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之臣》 第1章 第一章 未央宫。 琉璃宫灯溢出浮散破碎的光,往日奢靡的宫殿,仿佛一夕之间变得凋零落寞。 庑廊上无数人影在晃动,嘈杂叫嚷声不绝于耳。 沈柔自幼胆小,娇生惯养长大,是安国公的心肝疙瘩,几时见过这等场面。 她哆嗦着身子,怀中抱着一只随手抓起的包袱,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大宫女苏叶从偏殿匆忙赶来,神色同样焦灼,直奔向沈柔,道:“娘娘,皇上从密道逃走了,娘娘也快些走吧!” 沈柔站着没动,摇了摇头,发髻上的宝石双鸾点翠步摇晃动,难得胆大了起来:“皇上是长姐留在世上的唯一的骨肉,哀家务必保护好他。哀家现在就出去,说不定还能拖延一些时辰,让赵公公可以带着皇上逃得更远些。” 当今圣上,才将将五岁,是先皇后——沈家长女所生。 沈柔一年前之所以答应入宫为后,便是因着先帝拿这个孩子当做借口。 谁知,她入宫的第二年,先帝就突染恶疾,撒手人寰。 沈柔年仅十七岁,就荣升为太后。 她与皇上这对孤儿寡母,在宫廷举步维艰。朝堂一直都是由左、右两位丞相把持。 沈柔与幼帝从某种程度上,只算是两位奸相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傀儡。 这才不到一载,叛军攻城,杀入皇宫,她自是不奢望奸佞会保护幼帝,遂让赵公公先一步带走了幼帝,她自己则能拖一时,是一时。 “哀家……这就去外面。”她是沈家二小姐,只要安国公府尚在,叛军理应不会直接杀了她。 沈柔侥幸的想着。 苏叶当场红了眼眶:“娘娘呀,唉——” 苏叶是沈柔的贴身婢女,是从沈家跟入宫的,自是知道沈柔是在蜜罐子里长大,风吹不得,日光晒不得,眼下可好,得去面对那些个狼子野心之辈。 沈柔抱着怀中的包袱,迈着小碎步,精致清媚的面容映着外面的火光,宛若开到靡荼的娇花儿,憔悴且又迷人,介于纯与欲之间,无疑是个美人。 就在沈柔迈出未央宫的同时,一匹彪骑战马朝着这边疾驰而来。 “吁——” 马蹄忽然高高抬起,霍迟只好勒紧缰绳,许是这战马太过彪悍,迎面撞来的女子吓到花容失色,跌趴在地。 在刺目火光之下,霍迟一双幽深漆黑的眸子,流光溢彩。 他踢了马腹上前,在离着沈柔两步远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的睥睨她。 年轻的男子,历经沙场生死,眉骨之间透着一股强烈的野心与桀骜,对上美人稚嫩清媚,且吓到惊慌失神的脸,男人哂笑一声:“这不是矜贵的沈家千金么?如今,还不是落入我手中。” 第2章 第二章 沈柔仰面望着马背上的男子,无意识的吞咽了几下,诸多记忆纷沓而来,让她原本受惊过度的心脏又猛地跳动起来。 而此刻,年轻狂妄的男子垂眸看着她,分明是个冷硬无情的人,可偏生长了一双含情丹凤眼。可他不笑时,这双眼睛,又如同黑夜里的星辰,深不见底,广袤无边。 男子一身银甲,像罗刹从天而降。 是他! 他还真的杀回来了! 沈柔抱紧了怀中的包裹,更像是抱紧了柔软又无力的自己,她抿唇不说话,眼前之人,便是化作灰,她也能认得出来。 远处的嘈杂声不绝,可此地却像是被隔绝在尘世之外。 霍迟好整以暇的看着娇俏美人,几年未见,还真是比他梦里幻想的还要水灵清媚。 对方没有给予正面的回应,霍迟又开了金口,似笑非笑,道:“沈二小姐,别来无恙啊。” 从方才他二人见面开始,他就称呼她是沈家千金、沈二小姐,却不是太后娘娘。 男子眼梢的戏谑之色无比明显。 这让沈柔又想到那些可怖,且令人羞耻的梦境。 眼前此人,从前是被她照拂养到大的狼崽子,她幼时心善,念及隔壁外室子孤苦可怜,在一次亲眼目睹他差点被人当街打死时,起了善心,将他带回家中,教他读书识字,亦让家中武学师父教给他本事。 他是她的小跟班。 当过她的马夫、随从、侍卫,这人虽待旁人狠辣,可对她言听计从,从不忤逆。 她说往左,他绝对不会往右。 直到沈柔第一次月事,她接连数日梦见狼崽子长大了,成了权柄煊赫的佞臣,将她困于樊笼之中,逼着她做尽风月事。 沈柔自幼胆小,又甚是体弱,自是受惊过度,遂直接将狼崽子驱赶。 那年深夜,大雨滂沱,沈柔第一次看见霍迟跪下。 他即便幼时被人往死里打,都不会跪下双膝。 可那晚,他跪在她面前,一双漆黑的眸子直直看着她,少年人的嗓音透着独特的沙哑:“二小姐,别赶我走。” 他出生卑微,却鲜少开口求人。 那晚,他求了她。 可沈柔只记得梦里可怖的画面,她年少懵懂,哪里能够做到无动于衷,遂直接命人毒打他一顿,又驱赶了他…… 此刻,记忆收拢。 沈柔看着眼前男子,他虽再不复当初少年清瘦模样,身型已是高大颀长,嗓音更是磁性低沉,是彻头彻尾的成年男子了,可这双狭长眸子,以及这张半邪半善的脸,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了。 沈柔缩了缩脖颈:“哀、哀家不认得你!” 为何会这般?! 这狼崽子竟又杀回来了! 难道梦境中的命运无法更改? 她还是会沦为他樊笼中的金丝雀儿? 沈柔快要绝望到哭了。 她当真不是一个沙发果决、聪慧过人、能谋擅略的奇女子啊! 她平平无奇、贪吃懒惰、胆小怕事,除了美貌,当真一无是处了。 她该如何自救?! 此刻,霍迟好看的薄唇猛地一抽,随即又轻笑了一声。 他笑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齿,似乎是被沈柔的模样给取悦了。 “你不记得我?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了?” 沈柔不说话,说多错多,便那般抿唇缄默。只要她自己不承认,霍迟总不能逼着她承认。 这厢,霍迟看着一双眼睛呆萌的娇俏小太后,笑道:“那好,我帮你回忆回忆。” “当初,二小姐将我从街头捡回去,看似好心收留我,实则只是将我当做奴才。可养了几年后,便一脚将我踢开,还暗中买通了杀手,试图索要我的性命。那么此刻,沈二小姐可记起我了?” 沈柔眼下只有一个念头—— 这人怎的这般讨厌?! 她幼时不懂事,好心收留了他,可自从时常梦见风月事后,她自然开始警惕,她一个小姑娘,哪能受得了梦中那般光景? 而此刻,沈柔也留意到了霍迟的身段,当真是肩宽、腰窄、腿长……与梦中一般无二。她立刻羞愤一般挪开视线,焦灼又羞愤。 霍迟见她这般小女儿的情态,觉得莫名其妙的可人。 不愿意看到他? “沈二小姐,说话!” 回答他的,只有美人冷漠精致的侧脸。 霍迟刚刚一声低喝,可下一刻又柔声了起来:“这就怕了?” 这才哪儿跟哪儿啊。 他与她,来日方长! 第3章 第三章 “这就怕了?” 男子磁性的嗓音,低低沉沉,像一道催命符咒,让沈柔又立刻清醒了几分。 她忽然就想到当初,霍迟彻底被她驱逐的那一晚,他在她背后,用了近乎嘶哑的嗓子,平静了说了一句:“二小姐,小人一定会回来的,待小人归来之际,便是二小姐后悔之时。” 蓦的,沈柔身子一软,两行清泪滑落,说哭就哭了,随即,又抬手抹了把美人泪。 她保持着仰面的姿态,再度看向高头大马上的男子,露出一小截雪腻纤细的脖颈,如此纤柔,仿佛一要稍稍一握,她就会香消玉殒了去。 当下,霍迟已经强行替她回忆。 再装傻便是不太可能了。 她倒是很会示弱。 太懂得如何拿捏男子。 更是明白,何为以柔克刚。 看着彪马上,剑眉星目的男子,沈柔的泪水有些不足,好不容易挤了些许出来:“看在我当初照拂你的份上,可否放我一马?” 霍迟眉梢轻轻一挑,笑意缱绻,亦不知在想些什么,竟然是神采奕奕一口回绝:“不能。” 不能…… 这二字脱口而出,吐词清晰,足可见霍迟的心思,是那般决绝。 就像当初,霍迟求着沈柔,让她不要驱赶自己,可这位高高在上的沈二小姐,只冷冷给了他两个字:“不能”。 而当下,他与她的处境颠倒了过来。 她成了落魄的那一个,他则是手握重兵的反贼之一。 她落入他掌中,不亚于是羊入虎口,仿佛只有被生吞活剥的份儿了。 “不能”二字让沈柔堵得哑口无言,她又抿着唇,继续缄默,还对着霍迟眨了眨懵懂纯真的水眸,好一副单纯无害的模样,像江南雨巷的娇花儿,雪色无暇。 这时,又有一银甲男子,骑马而来。 沈柔朝着男子望去,两行清泪竟是莫名又多了起来,美人无声落泪,配合着这宫廷残局,当真十分应景。 “是……谢、谢家哥哥么?” 在今日之前,沈柔就知道谢景辞与康王联手了,她只是不知道,霍迟也是他们其中一员。 谢景辞是长姐未入宫之前的红颜知己,当初长姐被迫入宫,谢景辞求而不得,绝望之下,负气前去漠北吃沙子去了。而自己与长姐有七分相似,沈柔之所以敢继续留在宫廷,而不是跟着幼帝一起逃离,便是在等着谢景辞。 她在赌。 赌谢景辞会不会看在长姐的份上,护着她。 又或者,谢景辞会将她视作替身,从而保她一命。 总之,无论谢景辞出于什么缘由护着她,只要不让她死就行。 她是个贪生怕死,又贪图富贵的女子呢。 谢景辞是定远侯之子,骁勇善战,才色双绝,更重要的是,他对长姐痴情不二。 此刻,霍迟忽然冷笑:“呵呵……沈二小姐,你好歹是太后,如何能一口一声的谢家哥哥?” 霍迟的冷嘲热讽并没有起到作用。 他自己不也是喊她沈二小姐? 沈柔有一个特殊的技能,便是不会轻易被旁人左右情绪,她幼时呆萌,到了三岁才会开口说话,总是慢了旁人一拍。可她在三岁之时便有记忆了,周遭一切人说所的话,以及他们的小心思,她都是一清二楚。 沈柔哭泣更甚:“谢家哥哥……长姐她、她……走了,呜呜呜……” 小太后不管不顾,先一番痛哭再说。 反正,她是真的累了,也吓坏了。 且先借此机会发泄一下。 谢景辞剑眉微拧,狭长凤眸掠过无尽哀色,他跳下马背,常年征战的习惯也没能褪下他一身柔情。 谢景辞弯腰,搀扶起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太后,见她泪眼婆娑,身段清瘦,还在颤抖着身子,谢景辞耐心宽慰:“太后娘娘,莫要害怕,我与康王此次,是行清君侧,这才杀入京都,只为护着皇上与大楚江山。不会伤害你与皇上。” 闻言,沈柔心里大概有底了。 果然如她所料。 此前,皇权被左、右两位相国掌控,皇上才五岁,都不识得几个字,又岂会处理朝政? 而她这个太后娘娘,不过就是一个摆设。 可就算是康王与谢景辞是行清君侧,她也不会相信任何人。 无论这些人如何争来争去,她与幼帝都只是摆设。 不过,眼下,有一桩事可以笃定—— 她的小命暂时保住了。 沈柔二话不说,扑入谢景辞怀中,她幼时便时常跟随长姐去谢家玩耍,她还帮着谢景辞传递过情书,换言之,她与谢景辞之间并不陌生。 至于她为何要扑入谢景辞的怀里,皆是做给霍迟看的。 瞧瞧,她有靠山了! 霍迟还敢将她如何么? “呜呜呜,谢家哥哥,柔儿心里苦……”小太后哭声悲鸣。 此刻,一旁的彪骑马背上,霍迟一双幽眸,暮色沉沉。 第4章 第四章 霍迟看着年轻的小太后,扑在谢景辞怀里,一张脸近乎埋在谢景辞的胸口,实在是亲密。 谢景辞弱冠不久,至今尚未婚配,曾经深爱着沈家大小姐,如今整个人的气度更添沉稳老练,身型高大颀长,小太后在他怀中显得十分娇小柔弱。 映着远处的漫天火光,这一幕倒是诗情画意的很呐! 还真是十分养眼,仿佛是天造地设、珠联璧合的一对。 霍迟勒紧缰绳的大掌一紧,忽的冷笑,磁性的嗓音独具阴沉音色:“谢世子,眼下不是叙旧的时候,且先问问太后娘娘,皇上眼下身在何处?” 谢景辞与霍迟对视了一眼。 一个眼眸深沉,但情绪不外露。 另一个则攻击性极强,宛若即将发起攻势的猎豹,根本就懒得伪装,桀骜阴鸷。 谢景辞是前者。 霍迟是后者。 霍迟一言至此,目光与谢景辞对视几眼之后,又看向他怀中的小太后,眸光实在是明显的过分。 谢景辞了解霍迟的出身、经历,也同样知道从前,霍迟就是沈柔的小跟班。 他更是一个狠人。 从军中无名小卒,一步步走到今日,与他、康王三人,达成三足鼎立的局面,这厮绝对是一个可怖之人,是拿命换来了今日功勋。 谢景辞凤眸微眯,一手轻拍怀中小太后的纤细后背,沈柔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更是那个人的嫡亲妹妹,谢景辞一看到沈柔,就想到了故人,难免多了别样情愫。 “太后莫怕,没事了,一切都好了。”谢景辞柔声宽慰道。 康王、谢景辞,以及霍迟三方人马杀入京都,并非是针对小太后与幼帝这对“孤儿寡母”。 而沈柔自己也心里门儿清。 这些人杀来杀去、斗来斗去,无非都是为了皇位。 沈柔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泪眼婆娑的娇俏脸庞,她生得娇嫩,巴掌大的小脸,五官精致完美,容色介于纯与媚之间,一颦一蹙皆容易勾人注意。 可无人比霍迟更加了解她。 霍迟八岁起,就被年仅五岁的沈柔捡回沈府。 他被她安排在身边,跟着沈家的校尉学武,当她的小跟班,随时听她吩咐。 霍迟曾经那么信任、服从于她,是她饲养的一头猎犬。 她让他暗中做的那些事,诸如,在周家大小姐衣裳上面撒痒粉,推了陆家的风流公子下水,给沈二爷的贵妾下泻药…… 件件都不是光彩事。 而沈柔吩咐他去干恶事时,她自己也还只是个总角女童。 足可见,这小女子坏着呢。 可旁人皆不知情。谢景辞更是半点不知。 霍迟的舌尖顶了顶口腔内壁,好整以暇的看着沈柔,似笑非笑:“沈二小姐,你不应该害怕呀。”她的胆子,大着呢。 沈柔站在谢景辞面前,斜着视线瞪了一眼霍迟。 但仅仅是瞪了一眼。 她还没笨到,与霍迟死磕到底。 倘若梦境都是真的,那这家伙便是自己的宿敌啊! 她竟然亲手养大了宿敌?! 这与自掘坟墓有甚么区别?! 沈柔的肠子都快要悔青了。 看吧,当真不能一时心善! 霍迟此言一出,沈柔又往谢景辞怀中缩了缩,这姿态便是告知霍迟——她有靠山。 霍迟唇角笑意逐渐僵凝。年轻男子的眼底映入远处的火光,面容萧挺凛冽,不再复当初少年模样。 沈柔知道,当下的霍迟,不是她能够对付的了…… 她不怕反贼逼宫,可她当真怕霍迟。 此番,霍迟又杀回京都,让她再度笃定,几年前梦境里的一切当真都会发生。 难怪,她这阵子总是心神不宁,时隔几年,竟又重新梦到了霍迟。 彼时,外界便流传,霍家这外室子,是煞星转世,而今看来,还真是如此! 谢景辞看着眼前的娇俏小太后,到底是起了恻隐之心,看向霍迟,眼底神色带着些许警惕:“太后娘娘自幼胆小,霍将军,你且自重。” 谢景辞到了现在还记得,霍迟年少时候一直跟在沈柔身边,他那时看着沈柔的眼神,就与旁人不同,宛若是恨不能将沈柔禁锢在他的视野之内。 霍迟又笑了,眉梢风流尽显,唇齿之间反复在细细咀嚼“自幼胆小”四个字。 就在三人僵持之际,康王楚渊带着一波人马前来。楚渊是先帝的八皇叔,常年在外征战,而今还不到而立之年,容貌随了楚氏皇族的男子,俊美儒雅。 可沈柔却一直怀疑先帝的死,实在蹊跷。 但她毫无证据。 先帝驾崩时才二十有五,她与先帝虽无夫妻之实,但先帝十分敬重她,驾崩前的当晚,握住她的手,眼神诚恳的求她无论如何也要护着孩子。 即便先帝不说,沈柔也定会将孩子护好,她可是孩子的嫡亲姨母。 “太后,本王来迟了。”康王抱拳作揖。 按着辈分,小太后还得喊康王一声八皇叔。 但君臣有别,太后的身份毕竟摆在这里。 不过,沈柔素来以另外一副面孔示人,这便轻轻柔柔的唤了一声:“八皇叔呀,你可算是归来了,奸佞把持朝纲,哀家与幼帝孤儿寡母,步履维艰呐,呜呜呜……” 她仿佛没将眼前三人视作是反贼。 如此这般人畜无害,还真是叫人不忍伤害。 楚渊是叔辈,他虽年轻,但幼帝的确是他的侄孙。 皇位人人都想要,如何做到名正言顺却是个难题。 楚渊儒雅一笑,给人亲和之感:“让太后受惊了,不知太后可知……皇上当下在何处?” 沈柔岂会不知,眼前这位八皇叔是何身份? 他是先帝的嫡亲叔叔,也是皇室嫡系子嗣,与先帝的父亲是同母所出。如今,更是手握重兵,权倾一时。 一旦幼帝出事,他便是眼下最为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沈柔一双水眸澈澈澄澄,扫视了乌泱泱的一群人,豁然眼皮一翻,竟是当场昏厥了过去。 她谁也不会信任的! 那便装晕过去。 能拖一时是一时。 谢景辞眼疾手快抱住沈柔身子的同时,霍迟的手也伸了过来,恰与谢景辞对抗上。 谢景辞先一步将沈柔拦腰抱起,看了一眼霍迟:“我先送太后入殿歇息。” 一言至此,谢景辞低喝:“来人!传太医!” 霍迟伸出的手,又逐渐落了下去,垂在身侧,缓缓握成了拳。 他出生低贱,一无所有。 贱命一条,随时可以被人取走。 是年少的沈柔将他捡回去,让他逐渐意识到,活在人间尚且有几分意思。 可是啊…… 沈柔千不该万不该,当真不该在捂热他之后,又把他当做狗一样,一脚踹开。 第5章 第五章 为了装得更是逼真,沈柔被谢景辞放在榻上之后,就一直闭着眼,不曾醒来。 待到夤夜,她还真睡着了。 到底还顶着太后的身份,此次逼宫造反的三大首领,并不没有将她如何。 小太后的未央宫内,处处摆设奢华,苏叶知道小太后时常梦魇,遂在累丝镶红石熏炉里添了一味安神香。宫廷突遭这么大的变故,也是难为小太后了。 当下,安国公与沈大公子都在漠北守边,沈家仅剩下一些妇孺,无人能给小太后撑腰。 苏叶撩开幔帐,看了一眼小太后熟睡的模样,当真是娇憨幼态,精致的脸蛋因着熟睡而溢出一抹酡红,她真担心小太后扛不住接下来的变故。 内心无声一叹,苏叶撂下幔帐,免得扰了小太后歇息。 一切且待到明日再说。 小太后娇气得很,若是睡不好觉,明日就该心情郁结了。 幔帐落下,隔绝了内殿火烛浮光,安神香袅袅腾起,美人抱着一只软枕,翻了个身,她秀眉轻蹙,似是在梦里碰见了什么不好的事了,让她低低嘤咛了几声。 没错,沈柔又做梦了。 还是春/梦。 她在梦里都已经开始学会见怪不怪。 自打几年前来了月事,那晚她浑身酸痛,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喊来霍迟替自己检查伤口,那年的少年一双幽眸冷冷沉沉,硬是涨红了一张脸,对她说:“小姐,这事小人做不来,得让府上的妈妈来办。” 当初,沈柔什么也不懂,还骂他不尽责。 少年只是憋红了脸,站在她面前认错:“恕小人无能。” 记忆回拢,沈柔依旧在梦里。 她依稀觉得自己醒着,可又在朦朦胧胧之中感觉到了身后有人正压着她。 蝴蝶骨被人咬住,传来不轻不重的痛感。 沈柔睁开眼来,透过半开的幔帐,她半边脸陷入御枕里,抬眼望去,正好可以看见床榻对面的螺钿铜镜。 看清铜镜中画面的那一瞬,沈柔僵住了,半张着小嘴,被镜中场景羞到神色凝滞。 她看见镜中起伏的劲/腰,风/月缠/绵的弧度,如此清晰。 男子仿佛在战场起伏跌拓,撑在她背后,低低戏谑一笑:“二小姐,小人侍奉的可令你满意?” 沈柔:“……!” 阴魂不散呐! 沈柔惊梦醒时,已经是天明时分。 她爬坐起身来,宽大的雪色绫罗睡裙,因为她的动作下滑,露出圆润细嫩的肩,她有些闷热难耐,乌发倾泻身后,樱唇粉红,耷拉的桃花眼眼梢,还残存着不曾消散的媚意。 沈柔抬起眼皮,看向床榻对面的铜镜。 梦中的场景,竟然就在她自己的寝殿内。 鬼使神差的,她伸出纤柔柔荑,拉下衣裳露出雪肌肌肤,又转过身来,试图照一照自己身后的蝴蝶骨。 幸好。 清冽白皙,完好无损。 小太后长长吁了口气。 可怜见的,她都已经被霍迟吓到这个份上了。睡着之后,梦中也是他啊。 早知当初的狼崽子会长成今日这副模样,她当初就不该多此一举的将他捡回去! 苏叶、木荷,以及苗姑姑听见动静,便端着滴了花露的温水过来,正准备侍奉小太后洗漱。 安国公府沈家,是百年忠烈的武将之户,可偏生出了这么一个娇滴滴的二小姐,当真是肤若凝脂,娇里娇气,稍稍一碰触,就会落下红痕。 沈柔任由苏叶与木荷侍伺候着。 苗姑姑喂她用花露漱口,见她神色恍惚,忧心道:“太后娘娘啊,咱们当下这个情况,实在不宜耍性子,若不……试着拉拢一下霍将军?” 二小姐到底救了霍迟,还养了他几年,终归是有些恩情的。 可苗姑姑这话一出,沈柔立刻摆了脸色,巴掌大的脸蛋,奶凶奶凶,气吼吼道:“哀家拉拢谁,也断然不会拉拢他!”仿佛因为昨夜的梦境,而迁怒于霍迟。 苗姑姑犹豫道:“可当初霍迟为了太后,就连命都可以不要啊。” 彼时的霍迟当真是个不要命的。 就算是沈柔说,要让他立刻去赴死,他也会毅然决然听从她的命令。 沈柔心里门儿清:“当初是当初,霍迟已经是今非昔比了。姑姑莫要再劝。” 沈柔昨夜又梦魇了,足可见,这是上苍对她的警示。 她倒是更看好谢景辞,幼帝是长姐的孩子,以谢景辞对长姐的深情,极有可能护着幼帝。 如此,她与谢景辞就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谢景辞是定北侯府的世子爷,他自己本身没有资格坐上皇位,最大的可能是扶持一个容易掌控的傀儡。所以,他会保护幼帝。 而康王就不同了,他姓楚,是皇氏中人,更是在朝中积威甚重,完全可以将幼帝取而代之。 沈柔暗暗的算计着。 平静稚嫩的表面之下,藏着一颗不安分的心。 总之,康王狼子野心,是一丝一毫都不能信的。 这时,沈柔问道:“眼下,朝中情况如何了?左右二相死了么?” 那两个老家伙,早就该归西! 胆敢压制了她与幼帝这样久,还不允许她垂帘听政,真是岂有此理。 小太后托腮,孤傲的想着。 苗姑姑拧眉:“这……奴婢们根本打探不到任何消息,宫廷都被康王的人换了一波。” 沈柔:“……” 小太后抬起柔荑抹了把脸,气鼓鼓的一张小脸,无奈捶床。 哼! 那些个狼子野心之辈! 不多时,小太后梳妆完毕,她故意没有浓妆艳抹,还挑了一件素色衣裙,看上去莫过于十四五岁的光景,就连她自己都觉得镜中人我见犹怜。 沈柔望着镜中人,问苗姑姑:“哀家都这般可怜了,康王他们理应不会太过为难哀家。哀家是个柔弱心善的女子。” 苗姑姑讪了讪。 小太后一直坚定的认为她是多么的柔弱又善良,旁人也只能附和。 苗姑姑:“太后娘娘说得是。” 这时,一穿着青灰色太监服饰的宫人,躬身迈入内殿,恭敬道:“太后,康王爷求见。” 闻言,沈柔望着镜中的自己,美眸眯了眯,泄出一抹厉色,但很快,她一眨眼,那抹厉色就消失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 沈柔莞尔一笑:“还不快速速请了八皇叔进来。” 楚渊迈入内殿时,闻到一股沁甜的幽香,再看向小太后时,就见这小女子正眨着纯真的大眼看着自己。 随即,小太后甜甜的唤了一声:“八皇叔,你来了呀。” 倒是个听话懂事的。 楚渊不疑有他。 他抱拳行礼,没有仗着皇叔的身份,就对小太后施行打压,至少礼数上无半分不妥之处:“臣拜见太后。” 沈柔抬起小手,轻轻一挥:“八皇叔不必多礼,都是自家人。” 小太后倒是很会左右逢源,给足了楚渊面子。 苗姑姑搬来紫檀木圈椅,示意楚渊落座。 楚渊倒也不客气,楚家皇氏的男子皆生了一副儒雅的好相貌,就算是楚渊即将而立之年,可看上去依旧丰神俊朗、儒雅从容。 楚渊开门见山,道:“太后,皇上眼下下落不明,此事事关重大,臣肯请太后亲自外出寻找皇上。皇上年幼,又是跟着太后长大,若是太后亲自出马,必定能事半功倍。” 苗姑姑看向沈柔。 沈柔莞尔一笑,面上滴水不漏。 她当然知道幼帝去了何处,可她不能这么快就让康王寻到幼帝。 至少,眼下不行。 父兄还在漠北没有归来,她与幼帝在朝中无一靠山。 真正的靠山,只有兵权。 沈柔虽不想服从康王,却一口应下:“八皇叔说得是,哀家也盼着皇上早日归来,那孩子才五岁,又是自幼丧母,哀家既是他嫡亲的姨母,又是他名义上的母后,自是盼着他安安稳稳。” “若能早些寻到皇上,八皇叔也早些心安。” 一言至此,沈柔抬袖,拭了拭并不存在的泪。 见状,康王儒雅一笑:“那就劳烦太后了,臣会指派人手,全程护着太后。” 沈柔笑得更是温顺。 她就知道,康王不是个好东西。 康王哪里是指派人手护着她,是监视才对吧! 康王稍坐片刻,便要离宫,沈柔非要留下他饮了一盏茶,这才肯让康王离宫。 苗姑姑诧异一问:“太后忌惮康王,可为何不久之前非要留康王吃茶?” 沈柔窃笑道:“康王昨夜匆忙离宫,便是为了避嫌,所以,他今晨才入宫面见哀家。可哀家偏就不如了他的意。” 苗姑姑迷惘:“太后的意思是……” 沈柔揉了揉太阳穴,娇滴滴的倚靠着贵妃椅,美眸陷入沉思:“姑姑呀,你不懂的。” 她得护着长姐留下的唯一血脉,也要让幼帝坐稳皇位。 谢景辞,她是一定会拉拢。 她不仅要拉拢谢景辞,还要让谢景辞与康王分庭抗礼,最是要能对抗起来。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至于霍迟…… 一时,她还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从昨晚开始,城门已经封锁。 故此,康王便让人带着小太后在京都城门四处走动。 小太后身娇体弱,自是一直乘坐马车。 她绝无可能迈下她矜贵的双足。 又因着昨夜梦魇没睡好,小太后干脆拉下车帘,倚靠着侧壁小憩。 可还没休息多久,马车车厢忽然晃动,沈柔一睁开眼,就对上了霍迟狭长幽深的凤眸。 这个年纪的男子,极具攻击性,扑面而来的雄性气息将人团团笼罩。 下一刻,霍迟在沈柔面前落座,随即凉薄的唇轻轻一扬,笑意缱绻风流。 沈柔刚要喊出声,男子已经伸出手指抵在了她的樱花唇瓣上,稍一用力,辗轧了几下:“嘘——太后最好别乱嚷嚷。” 沈柔瞪了他一眼,撇过脸去,避让开了霍迟的指尖。 他的手指也甚是坚硬,指腹还生了明显的茧子,方才仅摩挲了她的唇瓣须臾,便让她觉得肌肤生疼。 霍迟也不恼。 他收手,又稍稍摩挲了自己的指腹,似是在回味,这一幕让沈柔想到了昨夜的梦境,她想入非非,又瞪了他一眼。 霍迟幽幽一笑,没了年少时候的深沉阴戾,取而代之,是手握兵权的嚣张与桀骜。 到底是年轻气盛的将军,骨子里便是睥睨天下的傲气。 “二小姐,你躲什么?你我曾经那么好,我接连几年睡在你的脚踏下面,还听见过二小姐说梦话呢。” 沈柔当做没听见,掀开车帘一角,望向朱雀大街的人来人往。 霍迟又笑了笑:“二小姐,我这手掌的确不怎么好看,这才让二小姐如此嫌弃,可上面的疤痕,是拜二小姐所赐,若非二小姐当初心狠要杀我,我的手亦不会受伤。” 沈柔转过脸来,再度看向这狼崽子。 她曾经派出了杀手,试图以绝后患,可最后还是叫停了那疯狂恶毒的计划,可到底还是伤到了霍迟。 眼下,霍迟再不是她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随从了。 小太后也不是吃素的,立刻眼眶湿润,气吼吼的瞪着眼前人:“诬蔑!哀家岂会那么狠毒之人?!你休得胡说八道!” 瞧,还真是不讲理啊。 霍迟气笑了:“呵呵……” 好一个诬蔑! 此时,沈柔一手扶着脑袋,倚靠着马车侧壁,仿佛是下一刻就要因刺激过度,昏厥过去似的。 霍迟一眼看穿了她,哂笑:“这里可没有谢景辞,沈二小姐若是昏厥过去,那……可如何是好?恐怕,只能由我抱住二小姐了。” 沈柔:“……!”美眸更加怒视。 霍迟但笑不语,指尖搁置在鼻端,似是轻轻嗅了嗅,他一笑起来,年轻的面庞尚且几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第6章 第六章 正当琼花绽放的时节。 朱雀长街两侧,皆是成排的琼花树,风一吹,幽香四溢。放眼一望,便是满目的雪色琼花。 透过被风拂开的车帘,霍迟那双狭长幽眸微眯,眼底掠过一抹久违的神色。 他突然就想起数年前,也是这样花开半城的时令,朱雀长街两侧的琼花纷落,他被家中嫡、庶兄弟摁在地面狂揍,唇角吐血,挨近地面,沾上了落地的雪色琼花。 那日,他尝到了甜味。 是了。 在他看来,琼花也是甜的。 大抵是从未尝过甜,那几片琼花花瓣竟也无比的甜。 而更甜的,则是出现在光影交错处的总角女孩儿,她个头矮小,粉雕玉琢,却气势甚足,指着殴打他的几个男孩,凶斥道:“还不快给本小姐住手!不然,我带兵马杀过来!” 彼时,女童稚嫩,尚不懂“带兵杀过来”到底是何意。 可她是沈家二小姐,身份矜贵,还有手握重兵的安国公撑腰,那些顽劣孩童自是怕她。 也就是那个花开半城的仲春,霍迟知道,这世上并非只有阴冷苦涩,还有温和的光,幽香的风,和甜糯的女孩儿。 他被人抬回去,半死不活,得了小主人赏赐的冰糖葫芦,吃了两颗过后,他竟奇迹般的站了起来。 而今,霍迟在想,当初他大概是太饿了。 他是外室子,生母是烟花柳巷的女子,生下他之后也没能如愿踏入霍家大门,沦落在当街乞讨,为了一块馒头被人活活踩死。 在没有遇到沈柔之前,霍迟以为世间只有恶。 后来,无论沈柔做什么恶事,他都觉得毫无错处。 只要那个人是沈柔,就算是她把天给捅了个窟窿,霍迟也会觉得,是这天该破。 可直到,沈柔不再要他,霍迟宛若一夜之间,又成了被这人间遗弃之人,他的天又暗了下去。 他不甘心。 心头仅存的那束光只是暂时熄灭。 他凭借着一股念想,一路刀尖添血,走到今日。 旁人不敢豁出去,可是他敢。 旁人需要十载、二十载才能达成的功绩,他日夜兼程、风雨无阻,愣是在短短五年之内,成为一军主帅。 要说过程如何艰辛,他却不以为然。 因着对他而言,早就历经阿鼻地狱,那些沙场舐血的日子,对他而言,反倒是一种肆意畅快。 他手上到底死了多少人? 他自己都不记得。 “二小姐,你躲在马车内,可寻不到皇上,不如下去走走?这万一被皇上瞧见了,就出来见你了呢。”霍迟了解这小女子。 鬼主意多着呢。 她必然知道幼帝的下落。 但她没有笃定眼下时局安全之前,是不会让幼帝出来的。 霍迟邀她下马车,是别有用意,他也知道,沈柔不会拒绝。 果不其然,小狐狸一口应下:“好,哀家就听霍将军一次。” 她喊他霍将军,而非霍迟。 男人眉心轻蹙,似笑非笑。 其实,他一直厌恶自己的名字,可自从被沈柔唤过之后,即便这个名字是霍家家主所取,他也不嫌弃了。 “霍迟”二字,从沈柔嘴里喊出来,格外的缱绻悦耳。 在漠北经历生死的无数个梦里,他仿佛听见沈柔不断的喊他的名字。 霍迟、霍迟…… 像靡靡之音,惹人遐想。 马车停下,霍迟先下来,朝着小太后伸出了一只手掌。 可小太后视而不见,反而让随行的苏叶与木荷搀扶她下马车。 霍迟在短短几年之内,已长得人高马大,肩宽、腰窄、腿长,一袭玄色锦缎长袍虽是衬得他身型清瘦,可实际上,浑身的腱子肌,单单是看身段,便仿佛可以看见他一身强劲力气。 沈柔下了马车,站在霍迟身侧,只能挨到他肩头。 男人收回自己的手掌,垂眸轻笑:“二小姐,你从前都是我搀扶着下马车。” 沈柔斜睨他,少女颔首挺胸,试图从姿态上给找自己找些气度:“霍将军,你在说甚?还请慎言。” 霍迟方才伸出的那只手放到了身后,缓缓摩挲手指。另一只手,虚手一请:“二小姐,请。” 沈柔在这家伙面前无法遮遮掩掩,因着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真性情。 故此,沈柔也懒得在他面前演戏,十分不善的哼哼了两声:“哀家自己会走。” 霍迟给沈柔让道,不紧不慢走在她身侧。 沈柔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霍迟腰间的长剑,那是沈家剑库的剑,是霍迟十岁那年,沈柔带着他去剑库,让自己挑选的。 那日,十岁的男孩抱着长剑,跪在她面前,老气横秋的信誓旦旦,道:“小人一辈子都以二小姐马首是瞻。” 思及此,再想想那些春/梦,沈柔更是来气。 那叫马首是瞻?! 分明是恩将仇报啊! “哼!”沈柔觉得不解气,又斜睨了身侧的高大男子。 霍迟自是不知小太后对自己的一肚子怨气,是从何而来。 他甚至不知道,当初他为何会被小太后摒弃。 但…… 他终会弄明白的。 “卖糖葫芦——” 商贩叫卖声引起了霍迟的注意。 糖葫芦啊,是他此生吃过最甜的东西,可惜,后来他有了钱与势,却再也尝不出原先的味道了。 霍迟随手抛出一锭银子给商贩,长臂一伸,便捞过一根糖葫芦,道:“不必找零。” 那商贩看清银锭子,当即狂喜:“多、多谢小爷!” 他见霍迟气度不凡,身侧的年轻女子更是娇贵,二人身后还跟着数名随从,一看就是非富即贵。 商贩自言自语了一句:“这对小夫妻,倒是极为般配。” 商贩的声音不大,却正好可以让刚走出几步远的霍迟和沈柔听见。 霍迟唇角随意一扬。 沈柔却嘟着嘴,一脸不悦。 而下一刻,霍迟就将糖葫芦递到了沈柔面前:“二小姐,这糖葫芦是你从前最喜欢的东西。”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沈柔稍稍撇过脸,高傲的拒绝了霍迟。 她自是不会当街就对霍迟大骂出口,毕竟,这厮腰间还挎着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呢! 面对美人的冷落,霍迟不怒反笑:“怎了?二小姐都这么大的人了,总不会还牙疼吧?” 沈柔幼时时常牙疼,每回犯牙疼,她身边的人都会遭殃,霍迟便会背着她上屋顶看星星,如此,她才能稍稍安分。 被提及窘迫之事,沈柔斜睨了身侧男子一眼:“霍将军,你在说什么?哀家一个字都听不懂。” 她表面露出不近人情之色。 在楚渊与谢景辞面前,她可以乔模乔样的假装。 可在霍迟面前,她就像是未曾穿衣,完全袒露,假装显得太过徒劳。 所以,沈柔干脆冷漠相对。 霍迟若要报复她,还得看看她背后的势力答不答应! 沈柔总会给自己留后手,她从幼时起,便就小心思繁多。 奈何,偏就生了一张纯真无暇的脸蛋。 就连父兄至今都以为,她柔弱纯真。 可惜,霍迟知道她的真面目。 若非霍迟如今太过强大,她当真会下狠手,再杀他一次! 沈柔如是的想着。 而这时,霍迟举着那根冰糖葫芦,再度在她身侧斜上方,道:“莫不是二小姐担心我下毒?二小姐不给面子?还是看不起我身后的数万大军?” “数万大军”几个字,让沈柔原本倔傲的内心,愣是颤抖了一下。 她立刻就改变了策略,变脸比翻书还要快,侧过脸看向霍迟:“霍将军说哪里话,哀家又不是小孩子了,自是再不喜甜腻之物。” 话虽如此,沈柔还是接过糖葫芦,当着霍迟的面,吃了一颗。 酸甜可口,倒是调起了人的口味。 沈柔嘴巴小,一颗糖葫芦含在嘴里,脸蛋便一鼓一鼓的。 霍迟眼角的余光看着她的吃相,不知被什么给取悦了,忽然伸出手夺过糖葫芦,在那瞬间之际,指尖颇有心机的划过美人柔荑。 下一刻,霍迟也叼了一颗糖葫芦在嘴里。 沈柔错愕抬首。 两人四目相对。 小太后瞪大了水眸:“你、你……”这不是间接……亲吻么?! 好一个不知廉耻的逆贼! 可这逆贼如今手握兵权呐! 好气! 霍迟看穿她的小心思,故意惹她:“我不嫌弃二小姐。” 沈柔到底不是什么深闺纯真女子,不再与逆贼斤斤计较。 今日是楚渊让她出宫寻找幼帝,她只是要装模作样走一趟,至于霍迟要如何闹,皆随他去吧。 可沈柔到底是小看了霍迟。 男人一边咀嚼酸甜可口的山楂,一边轻笑着,忽然附耳低语了一句:“我与二小姐这般四处闲逛,当真像极了男女幽会。” 沈柔:“……!” 看在数万大军的份上,且忍! 小太后依旧不搭理霍迟。 霍迟却一直没有愠怒,反而是兴致勃勃,故意放缓了步子,与小太后并肩往前走。 片刻过后,霍迟察觉到小太后步子放缓,还时不时抿唇,仿佛是在蓄力继续往前走。 这便累了……? 日后,可如何能跟得上他的节奏? 霍迟发自内心的想着。 第7章 第七章 娇气小太后气喘不匀。 眼看着前面便是康悦茶楼,霍迟提议道:“二小姐,不如先上楼喝盏茶吧。” 康悦茶楼,霍迟与沈柔皆不陌生。 当初,沈二爷的贵妾多次寻长房的麻烦,沈柔便私底下调查那贵妾,最终在这家茶楼雅间内,发现那贵妾早与人/私/通,竟是朝廷死对头安插在安国公府的细作。 亏得沈柔年少时机智,不然,天知道那细作会盗取沈家多少情报。 那日,便是是在这家茶楼雅间,沈柔与霍迟偷窥到沈二爷的贵妾,正与旁人赤/身相/缠,正浪蝶翻滚。 那是年少的沈柔第一次亲眼目睹风月场面。 霍迟亦然。 后来,霍迟捂住了沈柔的眼,附耳告诉她:“二小姐,他们皆是污秽之人,莫要脏了你的眼。” 他自己也野心勃勃、欲望横生,可不知为何,偏就觉得二小姐不应该目睹那画面。 记忆回笼,霍迟唇角笑意渐浓,故意提醒沈柔:“二小姐,你对这家茶楼,可还记得?” 沈柔难免有些不太好意思,她当然记得! 不过,沈柔很会假装,便老气横秋的在临窗位置落座,稚嫩的面容冷沉,纤长浓密的睫毛垂下,敛去了眼底神色。 “哀家贵人多忘事。” 霍迟不反驳:“二小姐,的确是贵人。” 年轻的将军抬臂,骨节名分的指尖轻轻一挥,在半空划出一抹好看的弧度,道:“小二,上最好的茶。” 霍迟了解沈柔的习性,待茶水端上来之时,他亲自动手,先用花露润了茶盏,这才给沈柔倒了杯温茶。 两人也算是久别重逢。 但沈柔显然没有叙旧的心思。 她出宫这样久,也乏了,霍迟也不敢直接毒死自己,遂接过茶盏,可她又觉得指尖被人轻触了一下,肌肤酥酥麻麻。然而,她瞪向霍迟时,这人已经收手,又给他自己倒茶。 沈柔:“……” 是她想多了? 沈柔的唇瓣挨近了茶盏边沿,轻轻嘬了一下口。桃花唇瓣沾了水渍,显得莹润饱满,像枝头即将熟透的樱桃,娇艳欲滴。 霍迟只看了一眼,随即又敛了视线,另一只手搁置在桌案上,手背青筋凸起,他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桌案,发出极有规律的“哒哒哒”的声响。 才刚刚安静小片刻,霍迟磁性低沉的嗓音突然响起:“二小姐,可是不曾想到,我又会回京?” 一言至此,男子豁然抬眸。 沈柔脑子里皆是算计。 霍迟啊霍迟。 她到底该如何应对? 拉拢到自己这一边么? 可他若是野心太大,所惦记的东西不仅仅是权势,那可如何是好? 沈柔一时间难以抉择。 她不会贸然做出决定。 扪心自问,她当初之所以救下霍迟,也只是一念之差,绝非是心系霍迟。 其实,两年前,兄长已经告知了她有关霍迟在漠北的事迹。 沈柔故作镇定,小手捏着杯盏,一双桃花眼直直看着面前男子,仿佛半分不心虚。 只要她佯装得足够沉稳,便不会觉得愧对于霍迟。 沈柔:“是霍将军自己有造化,哀家又不是神算子,自然不能未卜先知。”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沈柔内心苦涩。 茜窗泄入的光,落在少女面颊上,她的乌发插了一根珠翠发簪,流光溢彩。 就好似一幅画。 霍迟幻想过无数两人重逢的画面。 他甚至梦见过,她在他怀里哭着求饶,说后悔当初抛弃了他。 梦里的二小姐,不着寸率,香汗涔涔,肌肤滑腻,让他不舍挪开手掌。 霍迟眸色一暗,捏着杯盏的手指又不自觉的紧了几分,眸色幽幽的紧盯着小太后的眼:“二小姐,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 这句话问得极轻极柔。 沈柔却愣是一僵。 他想听她说甚么? 是她驱赶他。 也是她命人揍了他。 同样是她想杀了他,以绝后患。 可她最终还是停下了那可怖的计划。 沈柔不知如何为自己辩解。 总不能告诉霍迟,都怨他在梦里狠狠折辱了她?! 人总是趋利避害的。 尤其是像沈柔这样的女子,她母亲早逝,父兄常年征战在外,二房叔父才是继祖母亲生的儿子,她在后宅安稳度日并非是易事。 又因为三岁才能开口说话,身子骨孱弱,旁人都将她视作娇弱的小白花儿,总会在她面前流露出恶意。 久而久之,沈柔就学会了戴着面具过日子。 就在两人四目相对,沈柔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回答时,茶楼的说书先生登场了。 一时间,喧闹不绝。 沈柔正好借此机会,闻声望去,躲避开了霍迟的眼神凝视。 可没过多久,沈柔的小脸又陷入僵凝之色,那说书先生,竟是在说着霍迟的轶事。 “当初霍将军曾被蛮夷女国师掳走,因着霍将军容貌俊美,竟是被女国师看中了,非要将他困于帐中。” 听到这里,沈柔缓缓摆正了小脸,面上带着些许幸灾乐祸。 霍迟凉薄的唇狠狠一抽,舌尖顶了顶口腔内壁,轻笑一声:“二小姐这般眼神看着我是何意?实不相瞒,我如今虽是兵权在握,可还是冰清玉洁的身子。” 沈柔:“……” 她才不会信呢。 且再听听说书先生接下来的故事吧。 沈柔小手托腮,好整以暇的看向茶楼正中央。 “那女国师却不是霍将军的对手,霍将军之所以被掳,是故意设计进入敌营。女国师求/爱不成,反而被反杀,还被霍将军做成了人/皮/鼓,那只鼓现如今就摆放在边陲境地。” 听到这里,沈柔不能淡定了。 她脸上的幸灾乐祸之色,也顷刻间消散。无意识的吞咽了几下,尽可能的不去想那人/皮/鼓。 她知道,霍迟能干出那种事。 可越是不想注意,就越是留意到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哒、哒、哒……” 霍迟还在敲击桌面。 沈柔放下了托腮的那只柔荑,坐姿也逐渐端正。 因着她胸口紧挨着桌案,雪/峦压在桌沿,硬生生压出一道深幽沟壑。 时下风气开化,世家贵族的女子盛行低领裙装,这种样式的裙装最是适合肌肤白皙,身段婀娜的女子。 霍迟只看了一眼,眸色更是深沉,又接连饮了两口茶。 沈柔觉得他眼神古怪,遂,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 这一看,她顿时面色涨红,又羞又愤:“霍将军,你……” 她实在难以宣之于口。 沈柔伸手捂住了胸口,身子又往后退了稍许。 霍迟哂笑一声,故意问道:“二小姐,我怎么了?” 沈柔快被气到动手了,不过,她更擅长的,是以柔克刚,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哀家不欲再与你讲话!” 霍迟弱冠了,沈柔也已嫁给先帝,两人皆不是当初少年光景。 霍迟的野心与欲望甚是明显。 他从前或许不敢肖想,但眼下,一切都不同了。 若是不能抓住这一束光,他这几年拿命拼来的一切,又有何用?! 霍迟的目的也同样甚是明确。 他要得到。 得不到就抢。 抢不到就争夺。 费尽心机、不择手段,也在所不辞。 这一生,短短数十载,他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霍迟笑了笑,嗓音低低沉沉,磁性好听,如流经砂石的清泉,又像廊下卷过的风,他身子前倾,胳膊肘抵在了桌案上,姿态风流:“二小姐,你大概还不清楚,我手上如今有二十万兵马,而你父亲还远在漠北,安国公府沈家的兵力,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的。” 沈柔:“……” 这狼崽子,还真是说到点上去了! 这个节骨眼下,她就是缺兵力! 若有强大的兵力支撑,她又岂会忌惮康王楚凌?! 她大可以将幼帝叫出来,她自己则垂帘听政。 沈柔看向霍迟,从锦杌上站起身来,她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被这厮给蛊惑了,从此迈上一条不归路。 沈柔起身的同时,霍迟也站立起来,两步即走到她面前,下一刻又忽然俯身嗅了嗅美人体香,抬首时,眸色更沉,笑意风流。 “二小姐长大了,与此前不同了。我为了归来,花了五年时间,办成了旁人几辈子都办不到的事。二小姐觉得,我想要的东西,会得不到么?我的话,二小姐应该能听懂吧?” 沈柔浑身紧绷。 不! 她就是听懂了,也会装作不懂! 苏叶和木荷见状,觉得不对劲,便走上前,护在了沈柔左右。 “霍将军,还请自重。”苏叶道。 霍迟到底是什么人,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这时,沈柔挤出一丝泪意,故意指向霍迟,埋怨道:“你这个没良心的,若不是哀家,你早就被人打死在街头了。” 她先倒打一耙,绝对不提及自己曾经试图杀了他。 可沈柔又哪里知道,便是她当真杀了这厮,他到了阴曹地府,也没有一句怨言。 霍迟俯视面前人:“所以,我要报恩呐。” 沈柔:“……”大可不必! 第8章 第八章 小太后梨花带雨,怒嗔年轻的高大将军。 这时,除却苏叶与木荷之外,另有几名持剑侍卫走上前,这几人是康王楚渊的人,表面上负责保护太后,但实则是监视。 可不到万不得已,这几人是不会轻易得罪霍迟。 要知道,如今的霍迟,再不是当初的霍家外室子,他在漠北干得那些事,就连楚渊也为之心惊。 这人就是一头獠牙锋利的狼,羽翼丰满,又正当年轻气盛,身后更无任何牵挂之人,他随时可以彻底豁出去。比那些位高权重的佞臣,更具杀伤力。 这几名侍卫对霍迟还算敬重,霍迟手中的二十万兵马,有十多万是他收编的山贼与流徒,可以说是匪气十足,真要是打起来,这一波兵马绝对不可小觑。 便衣侍卫抱拳,道:“霍将军,还请莫要对太后无礼。” 康王即便有野心,可当下不是登基的最佳时候。 朝中那帮臣子,更是喜欢太后与幼帝这对孤儿寡母,毕竟,容易掌控。 康王眼下,也需要太后与幼帝的存在。 沈柔便是笃定了这一点,所以,在反贼逼宫那日,她只是让赵公公带走了幼帝,而她自己留了下来。一来是为了给幼帝拖延时间,二来她留在京都,可以更好的观察时局。 无疑,眼下京都在兵力布局上,是康王楚渊、谢景辞、霍迟,三足鼎立。 而在朝堂势力上,霍迟逊色一筹。 可沈柔没法小看霍迟。 这厮太过可怖。 就算是她自己父兄的实力,也不可能在短短五年之内,从一介无名小卒成为一军统帅。 沈柔一双柔荑捏着锦帕,抵在胸口的位置,秋水眸十分警惕的看着霍迟。 这家伙,到底是敌是友,她暂不能笃定。 他若睚眦必报,日后必定寻自己的麻烦。 若是像梦里那样,将她视作樊笼之雀儿,那她岂不是逃无可逃?! 沈柔一定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所以,即便霍迟方才那番话已经足够明显,就差在她面前“自荐枕席”了,沈柔依旧当做没听懂,更是不接受他释放出来的“好意”。 霍迟扬唇一笑:“本将军与太后是故人,谈何无礼一说?” 霍家家主天性风流,霍迟的容貌一半随了霍家人,一半像他那个花魁娘亲。 沈柔曾经还听闻,霍迟的生母曾在京都城红极一时,才色双绝。后来甘心给霍家家主生了孩子,却惨遭抛弃,又被霍家人毁了容貌,只能沦落到乞讨为生,没过两年就香消玉殒。 无疑,霍家家主是个渣汉子! 想来,霍迟也是如此!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崽子会打洞! 错不了的。 沈柔单方面将霍迟归为了“不良人”。 这时,几名侍卫颇为为难,看向沈柔。 霍迟也看了过来,这厮生了一双多情眼,深邃又迷离,专注着看人时,惹人无端遐想,很容易让涉世未深的少女一头扎进他编织的情网里。 好在,沈柔不是那种无知少女。 霍迟知道她的真性情,她又何尝不了解霍迟?!年少时候的霍迟便已是如斯可怖,又何况是现在? 此时,霍迟对上小太后警惕的水眸,笑问:“太后难得出宫一趟,不想回安国公府看看?” 有外人在时,他唤她太后。 沈柔的确太久不曾回安国公府。父兄眼下不在京都,继祖母偏向二房,几年前,她抓住二房把柄,让叔父吃了数百军棍,半年都不曾下榻,继祖母与叔父必然都还记着呢。 可沈柔得回去看看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 那孩子既是长房的子嗣,她便得护着。 沈柔就像是一面镜子,旁人待她好,她便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可旁人若是害她,她就会变本加厉的还给对方。 “好,哀家的确想去一趟安国公府。”沈柔顺势道。 此刻,那几名侍卫对视了一眼。 这几人都是康王楚渊的人,康王让小太后外出一趟,且还是微服,足可见“用心良苦”。 带走幼帝的人,一旦看见小太后,很难不出来相认。 可事实上,沈柔早就交代过赵公公,无论发生了何事,也要藏好了幼帝,父兄归京之前,决不能让幼帝露脸,赵公公是她一手栽培起来,还算信得过。 其中一名侍卫试图阻止:“太后娘娘,康王忧心太后,宫外人多眼杂,为了太后安危考虑,小人恳请太后……” 未及侍卫说完,沈柔打断了他的话,露出骄纵之色:“放肆!哀家就连自己的母家都不能回了么?哀家比谁都想寻到皇上,可当下,有些事也急不得。” 小太后一怒,几名侍卫当即有所收敛。 倒不是因为太后的身份,而是因着沈柔背后的安国公府,以及谢景辞。 何况,霍迟此刻还在场。 果然,这桀骜不驯、手段雷霆的年轻将军,蓦的低喝一声:“太后的话,你们可都听见了?太后想回母家,那便回去。王爷若是怪罪,我一人承认。” 霍迟这般一说,侍卫更是不敢阻挡。 下一刻,霍迟看向了沈柔,眸光从阴戾瞬间转为笑意缱绻:“太后,请吧。” 桀骜的年轻男子伸出长臂,虚手一指。 沈柔无视他的殷勤,由苏叶与木荷护着,往茶楼外迈去,她踩着莲步,从背后去看,身影纤细婀娜,发髻上的步摇轻轻晃动,浮光落在她头上,宛若将她整个人罩住。 霍迟狭长凤眸微眯,眼梢掠过一丝笑意。 他家二小姐,长大了。 霍、沈两家比邻而居,府邸皆在一条梧桐巷内。 沈柔之所以一开始留意到了霍迟,便是亲眼目睹过那个可怜的青楼女子带着一男童登门霍家,却被乱棍打出了霍家大门。 沈柔至今都还记得那年的霍迟,那双冷沉的眸子。 霍迟在幼时,便比旁人更加阴鸷隐忍。 他一声不吭,只恶狠狠的瞪着霍家所有人,那双清瘦的手紧紧捏着他娘亲的衣裳,小小年纪,眼底浮现出的恶意,已是翻江倒海。 果然,恶狼幼时便是狼崽子。 马车缓缓驶入梧桐巷,霍迟此次又恬不知耻的与小太后同乘一辆马车。侍卫不敢阻挡,也根本挡不住他。 康王楚渊还需要霍迟的兵力支撑,这些侍卫是康王手底下的人,自是不会得罪了这位新起之秀。 这是霍迟时隔几年,再度来到梧桐巷,没了彼时的落魄,他往霍府大门淡淡斜睨了一眼,唇角噙着云淡风轻的浅笑:“二小姐,到了。我陪你登门沈府。” 沈柔:“……” 霍家也到了。 这厮不登门他霍家府邸,却要与她一道去沈家。 在小太后的凝视之中,霍迟又笑了一声,他眼眸深沉:“二小姐,当初我就在这条巷子里发过誓,日后必定会归来,光明正大的走到二小姐面前来,并且会让二小姐再也无法驱赶我,如今……我做到了。” 沈柔:“……” 这家伙是在向她宣战么? 沈柔无意识的吞咽了两下,几乎是连忙起身,兀自去掀开马车车帘,可身后却有一只大掌扶住了她的后腰,让她顺利下了马车。 待沈柔站定之际,那只手掌又移开。 故此,即便霍迟的这个举动僭越了,沈柔也无法斥责他,可后背的触感却一直似有若无的存在着,让她浑身紧绷。 此时,沈家诸人已经在府门外恭敬的候着。 安国公府的老太君是已故老国公的续弦,她嫁入沈家后,生育了两子一女,地位颇重。可饶是如此,爵位还是落在了长房头上。 但老太君一直偏心。 而今,长房父子二人远在漠北,老太君自是更加偏袒二房、三房诸人。 从前,沈柔与长姐在国公府相依为命,长姐亡故后,父亲才娶了续弦,便是为了照料沈柔。 沈柔的继母年虽不大,二十五六岁的光景,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才四岁。 “太后、太后呀……”继母周氏直扑了过来。 她并非世家贵女,而是江南商贾,因着跟随家族在外行商,偶遇悍匪,幸而被安国公所救。 英雄救命的桥段,总是屡试不爽。 周氏一直不曾说亲,便是眼光极高,对安国公一见倾心,非君不嫁。 安国公已至中年,愣是被缠到缴械投降,这便不顾老太君反对,执意娶为正妻。 周氏也的确是个有度量之人,爱屋及乌,对沈柔极为疼宠。 这不,才刚得知太后要归府,便火急火燎换了一身新衣赶来,扑上前就把人抱住,一番痛哭。 “可怜见的,太后娘娘这次受了大委屈了,我已连夜修书送去关外,国公爷和大公子必定会回来住持公道!” 周氏素来大大咧咧。 沈柔已习以为常。 她在入宫之前,倒是与周氏十分相谈甚欢。 因着母亲早逝,她记忆中并没有生母的模样。周氏倒是真心疼宠她,故此,沈柔对周氏并无排斥之感。 “母亲,哀家无事的。”沈柔被抱得太紧,被勒得难受。 周氏身段丰腴,容貌偏向媚艳,一双桃花眼十分勾人,本是狐媚子的长相,可偏生她性子爽朗,一言不合即刻拍案而起,甚是果断飒气。除了美貌之外,她还有家财万贯,宛若一尊金佛。 沈柔刚要开口让周氏放开,霍迟的嗓音十分不合时宜的响起:“夫人,太后在外逛了半天了,需得稍作歇息。” 周氏这才抬首。 她已经知道了此次行清君侧的三波人马。 得知霍迟如今的造化,隔壁霍家阖府都在瑟瑟发抖,周氏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这一天一夜都在担心霍迟会报复小太后。 周氏与安国公相识之时,霍迟还是沈柔身边的跟班。 后来,沈柔命人驱赶了霍迟,周氏是知晓的。 周氏放开了沈柔,眼巴巴的仰望着霍迟,随即拉着了沈柔的小手,附耳道:“太后,这小子当真是大将军了?” 周氏的嗓音虽刻意压低,但可以让霍迟听见。 沈柔翻了个白眼,望着天际浮云。 天知道,她也万没料到啊。 第9章 第九章 “夫人,在下这厢有礼了。”霍迟作揖,这桀骜的狼崽子,竟是态度甚好。 周氏一直在打量霍迟。 虽说她一眼就认出了霍迟,可眼前的霍迟,与几年前的少年人当真大有不同。无论是身段、气度、眼神,都仿佛换了一个人。 周氏自幼便跟着族中人在外行商,虽是时常不靠谱,可看人的眼光极准。 在她看来—— 霍迟,再不是旁人可以随意欺负的了。 就算她是安国公夫人,可总觉得气势略逊色一头。 到底是历经沙场生死,像脱了一层壳的毒蛇,完全换了模样。 周氏讪讪一笑:“霍将军不必多礼。” 她正想说,以后好生照拂她家沈柔,幸好话到嘴边,又及时止住了。 沈柔如今是太后,霍迟是臣子。 臣子效忠太后,是天经地义之事。 毕竟,皇上尚且年幼,太后垂帘听政自古有之。 霍迟唇角含笑,可笑意却让人无法联想到善意。 这时,老太君与二房、三房诸人迎了过来。 “太后啊,外面日头大,太后身子矜贵,还是先入府再说吧。”老太君表面上看似十分疼惜这个孙女。 可实则,几年前,先皇后薨逝,老太君想方设法要将自己的嫡亲孙女送入宫。 谁知,先帝却挑中了沈柔。 沈柔是个聪明人,当然知道如何抉择,她毫不犹豫答应了先帝的提议。无论她嫁给谁,都不如当太后。只有成为至高无上的人,才能真正护着自己在意的人。她的父兄、侄儿、长房众人。 原本,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说实话,霍迟此人当真是个意外。 她亦不知,霍迟对她而言,到底是劫?还是福? 至少,眼下暂时看不出来。 矜贵的小太后被众人簇拥着踏入府门,霍迟也堂而皇之跟在身后,在踏入门廊那一瞬,他唇角溢出一抹淡淡浅笑,仿佛是在告知这门廊—— 他又回来了。 当初,他便是被沈家小厮拖出了这道门廊,他的手死死抓紧了此处,试图留下来。 而今回想,当初的自己还真是羸弱。 无疑,成为强者,当真是极好的。 霍迟已经迷恋上这种掌控权利的滋味。 就好比此刻,沈家众人明明皆忌惮于他,可又无人敢置喙。 叛军攻入京都的画面还历历在目,霍迟便是叛军首领之一,纵使像沈家这样的门第,还不是老老实实臣服? 权势当真极妙啊。 霍迟颔首,眸光幽幽的看向几步开外的小太后。 他喜欢小太后的后脑勺,幼时起便喜欢盯着沈柔的后脑勺看。 大抵美人皆是如此,哪儿都生得极为惹眼。 到了堂屋,沈柔落座,苏叶将验过毒的茶水递到了她手边,又继续给糕点验毒。 一切看似毫无异样。 霍迟没有落座,仿佛只是将沈柔送到堂屋,他道:“二小姐稍坐片刻,我去隔壁看看。” 沈柔自是随他去。 待霍迟款步离开,周氏纳闷一问:“太后啊,这霍将军怎么喊您‘二小姐’?不合礼数。” 沈柔幽幽叹了口气,拉着周氏的手:“母亲,哀家在宫外待不了多久,今日便是过来看看你与六弟。” 周氏所生的这个孩子,在沈家这一辈的男嗣当中序齿老六。 闻言,周氏顿时红了眼眶:“太后啊,你受了这般大的惊吓和委屈,却还惦记着我们母子,呜呜呜……我真是没有嫁错人。” 沈柔:“……” 继母是嫁给了父亲,又不是嫁给了她! 罢了罢了。 她就不指望继母有多精明。 不过,她入宫之前,给继母留下了几个心腹。 想来,祖母和二房、三房也不敢明面上太过分。 此刻,老太君以及二夫人、三夫人的脸色明显不太好看了。 但眼下,当务之急,是搞清楚宫里的状况。 老太君神色焦灼,问道:“太后,皇上他当真不在宫里?那康王到底是什么意思?可会对付你与皇上?” 沈柔即便不是她的亲孙女,可这个节骨眼下,沈家众人皆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沈柔水眸微眯,语气平淡,波澜不惊,听不出任何情绪:“祖母,谁告诉你皇上不在宫里的?康王是皇叔,还是皇上的八爷爷,自是会全力辅佐皇上。此次康王、谢家、霍迟,不过就是行清君侧。而并非让皇位易主。还请祖母慎言!” 小姑娘嗓音清冽。 这句话却格外有分量。 一下就堵住了老太君等人的嘴。 老太君愣了一下,尤其是对上沈柔那双冷涔涔的澄澈眸子,她恍然觉得,这个孙女不是她想的那般羸弱。 “是老生僭越了,太后莫要怪罪。”老太君立刻改了措辞。 沈柔美眸一转,又看向周氏,笑道:“母亲,把六弟喊来,我要见见他。” 她得让沈家人知道,周氏母子,在她的庇佑之下。 无论父兄有没有从战场归来,周氏母子都是长房的人。 周氏咧嘴一笑:“得太后这样的姐姐牵挂,那小子准会欢喜。我这就让人去将他领来。” 相较之沈家表面上的其乐融融,隔壁霍家则完全是另外一副光景。 霍家众人人心惶惶,尤其是当初将霍迟生母毁容的霍家主母,从两年前听闻霍迟在漠北建功立业开始,她就长达两年茶饭不思,时常梦魇。而今,也才中年的岁数,却是已生了白发。与她联手残害过那青楼女子的几名妾室,也照样诚惶诚恐。 霍家家主在督察院任职,是四品文职。自是比不得手握兵权的霍迟。 霍迟站在霍家大院正中央,看着乌泱泱的一众霍家人,眼中笑意戏谑。 他太喜欢这种被人惧怕的滋味。 “呵呵呵……” 年轻的男子低低一阵轻笑,那双凤眸猛地抬起,让霍家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倒不至于大开杀戒。 直接杀了多没意思啊。 漫长折磨才是真正的惩罚。 而就在这时,霍迟手中宝剑出鞘,在所有人始料未及之时,那把长剑直接刺穿了霍家庶子胸口。 “嗯——” 那庶子尚未来得及说一句临终之言,便倒地而亡,死不瞑目,一双眼睛瞪大,眼底是一片恐惧之色。 “啊——” 一时间,霍府女眷尖叫纷乱。 霍家家主惊愕,指向霍迟,语无伦次:“你、你……如何能杀了你的三哥?” 三哥……? 霍迟豁然朗声一笑,这笑声起伏,颇为戏谑:“哈哈哈哈,霍大人,你在说什么呢?我一个孽障/野/种,岂会有三哥?我来贵府,并非是来串门的,而是这厮曾经对太后娘娘出言不逊,本将军亲耳所闻,还能错了不成?既是对太后大不敬,本将军便可替霍家清理门户,若是谁有怨言,大可去朝中告发我。” 霍迟一副“老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姿态。 还真别说,这个节骨眼下,朝中局势动荡,霍家家主自己都不敢保证还能见到明日的太阳,自然是不敢替庶子讨回公道。 霍家家主吞吞吐吐,抹了把泪道:“将军,老三他……的确该死。” 霍迟却毫不领情,轻蔑嘲讽一笑:“哭了?哭什么?区区一个庶子罢了,从前霍大人如何说的?反正儿子多的是,不缺一个。” 霍家家主面色僵凝。 他当初驱赶霍迟,的确说过同样的话,那女子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可他却无情的甩出一句话:“我儿子多的是,不缺这一个。” 彼时,霍家家主当真对那青楼女子动过心思。 谁又能不爱美人呢? 可时日一长,所谓的动心,远远无法遮挡身份之别。他厌恶女子的卑贱出身,甚至怀疑过霍迟到底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被同僚调侃几句之后,便铁了心思舍弃这对母子。 他的脸面不允许他接受一个玉臂千人枕的女子。 所以,一时的情/欲/消失过后,霍迟母子二人对他而言,只是一种耻辱,与草芥无异。 霍迟又呵呵哂笑:“你们怕什么?本将军又不是滥杀无辜的人。” 众人:“……” 这时,沈柔被霍家人请了过来。 其实,沈柔根本不想阻挡霍迟到处耍横。 彼时,霍迟年幼,食不果腹,肤色蜡黄,衣不遮体。可偌大的霍府朱门酒肉臭,一碗饭都不肯施舍给他。 当年的霍迟太弱,也太无足轻重,爬不入霍府的大门。 扪心自问,换做是沈柔自己,她大概会将霍府满门诛灭。 从某种程度而言,她比霍迟还要狠。 他与她是同样的人。 只不过,一个锋芒毕露,另一个擅长伪装。 但霍家对她而言,尚且还有几分利用的价值。 再者,霍迟若是大开杀戒,几位御史必定弹劾,届时,她到底是治罪?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似乎皆不好办。 故此,沈柔还是来了一趟。 “太后娘娘到——” 通报声未落,霍迟转过身来,又一个箭步往一侧迈了迈,挡住了沈柔的视线,似是不想让她看见地上的尸首。 可当下的时令,血腥味扑鼻而来。 沈柔轻轻蹙了蹙眉头。 霍家没几个好人,至于到底死了谁,沈柔并不关心。 她可不是什么大善人,没有普度天下众生的菩萨心肠。 沈柔看向霍迟。 霍迟眉目一展,笑道:“二小姐,当初此人肖想于你,他现在死了,你开心么?” 沈柔:“……”疯子! 小太后面不改色,端的是掌权者的华贵雍容,脸上是不符合年龄的冷沉神色:“哀家要回宫了。” 霍迟无视霍家众人,抬臂,虚揽向小太后,将她掰过身来,两人往霍府大门外走,他以仅仅二人可以听见的嗓音,道:“二小姐急什么?今晚宫外有灯会。” “从前二小姐时常让我陪着你偷偷跑出去,一次被你兄长抓住,二小姐倒是毫发无损,我却被拉去,打了三十军棍,那晚之后,我的后臀便开了花,至今还落下了疤痕,十分不美观。” 沈柔:“……”我谢谢你的告知! 她才不在意他的后臀是否美观! 第10章 第十章 “三、三郎……” 霍家贵妾这才晃过神来,扑到那早已咽气的霍家三郎胸膛,就连哭声也显得瑟瑟发抖,仿佛还身处极大的恐慌之中。 此时,霍家家主亲眼看着霍迟与小太后走出了霍家大门,这才身子一晃,长长吐了口浊气。 再扫向死不瞑目的庶三子,霍家家主闭了闭眼,心中仍是忐忑。 那个狼崽子……是他的儿子! 早知今日,他当初何必驱赶霍迟?! 他的几个儿子皆不太进取,文武都不擅长。他自己在朝中倒是颇有建树,可数年之后,若是霍家后继无人,门庭可就要落寞了。 而今,他又拿什么去要求霍迟回归家族? 此刻,霍家家主半点不怜惜刚刚被一剑穿心的儿子,却是当场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巴掌。 他真是糊涂! 霍迟那样的儿子,才能振兴门庭啊! 霍家家主对跪趴在地的贵妾,怒喝一声:“别哭了!若非老三当初对太后不敬,哪有今日下场?!” 老三随了他,甚是好/色。 彼时,小太后还是沈家长房的次女,又长得娇弱美貌,难免会被霍三惦记上。 随着霍家家主一声低喝,一旁早已受惊过度的霍夫人当场昏厥了过去,仿佛紧绷的一根弦忽然绷断。 一时间,霍府乱作一团,阖府上下更是惶恐不已。 定远侯府,谢家。 谢景辞此番联合康王、霍迟,举兵攻入皇城,是定远侯允诺之事。 定远侯也早就看不惯左、右二相把持超纲。 本朝是在马背上打下的江山,可到了太上皇执政时,却是开始抑武重文。朝廷奸佞当道,尸位素餐,在边陲保卫疆土的武将们苦不堪言。 定远侯听闻幼帝下落不明,亦是震惊。 不过,幼帝失踪一事,朝廷暂未对外公布。 定远侯父子二人在堂屋饮茶,才刚煮沸的青瓷茶壶内,氤氲着袅袅白色雾气。 “淮之啊,你昨夜可是外出寻找幼帝去了?” 淮之是谢景辞的字。 他曾经是先帝的伴读,“淮之”这个字,是当初太子太傅所取。 他与先帝一道长大,本该成为先帝的肱骨之臣,可先帝千不该万不该,当真不该抢了他的心爱之人。 谢景辞单手持盏,眸中神色氤氲在一片薄薄雾气之中,晦暗不明:“父亲,儿子务必保下幼帝。” 定远侯拧眉,他对儿子的决策自是十分信任。 谢景辞是谢家百年以来难得的奇才。 定远侯:“康王野心勃勃,早就对皇位忌惮已久,若是让康王登基,咱们定远侯府迟早会被逼到杯酒释兵权的地步。太后与幼帝,才是最好拿捏的。” 太后还在稚龄,又是个深闺女子。 幼帝更是才将将五岁。 的确很好拿捏。 定远侯沉吟半晌,又说:“这条路,一旦踏上去了,就没有回头路。” 成为肱骨权臣,挟天子以令诸侯,不是帝王,胜过帝王。 可一旦失败,也将记入史册,遗臭万年。 谢景辞淡淡启齿:“儿子明白。” 定远侯再度问道:“淮之,你这次逼宫,当真不是为了一个女人?” 谢景辞眉目清冷,看不出什么情绪,广袖下的手掌握了握:“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儿子素来只活在当下。过去之人不可追,将来之事才最重要。” 定远侯总算是满意:“那就好。” 当初沈家嫡长女入宫,谢景辞不顾君臣之礼,与先帝识破脸皮,那个一惯温润如玉的男子,竟是醉酒后持剑杀人。 疯了整整小半年才消停。 而今回想起来,定远侯还有些后怕。 幸而,儿子又恢复如常了。 定远侯:“盯着太后娘娘,她到底年幼,可别被康王给蛊惑了去,另外,那个霍迟也绝非池中之物啊。” 这一点,谢景辞自是心中有数。 霍迟…… 若不能为友,也万不能为敌。 黄昏将近,朱雀长街两侧的琼花上,仿佛笼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沈柔是被霍迟“拉”上朱雀街的。 今晚的确有灯会。 幼帝失踪的消息,暂未外泄出去。 此番,康王行清君侧,似乎对京都百姓的生活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仿佛只要丰衣足食,任谁坐在龙椅上,皆无差别。 谢景辞骑马过来时,就看见小太后站在霍迟身侧,她乌发落了雪色琼花,衬得眼眸更是明亮,一颦一蹙间,像极了那人。 谢景辞胸口忽然像是被什么扯动了一下,感受不甚明显,却又丝丝缕缕的疼。 疼呐…… 故人是个奇女子,与他青梅竹马长大,两人相识于总角童年,彼此见证了彼此的成长,年少情定终身之后,互相起誓,会携手共度此生,从韶华走到苍苍华发。 她有那样多的夙愿尚未完成,岂能离开了这人世? 她走时才二十不到啊! 谢景辞握紧了缰绳,眼底掠过一丝湿润。 他该早些回来的。 他那日更应该答应她的话,带着她远走高飞。 可终究,他无法违抗家族使命,也不能任性到胡作非为。 在家族与她之间,他选择了前者。 她应该痛恨他吧。 不然,怎会连最后一面也不愿意与他见上。 更是不曾留下有关他的任何只言片语。唯有失望至极,才会沉默。 “世子,到了。”随从提醒了一句。 谢景辞回过神来,顿了顿,这才跨下马背,他的目光一直在小太后身上,以至于霍迟也察觉到了,蓦然望了过来。 霍迟眸色冷凝。 他自幼是小太后的跟班,当然见过小太后的长姐。 姐妹两人的眉目有七分相似。 霍迟又往沈柔身侧迈了半步,两人之间,衣袖即将相触。 谢景辞与霍迟对视的瞬间,也同样眸色忽然一冷。 但,很快,谢景辞就看向小太后,眸色转为温润如玉,行至沈柔面前,温柔一笑:“太后,你今日可累了?” 一言至此,谢景辞这才作揖行礼。 沈柔故意红了眼眶:“谢家哥哥,哀家……” 她欲言又止。 又可怜兮兮的望向身侧的霍迟,随即就避开视线,仿佛很是惧怕他。 霍迟被气笑了。 她是故意做给谢景辞看的! 这坏东西是打算挑拨离间,让谢景辞针对他。 在他与谢景辞之间,她还是选择了投靠谢景辞。 霍迟心中不痛快了。 他宁愿被沈柔利用,也不想看到她利用旁人。 霍迟唇角笑意戏谑:“谢世子怎么来了?我听闻,谢家近日来在给世子物色未婚妻。” 谢景辞是定远侯府的独子,如今又这般岁数,换做是旁的世家子弟,都已经儿女绕膝了,谢家自是着急他的婚事。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前几年,谢景辞受了情伤,远赴漠北,谢家拿他毫无办法。 可眼下,他既已归京,成婚生子便是当务之急的大事。 霍迟此言一出,谢景辞温润的面容瞬间一滞,但很快就被他遮掩。 此刻,他自是无比警惕霍迟。 这厮,竟对谢家的事了如指掌。 他分明也是才回京不久,这一日不是一直跟在小太后身边么? 这一刻的谢景辞开始忌惮霍迟了。 霍迟是故意说给沈柔听的。 谢景辞身为定远侯的世子,背负家族使命,与她不可能有任何结果。 可是他自己就不一样了。 他可以豁出一切。 沈柔看向谢景辞:“谢家哥哥,当真如此么?那……哀家得提前恭贺你了。” 小太后一副十分不情愿的姿态。 明眼人也看得出来,她是不舍得谢景辞成婚。 可又绝不纠缠。 如此这般,就更让容易让人心疼怜惜。 霍迟:“……” 她还真是故意勾搭谢景辞。 试问,哪个男子能受得了美人的一腔不舍?! 霍迟眸色沉了沉。 沈柔的确有此打算,她也不在意霍迟如何想。 她的目的很是明确,她要权要势,要所有人为她所用,如此,她才能让幼帝安安稳稳的活到成年登基之日。 长姐不在了,长姐的孩子,自是她来护。 谢景辞神色微赧,他是看着沈柔长大,一直将她视作妹妹,而今,小姑娘长大了,出落的倾城国色,而最为关键的是,沈柔太像她了…… 像到,他每次看见沈柔,心都揪着痛。 谢景辞不知起了什么心思,温润一笑:“家中安排,并未我意,眼下,我暂无成婚的心思。” 小太后闻言,桃花眼眨了眨,眼底泄出一丝微光,似是窃笑,但又不甚明显。 小女儿家的情态百出。 谢景辞剑眉微拧,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刻的霍迟,却是对自己的想法门儿清—— 他迟早会让小太后后悔莫及! 天色渐暗,朱雀长街到处都是火树银花不夜天,长街两侧的商贩已经摆好各色花灯,兔儿灯、莲花灯、猴子灯……应有尽有。 从前沈柔贪玩,乖巧柔弱的外表之下,藏着一颗顽劣的心。 霍迟对此深刻知晓。 他如今有权有势,不像彼时手头拮据了,随手就是一锭银子抛出去,给小太后挑了几只精巧花灯。 “二小姐,你的花灯。”霍迟十分殷勤。 谢景辞眸色又眯。 幼帝的存在对稳定朝堂而言,十分重要。 小太后亦然。 于公于私,谢景辞都不能让小太后被别有心机之人蛊惑。 霍迟还太年轻,这人一股子桀骜之气,身上有太多的不确定性。 谢景辞坚信,男子在情感与权势之间,一定会选择后者。 “霍将军,时辰不早了,我送太后回宫。”谢景辞直言。 沈柔没有接过花灯,霍迟堂堂大将军,左手一只兔子灯,右手一只莲花灯,如坊间毛头小伙。 谢景辞刚虚手一请,霍迟已经挡在了沈柔面前,看架势不允许她离开。 谢景辞眸色一沉:“霍将军,你这是何意?她是当今太后!” 沈柔可不单单是沈家二小姐了。 霍迟轻笑一声:“太后今晚想逛灯会,到了时辰,我自会送太后回宫,不劳烦谢世子了。” 此刻,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沈柔的粉色菱角唇轻轻一扬。 吵起来了? 甚好。 康王、谢景辞、霍迟三股势力越是不和,对她就越有利。 而就在这时,朱雀街另一头,忽然有躁动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就见浮光之处,一辆失控的马车朝着这边狂奔而来,因着灯会人多,长街立刻开始拥挤推搡。 谢景辞收回视线,第一时间关注到了小太后,然后,他还是迟了一步,霍迟已经搂住小太后,又一掌击在他的肩头,高喝一声:“谢世子,还请维持朱雀街的秩序,我带着太后先走一步了。” 谢景辞:“……!” 他是武将出生,可论起武艺,还是比霍迟逊色了一些,那厮招式毒辣果决,不消片刻就带着小太后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此处人多眼杂,谢景辞自是不能大喊出声。 随从忙问:“世子!这下如何是好?” 谢景辞一双冷眸环视四周,再不见小太后的踪迹,只能吩咐身边人:“维护秩序,尽可能避免伤亡!” 谢景辞握了握拳头,心头涌上难以言说的不适感。 就在方才,他眼睁睁的霍迟带走小太后,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入宫嫁给帝王。 这种被人夺走所爱的滋味,当真不好受! 霍迟,你最好是没有旁的心思! 沈柔被带上一艘画舫。 画舫四周薄纱幔帐垂落,她一眼就看见了银鎏金花丝凤纹香薰摆件,这东西流光溢彩,绝非凡品。 这里不是一艘普通画舫。 霍迟已经放开了沈柔。 沈柔揉了揉后腰,瞪向霍迟,此处没有旁人,她还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沈柔警惕的看向霍迟。 霍迟倒也没有僭越,兀自倒了杯花茶,浅饮时,抬眸看向她。 下一刻,这才悠悠道:“二小姐,我不在京都这些年,你真是半点没闲着。” 沈柔明知故问:“你是何意?” 霍迟胸膛微微起伏,似是气笑了:“礼部侍郎江逸洲、禁军副首领百里初,还有谁?谢景辞?朝中年轻官员,还有哪个不是二小姐盯上的人?二小姐不愧是二小姐,就像那些养鱼的渔夫,养了一塘的各色鱼儿,不知我算不算是其中一条呢?” 什么鱼儿?什么潭? 虽是胡搅难缠,可沈柔却是听懂了。 他的意思是,她的红颜遍布朝堂。 那又如何?! 与他何干? 沈柔嗔了霍迟一眼:“哀家听不懂。” 霍迟就知道她会这般作态,不过无妨,他的时间还有很多。 霍迟往前迈出一步,更挨近了沈柔几分,俯视着眼前人,哂笑:“二小姐觉得我如何?论起身段、容貌、武艺,我似是半点不逊色于旁人。如今,我在各大钱庄皆有银钱,手中亦有兵马,更是无家无室,随时可以另立门户。” 一言至此,霍迟眸色幽幽,着重强调了一句:“二小姐,相较之他们那些人,我最大的优点是,身心干净,一尘不染。” 沈柔:“……” 小太后觉得不妙,这艘画舫明显就是有人事先准备。 她甚至怀疑今日一切都是霍迟有意安排。 沈柔后退一步,却发现身后已无退路。 霍迟又逼近一步,俯身轻笑道:“二小姐选旁人,不如选我。” 她要利刃,他便做那把最锋利的武器。 霍迟眸中映着小太后娇俏的脸蛋,势在必得。 可谁知,下一刻,沈柔脱口而出:“不必!” 第11章 第十一章 沈柔的后/腰/肢抵在了埃几上。 她再也不能往后退了一步了。 可面前的男子步步紧逼,眼看这就要凑到她的面颊上。 清冽的薄荷气息扑鼻而来。 沈柔看见了男子眼中惶恐的自己。 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彼时,这家伙在自己面前俯首称臣,万事皆顺从于她。 而此刻,他这架势仿佛是要将她给吃了。 沈柔不是什么懵懂无知深闺少女,她出生在安国公府这种门第,家中人员复杂,她幼时就没了什么纯真之心。 自是听明白了霍迟的意思。 从两人第一面开始,她就读懂了这厮眼底的野心。 可就在两人四目相对,沈柔缩着脖子,就快要变成鹌鹑时,男子豁然朗声一笑,笑声清越磁性,如雨打青瓷般悦耳:“哈哈哈……二小姐,你总不会真以为,我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吧?” 沈柔:“……”混账!你难道不是? 霍迟在小太后的凝视之下,唇角肆意扬起,眸中流光溢彩:“实不相瞒,在男子眼中,最为不齿之事,便是情/爱,我亦然如此。今日种种,不过是逗你玩儿呢。二小姐放心,我志在高处,不会对你如何。” 沈柔:“……”这反转还真是挺大! 顺着霍迟的目光,沈柔总觉得霍迟是在盯着自己的唇。 可霍迟都这样澄清了,她又不能反驳。 画舫外面有人影晃动,想来,是霍迟安排的人手。 而画舫上仅有她与霍迟,她无处可逃。 沈柔警惕的询问:“霍……霍将军,你想怎样?” 霍迟的身子没有一丝丝的远离,二人之间近到呼吸可闻,如今的霍迟比当初高大了太多,颇具有威压,强烈的雄/性/气息无处不在。 他淡淡吐出两个字:“联盟。” 蓦然,沈柔莫名其妙松了口气。 联盟好啊。 她就喜欢公事公办的关系。 又正好,她当下正缺可以利用的势力。 可霍迟当真可信么? 沈柔自是不会一口应下,紧接着就问:“霍将军的意思是?”一步步试探。 霍迟一看看穿眼前人的小心思。 他就知道,需得徐徐图之。 急不得。 霍迟缓缓站直了身子,与沈柔稍稍拉开了些许距离,唇角笑意甚浓:“我依旧可以像几年前一样,以二小姐马首是瞻,可我如今不仅仅是为了讨口饭吃,我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利。我与二小姐,互相利用,可好?” 沈柔:“……” 联盟便就联盟吧。 “互相利用”四个字,听起来怎么都有些旖旎意味。 就在沈柔极力思量着如何应对时,画舫外面传来了谢景辞的嗓音:“让开!我要见太后。” 霍迟侧过脸,望向外面,狭长凤眸倏然一冷,呵笑道:“呵,谢世子倒是颇为关切二小姐,这样快就找来了。” 沈柔故意借着这一点,挑衅霍迟:“是啊,想与哀家联盟的人多着呢,你得拿出十足诚意。” 霍迟看着美人眉飞色舞的小表情,仿佛被取悦了,答应了她:“好,全凭二小姐提要求,但凡我能做到的,必然竭力而为。” 沈柔还没想好哪些要求。 而此时谢景辞已经带人闯入画舫。 他神色匆忙,一看就是风尘仆仆寻来,见沈柔毫发无损,这才松了口气,与此同时,眼神十分不悦的看向霍迟:“霍迟!这种事下回不可再发生!” 谢景辞觉得自己有必要让霍迟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 沈柔当下改变了主意,并不想让谢景辞与霍迟对抗上了,遂道:“谢家哥哥,哀家无事的,霍将军是带着哀家过来看荷花灯。” 当下,沈柔甚至觉得,可以将这二人都变成自己人。 她的小心思自是被霍迟看在眼里。 但霍迟并未表露出任何不悦之色。 且不急,他喜欢温水煮茶,循序渐诱。 霍迟淡淡一笑,幽眸映着浮光,熠熠生辉:“二小姐,我也送你入宫。” 谢景辞当然不可能再让霍迟单独与沈柔接触,遂也一道同行。 直到将小太后送入了未央宫,这二人才一同离开了皇宫。 行至宫门外,谢景辞叫住了霍迟。 “霍将军,且留步。” 他与霍迟不同,出身名门,自幼占据家族最顶级的资源,七岁起陪同先帝读书,在宫廷小住过一阵子,他能有今日的造化,绝非是偶然,除却他自身的精进之外,便是家族恩荫。 可霍迟却完全是从十八层地狱爬到了今日。 扪心自问,若是换做是谢景辞自己,他无法保证能走到霍迟今时今日的地位。 霍迟风流一笑,琉璃宫灯的微光落在他脸上,显出几分破碎感:“谢世子,你有何事?” 谢景辞不会感觉错,眼前这人若是为敌,将来会给他带来太多的麻烦。 谢景致直接问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霍迟答非所问:“那谢世子呢?你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 谢景辞一噎。 他自记事起,便背负家族使命,他是家中数代单传的男嗣。 他要什么? 自是权势! 是光宗耀祖,是门庭荣耀。 可这个念头闪过,他又觉得他真正想要的,远不止这些。 远远不止…… 谢景辞骑在彪骑上,霍迟亦然。 两人四目相对,是强者与强者的对视,谁也没有退让一步。 霍迟忽然勾唇:“先太后已薨逝,纵使姐妹再像,终究不是同一个人,谢世子所求,只怕唯有权势了,是吧?” 谢景辞握紧缰绳,清瘦的手掌,手背青筋凸起。 霍迟踢了马腹,从谢景辞面前走过,很快就消失在了宫外的青石长道尽头。 可谢景辞迟迟没有任何动作,眸色失神。 是啊。 姐妹再怎么相像,也不是同一个人…… 沈柔在宫外折腾了一整日,实在是乏了。 她泡了一个玫瑰花浴,躺到榻上时,便一直在想着霍迟的提议。 联盟啊…… 霍迟明显不会将霍家放在眼里,他在京都亦是无牵无挂。与他的联盟,倒是不会扯上太多繁琐的关系。 可沈柔在答应霍迟之前,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她可不能被他卖了,还傻傻的数钱呢。 苏叶与木荷正给沈柔揉着小腿。 “太后自幼娇惯,今日算是受累了。” “那霍将军也是岂有此理,竟是拉着太后在外面逛了一日。” “霍将军手握兵权,康王爷都不能制止他,太后只能受委屈了。” “可……若是以后霍将军又对太后不敬呢?” 苏叶与木荷忧心忡忡。 她二人也是陪伴沈柔长大,对霍迟的经历一清二楚。彼时,太后厌弃霍迟之时,她二人也亲眼目睹过霍迟的惨状。 太后的确抛弃过霍迟,也命人欺压过他呀。 这是不争的事实。 就怕那狼子野心的人会报复太后。 沈柔一双水眸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头顶的承尘,因着泡澡而晕红的小脸,乍一眼看纯真无邪,十分幼态。 听着苏叶与木荷左一句右一句,沈柔不置一言。 她在算计。 如何才能让自己利益最大化。 眼下,对她而言,最危险的人,可能并非是霍迟,而是康王。 若是幼帝一时半会不出来,康王会不会对她下手? 看来,自己需得好好考虑一下霍迟的提议。 这时,苗姑姑从殿外走来,她撩开珠帘,发出珠串碰撞的声音。 苗姑姑走上前,压低了声音,生怕惊扰到了小太后似的,道:“太后娘娘,张太妃去见谢世子了。” 沈柔的美眸总算是有了一丝丝的反应。 张太妃,张黎,是谢景辞的表妹,比长姐先一年入宫,膝下有一子。 先帝驾崩之后,她一直在后宫待着。 沈柔娇娇弱弱的支起身子,坐起身来,双臂抱着双腿,下巴抵在膝盖上,一头乌发倾泻,忽然幽幽一笑。 “张黎总不能是想让谢家哥哥,辅佐她的儿子吧?” “这可如何是好?”苗姑姑焦灼问道。 苗姑姑还以为,谢景辞会成为太后与幼帝的靠山。 可沈柔的想法,总是与旁人不太一样。 旁人也捉摸不透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三人齐齐看向沈柔,只闻小太后淡淡悠悠,道了一句:“哀家就喜欢看热闹。” 苗姑姑:“……” 苏叶:“……” 木荷:“……” 若是谢景辞同意辅佐张太妃的孩子,那幼帝怎么办?! 当真不知小太后脑子里都在想着什么。 同一时间,宫门外。 谢景辞正要离开,一穿着一身艳红色斗篷的年轻女子叫住了他。 “表哥。” 张黎的嗓音轻颤。 听得出来,她这一声“表哥”掺杂了诸多情绪。 夜色苍茫之下,宫门上悬着的羊角琉璃灯溢出淡淡浮光,艳红色斗篷下的女子眉目秀丽,虽是二十出头的光景,但她脸上看不出一丝丝岁月流逝的痕迹。 张黎入宫之前,差一点就许配给了谢景辞。 但世事总是波折不断,先帝一道圣旨下达,她只能入宫封妃。 谢景辞拧眉,眸中神色晦暗不明,下一刻便跨下马背,行礼道:“给张太妃请安。” 张黎鼻头一酸,朝着谢景辞走了过来,斗篷之下的那张脸蛋上,瞬间泪落如雨。 见状,谢景辞并未多说什么,只道:“夜幕了,太妃早些歇下。” 张黎抿唇,仿佛受尽委屈。 这个节骨眼下,后宫的女子都想找靠山,先帝驾崩之后,仅有小太后,她,以及生育过公主的妃嫔留在了宫廷,旁人皆遣散去了宫外的庵堂。 她生的也是皇子,沈柔可以争,她为什么不可以?! 可显然,谢景辞见到她,似乎并没有多少情绪波动。 不被她牵动情绪,那便是对她没有情。 可她是谢景辞的表妹,她的儿子还得喊谢景辞为一声表舅舅! 张黎曾经痛恨先皇后。 只因着谢景辞满心满眼只有那个女人! 可那人都死了,为何谢景辞还是看不到自己?论起青梅竹马,她与谢景辞也算是一同长大。 张黎哽咽,嗓音带着哭腔:“可是表哥……” 谢景辞再度抱拳,打断了张黎的话:“太后,臣要告辞了。”他仿佛是为了避嫌。 张黎紧紧捏手中锦帕,口腔溢出铁锈味。 她明明听说,沈柔在宫外逛了一日,且还是谢景辞与霍迟作陪,为何表哥在沈柔表面就不需要避嫌?! 张黎亲眼看着谢景辞骑马离去,站在原地,眸色冷沉。 幼帝下落不明,她的机会来了!只要她的儿子坐上皇位,她便是这世上身份最为尊贵的女子! 表哥不帮她,她还可以求助帮人。 心腹走上前:“太妃,回去吧,外面风大。” 张黎转过身,凤眸一挑,溢出冷意:“找机会让哀家与康王碰面。” 心腹似是明白了:“是,太妃。” 郊外军营。 霍迟的兵马并非真正归顺朝廷。 他也不指望朝廷提供充足粮草。 这几年,他干了太多事,但凡能用上的手段皆用上了。旁的枭雄招兵买马,他倒好,索性直接招安山贼流寇。 无疑,霍迟不走寻常路。 将常人难以想到的事,也轻而易举办成了。 他虽还姓霍,但从未将自己视作霍家人,“霍迟”这个名字,无非是用了顺手罢了,他也可以叫“沈迟”…… 京都的府邸尚未修葺好之前,霍迟暂住军营。 他身强体壮,魔鬼一般的体魄,自是不会嫌弃军营粗陋。 泡了一个凉水澡,霍迟将今日在香脂坊买来的润肤膏脂取了出来,用手指抠了一小坨,价值不菲的润面膏脂,被他直接涂在了身上,似是嫌弃自己过于粗糙了,细细抚/摸。 须臾,帐篷内的膏脂香气飘散开来,夜风从帐篷茜窗拂入,倒是别有一股女儿家闺房的气味。 霍迟对这股味道并不陌生。 他几年前跟在沈柔身边,起初在她房中脚踏上睡了一年,彼时年幼,沈柔非要让他梳了女娃娃的发髻。 后来,被沈柔兄长得知,他被沈家长公子揪出了闺房,又是一顿狂揍。 她每次任性,付出代价之人,却是他。 自然,对彼时的霍迟而言,他毫无怨言。 他也察觉不到痛。 每次被毒打过后,沈柔都会亲自给他递上金疮药和糖葫芦,还会在他发心揉一揉,冲着他莞尔一笑。 霍迟后来才知道,他之所以不觉得痛,是因着他明白,被毒打的痛可以换来甜。 “将军,霍家家主求见。”营帐外,心腹时林道。 时林与盛清二人,是霍迟在漠北捡到的流徒之人,几年栽培下来,成了霍迟的心腹,也同样是才将将弱冠的年轻人。 他二人直接称霍迟的父亲,为霍家家主。 便是不认可他的身份。 此刻,霍家家主尴尬的站在一旁。 霍家虽然家底丰厚,但文臣的底蕴,再怎么也不及武将的气度。 踏足军营开始,霍家家主就感觉到了这支军队的肃重与严谨。 足可见,霍迟是有真本事。 否则,又岂会将这波兵马管束的如此规整。 他此刻,底气十分不足。 当初他看不上的风尘女子之子,而今,已是他仰望之人。 可为了霍家门庭,他只能卑躬屈膝的走一趟。甚至于不敢拖延日子,就算今日白天,霍迟杀了他的庶子,他也不敢置喙一个字。 此刻,帐篷幔帐掀开,一股幽香扑来,而下一瞬,便是霍迟那张清冷萧挺的脸,仿佛全天下都亏欠了他似的。 “霍大人,怎么这个时辰来见本将军?不会耽搁了霍大人的风/月/情/事么?还是说霍大人年纪大了,如今已再不能重/振/雄/风?” 时林:“……” 盛清:“……” 要说他们家将军有哪些优势?除却武艺高超、兵法精湛、洁身自好之外,那便是嘴巴厉害。 将军这话不是在霍大人胸口上戳了一剑么? 霍家家主面色铁青,在月华之下显得格外诡异。 他的确好/色/风流。 年轻时候便是万花丛中过,时常流连/风/月之地。 否则,也不会有霍迟的存在。 霍迟,便是他年轻时欠下的风/月/债。 第12章 第十二章 霍迟幼时身子干瘪,食不果腹,导致他比同龄的孩子瘦弱清寡。 而今,却是近八尺的身段,颀长高大。 彼时,他娘亲是京都出了名的名伶儿,身段窈窕、容貌妩媚,原本可以仅凭美貌将权贵玩/弄于鼓掌之中,只可惜,被道貌岸然的霍家家主骗去了芳心。 此刻,霍迟就站在霍家家主面前,熟悉的眉目,让霍家家主一怔,似是吓到了,随即便后退了半步。 霍迟的这双冷眸,让他想到梦魇中的女子。 霍家家主无意识的吞咽了几下,纵使在朝为官多年,竟也无法在霍迟面前稳住心绪。 这狼崽子,气场太过强大。 霍迟哂笑一声,身上仅披着一件宝蓝色绫罗睡袍,墨发不久之前也洗了,此刻披在身后,他眉目深邃,剑眉星目,这副模样站在月色之下,竟有股诡谲的奇美。 但容貌不过只是一个附加之物,霍迟年纪轻轻,就有如今的造化,谁也不敢轻视了他,更是毫不怀疑,他今后必定可以干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出来。 “哈哈哈,霍大人,你还当真是老了。” 霍迟比霍家家主高出了几分,他这人如今一肚子的恶趣味,故意睥睨霍家家主。 “竟是比我矮,也不如我强壮。” 当年的霍迟太过矮小柔弱,哪怕是平平无奇的霍家大门,对他而言,也是难以跨越的高台。 霍家家主心虚极了。 可眼下朝中局势不稳,他太需要霍迟这样手握兵权的儿子做后盾。 霍家家主挤出笑意,只差卑躬屈膝了:“将军,你到底是霍家子嗣,我已寻了一个吉利日子,可将你的名字记入霍家族谱,让你正式成为霍家人,府上也给你另外辟了一座别苑,随时等你回去居住。” 霍家家主只差直接告诉霍迟,只要霍迟愿意,少主的位置也是他的。 可霍家少主的身份地位,哪里配得上霍迟眼下的实力? 霍迟抬臂,右手小指掏了掏耳朵,忽然笑出声来,这声音仿佛极具威慑力,头顶竟有几只乌鸦惊吓飞过。 “哈哈哈哈……” 霍迟笑得前仰后合。 时林和盛清对视了眼。 将军这疯病……又犯了。 不过将军素来可以掌控他自己,他们倒也不担心。 霍家家主浑身紧绷,被这笑声惊吓到了。 霍迟单手叉腰,他腰肢精瘦修韧,绫罗绸缎的睡袍显得十贴肤。 “霍大人,你这般年岁了,怎么愈发可笑?我霍迟为何要上你霍家的族谱?你确定,我是你的儿子?我娘可是青楼女子,蓝颜知己远不止你一人。” “本将军根本不在意父亲是谁。” “本将军生于天地之间,无人可以随意定义我。” 他的命,只有他自己可以掌控。 他是霍迟,是世间独一无二之人。 无论他体内流着谁的血,他也只是霍迟! 一言至此,在霍家家主愣神之时,霍迟豁然往前一步,抬手搭在了霍家家主的肩头。 这一掌用了一些力道,霍家家主双膝一软,当场跪在了霍迟面前。 他错愕抬首。 而霍迟则俯视着,唇角笑意更甚,眼神却是冷的。 “下跪的滋味如何?” “本将军不会给你们霍家太长的时间活着了。” “一年之后,霍家满门,将一个不剩。” 霍迟寥寥几语,让霍家家主吓到胆破,竟是当场咳了一口血。 霍迟则站直了身子,又是一阵轻笑,淡淡道:“送客吧。” 时林与盛清了解自家将军的性子,这便直接将霍家家主拖走。 眼不见为净嘛。 霍家家主是被推出军营的。 时林和盛清没有多看他一眼。 眼下是多事之秋,算得上是乱世,人人都想找靠山,可霍家家主也未免太过脸皮厚,曾经不把将军放在眼里,如今又怎么好意思邀请将军回霍家! 时林与盛清并肩往回走,他诧异一问:“将军为何要给霍家一年期限?” 霍家这种门庭,即便是朝廷命官,可眼下这个局势,就算是将军让霍家阖族诛灭,也不是难事。 盛清双臂抱胸,笑了笑:“你还是不了解将军。” 时林:“你是什么意思?” 盛清:“人在什么时候最是担心受怕?” 时林拧眉。 盛清耸肩,道:“上断头台之前。” 直接杀了多没意思。 给霍家一年期限,那么,这一年之中,霍家所有人都会心惊胆战,终日活在恐惧害怕之中。 这才是真正的报复啊! 将军,毒辣至斯。 霍迟躺在冰冷的竹床上,他身子骨强劲,故此,十分贪凉。 大抵是年少时候经受过太多折磨,以至于后来,他极少生病,身子骨仿佛已经自然而然的学会了治愈。 他一手搁置在胸口,另一条臂膀枕在脑后,狭长凤眸望着帐/篷/顶/端,毫无睡意,亦不知在想些什么,唇角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而此刻,同一时间,皇城未央宫内,小太后已经酣睡了过去。 她睡姿不雅。 偌大的绣榻上,桃花粉的被褥卷成一团,她整个人眠在被褥里,睡睡的脸蛋面若夹桃,不知梦见了什么,樱唇溢出几声嘤咛。 沈柔的确又梦魇了。 大抵是今日白天与霍迟待在一块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她一开始做梦,霍迟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而这次的梦,与以往不太一样。 霍迟没有再强势的压着她。 相反,霍迟被她绑住了双腕,系带的另一头还绑在了床柱上。 沈柔正压在他身上。 男子眉目风流,好看的唇微微扬起,满眼皆是她。 “臣,一切听从太后安排。” 男子嗓音喑哑,像正隐忍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情绪。 沈柔:“……” 这…… 小太后惊梦醒。 因着闷热,她掀开身上被褥,坐起身来,望向长案沙漏时,发现时辰尚早,才夤夜。 苗姑姑闻声,从一旁的软塌上起身,立刻走了过来,见沈柔面庞涨红,更是显得粉面桃腮,鬓角发丝微湿,沾在细嫩的面庞上,清媚妖娆。 像极了盛暑天,绽放在荷花塘正中央的粉色荷花。 娇媚、瑰俪。 饶是苗姑姑一直伺候在沈柔身边,但依旧被惊艳了片刻。 “太后可是热了?眼下还未真正入夏,按理说夜里不应当热。” 苗姑姑话音刚落,沈柔只觉得鼻头一热,在她与苗姑姑都始料未及之下,两串鼻血溢出,落在了桃花粉的被褥上。 沈柔:“……” 小太后还算镇定,苗姑姑却是立刻大惊失色。 顷刻间,未央宫人仰马翻,端水的端水,叫太医的叫太医…… 沈柔的鼻血倒是很快就止住了。 然而,小太后昨夜“突染恶疾”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康王楚渊、谢景辞,以及霍迟的耳朵里。 康王与谢景辞懂得避嫌,只是命人送了补品入宫。 可霍迟这个罪魁祸首,却是堂而皇之入宫了。 小太后昨夜没睡好,这个时候正神色蔫蔫的倚靠着软椅。 苗姑姑压低了声音,道:“太后,霍将军来了。” 沈柔摆摆小手,示意苗姑姑将人领进来。 沈柔想过了,霍迟是头狼,与其让他为旁人所用,倒不如拉拢到自己的阵营来。 至于今后如何,且还是走一步算一步。 她不是神仙,无法步步都算计清楚。 “是,太后。” 片刻,苗姑姑将人领来时,沈柔想不注意到他都难。 沈头一抬眼,就见霍迟仿佛从天光中走来,他身着一袭玄青色暗纹的绫罗长袍,腰间挂了貔貅羊脂白玉,背脊挺直瘦削。大抵是用了暗绣,随着他的走动,能看到隐隐浮动的银色竹叶绣纹,浮影暗香。 而更让人侧目的是,这厮今日特意在额前留了两绺发丝,随着他的走动,飘逸出尘。 沈柔美眸一滞。 人人都爱美人。 她也不例外。 不成想,当年那个脏兮兮的蜡黄小子,如今竟……甚是俊美。 随着霍迟的靠近,沈柔还闻到一股十分熟悉的香气,是她常用的脂膏。 沈柔:“……” 这家伙身上怎有女子的脂膏香气? 他昨夜是偷香窃玉去了? 哼! 还真是随了他那个风流生父! 无疑,今日的霍迟俊美的过分了,有些轻浮,如那些个流连花丛的疯蜂浪蝶。 “太后,早啊。”霍迟笑着打了声招呼,这便行至小太后面前,躬身行礼,“臣,从今往后,以太后马首是瞻,一切听从太后安排。” 沈柔:“……” 这话好生熟悉。 小太后竟是又难以控制的想到昨夜的梦境。 她不是小姑娘了,虽与先帝从未有过夫妻之实,可她过分聪慧,任何事情都十分容易懂得。 长此以往下去,她会不会伤肾? 沈柔内心长叹一声,无奈的想着。 而这时,霍迟直接提出了要求:“太后,你给臣一块进出未央宫的令牌吧。” “为何?”沈柔警惕的问道。 本朝历代的各位大公主以及太后们,皆有养男宠的先例。 她这般年纪轻轻,原本也打算一辈子不嫁人,给自己物色几个看得上眼的男宠。 霍迟抬首,站直了腰身:“当然是为了方便臣。” 小太后神色一凛,一度十分慌张:“……霍将军,你到底是何意?!”他今日莫不是来自荐枕席的吧?! 方便他作甚么?! 霍迟剑眉轻轻一挑,仿佛很喜欢小太后的这副表情。 “当然是为了方便臣随时进出宫廷,一旦太后有任何危机,臣也能尽可能的保护太后。臣既然与太后是同盟关系,太后又有什么可担忧的呢?臣虽是精力充沛的正常男子,可若是太后不情愿,臣又不会逼/迫。” 沈柔:“……!” 倒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第13章 第十三章 霍迟的话,让沈柔无法反驳。 父兄没有归来之前,她的确需要强大的兵力做后盾。 此前,她斗不过左、右二相那两个老匹夫,便是因着她手上没有实权。 而今,康王到底是皇亲国戚,又手握兵权,在朝中积威甚重,更是不好对付。 万一康王逼着她交代出幼帝下落,她皮娇肉嫩,还真是扛不住严刑逼供呐! 呜呜呜…… 沈柔内心一片萧索苍凉。 上天是不是高估了她的实力? 偏要将她扔入这权势旋涡里! 沈柔一腔感伤,一双狐狸眼眨了眨,竟是当场红了眼眶。 霍迟:“……” 若非幼时就知道沈柔的真面目,他差点就被这张娇嫩的面庞给诓骗了去。 霍迟倒是喜欢极了沈柔的各种情态。并不觉得矫揉造作。 便是这般假装纯真无暇,也是极为惹人侧目的。 霍迟唇角一扬,狭长凤眸紧锁着小太后:“太后,还在犹豫什么?太后与臣知根知底,太后还见过臣儿时不穿衣服的样子,对臣还有什么不信任的?” 是啊,的确是知根知底! 沈柔:“……” 从前,眼前这厮还是幼童,她便是瞧见过他洗澡的场面,那又当如何? 与“信任”二字有任何关系么?! 小太后凝神之际,霍迟继续循序渐诱,声线低低沉沉:“太后,论起野心,臣远不如康王与谢世子,你信任臣,才是胜算最大的。” 沈柔:“……” 这厮不无道理啊。 小太后开始动摇了。 她是个聪明人,很会权衡利弊。 “那……霍将军,你想要什么?”沈柔试探性的问道。 这世间除却血缘之外,最牢固的关系,便是利益绑定。 利益联盟,比那些虚妄的“情”远远牢靠得多。 霍迟往前迈出两步,即将挨近小太后,他一旦笑起来,极具魅惑之感,声线迷离:“臣帮太后拢权,辅佐太后坐高堂,为幼帝保驾护航。日后,臣要当帝师。届时,帝师的身份,可以让臣更好的效忠于太后与幼帝。” 沈柔:“……” 这话听着十分诱惑。 这厮想要的,当真只有帝师身份? 霍迟又说:“臣姓霍,出身不体面,便是存了狼子野心,也不可能名正言顺。所以,太后大可以放心,臣对龙椅没有兴趣。但康王与谢家可就不好说了。” 定远侯府是世袭罔替的爵位,当初谢家/祖/宗陪同/太/祖/皇帝打下江山,本该得三分之一的天下,但谢家为了江山平稳,放弃了争夺。 康王正是血脉纯正。 霍迟的意思,沈柔心知肚明。 “太后,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倏然,沈柔发现,她还真该考虑一下联盟之事。 小太后缓缓支起身子,稚嫩懵懂的脸上溢出不符合年纪的深沉,嗓音却清逸沁甜,道:“霍将军,哀家并非不放心你,可……哀家心中只有幼帝,早已紧锁心扉,不会对任何男子有情/爱,你可听明白了?” 闻言,霍迟轻挑剑眉。 笑意不甚明显。 好一个“早已紧锁心扉”。 二小姐终究是太过年轻了。 她终有一日会明白,他这样身强体壮的罕见好男儿,会给她带来多少乐子。 霍迟似笑非笑:“臣明白,太后不喜欢臣这样的骁勇俊美男子,那太后可是看上了礼部侍郎那个小白脸了?” 沈柔一噎:“……霍将军慎言,江大人是本朝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霍迟当即接话:“江大人太瘦了,亦是太过白皙,看上去柔弱无力,并非真正男子,中看不中用罢了。” 沈柔:“……” 江大人到底是何模样,与这厮何干?! 江逸洲学富五车,曾也是先帝伴读,在世家子弟当中,算是出类拔萃的一个,更是温润如玉,分明是世无双的公子!可在霍迟眼里,却成了百无一用了。 沈柔倒也不会立刻就答应联盟。 她太过谨慎小心。 沈柔蔫蔫的倚靠着贵妃椅:“哀家再考虑一二。” 霍迟也不逼迫,笑道:“那好,臣静等太后做决定。对了,臣在宫外购置了一处宅子,打算按着太后的喜好修葺布置。” 沈柔:“你……” 小太后睁大了水眸,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桀骜不驯的年轻将军。 他的宅子,为何要按着她的喜好?! 好大的狗胆! 总不能是想将她这个堂堂太后金屋藏娇吧! 沈柔怒嗔霍迟:“哀家乏了,霍将军请回吧。” 霍迟很知进退。 他太清楚,掌中的沙子若是握得太紧,必定会流失。 不过,他临走之前,给沈柔留下了一个女子:“太后,此女会武功,可保护太后安危,太后若有任何安排,亦可交代给她。” 沈柔接受了霍迟的好意。 待霍迟一离开,沈柔就对他留下的女子来了兴趣。 女子年纪不大,大抵二十左右的光景,容貌秀丽,身段高挑,一双足看似大且平稳。 是习武之人。 沈柔当然不可能完全信任霍迟,亦或是他给自己留下的宫婢。 但还是好奇一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家将军昨晚做什么去了?为何一身香气?” 既是打算联盟,她自然要对霍迟的事情了如指掌。 女子低垂眉目,一板一眼如实道:“太后娘娘,奴婢古玥,我家将军昨晚哪儿也没去,就在军营。身上香气,是因着涂了香膏。” 沈柔一愣,倏然就想到了什么:“可是朱雀街的香脂坊买的?” 古玥:“回太后娘娘,正是。”还是她亲自前往购置呢,将军说了,他就要这种京都贵女最钟爱的香膏。 沈柔:“……!” 好一个彪悍的精致臭美将军!竟故意学她! 那价值不菲的香膏,沈柔是直接拿来涂身子的,不成想,霍迟有样学样了! 这厢,霍迟招摇入宫,又招摇的从未央宫走出来。 年轻的小太后,与手握重兵的年轻臣子之间,必定暧昧不清,纠葛不断。话本子先生们最喜杜撰诸如此类的故事吧。 霍迟已经自行脑补了一出。 他今日此行的目的,便是向沈柔表态,也是向外界表态。 小太后,由他护着。 最好是能让人人都坚定的以为,他与太后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奸/情。 霍迟并没有回军营,而是去了朱雀街的康悦茶庄。 上了二楼雅间,便立刻就有小厮穿扮的男子挨近,恭敬道:“主人。” 霍迟甩出一个响指。 男子立刻明白了,摆上了一壶顶好的雨前龙井,这便又递上了一份名册。 “主人,这些便是朝中与太后娘娘私交甚笃的大臣。” 霍迟一目十行。 他母亲虽是烟花柳巷的女子,但也精通诗书,曾教授过他识字。 霍迟资质过人,学什么都比旁人快太多。 他扫了一眼名单,这份名单上包罗了与沈柔走近的官员,且还标注上了家室、年岁、喜好。 蓦的,霍迟唇角溢出一抹哂笑。 好一个二小姐! 朝中大臣,上至而立之年,下至弱冠,但凡是容貌尚可,年岁不是太大的官员,皆在她的算计之中啊! 她既然如此心机缜密,为何不算计自己?! 扪心自问,霍迟自己都觉得,他才是最值得利用的那颗棋子。 “各路人马继续盯着,我要时刻了解京都所有官员的动向。” “是,主人。” 二小姐终究是太过单纯了。 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几方枭雄谁都想分一杯羹。 此时此刻,霍迟依旧觉得,他家那个宛若小狐狸一样的二小姐,还是不够腹黑。 二小姐她,过于可人了。 康王府。 楚渊自是知道小太后昨夜流了鼻血。 小太后一口一声八皇叔喊着他,楚渊竟莫名其妙将她视作了晚辈。 要知道,安国公可是他的死对头。 安国公这个女儿……油嘴滑舌啊! 楚渊如是的想着。 心腹正禀报幼帝的下落,道:“王爷,城门已经封锁了两日,按理说,幼帝不太可能离开京都,可眼下咱们的人马,暂未寻到幼帝下落。另外,谢家、霍迟,也正在派人寻找。” 楚渊眼眸微眯。 幼帝才五岁,若是能在找出来,他这这个爷爷辈分的人,自然可以全力辅佐。 一个五岁的孩子,又如何能坐稳朝堂? 届时,康王自己就是真正的无冕之王了。 楚渊正凝神,一护院疾步迈入堂屋,压低了声音,道:“王爷,张太妃求见。” 闻言,楚渊神色一凛:“张太妃……她岂敢轻易出宫?” 张黎堂而皇之登门康王府,便是豁出去了。 除却一位公主之外,先帝仅留下两位皇子。 一位是幼帝,另外一个,便是张太妃所出的皇子,因着年岁尚小,还未封王。 楚渊忽然唇角一勾:“速速请张太妃进屋说话。” 康王的辈分摆在这里,故此,即便张黎是太妃身份,他也无需亲自起身相迎。 待张黎踏入堂屋,楚渊这才起身:“太妃今日怎么有空登门寒舍?” 张黎不想拐弯抹角,而且康王既然愿意见她,便是从某种程度上给她机会。 张黎笑了笑,将头上的斗篷帽摘了下来,露出一张容貌甚好的脸蛋。 “八皇叔,哀家自是有事与你协商。” 楚渊明知故问:“哦,是么?太妃不妨直言。” 张黎眸色微定,态度看似十分明显,说了一句:“八皇叔,你与哀家合作可好?日后,皇叔是手握实权的摄政王,而哀家则坐上太后的位置。” 楚渊幽眸微眯。 张黎继续说:“先帝可不止幼帝一个儿子。既然幼帝寻不到了,八皇叔为何不把精力放在哀家的儿子身上?” 楚渊终于笑了。 是啊。 先帝可不止幼帝一个儿子! 张黎看得出来,康王楚渊动心了。 果然,无人不爱滔天权势。 康王此次所谓的行清君侧,便是冲着皇位而来。 张黎更进一步道:“哀家就知道,八皇叔定会慧眼识珠,哀家可比太后容易说话的多。” 太后虽年纪不大,可背后是安国公府,又与谢家、霍迟几人牵扯不清,的确不太好掌控。 康王楚渊仿佛豁然明了。 他虚手一指:“张太妃请坐下说话。” 张黎也会意一笑,便在圈椅上落座,二人这便协商了起来…… 一日后。 几方人马都在暗中马不停蹄寻找幼帝的同时,康王入宫面见太后,询问起了玉玺一事。 沈柔不是小傻子,绝对不会将玉玺交到楚渊手里。 小太后素来很会故作无知,一手托腮,露出痛苦之色,眸中润泪,哭戚戚道:“八皇叔,哀家又牙疼了。牙疼虽不是病,可疼起来要人命呐。哀家哪有心思去管什么玉玺……朝堂政务素来都是左右两位相爷操持,哀家与幼帝这对孤儿寡母鲜少会过问。” “皇叔不是将左右二相控制住了么?” “可曾寻到玉玺?” “皇叔啊,你到底是幼帝的爷爷辈,皇叔无论如何也要寻到他,以及玉玺啊!” 康王楚渊:“……” 他这才询问了一句,小太后就一股脑埋怨了一大堆。 又见小太后瞬间就开始梨花带雨,粉嫩的脸巴子还真是肿了一边,整个人如江南雨巷开到靡荼的娇花,仿佛昨夜遭受了夜雨袭击。 楚渊蹙了蹙眉。 世间男子大多都是吃软不吃硬。 小太后这般娇娇滴滴,楚渊还真是忽然没辙了。 康王楚渊一离开未央宫,沈柔就不再犹豫了,她一旦下定某个心思便会义无反顾,当即就让古玥去将霍迟宣见入宫。 不消一个时辰,霍迟就抵达了未央宫。 从他飘逸的两撇发丝,以及额头溢出的薄汗,不难看出,他是风尘仆仆赶路而来。 原本,霍迟怀揣美妙心思,却不想,会在未央宫看见一个不速之客。 小太后竟然不仅仅约见了他,还有禁军副统领百里初。 霍迟人还未站定,便轻蔑一笑:“太后还真是日理万机!” 沈柔:“……” 她怎么日……理万机了? 第14章 第十四章 正当午膳的时辰,小太后从来不会亏待了她自己,纵使幼帝“失踪”,她依旧是二十道菜品,十分会宠溺自己。 百里初此刻已经落座。 看架势是,小太后邀了他一道用午膳。 霍迟的出现,让气氛陡然僵凝。 百里初出身武将世家,自是与沈家走得近,幼时便时常会跟着他的父亲,前去安国公府串门。 彼时,百里初还是混小子时,看着沈柔的眼神就格外缱绻,目光恨不能沾粘在沈柔身上。 沈柔幼时就喜欢“沾花惹草”,明知诸多小公子喜欢与她走近,也甚是喜欢她,她也从不抗拒,还故意在世家子弟们面前表现的更为柔弱可人的一面。 总之,颇有心机。 此刻,百里初站起身来,他与霍迟一般年岁,如今虽是禁军副统领,手掌实权,但并未在边陲历练过,眼神不够犀利狠辣。 百里初万没想到,当初在沈柔身边的那个小跟班,而今已是手握重兵,就连他也要忌惮几分。 叛军攻入城门那日,百里初故意放了水,但他那样做的目的,并非是为了方便霍迟等人,而仅仅也想除掉左右二相。 霍迟今日入宫特意挑了一件月白色锦缎长袍,白玉冠束发。而恰好,百里初今日不当值,并没有穿银甲,也换了一身白月色袍服。 仔细一看,他二人的衣裳不仅颜色一样,就连上面的竹叶纹刺绣,也一般无二。 沈柔注意到了这一点,噗嗤一笑,小太后眉目清媚,眸色流光溢彩,笑道:“你二人是不是商量好的?这都好些年没见过了,想必,你们还记得彼此,这都是缘分呐。” 霍迟面色一沉:“太后,臣与百里校尉,的确有缘。” 百里初眸色一凛,但很快就笑道:“是啊,还真是有缘。” 百里初一言至此,对霍迟抱拳作揖:“霍将军,日后还请多多关照。” 霍迟同样皮笑肉不笑:“那是自然。” 沈柔看出了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 但她并不焦灼。 她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就喜欢看到男子们为了她大打出手。 无论是霍迟,亦或是百里初,她都想归为己用。 沈柔莞尔道:“你二人都坐下,陪哀家用膳吧。” 霍迟与百里初,无论是容貌,亦或是实力,都是顶好的。 由他二人陪同用膳,沈柔只觉得今日晌午的伙食也变得更合胃口了。 她果然是个渣女。 话本子里自私自利的渣女最终的结局都不太好,可她不一样,她是太后,她终究会得偿所愿。 沈柔如是的想着。 霍迟的眸光在百里初身上淡淡扫过,以最快的速度上下的打量了一番。 无疑,百里初是他的劲敌。 这时,百里初虚手一指,做出谦卑姿态:“霍将军,你请坐。” 霍迟幽眸微眯,并没有当场撕破脸皮,反而儒雅一笑:“百里校尉,你也请坐。” 二人之间甚是客气。 可这份客气之中又仿佛掺和着浓烈的敌意。 随即,霍迟与百里初近乎是一同落座。 二十道菜已经上齐了。 小太后先持筷,尝了一口糖醋鱼,这份醋鱼是用鲈鱼做成,没什么小刺儿,肉质十分鲜嫩。 沈柔觉得味道甚好,便夹了一块鱼肉,放入了百里初碗里。 “初初,你爱吃鱼,且尝尝今日御膳房的手艺如何。” 沈柔一言至此,百里初立刻品尝,旋即就笑了,年轻的郎君颇有阳刚之气,一笑起来风流无度:“太后夹得菜,怎么都美味的。臣倒是认得一位养鱼农户,专门饲养鲈鱼,臣让人给备一箩筐,给太后送来。” 沈柔笑靥如花:“好啊,初初有心了。” 霍迟:“……” 本是风和日丽的天气,可御花园仿佛有阴云从头顶飘过。此刻的霍迟,额头似是已经冒出三条黑线,怨气颇深。 他手中竹箸轻敲了三下瓷碗,然而,小太后视而不见,似是根本没有听见。 霍迟目光剐向百里初,忽然就轻笑了一声,揶揄道:“百里校尉,我忽然就发现,你的性子像极了这盏绿茶。” 百里初享受着美食,无暇顾及什么绿茶、红茶…… 当然,他听明白了霍迟的酸言酸语。 不过,百里初不以为然。 直到有侍卫走上前,禀报道:“太后,百里大人,京都城忽然有人当街纵马,伤及了数名百姓,那歹人已逃窜,似是左相的家臣。” 侍卫此言一出,小太后的一双美眸冷了冷。 那个老东西,至今还敢闹事?! 百里初是禁军副统领,京都出了事,他自是要亲自前去调查,遂只好起身,道:“太后,臣先告退了。” 沈柔轻应了一声:“初初,有劳你了,有你镇守京都,哀家倒也放心。” 百里初白皙的耳垂倏然一红,好在他用内力压制住了,并没有显现出来。 霍迟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百里初看向霍迟,抱拳道:“霍将军,你要与在下一道出宫么?” 霍迟笑得很敷衍:“不了,百里校尉先行一步吧。” 百里初面上毫无他色,却是在转身的瞬间,要紧了槽牙,霍迟此人是虎狼之辈,决不能让他与太后单独相处。 可眼下,百里初只能暂时离宫。 这厢,霍迟眸色幽幽看着小太后,又将面前的瓷碗,往太后面前挪了挪。 用意已是昭然若揭。 沈柔:“……” 这家伙,还真是小心眼! 沈柔索性将那一碟糖醋鱼递到了霍迟面前。 霍迟被气笑了:“太后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响。” 她自己没有兵权,便拉拢手握兵权的臣子们。 沈柔被揭穿了小心思,也不遮遮掩掩,调皮的眨眨眼,神态清媚极了:“霍将军,哀家总不能仅拉拢你一人,哀家务必要赢,既然大家都是同一个阵营,哀家让初初过来,对你也有好处呀,你就全当是……多了一个好兄弟。” 霍迟又被气笑了,胸膛微微起伏,道:“太后,我不想要好兄弟。还有……初初?太后是不是喊得太亲密了?” 那是不是也应喊他一声“迟迟”? 沈柔觉得,她得立刻言归正传,不然这家伙没完没了了。 “霍将军,康王向哀家索要玉玺了,另外,张太妃出宫去了一趟康王府,她还想拉拢谢家哥哥。” 霍迟抓住了话中的重点:“太后,谢家哥哥不是你该称呼的。” 此刻,二人互相斜睨 一旁的古玥:“……” 是她的错觉么? 将军与太后怎好像是在打情骂俏? 顿了顿,霍迟忍住了内心憋闷,问道:“太后打算如何做?” 小太后言简意赅:“康王不能留。” 霍迟笑了,不愧是他的二小姐,胆子够肥。 “太后的意思是,让康王死?” 四下都是自己人,沈柔没有任何隐瞒:“幼帝才五岁,哀家不能让任何人害了他,在康王对哀家与幼帝下手之前,哀家需得先解决了他。” 霍迟一口应下:“好。” 区区一个康王罢了,便是上天弑神,下地杀魔,只要她一句话,他万死不辞。 沈柔饮了口鸽子汤润润喉,粉色樱花唇瓣上因着沾染上了油渍,而显得格外莹润,饱满欲滴,仿佛是枝头熟透的樱桃。 霍迟仅一眼,眸色蓦然暗了下去。 小太后却全然不知道自己正处于被饿狼拆解入腹的危险之中。 “且一步步来,让康王在半年之内消失在人间,哀家非但要解决康王,还要掌控朝堂。” 小太后半点也不隐藏野心。 而恰是她这一点,让年轻将军更是热血沸腾。 霍迟眸色再度暗了暗,突出的喉结无意识的滚动了几下,捏起一杯清茶,浅酌了几口,掩饰那强烈涌动的/欲/望,道:“巧了,臣也是这个想法,还真是不谋而合。” 午膳结束,霍迟并未离开,宫人端上了坚果茶点,他便亲自给小太后剥开坚果。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修长匀称,如青竹一般。 这双手擅长杀人,也同样适合剥核桃。 霍迟掌力大,不消片刻就剥出了半碟子核桃仁:“太后日理万机,多补补脑子。” 沈柔:“……” 又说她日理万机! 不过,小太后嘴馋,最是喜欢吃坚果,她的这个习性,霍迟一直都记着。 午后,小太后连连哈欠,盼着去午睡,霍迟才站起身告辞。 他改了称呼,又唤了一声“二小姐”。 “二小姐,我在漠北好几次差点都死了,一想到再不能见到二小姐,又从鬼门关爬了出来。霍迟这条命是二小姐的,日后,定为二小姐上刀山下火海。” 被年轻将军的一双幽眸紧紧锁着,沈柔感觉到了一股诡谲的威压感。 沈柔僵笑了两声:“霍将军,客、客气了。” 效忠于她即可,上刀山下火海就大可不必了。 霍迟从宫廷回到军营。 没过多久,十来人组成的一支小分队,策马疾驰,驶入军营。 为首一人跳下马背,立刻行至营帐,神色慌忙:“将军!” 霍迟捏着兵书的手,立刻一紧,他抬首,眸底神色锐利。 “说,发生了何事?” 这一对人马一直在关外坚守,突然归来,必定出了大事。 男子喘/着/粗/气,抱拳道:“将军,安国公父子出事了!半月前,关外蛮夷叩边,沈家父子一路追击,可不知为何,突然下落不明,眼下沈家军全靠着几名副将指挥。” 霍迟剑眉轻蹙。 安国公府绝对不能出事。 康王之所以到了现在还对小太后敬重有加,无疑是忌惮安国公。 霍迟当下就做出决定:“来人!带五百人马,立刻启程,前往关外。记住,行动小心些,莫要闹出大动静,尤其不能让朝中人知晓。安国公失踪的消息尽可能的拖延,莫要传入京都。” 康王等人正忙着内讧,暂时顾不得关外。 霍迟没打算派太多人前往,以免动静太大,反而会误事。尤其不能让沈柔知晓。霍迟还是最喜欢她满脸愉悦,心无旁骛的惦记权势的模样。 “是,将军。” 第15章 第十五章 玉玺与幼帝皆不知所踪。 消息虽没有传出去,但各方势力仿佛在一夜之间开始躁动起来。 先是左右二相的党羽,在京都闹事。 次日,关押诏狱的左相便被人劫狱,掳走了。 左相一失踪,康王就难免怀疑到他头上,十分怀疑,玉玺是不是被左相藏匿。 右相尚还关押在诏狱,康王怎么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而右相点名要见小太后,康王为了玉玺下落,便将小太后带出了皇宫。 这个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霍迟的耳朵里。 霍迟从军营立刻赶来。 而此时,小太后裹紧了身上的粉色绣金牡丹的披风,正躲在谢景辞身后,她似乎很是害怕诏狱这种地方,缩着脖颈的同时,双手握紧置于下巴处。 康王一双虎眸凝视着牢房中的右相,似在审视他话中的真假,又用眼角的余光,一直观察小太后。 右相指着小太后,花白色须髯轻颤,几天之内,一张老脸憔悴了许多,骂骂咧咧:“太后!你年纪轻轻,为何就这般老奸巨猾?!玉玺在何处,老夫岂会知晓?!先帝驾崩之后,一直都是太后操持宫廷事宜,幼帝与玉玺的下落,只有太后才知晓!” 沈柔眨了眨眼,伸出一双小手揪住了谢景辞的衣裳。 谢景辞一回头,就看见少女正担惊受怕的仰视着他。 蓦的,谢景辞呼吸一滞。 这双秋水眸实在太过熟悉了,灵动又清媚。 与故人一般无二。 有那么一瞬,谢景辞胸口一阵狂喜,仿佛是失而复得。 就好像那人又回来了。 世间最大的距离,便是阴阳两隔。 生与死,是凡夫俗子无法跨越的鸿沟。 不像地域之差,至少让他可以漂洋过海、跋山涉水,仍旧可以见到心爱之人。 可逝去了就不一样了,死了的人,便是生者再难以见到。 谢景辞眸色微晃,薄唇抿了抿:“不怕,我在。” 他也不知是在安抚小太后? 还是在安抚心头白月光。 这厢,小太后仿佛得了鼓励,眸色/奶/凶的瞪向了右相:“相爷,你干脆就说,是哀家藏了幼帝和玉玺,如此,你不就能彻底撇开干系了?可皇叔火眼金睛、英明神武,又岂会信任你这奸佞所言?哀家傻,皇叔又不傻。” 右相:“你、你……”愣是被气到语不能词。 康王:“……” 他方才已经开始怀疑小太后,可小太后此言一出,他的怀疑又被打消大半。 安国公父子不在京都,听闻小太后自幼憨傻,瞧着这副娇俏模样也不是心机之人。 康王看向右相:“相爷,本王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本打算给相府留个后,让你的后人流徒三千里即可,不会赶尽杀绝,可若是你如此执迷不悟,就休怪本王不念旧情!” 右相一口老血堵在了胸口。 “老夫……输了!” 他长叹一声,懒得再计较。就算他一口咬定是小太后藏匿了幼帝与玉玺,他也没有任何证据,何况他也只是猜测。 可右相实在不服气,尤其是小太后此前给他的感觉,便仿佛是蒙上了一层薄纱,旁人只能看见她朦胧的一面。 右相看向小太后:“安国公是忠良,为人厚道,却是生了你这么一个女儿,老夫算是见识到了!” 小太后觉得自己被针对了,瞬间梨花带雨。 “相爷呀……你是在说哀家心机叵测?” “分明是相爷贪图皇权,欺压哀家与幼帝母子俩,怎还成了哀家的过错了?” “相爷这几年处处打压哀家,都死到临头了,难道还要拉着哀家垫背?” “哀家如今有皇叔撑腰,又岂会怕你?!” 右相:“……” 他胸膛起伏,憋着一口气吐不出来。 算着年纪,他都能给小太后当祖父了,自是做不到和小太后对骂,即便是死到临头,他也得保住最后的尊严,只能硬生生又咽了下去。 小太后正要继续哭泣,诏狱衙役的声音传来。 “霍将军、霍将军……不可乱闯啊!” 可霍迟哪里能听得进去? 他以最快的速度赶来,身上已经出了一层汗,见沈柔全须全尾的躲在谢景辞身后,霍迟眸色乍然一凛。 霍迟往那儿一站,诏狱的士卒们仿佛瞬间没了气势。 康王看向霍迟:“霍将军怎么来了?” 看来,小太后还真是不可小觑,竟让霍迟这个狼崽子这般忧心! 此刻,康王更是觉得,张太妃才是最好掌控之人。 若是让幼帝坐稳皇位,小太后背后有安国公府、谢家、霍迟、百里初……哪还有他这个皇叔什么地位?! 康王眸色微冷,愈发坚定了决心。 霍迟抱拳,随便作了个揖:“王爷,谢世子。” 一言至此,霍迟目光从谢景辞背后的小太后身上一扫而过,这才看向牢房中的右相,忽然哂笑:“相爷,万没想到,你从前苛待太后与幼帝,而今还想拉着太后下水?太后若有心机藏匿玉玺与幼帝,就不会沦落到被你们这些奸佞把持超纲的地步。” 霍迟是来给沈柔撑腰的。 沈柔听了这话,浑身舒心。 是啊,她哪有什么心机……?!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美人罢了。 右相打量了霍迟,又是一个年轻后生,难道当真是他老了? 如今,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些后生,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可怖! 右相看向康王,倏的一笑:“呵呵呵……王爷啊,老夫倒是不觉得可惜,因着你很快就会下地府陪伴老夫。” 康王这个蠢货。 他八成是没看出小太后的心机深沉吧! 右相忽然半点不想提醒康王。 康王:“……放肆!” 右相又朗声大笑了几声,随即他站立不动,双眸睁大,须臾便口吐鲜血。 士卒立刻上前查看,惊愕道:“王爷,右相他咬舌自尽了。” 自尽是最后的体面。 右相一把年纪,已经败到这份上了,又岂会心甘情愿经受严刑拷打? 是以,康王只能暂且作罢,让人收拾右相的尸首:“拖去西市口示众!” 想用死保住尊严体面? 想都别想! 谢景辞眉头微蹙,算是通过这一桩小事就看清了康王真面目。 还真是肚量窄小。 右相自尽,寻找玉玺下落的事,又是无疾而终。 当日下午,天色阴沉,东边天际铅云滚滚,仿佛山雨欲来风满楼。 江南道水患的奏折,百里加急,陆陆续续送入宫廷。 幼帝不在宫中,遂,小太后以“帝王身子不适”为由,她独自一人出现在御书房,参加政务庭议。 康王欲要掌控朝堂,遂率先提出了赈灾事宜,他主张指派钦差送二十万白银去江南道。 众人无异议。 可小太后却道:“皇叔,送灾银治标不治本,何况奸佞把持超纲这几年,地方官员不少都是蛀虫,尸位素餐、贪赃枉法,这灾银未必能顺利送达灾民手中。哀家以为,还是需得追溯水患根源,不如将灾银用来修葺河道,改善江南道的风水。朝廷派钦差直接送去粮食与衣物,缓解一时之忧,重点还是得放在水患的根源上。” 小太后此言一出,当即有人站出来反对:“太后年纪尚小,又岂会明白风水之道的深奥之处!总之,不可轻易修改河道,惹怒了河神,后果不堪设想!” 沈柔觉得不可理喻:“哀家的提议,皆是为了民间可以风调雨顺,若是河神不能保佑百姓,留着他何用?!” 她倒是不信河神当真存在。 既然是神,为何置于百姓生死于不顾?! 小太后猖狂的很,康王都看不下去了:“太后慎言!万不能开罪了神明!几位大人的提议皆在理,本王已经物色了钦差人选,太后就不必牵挂此事了。” 康王的意识,是让小太后不要插手。 可小太后哪里肯? 她太清楚国库亏空,若是再让这些老东西执迷不悟下去,还没等到幼帝成年,这江山就要跨了。 何况,修葺南北两地的河道,一直都是她想做的事,奈何,总有人阻碍她。 “王爷圣明!”群臣纷纷站在康王这一边。 就仿佛修改河道是什么逆天行径,让众大臣面色恐慌。 沈柔气煞了,回到未央宫之后,一脚提翻了兰花梅瓶。 那只梅瓶,在青石地面连翻滚动了数圈才停下来。 “一群迂腐的老家伙!” “哀家偏要制伏那所谓的河神!” “百姓安危,才是至关重要的,幼帝尚未长大,哀家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这江山!” “康王是明显看不起哀家!” “岂有此理!哀家、哀家……不能忍!” 小太后梨花带雨,叉着一把小细腰,石榴裙下的一双绣花鞋,时不时泄愤一般踢一脚,煞是可人。 而更让人侧目的,则是小太后娇俏的容貌,这般哭红了鼻尖,更是显得粉面桃腮。 小太后看似纯真无邪,美貌无双。 可又仿佛心机深沉,野心勃勃。 介于纯与媚之间,又可萌可慧。 古玥:“……” 她算是明白,为何将军会对小太后格外不同了,想来,根本不仅仅是为了联盟,这等娇俏容貌,她这个女子见了都不舍挪开视线。 气焰过后,小太后就独自一人蹲在墙角,不知的人,还以为她在埋首诅咒着朝臣。 霍迟收到飞鸽传书,这便立刻入宫。 他有小太后所赐的令牌,自是方便进出宫廷。 霍迟倒也没有直接去未央宫,而是路经御花园,徒手折枝,折了一大把将将绽放的娇艳玫瑰,这才前往小太后所居的未央宫。 “轰隆隆、轰隆隆——” 天际雨云翻滚,尚未到夜幕,却是乌泱泱的黑了下来,宫廷四处都在急急忙忙火速掌灯。 这天黑的着实吓人,仿佛是顷刻间暗了下来,像话本里所写的“妖怪来了”的画面。 未央宫已经掌灯。 茜窗缝拂入疾风,火烛晃动,映在墙上的暗影浮动。 沈柔已经躺在榻上小憩。 她不久之前食了一碗老鸭汤,可担心自己今日受气过度伤了身子,遂又吃了一盅佛跳墙滋补。吃饱喝足之后,人便容易犯困。 当感觉到有股暗影在眼前时,她纤长的睫毛轻颤,眼睛展开一条缝隙,待看见床头站着个人,她吓得立刻睁开眼,还没来得及嚷嚷出声,霍迟已经俯身,修长手指抵在了美人朱唇上,不轻不重的摁了摁。 “嘘——太后,是臣。” 第16章 第十六章 太后刚才小憩了片刻,大抵是晚膳太过丰足,她的眼神之间流露出一股满足与慵懒,眼梢隐有媚态。 霍迟的指腹摁在小太后的樱唇上,仿佛有股弹糯之感。 这触感十分微妙。 他不舍得挪开,也不舍得用力。 下一刻,小太后得了机会,撇过脸去,躲避开了霍迟的指腹。 沈柔自幼生得娇嫩,肌肤格外容易红肿,稍稍碰触一下也会留下红痕,更何况是唇瓣? 此刻,小太后的唇瓣便稍稍红肿了,在昏黄火光之下,更显得旖旎暧昧,仿佛不久之前遭受了恶徒的欺凌。 而罪魁祸首却是哂笑一声,将那只手放在了身后。 小太后回过神来,从榻上坐了起来,宽敞的绫罗睡袍因着她的动作,而从肩头滑落,露出雪腻圆润的肩,系在肩头的玫红色小衣系带豁然呈现在了男子眼前。 玫红色系带与雪肌玉骨,形成鲜明的视觉冲击。 霍迟眸色滞住。 突出的喉结止不住的滚了几下,眼神一度暗沉。 沈柔感觉到了这股如狼似虎的视线:“你、你好大的胆子!” 小太后怒斥一句,立刻拉上了肩头衣裳。 霍迟置于身后的那只手摩挲了起来,面上风流一笑:“臣听闻太后被气哭,这才冒死入夜之后潜入宫廷,太后当真好没良心。” 说着,霍迟献上了他从御花园偷来的鲜花。 而就在这时,忽然一声炸雷在屋顶炸开。 “轰!” 电光火石之际,小太后受到惊吓,支起身子,直扑入霍迟怀中,而霍迟也眼疾手快,立刻就将人搂在了怀中。 他一掌扣着美人后腰,感觉到了她的轻颤,遂又将人抱得更紧。 小太后最是害怕雷雨天,但这件事鲜少有人知道。 沈柔很不喜欢旁人知道她的弱点与软肋。 幼时,每次雷雨天,沈柔总会让霍迟上榻一起睡。 她会整个人缩在被窝里,小身板轻颤。 时隔几年,小太后又感受到了霍迟身上的温度,这感觉让她忽然稍稍放松了警惕:“呜呜呜……” 她情绪上头,在霍迟怀中低低呜鸣。 “这些年,哀家太不容易了……”小太后实话实说。 霍迟置于身后的那只大掌拿了过来,抱住了小太后的后脑勺,他的唇在小太后发心轻触,嗓音喑哑轻柔:“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了二小姐了。” 他并没有趁机会询问,当初沈柔为何会将他摒弃。 仿佛,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沈柔此刻在他怀里,无比真实,可以触碰,可以闻到。 触手可及,触目可望。 好一番痛哭过后,小太后在霍迟胸口擦了擦泪,这才抬首看他,外面已经是倾盆大雨,今年似是雨水颇多。 沈柔是跪在榻上的,霍迟则站在脚踏上。 如此一来,沈柔正好比霍迟矮了一个头。 沈柔仰面望着眼前人,又将康王如何欺负她,以及江南道的灾情说了一遍。 “康王那个老顽固,腐朽至极!哀家从前拿左右二相没有办法,而今,拿康王也没办法,哀家心里好气。总有人阻止哀家干大事。” 霍迟眸色悠悠。 怀中人香香软软,触感极好,为了能够多抱上一会,他没有打草惊蛇,而是顺着太后的意思,道:“是啊,那些老顽固也该下台了,臣赞同太后的说法。江南道的水患,必然还有解决的法子,太后莫要着急,臣给你想办法。” “什么法子?”沈柔两眼放光。 霍迟:“……” 他凝视着眼前人,目光深沉。 看得出来,小太后这个年纪已经对权势有着热切的渴望。 她当真只是为了幼帝么? 等到她羽翼丰满之时,会不会不再需要自己? 思及此,霍迟圈着美人后腰的长臂,暗暗紧了几分:“臣自有法子,太后等着好消息即可。” 沈柔半信半疑。 而此刻,沈柔已经回过神来,外面大雨倾盆,雨声震耳,掩盖了雷鸣。 沈柔挣脱了几下,霍迟稍有迟缓,这便放开了她。 沈柔从男人怀中出来,沾染了他身上的香味,她讪讪后退,躲在了床头,一双水润的眸子格外晶亮。 霍迟呵笑一声:“太后若是睡不着,臣给太后讲个鬼故事。” “不必!”沈柔立刻拒绝,“时辰不早了,霍将军还是速速出宫吧。” 外面雷雨交加,一时半会根本停不下来。 霍迟气笑了:“太后,你就不担心臣此刻外出,会被雷劈死。” 他一言至此,又是一声炸雷在皇宫上方响起。 “轰隆——” 近乎直接炸开。 沈柔:“……” 霍迟根本不管沈柔是否答应,直接去了一旁的软塌上,便和衣躺了下去,闭上眼眸赖着不走了。 沈柔正想喊人,霍迟似乎料到了这一点,闭着眼,吊儿郎当的淡淡启齿:“太后莫要喊了,你的人已被臣打晕在了殿外。” 沈柔:“……!” 第17章 第十七章 霍迟大剌剌的躺在了软榻上。 他那般躺着,衣袍下摆敞开,一条腿落在了下面,因着他过于颀长高大,这张女子所用的软塌根本就容纳不下他。 沈柔还想斥责几句,可看着美男子堂而皇之的躺着,双/腿敞开,加上外面正当雷雨交加,她忽然就觉得气氛旖旎了起来。 沈柔:“……” 看来,她还真是不再年少无知了。 大抵是风月话本子看得太多了。 太容易想入非非。 沈柔兀自检讨了一下,这便重新躺在榻上,她翻了个身,背对着外面,还将幔帐拉下了。 外面的雷声就变得没有那般恐怖。 空气里拂入外面的尘土水汽,还有霍迟身上的清冽薄荷气息。 沈柔莫名觉得心安。 就像年少时,只要霍迟睡在脚踏上,她便就可以不畏惧外面的雷声。 可彼时,她以为霍迟永远不会背叛她。 毕竟,当初的霍迟当真忠心耿耿。 可当下,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摒弃过霍迟,还试图命人杀了他,以绝后患。 任谁都会报复她吧?! 此刻,两人相安无事。 沈柔没听见动静,正要转过头去偷窥一眼,便就听见霍迟忽然开口说话。 “二小姐,我当初发誓,一定会归来,然后向你证明,你根本离不开我。但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 霍迟是个怪人。 也是个狠人。 他可以经受世间一切苦难。 苦难对他而言,并不会带来痛苦。 反而,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年少被沈柔带走之后,他就甚至盼着受伤。因着每次的受伤,都能让二小姐呵护他。 痛苦,可以带来甜。 所以,他对待痛苦的态度,无半分排斥。 沈柔:“……” 小太后揪着薄衾一角,保持着侧躺的姿势,纹丝不动。 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自私自利,薄情寡欲,亦是没有心! 这总行了吧! 是她当初被梦魇吓到,这才不欲留下霍迟。 也是她为了以绝后患,甚至下了狠心要铲除霍迟。 沈柔深知自己的性情恶劣。 于是,她干脆就装睡,当做没有听见。 此刻,霍迟睁开眼来,朝着幔帐望去,盯着榻上的“小山包”,眼神幽幽。 呵呵…… 装睡? 罢了。 他全当是自己一个人在絮絮叨叨。 “二小姐,我对权势并不渴望。” “可权势能让我像个人一样活着。” “朝廷局势不稳,你眼下正是需要我的时候。” “二小姐大可放心,我是你的裙下之臣,绝无僭越之意。” “你我还如当初一样,二小姐让我往东,我便不往西。” “……” 霍迟低低沉沉的嗓音一直在内殿徐徐道来。 沈柔就这么听着。 一双水眸乌溜溜的盯着床榻里侧。 她可这是个渣女! 霍迟该不会惦记上她了吧? 也是了,谁会有她这般聪慧美貌? 虽是无情了些,可也独具有魅力呀! 沈柔无奈的想着。 可她谁都不信任。 父兄常年在外征战,若非她幼时起就是鬼机灵,早就被继祖母和二房等人害死了。 那些人表面待她有多好,背地里就有多么的恶毒。 霍迟不一样,他背后空无一人,他也不将霍家放在眼里,他或许当真可以信任呢…… 小太后开始逐渐动摇了。 谢府。 这个时辰,谢景辞尚未睡下,一身披蓑衣的男子立于他面前,顺着蓑衣留下的雨水,很快湿了一地。 今年的雨水还真是丰足。 男子如实禀报道:“公子,张太妃已与康王勾结上了,康王表面上与张太妃并未走近,可私底下已经在谋划让大皇子登基。” 大皇子六岁,年长了幼帝一岁。 康王选择辅佐大皇子,也有他的缘由。 相交之小太后与幼帝,张太妃母子更好掌控。 谢景辞眸中掠过一抹冷意。 康王…… 果然是看中了皇位。 所谓的清君侧,就是个幌子! 可谢家也绝对不会让康王得逞。 康王若掌控了张太妃母子,他自己就是真正的无冕之王了。 此时,一男子疾步而来,压低了声音,在谢景辞身侧,附耳道:“公子,霍迟入宫了,此刻还没出来,可宫门已经下钥。” 谢景辞眸光一凛,这便立刻启程前去皇宫。 宫门下钥,无人能进入。 他便待在马车内,阖眸假寐,要知道天明之际,宫门一打开,他这才下了马车。 天放晴了,破晓的日光甚是和煦,今日是个艳阳天。 谢景辞踏入宫门,便直接去了小太后所居的未央宫。 苗姑姑正洗漱好,打算等到小太后醒来,在前去侍奉,见谢景辞一大清早过来,不免纳罕:这里可是后宫呐! 谢世子是不是僭越了?! 苗姑姑忙上前阻挡:“谢世子,且留步!” 谢景辞虽出生武将之家,可为人素来儒雅,眸色冷沉,但面上神色还算沉着:“我有事面见太后,劳烦姑姑通传。” 苗姑姑这才松了口气,还以为谢景辞要硬闯。 当下,小太后与幼帝皆是羽翼不丰,这些个权臣奸佞随时会反。 苗姑姑:“好,老奴这就去。” 到了内殿,苗姑姑看见昏倒在地的苏叶与木荷,当即大吃一惊。 “这、这……” 她立刻撩开珠帘,去检查小太后的安危。 却见此刻的小太后已经醒来了,幔帐半开着,小太后全须全尾,此刻正坐起身来,一头乌黑长发及腰,双手揉着水眸,哈欠连天,睡眼蓬松。 十七岁的姑娘,还是娇憨稚嫩的很。 “太后,你醒了?可有哪里不适?她二人为何会晕倒?”苗姑姑心有余悸。 沈柔扫了一眼,却见霍迟已经不在软塌上。 她昨夜睡得沉,既不知那厮是几时离开,只觉得双肩有些异样,身子亦是如此,可又不知到底是如何不适。 沈柔堂而皇之的将小手塞进了衣襟里面,揉了揉。 苗姑姑:“……太后可是又胀痛了?且再忍忍,这几年太后正长身子,难免会疼。过几年就好了。” 沈柔困倦的点了点头。 昨天后半夜之后,她才失了意识。 前半夜一直在听霍迟絮絮叨叨个不休。 就仿佛自己当真是个十恶不赦的渣女,害了他那个纯情又痴情的男子。 苗姑姑:“太后,谢世子来了,就在外面求见。” 沈柔一愣,扫了一眼桌案,当即就知道时辰了。 这才辰时…… 谢景辞是什么样的人,沈柔心中有数。 此人表面儒雅温和,但实则手段雷霆,为人谨慎小心。可又是个痴情人。 沈柔就是想利用他对长姐的痴情,让他辅佐幼帝。 她承认自己卑劣。 可为了幼帝,她只能如此,也必须如此。 沈柔收拾一番,来到殿外时,谢景辞的目光落在了小太后雪腻的脖颈上。 正当暮春,时下贵圈女子盛行低领裙装,小太后颇为爱美,衣裙自是低领束腰的款。 谢景辞又看了几眼小太后的粉色菱角春,似乎笃定了什么,这才放心了了。 “臣给太后请安。” 沈柔提着裙摆走上前,搀扶起了谢景辞,不允许他跪自己,一双柔荑就那么搭在了谢景辞的手臂上,如此近距离的站着,小太后仰面看着男子,一双水眸澄澈干净,像是水洗过后的琉璃。 “谢家哥哥,无人的时候,不必与哀家客气,你是看着哀家长大的,算是哀家半个兄长。”小太后柔声说道。 淡淡悠悠的女儿香扑鼻而来,谢景辞看着眼前这张清媚的精致面庞,神色忽然一晃,仿佛又看见了几年未见的红颜知己。 世间女子千千万万,可谁也不可及她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 他甚至觉得,就连娶妻生子,都是对那人的背叛。 故此,他已经弱冠几年了,还不曾答应家中安排的婚事。 谢景辞的眸色倏然转为温和,情不自禁的笑了笑:“臣都听太后的。” 沈柔很明白男子的这眼神意味着什么。 她戴着一张懵懂纯真的面具,流连在权势之间,早就不是当初的小丫头。 世人可真可怜呐。 有机会的时候,他弃了佳人。 佳人已逝,他又在这里缅怀不已。 当初若是谢景辞稍稍犹豫一下,带着长姐远走高飞,这个时候的长姐还活着,而她自家也不需要入宫! 沈柔表面对谢景辞十分敬重,甚至可以或是可以过分亲密了。 可无人知道,沈柔恨他。 长姐死后,她早就暗暗发誓,一定会让谢景辞也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她要让谢景辞爱上自己,然后求而不得,被她利用、榨干所有价值! 这般想着,小太后又露出纯良之色,懵懂道:“谢家哥哥怎么这样早就入宫了?哀家让人你给准备早点吧。” 谢景辞没有拒绝。 他贪恋这一刻的亲近与碰触。 他更是贪恋沈柔的这张脸,让他可以在恍惚之间仿佛又得见故人。 “好。”谢景辞柔声应下,眸光掠过自己的手臂,小太后的柔荑刚刚挪开,他眸中掠过一抹怅然若失。 早膳端上来。 沈柔小口噙着羊乳,谢景辞一边眸色温和的看着她,一边提及了张太妃母子。 谢景辞到了这个时候,也开始愈发僭越:“太后,你相信臣可好?眼下当真需要寻到幼帝的下落,不然,就怕康王会辅佐大皇子。” 沈柔就知道张黎那个小贱人不会安分。 但还不是让幼帝出来的时候。 她野心勃勃,想要的,可不仅仅是让谢景辞辅佐幼帝。 沈柔莞尔一笑,唇瓣上沾染了羊乳,显得格外娇憨,可这份娇憨之中又平添几丝清媚之色:“哀家当真不知呢,哀家已经在命霍将军四处寻找。” 谢景辞露出失望之色,但很快就被他遮掩。 他知道,小太后必然知道幼帝下落。 她只是还不够信任自己。 那她信任谁? 霍迟么? 谢景辞会心一笑,不再追问,倒是开始忌惮霍迟了,但他迟早会让沈柔明白,他才是那个可以依靠之人。 谢景辞一离开未央宫,便有一小太监凑上前,此人是他安插在未央宫的细作。 谢景辞压低了声音,问道:“昨晚至今晨,可看见了霍迟?” 霍迟是潜入后宫的,以小太监的本事,自是没有看见。 “回世子,奴才不曾见过霍将军。” 谢景辞眼底掠过一丝阴鸷,继续往前走。 小太后是那人的妹妹,是世上最像那人的女子了,他不能让旁人夺了去! 他也仅剩下这么一点念想了…… 第18章 第十八章 接连三日艳阳高照。 前几天暴雨留下的湿意,已经被暴晒到丝毫不存在了。 这几天,京都流言四起,到处都在传言,幼帝突然恶疾暴毙了。 小太后在京都也有自己的眼线,很快就得知了消息,但从第一天得知此事开始,她就按兵不动,甚至毫不愠怒,还是该吃吃,该喝喝。半点不会委屈了她自己。 西域进贡的瓜果,吐鲁番的葡萄,她便倚靠着美人靠,慵懒的享受暮春光景。 苗姑姑却甚是气氛。 “才五岁的孩子,那些人如何能那般心思歹毒!”诅咒一个五岁的孩子已经暴毙,不是歹毒是什么?! 幼帝可是大小姐的遗孤啊! 苗姑姑是安国公府的老人,沈婉与沈柔姐妹两人的乳娘,自是对幼帝疼爱有加。 那孩子虽是帝王,可在苗姑姑眼里,就是一个孩子!是大小姐的儿子! 沈柔翘了二郎腿,随口吐了葡萄皮,呵笑一声:“姑姑莫要担心。眼下这一幕正是哀家所期盼的,看来张黎和康王还真是等不及了。” 对方开始行动了,她才能一并铲除。 康王那个老家伙该死。 枉她一口一声八皇叔的叫着。 着实是白叫了。 这时,一小太监悄然靠近,恭敬道:“太后娘娘,张太妃方才带着大皇子去御花园见了康王。” 闻言,小太后觉得十分可笑。 张黎凭什么认为,拉拢了康王那个老匹夫,就能与她抗衡? 张黎啊张黎,你最好是不要露出谋害长姐的马脚,不然……定会死得很惨。 小太后站起身来,小手一挥:“哀家也要去御花园走走。” 她得给张黎一点压力。 迫使张黎与康王尽快行动。 不多时,沈柔碰见张黎母子时,任由这对母子屈身行礼,也不让他二人起来。 沈柔摆了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轻蔑一笑:“哀家的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来人,换一条道,去那边走走。” 言下之意,张黎母子便是她眼中的沙子。 张黎咬牙切齿。 待小太后走远,母子两人才站起身来。 大皇子的手被张黎捏疼了,他蹙着小眉头,奶声奶气,道:“母妃,莫要生气,等儿臣当上了皇帝,太后便不敢轻慢你了。” 是啊,届时,沈柔那个贱人岂敢轻视她?! 张黎蹲下身子,将一切希望都放在了儿子身上:“我儿定要争气!” 两日后,康王急急忙忙入宫。 康王直接告知小太后,说是在护城河打捞到了幼帝的尸首,但因着幼帝在河中浸泡时辰过长,遭了鱼虾啃食,已是面目全非。 小太后闻言,不管不顾便是一通痛苦,直到哭昏厥了为止。 康王刚愎自用,仗着自己德高望重,是楚氏皇朝身份地位最为矜贵之人,根本不把是十几岁的小太后放在眼里。 在他看来,这小太后是当真哭厥了过去。 少女侧面娇妍,侧躺着的姿势将曼妙身段勾勒的一览无余。 不得不说,沈家的一双女儿当真极美。 已故的前皇后便是个才色双绝的迷人,小太后亦是如此。 康王眸中掠过一抹十分明显的贪婪之色。 待他掌控朝堂,这小太后与那张太妃都会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侄儿的女人们,自也是属于他的! 待康王一离开,小太后才在自己的未央宫“悠悠转醒”。 霍迟该派上用场了。 他不是已经起誓,此生都会效忠自己么? 那便开始吧! 沈柔叫来古玥,娇滴滴的一管小嗓子,说出最狠毒的话:“去告知霍将军,让他开始着手准备,康王就要露出狐狸尾巴了。另外,按着哀家所指的地址,迎接圣驾。” 古玥结果小太后的亲笔书函,不由得暗暗心惊。 太后娘娘年纪不大,倒是颇有一股英气,但她的外貌又很容易蛊惑人心,亦不知霍将军日后会不会成为小太后的裙下臣…… 霍迟得了消息,立刻去寻了幼帝。 幼帝果然就在京城,而且就在法华寺,被国寺的得道高僧细心的照料着。 霍迟拿出了小太后的的令牌,才见到了幼帝。 幼帝虚五岁,只能挨到霍迟的大腿位置,他仰面看着霍迟,小团子十分谨慎的眯了眯眼:“当真是姨母让你过接朕的?你看着眼生,与朕的姨母是什么关系?” 面对小团子的质问,霍迟断下身来,很不甘心的单膝跪地:“臣……是太后娘娘最信任之人,此番特意前来迎接皇上入宫。” 霍迟不想与小团子废话。 干脆握住他的胳肢窝,将他直接抱起。 霍迟莫名不喜欢这个小团子。 一想到幼帝是沈柔养大,自然是与沈柔在一块睡过…… 霍迟狭长凤眸微眯,打量着小团子,倒是个精致漂亮的孩子,可即便是个孩子,也是个雄性。 幼帝试图挣扎,可在场有诸多将士,以及宫廷侍卫,幼帝小小年纪已经知道顾及面子,故此并没有当场发作。 霍迟抱着幼帝迈下千步石阶时,幼帝老气横秋,在他耳侧问道:“你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你与姨母关系很好么?你老老实实效忠于朕,朕日后不会亏待了你。” 霍迟忘了一眼天际。 蓝天白云,景色极好。 他告诫自己,不可暴躁。 大抵是很不喜欢孩子的缘故,小团子如何漂亮可人,他都觉得十分恼人。 霍迟淡淡应了一声:“皇上,日后,臣就是你的帝师了。” 闻言,小团子脸蛋一拧:“姨母可知晓此事?” 霍迟戏谑一笑,露出得意之色:“是太后娘娘亲允的。” 小团子似是不悦,看着霍迟的眼神颇为警惕。 这一大一小二人便互瞪了几眼。 霍迟:“接下来,皇上一切且听臣安排,臣定会让皇上坐稳龙椅,也定会铲除奸佞。” 小团子依旧老气横秋:“事成之后,朕会赏赐你。” 霍迟内心呵呵冷笑。 他不需要赏赐。 他想要的东西,小皇帝给不了,他得自己去抢。 康王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当着群臣与小太后的面,提议让大皇子登基。 这一次庭议,小太后一身华贵宫装,矜贵雍容,满头珠翠,端得是上位者的气度。 她年纪明明不大,娇柔中却透着让人难以忽略的贵气与野心。 她再也不伪装了,直接持起一块黄玉镇纸,拍案高喝:“康王,张太妃,你们好大的胆子,当真是放肆!皇上还好端端的活着,你们怎敢轻易让江山易主?这是谋逆!” 群臣诧异,交头接耳。 当下,朝中分为好几股势力。 康王虽在朝中积威甚重,但也有不少反对他之人。 故此,即便康王提议让大皇子继位,也并没有得到全朝堂的认可。 康王虎眸微凛,此刻再度看向小太后,倒是颇为兴奋。 是他小看了这小妮子了! 竟是一朵带刺儿的娇花。 康王抱拳,言辞凿凿:“太后,皇上已驾崩,为了江山社稷着想,臣不得不另立新主。” 康王话音一落,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放肆!谁在扬言朕驾崩了?朕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奸佞!” 众人震惊。 纷纷循声望去。 就见大殿门扉处,一高大将军正牵着幼帝迈入门廊。 霍迟一手牵着幼帝,另一只手掌中拖着玉玺。 这一幕,无疑让众人大吃一惊。 幼帝是年少,可早就开始听政,群臣们不可能认错,更是不会认错玉玺。 谢景辞眸色微眯,垂在广绣下的大掌握了握。 太后她……宁可信任霍迟,也不信任他? 谢景辞心头涌上一股强大的失落感,倒不是愠怒,而是那种不被小太后所需要的失落,让他十分不适。 他亦愿意俯首称臣。 她为何就不信呢? 谢景辞虽对霍迟不满,但还是出列抱拳道:“太后娘娘,康王谎称皇上驾崩,又另立新主,其心可诛!” 谢景辞此言一出,在场某些势力的官员自是明白了过来,众人皆是人精,又将议政殿外面已被兵马围了个水泄不通,哪里还敢置喙霍迟与幼帝? “康王其心可诛!” 众臣子纷纷附和。 沈柔涂了口脂的唇扬起一抹灿烂的弧度,这便看向了张太妃母子二人。 “来人!康王伙同张太妃,蓄意谋反,给哀家拿下!” 第19章 第十九章 康王与张太妃皆望向了谢景辞。 康王仗着自己位份高,又是嫡系一脉,自诩乃天选之人,早就看不惯先帝。 幸好那个侄儿是个短命鬼,如今,自是轮到他了! 他又岂会甘心臣服一个五岁的奶团子?! 更合适不甘心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太后所困束。 安国公那个老匹夫还真叫人气焰,他自己不在京都,可他的女儿也让自己遭了重创! 康王怒喝:“本王看谁敢动本王?!” 小太后从龙椅上起身,俯视大殿:“哀家敢!” 一言至此,小太后看向霍迟。 霍迟与小太后对视上的瞬间,眼中除却那股子天生的桀骜傲慢之外,还有与有荣焉之色。 不愧是他的二小姐。 这世上再无人如二小姐这般了。她有了令天下男子都为之心动的容貌,也同样像男子一样很会审时度势,运筹帷幄。明知自己是沈柔的棋子之一,霍迟也心甘情愿。 霍迟领会了小太后的意思,转过头对着身后副将,吩咐道:“还不快听从太后之令,拿下康王与张太妃。” 看着康王与张太妃被拿下,大皇子站在大殿内,当场被吓得嚎啕大哭。 幼帝却抬手拍在了他头心:“哭什么?朕看在手足一场的份上,会给你留一条活路。” 众位大臣:“……” 幼帝不愧是帝王。 此刻,幼帝与大皇子之间的悬殊,一下就显露出来了。 张太妃身子瘫软,眼神死死的盯着谢景辞,眼泪当场喷涌而出。 表哥,他始终是选择了沈柔! 沈家姐妹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就那么重要么?! 她这次入狱,张家脱不了干系,也就意味着他自己的母族会受到牵连啊。 康王还想继续造次,可霍迟的兵马已将皇宫彻底掌控。 小太后是个人精,此前按兵不动,并非是服软,她其实早就暗中命人查出了康王安插在皇宫的细作。 康王一落网,细作一个也逃不掉。 幼帝接过霍迟手中的玉玺,迈着小步子,走上了高台,稳稳当当的坐在龙椅上,小小年纪,眼神却甚是沉稳:“众爱卿,朕归来了,还不快速速跪拜。” 即便有人依旧不服,也只能暂时隐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柔坐在幼帝身侧,拉住了幼帝的小手,此刻,她一双美眸俯视大殿,艳红的唇扬起一抹胜利的弧度。 霍迟亦跪在大殿内,抬首时,眼神毫不避讳的看向小太后。 沈柔自是察觉到了,却是假装不曾发现,拒绝与他对视。 霍迟:“……”不认账了? 张黎暂且被关押宫廷地牢。 谢景辞过来时,让她内心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她与表哥也同样是青梅竹马,不是么? 牢房大门打开,张黎跪趴在冰冷刺骨的青石地面,早就冻到面色发白。 眼下虽是暮春,可地牢建在地底下,宛若寒秋。 张黎仰面望着眼前人,谢景辞神色极冷,缓缓蹲下了身子,在张黎渴望的目光之下,他忽然伸手捏住了张黎下巴,用力颇重,似有滔天仇恨。 “沈婉……她到底是怎么死的?说!” 谢景辞此言一出,张黎顿时面若死灰。 她一瞬也不瞬的盯着眼前人,无数回忆纷沓而来。 沈婉,她仿佛什么都不用做,人人都爱惨了她。 表哥如此,先帝亦使是如此,就连宫廷的宫人们也都敬重她,对她忠心耿耿。 从幼时起,只要是沈婉出现的地方,所有人的目光都会看向她。 每每那个时候,张黎都会觉得自己黯然失色了去。 可她总不能一辈子都活在沈婉的光芒之下吧?! 所以,她杀了沈婉! 在沈婉生产最为虚弱之时,让她血崩而亡。 不成想,那个孩子却是活了下来,更是有先帝亲自照料,无人能对他下手!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为何表哥会突然问起?! 这一刻的张黎说不出话来了。 谢景辞忽然指尖用力,甩开张黎下巴的同时,近乎是将她推到之地,无半分怜香惜玉之情,完全不像他平日里温润如玉的样子。 “我定会彻查清楚,不过你放心,我不会针对张家,但……我也必不放过你!” 丢下一句,谢景辞转身离去。 就连背影也是极致的冷漠。 张黎已经顾不得太多了,在谢景辞背后近乎咆哮:“凭什么?!凭什么人人都在意沈婉?!” 在地牢一角,小太后裹紧了身上的披风,美眸之中流出一抹狠辣。 是她告诉谢景辞,长姐是被张黎害死。 不然,她无法保证谢景辞可以全心全意辅佐自己。 她对张黎最大的报复,就让她死在自己心悦的男子手里! 杀人又诛心,这才最狠的。 幼帝重回朝堂之后,霍迟变得更为殷勤积极。 他每日入宫给幼帝请安,还会从集市给幼帝带来不少好玩的物件。 霍迟自己也是从孩童时候长大的,自是明白小孩子最渴望的是什么。 他年幼时渴望又得不到的东西,如今,统统买来给幼帝。 幼帝果然对他大为改观。 此刻,幼帝在御花园玩着一把/弓/弩,因着个头矮小,他骑在了霍迟脖颈上,对准了枝桠的鸟儿直接射了过去。 那只鸟儿被击中,惹得幼帝一阵狂喜。 “帝师,朕可真是太厉害了!多亏了帝师教导有方。” 幼帝奶声奶气道。 霍迟淡淡一笑。 有这孩子在手,他仿佛略有胜算了。 他根本不喜欢孩子,可只要能挨近幼帝,便可随时见到小太后。 果不其然,这还不到晌午,小太后就领着御膳房的宫婢前来给小太后送午膳了。 小孩子正当长身子的时候。 小太后天生凉薄,真正在意的人不多,幼帝便是其中之一。 她放在幼帝身上的情义,也包括对她长姐的血亲。 霍迟很清楚这一点,故此,他才故意讨了幼帝欢心。 “皇上,该用膳了,臣……” 幼帝提议:“帝师不如留下一道用膳。” 小皇帝都开口了,霍迟没有理由拒绝,一口一下:“臣领旨。” 一言至此,霍迟那双狭长凤眸望向了小太后,在小太后精致清媚的面庞上瞧见了不可思议的神色,他忽然咧嘴一笑:“太后,臣恭敬不如从命了。” 沈柔:“……” 第20章 第二十章 御花园的凉亭下。 苗姑姑命人摆好午膳,看着小太后、幼帝,与霍将军同坐一桌,竟有种一家三口的既视感。 苗姑姑暗暗腹诽。 霍将军与小太后这个年纪,若是放在寻常人家,也早已成婚生子了。 可惜,霍将军命数孤苦,大概是华盖之命,六亲不靠,自主沉浮。 而小太后则是背负家族使命,才入宫给幼帝当了继母。 先帝也真有先见之明,将幼帝交给谁,他都不放心,唯有沈家女,才会真心实意的对待幼帝。 有了安国公府在背后做倚仗,至少可以尽可能的保证幼帝的安危。 小太后不允许幼帝挑食,亲自给他加菜。 “皇上正当长身子的年纪,需得食用各色菜品。” 幼帝嘟着嘴。侧过脸看向霍迟,“朕听闻帝师自幼孤苦,食不果腹,不也长得这般高大么?可见,长不长个头,与吃菜无关。” 沈柔:“……” 这个熊孩子,倒是学会顶嘴了。 沈柔瞪了一眼霍迟。 霍迟会意,抬起手来,修长的指尖挠了挠高挺鼻梁,轻笑一声:“皇上有所不知,臣幼时的确过得清苦,但有幸被太后领回去养了几年,倒是没少吃山珍海味。成年后才长成这般高大。” 霍迟的话很具有权威性。 幼帝这几天已经见识了霍迟的厉害,自是坚信不疑。 小团子只好糯糯应了一声:“那好,朕听帝师的。” 见幼帝老老实实吃菜,沈柔陷入沉思。 霍迟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这么快就收买了皇上的心? 日头愈发烈了起来,好在御花园绿荫匝地,凉亭下并不是太热。 小太后娇生惯养,又极为爱美,用了一碗莲子百合粥,这便蔫蔫的告辞:“哀家乏了,皇上便交给帝师吧。” 霍迟起身相送:“臣领旨。” 从霍迟的角度去看,小太后面颊粉红,正当女子韶华时候,一颦一蹙俱是风情,像正在绽放的娇花,怎么看都甚是昳丽。 小太后注意到了霍迟的目光,实在灼烫,比这烈日还要叫人不安。 她假装没瞧见,这便转过身,带着苗姑姑几人离开了御花园。 霍迟眸色幽幽,目送了老远。 幼帝忽然没来由的道了一句:“帝师,谢世子每次看着姨母的眼神,也如你这般。” 霍迟的手掌忽然一握。 几乎是唇齿间蹦出两个字:“是么?” 他是男子,他比谁都清楚男子的心思! 沈柔走在林荫道上,她并非是真的乏了,而是霍迟在场,她难以自控的去看他。 一旦对视上,她就仿佛是要被这厮的眼神给缠上了似的。 故此,沈柔借故离开。 正好她命人搜罗了一箩筐话本子,还没来得及看呢。 此刻,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闷响,沈柔刚要缓缓转过身去,扑面而来便是一股沁凉的薄荷气息,随即就是男人清隽的面容。 她吓了一跳。 “霍、霍迟!” 再定睛一看,她的人全部昏厥在地。 “你……好大的胆子!” 小太后气到跺脚。 这里可是后宫。 这厮未免太过胆大包天了! 霍迟一脸风流相,幽眸流露出一丝急不可待,拉住小太后的手腕,就将她往假山里拖。 小太后细胳膊细腿,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霍迟一止步,就将小太后抵在了假山石壁上,他一手改成握住小太后的细腰,一手抵在了她头顶上方,以绝对威压的姿态困住了她。 沈柔的惊吓声,被她给吞了下去。 她其实极为大胆。 但习惯了流露出娇弱胆小的一面。 扮猪吃老虎是她一惯的秉性。 此刻,被男子困在石壁与他的胸膛之间,沈柔莫名想到了话本里的内容。 大抵是正当想入非非的年纪,她倒是很好奇,霍迟下一步会做什么。 其实,霍迟的容貌十分俊美,尤其是薄厚适中的唇,还是淡粉色的,似乎十分适合亲吻。 沈柔觉得自己很是遗憾,还不曾与男子亲吻过。 她骨子里胆大又放纵。 此刻,还真是一点不都不怕。 小太后却故意装作羞答答,问道:“你、你到底要做什么呀?” 她眼眸晶亮,水润澄澈,仿佛透着一股强烈的期待之意。 霍迟已经顾不得小太后是否心思叵测了,自荐枕席,垂首道:“太后若是想要男宠,不如考虑考虑臣。臣一人可抵数人。与其应付诸人,倒不如选臣一个,太后亦能更加省事。” 霍迟的话中之意,已经是昭然若揭。 便是说,他一人就能抵得上无数男宠。 他还真是很会说啊! 沈柔内心一阵酥酥麻麻的怪感。 大抵是春日过于灿漫,又因着让她最头疼的生存危机暂时解除了,她的心情十分放松,以至于差点就被撩拨了。 小太后涨红了脸:“你……” 霍迟俯视着眼前人,将她所有的情态都纳入眼底:“臣会替太后解决一切后顾之忧。待你父兄归来之前,京都无人敢欺负太后与皇上。所以,臣的诚意,太后明白了么?嗯?” 沈柔快要熬不住了。 天呐…… 她养大的狼崽子,如今已经这般撩人了么? 虽是即将把持不住,小太后还是故作矜持的冷静道:“你说过的,你对哀家并无男女之情……唔……” 霍迟觉得自己的话太多了。 他这人素来喜欢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一切。 与其絮絮叨叨,倒是不如干脆直接表明心意。 他二十出头了,这个年纪的男子一旦动了情,就如决堤之水,一发不可收拾。 而沈柔则完全是好奇心使然,另外,霍迟这样的美男子,她当然不会觉得自己吃亏了,可不消片刻就觉得有些应付不来。 原来,话本子里说,被亲到腿软都是真的! 诚不欺她呀! 好片刻过后,霍迟放开了小太后,埋首在她颈侧许久,这才嗓音喑哑,低低道:“臣改变主意了。臣对太后之心,日月可鉴。不信的话,太后可以掏出臣的心脏细细查看。” 一言至此,霍迟逮住了小太后的一只柔荑,放在了他胸口的位置上。 沈柔岂会当真挖开他的心脏? 她将小手缩了回去,一双雾蒙蒙的眼嗔了一眼霍迟。 可仅此一眼,霍迟又突然低头,堵住了那张粉唇,不想听见小太后任何反驳的话。 沈柔:“……” 无疑,这对小太后而言,是新鲜又刺激的。 她潜移默化的不再排斥梦魇中的场景。 甚至于,隐隐期待。 又过了好片刻,霍迟再度放开了小太后。见小太后面若夹桃,耳珠也红了,霍迟眼中溢出一抹得意之色:“太后,臣可让你满意了?” 沈柔死鸭子嘴硬:“哀家再考虑考虑!” 霍迟今日得了甜头,倒也还算君子:“好,那臣静等太后答复。” 回到未央宫,小太后一直在发呆。 苗姑姑等人回来时,诧异道:“太、太后……您可有大碍?” 他们几人莫名其妙被人打晕,待醒来时,小太后已经不见了踪迹,幸而太后娘娘无恙! 小太后坐在树荫下的石杌上,正托腮沉思。 她忽然开腔:“姑姑,哀家即将十八了,是不是该找个男人了?” 苗姑姑:“……” 小太后虽入宫为后,可与先帝从未有过夫妻之实,先帝对大小姐情深似海,大小姐血崩而亡没多久,先帝便开始久病不起。先帝让二小姐入宫,无非就是为了护着当初才刚出生的太子殿下。 苗姑姑:“太后娘娘的意思是?”找个男宠也不是不可。关键是……挑怎样的男宠。 苗姑姑又问:“太后看中谁了?” 沈柔没有遮掩:“姑姑觉得,霍迟如何?” 幼帝尚且年幼,她的确需要一个忠心耿耿的权臣,替她与幼帝保驾护航。 关键是,霍迟背后没有错综复杂的世家。 霍迟虽姓霍,但他根本不把自己当做是霍家人。 沈柔不必担心霍迟的势力盘根错节。 苗姑姑沉吟:“倒是可以考虑。” 沈柔唇瓣嫣红,桃花眼水润潋滟,纤长睫毛微微翘起,眼梢独具一抹风韵情态。 苗姑姑见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其实,沈柔不打算挑太多的“男宠”,她虽一开始有意之人是谢景辞,可这人到底是长姐所爱之人。 眼下看来,霍迟倒是最好的选择。 可就怕,届时霍迟的野心会逐渐膨胀。 她不打算生育自己的孩子,幼帝是她侄儿,也是她唯一的孩子。 她的身份,也不允许她生育子嗣。 霍迟会答应么? 沈柔自然不会相信任何男子的花言巧语,她定会做二手准备,待霍迟这头豺狼不受控制的时候,她需得有拿捏他的把柄。 此刻,小太后表面上懵懂无知的发呆,实则,思绪已经如同万马奔腾不息。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京都城这几日发生了几桩大事。 康王府被查封。 张家受了牵连,但不至于阖族诛灭。 另外就是,帝师的府邸修葺完工,霍迟大办宴席,给京都世家官员皆送了帖子,自然,霍家并不在他的邀请之类。 整个霍府已经是殚精竭虑,奈何只要是霍家人,哪怕是仆从,也不能擅自离开京都。 霍迟睚眦必报,说了仅给霍家一年的时间苟延残喘,那便当真只有一年的生机。 这一日,霍府大门外的炮竹声连天。 高朋满座、宾客盈门。 谢景辞是空手而来,在一众宾客当中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霍迟今日着一袭月白色锦缎长袍,墨玉管束发,腰间佩戴了羊脂玉貔貅,身量颀长高大,后脊背笔直,就算是他曾经出身不堪,可如今,京都谁人也不敢轻易小巧了这位新贵。 京都不知从哪日开始,便流传起了帝师与小太后的“青梅竹马”之谊。 旁人或许不知真相,但谢景辞已经抓到了造谣之人,正是霍迟指派。 这厮是恨不能让全京都的人皆知,他与小太后之间的海誓山盟、两小无猜、赤忱真爱。 谢景辞自是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那股诡谲的占有欲,前所未有的强烈。 谢景辞内心深处已经十分清楚,他将沈柔看做了替代品了。 可即便是那人的替身,他也不愿意让给旁人。 “谢世子,你这般紧绷着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与我有什么深仇大恨呢。”霍迟人逢喜事精神爽,剑眉挑了挑,故意挑衅。 谢景辞人狠话不多:“霍迟,我有话与你单独说。” 他直呼其名,不再给霍迟颜面。 霍迟哂笑:“好啊,谢世子,书房请。” 这是谢景辞第一次来到这座宅子,惊讶于宅邸的布置与修葺,绝非是寻常的世家可以轻易一下子拿出这种手笔。 四处雕梁画栋、亭台楼阁,还引了活水入府。 谢景辞当真不再小瞧了霍迟。 他甚至隐约觉得,霍迟会成为他的劲敌。 书房独具一格的古朴。 雕红漆戏婴博古架上摆放着各色书籍,尤其是兵法布阵。 这一刻的谢景辞再也不会将霍迟视作莽夫了。 这厮…… 非池中之物! “谢世子,有话不妨直说吧。”霍迟虚手一指,示意谢景辞落座。 谢景辞却拒绝了,就这么站着,说道:“还请你日后离太后远些。” 霍迟气笑了,一双桃花眼风流无限:“凭什么?谢世子用什么身份威胁我?” 霍迟此言一出,谢景辞忽然哑口无言。 他不是沈柔的谁。 也的确没有合适的身份。 谢景辞猛然惊觉,眼前此人背后虽无势力支撑,却当真已经足够与谢家相抗衡了! 可是沈柔……他也想要啊! 沈柔是这世上最像那个人的女子了。 幼帝虽是那人所生,却随了先帝。 谢景辞嫉恨先帝,无法真心实意的疼爱幼帝。 霍迟往前迈出一步,气度凛冽,说道:“以我看,谢世子才是那个应该远离太后的人。我可以为了太后终生不娶,亦不要自己的子嗣,那你呢?谢世子,你能做到么?” 他体内流着霍家的血。 但,他不会让霍家的血脉延续下去。 他不会放过霍家满门,也同样不会让自己繁衍子嗣,他知道,沈柔也不会给他生孩子。 但子嗣,半点不重要。 谢景辞再度无话可说。 他是家中数代单传。 是必然要生育子嗣的…… 谢景辞未置一言,甩袖便直接离开。 霍迟只淡淡笑过。 他还没寻谢景辞的麻烦,这人就找上门来了。 笑话!他家二小姐可不是谁的替身! 霍府大办乔迁之喜的当日,霍迟给小太后带了不少府上的点心,以及特意从集市购置了几盏兔子灯。 他还记得,小太后年少时,最是喜欢兔子灯。 此刻,已是华灯初上,未央宫的庭院中四处挂着羊角琉璃灯。 小太后怕黑,故此,每日夜幕之时,宫人们就会纷纷挂上灯笼。这偌大的宫廷,真正的主人没有几人,幼帝没有成人之前,后宫不太可能进新人。 一到入夜,就有股阴森森的感觉。 霍迟来时,小太后正在用花露泡玉足。 她的双足也需得细心呵护。 霍迟出门之前,特意换了一身簇新衣裳,还熏了香。 小太后也同样使了小心思,特意在这个时辰泡足浴。 裙摆往上挪,露出两条纤细匀称,且雪腻的小腿,两只小巧的脚丫子十分可爱,指尖圆润粉嫩,在花瓣之下俏皮的动了动。 苗姑姑心领神会,悄然退了出去。 太后既然挑中了霍迟当房中人,她也无法置喙。 霍迟幽眸微眯,突出的喉结滚了滚,往前迈出几步,目光从小太后精致的面庞逐渐往下移,他缓缓蹲下身子,手掌伸入水中,握住了小太后的玉足,还真是一掌可握。 霍迟的指腹生了薄茧,正好可以替小太后按摩。 霍迟抬眸,正好逮住了小太后的目光,两人之间忽然就心照不宣了。 小太后一头乌黑的亮发及腰,头上毫无修饰,却是衬得一张明媚小脸格外精致,尤其是那双忽闪的桃花眼,仿佛是在无声勾/引。 霍迟笑了笑,不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却是像少年人发自内心的笑。 “二小姐,我今晚可以不出宫么?” 无外人在场,霍迟改了称呼。 沈柔心尖一抖。 她倒是已经计划了今晚,也的确打算在今晚“拿下”霍迟。 可听了霍迟娓娓道来的磁性嗓音,被他深邃的眸子凝视着,沈柔忽然就没出息的怂了。 但她又实在太过好奇。 她是不会允许自己当老姑娘的。 霍迟这般容貌、身段,倒是极品。 小太后自然不会亏待了她自己,故此,挑来挑去,便挑中了这么一头豺狼。 即便霍迟穿着整齐,可身体肌理依旧可以隐约感知出来,与话本子里描述的一般无二。 她无意识吞咽。 看着小太后一副垂涎之态,霍迟被取悦了,双手合用,给小太后以最快的速度洗好了玉足。 霍迟直接将人打横抱起,玉足都不曾擦拭干,他迈向床榻的步子略急,惹得小太后更是心慌,无意识的揪紧了他脖颈间的衣料。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小太后的床榻,皆是桃花粉色的被褥,就连幔帐也是粉色的。 霍迟把人抱上了榻,一股幽香扑鼻而来,榻上的几只软枕绣了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不知为何,霍迟猛然就觉得,他也甚是喜欢这充斥着粉嘟嘟色泽的床榻,叫人不禁想入非非,脑洞大开。 小太后坐在榻上,乌黑墨发及腰,与粉色被褥相衬,竟有些过分稚嫩了。 霍迟当然知道小太后的年纪。 换做是坊间女子,这个岁数已嫁为人妇。 可饶是如此,霍迟还是觉得自己今晚的行径可能会禽兽。 但他不想等了。 他要让小太后明白,他与她是宿命的纠缠。 再者,霍迟太过了解小太后,就算没有自己,她也会勾搭旁人,让全朝堂为她所用。与其让小太后祸害旁人,倒不如干脆就祸害他吧。 霍迟不介意自荐枕席,他也上了榻,两人面对面坐着,粉色薄纱幔帐敞开少许,让两人的视野完全可以看清楚彼此。 沈柔心慌了。 可她绝对不是临阵脱逃的女子。 表面有多娇弱不能自理,便藏着一颗有多跃跃欲试的心。 沈柔暗暗期待霍迟下一步的行径。 霍迟非但容貌俊美,还生了一副讨女子欢心的风流相。身段亦是十分修韧,哪怕是隔着衣料,也能叫人看出结实完美的肌理。 小太后虽是一副怯弱之色,可那双水润桃花眼已经肆无忌惮的打量着霍迟的胸膛。 霍迟倒也大方,已经开始解衣服。 他穿着的是夏裳,里面空无一物,外裳一脱,便露出块状肌理十分清晰的胸膛、腹部…… 当真是没有一丝丝的赘肉。 沈柔从不知道,男子的体魄也可以这般令人赏心悦目。 琉璃浮光之下,霍迟的肌肤还有淡淡的光泽,上面的疤痕非但不影响整体美感,反而更添野性与旖旎。 让她联想到风月话本子里的那些令人血脉贲张的画面。 须臾过后,霍迟嗓音喑哑问道:“二小姐,你看好了么?” 沈柔茫然,一双黑亮的眼,雾蒙蒙的,如林中迷路小鹿,仿佛纯真无暇到了极致,对她稍有邪念,便是对她的亵渎。 霍迟不紧不慢,道:“那……轮到我了。” 沈柔:“……!” 小太后出于本能的揪着衣襟,柔荑小而绵软,手背还有小涡涡。 霍迟伸出手,拉过她的柔荑,似是细细打量了片刻,这才在小太后不解的凝视之下,将美人柔荑放在了唇边,十分手指依次亲吻,一根都没放过。 这分明是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当因着霍迟这般俊美容貌,竟显出几分虔诚出来。 随后就是小太后细嫩的手臂。 可沈柔怕痒,缩了缩身子。 霍迟今晚出门之前,虽特意沐浴,下巴也刮得干净,可还是被戳到了她细嫩的肌肤,让她一阵痒痒。 此刻,霍迟抬眸,就看见小太后纤长睫毛轻颤,眼神躲闪。 他家二小姐,当真长大了。 霍迟很好奇。 这一刻的二小姐到底是发自内心的真性情,是她真正的模样?还是……装出来的? 不过,真假倒是无所谓。 只要是二小姐,无论是真的,亦或是装的,他都喜欢。 他就像虔诚的信徒,在她面前俯首称臣。 见小太后没有任何拒绝之意,霍迟仿佛是得了莫大的鼓励,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苟住了小太后的薄纱睡裙裙摆,缓缓掀开。 下一刻,霍迟俊脸倏然一红。 竟是差点忘了呼吸。 二小姐她…… 没有穿亵裤! 今晚便是在等着他么?! 这个念头让霍迟一阵狂喜,他忽然欺身上前,将小太后结结实实的摁在了软枕上,见美人发丝倾泻一枕,一张芙蓉面娇艳明媚,霍迟觉得,他若是今晚不能事成,那他定是天下人的笑柄。 两人四目相对,距离近到呼吸可闻,见小太后吐气如兰,霍迟喉结滚了滚,哑声说:“二小姐,臣……不客气了。” “唔……” 沈柔脑中一阵昏昏然。 其实,若非是霍迟,她也会另选一个男子来结束她的少女身份。 但这人是霍迟,好似……更好。 小太后怀揣着好奇与激动,还尽可能的迎合霍迟,让就更让霍迟情难自控。 可他终究还是循序渐诱,一点点虔诚的膜拜着幼时起就渴望之人。 许多年前,霍迟就曾幻想过,若是二小姐长大后可以嫁给他,那该多好。 执念一旦生根发芽,便一发不可收拾。 霍迟抬起头来时,见小太后已是眸色迷离,面颊更为酡红,像吃醉了酒的糊涂蛋,他支起身子,重新与她面对面,轻笑道:“二小姐,你一定要记住我,记住这一晚。” 沈柔哪还有什么心思,桃花眼扇了扇,娇里娇气的埋怨道:“你还不快点!” 下一刻,就在霍迟一手扯开那碍事的绣荷花兜衣,瞬间被眼前一幕惊艳到眸色呆滞时,殿外苗姑姑急促的声音传来。 “太后、太后!张太妃自刎了!正在被救治!” 也就是说,人还没死透。 旁的事,沈柔或许可以置之不理,可张太妃事关长姐的死因,她必须要弄清楚。 沈柔推了推霍迟的头颅。 霍迟抬眸时,除却一脸情/欲/之外,还有挥之不去的阴郁之色。 可他明白沈柔的心思。 遂起身之前,直接吻了上去,热切又急促,仿佛是发狠似的。 须臾,霍迟放开了小太后:“臣陪同二小姐去地牢。” 沈柔唇瓣发疼,其实她的状况也没比霍迟好到哪里去。 “那、那好吧。” 霍迟下榻穿衣,毫不避讳的当着小太后的面,该让她看的,都让她看光了。 轮到小太后时,她却是扭扭捏捏。 霍迟就那么眸光幽幽的凝视着她。 片刻后,小太后捯饬好自己。 霍迟看着她漫不经心的递出双足,立刻会意,上前亲自给她穿鞋,还埋怨道:“臣是人,不是神,下回不可发生诸如此类的事。” 沈柔:“……” 她哪里会知道,张黎挑在今晚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