甚么党争,韩门都能在强大的关系网荫庇之下安然无恙。 在韩嘉彦眼里,兄长的背后写着两个大字——“权臣”。但这不是她想看到的,权臣不一定是能臣,更不一定是敢为之能臣。 这世上只有一个敢作敢为,敢做能为的王荆公,尽管韩嘉彦对新法的一些措施有个人的异见,总体之上,她仍然支持革新。这是她母亲的主张,亦是她个人的主张。十几年了,至今仍未变过。 但在如今的形势之下,选择沉默,才是明智之举。 走街串巷一直向南,走到朱雀门附近时,韩忠彦终于上了马。韩嘉彦于是也跟着上马,随在他身后,二人纵马小跑,出了旧城入新城,再往南。至此时,韩嘉彦基本能猜到他要去哪里了。 这是去太学亦或国子监的方向。 韩忠彦缓了速度,向后方的韩嘉彦招了招手。韩嘉彦控马上前,与他并辔而行。 “到这儿差不多可以说话了,师茂啊,你对当下的朝局有甚么看法?”韩忠彦目不斜视地控马于道中,四周行人稀少,他稍稍放开了一些音量。 韩嘉彦有些惊愕于他竟然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他是朝中重臣,自己不过一个尚未登科的举子,这是某种考验吗? 韩嘉彦思索了片刻,道:“太皇太后身体欠安,与官家之间似有龃龉。想来是,风向要变,也就近几年的事。” 韩忠彦瞥眼看她,忽而意味不明地一笑,问道:“你怎知风向会变,即便不远的未来官家亲政,当下旧党把持朝局的局势就一定会扭转?” 韩嘉彦笑道:“新旧党争能争得起来,不过是因为掌权者默许制衡。若官家下定决心要实施新法,则旧党难有生存余地。我观当今官家年纪虽轻,可胸怀宏图壮志,当能断行新法。” 韩忠彦见她说得如此笃定,不由蹙眉,道:“师茂,揣度上意,可莫要一叶障目,误入歧途。” “某这个猜想并非空穴来风。三件事,项背听朝、乳母猜忌、薄待生母,此三件事必成心魇,一生难除。帝受辱而怀旧,数年闷闷不乐。而时间站在官家那一边,这便是最要紧的。”韩嘉彦淡淡分析道。 她说的这三件事,“项背听朝”是指太皇太后高氏临朝听政,与官家御位相对。众朝臣皆向太皇太后禀事,从不回身面向官家。每每上朝,官家只能看到众朝臣的后背颈项,默然垂听,毫无发言机会。 “乳母猜忌”指的是去年,也就是元祐四年十二月时,民间传出宫中寻找乳母之事。范祖禹上书太皇太后批评此事,言辞激烈。太皇太后对外解释说,是神宗遗留下的几个小公主年幼,需要乳母照顾,但私下却将官家身边的宫女唤去审问。此事后来在民间传出许多笑话来,太皇太后本意是想遮掩此事,结果却成了欲盖弥彰,让官家难堪受辱。 而“薄待生母”则更是四海皆知,官家生母朱太妃,本应封太后,却因太皇太后打压而只能为太妃,各项待遇都次于向太后。只因太皇太后不愿树立朱太妃的威仪,以折损自己与向太后的威望。 官家怀念先帝,崇敬先帝所施之政,对亲人手足尤其爱护,这都是宫中出了名的。而太皇太后高氏与他之间是皇权之争,虽表面平静,可内里暗流汹涌。确如韩嘉彦所说,时间站在官家那一侧,待他亲政,风向必变。 然而姜还是老的辣,韩忠彦只用一句反问就驳她哑口无言:“若再起玄武之变,武后临朝呢?” 韩嘉彦心中嘟囔了一句:那倒也并非不可,届时我就可换下这身男装,以红妆入朝了。 8. 第八章 太学,阙楼威严,阔庭广厦,书声朗朗。太学之东,一墙之隔,为国子监。 尚书省礼部统管国朝之文化教育,国子监为其下辖机构之一。管理国子学、太学、辟雍、四门学、广文馆、武学、律学的具体事宜。太学隶属于国子监,国子监祭酒兼掌太学,另设司业一人协助祭酒负责校务。 国子监本部直接教导少数学生,即国子学,多为京朝七品以上官员子弟。至元祐年间,国子学基本已不再招收学生,只存行政之效用。 太学的生员无品官的资格要求,广大庶民子弟皆可入学,但光是入学考试这一关,绝大多数人就过不了。 神宗时期,借着熙宁变法的东风,太学大兴。如今已然是全国学子向往的最高学府。如今的国子司业由夫子第四十七代孙——孔武仲担任。他与其兄孔文仲、其弟孔平仲合称“三孔”,孔文仲两年前业已驾鹤。 韩嘉彦随着长兄进入太学,穿庭过院时恰逢午间课休,一众白布襕衫的学子正三五成群,从授课的学房向供膳的膳房行去。许多人注意到了他们,从穿着、形貌,可轻易判断他们的身份,于是便成功吸引了注意力。 “好像是尚书左丞韩师朴。”韩嘉彦听到有人认出韩忠彦来,低声议论道。 “他身后的那是谁?颇为年轻?” “应是他的幼弟,形貌很是相像。” “韩六郎?似是很少闻名。” “据我所知,韩六郎自幼就不在汴京。” “这是为何?” “家事,家事,莫打听……” 韩嘉彦眉梢微颤,不禁腹诽:这帮子太学生消息可真灵通,大宋朝文武百官,至少七品以上的京官都被他们摸清楚了家世背景。 韩忠彦稳步前行,似是对一切议论充耳不闻。行至司业住邸,有门徒上前迎接,恭迎他们入内。韩嘉彦本以为长兄带自己来此,是为了科举之事,想向国子司业孔武仲请教今年的应试策略。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只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孔武仲邸内还有一位先客,他一身素衣直裰,头戴东坡巾,面貌颇有些沧桑,苍须霜鬓,年岁已长,但气质儒雅端谨。 “诶呀,子由,你果在此处。”韩忠彦这一进门,便笑呵呵拱手道。 头戴东坡巾的儒雅男子便是苏辙,他忙起身回礼:“师朴兄。” 韩忠彦比苏辙还长一岁,故而苏辙唤他为兄。 另一位身材高大,一身学官公服的短须男子,年岁也颇大了,脊背有些岣嵝,跟着向韩忠彦行礼:“见过师朴兄。” 韩忠彦回礼道:“客气了常父,今日是某打扰了,还是为了私事,某这是厚着脸皮登门拜访呀,呵呵呵呵……” 孔武仲字常父,年纪比韩忠彦小四岁。 “师朴兄今日过太学,是为了令弟罢。”苏辙的注意力已经落在了他身后的韩嘉彦身上。 “哈哈哈,子由你可太机敏了。” 此时韩嘉彦回过味来,想来韩忠彦定是没跟苏辙打过招呼,韩忠彦今日可能是临时得到了消息,直接带着韩嘉彦来抓苏辙的。 因为能明显看出,孔武仲知情,但苏辙不知情。 “来,师茂,过来见礼。”韩忠彦招呼身后的韩嘉彦。 韩嘉彦上前,端谨方正地施礼:“嘉彦见过孔司业,见过苏中丞。” 苏辙凝目打量他许久,由衷赞道:“公子如玉……公子如玉呀。” 韩嘉彦神色更显谦卑。 又是一番寒暄,众人才分宾主落座。韩嘉彦陪了末席,虽然她对于一会儿可能到来的考校并不犯怵,可长兄这一点不与她打招呼,直接突袭的行事方式,还是令她颇为不爽。 茶盏已添了一轮,是时候该切入正题了。就听韩忠彦笑道:“我这幼弟,自幼是在相州老家长大的,今年刚应举得解,明年应试。我带他来见见二位山长,二位给提点提点。” 苏辙也曾任学官,称一声“山长”也恰如其分。 苏辙与孔武仲相视一眼,孔武仲读懂苏辙眼神,于是率先开口道: “近些年,进士科取士之风向,想必二位也很清楚。字简言洁,行文舒朗,说理为重,崇高古而弃艰涩,最忌佶屈聱牙。这是自欧阳文忠以降就形成的取士风向。不过,也并非不考文采,相反,这种考法更显功力。师朴兄,我得先看看师茂的底子如何。” 韩忠彦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孔武仲一扭头,便瞧见不远处墙上挂着一幅古渡图,于是道: “就以古渡作诗或词罢。” 韩忠彦眉头一蹙,心想这题出得有点刁钻,并非是寻常考题。 他将眸光投向韩嘉彦,就见韩嘉彦面上未有一丝怯乱,忖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吟道:“词牌:南乡子。烟暖雨初收,落尽繁花小院幽。摘得一双红豆子,低头,说着分携泪暗流。” 苏辙静静听着,没有太大反应。孔仲武暗暗点头,景很美,意象是红豆,说相思别离,符合古渡所象征的场景。上阙看上去中规中矩,无功无过。但是急思之下有这样的发挥,很不错。 “人去似春休,卮酒曾将酹石尤。别自有人桃叶渡,扁舟,一种烟波各自愁。”韩嘉彦继续吟完下阙。 “好!”孔武仲点头称赞,“好词。” 卮乃古时酒器,洒酒于地曰酹。“石尤”用典“石尤风”:相传古时有商人尤某娶石氏女,情好甚笃。尤远行不归,石思念成疾,临死叹曰:“吾恨不能阻其行,以至于此。今凡有商旅远行,吾当作大风为天下妇人阻之。” 后称逆风、顶头风为“石尤风”。 苏辙心中沉吟:词是好词,但他有些纳闷,好端端的怎会作出这样凄婉的送别词来?似是这位韩六郎已有缠绵心上却不能得的佳人了?还是说,有更深一层的暗喻? “子由,该你了,尽管考校。”韩忠彦微笑着看向苏辙,打断了苏辙内心的揣测。他捻须思索了片刻,道: “某也不考诗赋文章,某想问问师茂,对西夏边事,有何看法?” 韩忠彦面色一僵,孔武仲也神情紧绷起来。此等军国大事,一介书生很难有全面妥当的议论。更何况西夏边事在朝堂上本就争论不休,韩忠彦知道苏辙主张割地议和,近年来颇遭诟病,成了他的心结,只是没想到他今日竟会用此事来考韩嘉彦。 韩嘉彦几乎没有过多的思考,便开口道:“一城一寨,皆是血汗筑就。万千儿郎不能白白战死。为今之计,当稳扎稳打,伺机缓缓蚕食,立稳脚跟,终有一日当可夺回失地。” “如何夺?话说得容易,做起来困难重重。正是因为有万千儿郎在边关,我们才不能轻易用兵。如果能和谈,为何不谈?米脂、浮图、葭芦、安疆四寨本就守不住。”苏辙蹙眉反问。 “守不住,难道就不守了吗?”韩嘉彦淡淡道,“若我只有一抔米,只够今日的口粮,难道我今日不吃、明日不吃,只是为了以后能吃,而永远不吃吗?” 苏辙噎住,随即道:“谬论!你这是强词夺理。西夏边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辽国坐山观虎斗,一旦有渔利的罅隙,必会介入。我们有那个能力两线开战吗?” “若想避免辽国介入,把握时机与大势最为重要,我观近几年辽国内政,时机不远。我也并非是说现在就要开战,但我们不能因噎废食。 “中丞,您应当知道,西夏横山一带有几个位置极佳的战略要地,比如石门城。拿下此地建立战略堡寨,便如在西夏腹内扎入一根铁钉,敌人必畏首畏尾,难以前进。我们便可借此进一步扩大战果。一旦蚕食横山,西夏将失去最后的屏障,只要能控制住辽国,平灭西夏指日可待。”韩嘉彦继续道,她眉目无波,心绪极稳。 “纸上谈兵,你还太年轻,你可去过前线,带过兵?哪里是那么容易办到的事?”苏辙摇头道。 韩嘉彦平静道:“军事,有带兵经验、熟悉前线情况固然重要,但宏图战略,也可于沙盘推敲演练。有大方向,再结合前方实际,方可知道甚么当为,甚么不当为。至于后方钱粮支持,自当革新以扩军备。” “好了,师茂。”韩忠彦终于出声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嗓音低沉,威严毕现。 但不用他制止,韩嘉彦也不会继续往下说了。因为谈及革新,必要进入话题的禁忌地带——新旧党争,这是她现在不能也不该谈的话题。 她含笑垂眸,仿佛刚才那辩才滔滔之人不是她一般。 本有些怒意上涌的苏辙意外得沉默了下来,他到底老成谨慎,在几个故友挚交面前,他虽敢于聊这个话题,但也绝不会因被一个晚辈驳倒而失态。 他向韩忠彦拱手笑道:“恭喜韩门又出娇子,惊才艳艳,真是令我想起昔年忠献公的风采了。” 韩嘉彦起身,再次向苏辙大揖行礼:“晚辈见识短浅,颇有冒犯,还望中丞见谅。” “诶,莫要这般唤我,见外了。” “颍滨先生。”韩嘉彦再拜。 “哈哈哈……”苏辙抚须大笑,惹得一旁韩忠彦、孔武仲也跟着笑了起来。 苏辙心下感怀,这韩嘉彦思维敏捷,年纪轻,有锋芒,但知道甚么该说,甚么不该说,分寸拿捏十分老道,又颇有为官数载的圆滑。不得了,将来必成大器。 他笑着点了点韩嘉彦道: “六郎,我认你为小友,可否!” “此乃嘉彦之荣幸。” “六郎的才华某分外欣赏。但某要提醒一下,今次知贡举的主官,可不会喜欢这样锋芒毕露的言论。该如何应题,想必六郎心中当有分寸。”孔武仲笑道。 “多谢先生提点。”韩嘉彦应是。 此后闲聊一阵,苏辙有急事要回官衙办理,几人就此道别。此行没有别的目的地,见完了孔武仲与苏辙,韩忠彦便与韩嘉彦径直归府。回程路上,韩忠彦一言不发,韩嘉彦看似观赏四下景象,心中却在忖度长兄带自己专程见一面苏辙,到底是为了什么。 “兄长,今次知贡举的主官是谁?”她开口问道。 “范百禄。”韩忠彦未有隐瞒,言简意赅地答道。 范百禄,现任翰林学士兼侍读,是官家的老师之一。他是正直之能臣,但相对保守,属于旧党,与苏辙的立场相近……但今次大比与苏辙也没有甚么关系呀?韩嘉彦愈发纳闷了。 兄长到底在打甚么主意?韩嘉彦看着前方韩忠彦骑马的背影,陷入沉思。 …… 当日深夜,坐在自宅书房案前踌躇许久的苏辙,终于提笔在一份札子的最后,添上了韩嘉彦的名字。他吹干墨迹,缓缓阖上了札子。这份札子,明日将会呈于太皇太后高氏的案头,他苏辙不想趟这浑水,也不愿作甚么皇室的媒人,但今日与韩氏兄弟的会面,令他感到顾虑重重。 韩嘉彦……他沉吟着这个青年的名字,回忆着他今日当面的一切行举,心怀忐忑地熄灭了油灯。 9. 第九章 时入腊月,日头一天天地过去,不知不觉,竟已走到了腊月末。 汴京终究下了入冬的第一场雪,天愈发寒冷了。章素儿清晨醒来,屋内碳火已微,她觉出几丝寒意,赖了片刻,还是揭开锦被,起身更衣洗漱。 婢女阿琳正在隔间候着,听到内屋起身的动静,连忙进屋帮着服侍。章素儿裹上厚衣,坐于梳妆台前,琳儿为她梳发盘髻: “七娘今日起得挺早,往日里还得再睡半个时辰才起呢。”章素儿在章家这一辈的女儿中排行第七,因而仆人唤她“七娘”。 “这天愈发寒了,近日里也是懒散过头了。”章素儿有些没精打采地回道。 “七娘近来一直在宅内未出行,外头可是热闹极了,正是置办年货的时候。”阿琳笑道,“涂四说,今儿要上集市去买半只羊,三对鸡鸭,五条干鱼,年节时能做不少好吃的。” 涂四是章家的杂役小厮,负责外院的诸多杂事。那日在州桥偶遇韩嘉彦时,跟在章素儿身侧的,便是阿琳与涂四。 下人们关心吃穿,可章素儿却没有心情想这些。她只是问了句: “今日可有新的书信?” 阿琳缓了手上的动作,终于憋不住道:“七娘……我知道您与蔡指挥的亲事没了,您心中难过……” 章素儿一挑眉,没精打采的眼中终于浮现出一丝光亮,打断她道:“谁说我因为此事而难过?” “啊?”阿琳一时摸不着头脑,“那您为何最近这般倦怠,甚么事都打不起精神来?阿琳愚笨,还以为您一直在等蔡指挥的书信……” “傻丫头,我说了多少次,我不愿嫁他,你当我是说胡话呢?婚事没了,我内心可畅快着呢。”章素儿哭笑不得。 阿琳傻眼了:“那……七娘到底是在等谁的书信?是郎主还是娘子?” “都不是。”章素儿叹息。 当此时,她忽而听闻闺房院落的墙外,响起了箫声。只是很短促的一段旋律,呦呦如鹿鸣,很快便消失了。章素儿猛地从梳妆台前站起身,惊了身后阿琳一大跳。手一松,好不容易盘上去的发髻如瀑般披散,章素儿提起裙摆,散着及膝的乌发,便往屋外跑。 “七娘!您去哪儿?发髻还没绑好呢?”阿琳急急忙忙在后面追。 章素儿一气儿跑到了院内,环视一圈,未见那日思夜想的身影,一瞬袭来的欣喜顿时散了。不过她很快就注意到院子里植的那一棵青松,就在青松枝丫上,别了一封折成纸鸢形状的书信,她连忙踮起脚尖将那书信取了下来。 一展开,便看到了熟悉的舒朗字迹:【素儿兹启:数获手书,至感厚爱。因学业繁重,家中管教亦是严苛,予一直不曾回书,心下甚愧。予登门拜访不妥,若素儿得便出门,可逢双午后,于祆庙对侧万氏书画铺子相见。——嘉留】 “七娘……您看什么呢?”阿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今日是几日?”章素儿将信一叠藏入大袖中,忽而回首看她,面现桃云,眸中情海泛起涟漪。 阿琳不曾见过她这般模样,一时讶异万分,半晌才结结巴巴应道:“腊月廿三日……” “明日……明日我要出门。”章素儿兴奋地在原地转了两圈。 “七娘?”阿琳被她吓到了。 “你快来为我择裳,我明日穿哪一件好?” …… 韩嘉彦负手握箫,立于章府后门不远处的酒楼楼台之上,观望了一会子后院内的情景,确认章素儿拿到了信,才信步下楼离开。 她此时心中彷徨难过,不知自己此举是否应当。 她是男装女子,自幼也未有亲近的友人亲朋,章素儿可以说是唯一一个与她相熟的女性友人。 但不论如何,她对外都是男子的形象,“男”未婚,女未嫁,确不该过从甚密,会影响章素儿的名声。原本以为七年前龙虎山一别,便再难相见。没想到刚回汴京便偶然相遇,实在是缘深。 韩嘉彦不愿意无情斩断这段好不容易才有的宝贵友谊,章素儿自幼也十分孤苦,无人相伴。她前些日子好不容易寻得的姻缘也断了,想来恐怕心中也郁结不快。 只是那日与州桥偶遇,她似是能看出章素儿对她有几分情愫。韩嘉彦虽未经情/事,也知她对自己起了情爱之心,该如何是好?她身为女子不可能娶她为妻,岂不是要耽误了她。 思来想去,似是只有斩断情缘一条路可走。只是这条路可并不好走。 起先,韩嘉彦只想着晾她在一旁,兴许时间长了她便不再会联络。可近一月来,她于韩府数度收到章素儿以章府内知的名义发来的手书,言辞虽委婉,但情谊毕现。尤其是最近一封,作词一首,凄婉哀切,再如何迟钝也能看出她多么想见一面。韩嘉彦毫不怀疑若自己再不回信,她会大着胆子登门拜访。 届时,事情闹大,让长兄知晓,可就不好收拾了。 她知道素儿绝非那种好打发的人,她外表内敛,内心却热烈又敏锐,且有一股柔竹一般的韧性,只可以柔化解,不可强力弹压。也莫要想去糊弄她,因着她冰雪聪慧,即便一时被蒙蔽,不久后也定会识破,届时她必会来讨要说法。 韩嘉彦实在不想与她走到那一步,她想着章素儿是半个化外之人,若是能将自己女儿身之秘透露与她知晓,倒也未尝不可。她只需明白自己是女儿身,自会退却,一切烦恼得解。 但这事儿她这几日与师兄吵了好几回,师兄无论如何都不同意。 “你怎能如此信任她?她是章惇的女儿,身份可并不简单。就算她现在不往外透露你的身份,以后呢?如何能保万无一失?小师妹,你不要一时糊涂,把身家性命全搭了进去。” “唉……”她禁不住唉声叹气。 她承认向章素儿透露女儿身,确实相当危险。可如若不告诉章素儿自己的女子身份,她又该编出什么样的借口,来斩断她们之间的情谊?是说自己要成婚了,还是说她早已有了相守相爱之人?亦或是装作性情大变,忽而对她冷言冷语? 不论如何,章素儿定不会信的,她定会深究一切,直到明白一切原委,她太了解自己了,韩嘉彦自忖是没办法糊弄过去的。 何况她内心深处也并不想继续欺骗她。 韩嘉彦无比苦恼,心沉似有千钧重,就连温书备考,都难以集中心神。 章府位于杨楼街,其实距离西榆林巷不远。她脚步转南,入了小货行街,买了些吃穿用度与纸墨,随后走到了西榆林巷的巷口。 今日出门的另一个打算,是想来看看谢盛主仆。这一个月来,她一直闭门温书,不曾回西榆林巷。她始终不解那日长兄韩忠彦带她见苏辙的用意,这使得她的危机感又上升了,总有一种兄长会对她的科考做手脚的猜疑。 然而她现在甚么也改变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奋发备考,以期一举高中,如此方可在一定程度上冲破桎梏与束缚,获得在朝中活动腾挪的间隙。 谢盛主仆也不曾去韩府拜访,一是本就不熟路,二是冒昧登拜韩府门第非常不妥。 韩嘉彦刚站在巷口,就被不远处院门前洒扫的谢家老仆瞧见,对方立时迎了上来: “韩公子!韩公子,您可算来了,我家郎君一直就盼着您来呢。” “近来某一直在温书,也未出府,怠慢无疾兄和您了。” “诶,您太客气了。我们主仆能有住处,都是您的恩惠,您这么说真是折煞老仆了。” “无疾兄近来身体可好?” “尚好,托公子您的福,我们典了些字画换了钱,寻了杜金钩杜大夫瞧了,近来身体正稳步转好。” “如此甚好。我给你们带了点东西,若是有短缺的,尽管与我说。”说着将手里提着的大包小包递给了老仆。 “哎呦,使不得使不得,都够用了。” 老仆推辞,韩嘉彦坚授,最终老仆还是收下了。 寒暄着,二人走入了院内,彼时的谢盛正坐于厨房灶膛旁烤火温书,聚精会神,一点也没注意到门外的动静。直到韩嘉彦走到厨房门口遮住了光线,他才一抬头看到了来人是谁。 “师茂兄!”他惊喜起身,起得太急了,一时眼冒金星,眩晕要倒。韩嘉彦闪电般伸手扶他,谢盛只觉得韩嘉彦手上有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稳稳地拿住了他。 他心下一惊,暗道韩师茂看上去纤瘦颀长,哪来的这么大力道?这是练过功夫? “啊……失礼失礼。”缓了一下,谢盛拱手作揖道。 “无疾兄小心,越是临近考试,越是要保重身体。”韩嘉彦笑着收回手,还礼道。 “是,算算日子……也该锁院了罢。” “应是要过了正月,才会锁院,还有几日。”韩嘉彦道。 锁院,指在考试前数日,知贡举的考官在接到任命后必须入住贡院,并被封闭,与外界隔绝。 主试官进入礼部贡院后,首先是出试题,大概是六七日的时间,接着才是举行考试,即“引试”。考试结束后评定考卷、定等、核对字号,最后则是发榜。直到最终定出等第,主试官才能出院,在此之前都是锁院时间。 考试每日一场,一般考三场或者四场,分诗赋、经义、论、策四科目。 近些年,省试大多都是考诗赋、经义、论三场,后期殿试时只考一门策。举子但凡过省试,便不再黜落,因而举子们最看重的便是省试。而殿试是最后一层镀金,以期能在官家面前展露头角,为今后的仕途铺路。 此四科,义以观通经,赋以观博古,论以观识,策以观才。四科兼备,便是全才英隽。 一般来说,锁院都在正月里,时长在一个月左右。判定锁院是否开始,就是看朝廷发布的省试知举官任命是否出来。一旦任命昭告而出,就要立即锁院,与外界隔绝。也就是说,任命知举官的日子,一般也就是锁院开始的日子。 当前,举子们大多并不知晓今次的知举官是谁,如此就可最大限度地避免考官与举子事先进行接触。因而与前代大不相同,本朝干谒官员,已经不能成为科考得中的关键。再加上糊名、誊录、祥定、对读等举措,本朝科举应试已形成了相当完备严谨的制度,也形成了相对公平公正的大比环境。 不过似韩嘉彦这般身份特殊的勋门子弟,大多都有渠道知晓本次知贡举的官员是谁。公平公正永远也只能是相对的,但不论如何,比起前朝,寒门子弟入仕之道已然拓宽了许多。 韩嘉彦与谢盛闲谈几句,便笑而道: “本次应举,想必无疾兄应当能高中。” “师茂兄何出此言?”谢盛疑惑。 “哈哈,本次知贡举的主官,是你的同乡啊。”韩嘉彦哈哈笑道,本次知举官范百禄,正是成都华阳人。 谢盛愣住,半晌才苦笑道:“师茂兄莫要拿我寻开心。” “某可不是开玩笑,某确知今次的主考官是谁。正是……” 她还没说完,就被谢盛打断,只见他神情严肃地拱手道: “师茂兄不必告知于我。不论主考官是谁,天下举子都是同场竞技,考官也偏袒不得任何人,我知与不知,是否又是我同乡,皆无影响。” 怎么会无影响?这里面的门道可多了去了。不过,谢盛有他的持身之道,韩嘉彦还是颇为欣赏的,虽然这在她看来这有些迂阔了。 韩嘉彦默然片刻,笑而揖手:“无疾兄高风。” “呵呵呵,师茂兄,你这是恭维我,还是贬损我呢?”谢盛半是玩笑地道。 “我是打心眼里敬佩你,我希望你我能同榜高中,以后我们便是同年了。”韩嘉彦道。 “承君吉言,愿能与君同年。”谢盛终于开怀笑了出来。 第十章 韩嘉彦随后又去西屋给母亲灵位上了香,出来后,已到了午膳时分。谢家老仆端了吃食上桌,韩嘉彦便也自然而然留下用餐。 谢盛身子尚虚,不能饮酒,他以茶代酒敬了韩嘉彦一杯,感怀道: “我来汴京一月,这门都没出去几回,风土人情我也尚未认全。外界之繁华,似是与我无关一般。我是很想出去走走呀,似师茂兄一般,游遍大好河山,可惜我这身子……不争气。” “无疾兄还年轻,身子将养好了,再出游亦不迟。”韩嘉彦安慰道。 “不年轻了,二十有七,已年近而立了。” “无疾兄可成婚了?”韩嘉彦顺口询问道。 “尚未成婚,但已定亲,未婚妻还等着我高中后回去完婚。婚事之所以一直这般拖着,也是因为我这身子不好,是我耽误了她。”谢盛说到此处,神思中透出几分缱绻来。 韩嘉彦却道:“恭喜啊,此番高中,人生三大喜,无疾兄一口气就全占了。” “嗯?甚么三大喜?”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知。”韩嘉彦竖起三根手指笑道。 “哈哈哈哈……”谢盛大笑,“这么说,师茂兄便是那位他乡的故知了,你我萍水相逢,却一见如故呀。来,师茂兄,我再敬你一杯。” 又饮下一杯茶,谢盛询问韩嘉彦道:“师茂兄可定亲了?” 韩嘉彦摇了摇头,随即道:“无疾兄,我比你年幼三岁,莫要以兄相称了。” “好。”谢盛点头,“那师茂可有相好之人?” “算是……有吧。”韩嘉彦脑海中不自主地浮现出了章素儿的容颜。 “哦?可去提亲了?” “暂时尚未与家中长辈提及,她亦是官宦家的女儿,只是,其父目前正贬谪,我恐家中不会同意这门亲事。而且……我的婚事,恐难自己做主。” 她不知自己对素儿到底是甚么情谊,但想来应尚未到情爱的程度。她困惑于此事已然很久,自己女扮男装,嫁娶皆不成,感情似是也迷茫起来。她对男子一直就不曾有过爱恋的心绪。而对女子……她目前唯一十分在意的就是章素儿。只是她并不认为那是情爱,只是一段非常珍贵的友谊。 龙阳断袖,磨镜对食,这样的事虽少,但韩嘉彦行走江湖多年,也未尝不曾听闻。只是她从未想过这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幼时,她与母亲相依为命,想着的是发奋图强,帮母亲减轻劳苦,得享天年。 入韩府后,母女受气,她被送入相州家学读私塾,想着的是还是发奋图强,考取功名,将母亲接出韩府,不再受辱。 再后,骤闻母亲死讯,悲痛欲绝,想着的是查明她去世的真相。 这许多年来,私人的情爱从不曾占据她脑海片刻,她错乱了性别,只能以虚假的男性身份在这世上活下去,她怎敢去谈甚么情爱? 谢盛听她如是说,终于明白她为何今日看起来似是神思不属,原是为情所困。 他一时踟蹰,斟酌半晌才道: “师茂,我不在你的身份立场之上,也不懂勋爵门第的姻亲之事。人道是大丈夫不应为情所困,眼见着应试在即,你当专注于当下,莫要分了心神。若你与那女子有缘无分,还是尽早断情为好,若能见面就当见一面,若不能,便与书信一封说清楚你的想法。” “是,无疾兄说的是。”韩嘉彦点头。 断情,如何是那么容易做到的?韩嘉彦绝非薄情寡义之人,她珍惜身边所有的缘分。要她狠下心来与章素儿说些绝情的重话,她心如刀割,难以开口。 一餐饭吃罢,韩嘉彦愈发郁结,只是她内心越是纠葛,面上就越是平静,以至于骗过了谢盛,还当她已然看开。 辞别谢盛主仆,她缓步向南,穿行于街道,往万氏书画铺子行去。正值午后,街上行人少了许多。茶肆、饭馆、酒楼热闹非凡,都是行脚、会友的食客。 只是这些热闹都与韩嘉彦无关,她曳步缓行,也不知走了多久,不知不觉已然来到了秘书省外的税务街前。税务街这里有个张榜的告示栏,每日有开封府衙的差役在此张贴布告,宣读公文。 此时告示栏前正围了一群跑江湖的商客,对着告示栏议论纷纷。韩嘉彦本不在意,却忽而听到其中一人道:“长公主可真是心善啊。” 长公主?这个词如今听在韩嘉彦耳中,有些敏感。她敛了心神,走到告示栏前,想看看张告了甚么。 仔细一瞧,发现竟然是通缉令,原是之前她在汴河边救了长公主车驾,却被当做了歹人通缉。为了通缉她这个“银面胡人”,开封府竟然悬赏了一千缗钱。 韩嘉彦无语了片刻,心想如果师兄拿了自己去投案,是不是就发了?遂觉滑稽,不由笑出声来。 这顿时引起了旁边的几个人注意,有一商客开口道:“兄台何故发笑?” “哈哈哈……”韩嘉彦笑得直摇头,“我是觉得开封府抓错了人,那银面胡人分明是要救人,反倒被通缉,这都一月过去了,也没抓着人,有些滑稽。” 那商客摇手道:“兄台你有所不知,现在都传那银面胡人乃江洋大盗,胡服只是伪装,那日长公主车驾被惊,就是因为那胡人要窃取车驾上的贵重之物。只不过因着禁军赶来及时,未能得手。” “甚么?”韩嘉彦一头雾水,“甚么贵重之物?” “这就不知道了,定不是甚么金银器皿之类的寻常事物,或许是甚么宫中秘宝呢。”另一人神秘兮兮道。 韩嘉彦更无语了,这风言风语传得也忒离谱了。不过她心中一凛,想起自己是从杏园茶肆的云水间里边跳出来的,想来这么长时间了,那茶肆老板定是要被查了。之前她就此事问过师兄,师兄说他会善后,让她莫要多管。 不知茶肆老板现在可好,可别被扣上个甚么大盗同党的帽子,被抓去下狱了。 韩嘉彦着急去万氏书画铺子找她师兄浮云子问清楚情况,不过临走前,她还是回身问道: “几位仁兄方才谈及长公主心善,某有些好奇,想问一下是怎么回事?” 为首的商客见状,忽而露出调笑的神情来:“兄台也对长公主分外关注呀。” 韩嘉彦尴尬一笑,腹诽道:我可不是你们这群登徒子。 另一人回答了韩嘉彦的问题:“近来宫中传出消息,那受惊的御马本要被斩杀的,长公主求太皇太后和官家饶过了御马。多好的长公主呀,心善又绝色,也不知未来便宜了哪个王孙公子。” 韩嘉彦心尖一颤,似有所触。片刻后她默然一揖,转身快步离去,唇角已挂上了笑容。 她继续往万氏书画铺子行去,走至门口才反应过来,那通缉令上并未提及银面胡人的性别为女……她顿住脚步,忖了片刻,自己开口说话暴露性别一事,只有两位长公主知道。开封府不提性别,自是将胡人默认为男,也就是说长公主这是包庇了她。 温国长公主确实非常良善啊……韩嘉彦心中唏嘘。 她走进书画铺子,就见他师兄大白日的靠在铺内的躺椅上,正闭目打盹。他已不是道人打扮,穿了一身青布直裰,戴了一字巾,身旁燃着碳火,手边还摆了点心盘子,吃了一大半,懒散闲适,以至于让韩嘉彦心中冒火。 她上前一步,探出脚来扫向躺椅的腿儿,浮云子却猛地睁眼,身子向前一坠,躺椅向前压来,就要压到韩嘉彦的脚背上。韩嘉彦敏捷地一缩脚,浮云子业已起身,从背后躺椅边沿抄起拂尘,就往她头上扫来。 韩嘉彦猛地侧身让过去,劲风在眼前荡过,吹动了她的幞头。她将挂在身前的幞头长角甩至身后,并起两指笑着点了点浮云子,道了句:“万掌柜好雅兴,大白天烤火吃零嘴,甚正事也不干”。 浮云子将拂尘挂于臂弯,叱道: “你这没良心的,还知道来看我啊!” 此前韩嘉彦在府内一个月,只借着买纸墨的借口与浮云子见了三面,其余时间,都靠万氏书画铺子雇佣的两个小工——阿丹与阿青传信。 大约是七年前,为了调查残画的下落,浮云子前往江南,第一趟大约待了三个月,没有消息。于是后来北上,干脆在汴京开了这家万氏书画铺子。 他褪了道袍,用了曾经的俗家名字——万方,盘下了这间铺子,逐渐混进了汴京的书画买卖行当,如此方便打听消息。阿丹与阿青就是那时候收在手底下,帮他做事的。 他们是亲兄弟俩,姓翟(音同宅),因着早早没了父母亲人,也没有名字。他们早些年是汴京街头的破落户,混号飞毛腿和长臂猴,一个善跑,一个善攀,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万氏书画铺子刚开张时,他们去铺子里偷盗,被浮云子降服。 他们心知遇上了贵人,死心塌地追随浮云子。浮云子正缺人手,于是收下了他们,给哥哥起名丹,弟弟起名青,跟着浮云子学些装裱书画的本事,也读书识字。 他们自知并非是能考功名的才子,能跟着万老板学一门本领糊口,已然是此生之大幸。 此后浮云子打着做生意的名号,几次三番打着收字画的名义下江南调查残画下落,阿丹和阿青也轮番跟着他下江南跑腿。 “阿丹、阿青呢?”韩嘉彦拉过一把交椅,坐在了火盆旁烤火,问道。 “出去进货采买了,年节快到了。”浮云子道。 “是啊,这日子过得真快。” “韩府也该张罗起来了罢。” “他们自张罗他们的,与我无关。”韩嘉彦漠然道。 “怎么着,他们又欺负你了?” “没有,我回来后,除了长兄,那家里我谁都没见面。再说了,她们也没那个本事欺负我。若不是想查清楚我娘亲的事,我早和他们断绝往来了。”她想起九岁刚入府时的一些不愉快的往事,心下沉郁。 “你小心点,你的长兄,他可不是个简单的人,他城府极深,是你能左右你的人。你现在啊,是他的重点关照对象,他估摸着正在你身上打算盘呢。”浮云子用铁钳捣了捣碳火,让火烧得更旺些。 “师兄,我问你,杏园茶肆的事儿你怎么处理的,没被我牵连吧?” “没有,你当你师兄我是谁啊,这点小事还处理不好?”浮云子捻须笑道。 “那你本事还真大。”韩嘉彦哂笑。 “那可不,我教那老板与开封府应答,说他铺子里进了歹人,是个江洋大盗,有高超的易容术,摸进他店里就是为了偷皇室秘宝的。老道我追这个江洋大盗追了好几个月了,今次她藏进铺子里,老板亦是无辜至极。开封府问了几次话,就没再找他麻烦了。” “好啊,原来是你!”韩嘉彦气得直咬牙,“因为你我成通缉犯了!你可真是我的好师兄!” “我这是为你造势啊,师妹,上回咱们谈到的侠女彦六娘,你考虑得如何了?” “不干!”韩嘉彦眼中冒火。 “你别急嘛。我猜你今次来,定是为了那位章七娘,对吗?你答应我做一回侠女彦六娘,我就帮你解决章七娘的麻烦。” “不用了,我自己解决。”韩嘉彦不上当,“你明日借我地方用一下就行。” “怎么着,你要斩情了?” 韩嘉彦不答。 浮云子却话锋一转道:“也不必做的如此绝情,我有一法,你想不想听?” “甚么?说好了,彦六娘的事不是交换条件。” “行行行,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告诉她你的女子身份,不过,你也要也要用一件事拴住她才行。她不是没了十四岁之前的记忆吗?你帮她查一查十四岁那年到底发生了甚么事,帮她唤起回忆。查不查得清楚另说,重点是,你要拴住她。这样一来,她可以断了对你的情丝,也不会将你是女子的事随意乱说,你们还能保持相对良好的关系嘛。” 韩嘉彦眸光闪动,陷入思索。章素儿确然非常想恢复十四岁之前的记忆,为此她尝试了很多法子,都没有结果。还在龙虎山时,她曾告诉韩嘉彦,她完全没有那日淋雨发烧前的任何回忆。没有回忆,人就像是无根浮萍,不知自己从何而来,这让她感到非常没有安定之感。 也许……可行?韩嘉彦沉吟下来。 第十一章(投雷加更二) 腊月廿四,这是民间祭灶的日子。宫人们昨日刚做完整个宫苑的扫尘,今日正为殿宇张灯布彩。 延福宫昆玉殿,为温国长公主寝殿。清晨,赵樱泓梳洗着装完毕,便依着往日里的规程,先前往宝慈宫,给太皇太后、太后、太妃请安。 她是不喜坐步辇的,自行于宫道之中,身后随着她的贴身侍婢与内侍,内侍们抬着一架空步辇。她先是绕去了一旁的群玉殿,宫人嬷嬷们已经服侍着赵桃滢准备出门了。小家伙打着哈欠,还没睡醒的模样。瞧见阿姊远远行来,立刻笑起来,迈开步子跑着迎了上去。 “阿姊!”她抱住赵樱泓裙摆,赵樱泓发髻上的步摇随着她的入怀,清脆摇晃了一下。 “桃滢昨夜可早睡,可顽皮了?”她矮下身子,牵起幺妹的手。 “睡了!早早便睡了!”小家伙十分骄傲地说道。 桃滢年纪还小,走路不快,也走不远。因是,二人这才上了同一架步辇。 两位长公主的随驾队伍穿过延福宫锦绣雅致的亭台苑道,一直向西,来到了宝慈宫外。主殿宝慈殿为太皇太后寝殿,慈宁殿为向太后所居,朱太妃陪入宝慈宫偏殿。 姊妹俩抵达宝慈宫的时间,恰好为常朝散朝后不久。太皇太后仪仗刚从垂拱殿返回,算算时间,正是更衣已必的闲暇时刻。 姊妹俩先入太皇太后寝殿,叩首问安。寻常日子里,向太后与朱太妃都各自在各自的寝殿内,今日却都聚在了太皇太后这里。赵樱泓、赵桃滢前来问安后,太皇太后高氏便将赵樱泓留了下来: “嬷嬷带桃滢先回去罢,樱泓你留下,祖母有些事要与你谈。” 赵桃滢被宫人带走,走时还依依不舍地看着姐姐。朱太妃看着自己的两个女儿如此亲厚,神情虽依旧端谨,眸中的缱绻温情却掩盖不住。只可惜她甚少能长时间与女儿们相会。 赵樱泓在末位端谨坐下,就听太皇太后道:“一会子官家也来,我让他也听听你的婚事。” 赵樱泓心中叹息,该来的总归是来了。 约莫半个月前,母亲朱太妃曾找她私谈了一回,说是太皇太后与向太后已为她择定了一份驸马的备选名录。但官家坚持要让赵樱泓自己也有选择权,太皇太后也答应了。因此可能过段时日,就会将这份名录展现给她知晓。 母亲还说,这一回挑选的驸马,都是勋门子弟且已然应举,或即将应举的青年才俊,太皇太后知道她爱读书,故而专门要为她挑选满腹诗书的才子做驸马。 赵樱泓谈不上愿与不愿,她根本没得选。如果可以,她更希望一辈子老死于宫中,也不要出降宫外,去面对一个全然陌生的男子。 “樱泓,这几日身子可有不适之处?”太皇太后询问道,语气和蔼慈祥。 “孙女一切安好,多谢祖母关怀。” 一月前赵樱泓与赵桃滢车驾遇险,此事亦是惊吓到了太皇太后与太后、太妃,回宫后,太医给两位长公主检查一番,确认了身子无碍。可此后数日,桃滢连连做噩梦,赵樱泓夜里也睡不安稳,确然有惊吓成疾的倾向。 太医又开了安神的汤药,服下后,总算是转好了。 “开封府这几日上报,悬赏仍未有消息。也不知那银面歹人藏到了何处去,兴许是早早就逃出了开封。”太皇太后思索道。 向太后开口道:“太皇太后,近来传言甚嚣尘上,说那银面歹人是个江洋大盗,要窃取宫驾中的秘宝。” 太皇太后笑了:“谣言毕竟是谣言,市井百姓不知原委,胡编乱造消遣罢了。你我都知晓,我们宫驾中有甚么秘宝值得窃取?是你我的珠钗罗裙,还是香炉舆铃?” 向太后掩唇而笑,四下里侍候的宫人们也忍俊不禁。 “莫不是,那歹人正是针对樱泓?”朱太妃缓缓开口道,“否则怎会无端惊了樱泓的车舆?”这些日子,朱太妃因着这件事忧思不已,可没有太皇太后与向太后的玩笑心情。 “谁人敢针对樱泓?又为何要针对?”太皇太后蹙眉反问。 朱太妃垂下眉眼,无法作答,因为她也想不通。赵樱泓不过是先帝留下的长公主而已,不论她是活着还是没了,都不影响朝局。 除非……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本就是设计出来的一个局,真正针对的可不是赵樱泓,而是赵樱泓背后的官家、朱太妃,有人想借此挑起事端,借着温国长公主出降的事,将水搅浑以谋私利。 此时,殿外响起了内侍通传:“官家到!” 赵樱泓立刻起身,面向殿门,不多时就见一位头戴无脚乌纱硬幞头,身穿紫锦燕居圆领袍,腰系金玉带的俊雅少年稳步而入。他身高与赵樱泓一般高,尚未长成,面如冠玉,眼似朗星。神态恭谦,不似一般少年飞扬,沉稳内敛。 赵樱泓立即向少年揖礼:“官家金安。” “长姊莫要多礼。”少年皇帝虚扶了一下姐姐,眸光亲厚。然后他才向上首的太皇太后、太后与太妃一一见礼。 待官家落座,太皇太后命内侍捧出几份名录,呈给向太后、朱太妃、官家和赵樱泓。 几人同时打开名录卷轴,细细端详。太皇太后亦不言语,等了一盏茶的时间,见他们差不多都过了一遍,才道: “这是老身这边近一月来整理挑选出的名单,结合了苏学士的举荐,各个勋门内适龄待婚的青年才俊,基本都在这份名录之中了。官家、樱泓都瞧一瞧,哪位是比较中意的人选?” 赵樱泓扫了一眼名单,只知道约莫有十来个候选人,就没再细看。因为她谁也不认识,谁也不熟悉,根本无从挑选。 倒是赵煦看得极其认真,并且仔细回忆每一位候选人的家庭背景,以期择优。不多时他眸光落在了韩嘉彦的名字上。 韩嘉彦,韩府竟然还有个六郎……这位才俊似是没有听说过呀,在汴京声名不显。一看后面补有一句苏学士举荐,今次要参与登科大比,他了然了,看来应是苏学士看好的秀才。 一提及韩门,他就想起先皇曾为韩琦做御撰“两朝顾命定策元勋”之碑,为相十载、辅佐三朝,为国朝鞠躬尽瘁。欧阳修曾评价韩琦:“临大事,决大议,垂绅正笏,不动声色,措天下于泰山之安,可谓社稷之臣。” 韩门现如今的当家人韩忠彦,他也时常于朝会得见,亦有乃父之风。在朝中稳如泰山,不动声色,每临大事有静气。官家十分喜欢这样的家风,稳重恭谨之人,修身持正、从一而终,对于长姊才能爱护有佳。 思及此,不由得对韩嘉彦起了几分好感。 再观其余人,官家都不大满意。要么是门楣有些低了,要么是年纪有些大了,还有就是虽早有才学名声传出,但亦常出入烟花柳巷,品行私德有亏。 “长姊可有相中之人?”官家先不表态,而是询问了赵樱泓。 “樱泓全凭官家、太皇太后、太后、太妃做主。”赵樱泓垂眸道。 官家沉吟了片刻,这才小心道:“我观韩府六郎似是不错。” 太皇太后道:“确然,这也正是老身看中之人。先帝在时,曾与老身提过,他顾念韩琦功德,欲与为婚姻,当是六郎嘉彦与樱泓最为适配。因此,也早早算过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颇为相合。今次恰逢韩六郎应举,若是能高中,自是添了彩头。” 这话,不论是官家还是赵樱泓都是头一回听闻,原来先帝在时就想要给赵樱泓与韩嘉彦牵线了。 官家心中顿时起念,他素来崇顺先帝,既然长姊与韩六郎的姻缘是先帝的遗愿,他身为人子,当替父完成。 不过赵煦还是想要为长姊最大限度地争取利益,于是道: “既然韩六郎要应举,若是能入殿试,也许能让长姊屏见于他。太皇太后以为如何?” 太皇太后沉吟,朱太妃刚要开口,向太后就笑道:“官家,内廷不应出前朝。” 后宫与前朝举行殿试的集英殿隔着相当远的距离,这许多年来,除了摄政太后,没有女子出过前朝。哪怕是摄政太后,也只在垂拱、紫宸二殿内朝垂帘,从不曾踏足过集英殿。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这……”赵煦瞥眼去看长姊,就见赵樱泓抿唇轻微地摇头。 他不得不退一步,道:“太后说得是,朕思虑不周。” 太皇太后却忽而话锋一转,道:“樱泓的公主第,已然修出个大概来了。改日有空,亦可先去看看,毕竟是出降以后的长居地,有甚么不满意的地方,尽早提出来。” 温国长公主第是今年四月开始修建的,因着旧城土地紧张,因而是挪了新城之北军头司驻地、龙卫营东壁地带的土地来修建。 官家默然点头,赵樱泓瞧他神色,便知他作何打算。 见弟弟对这位韩六郎如此推重,她似是也起了几分兴趣,想看看这是个何等模样的人了。 …… 商议过后,赵樱泓返回自己的寝殿。官家恰好也要回福宁殿,便有一段路与她伴行。少年皇帝看着自己风华绝代的姐姐,一时惆怅不已: “长姊,朕实在不愿放你出宫。” 赵樱泓笑了:“官家已经长大了,莫要说些孩子气的话。” “朕心里害怕。”少年皇帝与长姊关系亲厚,无话不谈,“昔年福康公主齐大非偶,夜扣宫门,后癫狂抑郁而终。朕每每想起,都心中惶恐,深怕长姊所托非人。如若可以,朕真不想放长姊出宫。” “我非是福康公主,官家不必过于忧虑,不论我所托之人如何,我都能过好自己的日子。”赵樱泓平静说道。 “长姊不在,朕只有一人了,连个说些体己话的人都没有了。” “官家身居皇位,大位孤寒,官家应早些适应才是。” “不论如何,朕必要为长姊选出最佳的伴侣,定不能让长姊此后半生受苦。” “哈哈,好,樱泓感谢官家厚爱。”赵樱泓笑得眉眼弯弯。 “长姊,我说真的,你可别不信我,我的眼光可不差。祖母既然松了口,等我寻个合适的时机,就让韩嘉彦过公主第,让你见一面,若你不喜,便作罢。”赵煦逐渐在长姊面前露出孩童模样,也不再自称“朕”了。 “官家莫要思虑过重,这般年纪日日眉头紧锁,樱泓怕官家伤了身子。” “哎……朕怎能不发愁!今日筵经,正好轮到知贡举的范百禄范先生给朕讲经,朕让他注意一下韩六郎。” 少年皇帝忧心于长姊的婚事,好似个小老头般絮絮叨叨。行至福宁殿,又不舍与长姊分别。还是赵樱泓坚辞,他才入了福宁殿,未再相随。 赵樱泓幽幽叹息,她这个弟弟甚么都好,就是自小到大眉头不展、心绪阴郁,赵樱泓怕长期下去他会折寿。 赵氏皇族,寿数都不长,尤其是做了官家,更是折寿。赵樱泓不想看到弟弟走在自己前面。 回到寝殿内,她更衣完毕,去了头面,散了发丝,坐于梳妆台前,凝望着那枚放置于妆奁内的飞针,陷入了沉思。 身旁的宫婢媛兮为她梳发,亦瞧见了妆奁内的那枚飞针,但她并不多言。惊驾那日回殿后,她亲眼看到长公主从袖中取出了这枚飞针,收在了妆奁内,但她至今并未与媛兮解释这是甚么。 “媛兮……女子能习武,行游天下,该是何等潇洒美好之事。” “长公主想要习武?”媛兮吃了一惊。 “不是……我只是羡慕那样自在的生活。”赵樱泓缓缓道,抬起手,盖下了妆奁。 第十二章 腊月廿四,过午。章府寝室内的章素儿捧起心爱的琴,将其收入了一个精美镂刻的琴匣之中。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琴匣,满目缱绻。 “七娘,咱们该走了。”阿琳有些紧张地催促道。 “好。”她点头,披上火红的裘氅,在阿琳与涂四的护送下出得府来。 因着今日章府内知马诚安有客人要接待,早间一直于前堂相会交谈。近午时,门口一直又有媒人来往,多是来问章府结亲意向的。 章素儿年岁已长,因而相等门第的家庭,大多已不会将她纳入初婚的对象范畴。愿意提亲的大多是二婚。但章家毕竟是大官宦世家,即便近年遭贬谪,仍旧有很多小门小户的家庭期望能高攀上这门姻亲,提亲的人可并不少。 马诚安目前被章惇夫妇委托全权张罗章素儿的婚事,蔡香亭一出事,他立刻就放弃了这门亲,另寻他人。近一个月来,日日如此,只是他也并非能完全做主,还需与余杭的章惇夫妇书信往来,汇报情况。 过午后,宅内一般会清净下来。马诚安习惯午间小睡片刻,这是章素儿出府的时机。她到底是主人家的女儿,马诚安也不能强硬束缚于她。因而章素儿回汴京近一年来,时常也会于午后出宅门散心。 春日赏花放鸢,夏日扑蝉捉萤,秋日藏枫拾栗,冬日踏雪寻梅。 本来无忧的她,近日里生发了无限的愁肠怨情,这愁怨都是向着那不开窍的人的。她知道自己栽进了情海,七年前分别时就已然心中空落,明白了对那人的感情。 七年时光,本以为早已冲淡了感情,她也确实有很长时间里不会总是想起他来。哪知州桥再会,那埋藏时久的情,已然酿成了醇厚芳香的酒,只轻轻一嗅,便迷了眼和心,让她难以自持。 只是那人不开窍,明明有缘再会,却木头一般迟迟不与她再续前缘,使她愁怨难抑,相思成疾。 如今终于要相见了,又忐忑难安起来。 涂四驭使着府内的车驾,载着她和阿琳行至万氏书画铺子时,天空飘下了密如飞絮般的雪。她披着那件火红的氅,戴着氅衣的兜帽。进门时如白雪中的红梅一般,倏然间抖落覆盖,露出了娇美的身姿。 柜台后的浮云子瞧见她,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随即扬起笑容,道: “章七娘,许久未见了。” 章素儿的眸光定在他身上,片刻后笑容飞扬:“竟是浮云子道长,您怎会在此处?” “七年前,贫道下山后在汴京开了这间铺子,糊口饭吃。”浮云子从柜台后行出,与她见礼。 “道长这是……还俗了?” “非也,因一些原委,需要一个俗家身份。”浮云子含混解释道。 “怪不得……”章素儿美眸沉吟,也并未深究,只道,“怪不得他会约我在此处。” 浮云子淡笑道:“七娘是来寻六郎的罢。” “嗯。”章素儿轻声应道,面现淡淡羞涩,眸中含情。 “她在内院客房等你,你去罢。”浮云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章素儿将婢女阿琳留在了前堂店铺,自往内院行去。推开西厢客房门,一抬眼便瞧见了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人。 韩嘉彦今日只以玉簪束发,穿了一身广袖大袍,大寒的天里衣衫单薄。正坐于碳炉旁,一面烤火,一面捧书静读。炉上铁壶煮水,袅袅烟气弥漫,炉旁摆着茶案,茶台上已沏了一杯茶,高香四溢。 抬眸见她推门进来,韩嘉彦淡笑起身,远远执书一揖。章素儿恍惚间被迷了心神,慢了半拍,才心慌回礼。 “劳素儿奔走,是某的不是。进来烤烤火吧,外头下雪了,冷得狠。”韩嘉彦抬手指了指炉火旁的另外一把空着的圈椅,温和道。 章素儿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等见了面,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心口怦怦跳着,扰得她难以思考。 她解了氅衣的系带,将其褪下,挂在了一旁的衣架之上。抚了抚精心挑选的素雅锦绣襦裙,略显拘谨地坐在了韩嘉彦身侧的圈椅上,端正着姿态,显得有些紧张。 “喝茶。”韩嘉彦放下手里的书,提起茶壶,为她沏了一盏茶。又将那一碟未动一块的茶点推至她面前。 “嘉哥儿……”章素儿尝试着开口,可却听到了自己有些干涩的嗓音。她止了话头,端起茶盏,打算饮下润嗓。 “唉!小心烫。”韩嘉彦见她喝得有些猛,忙出声提醒道,但还是迟了,章素儿被烫得手一颤,茶盏从手中脱出。韩嘉彦眼疾手快勾手一捞,茶盏稳稳抓在手里,被她眨眼间搁回了案上。 但茶水不可避免地洒了出来,洒在了章素儿的衣裙上。 “素儿!没烫着吧。”韩嘉彦连忙从腰间摘了自己的巾帕要为她擦拭,手举到半途又顿住,不敢去触碰她。 “没事……没事……”章素儿有些慌乱地用自己的帕子拍掉身上的茶水,低着头正又羞又恼,一时也没注意韩嘉彦的动作。 韩嘉彦默默将手收了回去。 屋内一时沉默,韩嘉彦又为她沏了一杯茶,然后自己主动起了话头: “今日约你到此,是有要事须说于你知晓。素儿,你我于十年前相识,相伴三年,我非常珍惜与你之间的情谊。只是这情谊……” “你不要说了……”章素儿立时打断了她,面上的桃云缓缓褪去,显出苍白的模样来。韩嘉彦话及此,冰雪聪明如章素儿如何能猜不到接下来要说甚么,定是些拒绝的话。 “你要听一下,我希望你能听一下素儿,这很重要。我不愿与你断了这份珍贵的情谊,你是我唯一的挚交好友。只是,我不知是否是我会错了意,你似是将男女之情错付在了我的身上,我是否说错了?”韩嘉彦十分严肃地问道。 “何谓错付?”章素儿终于抬眸,看向韩嘉彦,美眸已然泛红,有泪光凝聚,“也许是我自作多情了,但你我门第相当,你未婚、我未嫁,缘分到此地步,为何要用错付二字?” “不,不是的,素儿。你并非自作多情,只是……是我欺骗了你,你不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我付诸感情。我今日约你到此,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重大的秘密,我希望你能保守这个秘密,这对我真的很重要。”韩嘉彦有些急切地解释道,她看不得章素儿哭泣。 章素儿有些发懵地看着她,不能理解她所谓的“欺骗”是什么意思。 韩嘉彦深吸一口气,缓缓抬手摘去了自己的玉簪,将松散盘起的发髻打散垂落,又抬起手来,摸住咽喉部位,一点点撕去了贴在咽喉位置的假喉结。 接着她起身,解开衣带,将宽敞的大袍散开,又将内里的内衬衣领扯开,露出了缠得紧紧的裹胸布。那裹胸布似是特制的,很厚实,完全遮掩了她女子的身段。 她换回了女子本音,执女子礼道:“我为女子,这便是为何我说你错付感情于我的缘故。” 章素儿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这个俊美无比的郎君,眨眼间化为了如此秀美清隽的娘子,一时间眸光呆滞,脑海里一片空白。 怎会如此,怎么可能?!她的眉眼、气质、身段,丝毫不能让她联想到女子,可眼前的事实却如当头一棒,震得她不得不去面对。 “素儿?”韩嘉彦见她半晌不曾给任何反应,担忧地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章素儿猛得站起身,身后圈椅因她动作过猛,翻倒在地。她浑身都在发颤,仿佛在压制甚么一般,难堪地低声问道: “你这是在与我顽笑吗?” “素儿……我不是顽笑,如果你愿意静下心来听一听我的故事。”韩嘉彦十分无力,叹息道。 章素儿忽而抬手,似是要拒绝她。接着她愤然转身,抬步向屋外行去,韩嘉彦默然看着她,没有阻止。但她走到了门口,却顿住脚步,返回身来,眼泪已然夺眶而出: “我昨夜一宿未眠,想着今日你可能会对我说的话。我满怀期待,以为你想通了,明白了我对你的情意,愿意娶我。最不济,我以为你不过冷言冷语拒绝于我。只是我做梦也想不到,你竟然……竟是如此一个陌生至极的人。七年!我等了你七年!你骗得我好苦!” 言及此,她忽而止住了话头,因为她看清了韩嘉彦面上悲戚的神色,这是章素儿头一回看到这样的她,泫然欲泣却又苦苦隐忍。那一瞬间,被愤怒和不可置信冲昏头脑的她,猛然间仿佛被扇了一耳光,再度陷入了怔忪。 往事一幕幕于心头浮现,她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不是虚假的,如此真真切切地站在她的面前。 初识之时,她是那个吹着洞箫、坐在墙头看她抚琴的俏皮少年,会变着法儿逗不开心的她笑,会给她带好吃的,会陪她一起坐在龙虎山颠看漫天繁星。 年岁渐长,她是那个曾与她说过未来许多宏图壮志的少年,那个日日挑水劈柴、勤奋习武读书的少年,正直良善、纯真机敏,深受龙虎山上每一个人的喜爱。 那也是那个学成下山时依依不舍,临别前耗费近一月为她雕刻琴匣相赠的少年。 她不是虚假的,不是一个谎言,她只不过不是他罢了。她也有喜怒哀乐,也会悲痛欲绝,此刻的她正因为自己的偏激与诘难而伤心欲绝,她好看的眸子里,有泪光在闪烁。 心中的怒炎一瞬熄灭,愧悔暗生,她默然垂泪。屋内陷入安静,只余章素儿饮泣声,与韩嘉彦压抑的呼吸声。 “对不起……”也不知过了多久,章素儿缓缓道,嗓音哽咽滞涩,“我不该说那些话。” “我知道你会很愤怒伤心,那七年我已然无法赔偿于你,因此不论你说什么,我都得受着。”韩嘉彦再度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将方才未能递出的巾帕,再度递到她面前。 “不,是我失态了,我不应该口不择言,你有你的苦衷……”章素儿接过她的帕子,拭去了面上的泪水,试着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我不需要你赔偿,你娶不了我,那我便不嫁,谁都不嫁。我本就是俗家居士,不过就是再回龙虎山,出家为坤道罢了。” “素儿……莫要说些气话。”韩嘉彦无奈道。 章素儿道:“这不是气话,你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我不愿嫁给我不喜之人,如果我无法选择与谁相伴余生,我宁愿孤独终老。这不是玩笑话,亦不是赌气话,我从十四岁入山起,此念便起,一直未曾动摇。” “好,既然如此,如果你家人逼你,我愿帮你达成心愿。”韩嘉彦认真道。 章素儿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心下慨然,她到底是自己的知心人,只有她才会说出方才那样违背良俗的话来,她只是为了自己。 尽管她并非男子,尽管她骗了自己这么多年,可她又不是只骗了自己,她骗过了所有人。她活得该有多艰难,真是难以想象。自己何必要因为她不是男子,而起这么大的气性?她反思自己,深觉愧疚。 “素儿,我以为你会夺门而去,与我就此断绝往来。可你却能这么快接受我的身份,依然留在这屋中,我真的很开心。”韩嘉彦扬起笑容,看着章素儿,真切地说道。她黝黑的眸子好似能看进人心底。 “你……你莫要说这些……”章素儿忽而又觉得面上发烧,移开了目光。她侧过身去,偏首望向一旁闷烧着的碳火,试着掩藏眼底的慌乱。 怎么回事,她这心……怎么还跳得这么快,她明明是女子…… “好,我不说这些,那你是否愿意听听我儿时的故事?是你完全没有听过的那一部分。”韩嘉彦见她不再抗拒自己,终于开怀,兴致勃勃地问道。 “嗯。”章素儿点头,随即转而道,“你先把衣服穿好,还有发髻,我帮你束好罢。” “好!” 韩嘉彦掩好衣襟,系好衣带落座,将那假喉结重新黏回自己的喉间。章素儿绕至她身后,以手为梳,捧起她乌黑柔软的发丝,细细理着,这是她头一回摸到她的发丝,还带着一丝温润的体温,叫她心跳不已。 接着她一面听着韩嘉彦述及过往,一面为她盘发束髻。本悸动难安的心思,逐渐平静下来,思绪转到了她那段不可思议的人生经历之上。 第十三章 治平四年九月十二,暑意渐散,蝉鸣依旧。韩嘉彦便是在这一日夜间在西榆林巷的小院里呱呱坠地。 治平是英宗的年号,但其实这一年正月里英宗就已然大行,新帝继位,尚未更换年号。这位新帝便是神宗赵顼。彼时的他,是个不足弱冠年的年轻人。 韩嘉彦有记忆以来,身边就只有娘亲一人。她与娘亲住在西榆林巷的小院子里,过着平静的生活。娘亲是女大夫,专给官宦门第的贵妇娘子看病,在汴京也算是口口相传的名医,只是地位低下。 她娘亲杨大娘子眉目秀丽,身材高挑,行步有风,手提肩扛不输男子,头脑灵光聪慧,举止颇有风度,做事利落又有条理。四下邻里多对她有好感,但因为知道她是大官养在外的外室,又并不敢过从甚密。 韩嘉彦儿时曾听到隔壁宅院中大人议论她娘亲曾是青楼□□,被大官赎身后养在了外室。她儿时第一次与人打架,也是因为和附近的孩童一起玩耍时,被那些孩子骂作“妓生子”。 不论是□□,还是女大夫,都是下九流的卑贱行当。她的母亲处在最底层,但她勤劳、聪慧、坚韧,用她的一双手努力养大了韩嘉彦。不仅仅是养大,她还全心全意地培养韩嘉彦成才。 记忆深处,韩嘉彦几乎从未见过生父韩琦,娘亲也很少向她提及父亲。她看过娘亲的账簿,她似乎也从未拿过韩琦的钱做用度。 她只记得大约是她四五岁时,某个夏夜,确实有一位年纪很大的老者来过院内,与母亲秉烛夜谈许久。那老者在她的记忆里已经很模糊了,她只能隐约记得他高大佝偻的背影,与花白的长须。他似乎抚摸过自己的头,亲切地喊过自己的小名“嘉儿”。 三岁时,韩嘉彦逐渐产生了分辨男女性别的意识。那时,西榆林巷几户院子里的孩子们总是凑在一起玩儿。玩骑竹马打仗游戏的都是男童,而女童则在一起编彩绳、踢毽子。只有蹴鞠时,所有孩子才会凑在一起分组来踢。 韩嘉彦总是跟着一群男童玩,他们带着她成天跨着竹马跑来跑去,那时的韩嘉彦性子很内敛,她不喜欢动,她想和女童们一起编彩绳,可却被男孩们嘲笑,说她天生女相,长大定要做宦官。 小嘉彦回家后委屈哭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委屈,但被嘲笑总归是会很难受的。她询问娘亲自己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她见过男孩光屁股,他们和自己不一样。 “嘉儿,你是女孩子呀。但是呢,娘亲将你打扮成了男孩子。别的人都不知道,这是嘉儿和娘亲之间的秘密。”杨璇笑眯眯地摸着她的小脑袋,抹去了她的泪花,道。 “可是……为什么呢,娘亲?”小嘉彦问出了灵魂一问。 “因为啊,嘉儿,这世上有很多的不公之事,最大的不公,就是女孩不如男孩。女孩不如男孩,所以女孩会被鄙视,会被遗弃,会被买卖,甚至被当做物品一般互相赠与。所以,女孩如果想靠自己在这世上更好地生活,扮成男孩会是一种捷径。” 杨璇尽量用平实质朴的语言对孩子解释道,她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努力尝试让年幼的孩子去理解什么是不公。 小嘉彦很气愤,这气愤来源于本能:“凭甚么说女孩不如男孩!” “因为女孩子力气不如男孩子大,所以男孩子可以去打仗、打猎、种田耕地,女孩子只能采果子、养蚕缫丝织布,久而久之,男子占据了更多的粮食、猎物,并用武力压制住了女子,女子打不过他们,只能屈居在他们之下。” “为什么女孩子力气不如男孩子大?” “这是上天的意思,娘亲也不知道呢。但是娘亲知道,我们女孩的智慧,一点也不比男子差。而女孩子可通过刻苦的锻炼,获得和男孩子一样的大力气,只是必须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行。” 小嘉彦懵懂地看着娘亲,就听杨璇问道: “嘉儿想不想变得很强,打得过男孩子。” “想!”小嘉彦毫不犹豫地应道。她的好胜心就是在那一刻被点燃的,至今未曾熄灭。 于是四岁时,小嘉彦开始在娘亲的指导下习武。最开始只是枯燥地打基础,日复一日的训练,对于孩子来说是一种折磨。 娘亲对她的教导松弛结合,训练时十分严格,训练结束,韩嘉彦表现得好,就一定能得到她喜欢的吃食或玩具。比如她儿时最爱吃的各式甜食糕点,还有娘亲亲手做的一些木制小机关。 娘亲还会为她制定每一个阶段的目标,每当达成,母亲就会带着小嘉彦去郊外游玩儿。那是小嘉彦最喜欢的事,她喜爱汴京的四季风景与人文风物,春花秋月、夏雨冬雪,一切都是那样的壮丽美好。 母亲告诉她,汴京很大,但大宋的疆土更大,比汴京要大数百倍,东南西北风土各异。在大宋之外,还有辽与西夏,在辽与西夏之外,甚至还有更为广袤的世界。 小嘉彦的心一下被放得宽阔广大,她开始做梦,梦见自己遨游广袤的山川大地,乃至宇宙星河。 “嘉儿,有朝一日,你要用你的双脚丈量整个世界,不必在意一时一物的得失,你所见过的一切,将会组成你的一生,你要过得绚烂多彩,无拘无束,无悔无愧。”那一日大相国寺开放日,娘亲带着她登临资圣阁顶,抱着她俯览汴京城全景时,对她如是说道。 这话韩嘉彦一直铭记于心,从不曾忘怀。 韩嘉彦五岁识字,六岁发蒙读书,都是杨璇亲自教授。她的启蒙读物便是史书,从太史公《史记》开始,一边识字通句,一边听母亲讲述过去的故事。 时间的纵轴从平坦广阔的地域横轴之上拔地而起,她的世界开始变得立体起来。她知道了自己脚下的这片美丽的大地,曾经还生活着那样多的人,经历过那样繁多的故事。 两千年王朝兴替,多少人匆匆走过,多少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在这片热土之上上演。她每每读史,总是情绪起伏跌宕,难以自持。 在这横轴与纵轴的框架下,母亲允她读任何书,任何感兴趣的,只要她想看,母亲就会想方设法借、买甚至抄来给她看。那些儿时的有趣读物,逐渐充实了她的识海,让她知晓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事理。 韩嘉彦正式接触并研读四书五经等正统典籍,已然是九岁以后的事了。她无比怀念与母亲在西榆林巷的时光,那是她人生之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候。 无烦恼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以至于上天吝啬将其赋予人们,只有童年的短短几岁可得此福分。九岁的韩嘉彦终究迎来了她仅次于隐瞒性别的第二个烦恼——认祖归宗。这个大烦恼至今困扰着她,纠缠着她,也许毕生都无法解决。 九岁那年她和娘亲被长兄接回了韩府,她逐渐明白了娘亲将自己扮作男子的用意,也渐渐通晓人心的险恶与阴暗。 刚入府时,便吃到一记下马威。待客厅内众家人齐聚会面,都要来瞧一瞧新入门的杨璇与小六郎。 仆人端来的茶点是韩嘉彦最爱吃的乳糖,放在她手边的茶台上,而与她隔着茶台坐于下首的是韩忠彦的长子韩治,比她要长五岁,当年已然有十四岁了。 这糖端上来后,韩嘉彦本忍耐着没去吃。却不曾想韩浩拿起一块递给她,她刚要感谢,对方手却一松,那乳糖落在了地上。 “哎呦,瞧我真不小心。不过想必六叔也不爱吃这糖,奶娃才爱吃。” 韩嘉彦至今还记得当时全家上下看他的眼神,讥讽鄙夷中暗含着打量、审视,人人的脸上都挂着做出来的假笑,只为迎合郎主韩忠彦的决定,但他们内心深处的不满已然掩藏不住。 这不是韩嘉彦唯一一次受辱,在那之后,韩嘉彦又有几次与府里人发生冲突,母女二人被仆从下人为难,区别对待。娘亲屡次妥协,最后只得分开用度,以不支取府内分文的态度,获得了一个相对隔绝的安宁小院。 但不久之后,韩嘉彦就被送去了相州老家,与娘亲分别。 她与娘亲是极不受韩府上下欢迎的,将她们接回来,是韩琦临终前的遗愿。韩琦养外室这件事,在韩家人看来,是老郎主身上一个巨大的污点,让他们面上无光。韩家人极讲究出身清白,而杨璇来路不明,且传为□□,始终为人诟病。 身为一家之主的韩忠彦也很不情愿,在韩琦过世一年多之后,才不知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决定遂行父亲的遗愿,接回杨璇母女。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如果她不是“儿子”,也就再也没有踏入韩府的机会了。 所以韩嘉彦戒了最爱的甜食,时时以此告诫自己身处于怎样一个动辄得咎的环境之中。她发奋读书,立志考取功名,只为挣出一个名堂来,让韩府上下再也不敢轻视她,让娘亲再也不用于府内受气。 她曾问过娘亲为何一定要让韩府将她接回去,承认她这个第六子的存在。娘亲问她: “嘉儿未来想做什么?” “走遍天下,自由自在,无愧无悔。娘亲,您的话嘉儿一直记着的,这就是嘉儿的梦想。” 然而这一回,母亲严肃地告诉她一个残酷的事实: “如果你想要实现这个梦想,韩府六郎的身份就是你必不可少的助力。嘉儿,你长大了,过了做梦的年纪了。现在娘亲要教给你的,叫做审度形势,如水而动。顺则进,逆则避,借势而行,这样你才能一步一个脚印,行稳致远。娘亲不求你获得多大的成就,但娘亲希望你能不负此生。” 那时候的韩嘉彦不理解,但此后数年,她逐渐参透了母亲的话。她是如此的呕心沥血,一点一点地认真教韩嘉彦成人,教她如何立足于世。 仿佛她早就预见了自己寿数将尽、天不假年一般。 “十二岁那年,我回韩府过年节,那是我最后一次和娘亲相聚。她要我上龙虎山,寻我师父平渊道人学艺,不学成不得归来。名义上是精进功夫,实则是学女扮男装的本领。那会儿,我已然有了女子的模样,再不走,必会叫人看出破绽来。我必须等到身体长成,扮男装再无破绽,才能回汴京。 “韩府大多数人并不关心我去哪儿,我与相州老家那里的借口是外出游历,拜会各地名学。在这点上,我的长兄给与了我一定的宽容。 韩嘉彦的自叙收尾,发髻也早已盘成,她一回头看见满面泪水的章素儿,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地道: “唉……素儿,你哭甚,眼睛都哭肿了。” “我难受……替你觉得苦。”章素儿带着浓浓的鼻音,低声应道。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也已不在乎韩府人对我是甚么看法。我现在只是想查清我娘亲去世的原委,否则我身为人女,该是何等的不孝。” “为此,你还是要做韩府六郎,还是要考取功名?” “是,这是我必须要跨过的坎儿。不如此,我无法查清娘亲去世的真相。” 章素儿一时沉默,瞧她面上神色坚毅,她心中的酸楚也渐渐淡了。抬起巾帕拭去泪水,她并未追问个中原因,只是道: “这段时日,我不会再与你书信打搅你,你好好应试,我等你的好消息。” 没想到韩嘉彦却道:“素儿,我还有一件想做的事。” “甚么?” “我要查清你十四岁那年发生了什么,帮你记起十四岁之前的回忆。” 章素儿怔然,望着她澄净真诚的目光,她缓缓醒悟过来,她这是在自己身上拴线,是希望自己不要泄露她的身份之秘。 且不论素儿到底愿不愿回忆起十四岁前的记忆,就算她不在乎那段记忆,也不会四处散布韩嘉彦的女儿身份。 一是她并无向外散布的渠道,无缘无故散布这样的消息,无凭无据,反倒不让人相信。二是说出去对她也没有任何益处,反而会惹来非常多的麻烦,不仅仅是得罪了韩嘉彦,她还会得罪韩府,如果世人知道韩府六郎是六娘,这对韩府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再者,单纯从感情出发,她章素儿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这么做。 是以,章素儿嫣然一笑,不以为忤,反以为喜,打趣儿道: “如此,素儿就仰仗嘉哥儿了。还有,如若家人逼我嫁人,嘉哥儿可得来救我。毕竟我可是知道你是女子呢。” 韩嘉彦苦笑了一下,只得向她拱了拱手。 第十四章 韩嘉彦独自一人在韩府练蕉院内度过了除夕夜,聚精会神温书备考,两耳不闻窗外事。长兄并没有请她加入府内的守岁宴,但也派人送了吃食和屠苏酒来。韩嘉彦独饮屠苏,微醺中倒觉颇有意趣。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元祐六年在一片爆竹声中到来。这刚跨过年头,元月初三,朝廷正式发布敕令,命翰林学士兼侍读范百禄权知贡举,天章阁侍制、吏部侍郎兼侍读顾临,国子司业兼侍讲孔武仲同权知贡举。 即日知举官入院,贡院落锁以禁军把守,大比进入第一阶段——出题。 这段时间,韩嘉彦反倒没有闭门温书,出了几趟门,专程去杨楼、潘楼、状元楼等茶肆、酒楼、勾栏瓦舍,坐个半日,听一听汇聚在场内的举子们讨论可能出的试题,以开阔思想,更好地做预备。 她颇有收获,尤其是在初七那一日,她于杨楼遇见了一位慷慨陈词的书生,名唤宗泽,字汝霖,长她几岁,亦是今次即将应试的举子。他对西夏、辽国边事颇有见地,于众多学子面前痛陈军事时弊,并推测今次考题可能与边事有关。 韩嘉彦颇为赞同他的想法,但心中有些担忧,因他的观点涉及到了新政革新中最敏感的整顿吏治,如若在考试时不把握好分寸,可能反倒会引发考官不满而落第。 不过韩嘉彦也并未与他接触,只远远观望。 十二日,出题已毕。礼部张榜,将正式的引试时间定在正月廿一日。在此期间,是举子们最后的备考阶段。 正月十五上元,汴京城热闹非凡,通宵达旦地狂欢,韩府人也大多出门去,到街道上看花灯、赏百戏,品尝美食。但一切都与韩嘉彦无关,她一人留在安安静静的练蕉院内,足不出户,做最后的备考。只有无父无母亦无家可归的雁秋依旧陪着她,不吵不闹。 正月二十,考试前一夜,韩嘉彦最后查验自己的文房四宝与纸张无碍。长兄韩忠彦当晚来见了她,与她简单谈了几句,说了些鼓励的话。他最后道: “放平心态,中与不中,皆无大碍。大不了三年后再考,你还年轻。” 韩嘉彦笑了,拱手道:“多谢兄长宽慰。嘉彦定会全力以赴,不辜负兄长一片苦心。” 韩忠彦临走时深深看她一眼,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翌日。引试第一门诗赋进士初试开考。 神宗熙宁变法时,王安石废诗赋进士,只以经义取士,本意是想获得更多务实的人才,因为王安石认为诗赋于政事无用。彼时身为新法反对者的司马光,反倒与他有着类似的见解。不过司马光认为取士当先重德行,文学次之。文学之中经义为先,诗赋次之。 熙宁前,举子皆考诗赋,学问范围极广,因为诗赋命题杂出于六经、诸子、历代史记。从命题角度来说,也较难重复。经义之题出于所治一经,一经之中可为题者,举子皆能类集。裒括其类,豫为义说,左右逢之。因而废诗赋后才十余年,数榜之间,所在命题,往往相犯。 进入元祐年间,为革除这一弊病,采取了折衷的办法,分立经义、诗赋两科,使天下之士性各尽其方,技各尽其能,器各致其用。 诗赋进士与专经进士,此二者的考试范围不同。 凡诗赋进士,于《易》《诗》《书》《周礼》《礼记》《春秋左传》内听习一经。初试本经义二道,《论语》《孟子》义各一道;次试赋及律诗各一首;次论一首。末试子、史、时务策二道,时务策一般是殿试的内容了。 凡专经进士,于《易》《诗》《书》《周礼》《礼记》《春秋左传》内听习两经。初试本经义三道,《论语》义一道;次试本经义三道,《孟子》义一道;论策如诗赋科。 两科评定成绩的标准为:专经者用经义定取舍,兼诗赋者以诗赋为去留,其名次高下,则于策论参之。 按照最初设想,诗赋、经义平分秋色,各占一半名额;不过事态发展超出估计。自从诗赋科再开,举子们一窝蜂全选了诗赋。而专经者十无二三。太学生员总二千一百余人,不兼诗赋者才八十二人。 原因很简单,诗赋、专经本身取士难度大略相当,重开诗赋意味着朝堂政治走向偏于旧党,应诗赋,便是顺势之为,至少不会让考官觉得应试者是个刺头,有利于取士。 韩嘉彦自不会去做那个刺头,她也兼诗赋科。第一日诗赋进士初试,考的便是经义二道,《语》《孟》义各一道,一共四道题。 入场时间定在卯初,收卷时间定在酉正。天不亮,上千举子便已齐聚贡院门外,排队勘验入场。天光晦暗,长夜未明,上千盏灯笼排布在贡院前的街道上,将街道占得满满的,颇为壮观。 每当此时,汴京城都有好事者起个大早前来围观,尤其是家中有正在读书的子弟者,会专门领着子弟前来观瞻。看着那些襕衫学子入场,长辈们耳提面命,要孩子好好读书,有朝一日如那些举子们一般取士。 排在韩嘉彦身前的便是谢盛,他体弱,韩嘉彦与他约好一起排队入场,帮衬着他,以免他身体出问题。 不过好在谢盛今日斗志昂扬,满面红光,并未看出身体的异样。 入场时,贡院吏员要检查考生携带的物品,笔墨纸砚与蜡烛,食盒内的餐食饮水,以及发冠、衣物内都不允许有任何夹带。吏员查得很仔细,每一位考生一套流程下来得费去不少工夫。 可怜谢盛大寒的天里脱得精光,折腾得面上面色发白。但排在他后面的韩嘉彦待遇却截然不同,那吏员一瞧是韩府六郎,只象征性地检查了一下袍衫的领口袖口,便客气放行了。 韩嘉彦心中窃喜,她本最害怕搜身,但历次考试之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勋贵子弟进入考场时一般都不会仔细搜检,以免开罪贵人。这也是为什么韩嘉彦不能放弃韩府六郎身份的重要原因之一,如果不是有这一层勋贵子弟的身份掩护,她恐怕连搜身这一关都过不了。 搜检结束,领到号牌,众举子入场寻找自己的号舍。号舍以天干地支加数字的方式排序定位,韩嘉彦的号舍是丁字排十七号。 号舍开间约莫三尺半,纵深约六尺,仅容一人在内落座,起身走动亦或躺倒皆不得,十分狭窄。当面横装一块桌板,可以掀开进入,内里放置一把圈椅。号舍角落里还摆放有恭桶,是让考生方便用的。 一旦开始考试,考生将会一整日都待在考房之中,不得离开,除非提前交卷。眼前只有三尺半的视野范围,对着的前一排号舍的后墙,顶多能看到来回于廊道内巡逻的巡考官。 考生的吃食都是自带的冷食,多为干粮,能简单吃饱、吃了不会闹肚子就行。 卯初整,铜钟敲响,入场结束,所有考生领到试卷,开始答题。 韩嘉彦沉心静气,铺展试卷,先是纵览审阅试题。今年的经义两道,考的是《尚书》《春秋左传》两部经,试题风格老成持重,中规中矩。《语》《孟》两题更是毫无新意,直接被她押题了。 但韩嘉彦没有掉以轻心,取出稿纸,一面缓缓研墨,一面忖度破题开篇之法。提笔沾墨时,她已然成竹在胸。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这句杜子美的自述,如今放在韩嘉彦身上也不为过。相州家学藏书带给她丰富的学养,她文思泉涌,将四道经义题目一气呵成。此间聚精会神,全然未关注身旁的事物。 等搁笔时,惊觉腹内空空,鼻端弥漫着各种杂乱的味道,有食物的香气,也有粪尿的臭味。巡考官每隔两刻钟会报时一次,韩嘉彦等了一会儿,听到报时,是午末未初。 她从食盒里取出菜馒头,吃了两个,就着清水喝了两口,便算是解决了午餐。她最后审阅了一下稿纸上的内容,修改了个别词句,于是换了一支专写小楷的无心散卓笔,蘸墨后,开始小心誊抄上正式的答卷。 这是一项磨人又费神的功夫活,好在韩嘉彦本身就是练功夫的,性格谨慎坚韧,沉得住气、手又稳当,一丝不苟,不出一错地将答案完全誊抄完毕。 彼时是申初时分,已经有其他号舍的举子提前交卷了。但绝大部分的举子要磨到最后一刻,也就是酉时。有些人携带蜡烛,就是为了继烛延长答题时间而准备的,尽管这是明令禁止的,但历届考试皆有放宽答题时间的例外,举子们大多心中抱有侥幸。 韩嘉彦有些内急了,即便她身上有功夫,能长时间不出恭,这一天下来也十分艰难。最后快速审阅了一遍考卷,她便果断提前交卷,随后迅速收拾物品,啥也不顾,径直出了号舍赶去茅房方便。 她实在爱干净,又是女子,那号舍里面的恭桶她实在不想用,更不能在号舍里直接宽衣脱裤,若是被巡考官瞧见,她也不用考了。 第一日考试过后,韩嘉彦径直回府,府内下人们瞧她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似是想从她身上看出个窟窿一般。韩嘉彦觉得好笑,她知道这些下人们是想要从她的神情中看出她到底考得如何。只是她神情永远那样无波无澜,平静谦卑,任谁也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这一晚兄长并未来打扰她,只派内知刘昂给她送了些进补的吃食,叮嘱她早些休息。 正月廿二日,也是考试第二日,早间,韩嘉彦于约定的地方与谢盛汇合。她简单问了一下谢盛昨日考试的感受如何,谢盛笑答“尚可”。韩嘉彦便知道他内心对于自己所答十分有自信,想来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而今日考的是诗赋,这是最关键的一门。 此试出一考题,要求考生作诗一首,赋一篇。诗为五言排律,其格式要符合平仄、押韵、粘对、拗救、避重韵、忌复字、起承转合等要求。考生必须严格遵守,一旦不合要求则直接黜落。 赋为律赋,一般限三百六十字,亦有严格的程式,押韵时一定要从试题中规定的限韵字所在的韵中取字,这些限韵字一般代表八个韵,多为四平四仄,且平仄相间。这非常考校举子的才学广度,相当多的举子枯坐一整日,也不一定能凑出一篇完全合乎韵律规格的赋来。 诗赋完全合规后,还要看文采、立意与抒情的水平,这并无定论,不同的考官有不同的评判标准。 韩嘉彦审题,今年的考题出自《诗经》,用的是《国风·陈风·衡门》这篇。 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洋洋,可以乐饥。 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岂其取妻,必齐之姜? 岂其食鱼,必河之鲤?岂其取妻,必宋之子? 限韵字为:门下栖乐齐宋鲂鲤。 这题目出得有点不正经,似乎不是主考官范百禄的风格……但这首诗表面看,写的是男女私会偷情,要是答题也真通篇去写男女幽会则必然要落入陷阱。 韩嘉彦蹙眉思索了片刻便有了思路,唇角一勾,露出了笑颜。 为您提供大神 书自清 的《华胥拾遗》最快更新 第十四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十五章 如果说经义考试还不容易看出考生之间的才华差距,诗赋考试则会将各自水平暴露无遗。此项考试之中,考生以提前交卷为荣。谁能更快更好地完成答题,其才情将遍传京中。 提前交卷的考生,考吏将会收走其号牌,号牌会与试卷一起报到贡院的钟楼下的考检房之中。诗赋考试时,知举官都会坐于钟楼之上,俯瞰连片的号舍,观察考生们的举动。 开考不过半个时辰,便已然有考生提前交卷。 “丙字号排四号舍,交卷!”考吏高声宣布提前交卷的号舍,无形之中,给所有的答题考生施加了极大的压力。 “哈哈哈哈……”钟楼之上的本次知举官范百禄笑呵呵地抚须,感叹道,“比上一回要快了不少,今次试题比上回更难,天佑大宋,人才济济啊。” “当下的年轻举子确然不错,常父,我上回去太学讲学,发现了好几个青年才俊,比我们当年要强。”顾临顾子敦笑呵呵地应道,随即面向孔武仲笑道。他是一位清隽瘦削的老者,一身端方风骨。 “还差得远,心浮气躁啊。”太学生都是孔武仲的门生,他谦虚了一句。 仅仅过了半刻钟,又有考生提前交卷:“戊字号排八号舍,交卷!” 韩嘉彦彼时已然誊抄完最后一字,正在等墨迹风干。听到两次交卷叫号,她心中感慨,还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她犹豫着到底该不该崭露头角,静静等了片刻,忽闻再有人交卷: “癸字号排十九号舍,交卷!” 好啊!好个谢无疾!韩嘉彦心中一凛,惊于谢盛的才华。这癸字号排十九号舍,正是谢盛的号舍。 她也一举手呼喊巡考官:“交卷。” 于是贡院上空传来了响亮的呼喊声:“丁字号排十七号舍,交卷!” 此时距离开考,还不满一个时辰。韩嘉彦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从号舍出来,迈开步子,面含微笑向贡院外行去。 钟楼之上的知举官范百禄仔细盯着这位第四个交卷的考生,只觉对方的神态步伐似乎有些熟悉,但因为离得太远,他不能确定。 他想起去岁腊月时,他给官家筵经,官家专门叮嘱他,要他关注韩府六郎嘉彦,说是此子会参加本次大比。这位公子,是太皇太后给温国长公主选定的驸马,今次可不能落第了,否则公主婚事也不好看。 范百禄应承下来,心中却暗暗叫苦,他对韩嘉彦一无所知,叫他如何从上千誊录糊名的试卷里挑出韩嘉彦的卷子来? 揭开糊名已经是定等之后的事了,他虽然是知贡举,但顾临、孔武仲权知贡举,对他有钳制分权的作用,他也并非是能乾纲独断的。 他只能在考试时,居高临下地去一一观看举子们的号舍,以期能从其中认出韩嘉彦的身影来。但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实在没有准数。 方才这第四个交卷的考生,似乎有点像,他暗暗记在心里。一旁孔武仲将他神态尽收眼底,默然笑了笑。 …… 韩嘉彦步出贡院时,看到了正在门内侧候她的谢盛。她扬起笑容,上前拱手道: “无疾兄高才,我不如也。” “哈哈,师茂,你我在伯仲之间,不必如此抬举我。我听到了你的号舍名字,心中大畅,特在此候你,向你道喜。” 二人并肩出了贡院大门,没想到刚一开门,就看到门口乌央乌央的全是人。一见他们出来,人群骚动起来了: “第三名和第四名出来了!” “谁先谁后啊?” 有人高声呼喊: “两位郎君高姓大名,烦请告知!” 谢盛一时不知所措,有些畏惧地退了半步。韩嘉彦却笑着上前半步,拱手道: “鄙姓韩,小字师茂。这位是谢盛无疾兄,排于我之前,乃第三名。”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竟然有人带着纸笔,将二人的名字记录了下来。 “第三名谢无疾!第四名韩师茂!” 远处有个年轻的男子,打扮得如同浮浪子一般,开始高声呼喊着,招摇过市。 谢盛实在有些受不了这场面,一时心病又要发作。韩嘉彦见状,便领着他挤出人群,往僻静的街道上行去。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躲入附近一无人的小巷之中,谢盛颤巍着从随身的物品中取出一个瓶子,抖出两粒药丸服下,捂着心口喘了片刻,总算平静了下来。 “汴京科举乃是一大盛事,三年一回,次次如此,倒也不稀奇。”韩嘉彦平静笑道。 “两位仁兄也是来此避难的?”突兀间,对面屋檐下走出一人,进入了他们的视野。此人身材高大,唇边须着一圈黑硬蓄髭,看上去孔武有力,年岁约莫三十出头。虽然穿着一身白布襕衫,却不像个书生,反倒像是个武人。 韩嘉彦认出他来,正是她曾于杨楼上遇见的宗泽宗汝霖。 “可是宗汝霖兄当面?”她揖手道。 “这位兄台认识宗某?” “认识,在杨楼时,听过汝霖兄高论,甚为叹服。”韩嘉彦笑道。 “哈哈,见笑了。”对方抬手回礼。又与谢盛见礼相识。 “汝霖兄在我们之前出来,怕不是第一个交卷的?”韩嘉彦笑问。 “非也,我不是第一名。”宗泽笑道,“第一名那位仁兄,我见他朝西面跑了,还没来得及与他相识。他似不是第一次应试,对于会被人包围之事早有预料。” “我知道谁是第一名……”谢盛忽而出声道,“马涓马巨济,他是阆中人,与我也算是老乡。昨日考完后,我们于川蜀会馆见了一面,我知道他的号舍是丙字号排四号舍。” 他话音刚落,这僻静小巷内又转来两人,一看便知是提前交卷的考生,被追着躲进了这里。众人面面相觑,随即哈哈大笑,互相见礼。 这刚来的两人,一人名叫朱绂(fú,古代印章上系着的丝绳),字圣与。是著作佐郎朱伯虎的侄儿,秀州华亭县(今上海)人。 另一人名唤张坚庭,字才叔。广安军(今四川广安)人。 韩嘉彦暗道好个秀蜀,真是出人才。马涓、张坚庭、谢盛都是蜀中人,这倒也在情理之中,当今文坛领袖东坡居士便是蜀中人,知举官范百禄亦是蜀中人,近些年,蜀中确实是人才辈出。 宗泽是浙东乌伤人(今浙江义乌),与朱绂一起,算是江浙的代表。今年的知举官中,顾临顾子敦是会稽人。 相比之下,自己这个汴京人可显得有些孤零零了。 五位才子互相认识后,也并不讨论试题,各自分道回归住处。韩嘉彦送了谢盛一程,怕他晕倒在半途之中。谢盛又是千恩万谢,连连道: “师茂大恩,吾难还矣。” 当日夜里,韩忠彦仍旧未露面,但照例给练蕉院送来了进补的吃食,不过还多附了一件顽物。是一把未开锋的小匕首,嵌着红珠翠玉,很是精致。 “无锋、藏锋……哼……”韩嘉彦冷笑一声,将匕首丢进了书案旁的画缸中。 正月廿三,考试第三日,试论。今次的论题是“皇极之道”,出自《尚书·周书·洪范》:皇极:是建其有极。敛时人福,用敷锡厥庶民。惟时厥庶民汝极。锡汝保极:凡厥庶民,无有淫朋,人无有比德, 惟皇作极。凡厥庶民、有猷酞有为守,汝则念之。不协于极,不罹于咎,皇则受之。 她顿觉惊愕,暗道出试题的范百禄胆子真大,竟然直接切中了党争要害,让举子来写论。若是文章分寸没有把握好,恐怕就直接黜落了。 随即她忽而反应过来,这不该是范百禄的意思,难道是……官家? 按照惯例,官家一般不会过问省试出题,但范百禄是官家的筵经师,几乎日日与官家接触,官家兴许通过范百禄,影响到了省试论题。否则以如今太皇太后与旧党把持朝政的局面,老于官场、且本身就是旧党立场的范百禄,不敢也不会出这样的试题。 她无声一笑,思忖片刻,已有文章在胸中。这一日她并未抢先交卷,而是仔细斟酌了几番,写了篇相对中规中矩的论交了。她只需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出错,就没问题。 不过她也并未僵等至酉时,约莫未时出了考场。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她刚一出来,正好撞见道路对面的尚书省官衙门阙下,她的兄长韩忠彦正长身鹤立。紫锦公服外罩着黑裘领大氅,手中捧着暖手的手炉。头上的方顶硬乌纱官帽,两侧的幞脚平直伸出,仪态威正。有车驾正在候他,但他并未上车,一直遥望着贡院门口。 瞧见韩嘉彦出来,他无声凝望了他片刻,才转身上了车驾离去。 韩嘉彦眯了眯眼,心下再度起疑。他这是专程候他出来,只是单纯出于关心,还是在监督她是否行举跳脱,过于招摇? 这日夜间,韩忠彦未归,练蕉院内也静悄悄,一夜未有人前来打搅。 正月廿四,考试第四日。今日是诗赋进士科的最后一场试,内容为子、史。子部分为儒家、兵家、法家、农家、医家、天文算法、术数、艺术、谱录、杂家、类说、小说家、释家、道家十四类。史部分为正史、编年、纪事本末、别史、杂史、诏令奏议、传记、史钞、载记、时令、地理、职官、政书、目录、史评十五类。 这一项考试范围极广极杂,题目也相对多,测的就是考生的学识渊博程度。 这项考试对于韩嘉彦来说,实在没什么难度。以她遍览万籍堂和极强的记忆力的帮助下,轻轻松松便拿下了这场考试。 至此,省试进士科所有考试目类已然结束,接下来还会继续进行一些工算、制科、武举、等考试,至二月初考试才会全部结束。 然后便是漫长的阅卷时间。考生们大约需要等十日左右的时间,至二月中旬,省试才能定等放榜。放榜之后,至二月末三月初,才会举行最后的殿试。 韩嘉彦出贡院时,就遇见了一众刚刚结识的举子,他们正专程等她: “师茂兄,可找着你了。今日考完,定要好好庆祝一番。”说话的是朱绂,他比韩嘉彦还小一岁,年轻英俊,满面红光,看上去非常兴奋。 “圣与这是打算怎么庆祝?”韩嘉彦问道。 “那自然是要有美人作陪啦,我等正打算去白矾楼,师茂兄意下如何?” “啊……某就不去……” “诶,师茂兄可别急着拒绝。白矾楼那位绝色美人,师茂此前是否见过?”张坚庭笑着打断她,问道。 “你说的是……李师师?”韩嘉彦迟疑着问。 “正是!” 十五年前,李师师以十三岁的年纪在汴京声名鹊起,彼时已然八十五岁高龄的著名词人张先张子野专门为她作词牌《师师令》: 香钿宝珥。拂菱花如水。学妆皆道称时宜,粉色有、天然春意。蜀彩衣长胜未起。纵乱云垂地。都城池苑夸桃李。问东风何似。不须回扇障清歌,唇一点、小於珠子。正是残英和月坠。寄此情千里。 此后,她先后与晏几道、周邦彦、秦观等词人来往密切,多有词曲唱和。如今这位师师姑娘二十有八,正是风韵醇美之时。 “某自幼在外,也并未踏足汴京的风月场,家中管教甚严……”韩嘉彦还当再拒绝,就再度被朱绂打断: “走罢!某知道师茂兄洁身自好,咱们只是去吃个酒罢了。” 他上来抓住她手腕,十分热情。韩嘉彦一时抵触,差点翻掌将他推出去,好歹是咬牙攥拳忍住。 “近来师师姑娘唱了一曲新词《减字木兰花》,好听得紧。这是秦少游新词,趁着大比这几日师师姑娘回白矾楼,师茂兄可得去听听,不能错过。”张坚庭又劝。 韩嘉彦踟蹰,见谢盛、宗泽亦在他们之中,并不打算离去的模样,心下无语。 文人雅士、官宦士子出入秦楼楚馆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她一时之间又找不到什么借口拒绝,若是态度过于生硬,反倒会惹人怀疑。她想了想,还是先顺了这帮人的意思,届时再找机会溜走。 为您提供大神 书自清 的《华胥拾遗》最快更新 第十五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十六章 李师师挂名在白矾楼,只因白矾楼的东主与她之间仍然存在卖身契约。但她并不住在白矾楼中,因成名早,许多年来她已然十分富足,并不需要日日接客为生。她有一处自己的院子,风月场皆称“师师家”。 师师家若是要开门迎客,会私下给客人发云笺邀请。往日里能过师师家的,皆是她十分熟悉的恩客文人。 但也有例外,比如这几日大比,李师师会回到白矾楼去,连唱许多日,这个时间段的白矾楼人满为患,全是为了一睹李师师风采的人。 一行人将各自携带的文房考试用具招呼街面上跑腿的送回各自家中。来到白矾楼前时,正是掌灯时分。 夜幕降临,白矾楼初初展现其华美绝伦的一面。三层相高,五楼相向,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 这座楼最初只是一座卖白矾的小铺子,不知何时被一位酒商买下,改建为酒楼,真宗大中祥符年间就已然是规模蔚然的造酒作坊和大酒楼了。 天圣五年,仁宗下诏三司:白矾楼酒店如情顾买扑,出办课利,令在京脚店酒户内拨定三千户,每日于本店取酒沽卖。至此汴京酒类大多出于白矾楼。 本朝的官宦仕子、文人墨客,狎妓是常有的事,不但政策允许,而且被认为是儒雅的事情,官员只要不嫖妓,就不会受到谴责。 所以白矾楼尽管只是个酒楼,但它的兴盛主要依靠的不是酒食,而是陪侍饮宴歌舞的人。 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文人墨客要想名扬天下,让自己的诗词远传,还要靠艺妓传唱扬名,双方互惠互利,一举两得。 韩嘉彦随着众人的脚步过门口的五彩迎宾楼门,一步跨入楼内,顿时被喧嚣包裹。一楼大堂内人满为患,她不自觉昂首,三层天井高悬,四围廊道层层环立,令人目眩神迷。 更兼酒香四溢,食香扑鼻,一时使人神思不属。 一层中央搭了个高台,便是表演用的主舞台。四下架起红栏浮廊,专供艺伎穿行。一层围着舞台置了许多散席,平日里接待散客用。如今比较特殊,散席皆撤去,只为让一层能进入更多的人。 自二层起,宴席价格层层高升。二层、三层靠近中央天井的位置比外围更昂贵。还有雅间环置,客人可专点艺伎入间作陪表演。 靠着两侧墙壁的浮廊之中,站着一排排的艺妓,妆容华美,等待着被客人点名。 而这样的楼宇一共有五座,分东、西、南、北、中,中楼最高有三层,其余四座楼皆为二层。客人一般从南楼或东楼入,进入中楼看表演,五座楼之间有飞虹桥相连。 “走,上楼,今日是巨济兄出资包间,在二楼最好的位置。”朱绂招呼韩嘉彦跟上。 马涓马巨济,他家是蜀中丝绢商人,十分富裕。今日是韩嘉彦第一回见到这位诗赋科仅仅半个时辰就交卷的神人,他风姿卓绝,言谈举止姿仪甚美,确实是绝代才子。 爬楼时,由于过于拥挤,韩嘉彦不慎撞到了一个伏在栏杆边的年轻书生,那书生本在比划着什么,口中喃喃有词。被这么一撞,差点从栏杆边翻下去。韩嘉彦急忙拉了他一把,道一声: “对不住兄台,当心!” 对方连声感谢。韩嘉彦见他眯着眼,似是眼神不大好使,一双手上五彩斑斓,全是彩墨的痕迹。暗道这人是个画工? “咦?这不是小择端吗?”太学生朱绂认出此人。 “谁?”其余人皆不认识他。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张择端,今年刚满十五,数月前从家乡东武到太学画院,专攻画道,年纪轻轻一手丹青绝技,令吾佩服不已。”朱绂道。 “小子张择端,见过诸位兄长。”张择端揖手道。他看上去有些稚拙,也许是因为太年轻,也许是因为眼神不好使。 “你这小孩子,不回去睡觉,怎么跑到白矾楼来了?这儿不是你现在该来的地方。”朱绂道。 “我只是……来观察建筑的……”张择端从随身的褡裢中掏出了好几把标尺,道。 “啊?真是个痴儿!”朱绂无语,“你吃晚食了吗?” “尚未。”张择端老实答道。 “那你与我们一起来罢,一起吃点。”朱绂招呼他。 一众人好不容易挤到楼上去,进入了包间入座,总算是清静了下来。 “还是包间好,这往日里我在大堂内饮食,总有些厮波、扎客、撒暂到近前烦扰。白矾楼包间里,就不允这些人入了。”张坚庭道。 马涓招来跑堂的闲汉,向他点吃食,百味羹、虾蕈、乳炊羊、入炉细项莲花鸭、炙鸡、鹿脯、从食蒸作、旋切莴苣生菜、西京笋等白矾楼著名的菜肴都点了。 “上好的白矾酒,多上几坛来!”朱绂高声道,随手赏了他一陌钱。 “好嘞,列为客官慢座赏曲,用些瓜果,菜肴一会儿就来!”跑堂乐开了花,收了钱就出去张罗。 到目前为止韩嘉彦还未感到明显不适,这白矾楼她并不是没有进来过,只不过此前只是白日来此用餐罢了。白矾楼白日与夜间是两幅图景,到了夜间,艺妓全部出来营业了。 朱绂这帮人尚未点妓前来,她就当是来饮酒吃饭。若是他们点了妓,那她就必须要找借口离开这里。她实在没有办法如寻常男子那般与娼妓调笑,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这世上没有娼妓这个行当。 奈何,她没有能力帮助世间广泛存在的娼妓从良,这是她们的生存之道,她无能为力。她也不会以一副腐儒的嘴脸去劝人从良,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是躲避。 不多时,佳肴美酒陆续端上。楼下忽而传来喧嚣的呼喊起哄声,众人好奇自牖窗探出头去,就瞧见台上,有一绝代佳人款款曳步而来。 锦衣缎帔,坠领露玉项;襦裙曳地,莲步款款迈;危髻珠翠,叮当环佩响;眉目浓丽有正气,朱唇懒笑一抹,揉成旖旎傲骨奇女子。 她手捧一把琵琶,走至舞台中央,缓缓向台下观众施礼,接着坐在了舞台中央的圆墩上。 “师师姑娘!真绝色矣。”朱绂双目放光。而一旁的马涓已经招来闲汉,将门口挂着的雅间号牌递了下去。 很快,全场静了下来。李师师青葱玉指拨动琵琶琴弦,清脆的弦音舒缓奏出,不多时,便有动人至极的唱词传来: “天涯旧恨,独自凄凉人不问。欲见回肠,断尽金炉小篆香。 黛蛾长敛,任是春风吹不展。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 这词便是秦观新作《减字木兰花·天涯旧恨》,被李师师婉转唱出,犹如唱进了人五脏六腑,柔肠百结,心儿都挂在了她的身上,如痴如醉,难舍难分。 韩嘉彦一时感慨,李师师不愧是汴京第一等的名妓,这唱腔之美,荡人心魄,恐怕很长时间之内,都难以有人可以超越。 一曲唱完,众人意犹未尽,但李师师不再唱了,有跑堂的来给她递牌子,手里一串的全是雅间的房号,都要请她去雅间内一坐。她问了那跑堂的几句,最后挑了一间,自顺着浮廊上了二楼去。 由于离得太远,众人听不清她选了哪间房,但眼尖的韩嘉彦注意到就在他们这间房的隔着天井的对面,有一间房半掩牖窗,能看到窗边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她初入汴京时于城门口偶遇的秦观。他并非一人独饮,还有几人相伴。 想来,李师师应当是去寻秦观去了。 马涓:“遗憾,我也递了牌子去,师师姑娘没有选咱们。” 张坚庭:“能听这一曲已然是十分有幸了,不过也确实遗憾,我还以为新科进士能有印象加成呢。” 朱绂:“咱们还没成新科进士呢,哈哈哈哈……”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玩笑起来。倒是宗泽不言不语,只是默然饮酒吃菜。一旁的谢盛正好奇地对张择端褡裢里的尺子问东问西,此二人的心思全然不在李师师身上。 不多时,就听朱绂道: “既然无缘与师师姑娘私下见面,咱们也叫几个姑娘上来吧。”于是又招来跑堂的闲汉,点了四名相熟的歌妓,让他去把人叫上来。 韩嘉彦暗呼不好,开始寻找时机,准备开溜。她就知道所谓的“只是吃酒”根本就是个幌子,人都到这里了,怎么可能不狎妓。 她刚要起身尿遁,就被谢盛一把抓住手腕: “师茂可是要走?带我一下。”谢盛与她耳语。 “怎么回事,你不是很想来的?”韩嘉彦压低声音反问。 “我不想,我不想啊!你快救救我。”谢盛终于露出了几分如坐针毡的模样。 韩嘉彦一时促狭,差点笑出声来。没想到谢盛这个家伙可真能装,差点骗过了她。 “你装病。”她低声道。 “哦,好。”谢盛反应过来,随即立刻捂住心口,短促了呼吸,眉头紧锁,口中呜呼哀哉起来。 “无疾兄?!无疾兄你怎么了?”韩嘉彦抓住他,作焦急状道。 “老毛病……犯了……” 一众人等立时紧张起来,他们也都知道谢盛身子不好,有心病。 “我去叫车驾,立刻送医馆去。”朱绂跳了起来。 “没事没事,我缓缓,去外头吹个风就好,这里闷气。”谢盛连连道,“我带了药,没事的。” “我扶他出去,你们继续喝,勿扰了雅兴。”韩嘉彦道。 “师茂懂岐黄之术,有他在,没事……”谢盛又补了一句,韩嘉彦掐了他一把,让他莫要再多嘴废话。然后不由分说带着他出了雅间,留下四个面面相觑的人,还有一个一直在闷头吃饭的张择端。 “嗝~我吃饱了,回去睡觉去了,四位兄长晚安。”张择端打个饱嗝,抹了抹嘴,起身向剩下四人行礼,亦走了出去。 “哈哈哈哈……”宗泽猛地拍股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马涓、朱绂、张坚庭三人显得有些灰头土脸。 韩嘉彦带着谢盛从二楼包厢出来,绕开人来人往的走廊,来到了中楼二层通往东楼二层的飞虹桥上。灯烛与红栏互相映照,将他们的面庞照得明亮。 谢盛回身向韩嘉彦一揖,道:“多谢师茂又救我一回。” 韩嘉彦摆了摆手:“无疾兄洁身自好,某甚为敬佩。”她说的是心里话,似谢无疾这样的男人,还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谢盛叹息一声,道:“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我得对得起家乡的未婚妻。”随即又问道:“我观师茂似乎也不喜这样的场合,这是为何?” “我……我只愿有朝一日,这世上再无女子须卖身取悦他人而活。”韩嘉彦半是哀伤半是愤懑地回道。 谢盛一时困惑不解,片刻后他转了话题,道:“接下来师茂可是要回去?” “我再留一会儿,不能就这么不告而别。” “说的是,都是同年,不好抹了面子。既然如此,我这便回去休息了。”言罢,辞别了韩嘉彦,下楼离去。 韩嘉彦站在飞虹桥上,目送他身影隐去。刚要转身,忽而听到身后传来极为临近的呼吸声。她心下大惊,霎时紧张地要扭身摆臂,抢个先手,单鞭击打对方。但是对方预判了她的攻击,压低声音切切道了句: “莫动手,是我!” 竟然是她的师兄浮云子。他用箫管抵住了韩嘉彦的肩胛,让她难以转过身来。 “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韩嘉彦收了攻势和劲道,放松下来,偏头问。 “当然是为了调查茶帮的人,我也没料到你会在这里,你今天不是要考试吗?” “考完了,被硬是拉了过来,推辞不过。” “那正好,你随我来。记住,要装作与我不相识。” 语毕,他率先转身离去。韩嘉彦等了片刻,拧身跟上了浮云子。走在后方,她发现浮云子穿了一身乐工服,身上背着个包袱,腰间别着一根长萧。打扮得就像来白矾楼内讨生活的乐师。 那包袱里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里面装着甚么。但那长箫,韩嘉彦非常熟悉,那非是真箫,而是她师兄的箫中剑。 为您提供大神 书自清 的《华胥拾遗》最快更新 第十六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十七章 正月廿二日,这一日是朱太妃三十八岁的生辰。太妃素来崇尚节俭,不喜铺张浪费。加之太皇太后与向太后打压,她更不敢做任何惹眼的庆祝之事。 官家看不过去,最终拍板,要借着庆生,让太妃能还家省亲一次。由温国长公主、徐国长公主、普宁郡王陪同,返回位于皇宫东北的任宅。 朱太妃出身平民,生父名叫崔杰,在她很年幼时便去世了。母亲李氏带着她改嫁朱士安,这夫妻俩后来又将她托付给亲戚任廷和抚养。因而朱太妃实际上有三个父亲。 太妃与养父任廷和更为亲厚,与生母李氏、继父朱士安疏离,且朱士安与李氏此时皆已过世,只有养父任廷和还活着。 朱太妃得宠后,任廷和得了个闲差,授俸颐养天年,于皇城东北得了一所宅院居住。这便是太妃要归省的家。 朱太妃省亲,特意叮嘱仪仗从简,以微服归省。加之近来连日科考大比,因而太妃省亲竟然没在汴京城内翻起任何浪花,太妃带着她的三个孩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住进了任宅。 普宁郡王赵似是太妃的小儿子,今年七岁。因着还很年幼,此时仍然养在宫中未出阁。他生性调皮,比他的亲兄长官家要活泼许多。 难得能出宫门一趟,他亦是很兴奋,和幺妹赵桃滢一路于车驾之上叽叽喳喳,吵得赵樱泓脑仁疼。 这两个小娃娃,数日前上元日时就出宫微服,疯玩了一回。回去后一直就不老实,还想再出来。因是,借着太妃省亲,又将这两个小娃娃带了出来。 这一回省亲会住两日两夜,任宅虽不及皇宫富丽宏伟,却也典雅精致,住进来后亦能改换心境。赵樱泓喜静,任府专门将宅内最为僻静的阁楼让出来,给她居住。 而最爱缠着她的桃滢,这两日被任宅同龄的表亲带着喂鱼钓虾,蹴球放鸢,玩疯了,一时将长姊赵樱泓忘在了一旁。因而赵樱泓难得拥有了一小段清闲时光。 她入住的阁楼有三层高,第三层实则是一个观景的露台,只有飞檐四柱而无墙壁。站在这里向南,能远远望到繁华的白矾楼。风景宜人,令人心情晓畅。 因而入了任宅,赵樱泓便迷恋上了这阁台,无论日夜,总爱在此烹茶焚香,执卷浅读。累了便起身远眺,欣赏汴京的风景。她知道,这可能是她出降之前为数不多的安宁闲淡日子了。 廿四这一夜亦不例外,只是夜里稍寒,她叫婢子于三面拉起帷屏挡风,只敞开面向白矾楼的一面赏景。 “你们下去吧,我想一人静读。”烛火明亮,碳炉暖意十足,手边茶盏温热,她已然没有太多需求,便遣身侧服侍的婢子们去阁楼下暖身候着,贴身侍婢媛兮亦不例外。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看书有些眼酸,于是将视线抬起,眺望遥远处那座灯火通明的白矾楼。正出神,忽而觉得一阵凉风沁入后背,似乎有人出现在了她背后。她猛得一惊,身子僵住,从软榻之上缓缓支起懒靠着的身子,还未及转头,只听背后传来了一个有些耳熟的女子声音: “莫出声,莫回头,我无恶意,此处借我避一避。” 赵樱泓却并不听她的话,缓缓侧首,视线余光逐渐捕捉到身后人的全貌,她猛地认出来人,惊愕出声: “是你?!” “嘘!”下一刻她就被从后揽抱住,一只温热带茧的手捂住了她嘴唇。 …… 约莫半个时辰前,白矾楼内。 韩嘉彦随着浮云子回到了中楼之中,沿着廊道缓步向着二层西侧行去。他们让过廊道内熙熙攘攘的人群,最终浮云子驻足在了一雅间之外。 韩嘉彦与他隔了几尺距离,二人均不约而同地朝廊下的一层舞台看去。此时正有其他的歌妓在演唱,四下里多是聊天的嘈杂声,没有方才李师师演唱时安静。她与浮云子之间,随后又来了几个人夹立,这几个人亦凭栏驻足看了会儿,便转身离去。 韩嘉彦知道身后那雅间不对,于是运起全部的听感,聚精会神去听那雅间之中的动静。 “……哈哈哈,师师姑娘说的是,不愧是飞将军。” “侯转运您可别戏弄奴家了,来,奴家敬您一杯。” “爽快!哈哈哈……” 韩嘉彦的眉头皱了起来,侯转运…转运使…这是谁?竟然能让李师师亲自做陪。韩嘉彦还以为李师师去了秦观的雅间,却没想到竟是来了此处。 此时他们站立的廊道内短暂只余他二人,浮云子口中发出一声细微的呼哨,吸引了韩嘉彦的注意力,他向一旁甩了下头,示意她再跟他走。 于是浮云子率先迈步离开,韩嘉彦在原地站了会儿,才跟上。 他带着韩嘉彦绕到了楼梯口,往三楼去,到三楼后拐入中楼向西的凭栏处,忽而从栏杆头翻了出去,贴墙沿着墙外雨檐挪了几步,瞄准了下方通往西楼的飞虹桥的屋檐,轻身一跃,稳稳落于其上,几乎未曾发出声响。 韩嘉彦嘴角抽了抽,只得也随着他冒险翻出栏杆,落于他身侧。 就见浮云子取下身上的包袱,解开后拿出了一副银制的面具,递给了韩嘉彦,道: “戴上。” “甚么?”韩嘉彦愕然反问,“你怎么也有一副银面?” “就是模仿你那张造的,我今晚本想打扮成你那个银面胡人的模样出手,但既然你本尊就在,还是你来好。我给你打配合。”一边说着,他又从包袱中取出了一套黑色的夜行武服,塞到了韩嘉彦手里。 “慢着,你先把事情原委与我说清楚,我不能没头没脑就做事。”韩嘉彦道。 “你读书读傻了?没看出刚才咱们驻足的那间房外,杀机四伏吗?”浮云子敲了她脑袋一下。 “啊?”韩嘉彦捂着脑袋,愣在原地。她方才全神贯注听雅间内的动静,压根就没去关注四下里是否有杀机。 浮云子一时无语,只能一面催促她赶紧把襕衫换下,将夜行武服穿上,一面道: “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那间房的左右两侧,都有武人进入吃酒,方才咱们在雅间外的廊上,不是有好几人夹在我俩左右吗?那些都是杀手。 “他们都是跟着侯转运一起进入白矾楼的,注意力一直都在侯转运身上。而这些人袖子、怀里都鼓鼓囊囊,分明是藏着刀刃。那侯转运是福建路转运使,你知道福建路转运使是干什么的,从蔡襄开始,这个差使就与建茶息息相关。” 韩嘉彦心中一凛,道:“那些武人……是茶帮的人?” “对。我这几日与阿丹阿青一直盯着汴京茶市,注意到了这帮人。这刚过了上元节,他们就押着一批货走水路进汴京,坐的船是从两浙来的。那批货表面看是丝绢,实际上内里藏着茶叶,他们是私茶贩子,就是茶帮的人。但他们来京的目的可不仅仅是为了贩私茶,他们一来汴京,就盯上回京述职的那位侯转运,他们就是冲他来的。” 大宋茶叶乃是禁榷商品,与盐、铁、白矾、马匹、铜等一道,由官府经营,民间不允许私卖。督管一地盐、铁、茶是转运使的主要职责。 而转运使除掌握一路或数路财赋外,还兼领考察地方官吏、维持治安、清点刑狱、举贤荐能等职责。 当今茶叶,可按工艺大略分为三种。一种是散茶,只是炒后自然风干;一种是片茶,工艺复杂得多,需要将采摘下来的茶芽通过蒸、揭、拍、焙、穿、封等步骤加工成片状;还有一种是腊茶,就是把茶芽蒸后,碾成膏状,压成茶饼,饼中间留有小孔,焙干后十饼串为一串。 腊茶大多产自建、剑州,又称作团茶、饼茶,是片茶之中的精品。其中又以建州茶为最佳,一片茶甚至能够价值千金。世人谓之“金可得,而茶不可得也。” 仁宗庆历年间,蔡襄担任福建路转运使时,开始制造精品建茶上贡。当时,建州王家的白茶极为有名,唯一株茶树,岁可作五七饼,如五铢钱大,一饼值钱一千,且数有限。 而到如今,精品建茶的价格,大约一饼能有三十贯钱,奢侈至极。 由于此等暴利被官府完全垄断,以至于民间私贩茶叶成了亡命之事,但凡是私犯盐铁茶者,均不是好相与之辈,多是刺配过的凶犯或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军士,身上有着很强的功夫,啸聚绿林,悍而无畏,刀口舔血。 茶帮的基本盘在江南地区,他们私犯东南茶起家,已然越做越大,成了官府无法彻底铲除、只能压制妥协的存在。但福建路的建茶产区,他们的手还尚未伸进去,因而一直对这块肥肉垂涎三尺。 韩嘉彦不解问道:“他们杀他做什么?建茶暴利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之事,杀了一个转运使,还会有下一个转运使。” “那个侯鹏远侯转运定然是做了甚么事,惹怒了茶帮要对他下杀手。我也尚未完全查清,因此不能让这位侯转运轻易死了。” “你要我救他?!” “错,是我们一起救他,还有阿丹阿青在外掩护,咱们换上夜行服,先潜行过去。” “夜行服就一套!” “我不用,我黑布蒙脸就行。你换上夜行服,以你为主。” “师兄,你疯啦!你这是在与茶帮为敌。”韩嘉彦瞪大了眼睛。 浮云子飞快说道:“我不是与茶帮为敌,我只是要把水搅浑。师妹,你要知道,你娘亲和咱们师傅的事,可能远比咱们当初猜想得要复杂得多,从上到下牵扯了多少人与事,是我们无法想象的。 “咱们只有把水搅浑,那些沉在水里的大鱼才能浮出来,我们才有可能查明白当年的事。为此,我必须要把你这杆旗帜竖起来,你必须要做这个银面彦六娘,有你这面旗在,我们查明当年之事才算是摸到了门路。” 说罢他忽而向远处打了个呼哨,这次呼哨声更大,犹如夜枭呼鸣。不多时,远处夜幕下,有一个黑影从白矾楼的庭院中窜过,身手极其矫健地爬上了二层飞虹桥的檐顶,轻轻踏着瓦片,向着二人快速跑来。 此人穿着夜行服,蒙着脸,压根看不清样貌。但韩嘉彦还是轻松认出他来,他正是长臂猿翟青,攀爬是他的看家本领。 “师父、师叔。”翟青拱手向浮云子、韩嘉彦见礼。 “外面情况如何?” “有官府衙役在包围白矾楼,事情似乎有些不对。”翟青道。 浮云子沉吟片刻,道:“不妙,这可能是个局。师妹,你必须尽快动手,来,把剑卸下来。” 翟青背后背了一个黑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什,此时依言将其卸下,双手托起,毕恭毕敬地呈给韩嘉彦: “师叔,您的剑。” 已然换上夜行武服的韩嘉彦看了一眼浮云子,叹了口气。将银面摁在脸上,束紧脑后绑绳,随即她抬起双手接过翟青手里黑布包裹的剑。唰,她将黑布扯开,一柄通体青绿的宝剑亮了出来。 剑长三尺宽四指,鞘革层华似龙鳞。柄长九寸格似翼,剑缑旋叠如龙骶。镡如龙吻穗如须,出鞘嗡鸣似龙吟。剑脊清透亮如镜,剑锋寸芒寒如星。 谓之曰:龙尧。 为您提供大神 书自清 的《华胥拾遗》最快更新 第十七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18章 第十八章 为您提供大神 书自清 的《华胥拾遗》最快更新 第18章 第十八章 免费阅读.[] 第19章 第十九章 为您提供大神 书自清 的《华胥拾遗》最快更新 第19章 第十九章 免费阅读.[] 第20章 第二十章 为您提供大神 书自清 的《华胥拾遗》最快更新 第20章 第二十章 免费阅读.[]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为您提供大神 书自清 的《华胥拾遗》最快更新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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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华胥拾遗》最快更新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免费阅读.[]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宝宝的出生 视线又慢慢变亮,安夏儿只觉猛地像被抽出了一口气,意识渐渐清明。 她缓缓睁开眼皮,看到了眼前的手术灯。 乔伊和护士正在给她做心跳复苏,护士见安夏儿睁开了眼睛,忙说道,她醒了,医生,可以做手术了。 乔伊由另一个护士给他戴上了做手术的胶手套和口罩,一边说道,开始输血,给她打吗啡和麻醉药,心电连上 另一名助产护士照乔伊的指示忙碌着,将强效麻药和镇痛的码啡用注射器推进她体内,随着药物的冰凉进入血管,安夏儿感觉到体温也像在渐渐流失,触觉也从指尖一点点消失。 安夏儿意识又渐明渐失,耳边的声音也听得断断续续,只知道乔伊应该开始要给她动手术了。 乔伊医生,孕妇心跳变慢,呼吸困难。护士一边紧急地检查着她的情况。 给她戴上氧气罩。乔伊说。 氧气罩戴上的一瞬,安夏儿心电图的反应慢慢有所恢复。 一个护士将胎心监测仪绑上安夏儿肚子上,又皱眉,不好,胎心并不理想,再下去胎儿会在肚子里窒息。 安夏儿现在已经完全无法提供足够的氧气和营养给肚子里的孩子。 马上剖。乔伊说。 另一个护士道,但麻药还没有完全散开 不能再等,再下去她的生命会有危险。乔伊看见安夏儿的心电图又开始变化,伸出手,把手术刀给我。 他的任务,是要保住安夏儿的命! 此时已经管不了麻醉药有没有完全散开。 助产护士只好将手术刀递到乔伊手上。 乔伊看了一下意识还没有完全消失的安夏儿,顾不上她会不会疼痛,对着她肚子上的一个位置,直接在皮肤上缓缓划开—— 啊!! 安夏儿一声痛苦地低叫,瞪大眼睛。 随着血液流下来的温热感,安夏儿脸色苍白,痛得后面发不出声音,只是眼泪一直流。 护士在两边按着她的手,怕她由于疼痛会乱动。 但不用护士按着,她也动不了,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动。 手术台上全上血,以防会流血至死,血液回收器又一边将她的血导入一个容器内,和准备好的血袋里的血,又重新输入她体内。 乔伊打开安夏儿的肚子后,进行快速的止血处理,之后迅速地从子宫内找到胎盘,剪开。 将两个婴儿 拿出来。 婴儿呼吸道接触到空气,发出清亮的哭叫声。 哇呜 哇——呜—— 是两个男孩。两个护士像是对安夏儿说,对这个坚强的年轻母亲说。 麻醉药物已经渐渐起了作用,安夏儿眸光缓缓地动着,嘴唇发干,从模糊的视线,她看到了护士从乔伊手上接过去的两个肤色发红的宝宝。 哇呜 哇——呜—— 宝宝继续哭着,两个小可爱的叫声此起彼伏,因为是早产,他们小小的,但头发却非常黑,小手小脚在空气中蹬着。 护士捧在手上,虽没有称,但由于多年的助产经验却掂得出来,又对安夏儿说了一句,大概4斤,听叫声一定健康。之后便抱去作初生儿的护理了。 安夏儿听着耳边宝宝的叫声,脸上带起了欣慰而疲累的笑。 展倩,夙夜锦辰魏管家菁菁小纹,还有陆白。 她的孩子出生了。 她当妈妈了。 她做到了,她生下了宝宝,是两个男孩儿。 心电图仪器又发出了警报,乔伊皱眉,他对安夏儿生的孩子并没不关注,他是要保大人,马上道,赶紧过来看着她的情况。 只从外面叫了两个助产护士过来,人手不够。 护士将两个宝宝用温水洗后,剪去脐带,刚刚用舒软的厚巾包上,听到乔伊的声音便马上放过宝宝过来,给安夏儿做呼吸强救。 安夏儿意识沉沉浮浮,一会清明,一会模糊,有强烈的困意让她昏睡过去。 耳边乔伊他们的声音听着也断断续续 什么?乔伊发出震惊的声音。 天哪! 这是 乔伊是个全能的医生,无论他是否有医德,但医术无庸置疑。 当他帮安夏儿清理子宫准备做缝合时,发现了另一个胎盘,比前一个胎盘小很多的胎盘,像是被挤到了子宫内最难找的位置。 安夏儿一开始怀的是三胎,乔伊是清楚的,但以安夏儿的情况,那第三个胎儿多半在孕期中的中途,已经被子宫吸收了才对。 胎盘不应该保留到了现在。 除非 乔伊戴着沾满血的胶手套的手顿了一下,拿起医用剪刀剪开这个胎盘。 当他伸进去手,将里面那个巴掌大小的婴儿拿出来时,他眼睛瞪大了—— 还在。 震惊之余,他说了句意大利 语。 两个助产护士捂起了嘴。 乔伊拿着手上的婴儿,过了十几秒,这个婴儿没有任何动静。 没有气息。 徒是他这个黑医,也为生命的奇迹感到惊讶,哪怕是这个婴儿似乎并没有活着,他皱了下眉,将手上的婴儿递给护士,开始快速地清理子宫给安夏儿做缝合。 安夏儿意识模模糊糊,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她生下了两个宝宝,叫得很清亮,头发很黑,护士说很健康。 再次稳定下她的心电后,乔伊开始做手术的后续工作。 两个护士将那个小婴儿捧到一边后,看着这么从未见过的这般小的婴儿,二人都十分不忍,她们更不忍心告诉安夏儿,一个护士叹了口气,去照看另两个宝宝了。 另一个护士看着眼前这个不足两斤的婴儿,尝试着用手指轻轻压了压其胸前,用手去捂了捂传递温度,看还有没有生命的迹象。 虽然小,但五官四肢都齐全了,还长了一些细细的绒毛般的头发。 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紧闭着。 尤如一个袖珍型的瓷娃娃。 是个女孩 但护士努力了一会,并没有什么作用。 她只好摇了摇头,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明强到了工会,快的布了任务,任务的奖励当然很高,很快就聚集起了一百多人的队伍。 叶谦自然也在里面,看到这么庞大的队伍,叶谦还是很兴奋的,以前总是逍遥门人多欺负自己,现在终于反转过来了,变成了自己可以人多欺负逍遥门了。 青罗烟和叶谦走在人群中,两个人靠的很近,相视一笑。 这时候,愤怒的王昆仑已经赶到了,他穿着一声洁白的长袍,站在一个飞行器之上,大声说道:“跟我出!” “嗖嗖嗖……” 一百多人的队伍,朝着逍遥堂那边直接飞了过去。 此时的王桐五个人,还在废墟中寻找着李福凯的尸体,这时候,王桐突然眯了下眼睛,朝着前面看过去,前面王昆仑踩着飞行器,已经赶到了自己的身前! 王桐眯了下眼睛,刚要说话,王昆仑已经大声的说道:“还我儿子性命来!” 王桐不知道这王昆仑说的儿子是谁啊,他以为是刚才混战厮杀的时候,把王昆仑的儿子给杀死的,他这次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死的人中间,竟然还有人有这么一个老爹,这可实在是太恐怖了。 王桐立即开口说道:“前辈,这都是误会,是他先杀了我的师弟,所以才酿成现在的惨剧了,我们逍遥堂是来自中土的帮派,我们的师尊傲九重,那是……” “关你们是谁!我儿子杀你们行,你们竟然还敢反抗!”王昆仑看到王桐就果然没有反对,更加的确定了心中的想法,就是这些王八蛋杀的自己的儿子,他自己冲了过去,王者三重境的恐怖威压瞬间降临,周围一阵飓风掀起来,正是王昆仑的王者领域——飓风领域! 王桐一看,情形不好,他立即大声说道:“四位师弟,联合逍遥阵!” 王桐五个人瞬间站成一圈,接着一股澎湃的灵力,将五个人给包裹住。 王昆仑本来以为自己能够一击就中的,毕竟,他是个王者三重境的武者,虽然只是王者三重境的初期,可是,三重境和二重境之间,还是差着一个档次的,这个差距,足以让三重境的武者去碾压二重境的武者,但是,现在对方竟然抵挡住了! 王昆仑觉得更没有面子了,这些家伙怪不得敢杀了自己的儿子呢,看来真的是有些本事,他在那里加大了攻击力度,但是王桐五个人都死死的抵挡住了,巨大的灵力护盾,让他们不畏惧王昆仑的飓风领域。 此时叶谦、青罗烟等人已经赶到了,叶谦看到王昆仑的周围的飓风领域,愣了下,他站在那里,估 算了一下王昆仑的实力,突然现自己和王昆仑之间的实力差距应该不是很大,至少,即使打不过,也是能够逃走的。 此时王昆仑看到光明工会的属下都到来了,可是自己竟然没能够把王桐他们给收拾下来,心里很是愤怒,他已经使用了最强的飓风领域,在加上自己最强的风刀武技,仍然没有把对方几个人打趴下,感觉很没面子,想让属下过来帮忙,又不好意思开口。 叶谦自然是明白王昆仑的意思的,他看得出来,虽然看起来是王桐几个人处于下风,而且,五个人联合起来抵抗王昆仑,说话都没办法说。不过,叶谦知道,王桐只是看起来暂时处于下风而已,等再过上十分钟,王昆仑的灵力不济,那时候就是王桐几个人反击的时候。 王桐心里也苦,如果只是王昆仑一个人来的话,他们的确可以对付,但是现在,又来了这么多的光明工会的人,自己五个人真的是输定了!不知道这老头的儿子是谁,妈的,怎么就把他儿子给杀了呢! 真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早知道对方这么难缠,就算是李福凯成了废人,也不用来帮他出这口气啊。 不过现在想什么都是晚了。 叶谦知道王昆仑想要帮助,他立即大喊一声,说道:“上啊,这种小杂碎,还要让长老亲自下手,太丢我们光明工会的脸面了啊!大家冲啊!” 其他的人一听,立即朝着王昆仑几个人围了过来,他们也没有上前,前面是王昆仑的飓风领域,他们靠不过去,他们就在远处丢灵技,还有人扔火球术什么的,虽然都是灵力演化而来,杀伤力不是很大,但是这么多的人,一百多个灵技砸过去,也足以让王桐他们鼻青脸肿了。 王桐很愤怒,而王昆仑则松了口气,他看了眼叶谦,心中很满意,觉得这小子很不错,如果可以收为干孙子挺好的,他很会说话,而且也会见机行事。 王昆仑把自己的飓风领域给撤掉,然后一百多个人一同朝着王桐五个人围攻。 王桐五个人直接招架不住了。 王桐噗的吐出一口鲜血,接着他快的说道:“不行了,四位师弟,你们走,我来挡着。” “不,师兄,你快走!你实力最强,能够逃脱,我们四个人抵挡。”一个师弟开口说道。 “是啊,王桐师兄,你快走,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 “我们四个人撑起护盾,你快走,再不走,我们五个人都要死了。” “记得找到师父,给我们报仇!” 四个 人说着,同时身上的灵力就猛然间爆。 王桐的眼睛湿润了,他知道没有挽回的可能性了,现在四个师弟都已经点燃了自己最后的灵力了,即便是现在救他们出去,他们的丹田经脉也废掉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什么成就了。 想到这里,王桐快的说道:“四位师弟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们报仇,我会找到师父,铲平整个光明工会的!” 说完,王桐突然抽出一把剑,他朝着剑身之上吐出一口鲜血,接着嗡的一下,那把剑带着王桐,朝着远处就飞了过去,嗡的一声,穿过护罩,朝着远处飞驰而去。 剩下的四名师弟此时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他们再也忍不住,猛地同时自爆灵力。 轰……轰轰轰…… 四声巨响,巨大的灵力将周围的光明工会的人给推开,推的远远的。 “还想跑!”王昆仑立即朝着王桐追杀过去,不过,王桐使用的是本命逍遥剑,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80章 第八十章 小叔小婶本来说回来装修房子的,后来叫风水先生看了日子,说这一年不合适装修,而李月又有吴静回来照顾月子了,很快就去广东了。 吴静走后,李月问吴华什么时候出发去广东,吴华说等她出了月子就去。 “我去广东了,你和孩子怎么办呢?”临别,吴华终于良心发现,关心起李月娘仨几个。 “我回我妈那里吧,我妈说他们年底会很忙,可能没空回来,叫我回去帮她喂鸡喂狗。”李月说。 然而,李月出月子前一天,娘家有个伯母去世了。李月的母亲就叫李月晚几天再回去。 吴华在小姑的一再催促下,去了广东。 十天后,李月的父母才有空来接她们娘仨回娘家。 回娘家当天下午,父母马上就在弟弟的电话催促下,去了市里,弟弟的物流夜里要来两车的货,他们将要从早上五点忙到晚上十点半。 当天夜里突然刮起了大风,温度下降,天一下子冷了。 幸好李月在父母走了之后,三点半就开始做饭了,四点后,吃饭喂鸡喂狗洗孩子,五点钟,关门大吉。 外面的风呼呼作响,但是娘仨在家里感觉还是挺温馨。李月在房间里奶孩子,暖新在厅里看电视,玩玩具,一切本来很安宁。 晚上十点,暖新突然跑进房间说:“妈妈,我肚子痛。” 还没等李月反应过来,她已经痛得大喊大叫在地上打滚了。 李月正在奶孩子,抱着小女儿就跳下床,想去拉暖新,没想到暖新打滚得厉害,那里抓得住? 她连忙把小女儿放床上,然后用尽全力把暖新打横抱上了床,问暖新哪里痛。 暖新上了床还是又哭又喊,滚来滚去,手舞脚踢,李月想摸她肚子,暖新动得厉害,力气又大得惊人,她竟然无从下手。 这个时候,手机响了,李月匆忙一看,是母亲,马上接通。 母亲听见暖新撕心裂肺的叫喊,问李月怎么了。 李月急得声音都带了哭音:“我也不知道啊,她刚才在外面玩得好好的,突然跑过来说肚子痛,痛得一直打滚,力气又大,我都抓不住她了!怎么办啊?” 李月听见母亲在电话那头叫父亲,父亲马上打电话给李月的一个堂哥,就是刚刚过世不久的伯母的儿子,叫他来帮忙送孩子去医院。 “嘿呀!真是吓死人了!”母亲在电话那头一直听暖新在哭喊,她也害怕,“怎么遇上这种事啊,偏偏我们又不在 家!她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 “没有呢,”李月说,“我也是第一次见啊,都不知道怎么做了!” 母亲说父亲已经叫堂哥过来了,应该几分钟就到了。 于是李月匆匆挂了电话,试图去抱住暖新,不让她乱动,以免撞伤她自己。 她紧紧地横抱着暖新,暖新在她怀里还是声嘶力竭地哭喊挣扎:“好痛啊!好痛啊!妈妈我肚子好痛啊!” 李月心痛又焦急,眼泪哗啦哗啦的流,顾不得因为中止喂奶也手舞足蹈哭得撕心裂肺的二女儿了,用力地紧紧抱着剧烈挣扎的大女儿,跑出客厅去等堂哥来。 堂哥还没有来,还没有来,为什么还没有来! 李月紧紧抱着孩子在客厅里一圈一圈地转圈,两个孩子哭她也哭,整个屋子里面一时全是哭声。 李月娘家远离公路,是比较隐秘的小村,平时人们都是骑电动车或者摩托车去镇上买生活用品,也有十分钟左右的路程,如果徒步走出去,要四十多分钟。 她家起房子在新村,新村这边家家户户都是有大围墙的,而且大部分人都是在市里或者镇上工作,出去买房子了,附近除了一些留守的老人和儿童,根本找不到能帮忙的人。 旧村的人口比较多比较集中,但是走路也有十分钟的路程。 这个点,辛苦工作了一天的人早就睡觉了,万籁俱寂。 堂哥当然也已经睡了。 “不急,不急!总要给堂哥起床穿衣服的时间吧!”李月急得牙齿都打颤了,转个不停,却不得不给自己来一点心里安慰,因为急也没用,她除了等待,无计可施。 终于,堂哥的摩托车声远远传来,虽然几乎被大风吞没,于李月却仿佛是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 她定下心来,看看怀里的孩子,看到了自己的胸前,连忙竖着抱孩子,伸出一只手去整理衣服,刚才喂奶孩子,她的扣子都还敞开着。 这个时候,她突然发现暖新已经安静下来了,不哭不闹也不挣扎了,睁着泪眼在她怀里很平静地看着她。 “妹妹肚子还痛吗?”她诧异地问。 暖新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痛了?真的不痛了?”李月惊喜地问。 孩子轻轻的点点头。 李月抱着暖新在沙发坐下,去摸她的肚子,问:“这里痛吗?这里呢?都不痛了吗?” 暖新轻轻地说:“不痛了。” 李月看看时 间,离暖新刚开始说肚子痛,和母亲打电话过来的时间,隔了十二分钟。 “嘀——”堂哥的摩托车停在门口外,他按了一声喇叭。 李月马上把暖新放坐在沙发上面,跑去开门。 “怎么样了?”一开门,堂哥马上朝有孩子哭声的房间匆匆走去。 “不是那个孩子肚子痛!”李月一下子反应过来,马上跟在堂哥后面冲进房间去抱二女儿,二女儿已经哭得声音沙哑了。 “是大的那个肚子痛。”李月抱着孩子说,“刚才痛得直打滚,你一来到门口,她就说不痛了。” 堂哥看见李月睫毛上还有泪痕,确定不是小的这个孩子病了,就转身走出来看暖新。 暖新本来皮肤很白,这会儿脸色苍白得就像白纸一样。她软软的斜靠在沙发上,脸上满是疲惫之色,泪痕未干。刚才的挣扎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不痛了吗?”堂哥惊疑不定地问。 “你一来到门口,她就说不痛了。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李月一脸歉意地笑笑。 堂哥看看墙上的挂钟,说:“准备十点半了。——真的不痛了吗?” 李月被他问得也不确定了,又亲自问了一次暖新:“还痛吗?” 暖新轻轻摇摇头。 “这么晚了,突然接到电话说你孩子肚子痛,你爸爸妈妈说得那么急,真的是吓死人了,我都吓着了!”堂哥说。 这时候,堂哥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应了几句,然后把手机递给李月,原来是李月的母亲打来的。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汤余秘境。 其形状乃是一座巍峨陆地,外部流绕一层光罩。这一光罩护住了其内的孱弱生灵。 “唉。” 一道深深沉重的悲哀之叹,在虚空内响起。正是早前确认方成身份的红发君主。 他眼眸有着沉痛。 “这样的日子,太难熬了。每天都活在心惊胆战之下,我们的修行都难有寸进!”红发君主低声道。 另一位君主则是穿戴着幽蓝战甲,只露出盔甲面罩之内的两道麻木目光,一言不发。 汤余秘境仅有两位君主,就是他们! 他们若是不担起责任,谁来担负?汤余是他们的根!无论如何也必须坚持到最终一刻,哪怕是死! “你说说话吧。除了有关恒域内前来帮助的修行者、强者归家的事情,你已有上千万年不曾开口闲聊了。”红发界主沉声道,扭头注视着幽蓝战甲君主。 目光既有悲哀,也有安慰。 唿唿唿。 虚空风暴席卷而来,幽蓝战甲君主眸光一动,登时令恐怖的虚空风暴消弭不再,昭显赫赫君主之威。 然而。 就是这么一位君主,面对潜藏家乡秘境内的九十九位狱族,仍然毫无任何办法,终年累月见不到丝毫希望。仅能沉默着,压抑着心中的苦痛与绝望。 “唉。” “若非探测仪器有着催动限制,我们也可以搜寻狱族。可惜那探测仪器的构造,来源于传说中的宇宙星空,我们根本无法动用。”红发君主连声叹息着。 他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催动探测仪器。 那样的话,他们可以一直搜查下去,直到海枯石烂,直到汤余秘境毁灭。就算无所收获,至少他们有希望,而且是把握在自己的手掌之内。 可现在他们只能祈祷着—— 恒域内的修行者多来一些,最好多来一些强者。若是能够搜查出一个狱族,哪怕一个,就是再好不过的喜事! “算了。” “我们得去跟着那位白衣青年,若是他能搜查出狱族,我们立即出手击杀。我们,我们。”红发君主声音渐渐降低,直到微弱万分。 他说的话,自己都不相信。 四千零八十一万年!他记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自那一日狱族数目达到九十九、之后的每分每秒,他都刻骨铭心! 度日如年,不是虚妄。 唿唿。 虚空风暴吹拂。 红发君主抿了抿嘴,右掌拍了拍幽蓝战甲君主的肩膀,但在下一瞬间——蓬!! 幽蓝战甲君主眼珠子瞪得溜圆,浑身上下的虚空存在能登时沸腾翻滚,绵延周围虚空,冻结苍穹乾坤! “九,九十八!” 幽蓝战甲君主声嘶力竭地狂吼,其声音堪比位面宇宙破灭的毁灭声波,回荡八方:“九!十!八!” 千万年不曾开口的他,在此刻嘶吼出声,眼珠子都通红! 激动! 激动! 除去激动,再无其他! 九十八? 红发君主心灵揪紧,仿若有着一根极其脆弱微弱孱弱的丝线,紧绷心间,令其头皮一下子炸开! 他明白! 他懂得! “九十八?” 红发君主躯体一颤一颤地,缓缓回首,君主感知都不敢幅散,生怕影响结果,也害怕此乃虚假。 须知! 这些生灵秘境的修行者,经历再多岁月、看遍再多沧桑、具备再怎么深厚的智慧,也永远无法淡忘家乡秘境!因为他们只有这么一个地方可以居住!苍茫无垠的虚空只有一个家! 独一无二! “呼哧。” “呼哧哧。” 红发君主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声音,那般彷徨无助、也那般焦虑期待,一个刹那好似一万年。 他终于回首望见了附着在光罩上的探测屏幕。 紧跟着。 他浑身一颤,脸庞凝固成了似乎狂喜癫疯、似乎痛哭流涕的扭曲姿态,仿若虚空恐怖雷霆贯体般。再无丝毫思维意识,也无任何动作! 那一道玲珑精致的屏幕,非常小巧,约有一米长宽。 与广阔无边的光罩相比,简直不堪入目,哪怕是刚刚进入光罩之内的方成,也未有察觉。 而此刻。 这么一道小小的屏幕,代替苍茫虚空、代替汤余秘境,成为了红发君主与幽蓝战甲君主视野内的唯一存在。 屏幕呈漆黑色,其上闪烁着赤红数字—— 九!十!七! —— 汤余秘境之内、一座城池中央。 一座被繁多修行者紧紧注视着的擂台上,一位黑衣少年正与一位兽皮相互激战。 两者皆是超凡层次的修行者,但战斗声势甚至堪比天体黑洞域的修行者。 两者碰撞之间,一道道余波激荡 而出。 若非擂台边缘有着法阵抵御,余波早已渗透而出,扫荡擂台周边的城池区域。 可以说,几乎城池内的所有修行者、乃至其余城池仰慕而来的修行者们,都在屏息凝神地盯着擂台上的激烈战斗。 黑衣少年、名为卒雨,乃是公认的超凡最强者。而另外一位兽皮少年,则是近些年展露无敌天资的超凡。他们孰强孰弱,即便高高在上的、且为界主的城主,都不能够断言。 “卒雨能赢么?” “那兽皮少年绝对超越了封圣级超凡,卒雨估计也得苦战许久才能分出胜负。” “看着吧。” 所有修行者都在关心着。 究竟是卒雨继续最强神话,还是兽皮少年逆势登顶最强?他们两者太强太强,堪称天穹之下的最强超凡! 谁赢了! 谁就是第一! 下一刻。 “哈哈哈!” “很好!恭喜你将见识到我的真正力量!”卒雨眼眸闪烁着霸烈威严的眸光。他哈哈一笑,踏步上前撇开了紧握着的长枪,手掌张开宛若天幕,生生拍向兽皮少年! 兽皮少年轻咦一声:“恩?” 紧接着。 他就满脸通红,怒火充斥心间!撇开武器,空手与他作战?这简直是侮辱! “看刀!” 兽皮少年狂吼一声,一刀劈下! 刀芒宛若世间最璀璨的流水,一些天体修行者为之心悸,忍不住站了起来,然后下一刻—— 咔! 卒雨左掌猛地向前一探,隐涵一丝幽邃漆黑的光芒,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兽皮少年的长刀,手掌回缩再一甩动,顿时令兽皮少年手掌撕裂,再也握不住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投雷加更七) 渐渐的,随着思绪的纠结,邵梦茹感觉自己的头又开始疼痛起来。 忽然感觉到胸闷的厉害,她挣扎着喊了几声,叫停了抬担架的战士。 在小荷的搀扶下,邵梦茹吃力的站起身,扶着身边的树干站直了身子,不停的大口呼吸着。 “梦茹姐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 “呀,姐姐你嗓子怎么了?” 闻言轻叹一声,邵梦茹苦涩的摇了摇头。她心里很清楚,自己因为昨晚的事情急火攻心,嗓子里估计已经满是血泡。 “邵姐姐,你喝点水吧。” 感谢的点点头,邵梦茹接过小荷的水壶,扬起脖子喝了一些水。 随着清凉的井水下肚,她心中的那股子怨气终于稍稍的消散了一部分。 就在这时,身后一个讨厌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为什么停止前进?” “报告支队长,邵医生不舒服,她想起来喘口气。” …… 看着面前背对着自己的柔弱背影,赵世勋本想张嘴安慰对方几句,却最终给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天亮了,这里不能久留,你要是不舒服就继续上担架,如果没事就赶紧跟着走吧。” 话闭,赵世勋随即转身返回了队伍前方。 听到脚步声离开,邵梦茹这才冷着脸转过身。由于刚刚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她此时又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无奈之下,只能继续躺到了担架上。 …… 接近早上八点半的时候,赵世勋他们终于返回了周宇他们藏身的地方。 望着面前空空如也的山谷,赵世勋看着面前的大鹏眉头一皱。 “粮食呢?其他人呢?” “支队长,天亮前老不死的见你们还没回来,就说服指导员带着粮食先朝东面走了。他说咱们赶车只能走大路,要是天亮了你们才回来,咱们这些粮食就过不了陈家峪村的据点了。” 听到这,赵世勋瞬间明白了一切。确实,就算陈家峪村据点的伪军昨天被自己打怕了,那自己也不可能嚣张到大白天赶着粮车大摇大摆的从对方眼皮子底下过去。 如果过不去,那自己缴获的这些粮食就只能先暂时扔在这,万一要是在自己带人回来取之前被人发现,那就彻底打了水漂了。 “呵呵……这个老不死的,倒是挺会算计。” “黑娃!传令下去,全体休息十五分钟!” …… 短暂的休息后,赵世勋他们在又走了一段大路后,便钻进了路边的山林里。 …… 陈家峪村外山坡上的据点里,随着一阵木梯的响动,一个黒瘦的伪军拎着步枪跑从炮楼顶上跑了下来。 “排长!南面的山里好像有人,你快去看看吧。” 闻言一个机灵,康娃子赶紧从原正排长的摇摇椅上跳起,几步跑到了射击孔附近。 眯着眼朝南面望去,他看了好一会后,斜眼瞪了身边的汉子一眼。 “我说你小子是不是看走眼了?!这他娘的全是树林,哪来的人影啊?” “康排长您看那,他们就在树林边缘走动,那灰色的身影一闪一闪的,绝对是土八路!” 闻言眯起眼瞅了又瞅,康娃子却还是啥也没看到。 “乃求的,要是咱也有副望眼镜就好了……。” 要说其实每个据点鬼子都是给配了望远镜的,只是陈家峪村据点的望眼镜昨个被那个短命排长给带走了,这会已经到了独立支队的手里。 直到看的眼睛一阵酸疼,略微有些近视的康娃子还是啥也没看到。眼见身边的汉子一个劲的说树林里有人,他心底的无名火瞬间就上来了。 一脚踢翻对方,康娃子指着对方的鼻子骂道: “兔崽子!我算看出来了,你小子这是变相挖苦老子眼神不好呢是吧?啊?!” “不不不……,小的哪敢那……,这树林里确实是有人啊。” “妈的!你小子还嘴硬了是不?!我他娘的踢死你!” “哎呦……别打了排长,是俺看错了,俺看走眼了……别打了。” …… 两天后,当赵世勋带人安全返回了神泉寨后,经过短暂的修整,独立纵队也开始了建立以来最大的扩编行动。 由于手头有了富余的粮食,周宇派出去的人员几天之内就从四里八乡招回来了一百多名新战士。 兵员不愁后,剩下的就是武器弹药和训练问题了。 训练倒是好办,老兵带新兵,加上赵世勋在后面的指导,训练工作也就顺理的全面铺开。 至于武器嘛,由于老幺带回了赵世勋之前记录的藏枪地点,经过半个月的寻找,喜子带着二排也将百多支长短枪带了回来。 到了年末的时候,经过近一个月的整编修整,独立支队已经发展到了近三百人的规模,除了弹药依然稀缺外,架子倒是有模有样 的支了起来。 人多了,编制也就做了稍稍的改变。一排二排合并成为一连,连长是黑娃,副连长是喜子。下辖三个人数四十五人以上的加强排,排长分别是老鬼,顺子,还有大庄。 三排和四排被合并为二连,连长是周宇兼任,副连长是张大鹏,下辖两个步兵排,一个重火力排。步兵排长分别是老幺和老不死的兼任,而重火力排排长则依然是戚宝山。 同时,由于有了邵梦茹的加入,独立支队也组建了自己的卫生队,编制为二十人,负责人是邵梦茹和小荷。 而在独立支队扩编的这段时间,日本人和伪军也是出奇的消停,由于晋南大量的日军被调离战区,留在中条山地区的日军兵力大为减少。为了补充占领军的实力,日军开始大规模的扩充伪军部队。 在这期间,日伪军全都出奇的安静,出了例行的征收粮食和修建据点外,日伪军大部分时间都窝在据点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就这样,趁着日伪军暂时偃旗息鼓,独立支队总算是获得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喘息之机。 然而随着冬天的深入,独立支队物资短缺的弊端开始越发的明显起来。别的不说,这御寒的衣物就是最大的短板! 由于鬼子的封锁,加上前段时间的激烈战斗,整个晋南地区的八路军都处在战略恢复的阶段。 根据地遭遇严重破坏,加上日伪军的封锁,就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韩灿宇笑着说:“跟我现在的工作不沾边儿,那能是什么单位?不是让我回宣传部吧?” 马文学摇了摇头,说:“你说对了一半,不是回县委宣传部,而是让你去县总工会的宣传部,当、部、长!”马文学高兴地一字一顿地说:“是不是高升了?我的韩部长?” 韩灿宇“哦”了一声,坐了下来。 马文学说:“怎么样,是不是跟你以前的工作完全不一样?总工会----带个‘工’字;你现在呢,带个‘农’字,这一字之差,可是差十万八千里呀。” 韩灿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不知道总工会具体是做什么工作的,也不知道总工会的宣传部和县委的宣传部有什么不同。 马文学问:“怎么了,怎么不开心呢,舍不得走?” 韩灿宇笑了一下,说:“是舍不得走。我回到镇上已经整整三年了,我感觉在这收获特别大,不知道到了县总工会,会不会……” 马文学马上打断了韩灿宇的话,他说:“灿宇,是金子,在哪它都能发光,我相信你是一块好料,特别是搞宣传,你应该轻车熟路,不成问题。” 韩灿宇来到县总工会以后的第一感觉,就是像马文学说的,跟在镇里的工作完全不搭界,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他需要熟悉和了解的事情太多了。 他不愿意呆在办公室里,每天都到企业去,在企业一呆就是一天。 县里的国营企业都成立了工会,企业的工会组织人员配备得很齐全。大的企业中,工会主席、生产干事和宣传干事都是脱产的,有的工会甚至还有自己的出纳。 几个月下来,韩灿宇几乎跑遍了全县所有的企业工会,他感觉县森工局工会的工作开展得特别出色。 县森工局除了每天晚上开办“职工舞会”外,还自办了“企业文化报”----《鸭绿江森林报》;有自己创作的歌曲《我们是快乐的森工人》;还有一支由40多人组成的文工团。 1964年春节刚过,韩灿宇接到了市总工会一个关于“举办全市职工读书活动知识竞赛”的通知。韩灿宇算了一下,离正式比赛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他向总工会主席作了汇报,提出县里先搞一个预选赛,旨在发现优秀人才,再组成参赛队伍。主席同意了他的想法,以总工会的名义向全县各国营企业下发了通知。 预选赛是韩灿宇亲自出题的,比赛采取笔试和抢答两种形式进行。全县23个单位共69名职工参加了预选,最后胜出的 是森工局、国棉一厂和农具厂的9名选手。 他又出了一套题,对这9人进行了复赛。韩灿宇要打破单位的界限,在这9人当中精选出3人,组成县代表队,参加全市的竞赛。 复赛题目范围很广,涉及方方面面,比如: 《红与黑》的作者是谁?哪个国家的人?主人公叫什么名字? “接天莲叶无穷碧”的下一句是什么? 长征是哪一年从哪个地方出发的,哪一年到达的陕北? “延安五老”指的都是谁? 数学意义上的“翻番”是什么意思?举例说明。 “一五计划”、“二五计划”、“三五计划”分别是从哪年到哪年…… 经过激烈的角逐,森工局的2名选手和国棉一厂的1名选手获得了前三名。韩灿宇跟森工局和国棉一厂的领导打了招呼,把这3人从生产一线抽调出来,在县总工会宣传部脱产训练了一个星期。 最后,在全市的“职工读书活动知识竞赛中”,韩灿宇率领的县总工会代表队一举夺魁,取得了第一名。 韩灿宇调回县城以后,他仍然住在县委招待所,当初和他住一个房间的农业局和李学林和统计局的张智和都已经结婚搬了出去,他一个人住在原来的房间里,所以他经常把韩好一带过来,跟他一起吃饭,给他改善生活。 韩好一高中毕业参加了高考,他报考了尹金平老师任教的辽宁大学。 在等待辽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的日子里,韩好一迷上了钢琴。 金志浩让好一帮着金红梅辅导功课,韩好一每次来金志浩家,辅导完功课就一头扎到琴房,求金红梅教他弹钢琴。 金红梅很乐意教他,不厌其烦地给他讲:“注意姿势,坐姿要正确,屁股要坐在凳子的三分之一处,身体自然放松,身体略往前倾,但你别弯腰驼背的。”说着,金红梅照着韩好一的后背就打了一下。 韩好一赶紧把身体挺了起来。 金红梅又说:“注意手型,手应保持为自然的弧形,手腕放平,手形要呈一个半圆形态,每个关节都撑起,在放松中求力度。”她边说边纠正韩好一的手形,说:“对,这样很好!” 韩好一学琴,已经到了走为入魔的程度了,金红梅喊他吃饭,他都不应声,一门心思地练习。 金红梅教他各种指法,比如顺指法、扩指法、穿指法、缩指法,告诉他在什么情况下应该用什么指法。她认真地说:“指法正确特别重要,你刚开始 学琴,一定要保证指法正确,如果指法不正确,以后你会发现自己弹不下去了。” 教会了指法,金红梅又教韩好一识五线谱。 这天,金红梅对韩好一说:“好一哥,我教你唱一首儿歌吧!” 韩好一一听,说:“你开什么玩笑,儿歌是我在幼稚园的时候学的,我现在已经高中毕业了,你也是高中生,我们俩唱儿歌,红梅,你没搞错吧?” 金红梅“咯咯”地笑着,说:“好一哥,你不是想学钢琴吗,想学钢琴就必须得跟我学这首儿歌!” 韩好一不解地问:“学钢琴就必须要学这首儿歌,难道这首儿歌跟钢琴有关?” 金红梅点了点头,说:“嗯,好一哥,你一猜就猜着了,有关系!” 说着,金红梅就开始背这首《五线谱儿歌》---- 五线谱、五线谱,小指比做第一线,拇指比作第五线,一二三四五条线,两指中间比作间,一二三四四个间,线间线间我上楼梯。咪发嗦拉西都来咪……她一边背儿歌,一边伸出自己的左手,用右手食指指着左手的相应位置,随着节奏律动。 练完一遍,她拿起韩好一的左手,将他左手的手心朝向韩好一,又拿起韩好一的右手,让他用右手的食指指着左手相应的位置,边念边随着节奏律动,一遍一遍地练。 就在总工会的宣传工作风生水起、有声有色的时候,韩灿宇的工作又发生了变化,他被调到了县委综合科。 县委综合科的科长退休了,空出来一个编制和岗位,组织部门考虑了很多人选,最后敲定了韩灿宇。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和秦玄,老道士定下过去阴山古楼的具体时间之后,张日山带着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情离开了,他觉得他们九门,他们张家赢了,可是这个赢法却有些问题。 谁能想到他们反转局势的机会居然是靠卖族长得来的,他觉得他可以回张家再重新选出一个族长了,他就不去竞选了,还是留给小辈吧。 反正他还活着,还能再坐镇张家一阵子,帮着小族长管理张家,顺便调教调教小族长,咳咳,是好好教育一下,指不定下次张家,老九门危机还能再卖一波。 张玄山那重孙子长得不错,听说学识,气质还挺好的,可以培养培养。张灵山的重孙子也可以,浓眉大眼的,长得英气,指不定还有人喜欢这样的,等等,我堂堂九门张家岂是拉皮条的,不能再想了。 张日山步履匆匆的下了山,整个道观里又只剩下三个人,秦玄,老道士和张起灵,三人围坐在矮桌边上,气氛诡异。 听了秦玄的要求,老道士怎么看秦玄怎么感觉不对劲,气氛尴尬了好一会儿,老道士才忍不住开了口,“没想到道友还喜欢这一口,老道真的是见识了。 没事,老道不歧视道友的性趣爱好,当年我混的青帮里就有不少这种人。 那时候乱世,富家少爷包个戏子,大军阀找个玩玩又不想要孩子,这种事多的去了。”看着秦玄越来越不善的眼神,老道士背后有点发凉,嘴里的话说的更快了。 “当年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分桃之礼,咱们华国自古就有这传统,千八百年前养个小倌还算是风雅呢,道友……老道绝不歧视!绝对不歧视!”老道士看着秦玄抬起了手,心里一哆嗦。 “放心,道友戏言,贫道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秦玄周身气势沉寂,脸上硬生生的扯出来一个极为扭曲的笑容,“不过道友这么了解,看来也是心有所求。咱们这也就算了,听说那些外国人玩得开,脸盆鸡更是将这发展成了一整套行业,道友也是有钱人了,可以去消费消费,不然我一会下山找张会长,左右他还没离开,我相信他会很高兴帮道友安排一下的。” “不,不用了!绝对不用了,老道已经一百多岁了,承受不起,承受不起。”老道士吓得冷汗。 “哪里的话,道友位列先天,寿元绵长,养生有道,天资聪颖,怎么说最低也能成个先天大圆满,活个三百多年,如今年龄也不过相当于三十多岁,正是当打之年啊。 再说了,若是道友成了金丹,寿元千载余,现在也不过相当于少年而已,找个相好 的慢慢处,实在不明找个顺眼的小孩直接养成也够了。”秦玄面无表情的说着恐怖的虎狼之词。 “不用不用,我已经决定一心向道,不敢搞那些儿女情长,使不得使不得。”老道士吓得直摇头。 “呵。”秦玄冷笑一声,也没做回答。老道士这下心里才安稳了一下,“那道友将这位张居士留下做什么,打手我等也用不着,至于弟子,弟子还是从小培养的好,张居士年纪有些大了。”老道士缓了过来,才开口问道。 “哼,我不缺弟子。”秦玄淡然的说道,然后转头看向张起灵,“我让你留下,你就要留下,我且问你,你有何用处?” “用处?”张起灵陷入沉默,说实在的,他现在也有点后悔,当时秦玄说要他的时候,他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阵激动,热血上头便答应了下来,现在想来这两个强的非人一样的存在要他做什么? 论武力,十个他也打不过这两位,论脑子,他脑子有病,几乎没什么用处。 他能用的上的能力是什么呢?秦玄看着疑惑的张起灵叹了一口气,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要张起灵有什么,他留下张起灵纯粹是他脑子一热,张起灵身上带走他的部分生死权柄碎片,他还取不出来,痛苦.jpg 所以他这是为的什么呢?罢了,走一步看一步的,指不定最后就有办法了,反正是生死权柄的有缘人,遇见他便是有了仙缘,大不了给他发一张仙籍,反正司命天宫缺的人多了去了。 “去,帮上衣脱了。”秦玄对张起灵说道,“啊?”张起灵满脸疑惑。老道士满脸震惊,“道友……” 张起灵想到怎么说也是第一天第一个命令,要是不完成的话,估计他日后就有苦日子了,还是罩着办好了。张起灵慢腾腾的站起身,缓缓的解开了上衣,露出了肌肉紧实的上半身。 “果然。”秦玄手一挥,一道劲力控制着张起灵转了一圈,“穿上衣服吧。”看着秦玄怪异的神情,老道士有些摸不到头脑,“道友,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感慨而已。最近又要加工加点弄出一本《练气诀》了,既然是我的门下也算得上是仙道正统,修那劳什子的左道旁门做什么。只是,唉,研究让人头秃啊。” 老道士点了点头,“道友辛苦。”虽然他不知道为啥秦玄要留下张起灵,还要费心思给人家订制一套功法,但是这应该是有些想法吧,反正这事他有插不了嘴,还是算了的好。 老道士笑了笑,站起身子跑到一边接着练习裂字成符去 了。“你闲着没事也去练一练刀法吧,基础刀法好好练。以你的体质,今天就竖劈两千下吧。”秦玄赶走张起灵,自己坐在矮桌边上喝着茶水,感受着岁月静好。 屁的岁月静好,他会为了编写功法而困苦吗?当然不会。他在意的反而是张起灵身上的“麒麟踏鬼”纹身。 这区区不过一个中千世界,总感觉这里面的水有点深啊,一边是轮回之主主导的末法时代,末法大劫之下竟然还能有结界将末法时代隔绝。 你以为是用魔法打败魔法吗?当然不是,末法大劫中的末法之力号称万法克星。结界也是法,怎么可能隔绝末法之力,不过隔绝了末法之力,那就说明这个地方的故事多了。 另一边,以正一和全真两大神仙道脉的纷争,引出多少故事,这两派的创教祖师张道陵和王重阳的故事先不说。 西王母和东华帝君竟然下场了,除此之外呢,秦玄在张起灵身上看到的“麒麟踏鬼”纹身,这种邪魔辟易,百兽百虫畏惧的力量,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传说中的麒麟之力吧。 太古有先天三大种族,是洪荒天地第一批自然诞生的三大后天种族,龙族,凤族,麒麟族。 三族分别掌控天空,大地,海洋三个地盘,大地正是麒麟一族的地盘,而昆虫,走兽都是麒麟一族的管辖范围内。 麒麟一族的最强者便是祖麒麟,位列混元,不过无量量纪元之前,三族大战,祖龙,祖凤凰,祖麒麟为了证洪荒天地之主的位置,最后被众先天神圣送进了无道之地。 为了出来,祖龙化身东极青龙圣兽,祖凤凰化身南极朱雀圣兽,祖麒麟化身中央麒麟圣兽。 祖麒麟为了镇压大地不得不将自己肉身与洪荒大地相融合,但是也因此获得了洪荒大地的加持,可以这么说,那个时代的大地王者为祖麒麟,大地之母是后土圣人,女娲圣人,大地之主是镇元大仙,除此之外还有那座天下最高的天柱不周山之灵。 五位大地的主宰共同管理大地,只是后来五位主宰中有两位超脱了成了圣人,不周山被后土圣人的同盟者水神共工撞碎了,不周山灵领了盒饭。 镇元子大仙见势不好,开辟了地仙界,带着万寿山入主地仙界,加入了仙道阵营,和上清圣人连个推广地仙体系,成了仙道正统的大佬。 唯有祖麒麟,在不可言,不可说,不可名的原因造成的大战下,洪荒大陆破碎,号称五大圣兽中实力最强中央圣兽因为镇压大地安稳不力,道果反噬,肉身随着洪荒大陆分解成了不知 道多少份。 无奈之下,祖麒麟发下大宏愿成了洪荒侧的瑞兽之长,也因此战力极度缩水,成了最弱的混元,天意弄人~神兽。 鬼为阴气,怨气,执念,灵魂融合在一起后化成,故而畏惧太阳至阳之力,缩在没有阳光的地下。 祥瑞之气克制怨气,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八月下旬的夏末炎热,笼罩红白相间的教学楼,厚重难言。因为正处于午休时间,倒是有几分喧哗,时而有高中生进进出出。 三楼走廊。 高三七班的后门口。 两个女生互相挽着手臂,亲密无间般的聊着悄悄话。 “哎,咱班后门口那人怎么在这儿发呆。”其中一个长相俏丽的女生蹙了蹙眉,脸庞小巧玲珑,打量黑色短袖年轻人。 脸庞清秀、怔怔出神、宛若栩栩如生之雕塑,正是韩东。 没人可以想象。 在他脑海内部,正在发生何等神奇的变化,本应无形无质的灵感竟然闪耀发光,渐渐有了实质化趋势。 旷古烁今! 亘古未有! 遍数人类诞生文明以来的岁月,从未有过这等状况,思维意识毕竟虚幻。除非鬼怪之能或者奇能,才能离体,进而实质化。 无论如何。 脑海内的灵感亦或意识,始终属于虚无缥缈的东西。 可今时今日,在这苏河市实验中学高三七班后门口,韩东灵感剧烈汇聚,宛若大江大河的凝缩,化作悬挂长空的璀璨匹练。 无人知晓。 当然也包括两个女生……妆容精致的女生,抿了抿殷红唇膏,好奇的打量韩东脸庞,暗暗嘀咕了一句:“长得倒不错。” 她身边女生******,梳着齐耳短发,并无干练,反而显得有些文弱文静。 “喂。” 妆容精致的女生挥了挥手,见韩东没有反应,打算推推韩东肩膀。 “别打扰他了吧。”颇显柔弱的短发女生拉住同伴的手:“我觉得可能是往届学长,也是高三七班的,在这儿缅怀呢。” “切。” 淡妆女生撇了撇嘴,有点不耐烦。 她瞪了眼韩东,留下一句故弄玄虚以及装神弄鬼的评价,便与短发女生回到教室,假装收拾了一番干干净净的桌面,准备高三午睡。 殊不知。 怔怔然的韩东,站在高三七班的后门口。他看似雕塑,实则五感感官敏锐到了极限,有着外界感知。 灵感跌宕凝缩,令他无法动弹,只能驻足原地。 但这代表不了什么,即使蛮荒巨兽纹丝不动,仍有无比威势,根本不是普通人可以随意打量触碰的存在。 “不是灵念,这不是灵念。” 韩东一边淡淡转动思绪,一边体悟脑海灵感的极 致凝缩。 一分钟……三分钟……七分钟。 期间有打打闹闹的学生经过,也有捧着试卷的任课教师,但全都没有过多关注韩东,不与陌生人搭讪已经成了社会习俗,确实没错。 “快了。” “还差一点点。” 韩东眼底闪耀光华,紊乱内力早已平息,擎天撑地的灵感大约有三分之一或者四分之一的部分,转为晶莹剔透的实质灵感。 实质化的灵感,空前绝后! 仿佛晶莹钻石,澄清透彻! 此乃超乎想象的玄奇之事,恐怕法境存在们也不敢想象灵感竟能显化如若晶钻的绝对实质,甚至打破了人体思维意识的科学理论。 与此同时。 七班教室。 刚刚劝阻同伴的短发女生,摘下黑框眼镜擦拭一番,重新戴上,忍不住瞄了眼教室后门。 嗡! 仿佛有光芒穿透教室墙体,定格空气尘埃,刹那芳华璀璨。 “咦?” 短发女生吓了一跳,迷迷糊糊的揉了揉齐耳短发,好似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天地巨变,只能依稀看到背影消逝。 “那是什么。” “眼睛花了吗,不应该呀,为了高三,上个月刚刚配的眼镜,只有六百多度而已。”短发女生晃了晃脑袋,有点茫然。 时间渐渐流逝。 午睡结束,下午第一节课正是体育课,市实验中学当然遵循华国教育机构所倡导的德智体全面发展。 于是,短发女生与画着淡妆、肤白貌美的同桌跑出教室,在校园里溜达了两圈,经过偏僻的小树林,路过红白相间的教务楼,最后走到绿茵操场。 “这不是中午在咱班后门口发呆的男生吗?”她们对视一眼,心中有点好奇。 前方操场边缘。 身穿黑色短袖的韩东坐在边缘栏杆,似追忆似感慨,仰望碧蓝如洗的天穹。 两人虽然上了高三,可还是心思单纯的小女生,看到有人感慨伤怀本就容易被吸引。更何况韩东身为华国巅峰批次,年青一代当之无愧的领袖,弥漫飘渺,悠然淡漠,愈加增添她们的好奇心。 “靠近点。” 两人蹑手蹑脚的靠近了一点点。 但没有主动开口,感到好奇并不代表非要搭讪。 韩东揉了揉眉心,按捺杂念,对四分之一灵感变成晶钻实质有了初步构思与猜测。 “你们好。 ”他坐在栏杆,扭头看了看这对高三七班女学生。 算起来。 自己应该比她们大上两届。 “呀。”短发女生登时惊慌,平时很少与人沟通,偏内向……而画着淡妆的女生则是凑近两步,站在韩东旁边。 “你好。” “你是上一届的七班学生?”人若美丽当然自信,貌美女生瞧着韩东淡笑脸庞,心中微动,追问道:“我们今天中午看到你在我们班后门发呆。” 韩东点点头:“恩,我以前在高三七班。” 泛着凉意的微风吹过校园,短发女生没敢说话,站在旁边,而貌美女生眨了眨眼睛,继续问道:“你工作了?” “差不多吧。”韩东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武术宗盟曙光监察机构主事人应该也算工作,而且每年工资奇高,而且不用缴税。 貌美女生问题繁多,仿佛止不住好奇心:“你毕业多久了,你考上哪个大学了啊。” 韩东微笑,随口聊了两句。 他真正心思全都在灵感上,晶钻实质以后,灵感趋近凝实,大约可以隔空伤害鬼怪,不必再用身躯内力作为载体。 至于更多的变化,暂时没有发现。 “四分之一左右的灵感实质化。” “此地是我练武起始之处。尤其那间教室,前世记忆出现,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实乃命运改变的最初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信惠,你认识他?”听说自己的老同学认识第一次上门吃炸鸡的某人,李美溪也吃了一惊。 “是的,我刚刚在电视里见过他。”信惠想了起来,眼前的少年,不就是前不久在电视里看过的那个把抽中的tv送出去的日本少年吗? “电视?”李美溪听得一愣。 信惠说道“他是叫真中君吧,我记得c李是这么叫他的……”说着,她把看过的电视内容说了一遍。 李美溪惊讶地瞪直了眼睛,能被选为幸运观众,这运气也太好了点,像她常年在街上闲逛,也没有遇到过这种事,当然,她本身对于这种事是不稀罕的,只是觉得未免太凑巧了点。 两个人都是用的韩语交流,所以瓜生麻衣等人都没有听懂。 李学浩有些意外,没想到那居然是个电视直播节目,这么快就让他有了一定的知名度。 惊讶过后,李美溪看着他,这次换上了日语“真中君会说韩语?”从信惠的讲述中,可以知道这一点,但此前可没见他表『露』过。 “嗯。”李学浩点点头。 “会说韩语一点都不意外,这家伙还会说英语、法语、中文,就连阿拉伯语也会说。”一旁的瓜生麻衣对此表示了麻木,当初陪她去见网友的时候,已经见识过他在语言方面的天赋了。 大家听得一阵惊奇,虽然千叶小百合等人也知道某人会说别国语言,也都亲眼见识过,但还是第一次知道,他居然会说这么多种语言,而阿拉伯语更是第一次听说。 李美溪更是『露』出不敢置信之『色』,仅了解的外国语言居然就多达5种,她是不怎么相信这种事的,看着某人,忽然说了一句现场没人能听懂的话。 李学浩看了她一眼,这是在试探他吗?他也回了一句令人听不懂的话。 “你们在说什么?”两人叽里呱啦的话让瓜生麻衣等人好奇不已。 “我们在用法语交流,现在我相信,真中君是个语言天才了。”通过证实,李美溪不得不相信眼前的事实,她刚刚用法语问某人,而且问得比较生僻,如果不是精通法语的话,都回答不了她的问题,但显然,某人在语言上面确实有着非同一般的天赋。她是越来越看不懂了,只是一个高中生,最多十几岁,他的多国语言,到底是怎么学习的,又是跟谁学习的? 信惠在包间里待了一阵就出去了,她还要忙炸鸡,因为丈夫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店里的客人。 一顿炸鸡大餐,吃得大家都很满意,虽然无法 确定是否全韩国最好吃的,但无疑能满足大家对口味的追求。 “你们知道吗?人们约定见面时,常常把见面地点定在弘大、梨泰院和江南等地,而弘大,是年轻人们的首选。”出了炸鸡店,李美溪绝对是一个合格的导游,边走边介绍这片区域的旅游攻略。 弘大,不单单指的是弘益大学,而是指包括弘益大学在内的周边文化区。弘益大学以美术系着称,出『色』的成绩使其成为韩国高校中的佼佼者,它不仅是韩国人心目中的艺术殿堂与文化圣地,更是韩国近当代艺术以及现代文化的代表。 弘益大学前的街区到处洋溢着艺术的气息,艺术爱好者常常在这里展示自己的作品,这里有很多公演表演和展示馆,以及别具一格的咖啡厅。 炸鸡店就距离弘益大学不远,其经常爆满的原因,也是因为这里靠近学校,学生和年轻人成为了这里的主要顾客。 “下午我们就在弘大这边走走看看,如果累了就在附近找一间咖啡厅休息下,可惜今天不是周五,否则可以领略一下‘火热的周五’!”李美溪略有些遗憾。 一行人都没有意见,对她这个尽心尽力的导游也很满意,带的两次去吃饭的地方都是免费的,虽然第一次是因为挑战吃辣椒成功才免单,但对导游来说,她无疑称职得过分了。 一大群美女逛街的威力是可怕的,就算弘大这边是年轻人的世界,路上不乏美女,但十几个美女同时在一起,很难不引起路人的注意,回头率几乎是百分百。 不过没有什么不开眼的男人敢搭讪,如果是一个两个美女在一起,胆子大一点的男人都敢上前,但一群美女,就不知道该找哪一个了。 李学浩是其中唯一的男『性』,受到了不少好奇和嫉妒的目光注视,当然,他本人不会把这些放在眼里。 弘大正门旁边有一个小公园,据李美溪介绍,这里是专门为弘大学生准备的跳蚤市场,每天5点开始,就是弘大学生的跳蚤市场时间,他们自己动手制作小玩意,以实惠的价格卖给喜欢的人们,而且独此一份,因此弘大的跳『骚』市场也成为了弘大的一大特『色』。 眼下是暑假期间,跳蚤市场时间就没有限制,进入之后,随处可见摆在地上的摊位,大多是年轻的男女。 公园里密密麻麻都是来往的人流,不过大家都专注于买卖,所以李学浩一行人反而没有在大街上那么显眼。 但一群人在人群里前进有些困难,所以分成两拨。 一拨由李美溪带队 ,一拨则是李学浩自己,因为他会说韩语。 这样目标瞬间就小了,除了不会显眼之外,行进之间也容易得多,约定好等下在门口集合,两拨人就各自散开。 李学浩这边除了泽井优子和水桥香智子,还有水桥凉子、洋子公主和丽子公主以及本间美保,总共是7个人。 与大多数普通的跳蚤市场不同,这里出售的商品是由弘大的学生们发挥创意亲手制作的,包括背包、鞋子、帽子、首饰、日历、记事本等,甚至还有自己录制的cd,各种精美的小商品把这里变成了年轻人的购物天堂。 每个小摊档上都有很多有趣的小玩意儿,有的摊主还会现场制作,小公园里里外外都挤满了创作梦的人和买梦的人。 即使没有特别想买的东西,仅在这里随便转转、看看,也是件有趣的事情。 水桥香智子和泽井优子无疑是最兴奋的,两人都喜欢热闹有趣的地方,尤其是泽井优子,基本上每经过一个摊档,都会凑热闹去看一下。 年纪最大的水桥凉子和洋子公主对于这些没有什么兴趣,丽子公主和本间美保倒是很感兴趣,不过两人比较矜持,不像水桥香智子和泽井优子表现得那么明显。 “大哥哥,那是什么?”路经一个小摊档时,水桥香智子忽然指着摊档上摆的某个东西问道。 李学浩牵着她的手就站在旁边,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那是一个拨浪鼓,主体是一面小鼓,两侧缀有两枚弹丸,鼓下有柄,看材质,可能是木制的,打磨得很光滑。 鼓面是一条红『色』的大鲤鱼,旁边则是一个穿着肚兜的小男孩,红『色』的喜庆之象肉眼就能看出来。 “想要吗?”见水桥香智子似乎看上了那个拨浪鼓,李学浩问道。 “嗯。”水桥香智子点了点头。 李学浩蹲下身,拿起那面拨浪鼓,摊主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直接说了一句“800块。” 800块韩币,一点都不贵,甚至是便宜得过分了,不过这是学生跳蚤市场,来这里摆摊的估计都是兴趣,而不是为了赚钱。 “这是你自己做的?”李学浩付了钱,问着长相有些小帅的年轻人。 “是我做的,但上面的画是我一个朋友画的。”年轻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瞥见一旁的水桥凉子等人时,目光亮了亮,态度明显殷勤了些,“如果你喜欢的话,我这里还有别的图案,都是我那个朋友画的。”说着,他从旁边的背包里取出了好几个拨浪鼓,上面 的图案各种各样,有大闹天空、哪吒闹海、还有十二生肖中的动物,旁边还标注有汉字,似乎是出自一个精通中华文化的人之手。 “你的朋友,是个中国人?”李学浩更相信自己的猜测,像这些传统画作,一个韩国人几乎不可能做到。 “是的,她是中国的留学生,其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董大苟说,老虎,原本咱们说好的,把兄弟凑到一块,先从破坏刘大江的洪泽湖资源共同开发区项目开始,搅和的这帮人在红河县呆不下去,可是最近一段时间,弟兄们晚上也没少出去活动,对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依我看,咱们还是双管齐下,你负责刘大江那边的洪泽湖资源共同开发区项目工地上,我负责开发区东边新围挡的工地上,咱们来个遍地开花,争取让那龟孙子左右不能兼顾,应接不暇。 屠得虎犹豫了一会,点头说,董大苟,你的意思是要分头行动,那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要记住了,咱们只是要把这帮做工程的人全都吓唬走就成了,你可千万别搞出人命来。 董大苟不在乎的口气说,你放心吧,我董大苟又不是头一天出来混,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屠得虎和董大苟最近一段时间集中了一些兄弟,夜里对开发区地面上的一些项目试探『性』的做了一些破坏活动,没想到,每次的破坏行动都像是石头砸到棉花上,一点响声都没有。 经过了一番试探,董大苟和屠得虎心里认定,只怕这帮工程队的家伙是怕事的主,既然对方实力不强,不敢接招,他们自然是有信心一举把这帮人全都赶出红河县的地盘,只要这帮人被赶走了,消息一传开,别人也不敢进来,这开发区的东边尽管被重新规划了,上面的工程还是只有他们屠家兄弟能做得起来。 董大苟和屠得虎都在心里打着各自的算盘,一个是为了出口气,争面子,一个是为了抢地盘,抢工程,两人也算是臭味相投,找到了利益共同点,所以才能联合起来一起对付秦书凯。 尽管这红河县里还有一些势力对秦书凯这个县长有些不服气,大体上来说,局面基本已经控制在秦书凯的手中,这不,听说秦县长在老鱼馆吃饭受了些许委屈之后,县里工商局的一帮领导立马适时的拍起了马屁。 工商局长亲自来到秦书凯的办公室汇报说,秦县长,老鱼馆已经被工商局勒令关门整改,在整改措施没有到位之前,别指望开门。 瞧着工商局长一副讨好的表情,秦书凯打着官腔说,工商部门的职责就是要严厉打击这种欺行霸市的不法店家,老鱼馆的商业经营行为存在诸多问题,你们能及时查处是相当正确的。 工商局长见自己的马屁拍的恰到好处,领导对自己的表现也很满意,心里不免有些美滋滋的,连忙表态说,秦县长,经过这件事,我们一定吸取教训,会定期对老鱼馆的其他分店进行检查,只要发现其他分店有违规经营行为的,我们一定 严厉查处。 秦书凯冲着工商局长微微点头,这马屁拍到这份上,也差不多了,工商局长满脸堆笑的从秦县长的办公室退了出去,秦书凯心里却暗想,只怕往后,这老鱼馆的生意在红河县内是必定要受到一些影响了,工商局的人不断的上门检查,那个老板冯香妞的生意估计也没法做了。 工商局长走后,冯成贵竟然来到了秦书凯的办公室。 自从上次教育局出现薛若曦的事情后,纪委书记贾珍园带人严查了一段时间,经过调查,认为很多事情那是无稽之谈,那是变相的造谣,后来在教育局全体人员会议上,贾珍园说,如果下面发生谁估计造谣,一定严惩不贷。 贾珍园还说,这次的事情,说明有些干部思想不端正,为了达到个人的目的那就是造谣中伤,这样的干部我们已经掌握,以后绝对不会提拔,提拔的时候纪委一定坚决的发对,政治素质不过关的人如何提拔。 贾珍园这么一说,那么刘志宽就认为幸亏保护了自己,而这个牛金香就很是害怕了,于是就约这个冯成贵到了洪泽湖边上的温泉山庄,要了一个情侣泳池。 两人在泳池中静静的看着夜空中无数颗星,星星们尽着自己的力量,把点点滴滴的光芒交织在一起,不如阳光耀眼,不如月光清澈,却是明亮的,星光闪烁在暗蓝『色』的星空,宛如钻石般璀璨,美丽的星光,带给人安祥和宁静。 牛金香偎依在冯成贵的肩头,两人靠坐在泳池边,遥望着夜空中的群星,吕嘉怡将白嫩的浸泡在泳池中,时不时挑起一片水花,入秋的夜晚已经有些微凉,不过他们的内心都是温暖的,冯成贵展开手臂,把牛金香揽入怀中,轻声道:“如果能够一辈子这样多好!” “如果你不讨厌我,我会一辈子陪在你的身边!”女人在这样的星空下总会变得异常温柔,即便是牛金香这样的女人也不例外。 冯成贵点了点头,亲吻着吕牛金香光洁的额头,牛金香此刻给他一种真实的感觉。 牛金香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老冯,我想求你一件事!” 冯成贵点了点头道:“你说,只要我能够做到!” 牛金香的神情显得有些犹豫,她声道:“这次薛若曦的事情,闹得很是厉害,我想走出教育局。” 冯成贵微微一怔,随即就明白了牛金香说出这番话的真正用意。她一定是在担心这个事情后,那么薛若曦在张东健的推荐下,提拔那么是正常的事情,可是自己如果不找关系,那么位置无法保住,还有可能被贬 低到那个不重要的部门,至于说这个牛金香那么更加是皮之不存,『毛』之焉附。 冯成贵有些为难的看着牛金香。 牛金香道:“你也不要有什么顾忌,你是正科级,到哪个地方都是有发展的,可是那个薛若曦不一样,这个女人如果做了局长,那么狠毒就会表现出来,我估计很多人要受到打击,包括那个刘志宽,我可是为了你才会干出那些不该干的事情,才会有可能受到薛若曦的打击,所以请你一定要想办法帮我。” 冯成贵苦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真觉着自个儿跟罪人似的,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多加注意,只要有机会,我机会把你调整出去,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陈少峰起床洗漱,将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最好每天都是这么帅气。 而陈大龙和陈妈妈也服用了固本培元丹,气色比以前好了不少,看上去很年轻。 吃过早饭后陈少峰借故去工作,实际上是和任小甜约定赌斗的事情。 两人约定去一座废弃的养老院查看,据说经常有人影出没,怀疑有很厉害的鬼物在里面。 陈少峰到了地方没多久,任小甜骑着摩托才姗姗来迟,而且摩托车后面放着一个大背包,看上去像去野营。 任小甜将摩托车停到一边,对着陈少峰冷哼一声,然后把背包打开,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 陈少峰瞅了一眼,里面有道符,法剑,铜钱剑,八卦镜等,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你这太夸张了些吧,不就是去探路吗?又不是逃难。” 任小甜瞪了他一眼道:“你懂什么?这个地方可是被列为D级灾害,已经死了好几个除灵师,自然要小心些,谁像你似的,整天带着个储物戒指晃悠。” 说着还冲着他的手上瞥了一眼,隔着老远就能闻到那股酸味。 这让陈少峰稍微满足了一下虚荣心,道:“你这么说可不对了,我出门都是靠本事,你带这么多东西,完全是靠装备才对吧。” “切,土包子,懒得理你。”任小甜收拾妥当,然后将大背包放在摩托车上,只见她带着一副墨镜环顾四周,口中喃喃道:“能量48,暂时还算安全。” “喂,你在干什么?给养老院相面啊!”陈少峰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这座废弃的养老院,除了老化得厉害,门口上还贴着几道符纸,别的也没什么。 “哼,说你是土包子还不听,今天让你长长见识。”任小甜将脸上墨镜摘下来递给他道:“给,你带上看看。” “戴就戴。”陈少峰戴上之后看着废弃的养老院变成一片惨绿色,周围还有一些黑气在冒出,眼睛上还给出一个48的数值。 “这个眼镜好神奇,居然能探测出周围的能量。”听着陈少峰的夸赞,任小甜心中一喜。 “那是当然,这可是除灵师的正式装备,虽然是二手的,但是也花了我不少钱呢。” 这话没错,装备的确是她租来的,现在想起来还有点肉痛,但是为了能在陈少峰面前显摆一下也是值得了。 陈少峰试过几次后就没了兴趣,还给她道:“戴上这个还不如不戴,你还有什么情报没有,没有就直接进去吧。” “哼, 进去就进去,不过我可告诉你,要是遇到危险,我可不会救你。”任小甜不满地说着。 陈少峰点点头道:“我也没指望你救,请吧。” 两人步入废弃养老院,突然陈少峰耳边响起系统的提示声: 【任务发布:密探尸巢】 【限时:5小时】 【任务奖励:地级上品秘籍《符道真解上卷》】 “我靠!密探尸巢?还有地级上品秘籍?那不是和《天外飞仙》一个等级的好东西嘛!”陈少峰有些惊讶的愣在原地,看来这个养老院不简单啊!居然能让系统给出这么高的奖励。 任小甜见到陈少峰呆在原地发愣,以为他是害怕了,顿时嘲讽道:“你要是怕了,现在可以回去,省的我一会儿还要担心你。” 陈少峰嘴角浮起一股冷笑,道:“你还是担心自己吧,等会儿可别吓哭了。” 说着继续迈步往里走着,而一边的任小甜气鼓鼓地道:“哼,待会我看你怎么出丑。” 这座废弃的养老院很大,一共有三座主楼,一座副楼,作为一个除灵师自然不会全部找下去。 只见任小甜拿出一个罗盘放在地上,手指变化间快速掐诀施法:“点三清,开天光,五鬼引路定八方。” 一道红线突然从罗盘中飞出,然后在养老院内转了转,最后停在一个亭子的石桌上。 任小甜收起罗盘,开心的道:“找到鬼物的藏身之地了,跟我来。” 两人来到小亭子里,围着石桌查看,任小甜道:“这座亭子有五根柱子,就像是五行定位一样,而这个亭子的入口却是朝着……” 陈少峰抱住那个石桌,低吼一声将其推到一边,一个黑洞洞的洞口显露出来。 “这样不就可以了?”陈少峰耸耸肩戏谑地看着她道。 “可恶的混蛋,居然敢抢我的风头。”本来任小甜营造好的氛围全部被陈少峰打破了。 “那好,既然你力气那么大,就由你在下面开路。”任小甜不满地说道。 陈少峰在空气中嗅了嗅道:“我建议你戴上口罩,下面的味道可能不是那么好闻。”说着纵身跳到地洞之中。 “下来吧,我接着你。”陈少峰刚说完,任小甜纵身跳下来,陈少峰赶紧去接,可是因为光线的原因没有接住,两人直接撞个满怀摔倒在地上。 任小甜从他身上爬起来嘟囔着道:“都是你,没本事接就不要接,害得我差点受伤。” “你还说 我,你身上到底带了多少东西,居然这么重。”陈少峰反驳着说道。 任小甜怒道:“你还敢顶嘴。” 说着伸手就要打他,陈少峰一把将她的手抓住,道:“你别闹了,你听……” “听什么?”突然任小甜闭下嘴,因为地道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任小甜拿出几个荧光棒丢在四周,紧接着看到一些皮肤干枯发黄的尸体向他们走来。 “不好,是僵尸,快走。”任小甜带头就跑,陈少峰也紧跟其上,两人跑出一段后。 陈少峰回过神来问道:“我们为什么要跑?” 任小甜喘着气道:“僵尸的力气都是很大的,而且我身上没有带镇尸符。” “好,那看我的。”陈少峰停下身来,就算在黑暗中也能看清楚那些僵尸的动作,一共有六个僵尸,看样子都是普通僵尸。 陈少峰向前猛跑几步,借着惯性一脚踢飞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僵尸。就像是保龄球一样,将其他僵尸全部撞倒在地。 <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他一直在告诉瑶瑶,说收到了来自花少的信,这是支撑瑶瑶的精神粮食,瑶瑶不能够缺少这种精神粮食支撑着她度过手术艰难的时光,支撑着她去做复建。瑶瑶每次听完席城读花少的信,内心便觉得充盈起来,就像花少一直陪在她的身边一样。 她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花少对自己的感情,也更加相信,经过了这些事情,父母再也不会阻止她和花少在一起了。 对未来也多了一些期待也憧憬,只想尽快恢复脚的健康,然后投入爱人的怀抱。至于今后去哪里,她无所谓,只要有花少的地方,对她来说就够了。 周末的时候,安好好和简兮一起去郊外春游,这是春光明媚的日子,阳光好得让人觉得一生都太漫长。 不过这样的阳光也令人心情大好,一起床就知道一定会是开心的一天。 安好好带着小宝出发了,简兮则开着她新买的车,这是她辛苦了一年的收入,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便在网上大火起来。 安好好仿佛也一夜之间变成了网络上的名人。文章的点击率达到了好几十万。这个意外的惊喜给安好好也带来了意外的收入。 虽然安好好已经是一个不缺钱的富婆了,可是这笔钱是自己辛苦赚来的,和豹哥留下来的钱是不一样的。 安好好切实的体会到了用自己的劳力赚钱的快乐,于是在网上更加卖力的写文章了。 安好好在网络上的笔名并不是真名,所以别人并不知道那些大火的文章就是安好好所写的。 只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安好好被邀请去参加一次作家协会的活动,并邀请安好好成为作家协会的一员。 安好好犹豫了很久,不知道是否应该去参加。这次活动无疑会让安好好暴露在公众面前,可是这也是一次机会。这一个认识很多朋友的机会,一个接触到文学圈子的机会,一个让她认识久仰的作家的机会。 安好好一面犹豫着,一面又不忍心放弃这个机会,最终他决定还是去参加。 虽然他也担心会被席城知道或者会被以前认识她的人认出他来。可是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 去参加活动的那一天,安好好把自己打扮了一番,看上去就仿佛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少女,一点都不像是生过孩子的女人。 脸蛋光滑,头发高高的竖起,穿了一件知性而又雅致的衣服,一条修身的牛仔裤,很简单的装扮,但是她的出现,立马引来了他人的目光。 “真是才女啊!不仅人长得漂亮。文章 还写的这么美。老天真是不公平,把有些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了有些人。” 一些人嫉妒的说道,语气中都是酸溜溜的味道。 好好好会心而又礼貌的和会场上的人打招呼,她见到了自己的偶像,见到了最近出名的喜欢的崇拜的作家。 她以为自己会非常的激动,然而并没有,她只是站在远远的地方,看了看,静静的观察着自己欣赏和崇拜的人的一举一动,从始至终都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上前去攀谈或者拍马屁。 她还是那么的安静,一如这么些年一路走来的自己一样,只是现在的她更加的沉寂了,眼底里也开始有了让人看不懂的东西存在了。 虽然那些人虚假,都在说着恭维的话,互相恭维对方,随着会场越来越热闹,安好好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应该来这种地方,因为此时已经出现了一些记着。 安好好有些害怕起来,如果这些记者将今天会场的情况拍摄下来,必定会造成她的暴露,如果被大家知道了,她已经回来了,会是怎么样的场景呢? 这样子好吗?安好好,文笔很犀利,像就他的长相一样突出。他留着长长的刘海,五官长得像二次元世界中走出来的美少男。 这样的男子,注定是吸引人的。他的身边围了不少女性。他似乎也非常享受这种被女性的目光包围的感觉。 安好好对他的几分好印象瞬间就消失不见了,她不喜欢这样的男人,仗着自己有几分美色便洋洋得意,安好好先入为主的认为飒风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安好好从内心鄙视这种人。不过她很快便释怀了,因为人家也未必在意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90章 第九十章 “去电脑上看。”刘枫雪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李染一边爬楼梯一边说道,“他们是夫妻,总是叫老公、老婆的,可是两个人还都那么色,真不知道是不是色鬼投胎的,我的妈呀,当警察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变态的事儿。” 魏风忽然回头,“我教你的五雷之法你学的怎么样了?” “还好。” “守护魔法呢?” “也还好。” “那还差不多,最起码能够自保了。”魏风点了点头,“你看现在这个世界有多乱,什么人都钻出来了。” 他们跑到屋子里打开电脑之后,看了一会儿,刘枫雪就喊,“停,把他们拉近一点!”魏风赶紧操作电脑,固定画面,然后来近了给她看。 “怎么样看出来什么没有?” 刘枫雪沉默了一下,指着屏幕说道,“看到他们胸口的牛头骨标志没有,那是泰国降头师的象征,他们是降头师,没准是冲着你来的。” “哦吼,小猫小狗两三只,不好好对付我,去抢银行干嘛。” “有一些降头师贪财、好色、嗜杀如命,这些本来都是他们的标准特征,所以,我刚才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一点,不过还好,他们等级不高,你可以对付,但为了不让他们滥杀无辜,你必须立即行动。“ “好!”魏风也看不下去了,马上穿上衣服,“李染,你别跟来,我会让龙组的卫星去追踪他们。” 魏风先去刚被抢劫的一家新国银行去看了看情况,发觉里面一片狼藉,警察们还正在忙乎着,也不怎么的,被王雅给看到了。 “哼,你来干嘛,不会跟歹徒是一伙儿的吧?”王雅忽然回过头来,不屑的撇着嘴巴说道。 魏风那个不高兴,“你别没事儿找事儿啊,我抢银行,我去,你自己信吗?一百个这样的银行加起来也没有我钱多呀,我抢它,它抢我还差不多。” 这话王雅倒是相信,他知道魏风现在稳稳的中国未完,请翻页) “那我现在怎么办,总不能看着他们再杀人吧,其实我看他们顶多也就是铁狂屠那个级数,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可是你现在动手的话,附近的邻居没准会遭殃。” 魏风一想也对,于是就在旁边找了个咖啡厅坐了一会儿,让卫星监视着他俩,一有情况马上就冲出去。 这两个家伙大概也是累了,居然一个下午的时间都没动静,就这样一直等到晚上魏风才动身。 “那四个骷髅头都有灵性,只要你一闯入他们就会报警,所以你的动作一定要快!”刘枫雪说道。 “这事儿倒是简单了。”魏风把碧圆珠拿出来,让它围着别墅转了一圈,每当到了骷髅头的上空,魏风就往碧圆珠上面注入雷系元素,然后一道霹雳下去,骷髅头就挂了,残存的元神顿时被吸入了碧圆珠。 一会儿的功夫骷髅头全都失灵了。 然后魏风脚踏飞剑,嗖的一下子进入了别墅里面。大概是因为有骷髅头的保护,雌雄大盗有点太轻敌了,灯光昏暗的客厅里面居然一点防备也没有。 就是听到一阵阵男女欢喜的声音从一间卧室里面传了出来,魏风心想,这两个家伙真是淫邪的要命,乐此不疲呀。 他循声过去,忽然一脚把门踹开了。 只见屋子里有两个没穿衣服的男女正在忙活着。看到他闯进来顿时就愣了,男的长相凶恶,高大威猛,足有一米八五,女的娇俏玲珑,皮肤娇嫩,肤若凝脂,姿容绝美,就是眉眼之中透露出一股难以掩饰的淫邪味道。 她看到魏风之后,忽然格格的娇笑起来,伸出丁香小舌舔了舔嫣红的嘴唇,“帅哥,要不要一起来呀,好爽哦,人家功夫可好了。” “妖孽!”魏风嘿嘿一声冷笑。 “糟糕,这厮是魏风,干掉他。”那个男的忽然醒悟了似的,伸手一抓,就穿上了衣服,女的速度也不慢,然后迅速的向他冲了过来。 魏风牛刀小试,一伸手炸出两枚水雷,把两人炸的翻了两个跟斗,不过居然没有死掉,反而撞破了墙壁跑了出去。 魏风刚追出去,他们就一左一右的扑了出来。向他左右展开袭击。 魏风向两边躲闪了两下,轻松躲过,迅速抓个活的,问问口供什么的,没想到他们一扭头就冲着魏风喷出两口五彩的烟雾。 “毒雾,太滋补了。”魏风嘿嘿一笑,张开嘴巴,长鲸吸水一样把毒雾吸入肚子里,拍打着肚子,“好爽啊,还有没有。再来点!” “合体!”男的大喊了一声,只见那女人忽然跳上半空,左脚踩在男的腹部,完成了一个漂亮而完美的转身,右腿膝盖顶在男人的胸口,然后双腿夹住了他的腰部,男的掐住她的细软的腰部,就变成了一种很让人害羞的姿势。 然后那女人目光中闪出狰狞的颜色,“让你尝尝我们的万毒蛇息功!” “蛇息,我这是龙息!” 话还没说完,那女人忽然双掌向外推出,只听地面一阵爆裂的 声音 空气中充 (本章未完,请翻页) 满了难闻的臭气和毒素,向林强袭来,魏风身上的玄阴盾顿时发动,将掌力荡开的同时,自己也向后倒退了两步。 暗想,对方的功力好像增加了不止一倍,看来这种合体是他们的必杀技,以后应该没什么了。【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关于这个规则,在那岸边,就停靠着许多的空船。 叶谦和柳轻柔乘上一条空船,然后在那些大家小姐羡慕的目光中,朝着那远处空荡的湖心亭驶去。 许久后,花船上的小姐们才开始赏析叶谦做出来的诗。 这是一名穿着翠绿色长裙的女子,秀色绝俗,自有一股轻灵之气,尤其她含辞未吐,便气若幽兰,说不尽的温柔可人。 “这首诗上阕中以‘春’说‘愁’,将公子的情感彻底烘托出来,此后又转入回忆,交代愁思的缘故,‘郎意浓,妾意浓’,在短促的句子中,连用两个‘浓’字和两个‘意’字,非但没有让人读起来绕口,却给人深刻印象,叠句在词中的用法简直是被公子发挥到了极致,可谓点睛之笔……” 女子俏脸蓦地一红:“可惜未能让公子上船……” 话落,另外有一位女子说道:“郎意浓,妾意浓,郎情妾意深厚浓郁,真是意境优美的一首诗啊。” 这些女子不停地感叹着叶谦作出来的事,陷入痴迷之中,那字字珠玑,引人入胜,让她们流连忘返…… 当然,这一切叶谦就不知道了,现在他和柳轻柔乘坐在湖心亭,微风轻轻拂来,让柳轻柔的秀发有些凌乱,别样的一种媚态。 “总算是清闲了。” 叶谦叹了口气说道,随后他靠着栏杆,享受着那习习凉风,身体也前所未有的放松了下来。 柳轻柔目光很惊奇看着叶谦:“没想到公子对于诗词也如此精通。” “哈哈,随便吟的。” 叶谦谦虚地说道,其实那诗词真的是他有感而发,随便吟的。 如果兰凋此时知道叶谦心中的想法,可能直接能气的吐血。 一直到了深夜的时候,叶谦和柳轻柔才打算回去,这段时间过来,他们的神经都太紧绷了,能这样放松一下,着实是非常不错的。 而此时的望月湖,那些文人都已经散去了个七七八八。 湖边有人看到叶谦的身影,也投来了仰慕的神情。 他们之前都见识过叶谦作诗,对于那首诗到现在回味起来,他们都感觉到津津有味,从那种独特的意境中无法自拔。 就当叶谦和柳轻柔刚出了望月湖,在一片空阔的地方,却发现前面整整齐齐站着七个黑衣人。 那些归去的文人们看到这些人凶煞的模样,都吓得赶紧躲到一边,远远地避开。 而在这些黑衣人旁边,则是有一个小亭子,那 里坐着一个中年男子,虽然喝着酒,但是脸上依旧有褪不去的怒气。 而在他的对面,则是兰凋。 兰凋笑着说道:“李长老,你就放心吧,这是望月湖归来的必经之路,只要在这里守着,你们要找的那个人绝对会出现!” “嗯。” 李长老喝了口气,目光从那行人的身上不停扫视。 他身上压制着磅礴的怒气,自己的侄儿居然被人打了个半死,两条腿都打折了,在这城中,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在他们李家面前放肆! 这简直就是不能忍受的事情! 在知道这件事情后,李长老便带着家族的精英,来到了望月楼,然后在有心人的指示下,说那两人去了望月湖畔。 但是因为望月湖的人太多了,一时半会儿根本就找不到,而且他们要是气势汹汹的这样进去,惊动的对方,让对方逃掉了就麻烦了。 所以,他来了个守株待兔,直接在这必经之路上盘查。 至于对方的相貌,他也从望月楼那里了解过了,早就作出了栩栩如生的画像,让各个精英弟子记在了心头,在那里等待对方走过来。 但是,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晚,却依旧不见那个人的身影,这让李长老心头的怒火越烧越旺。 至于兰凋,他的家族和李家关系很好,这次出来正巧看到李长老后,双方也有交情,便坐在一旁想协助一番。 兰凋忍不住说道:“不知道长老找的那个人到底长什么模样,不如让小子看上一眼,若是见过,那长老岂不是少废很多的功夫?” 听到兰凋这么一说,李长老也没说什么,就将身上携带的一个画像扔了出来。 兰凋将那画卷缓缓展开,然后,一个人的身影就清醒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一瞬间,兰凋就认出来了这个人。 对于这人,他今晚可是印象深刻的很,感觉回去做梦都要梦到的那种。 但现在看到这人的画像出现在李长老手中,兰凋心中一时间闪烁了好多的想法,最后化作畅快一笑,声音阴毒地说道:“哼哼,小子,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他现在畅快的不行,这个小子让他在那么多人面前颜面无光,恨不得当时就将那混蛋给直接杀掉。 甚至现在他的嘴角,还有一丝没有擦干的血迹。 但这小子居然成了李家追捕的对象,而且还是李长老亲自出马,这简直就是痛快至极啊! 兰凋心中想着歹毒的想法:“等到 李长老将那小子杀死之后,本少爷便要霸占他身边的那个美人,嘿嘿。” 对于柳轻柔,他可是垂涎已久了。 当时,被对方无视,他心中早已有恨意,如果这次有机会将对方抓回家族,他要让这个女人卧床不起,在床上好好报一报当时的怨恨! 而一旁的李长老看到兰凋突然神情异常,顿时眼睛一亮,不由地问道:“侄子可是见过这个人?” “何止是见过!” 兰凋咬牙切齿地说道。 同时,他也将之前在望月湖畔的事情都告诉了李长老,李长老听后,忍不住感叹:“没想到居然会有人作诗能超越侄子,还真是一个才子啊!” 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侄子放心,今天那个小子绝对没有什么好果子吃,老夫会让他生不如死,敢得罪我李家,还真的不知道天高地厚!” “他出现了,就是他!” 突然,兰凋激动的大叫。 他看到了叶谦和柳轻柔出现在了路中,走缓缓散步,朝着这边走过来。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都怪自己的身子,如果不是前几天她病了,立秋也不会做那么多的事,也不会被逮到偷吃东西。 即使这东西不是自己家里的都不行,她们母女两就只能饿着。 “秋儿,对不起,娘真的错了,本来应该是娘保护你的,可是你却从小就要来保护娘,你快醒过来,以后娘必定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了。”陈秋蓉抱着立秋哭泣起来。 “你们要记着好好喂药,醒过来后先多吃一些清淡的东西,我就先走了,家里还有一堆草药等着我处理呢。”林大夫背起自己的医箱就离开了。 “你不为自己想想,你也为孩子想想,她吃的苦也够多了。”夏荷说完就拉着阮安安一起离开了,屋子里的空间就留给她们母女俩,有些事还得当事人想清楚才行。 “秋儿,娘真的做错了吗,你快醒来和娘说说好不好,你来教教娘,以后我不哭了,我一定能做好一个母亲的,你快醒过来好不好?” 陈秋蓉现在就盼望着立秋赶紧醒过来,只有失去后她才懂得了,女儿现在是她最珍贵的东西,只要女儿好,她才能好好活下去。 “娘…”立秋悠悠出声。 “娘在呢,娘在呢。”陈秋蓉握紧立秋的手。 立秋还没有完全清醒,等很快又昏睡过去。 “娘,你帮我照顾她们一下,我先去找石哥哥去了,等我学完马上就回来。”阮安安找到正在绣屏风的孙月娥说道。 孙月娥放下手里的东西,“你快去吧,娘会看着的。” 阮安安一路狂奔到神树山,他们果然就在山底。 “妹妹,快来,今天我们要进去了哦!”阮康见到阮安安十分开心。 “今天晚上我就要离开了,今天就带你们去深林看一下,也来测试一下你们这几天学的怎么样。”石书义说道。 阮安安没想到石书义离开的这么快,她还以为他要多待几天呢。 “走吧。”石书义朝着山林走去。 虽然说要进去深山,可是石书义也没有把他们带去危险的地方,而是带去不太危险,但是也有猎物的地方。 “兔子!”阮康看到一只兔子十分激动,想要射箭,兔子就跑了,转眼消失在了山林中。 “它跑的太快了!”阮康有些沮丧。 石书义看了阮康一眼,“打猎物最忌讳的就是让猎物知道了你的存在。” 阮康也明白过来,是他刚刚出声把兔子给吓跑了,闹了一个大红脸。 他们四人又走了一会儿,石书义听见前方有动静,做了一个慢点的手势,然后大家都放慢了动作,生怕出了一点的声音。 又一只小兔子从草丛里钻了出来,石书义,示意他们三个瞄准了兔子,同时射箭。 “咻。”的三声,小兔子应声倒地,临死前还不忘动动后脚。 石书义上前把兔子给拿了起来,有两只箭射中了兔子。 阮安安的箭直接射中了兔子的兔子,把兔子杀死了,阮磊的箭虽然射中了兔子的后腿,但是造成的伤口很浅,并不致命,而阮康的箭,再离兔子半米远的地方就掉了下来。 石书义很是惊喜,毕竟这几个孩子才学了几天的射箭就能发挥的这么好了,他和村里人都不太接触,自然也就不知道阮安安射过一只狼的事情。 阮康有些闷闷不乐的,因为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射中。 阮安安也看出了阮康的郁闷,安慰着他,“哥哥你这么厉害下次一定可以射中的。” “对啊,小叔叔你要加油。” 阮康也在心里为自己加油打气,下次自己一定可以射中猎物的。 四个人的运气不错,不一会儿又遇上了一只野鸡,不过野鸡似乎感觉到了暗藏的危险,直接飞走了,三支箭同时落空。 这只鸡自然也没能逃过被吃的命运,被石书义给打了下来。 后来他们又陆续遇见了几只兔子和野鸡,有他们打中的,也有他们没打中,石书义补刀的。 “好了,今天我们就走到这里吧,里面就危险了,我们出来的时间已经够久了,等会,你们家人肯定要找你们的了。”石书义停了下来,再往前走就是深林了,他一个人倒是没事,可是他却保护不了这三个小孩子,自然也就不进去了。 “原来打猎这么简单啊!”阮康有些感慨,他的身上还挂着一只兔子和一只野鸡,阮安安身上也挂着两只兔子,阮磊身上挂着三只野鸡,石书义也拎着三只兔子一只野鸡,今天可谓是大丰收啊。 石书义连忙制止了他的想法,“打猎要是这么简单的话那岂不是人人都要打猎了。” “这打猎虽然和种地一样都是看天吃饭,但是打猎可比种田难多了,稍不留神就会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深林里也是有老虎和狼出没的。”他怕阮康觉得打猎简单,没人带着就一个人往深林里来。 “而且今天能打到这么多猎物也是我们的运气好,要是运气不好几天下来一个都找不到也是有可能的。” “原来打猎也这么难的啊!”阮康心里的想法歇了下来,不过也还没有完全死心,毕竟今天对于他来说打猎还是很简单的,随随便便就打到了这么多。 石书义把他们送回了家。 “这是哪里来的这么多野物啊?”柳氏看到他们身上都挂着东西,有些惊讶。 “奶奶,这是石哥哥带我们去山林里打的。”阮安安回答她。 “你们去了山林里面啊,没什么危险吧?” 阮安安绕了一圈,“奶奶你看我都好好的,有石哥哥在我们不会遇到危险的。” 石书义算是在深山里长大的,柳氏自然信得过他的本事,“这些都是小义打的吧,要不要柳奶奶帮你做一下,你也要离开了,我帮你做成干的,你也好带路上吃。” “奶奶奶奶,这些也有我和妹妹还有磊儿打的。”阮康一副求夸奖的样子。 “啊哟,你们也能打猎了啊!那可真是太棒了,以后我们家肯定都不缺肉吃了。”柳氏夸奖他们。 “我把他们都送回家了,那我就先离开了。”石书义不太跟人接触,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好离开了。 “等等。”柳氏拉住了他,“这么多东西我们家也吃不完,你就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石书义本来想推辞的,但是柳氏直接把人给拉了进去,“我们早上也没做什么好吃的,你先将就着吃一顿,下午就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好的,柳奶奶。”石书义坐了下来,他好久都没有和这样回家就有人做好饭等着自己了。 柳氏把锅里热着的菜拿了出来,家里人都吃饱了,他们回来的晚,只好留了给他们一些,不过留的菜也很多,加上一个人也刚好够吃。 阮安安吃了饭就去看立秋去了。 立秋已经醒了过来,不过整个人看着就很虚弱。 “安安…”立秋说话的声音很小,阮安安还是听见了,立马把耳朵凑了上去。 “安安…对不起…我没能护住你给我的饼子…” 阮安安的眼泪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立秋受了那么大的苦竟然还惦记着自己的饼子。 “谢谢你带着我离开了…那个家…还救了我…以后我当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 “你没有对不起我,也不用谢谢我,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去找你,还给你半个饼子,你也不会被打成这样,还发了高烧。”阮安安觉得自己一定不能再让立秋回去了,这次她撑过来了,不知道 下一次还会不会撑着等自己去救。 “你还想回家吗?”阮安安问道,她虽然觉得立秋不应该回去,可是如果立秋想要回去她也不能拦着,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不过立秋若是回去了,日后她不会再去救她就是了。 立秋叹了一口气,“不回家…我又能去哪里呢…” 立秋的声音很轻,像一根羽毛落在了阮安安的心上。 阮安安握住了立秋的手,“你若是不想回去,我可以帮你。” 立秋的眼睛多了几分色彩,声音也大了一些,“你要怎么帮我?” 阮安安让阮涛帮自己去叫一下林大夫,没有人比林大夫更适合做一个证人了。 谁也不会冒着风险去得罪一个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长评加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