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后前夫说他爱我》 第1章 和离 三月的春光透过窗棂,落在书案上,显出柔和的斑驳光影。 唐窈坐在书案后,正提笔书写着什么,门口处忽地探出一个小脑袋,眨巴眼睛朝屋里看来,下方另有一个更小的脑袋跟着探出,双眼懵懂,小脸茫然。 屋内伺候的丫鬟看到悄悄探出头的两小人,眉眼浮出笑意。 书案后坐着的人不知想到什么,执笔的手微顿,眼睫轻垂下来,神情淡雅谦柔,仿似画中美人。 “娘~”门外探头的小姑娘终于唤了声,带着身后的小尾巴走了进来。 唐窈抬眸看去,颦眉舒展,面上露出笑来,“今日没去学堂?” 走到跟前的小姑娘鼓着腮帮哼了声,“我才不要跟那人同堂学习!” 她声音清脆,一脸气愤,“爹太可恶了,背着您在外头养别的女儿,还将她接到府里,惹您伤心,我以后再也不理他了!” “不理他!”后头跟着的郁桉小小一只,软糯重复着姐姐的话。 唐窈心尖一柔,放下手中笔,弯腰将两岁大的儿子抱进怀里。 女儿郁棠凑过来,目光朝书案看了眼,好奇道:“您不生气吗?” “不生气。”唐窈空出手,揉了揉女儿的小脑袋,“左右不过一个养女,哪比得上我家棠棠……” 她话语轻柔,只垂下眼睑,掩去其中情绪。 于她而言,自是任何人都比不上自己一双儿女,但对那人而言却是未必。 她十六岁嫁给郁清珣,至今已有十一载,算上上辈子,近乎十二年,却直到今年三月方知,她那好夫君,早将心上人的女儿养在别庄,若非那养女自主找上门,她或许直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唐窈想起这些年的过往。 她出身靖安侯府,自幼父兄宠爱,未曾受过半分委屈。 直到十一年前,嫁给郁清珣为妻…… 那个令她一见倾心的少年将军,在大婚之夜就让她等了整整一晚,直到第二日,他才使人来告知他将领军出征的消息。 后来,她独守空房三年,终于等到他荣耀凯旋,却又得知他其实另有心上人,当初娶她不过是碍于父母之命。 那时她还傻傻想着,只要自己温柔娇软,事事依从,总能捂热那颗心。 可有些人的心,不是捂一捂就能热的。 哪怕齐眉举案十一年,等那养女入府,她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半年后,她的桉儿将在三岁生辰宴上急病夭折,她的棠棠将在除夕团圆夜里溺水身亡,而这一切都跟那养女有关。 可他却还能护着那凶手,说什么无凭无据,不要胡思乱想。 更将她软禁在院里,无声毒杀。 若非她死后重回到三天前——那养女初入府时,她或许还如当初可笑。 “娘,要笑。”怀中小人伸手抚上她脸,认真安慰。 “嗯。”唐窈收回思绪,顺从地露出温婉浅笑。 是该笑的,她能重回此时,能再见到一双儿女,能有机会不重蹈上辈子的覆辙,又还有什么可伤心的? 唐窈调整好心绪,低头贴了贴儿子的小脸,提笔继续书写。 郁棠早先看到那张写满字句的纸。 她今年四岁,才上了半年学,认的字不多,那纸上字多得她眼晕,干脆掠过,只看向她娘新写的字。 第一个是和,第二个是离,第三个是书。 和离书! 她歪了歪脑袋,不懂和离书是什么书。 “阿娘,和离书是什么书?先生会教吗?背不出来会打手板吗?”郁棠好奇问。 唐窈爱怜地摸了摸她脸蛋,嗓音舒缓轻柔:“不用背,先生也不会教,这是娘写给你爹的,别人都没有,你别跟别人说。” “嗯。”郁棠乖巧点头,眼珠子一转,又有些生气。 阿爹那么讨厌,竟然还能得到娘写的书! 不行,她不能让他好过! “我想要这书,能先送给我吗?”郁棠睁大眼睛看向她娘。 那双眼眸水润清透,盛满了真诚与期待。 唐窈看着这双眼,霎时心软如棉,但还是拒绝了。 “这可不行。”她揉了揉女儿脸蛋,微笑述说道:“这书只能娘子送给夫婿,等你长大了,若你夫婿对你不好,你也可以送他这书。” “他都对我不好了,我为什么还要送他东西!我不要!”郁棠气鼓鼓扭开脑袋。 小郁桉跟着重复:“不好,不送!” “就是不好才送,送了之后,我们就可以回家了。”唐窈笑着,心思一转,将和离书放到旁边,另外抽出一张白纸,提笔书写。 “娘另外送你一封书信。”她说着,已先开始写。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 她将一首《白头吟》写完,递给女儿,笑道:“这送棠棠。” “好!”郁棠眼睛一亮,想要去捧起那纸,又见墨痕没干,只得按耐住心急,满怀期待。 怀里的郁桉见了,也伸出手:“我,我也要!我也要!” “好,娘也给你写一首。”唐窈笑着,稍一思索,默写上一首《长歌行》,意在激励人上进。 写完手腕有些酸,她放下笔,轻揉腕部。 郁棠和郁桉则各捧着自己新得的诗句,蹲到旁边欣赏。 郁棠认得几个字,一个个往外蹦着教弟弟念,碰到不认得的字就跳过,正好念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女童声音清脆,男童嗓音软糯,听着让人不觉微笑。 屋里丫鬟们却都没笑,郁棠不知道和离书用意,她们可是清楚的! 夫人竟然想要跟国公和离吗? 正想着,外头传来一声音。 “棠棠这是想要谁的心?”那人抬步进来。 左右站着的丫鬟赶忙见礼。 “国公爷。” 郁清珣自外进来。 唐窈抬眸看去。 三月的暖阳在他身后散开,看得不大真切,光影迷离间,似听到腰间佩玉轻撞的叮当声,不疾不徐,恰到好处。 待他跨入门槛,视野恢复正常。 郁清珣穿着袭绛紫圆领袍,腰环玉带,头戴金冠,身姿挺拔而隽秀,既有着武人的体魄,又不失文人的温雅,端得龙章凤姿,俊逸天成。 郁棠看了眼进来的爹,哼的一声背过身去,“反正不是你的心!” “不是你!”郁桉跟着重复。 郁清珣笑着蹲下身来,一眼看出她手里拿的诗句,是谁的笔迹。 唐窈写得一手好字,许是因为出身武将世家,她的字有着女子的轻盈飘逸,又不失男儿的劲爽英气。 就如她人一般。 “怎么写这诗给棠棠?”他看向妻子。 这首《白头吟》相传是才女卓文君,写给夫婿司马相如的断绝诗,并不适合四五岁的稚童启蒙,若是府中教习先生所教,大概会遭他训斥。 但这是唐窈所写,他便觉得不过一首诗罢了,没什么紧要。 “这是阿娘写给我的!” 唐窈还没答话,郁棠先听出他语气里的责怪,嘴里哼的一声,转身哒哒哒跑向书案,抓起那封和离书,又飞奔回来,一把拍给她爹,道:“呐,这才是你的!” 郁清珣怔了下,接过女儿拍来的信纸,拿起来一看,脸上笑意消退,连眸光都逐渐冷下来。 他明白为什么唐窈要给女儿写这首诗了。 这不是写给女儿看的,这是写给他看的! 郁清珣抬眸看向妻子,“为何?” 他声音平静,听着没什么起伏,只是少了跟女儿说话时的温煦暖意。 “你清楚原因。”唐窈平静回复。 好像跟他和离也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事,她再不是那个只有情爱,愿意为了情爱,卑身讨好,事事依从的小姑娘了。 她已不再年少,清楚有些东西,不是拼尽全力就会得到回应。 十一年,接近十二年,儿女夭折的悲切,窒息而亡的痛苦,足够让她认清事实。 郁清珣冷冷看着她。 郁棠和郁桉感受到气氛的变化,看看爹,再看看娘,还不及开口。 郁清珣先一步道:“将他们抱出去!”语气不容置喙。 左右候着的丫鬟惊得脸色发白,赶忙将姐弟二人抱出门去。 郁棠想要挣扎,郁桉不安又懵懂,丫鬟婆子们只得边哄边哀求,很快姐弟俩的视线被门窗阻隔,连声音都远了去。 屋内两人相对。 郁清珣捏着那纸和离,一步步走近。 唐窈端坐在椅子上,罗裙华美,神态自若,不惊不慌地看着他走来。 “为何?”他再次开口。 唐窈依旧没有回答,也没兴趣去答。 郁清珣过到近前,一手捏住她下巴,强迫她仰头看着自己,那双眼眸似覆了层冰霜,冻得人发颤。 “我有哪点做得不好,能得你一纸和离?”他垂眸睥睨,手指稍稍用力。 唐窈下巴被捏痛,黛眉蹙了蹙,依旧没吭声。 郁清珣心有恼意,面上不显,只凉声陈述:“我一没碰过通房,二没收过侍妾,一双儿女皆为你所出,既不打你也没骂你,外头该有的体面不曾拂过你,钱财地位更没吝啬。” “唐窈,你到底还有哪点不满?”他冷觑着。 唐窈忍着下巴的疼痛,眼睑轻垂下来。 若是没有上辈子的事,听到这般剖白,她大概会欣喜满意——她爱的人,纵使不爱她,也未曾对不起她。 她是国公夫人,是他的妻,是能陪他同进同出,同喜同悲的唯一一人。 她会为此感动,为此自豪,为此欢喜。 但现在不会了。 “那养女。”唐窈收起心绪,抬眸直视,“我不满意那养女,你送她离开,从此不让她再踏入国公府半步,我就收回和离。” 郁清珣微怔,像没想到会因为这原因。 随即,他眸色更凉了分,漠然吐出四字:“这不可能。” 果然。 唐窈嘴角扯了下,想笑,也真勾出一抹讥讽,“那我们和离。” 第2章 拒绝 “唐窈,不要无理取闹。”郁清珣皱眉警告。 “长欢既然进了国公府,就断没有再回去的理,国公府地大,你若不喜欢她,不见便是,等她及笄嫁人,我也不会让你出嫁妆。” “我们和离。”唐窈坚定。 她上辈子也曾这样想,还曾想着忍个几年,等那养女及笄后,给她找个好人家嫁出去,送上一份体面嫁妆,便可不再眼烦。 可结果啊…… 她的桉儿永远停留在三岁那日,她的棠棠殁于除夕团圆夜。 这养女害她至此,她为什么要忍? 凭什么要忍! “不可能。”郁清珣断然否决,甩手松开她下巴,“我大晋立国百年,还没谁因为一个养女闹和离。” 他随手将和离书撕得粉碎。 “长欢会待在国公府直到出嫁,你也只能是我郁国公府的主母,和离一事不要再提,今日我就当没发生。” 碎纸纷纷落下,他转身要走。 唐窈的目光随着那碎纸飘零,“若我定要和离呢。” “我不同意,你永远只能是我妻。”郁清珣淡然否决,人已过到门口,很快拐出书房,消失在视野里。 唐窈坐着没动,只低垂着眉眼。 没过多久,门口处再探来一个小脑袋瓜子。 “娘?”郁棠低低唤了声。 唐窈回神,抬眸看去。 小姑娘马上从外进来,身后依旧跟着个小尾巴。 “爹好像很生气地走了?”郁棠过到母亲身边,郁桉跟在后面,丫鬟婆子们守在门外,没敢进来。 “嗯。”唐窈摸了摸她脸蛋。 郁棠好奇地睁大眼睛,“您不生气吗?”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问了。 “不生气。”唐窈强迫自己弯出一抹笑,手背轻滑过她小脸。 “可爹他那么可恶,您送他东西,他不仅不领情,还气呼呼离开,我都要生气了!”郁棠鼓着腮帮,完全站在她娘这边。 要是她送人东西,那人不仅不领情还生气,她会很气很气! 小姑娘双颊鼓鼓,气愤填膺。 唐窈揉着,直将人抱进怀里。 她该是气该是怨该是恨的,但十一年来的所有情愁,早在那个无法动弹、无法呼吸、无法叫喊,一点点窒息而亡的夜里消耗殆尽。 她对他已毫无期盼。 郁国公府,郁盎堂外。 郁清珣冷着脸自唐窈院里出来。 “日居。” “在。”亲随紧跟在主子后头,躬身应答。 “去查夫人近期过往,事无巨细,如实禀来!”郁清珣话语冷凝。 他不信唐窈会凭白无故跟他闹和离,更不信他的妻子,会小气到容不下区区一个养女。 这里面定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 “是。”日居应声,就要离开。 “等等。”郁清珣又将人叫住,不知想到什么,“让人顺便查一查长欢入府后,都去过哪儿,做了些什么。” “是。” 半个时辰后。 郁清珣坐在书房内,听着下人回禀。 “夫人近期并无异常,就是长欢姑娘入府那日,听院里的丫鬟婆子说……” 前来汇报的金大管事看了眼郁清珣,压低声音道:“夫人午憩醒来,突然抱着四姑娘和小公子,撕心裂肺地哭了一场,将身边人都吓住了。” “哭?”郁清珣眉头皱了下,“可有说原因?有请大夫?” “说是梦魇了,并没请大夫,后来也一切如常。”金大管事答着。 梦魇? 郁清珣眉头拧了下。 金大管事觑了觑家主脸色,继续道:“长欢姑娘入府三日,除了去太夫人处请安,便只去过东院的学堂,哦,昨日去学堂见到四姑娘,四姑娘放言不跟长欢姑娘同处一室,翘堂跑了。” 郁清珣笑了下,听到女儿逃课并未生气。 “棠棠气性大,突然多个姐姐压她一头,自该生气。” 管事不好多言。 自家国公对一双儿女有多宠,整个国公府的人都知道。 “长欢没去给夫人请安?”郁清珣继续问。 “夫人说她只有四姑娘一个女儿,当不起长欢姑娘的大礼,让她以后都不用去,也……不许长欢姑娘再踏入郁盎堂。”管事回道。 郁清珣又皱了下眉,“没别的异常之处?” “这……”管事捉摸不透家主的意思,“国公爷是指?” “算了。”郁清珣挥手示意他下去。 管事躬身正要退下,上头又传来声音。 “长欢身边有多少人伺候?” 管事立即停住脚步,恭敬回道:“长欢姑娘身边,除了随她入府的丫鬟和嬷嬷外,便只有太夫人拨去的两个丫鬟,两个粗使婆子。” “嗯,你再去寻两个可靠的教养嬷嬷,跟在长欢身边,提点着她,莫让她冲撞了夫人。”郁清珣道。 “是。”管事应着,等了会儿,确定家主真没别的吩咐了,这才躬身告退。 房门关上。 郁清珣坐在书案后,眉头微皱。 真的只是因为一个梦,便如此讨厌长欢? 他想起身,趁着夜色过去,想了想,又还是坐了下来。 既是梦,那过上几日,等她冷静下来,忘了梦中内容,便会回归正常,何必为此多费心思。 窗外风雪呼呼。 八九岁大的小姑娘委屈跪地,连声音都带着哭腔。 “夫人,不是我,真不是我!我不知道七弟他吃不得花生,我要知道,绝不会将花生糕带到他面前,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是四妹妹要跟我们逛庙会的,我不知道她会走失,不知道她会落水……” “父亲,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将花生糕带到七弟面前,是我不该让四妹妹跟着我们出门,父亲您罚我骂我,让我给四妹妹和七弟偿命吧!” “够了!唐窈,你冷静点!这只是意外。” “来人,送夫人回房,没我允许,不得踏出房门半步!” 那八九岁大的小姑娘跪在后头,朝她露出微笑,仿佛耀武扬威。 唐窈猛地惊醒过来,入目是熟悉的床帐顶子,侧边有光线透入,落在旁边躺着的两小人身上。 郁桉面向着她,侧身睡得安稳。 郁棠四仰八叉占据小半张床,小嘴嚅动说着什么。 唐窈看了好一会儿,将儿子小心揽进怀里,又伸手环住女儿,内心这才安定下来。 她没再睡过去,直到天色大亮,躺在身边的两小人先后醒来,丫鬟们听到叫唤,鱼贯而入,伺候主家更衣洗漱。 唐窈换好衣裳,亲自给郁棠梳头扎发,郁桉乖乖坐在旁边翘首以盼。 等三人穿扮妥当,如常前去请安。 上任郁国公八年前病逝,留下太夫人王氏独居于福寿堂。 唐窈带着儿女,沿着抄手游廊过到福寿堂,恰见游廊对面,有丫鬟婆子簇拥着个八九岁的姑娘迎面走来。 那姑娘容貌秀丽,双眸清润,身上穿着袭浅青色衫裙,头上丱(guan)发戴着两朵浅色小花,看着秀气可人,天然纯朴,正是国公养女郁长欢! 唐窈眉头微颦,强压下心头冷意,牵着一双儿女,先过到福寿堂主屋外。 “母亲可起了?” “起了,三太太四太太已经到了,就等夫人您了。”守在门外的婆子笑着行礼接过话语。 国公府内,唯有主母可称夫人,其他几房主妇则称太太。 那头走来的郁长欢似得到提醒,赶忙小跑靠近,就要屈膝行礼。 唐窈恍若未见,对那回话的婆子点了下头,郁棠已机灵地带着弟弟,先朝厅堂奔去,“祖母,我来请安了~” “请安……”郁桉跟着叫喊。 唐窈只得加快脚步,绕过内屏墙,进到屋里。 厅内装潢华丽,摆着各种装饰,左右两边各有屏门隔断,中间摆着两排座椅茶几,坐着前来请安的各房太太。 正方上首摆着张大坐榻,年近五十的贵妇人坐在其上,身穿宝蓝色对襟大衫衣,头发高盘,上面插戴着配套的金银头饰,看上去端庄雍容,比实际年轻,正是郁国公生母,太夫人王氏。 听到郁棠两人叫喊,她已微笑偏头应着,“诶,慢些,别跑,担心摔着……” 郁棠和郁桉已经奔到近前,像模像样地行礼问安:“祖母万安,三婶婶四婶婶万安~” “唔……”郁棠将屋里长辈都叫了遍,目光落在一个没见过的年轻女子身上,小脸疑惑。 唐窈这时也走了进来,敛衽行礼:“母亲。” 屋内除开太夫人王氏,就属她辈分大,其他人见此也忙起身见礼。 众人道过安,又各自落座。 太夫人王氏这才笑着牵过那年轻女子,朝唐窈介绍道:“你还没见过吧?这是你二表舅家的小女儿,姓江,闺名姝琴,年方二九,从江州陵城赶来为我祝寿,昨晚刚到。” “先见过你珣嫂子。”太夫人转向那年轻女子道。 江姝琴移步向前,袅袅婷婷朝唐窈见了一礼,“嫂子。” 唐窈颔首回礼,面上寻常,脑子里已想起眼前这人的过往。 陵城江家的五姑娘,郁清珣二表舅的庶女,太夫人王氏的表侄女,名义上是前来祝寿,实则是想借国公府的势,为自己攀寻一门好亲事。 前世在太夫人的五十大寿上,她不知怎么跟郁清珣纠缠到一处,还差点被太夫人抬给郁清珣做妾。 “太夫人,长欢姑娘在外请安。”外头传来守门婆子的通禀。 屋内的热闹一时静了瞬。 第3章 误会 太夫人王氏对长子带回的养女无感,此刻听到通禀,只蹙眉回道:“知道了,让她回吧。” “是。”通禀的婆子退了下去。 屋内两房太太视线交触,暗自观察唐窈反应。 这养女入门那日,她们可是都听说唐窈曾大哭一场,名义上说是因为梦魇,这真实情况嘛……啧啧。 唐窈宛若没有发现旁边打量的目光。 郁国公府自郁清珣以下,还有三房。 其中二三房为庶出,四房为嫡出。 二房郁二爷才勇双全,与郁清珣感情最好,现任平州节度使,掌一州军政大权,娶妻郑氏,有三子一女,当前阖家都随他在平州任上,不在府内。 三房郁三爷文武不成,偏爱行商,常年在外,娶妻吴氏,有两子两女。 四房郁四爷是郁清珣同母胞弟,太夫人王氏的小儿子,荫官太仆寺寺丞,娶妻小王氏,有二子一女。 此刻厅内注视她的两道目光,不用猜也知道,正是来自三房的吴氏和四房的小王氏。 屋内一时有些安静。 太夫人拍了拍江姝琴的手,示意她先在旁落座,又看向乖巧站在唐窈身边的郁棠,“听学堂那边说,你昨日翘堂了?” “唔……”郁棠心虚地撇开视线,嘟哝道:“我不想跟她同堂进学。” 这个“她”指谁,众人皆知。 吴氏和小王氏眉目舒展,暗自笑着。 “这怎么行!”太夫人唬下脸,故作威严责备道:“国公府规矩是三岁就可去学堂旁听,四岁就要入堂听讲,五岁便要开始练字习文,你都已经入堂听讲半年了,哪能半途而废?” “以后切不可因此翘堂,今日且随你哥哥姐姐们同去。” “哦~”郁棠没精打采地应着,整个人都蔫下来。 唐窈不好在这事上相帮,只爱抚地揉了揉她脑袋,以示安慰。 “好了,你们且一同去学堂,别让先生久等。”太夫人直接将小辈打发走。 “是。”一众小孩起身告退。 还没上学的小家伙们,也被奶娘抱了出去。 小辈们一走,屋内顿时空荡了大半。 太夫人看向唐窈,“请柬可送出去了?” 再有三日,便是太夫人五十寿辰。 唐窈没有因为重生就昏了头,早将事情安排下去。 “已经照名单全部送出去了,寿宴特请的几位厨子昨日也到了,菜谱已初步确定,今日就可试菜……”她将事情一一回禀。 太夫人听着,原本皱着的眉头逐渐舒展。 唐窈无论容貌出身,还是在管家方面的才能都无可挑剔,唯一缺陷就是不太能生…… 她目光扫过唐窈腹部,原本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这些事先放一边。” “清珣已近而立之年,膝下却只有棠棠和桉儿,到底太单薄了,你看看四郎三郎二郎……”她目光转向旁边的小王氏和吴氏。 “二郎与清珣同年,比清珣还晚上一年成婚,却已有三子一女;三郎比清珣还小一岁,也已有两子两女;就是四郎现在也有二子一女……” “母亲。”四太太小王氏笑着插嘴,眸光似有意味地划过唐窈,一手轻搭在小腹上,“先前忘了说,前些天我月事迟迟未来,昨日请了郎中来看,说是又有了。” “哦!”太夫人顿喜,眼睛都亮了分。 小王氏不仅是她四儿媳,更是她堂侄女,向来得她喜欢。 “好,你且好生养着,切勿劳累!蒋嬷嬷,吩咐厨房多炖补膳给双玉院送去。” “是。”旁边婆子应声。 太夫人眉眼带笑,又转向唐窈,“大郎媳妇,你也听到了,不是我硬要逼你,实在是清珣子嗣单薄,这要有个万一……我都不敢想啊!” 唐窈垂眸听着,没有搭话。 她嫁给郁清珣十一年,前三年他外出征战,她独守空房;等他归来没多久,又恰逢公爹病逝,他们守制三年,出了孝期她便怀上棠棠。 婆母却觉得这不太够,得知消息的第二天,便给郁清珣塞了两个通房。 当时郁清珣忙于军务,没碰那两通房。 婆母对此颇有微词,但到底没管太宽。 后来她怀上桉儿,婆母再塞了两个通房过来,却不知怎么惹怒了郁清珣,直接被他打发。 再后来,她生桉儿时伤了身子,太医言以后再难有孕,婆母听了,没过两月就张罗着要给郁清珣纳妾,只是到底没成。 “大郎媳妇,不是我说你,但凡京中说得上号的文臣武将,哪个家里没几房妻妾?就说咱们家,二郎不在府内暂且不提,三郎四郎都有一妻二妾,就大郎死守着你一个人。 他守了你十一年,对你够好了,你也不能太善妒……” “母亲说得是。”唐窈收起心思,面上一笑,再不见曾经的半分抗拒。 “以前是我霸道了,今晚我会让绿荷过去伺候国公爷,不知母亲可有其他人选?” 太夫人一怔。 屋内其他人也诧异看去,直疑自己耳朵。 唐窈出身靖安侯府,乃靖安侯嫡女,父兄皆为朝廷大将,且受先皇倚重,她本身又娇美能干,往常谁要提给郁清珣纳妾,她能当场甩脸。 这么多年来,还是头回听她主动提及,让通房去伺候郁清珣。 “你……”太夫人整理了下语言,“你这是同意给清珣纳妾?” 旁边坐着的江姝琴眸光似有变化。 唐窈往她那头扫了眼,笑道:“自是同意,若母亲有看中的人选,我无异议。” 前世这位江姝琴,会在寿宴上跟郁清珣纠缠一处,怕就是婆母授意的吧。 太夫人也注意到她的目光,对此毫不隐讳,“我确有人选,等清珣散值回来,我会跟他交谈此事。” “先可说了。”她唬下脸来,“你切不可再善妒让清珣推脱!” “是。”唐窈恭顺应着。 她已决定要和离,郁清珣往后要不要纳妾,有没有通房,于她而言已不再重要。 太夫人不信她真会这般恭顺,着重提醒道:“善妒妨碍子嗣,可在七出之列。” “是。”唐窈恭顺得挑不出半分刺。 但越是这样,太夫人就越是担心。 她前面几次也是这般顺从,却硬是让长子为她守身如玉,连送到跟前的通房都不曾碰。 太夫人心有忧虑,又找不到点,只得先挥手打发。 唐窈从福寿堂回来,忙着见各大管事,敲定三日后的寿宴细节,并安排试菜,确保到时不出意外。 一通忙碌下来,天色已全黑。 先帝驾崩已逾大半年,新登基的小皇帝不过九岁。 郁清珣为先帝倚重,是托孤重臣,不仅统领全国军务,更兼三省之一的尚书令,一忙起来,便要到各家灯火将熄时,才堪堪散值归家。 今日恰似这般。 等他回到国公府,各处早已歇下。 每当这时候,郁清珣就会宿在外书房。 “国公爷,热水已备好,夫、夫人还让奴婢温着补汤等您归来。”他才进屋,便有丫鬟端来汤盅。 郁清珣扫了眼,依稀认出是唐窈常给他炖煮的药膳。 他的妻子有一手好厨艺,最擅药膳,往常在他晚归或忙碌时,都会送来滋补汤药。 郁清珣心下慰贴。 这两日因着长欢的事,她都没怎么理自己,这会儿让人送来汤药,应是已经想通消气,以此示好。 郁清珣没疑虑地端起喝了。 等沐浴出来,还没靠近床榻,便先察出不对。 昏暗烛光下,床幔内显出一个侧卧的妙曼身影,妖娆妩媚。 郁清珣停下步子,眉宇顿沉。 床幔后躺着的人毫无所知,只压着紧张,娇柔婉转道:“国公爷,夫人让我来伺候您歇寝。” “伺候?”郁清珣没什么表情地轻嚼着两字。 “是。”床幔后的人犹不知危险,揉捏着嗓音继续道:“国公爷,时间不早了,您、您该歇寝了。” “滚下来。”郁清珣凉声吐出三字。 床幔后的人惊了跳,轻咬了下嘴唇,娇柔嗓音里透着几分不愿,“可夫人让我……” “来人。”郁清珣懒得听她废话。 外头守着的随从迅速推门进来,“国公爷。” “拖出去,喂狗。”郁清珣话语稍凉,面上依旧没什么情绪。 进来的随从顿了顿,依言就要入内拿人。 “不!”床幔后的人终于慌了,赶忙连滚带爬滚下榻来,身上裹着的薄被只遮到胸前,她慌里慌张跪到郁清珣脚下,仰头露出修长颈部,媚眼氤氲似含情丝,又有意无意地露出双肩。 “国公爷饶命,是夫人让我来的,她说……” “你确定是夫人让你来的?”郁清珣漠然觑着。 “是是!”那人点着头,身子软若无骨般靠了过来,“夫人说她已不能再生,让我……哎呀!” 郁清珣身子一侧。 她靠了空,径直跌倒在地,身上裹着的被子散开,露出里头春光,寸缕不着。 郁清珣蓦地生出一丝燥热,并非心想,却不受控制。 他很快明白怎么回事,眼神彻底冷下来。 他以为唐窈让人送药膳是求和好,却原来…… 郁清珣压下那丝不该起的反应,声音冷寒,又似切齿:“她怎么说的。” “夫人说她不能再生,让我过、过来伺候,若是能诞下一儿半女,就、就抬我做妾……”那人话语未完。 郁清珣已转身往外走去。 “拖出去!” “是。” 郁清珣过到郁盎堂,发现院门已经落锁,里头漆黑一片,似都已安寝。 他忍着怒火没将院门踹开,也没喊人开门,而是翻墙进院,快速穿过中庭,直入正房。 院里值守的婆子隐约看到人影,还没喝声制止。 郁清珣已推开正房大门,进到里头,次间躺着的值夜丫鬟倏然惊起。 “谁!” “下去。”郁清珣甩出两字,掠过她直入里间卧室。 丫鬟愣了下,听出他声音,随后想起什么,赶忙起身提醒:“国公爷,里头……” 她话没说完,郁清珣已进到屋里,掀开床幔,就要上榻,朦胧间见床上似躺着不止一个人。 丫鬟点了烛火匆匆进来,压着声量快速道:“国公爷,四姑娘和小公子也在……” 郁清珣已借着传来的微弱烛光,看到床上场景。 宽大的拔步床上躺着一大两小三个身影。 他女儿睡姿张狂,他儿子睡相文雅,他妻子侧卧在旁,微弱灯光映照出美好剪影,只一眼便勾起他心头欲火。 郁清珣呼吸略重,克制着浮起的燥意,弯腰将还在酣睡中的人揽入怀中。 唐窈猛地惊醒,“你……” “嘘,别吵醒棠棠和桉儿。”郁清珣嗓音低哑,似压抑忍耐着什么,连呼吸都透着燥热。 唐窈立即察觉出危险气息。 他这是…… 唐窈心头紧了紧。 郁清珣乘机将人彻底揽入怀中,脸贴近过来,眸光愈发危险,“是你让丫鬟去爬我床的?” 爬床? 唐窈眉头微蹙。 她是有吩咐绿荷过去伺候,但并没让谁爬床。 唐窈脑子转了圈,没辩解细问,反而认了这事:“是。” 郁清珣眸色一凉,一把将人抱起。 “你……”唐窈就想挣扎。 上方声音冷冷,“想我在这里办事,你就挣扎。” 唐窈动作一滞,顾及到床上睡着的儿女,不敢发声。 “看好他们。”郁清珣抱着唐窈,从掌灯的丫鬟旁边走过。 “……是。”丫鬟忙小声应着。 第4章 夺权 郁清珣抱着唐窈出了卧房,穿过东西次间和厅堂,过到最西边的书房,进到里间。 里头摆着一张休憩用的卧塌。 他大步过去,将人放到塌上。 唐窈就想起身躲开,郁清珣已先一步压来,将她困在塌上,眼神愈发危险,“那汤盅也是你让人煮了送我的?” 什么汤盅? 唐窈诧异。 不等她细问,郁清珣俯身吻过她眉眼,连呼吸都透着炽热,“你引的火,得你来灭。” 不待唐窈反应,他忽地一沉。 唐窈轻哼了声,疼得眉头紧蹙。 那人却不管不顾,热气轻吐在她耳边,带着报复的快意,“长欢只是养女,连族谱都未入,她威胁不到棠棠和桉儿,无论身份地位还是钱财权势,你不该因为这么点事斤斤计较,更不该让人下药爬床,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同意和离?嗯?” 唐窈一时不知是痛还是难受,只咬着唇没让自己发出声。 郁清珣却越发放肆,直到她忍耐不住地呜咽出声,他才轻下动作。 “答应你的事我都有做到。”他在她耳边轻述,“我不放手,你便永远是我妻,休想离开。” 不知是“补药”影响,还是郁清珣有意而为,他直折腾到天色将亮,才放唐窈昏睡过去。 翌日。 唐窈醒来时,日头已经偏西。 丫鬟听到叫唤匆匆进来,伺候着洗漱更衣。 “几时了?”沐浴过后,唐窈懒懒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任由丫鬟们围着梳妆伺候。 大丫鬟晓晨微笑答着:“已近未时,今晨国公离开前,嘱咐奴婢们莫惊醒了您,还让人去太夫人那边告了假,四姑娘和小公子也没敢过来打搅您。” 唐窈蓦地睁开眼。 铜镜映出她脸上红晕,眉如细绘,肤如凝脂,那轻微上挑的眼尾似还含着几分媚色,颇为诱人。 “棠棠没发现什么吧?”唐窈只觉双颊发烫。 郁棠郁桉往常各自睡在厢房,离正房有些距离,不会听到这边响动,但这些天她将两人都留在屋里睡,昨晚……郁清珣…… 大丫鬟晓晨知她担心什么,忙道:“昨夜江碧说姑娘和小公子都睡得很沉,未曾醒来过。” 江碧是昨晚值夜的丫鬟。 唐窈轻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郁盎堂正房有五间,最东为卧房最西为书房,两房之间隔着东西次间和明间厅房,又已经那么晚了,两小的应当确实没听到动静。 “今晨……” “夫人,四太太和蒋嬷嬷来了。”外头传来丫鬟通禀声。 唐窈眉头微颦,又很快展开,道:“邀她们到小厅稍坐,我很快过去。” “是。”丫鬟退了出去。 一刻钟后,唐窈梳妆完毕,穿好外衣从屋里出来。 郁盎堂正房小厅。 小王氏王玉荷落坐于客位,正跟旁边的蒋嬷嬷说着什么,高高挽起的发髻插戴满了金银头饰,看着富贵逼人,容颜姣姣。 听到脚步声,她回头看来。 “嫂嫂来了。”王玉荷正要笑着招呼,目光一扫见唐窈,嘴角的笑意顿凝了凝。 出来的唐窈似随意穿了袭水蓝色衫裙,脸上粉黛不施,青丝简单挽起,只插戴着一根素色步摇,明明是最朴素不过的妆容,却硬是让人眼前一亮,好似娇艳百花里唯一的那抹白,淡雅自然,昳美如仙。 王玉荷眼里划过一丝妒色,很快又恢复过来,继续笑道:“嫂嫂可让我们好等啊。” “见谅。”唐窈轻点了下头,在主位坐下,“两位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王玉荷最看不惯的就是她这淡然模样。 看着好似什么都不在意,偏偏又什么都紧攥在手里。 但想到接下来的事,她眼中又浮出光彩,掩唇轻笑道:“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母亲听说你病了,让我过来瞧瞧。” 王玉荷说着,给旁边蒋嬷嬷使了个眼色。 蒋嬷嬷了然,起身笑着先见了一礼,“太夫人听说您病了,特命我送来些补血益气的药材……” 旁边跟着的丫鬟递来几包药材。 蒋嬷嬷话锋一转,继续道:“太夫人还说,既然您病了,那就好生修养,这府里的事就不用操劳了。” “只是寿宴将近,夫人您也知道国公爷身居要职,太夫人五十大寿,前来贺寿的达官显贵必然不少,指不定连宫中都会有人来,这等要紧之事,是万不可因为您病了就耽搁的,是以,太夫人决定让四太太接手寿宴之事,还望您好生休养。” 唐窈听得明白。 太夫人当是恼她昨日,又将郁清珣“留”在身边,没让通房得手,便想夺了她管家权,以示警告。 “好,我这就让管事们带上账本过来对接。”唐窈神色浅淡,对此毫不在意,扭头吩咐丫鬟,“将府中对牌拿来,等管事们对好账,就交给嬷嬷。” “是。”大丫鬟暮合转身去拿对牌。 另有丫鬟则出门去,让人将府中各大管事叫来。 王玉荷以及蒋嬷嬷,都没料唐窈是这反应。 两人对视了眼。 蒋嬷嬷忙道:“夫人莫急,这府中上下两百多来口人,管事们对账哪能一下就对完,不若先将对牌交给四太太,管了这寿宴之事,等太太熟悉府中各项庶务,再慢慢接手其他。” “也行。”唐窈颔首。 蒋嬷嬷一喜。 又听唐窈补充道:“晓晨,你先拟个单子,让各大管事们看看,有关寿宴的事哪些已经确定好,哪些还未准备好,已经定好的让他们签字对接,未曾确定的便有劳四弟妹接手。” “是。”大丫鬟晓晨应声去写单。 唐窈不傻,对方这时候接手寿宴之事,要是办砸了,锅还得她来背。 对于这种情况,得先防范于未然。 “嬷嬷可有异?”她目光平缓看去。 蒋嬷嬷嘴角扯了下,僵笑道:“无异,夫人说得极是。” 王玉荷隐隐也察觉出什么,心底冷笑了声。 还没开始呢,就想着她会将寿宴办砸?哼,她倒要看看,区区一个寿宴,能有什么难度! 很快,府中各大管事听到消息,纷纷赶来。 唐窈先让他们对接好各项事务,拟单签字,这才将对牌交给蒋嬷嬷,撇去一身事务。 王玉荷和蒋嬷嬷拿到东西,满意离去。 大丫鬟暮合看着,忍不住道:“太夫人也太偏心了,平白无故就找借口夺您的权。” “无妨。”唐窈平淡如旧。 她不缺钱财地位,早就想将这所谓的管家权交出去了。 谁想操劳谁去,她乐得轻松自在。 “棠棠和桉儿去哪儿了?”唐窈问。 大丫鬟晓晨马上答道:“这个时候四姑娘应当还在学堂,小公子先前也跟着去了。” 唐窈点了点头。 郁棠郁桉身边各有奶娘和丫鬟跟着,寻常不必操心。 前世她的桉儿因为花生夭折,这世一回来,她便再三叮嘱身边人,以防再次误食;前世棠棠溺水身亡,有身边人看护不利的因素,她一回来,便找借口将那丫鬟和陪玩遣走,另寻了可靠的人跟着。 但这还不够。 唐窈闭了闭眼。 桉儿夭折时刚满三岁,此前未曾吃过花生,不说身边伺候的人,连她都不知道儿子碰不得花生,那养女却恰好将花生糕送到桉儿面前。 棠棠溺亡那日是大年三十,她随府中姐妹一同外出逛庙会,身边除去奶娘和丫鬟以及陪玩的小丫鬟,还有两人近身护卫。 五人看一小孩,本不该出事。 可偏偏跟着的护卫被意外冲散,奶娘和丫鬟不知原因腹泻,那陪玩的小丫鬟竟顾着热闹跟丢了人! 等其他人发现,棠棠已经不见,他们寻了整整两日,才在河边找到棠棠的尸体。 这本不应该。 就算棠棠贴身的丫鬟奶娘不在,身边也有其他护卫和丫鬟婆子,可偏偏他们都没看住! 护卫说人太多,他们忙于防守戒备。 丫鬟婆子则说,当时恰好三姑娘跟长欢姑娘一同绊倒,她们没注意到少了人……可真是凑巧啊。 那养女先谈起庙会的热闹,吸引府中姑娘们同去,再在适合的时机跌倒夺去注意,她的棠棠便这般“意外”走失,“意外”溺亡。 可笑郁清珣还说什么无凭无据。 他护着那养女,连查都不愿查,又哪来的凭据? 唐窈强压下心底怨恨,又不禁想着,若是那日她不曾忙于府中庶务,而是陪着棠棠同去,是不是就可以避免? “绿荷在哪儿?”唐窈收起心绪,出声询问。 她自也知道,凭那九岁不到的养女,还做不到如此缜密,府中定有其他帮手,隐藏着帮她! 能知道桉儿吃不得花生,能有机会给棠棠的奶娘和丫鬟下泻药,十有八九就在这郁盎堂内! 她必须想法子,先将这暗中之人揪出来! 晓晨和暮合对视了眼。 “好像……昨日去了国公爷外书房后,就一直未曾归来。”晓晨道。 唐窈皱了下眉,“去将她找来。” “是。”丫鬟立刻去寻人。 两刻钟后,丫鬟喘着粗气来报。 “夫人,外书房的守卫说,绿荷昨晚惹怒了国公爷,被关去了地牢黑屋。” “黑屋?”唐窈蹙眉重复。 《大晋律》严禁主家动用私刑责罚下人,国公府内,奴仆们若犯错,轻则喝斥一顿饿上几餐,重则缴去钱财等物赶出府去,更严重者则直接扭送官府。 绿荷就算有错,怎么也不该被关进地牢黑屋。 那地方可是郁清珣官拜大将军,获得开府权后,专用来关押秘囚的,别说府中下人,就是寻常罪犯都没资格进。 “可有说原因?”唐窈问。 “好像说是绿荷意图行刺国公……”丫鬟答着。 行刺? 唐窈愈发糊涂。 绿荷紫竹都是太夫人给郁清珣的通房,虽然郁清珣只当她们是普通丫鬟,未曾在意,但也没记恨到要行刺的地步吧? 唐窈站起身来,“随我过去看看。” “是。”丫鬟们连忙跟上。 第5章 变心 地牢黑屋离郁清珣的外书房不远,皆是府中守卫最森严之处。 唐窈还没靠近,就被守卫拦下。 “夫人见谅,未得国公允许,任何人都不得靠近此处。” 唐窈眉头拧了下,没硬要进去,只道:“我身为主母,有权得知底下丫鬟所犯之罪,我不进去,你让人将绿荷提出来,待我审清罪状,随你们处置她。” 两守卫对视了眼。 其中一人拱手道:“夫人稍等。” 说着,转身进去提人。 半刻钟后,只穿着一袭单衣的绿荷被人提出来。 她一看到唐窈,立即激动扑来,“夫人,夫人救我!我是听您吩咐才……啊!” 披头散发的女子扑到一半,被身后守卫扯住头发,一脚踢跪在地。 左右跟随的丫鬟见到这幕,脸色微白。 唐窈眉头更紧了紧,想起昨晚郁清珣说过的话,以及他当时状态,推猜道:“你昨晚……在汤盅里给国公爷下药?” “是您让我干的!”绿荷立马高喊。 唐窈蹙眉不悦:“我何时有让你下药?” 绿荷急急道:“昨日您说让我过来伺候国公爷,还说只要我能怀上,就抬我做妾,我就我就……夫人,您要救救我啊!” 她说到后面,已带哭腔。 唐窈刹那明白过来,难怪昨晚郁清珣会那般气怒。 她深吸口气,道:“我只是让你过来伺候,没让你下药爬床,更没许你做妾!” “可……可你明明说过……”绿荷睁大眼睛,仿佛不敢置信。 唐窈不可能接受这指控,“我昨日只说让你过来伺候,争取给国公开枝散叶,并没要你下药爬床,也从未许过抬你做妾,你听了谁的话就去找谁,休要胡乱攀扯!” 她是想跟郁清珣和离,是不想管他纳不纳妾,碰不碰通房,但还没低劣到下药强逼! “可、可……”绿荷呆睁着眼睛,还想辩解。 “既不愿说是谁,那就自己承担后果吧!”唐窈懒得多言,转身就走。 绿荷还瞪着眼,见她要走,赶忙叫喊道:“夫人,夫人您不能走,救我,救我啊,我是听您吩咐才这样做的,我是听您的……” 唐窈将那声音甩在后头。 丫鬟们簇拥在旁,脸色各有变化。 唐窈走出好一段距离,才将情绪调整过来,“晓晨。” “婢子在。” “去,去查昨日绿荷见过什么人,从哪儿得到的药,有没有……跟太夫人那边的人接触过。”唐窈道。 晓晨惊了下,“夫人是怀疑绿荷此举,可能是听从太……他人的吩咐?” “她没这个胆子下药,定是有人暗中唆使。”唐窈很确定自己昨日话语,不会将她误导到这个程度。 且在膳食上下手是大忌。 今日她敢下药,谁敢保证明日不会投毒? 说她行刺也不算冤枉。 郁清珣必不会放过她,她也不可能跑去求情。 大丫鬟晓晨离开去打听。 暮合顶替她搀扶着唐窈,担忧道:“这事要传出去,恐有碍夫人威名。” 绿荷是打着唐窈的幌子干的事。 现下出事,唐窈不管,其他人再帮唐窈办事,难免会怕遭这抛弃。 “整个国公府皆知我善妒,谁会信她说的这些?”唐窈并不担心这事,但到底习惯防范于未然。 “传下去,绿荷自作主张,趁伺候国公爷时对吃食动手脚,罪当重罚,现已被国公处理,以儆效尤!” “是。”暮合立即让人去传话。 一行人回到郁盎堂。 唐窈揉着眉心靠坐在榻上,才歇了没多久,外头传来嬉笑声,却是郁棠郁桉回了来。 “阿娘,我回来了~”小姑娘欢快的嗓音先一步传来。 郁桉像往常般跟在姐姐后头当尾巴,声音软软糯糯,“……回来了。” 唐窈看过去,就见姐弟俩一前一后奔到近前,脖子上都挂着一个用红绳串着的小金锁,金锁下方有三个小铃铛,走起路来叮铃铃的响。 她讶然看去,“这金锁以前怎么没见过?” “是表姑姑给的。”郁棠答着,还拿起金锁晃了晃,肉眼可见的喜欢。 “是吗?”唐窈眉头微颦。 她对江姝琴并无好感,拿起金锁细看了圈,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倒是看着金锁下的铃铛,想起一事。 前世婆母寿宴上,王玉荷身边的管事嬷嬷,曾送过棠棠和那养女同样的珠花。 那珠花上也有小铃铛,走起路来会一响一响的,很得孩子们喜欢。 宴上,那养女的珠花不知怎么不见了,又恰见棠棠发间戴着相同的珠花,便泫然欲泣地暗指棠棠夺了她珠花,引得一众宾客怜惜,还道棠棠仗着身份过于娇纵霸道。 虽然后来澄清误会,但宾客已散,到底是让棠棠受了委屈。 这一次…… “阿娘也喜欢这金锁吗?”郁棠的声音传来。 唐窈回过神,发现还自己拿着金锁。 小姑娘误以为她看上这金锁,面上纠结了番,还是将红绳解下来,连带着金锁推送过去,清脆道:“我明天换成金兔子戴,这金锁就送给阿娘了。” 唐窈失笑,又觉心暖,将她连人带锁一同揽进怀里,“阿娘哪能夺你所好,棠棠要是喜欢叮铃铃响的物品,明日我让给人你的金兔子金小羊,统统装上小铃铛。” 郁棠非常喜欢金子雕琢出来的小物品,屋里收了不少。 闻言,她眼睛一亮,“好!” “唔……”小姑娘又迟疑了下,为难道:“可我也喜欢不响的金兔子金小羊……” “那不碰你原本有的,阿娘另让人再打造一批会响的。”唐窈笑着。 旁边郁桉也举起金锁加入,“我、我也要响的。” “好。”唐窈应着,“给桉儿也另造一批会响。” 说着,她又看向女儿,“这金锁表姑姑是只给了你和弟弟,还是府中其他兄弟姐妹都有?” “表姑姑没说。”郁棠道。 “嗯。”唐窈点头,轻声叮嘱道:“下次别人送你东西,你要弄清楚是独一份的,还是外头有相同的。” “为什么?”郁棠不解。 唐窈微笑着揉了揉她小脑袋,“因为若是有相同的,便容易弄混淆。” “你想想,若是你东西掉了,恰好又见别家姑娘,戴着跟你掉了的一模一样的东西,是不是很容易误会那是你的东西?” 郁棠想了想,点头道:“是。” “所以啊,无论是礼物还是别的东西,你都要先弄清楚外头有没有一样的,若是有,那见着相同的也不必惊奇。”唐窈道。 郁棠点了点头,看了眼自己的金锁,又看了看弟弟的金锁,道:“那要是有相同的,别人见到,误会是我拿了她的东西呢?” 唐窈一笑,“最好的法子是不戴跟他人一样的东西,若实在喜欢,那就在物品上做个记号,以免混淆,这样等误会发生时,也可尽快澄清。” “嗯。”郁棠点头,又拿着金锁道:“这个要怎么做记号?” “可以在背面刻个棠棠的‘棠’字,桉儿的金锁则刻上‘桉’字。”唐窈笑道,“先把金锁交给奶娘,明日就让金匠将字刻上,后日你就可以接着戴了。” “好。”姐弟俩很听话地将东西交了出去。 唐窈松了口气,想着寿宴那天定要丫鬟跟紧了,不让前世那事重复。 日近黄昏,天色将暗。 已到晚膳时分,丫鬟们端来一道道膳食,摆放上桌,郁棠郁桉洗了手,各自落座,三人正要用餐,外头又传来声音。 “国公爷。” 屋内几人扭头看去,但见郁清珣从外进来。 “爹~”郁桉先从椅子上下来,欢快奔过去。 郁清珣顺势弯腰抱起儿子,笑容满面地边走边问:“有没有想爹爹?” “想~”郁桉软糯答着。 “爹也想你。”郁清珣笑着,眸光先朝唐窈看去,又落到郁棠身上。 小姑娘看他抱着弟弟,嘴里哼了声,扭头不看他。 郁清珣失笑,将儿子放回原位。 丫鬟们簇拥过来,有的端水有的递来干净手帕,还有丫鬟动作迅速地另摆上一副新碗筷。 郁清珣洗手擦拭干净,过到女儿身边,捏了捏她有些气鼓鼓的脸蛋,“怎么,还生爹爹气呢?” 郁棠气恼地一把拍开他手,“你昨日,不,是昨日的昨日,阿娘送了你东西,你不要还生气地走了!” 郁清珣顿了下,也想起那纸和离。 “可爹不喜欢那东西,棠棠总不至于强迫爹接下不喜欢的东西吧?” “阿娘送的,你怎么能不喜欢!”郁棠瞪目责怪,仿佛不敢信。 郁清珣顿了那么一瞬,眼睛看向唐窈,另有意味道:“可我就是不喜欢,怎么办?” 这话难住郁棠。 “可阿娘写了好多好多字,好难写的,手都酸了……”她皱着小眉头,纠结了好一会儿,认真看向她爹,“你向阿娘赔礼认错,阿娘原谅你,我也就不生你气了。” “这样吗?”郁清珣看着唐窈。 唐窈仿佛没听到,亲自给女儿夹了菜,“先用饭,冷了不好吃。” “哦~”郁棠应着,看了眼爹。 郁清珣接到眼讯,立即站直身体,端端正正地朝唐窈深躬作揖,嘴里道:“先前种种皆是为夫不对,还请夫人海涵见谅。” 他说着,眸子认真看向唐窈,里头有着温煦笑意。 唐窈本不想理会,却还是不经意间撞入这双眼里。 郁清珣生有一双桃花目。 眼角细而略弯,形似桃花,格外好看,每当他认真看来时,那眼神迷离似醉,仿佛勾着人,一眼看去,令人失神荡漾,沦陷其间。 她看着这双眼,蓦地想起多年前的初遇。 那日,她听闻与她自幼定亲的郁国公世子,将从军中归来,便早早带着丫鬟扮成男装,骑马等他必经的路口。 她等了许久,未曾等到传闻里的郁国公世子,只在日落时分,不经意地撞见一骑白马的俊俏少年郎。 那少年高坐马上,信马由缰骑过木桥,从那头走到近前。 身后余晖耀目,彤云层层,映照出绝美风景。 她一时失神,胯下骏马不知怎的,突然受惊嘶鸣着往前奔去。 她猝不及防从马上栽下,本以为会受创不轻,却没想落入那人怀里。 那少年郎生着一双桃花目,低头看来时,迷离似醉,恍若深情。 “娘~”郁棠轻轻唤了声。 唐窈猝然回神,再看这双眼,里头深情只因天生,他从未真正对她动过情。 不然……不然前世她怎会有那下场? “我斤斤计较,没法海涵。”唐窈清楚回道。 十一年了,这场梦早该醒了。 郁清珣动作顿住。 郁桉郁棠睁大眼睛看着。 唐窈转开视线,不再看他,只贴心给儿女夹菜,嘱咐道:“快吃吧。” 周围丫鬟战战兢兢,不敢朝这边看,旁边布菜的丫鬟几乎夹不稳菜,恨不得自己没站在这儿。 周围空气有刹那冷寒,仿佛忽入冬季。 郁清珣保持着赔礼的姿势,嘴角笑意渐渐凝冷,俊眉生寒,眼里暖意散得干净。 “你变心了。”他直起身,冷眼看着唐窈,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他不信她会因为一个养女如此生分疏离,不信曾因为通房而委屈得落泪的妻子,会突然舍得让人爬床下药。 唯有她变心爱上他人,如此种种方能解释。 唐窈动作顿了下,又继续用餐。 郁清珣怒火猛爬上,还有丝丝不可名状的细微疼痛,又顾虑着旁边睁大眼睛看着的儿女,不好发作,只径自坐下来,冷脸用饭。 郁棠郁桉不理解,看看爹又看看娘,四眼茫然。 旁边丫鬟胆战心惊,生怕两人再出声询问。 好在郁棠郁桉也察觉出什么,乖巧吃饭,没敢吱声。 屋内悄悄安静,只偶有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 “我吃饱了!”郁棠举起双手。 旁边候着的丫鬟赶忙过来,拿着湿毛巾给她擦嘴抹脸,搓拭双手。 郁桉看了眼姐姐,也跟着放下碗勺说饱了。 郁棠悄悄看了眼爹娘,轻轻道:“我今晚也跟阿娘睡吗?” “不行,你得自己睡。”唐窈还未答话,郁清珣抢先接过话语,瞥向女儿,“你都快七岁了,怎么还能缠着跟你娘睡?” 郁棠眼眸瞪大,“我七岁了吗?我不是才长到四岁吗?” 郁清珣继续瞥着她,煞有其事掰扯道:“你去年过了四岁生辰对不对?过了四岁,那就是五岁了,五岁是不是又已经过了一年?过了一年便是六岁,现在是三月,等到九月你又能满一岁,是不是就快七岁了?” 郁棠瞪着眼,颇有种还能这样算的惊奇感。 郁清珣没等她回神,直接吩咐候着的奶娘,“时间不早了,带她们去院里消消食,便洗漱就寝。” “是。”奶娘们应着,一个抱起不知发生什么的郁桉,另一个牵着郁棠,微笑着哄出门去。 “我、我七岁了吗?”郁棠被牵出门去,还没回过神来。 奶娘笑应着:“是,国公爷算的是虚岁……” 声音逐渐远去。 屋里气氛紧凝,郁清珣并未再用餐,只冷眼觑着唐窈。 第6章 坦言 唐窈放下碗筷,目光转向旁侧。 旁边候着的丫鬟迅速端来茶水手帕,伺候着漱口擦手。 大丫鬟见两位主家都没有要继续用餐的意思,稍等了会儿,硬着头皮轻问道:“夫人,可要上茶点?” “不必,撤了吧。”唐窈回着,待要起身,手腕突地一紧,被人往下一扯。 她没站稳地往后跌坐回去,身子后仰。 郁清珣另一只手伸来,扶住她肩膀往回一收,将她带到怀里,眸光轻垂下来,神情稍凉,眼里冰寒如霜。 丫鬟们惊呼欲出,又死死按下。 唐窈只惊了瞬,很快镇定,既没挣扎也没话语,扭头别开目光,任由他环抱着。 那只手再伸过来,捏住她下巴强迫她看过来。 “那个人是谁?”郁清珣冷睨着。 唐窈抿唇不语,眸光平淡往下。 “你就是为了那个人,才找长欢的借口要跟我和离?”他重复问着,手上力道加重。 唐窈感受到下巴传来的疼痛,眉头蹙了蹙,依旧没说话。 “说话!”郁清珣凉声轻喝,眼里怒意上爬,又到底还是克制着。 唐窈眸光平仰回来,神情变化不大,语气平缓如初,“我跟你和离,只是想跟你和离,不是为了谁。” “不是为了谁,你会舍得让丫鬟爬床?”郁清珣半点也不信,“长欢入府以来,也就初初见过你一次,能值得你如此行事?” “为何不能?”唐窈反问。 丈夫将心上人的女儿放在身边好生教养,且胜过亲生儿女,如此荒唐之事,她为何还不能提和离? 郁清珣皱了下眉。 大概是她反问得太自然太平淡,让他生出些许怀疑,“你……听到了什么?” 唐窈扭头不语。 郁清珣后知后觉明白她气闷所在,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想说什么,又顾虑到周围伺候的人,干脆一把将人抱起,抬步往卧室而去。 穿过次间,进到里间卧房。 郁清珣将人放到榻上,身体跟着横躺上来,手臂一捞,继续将人揽在怀里,不让挣扎不让走,“长欢不过一介孤女,无父无母无亲族,我若真将她赶出府去,你让她怎么活?” “孤女?”唐窈回看过来,略有讽刺。 早在得知他另有心上人的那一刻,她就着人打听过那人。 江州白家,百年世族,曾出过两任三省宰相,哪怕经过先帝登位时的大清洗,现如今依旧有不少族人存活。 要是她没记错,这养女的亲舅舅还好好活着,且家境富裕。 郁清珣也知这理由不太行,正要再说,目光扫见她下巴处被自己捏出的红印,稍有疼惜,手轻触了下,“疼吗?” 唐窈没出声。 “晓晨!”他扭头喊人,“将祛瘀膏拿来。” “是。”守在外的晓晨赶忙进来,从抽屉里找出药膏,给他递过去,又退到次间继续候着。 郁清珣接过药膏,打开盖子用手指蘸了点,往妻子下巴红印处抹去。 唐窈歪头拒绝。 郁清珣失笑,贴近过来,一边给她涂抹一边笑话:“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棠棠一样爱生闷气。” “长欢虽不是孤女,但跟孤女无异,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将她赶出府去,你且忍一忍,过上几年就好,我已经让人寻了教养嬷嬷好生看着她,绝不让她冲撞了你。” 他目光轻柔,看下来的时候含情脉脉,像浮着水光。 唐窈再垂下眼帘。 他有时候温柔情深得好似真爱她。 “且为了这么点事,你让人下药爬床,倘若我没克制住真要了那丫鬟,岂不得不偿失?”郁清珣笑着,隐有逗弄之意。 他还记得母亲初送他通房那日,她嘴里答应得好好的,暗地里却悄悄落泪,哭得梨花带雨,被他发现后还慌说是沙子迷了眼。 唐窈想说那不是她做的,嘴唇动了动,又压了下去。 她想起桉儿一点点在怀里挣扎着咽气的模样,想起棠棠被水泡得肿胀发白的尸体,想起他护在那养女身前的场景…… 就算上辈子儿女夭折不能全算到那养女身上,可他护着那养女却是的的确确的事! “你为何没碰那通房?”唐窈抬眸看去。 郁清珣动作停住。 唐窈看着他,毫不避讳,清楚无比道:“是因为她伺候得不好,想要母亲另外给你抬妾吗?” 郁清珣眉头拧了下,“母亲……又逼你了?” “待明日我亲自跟她说,不是你不贤惠,是我对她们提不起兴致。”他说着,放下药膏翻身压来,轻柔哄道:“莫生气了,你再生气,棠棠明日又该怪我恼我了……” “我可以带棠棠一起离开。”唐窈道。 郁清珣所有话语凝滞,脸上笑意再淡下来。 内室有片刻安静。 两人一个平躺一个俯卧,相互离得很近,本该暧昧含情,此刻却隐隐泛凉,像有冷风从中拂过。 郁清珣看着她,眉头一点点拢起,“你心里真有了别人?” “我们和离。”唐窈只重复道。 郁清珣怒从心起,又还是按耐着解释:“长欢她生母早逝,生父尸骨未寒,你应当明白我不可能将她送出府去!母亲偶尔是有些过分,但通房也好妾室也罢,我既答应过你就永远不会去碰,你到底是有什么不满?!” “她会害死棠棠和桉儿。”唐窈看着他,“就算这样你也依旧舍不得将她送出府吗?” 郁清珣所有气怒凝滞住,眼神怀疑,“她如何会害棠棠和桉儿?” 唐窈嘴唇动了动,答不出话来。 她上辈子都没找到原因,更别说此时此刻。 “你在哪听信的这谗言?”郁清珣狐疑。 这不是谗言。 唐窈心尖梗痛,却无法解释,好像瞬间回到前世那一刻,任由她歇斯底里,任由她发疯发怒,明明仇人就在眼前,她却没有丝毫办法。 她痛恨那时的无力。 唐窈强忍着背过身,闭上眼睛道:“你让我带棠棠和桉儿离开。” “你哪里听的这话?”郁清珣已彻底冷静下来,板着她肩膀想将人掰过来,“看着我,阿窈你看着我…” 他没将人掰过来,只得翻滚到唐窈另一边,继续跟她面对着面,一手轻抚着她后背,柔声安慰道:“你睁眼看着我,我保证棠棠和桉儿不会有事。” “是不是那日梦魇吓住了?”他思来想去,这段日子唐窈也没出门,唯一可能的就是长欢入府那日的梦魇。 “那只是梦……” “那不是梦。” “好,那不是梦。”郁清珣敏锐察觉到她情绪不对,一边继续安抚,一边柔声保证:“我会让人护好棠棠和桉儿,无论谁都休想伤害到他们。” 他并没有当真。 唐窈听出来,前世事情发生后他犹会护着那养女,更何况现在还什么都没发生。 他不会送那养女离开,也不会去查暗中隐藏的凶手。 唐窈睁开眼睛。 郁清珣侧躺在旁,与她面对着面,轻柔哄人时,连眼角眉梢都似含着情意,真切无比。 唐窈再闭了下眼,按榻坐起,垂眸俯视还躺着的人,“我知你不信,但我想跟你和离,是真心实意地想和离,你若定要我给出理由……” 她深吸了口气,声音低了低,“郁清珣,我不爱你了,我想离开你,我们和离吧。” 躺着的人怔愣了下,跟着坐起。 “你爱上了别人?”他怀疑道。 唐窈已不愿在纠结这回答。 郁清珣皱着眉,仿佛想不通般:“你既然没爱上别人,又为何要和离?情爱这种东西没有就没有,不爱就不爱,碍着你我当夫妻了?” 唐窈想说什么,突然又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郁清珣看出她被打击到,声音稍柔,还是继续道:“世上夫妻,哪个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门当户对,自幼定亲,婚嫁之前连面都未见过,不还是这般过了十一载。” “十一年都过了,你……” “我现在厌烦你了。”唐窈截断他,微微笑了下,像讥讽又像自嘲,“我只想跟你和离远离你。” “这不可能。”郁清珣直接否决。 “你我婚嫁关系到郁国公府和靖安侯府,岂能轻易和离?况且,就算你不在意岳父和三位舅兄,你和离,你将桉儿和棠棠置于何地?” “带他们走?呵。”郁清珣讥笑了声,强压下眸底冷意,“他们姓郁不姓唐,就算你和离改嫁,他们也得留在我国公府。” 唐窈抿嘴未答。 郁清珣彻底明白过来,心里说不上是凉还是冷,只想将对方这想法狠狠按下去。 既嫁给了他,那这辈子都只能是他的妻。 和离,最好想都不要想! 郁清珣绕过她,下了床来,稍整了整压皱了衣袍,眸子又冷睨向坐在榻上没动的人,最后警告道:“趁早将这想法抛开,和离,呵,这辈子都不可能。” 他甩下话语,抬步朝外走去。 外间守着的丫鬟见他出来,赶忙低下头,隐约似看到他阴沉冷寒的脸色。 第7章 寿宴(一) 室内昏暗如夜,有烛光自外间小心照来。 “夫人。”晓晨端着烛台靠近,微弱火光映照出那张姣好面容,“热水已经备好,可需要洗漱歇息?” 唐窈低垂着眸坐在榻上,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几时了?” “外头才敲过戌时(19点)的钟。”晓晨小心翼翼觑着主子的脸色,“国公爷已经出了院门,应是回前院去了,可要让四姑娘和小公子过来?” “不必了。”唐窈从床榻上下来,扶着丫鬟的手往梳妆台走去,“卸妆。” “是。” 外头丫鬟如数进来,将屋中烛火点亮。 晓晨一边给唐窈卸妆摘饰,一边压低声音汇报道:“婢子打听过了,绿荷昨日徬晚见过太夫人院里的银瓶,而后就去了大厨房炖汤。” 唐窈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并不惊奇这答案。 婆母早就对她有不满,巴不得多塞几个女人给郁清珣,且绿荷本就是婆母送过来的人,比起她这个主母,自是更听福寿堂那边的话。 也是她可笑,因为区区一眼就沦陷至此…… 情爱这种东西,当真是无用得紧。 唐窈笑了下,铜镜中的女子黛眉舒展,貌美如初。 “这事不用再理会,明日你找两个机灵点的丫鬟,仔细盯着欢院那边,不要错漏任何蛛丝马迹,也别被人发觉。”唐窈吩咐道。 “是。”晓晨应着。 两天时间悄然而过,很快就到太夫人寿宴日。 郁清珣权倾朝野,太夫人王氏不仅是他生母,更是国公府辈分最高之人,又是五十的整岁,这寿宴规格自是不低。 京中各皇亲国戚,乃至三品及以上的高官皆拿到请柬,国公府未免客人来得太多施展不开,特地将寿宴延至三天,分批宴请。 第一天宴请外客,来的都是王公贵胄朝廷要员及各家命妇;第二天宴请亲朋,来的是各房亲戚及各自友人;第三天宴请族亲,来的是郁氏自家族人。 唐窈交出管家权后,诸事不管,乐得轻松。 王玉荷原本还窃喜,直到寿宴开始,原本以为已经安排妥当的事务,不知怎地突如雪球滚到跟前。 一会儿有人来报,某某王爷王妃到了,该去迎一迎;一会儿有人来报,寿礼太多礼单太长对不过来;一会儿再有人来报,东西太多没地放了;一会儿再再来报,有未得宴请的宾客想进来拜寿…… 王玉荷忙得晕头转向,不得已找上唐窈。 唐窈正在东花厅陪一众王妃公主及命妇,王玉荷便领着丫鬟匆匆进来,都顾不上里头客人,迎面就道:“我的好大嫂啊,你怎么躲在这儿偷懒,我们都快忙晕了!” “快快快,你去对对礼单,还有外头……”她扯住唐窈胳膊就要往外拽。 唐窈坐着没动,面上佯装惊讶,嘴角微微上挑:“前些天弟妹来要对牌时,不是要我在房里好生休养吗?怎才开始就怨我躲旁偷懒了?” 厅内众王妃命妇早将目光投了过来,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趣。 都是从宅里厮杀出来的,谁听不懂两人话外之音? 要对牌还好生休养,这不就是夺权吗? 王玉荷动作微僵,很快讨饶道:“嫂嫂快别怎么说,我也是接母亲的令,哪有什么怨不怨的,这不实在忙不过来,才请你过去帮帮忙,哎呦……” 她一手抚上小腹,脸上露出些许痛色。 旁边丫鬟赶忙挽扶住主子,关切道:“太太怎么了?可是腹中有不适,需要请大夫吗?” “大好的日子请什么大夫,我就是有些累着了,好嫂子……”王玉荷委屈又可怜地望向唐窈,“你就帮帮我吧,就算气我恼我,也不能耽搁寿宴,怠慢了诸贵客啊。” 唐窈差点忘了她还怀着身孕。 要是因为寿宴忙到小产,指不定什么帽子都往她头上戴。 唐窈面上一笑,起身将她扶到自己位置坐下,“我到忘了弟妹还怀着身子,怪我,怎这时候病到要休养,连对牌都拿不住,还累你来操劳,你且好生在这休息,陪众位王妃夫人们说说话,我去对对礼单,总不能怠慢了贵客。” “唉,不知三弟妹何在?”唐窈微笑问。 王玉荷又是一僵,暗自恨恨咬牙,面上又不得答道:“许是在西厅陪坐吧。” “好,你且好生在此坐着。”唐窈不在多说,拍了拍她手背,又转向厅中众行了一礼,“怠慢诸位了,诸位稍坐,我去去就回。” “夫人自便。”众王妃命妇笑应着。 唐窈领着丫鬟转身出了门。 厅内众人目光饶有趣味地掠过王玉荷,又相互对视了眼。 怀着身孕还想着夺权掌家,啧啧…… 夺权便罢了,偏生还是个没能力的,临头还要求助她人,啧啧啧…… 王玉荷感受到周围目光,心中恨恨,暗自绞紧了手中丝帕。 另一边。 府中寿宴除了官客堂客,还有一众小客人。 郁棠等几位小主家跟客人们玩到一处,年纪小的听话待屋里玩,年纪稍大的则近乎满园子窜。 郁棠年纪大不小,也跟着到处窜,原本正玩得高兴,直到中途撞见郁长欢。 小姑娘看了她一眼,嘴里哼了声,转身就走。 国公府花园不小,其中游廊曲折,景致众多,郁棠带着陪玩的小丫鬟穿过游廊,进到穿堂,正要往外走,旁边传来一声音。 “四姑娘。” 郁棠闻言回头,认出叫住她的是二姐姐郁桃身边的奶嬷嬷。 国公府有五位姑娘八位小郎君,取木字旁,姑娘以花为名,分别是杏桃梅棠栀,小郎君们以树为名,分别是松杨梧柳柏桐桉枫。 二姑娘郁桃为四房长女。 “四姑娘可让我好找啊。”二姑娘郁桃的奶嬷嬷,满脸笑容地捧着个小妆盒过来。 郁棠看着她走近,小脸疑惑道:“是二姐姐找我吗?” “不是,老奴是来送花的。”奶嬷嬷笑着,蹲下身来,打开手里捧着的小妆盒,“看,这是今年宫中新出的宫花,样式新颖好看,宫里未成年的小公主们都戴。” 郁棠看了眼。 小妆盒内摆着朵粉色小樱花,样式栩栩如生,几如真花。 郁棠当即“哇”了声,眼眸睁大,“它是真花吗?” “不是,这是扎的花,好看吧?”奶嬷嬷见她有兴趣,便将盒里的樱花拿出来,要给她戴上,“来,我给姑娘戴上。” “姑娘!”旁边跟着郁棠的小丫鬟当即扯了扯她衣袖,提醒道:“夫人说了,今日客人多,不能随意接他人东西,特别是珠花绢花等物,说不定有人戴一样的。” “对哦,要是误会我偷了她东西就不好了。”郁棠也想起这事,忙摇头避开,“我不要这花,你拿走!” 奶嬷嬷动作微僵,连脸上笑都显出几分不自在,旋即又道:“怎么会?这是待会去给太夫人拜寿要戴的,府里每位姑娘都有,寓意添一份粉嫩多一分孝,四姑娘不想戴跟姐妹们一样的宫花,去给太夫人拜寿吗?” 她说着,警告似地瞪了眼旁边的小丫鬟。 小丫鬟脸色微白,还是小声嘟哝道:“没听说过寿宴必须戴宫花的,又不是簪花宴。” “你个小蹄子插什么嘴!这是太太太夫人吩咐的,再多嘴,就把你赶出府卖了!”奶嬷嬷恶狠狠警告。 郁棠听出来,眼睛跟着一瞪,“长康姐姐是我的!你吓唬她,我让祖母把你卖了!” 奶嬷嬷脸上顿有几分尴尬,忙哀求道:“四姑娘您就是行行好,这是太太吩咐要戴的,您要是不戴,那姐妹们就你没有,多不好啊。” 她也没想一个五岁不到的小娃娃,这么难打发。 “姐姐们都有?都一模一样吗?要是弄混了怎么办?”郁棠真诚发问。 奶嬷嬷赶紧答道:“不会的,每个人的花都不一样,不会弄混。” “这样啊……”郁棠皱着小眉毛,勉为其难道:“那好吧,我要去花厅找阿娘,等到了花厅让阿娘给我戴。” “这哪行啊,这个时候快开宴了,该去西园大厅给太夫人拜寿,夫人也会去的,我给您戴上,您直去西园就行。”奶嬷嬷笑着,顺手将宫花给郁棠戴上。 小姑娘丱发两边都带着嫩黄海棠绒,搭配着一身同色圆领小褶裙,看着娇俏可爱,这顺手戴上的粉色宫花,本也是难得珍品,可跟郁棠头上绒花一比,就失了色彩。 特别是三朵花还挨在一起。 奶嬷嬷多看了眼另外两朵嫩黄海棠绒。 这等稀罕物,就是她们二姑娘也没有过…… “好了吗?”郁棠问。 “好了好了。”奶嬷嬷忙笑着起身,顺势牵上她手,“我正好也要去给太夫人拜寿,咱就一起过去吧。” 郁棠没怀疑,另一只手牵住小丫鬟,“走吧。” 三人往西园正厅走去,路上陆续有其他人同往。 等走到西园大厅前,二姑娘郁桃的奶嬷嬷突然松开郁棠的手,捂住肚子“哎呦”了声,“四姑娘,老奴突感腹中疼痛,怕是要出恭,就不陪您进去了。” “哦。”郁棠脸上懵懂。 那奶嬷嬷怕她硬喊自己一同进去,又怕她摘了头上宫花,忙笑道:“您先进去,我在这里看您进去后就走。” “哦。”郁棠奇怪看了她一眼,带着小丫鬟往厅内走去。 西园正厅是国公府最大的一处花厅,这时候前来祝寿的王妃命妇们,也都过了来,准备等待开宴。 郁棠带着丫鬟进来,还没看清厅中场景,就听里头传来声音。 “咦,长欢,怎么她们头上都戴着宫花,就你没有?” 第8章 寿宴(二) 西园的外花厅里坐满了贵妇诰命,两边丫鬟侍女静立屏声,没有发出丝毫声音,三房的吴氏陪坐在外,扫见进来的郁长欢头上只有丝带头绳,不见其他头饰,不由出声询问。 “长欢,怎么她们头上都戴着宫花,就你没有?” 这话一出,厅中目光都看了过来,神色各有不同。 郁长欢上身穿着件粉色交领窄袖衫,下身穿着浅蓝褶裙,外披一件同色衫衣,头上扎着时下流行的女童丱发,其上没有簪花头饰,显得朴素自然,正好衬出她白嫩脸庞,看着俏丽秀美。 此刻听得吴氏询问,她脸上先暗了暗,眸光小心翼翼往厅门方向望了眼,又很快收了回来,“我……” “我之前还看你戴了朵粉色樱花。”旁边有一十二三岁的贵气姑娘搭话,“那花好像还是今年新出的宫花,怎不见了?” 郁长欢正要回答。 另有声音紧接着响起:“四妹妹,你怎么戴着长欢姐姐的樱花?” 厅中其他人霎时投来目光。 郁棠刚跨过门槛进来,听到问话小脸呆了下,茫然道:“我没有啊。” “怎么没有,你头上戴着的不就是长欢姐姐的樱花?”二姑娘郁桃小脸略圆,丱发上戴着朵粉桃,不过八岁大,五官容貌跟王玉荷有七八分像,说话时眉头皱起,显出几分小小凛意。 郁棠还没明白过来,“你说我头上的吗?这是你奶嬷嬷给我的,说姐妹们都有。” “你胡说!”郁桃小脸似气得更圆了两分,杏眸睁大,“你的应该是海棠花!大姐姐是杏花,我的是桃花,三妹妹是梅花,你是海棠花,长欢姐姐才是樱花!” 众人朝另外两位没说话的国公府姑娘看去,果真见她们头上一个戴着杏花,一个戴着梅花,皆栩栩如生,恍若真花。 “你戴的樱花是长欢姐姐的,我之前还看到长欢姐姐戴过!三公主也看到过!”郁桃拉过外援。 先前说话的贵气姑娘眉头颦了颦,只看着没说话。 郁棠呆了会儿,清脆道:“可这是你奶嬷嬷要我戴的,还说姐妹们的花都不一样,不会弄混。” “当然不会弄混!是你抢了长欢姐姐的花!”郁桃坚定,并护道:“这关我奶嬷嬷什么事!” “你奶嬷嬷给我的!”郁棠这会儿也来了气,小眉毛皱起,恼道:“我的东西都是独一份的,外面没有,才不稀罕抢她的!” 不待二姑娘再说,郁棠转向跟在身后的小丫鬟,道:“帮我摘下来。” 小丫鬟赶忙将樱花宫花摘下来。 郁棠接过,几步过到郁长欢身边,拉过她手将樱花放她手里,双颊还气呼呼的:“呐,这花跟你的一样,我不要了,给你!” 她给完立即退开,还看向二姐姐郁桃,依旧气呼呼道:“我阿娘跟我说了,让我不要戴跟别人一样的东西,这样要我的掉了,又看到别人有一样一样的东西就会误会。” 小姑娘说着,还低头将头饰展向郁桃看,“你看,我头上这海棠绒是阿娘给我的,嫩嫩黄黄可看好了,比真花还好看,别处都没有!” 郁桃想说什么,一见她头上鹅黄海棠绒,一时呆住。 那海棠栩栩如生,颜色灼目,半开未开,看着俏嫩唯美,更甚花中名品。 “呐,还有这金兔子锁,”郁棠拿起脖子上戴着的金锁,再展给郁桃看。 那金锁约婴儿拳头大,由纯金打造,雕琢成兔子样式,精致又亮眼。 郁桃嘴巴微张。 “这是我小舅母送的,别处也没有,连桉弟都没有!”她声音清脆,又露出手腕上系着的红绳,红绳上各串着一只,由琥珀色玉石雕琢而成的小兔子,依旧精致。 “还有这,这是我阿爹给我的,别处也没有,连桉弟也没有,我独一份的!” “我的东西都是独一份的,才不稀罕抢别人的!”郁棠越说越气,最后瞪眼鼓颊道:“二姐姐误会我了,要给我道歉!” 小姑娘身量不高,通身鹅黄粉嫩,微仰着脑袋,像只气鼓鼓的小雀,煞是可爱。 周边看着的皇亲诰命们早被她说动,此刻见她模样,恨不能过去捏一捏那气呼呼的小脸蛋。 “我、你,是你抢了长欢的东西,我为什么要道歉!要道歉也是你道歉!”郁桃不认。 “冤枉了人还不道歉认错,你娘就是这样教你的?”厅外传来声音。 众人循声看去。 环佩叮当作响,进来的人步伐微急,腰间坠着的环佩与香囊却晃而不乱,自有一股矜持稳重之感。 唐窈跨入厅内,裙摆轻缓下来,身上罗裙与郁棠衣裳同色,只是更深,走起路来裙摆曳散,像盛开的牡丹,华贵端庄又不失静美。 “夫人。”两旁站着的丫鬟躬身见礼。 厅内不少坐着的贵妇也跟着起身。 唐窈是一品诰命,除了王妃公主和少数几人外,其他命妇多得先起身见礼。 “阿娘!”郁棠见母亲进来,立马扑过来,原本憋着的那口气一松,眼泪顿时涌出,连嗓音都带着委屈,“她冤枉我!还不道歉……” “嗯。”唐窈眸光轻柔,抬手轻揉了揉女儿脑袋,再抬眸看向厅内站着的二姑娘郁桃,以及身旁那好似神隐的郁长欢。 “大嫂。”吴氏见她进来,原本看戏的神色一收,忙笑着过来,“不过两女孩儿有点小误会,不打紧,这寿宴就要……” “四弟妹呢?”唐窈没理她的话,只安抚着女儿。 “这……”吴氏眼睛转了圈,赔笑道:“寿宴就要……” “不出来?”唐窈神色微冷,连眼尾都透着凉意,“那我进去说。” 说着,牵着女儿就要往内厅走去。 西园大花厅分内外两厅,左右还有耳房小厅,此时此刻,这里几乎汇聚了大半个京城的诰命贵妇,太夫人王氏与几位同辈贵妇就在内厅,王玉荷自然也在这四个花厅之中的某一个里。 唐窈作势要往里走,躲在东厅耳房的王玉荷再也藏不住,赶忙从侧边过廊拐出来,脸上带着笑。 “大嫂这是怎么了?这可就快要开寿宴了,各位太太夫人可都还等着……” “众目睽睽下,你女儿联合她的奶嬷嬷算计我女儿,就想这样算了?”唐窈面冷如霜,嘴角扯了下,毫不留情地讥诮道:“世上哪有这样美的事。” 王玉荷脸色微黑,就要开口。 “怎么回事?”里厅有人出来。 众人看过去,却是今日的老寿星,郁国公府的太夫人,被众丫鬟婆子簇拥搀扶着出来,身边还有几位同辈贵妇。 年满五十的贵妇人犹显年轻,盛装打扮过后宛如四十出头,看着精神抖擞,端庄威严。 “母亲!”王玉荷一喜,赶忙过去顶替丫鬟搀扶着,嘴里说着吉祥话:“母亲福寿康宁,寿岁无疆,不过是件小事……” “晓晨,把那奶嬷嬷带上来!”唐窈凛声发话。 “是。”外头传来声音,很快有两粗壮婆子,压着一三四十来岁的婆子进来,后头还跟着其他人。 那被压着的婆子,赫然正是二姑娘郁桃的奶嬷嬷。 王玉荷脸色变了变,周围其他贵妇看着。 “廖妈妈,将事情说说。”唐窈道。 “是。”跟进来的奶娘应声。 自寿宴前两天,唐窈就担心着这事,不仅让小丫鬟寸步不离地跟着郁棠,更让郁棠的奶娘,带着丫鬟和粗使婆子远远跟着。 这奶嬷嬷哄骗郁棠时,她们就在不远处看着,等她将郁棠送到大厅前想跑,奶娘立马就上去将人堵了个正着。 此刻得到命令,奶娘迅速地将事情来龙复述了遍。 “好你个刁奴!” 奶娘话音一落,王玉荷当即喝声,眼睛瞪向那被压跪在地的奶嬷嬷,“我要你送花给几位姑娘,你竟使这滑头手段让四姑娘受委屈!还不速速招来,是谁让你这般!” “太太我……”郁桃的奶嬷嬷眼睛睁大。 “嗯?”王玉荷狠狠瞪眼。 奶嬷嬷明白过来,赶忙道:“太夫人万寿太夫人万安,夫人饶命太太饶命,是奴婢吃了豹子胆,见那海棠宫花难得可贵,就想昧下来留给我女儿,便将长欢姑娘的樱花给了四姑娘,怪我一时贪婪,我该死……” 她迟疑了下,猛地抬手给自己甩了个耳光。 “啪!” “是我该死!”奶嬷嬷边念边抽自己。 周围贵妇好笑般看着,太夫人脸色早沉下来。 “好了!”她皱眉喝声,眼睛扫过唐窈,端庄严肃警告道:“今日是我寿诞,你们是想将这好好的日子破坏掉不成?!” “母亲息怒!”王玉荷和吴氏赶忙躬身垂首。 唐窈站着没动,脸上亦没表情。 太夫人脸色更沉,冷冷发话道:“来人,将这刁奴赶出府去,我国公府不需要这等吃里扒外的无用老货!” “是。”另有粗使婆子将人架了,就要拖出去。 “慢。”唐窈吐出一字。 那拖拽人的粗使婆子停住步子。 不是她听话,而是另有人拦了去路。 厅中气氛一时稍紧,其他贵妇乐得看戏,甚至可惜手里没个零嘴小吃。 太夫人眉宇已是泛寒,就要喝斥她,是不是存心想要自己过不好大寿。 “母亲。”唐窈安抚地拍了拍女儿后背,示意她先站开,自己往前两步敛衽行了礼,“母亲福寿长安,这刁奴在今日这等大事上尚敢偷摸乱来,往常怕是也黑了不少东西,仅赶出府岂不便宜了她?且也不符王法。” “不若送去官府,依律刑罚,按我《大晋律》偷窃主家贵重之物者,当断指、杖五十,流放三百里。” 这话一出,郁桃的奶嬷嬷脸上霎时血色全无。 其他人脸色也各有变化。 太夫人眉头紧紧一拧,不悦道:“今日是我寿延,岂能……” “要查清她到底贪昧多少东西,也不在这一天两天,且先将人关到柴房,等母亲大寿过后再处理也不迟。”唐窈将话语堵了回去。 上辈子是珠花,这辈子是宫花,这般有预谋的算计她女儿,哪能这样算了。 第9章 寿宴(三) 太夫人被堵了话语,神色更为不悦。 唐窈毫不在意她脸色,给站着的粗壮婆子使了个眼色。 两婆子立即提过郁桃的奶嬷嬷,将人拖出花厅。 不是要赶出府,而是拖去柴房关了。 王玉荷生怕唐窈继续发作,忙笑着道:“大嫂,这人也罚了,事也了结了,不若就先开宴吧?今日可是母亲五十大寿,咱不能……” “二姑娘冤枉自家姐妹,不用赔礼道歉?”唐窈没听她话语,眼睛看向郁桃。 王玉荷脸上笑容僵了下,没想唐窈这般不给面子,又心疼女儿,马上接过话语:“小孩哪懂得这许多,她也是被那恶婆子骗了,我的好嫂嫂,您就行行好,饶过这小丫头片子,我这就给你赔礼……” 她说着,松开搀扶太夫人的手,往前两步,就要屈身行礼。 唐窈不为所动,“四弟妹就是这般教导儿女,做错事无需赔礼道歉,不用知错悔改,只需往母亲背后一躲,便万事大吉?” 这话讥讽十足,王玉荷脸上挂不住。 太夫人黑沉着脸,有心想喝斥,但周围站着的人多,她也不好表现得太偏心,只给旁边的吴氏递了个眼神。 吴氏了然,笑着招呼郁桃,“二姑娘,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给你四妹妹赔礼道歉?” “我……”二姑娘郁桃还想嘴硬,委屈道:“可我之前就是看到那樱花……” “二姑娘,没看出来你大伯娘已经生气了吗?”吴氏怕这事继续扯下去不好收场,忙笑着打断她,“赶紧道歉啊!” “可那樱花本就是长欢姐姐的!”郁桃涨红了脸,犹自强撑着辩解:“我为什么要……” “二妹妹。”一直隐匿不语的郁长欢终于开口。 “是我弄丢宫花引起误会,这事错在我。”她说着,先屈膝给郁桃行了一礼,“连累二妹妹了。”又转向唐窈,再行了一礼,“母……夫人见谅。” 八九岁大的姑娘低眉顺眼,白皙脸庞像是被吓得没了血色,却仍战战兢兢纤柔得体,小小移步向郁棠,将先前那朵樱花双手奉上,“四妹妹见谅,这事错在我,这朵宫花就献给妹妹赔罪了,还望妹妹原谅。” “我不要!”郁棠扭头不接,“我没抢你东西,我不要它。” “可……” “我要是拿了它,下回你们又说我抢你东西,冤枉我,还不道歉。”郁棠对这耿耿于怀,连声音都透着几分委屈:“我不喜欢你,不要你东西。” “我……”郁长欢双手还捧着那宫花,小脸涨得红了下,双眸顿时涌上一片水雾,好似被人欺负。 “你既知道是掉了,为何先前不解释,非要等事情尘埃落定才出声?”唐窈皱了下眉,声音犹显平淡。 “且你头上唯一的发饰掉了,你身边跟着的丫鬟不知,婆子不知,怎偏就那么巧地让那刁婆子捡到?” “我……” “你真不是故意联合那刁婆子,意欲算计他人?”唐窈不等她辩解,话语直击心扉。 郁长欢脸上一白,慌得就往地上一跪,仰头泣道:“母亲……夫人冤枉啊,我、我绝对没有算计四妹妹,我是真不知这花被别人捡去陷害妹妹,我以为……以为是妹妹捡了这花,我……” “好了!”太夫人冷脸喝声,眼睛刮向唐窈,“唐氏,适可而止!” “今日是我诞辰,你非要将它毁了才甘心吗?” “不敢。”唐窈恭敬垂首。 “我看你敢得很!” “是母亲看错了人,误将无能之人授以权柄打理府院,才会有婆子光明正大收昧主子物品,陷害他人,引发误会。”唐窈垂着脑袋,话语越发凛然。 嚯!周围命妇几乎瞪大了眼。 这还是她们有生以来,头回见儿媳胆敢这般顶撞婆母,且还是在婆母的五十寿宴上! “唐氏,你你……”太夫人颤颤伸手指着,好似一口气上不来。 “太夫人!” “母亲!” 王玉荷和吴氏以及一众丫鬟婆子赶忙围上来,抚胸的抚胸,关切的关切。 唐窈站在对面毫无惧色,甚至想就此提和离,远走高飞。 但现在还不能,棠棠和桉儿还没安顿好,那暗中之人还没抓出来,她要是这样走了,棠棠和桉儿怎么办? 要走,也得想法子将儿女一并带走! 可既然已经闹开,那她索性也不忍了。 “大嫂你太过分了!”王玉荷愤愤发话,“我知你来历看不上我,但这是母亲五十大……” “你有什么能值得我看上?”唐窈抬头看去,“下人下人管不好,儿女儿女教不好,我为何还要看上你?看你连礼单都不会对,物品都不会放,让我帮忙借机将我支走,好欺负我女儿吗?” “你……”王玉荷眼睛瞪大,话语也被卡住。 唐窈毫不留情继续道:“你若还有那么点廉耻心,此时此刻就该好好教你女儿认错道歉,别动不动就空口白话冤枉人,以后也少自以为是,别遇到点事就是理所当然跑来嚷!” 王玉荷瞪着她,双唇微颤,真气得小腹都有丝疼。 旁边吴氏赶忙低了头,可不想这时被波及找茬。 那脸可丢大了。 唐窈看都没看她,只扫过那跪地呆呆愣住的郁长欢,转身大大方方朝周围贵妇诰命们行了一礼,“今日闹趣让诸位见笑了,见谅。” 周围命妇讪讪,一时不知是该佩服,还是该笑她不知礼数胆大妄为。 唐窈不待其他人闲话,扭头吩咐跟着的丫鬟:“晓晨,通知管事,摆席开宴。” “是。”晓晨赶忙通知下去。 那头太夫人也缓过来,恨恨瞪了她一眼,但到底没再出声指责。 今日来的人太多,继续争执吵下去,只会让所有人看国公府笑话。 仆从们快速抬来桌椅,摆上碗筷,一道道美味佳肴依次呈上。 众人默契地将先前事情遗忘,相互谦让着落座。 正厅位置有限,只摆了三大桌,除了太夫人的主桌,其他两桌坐着的不是王妃便是公主,剩下的诰命夫人们只得坐到外头。 但外头有外头的好处,远离了主家,众人眉眼一交,便悄悄议论起先前趣事。 啧啧,这可真是奇闻…… 前院正厅。 国公府寿宴,堂客和官客分开宴请,堂客们在西园花厅开宴,官客们则在公府正厅开宴。 郁清珣才坐下,就有管事匆匆过来,耳语汇报了西园那边的事。 他眉头皱了皱。 旁边跟他有五六分像的郁四爷正要搭话,就见兄长目光扫了过来,漫不经心中带了两分凉意。 郁四心头一凛,脸上笑容依旧,“兄长,可是发生了什么?” “回去管好你媳妇和女儿。”郁清珣冷语。 “啊?”郁四呆了下。 郁清珣也没多说,等这边寿宴吃得差不多了,便先退了出来,往西园赶去。 才进到园里,就见妻子抱着儿子牵着女儿,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从走廊那头迎面走来。 三月的桃花枝探到廊下,经风一吹,便有少量花瓣顺着飘进回廊。 唐窈步子微顿,周围绿意盎然,春景迷人。 郁清珣看到妻儿的瞬间,嘴角已先弯出笑,快步迎面过来。 “国公爷。”丫鬟婆子们躬身见礼。 唐窈抿嘴看着他走近。 花瓣飘零而下,郁桉饭后犯困,正趴在母亲肩膀上昏昏欲睡,听到声音半睁着眼,伸手要抱。 郁清珣过到近前,顺势接过儿子,又低头看女儿。 郁棠气呼呼扭头不理。 郁清珣失笑,空出一只手揉了揉她脑袋,“还生气呢?” 不出所料地被拍开手。 郁棠气呼呼往旁边移了移,拿后脑勺对他。 郁清珣也不怪罪,抱着儿子随她们一同往郁盎堂走去,“今日之事我知道了。” “国公爷是来降罪的?”唐窈没什么表情。 郁清珣看了一眼,“你确实不该在寿宴上如此,但错不在你,我已让双玉回去管教他媳妇,母亲那边我会去说,必不会让她苛责你。” 唐窈垂眸看着路,没有说话。 郁清珣还想说什么,又顾虑到周围下人与一双儿女,暂且没多言其他,只将怀中快睡过去的郁桉,递给身后跟着的奶娘,低头看向女儿,“棠棠?” 郁棠背对着他不理。 他弯腰将人抱起来,脸上带笑:“还生气?” 郁棠扭头不看他,小脸委屈显而易见。 郁清珣抱着她轻声安慰:“今日委屈棠棠了,爹爹让人雕了两只好看的小金兽,待会就拿给棠棠好不好?” “我没抢她东西。”小姑娘闷闷道,“二姐姐误会我,也不道歉。” “嗯,爹爹知道了,已经你四叔回去责罚你二姐姐,嗯……就罚她抄写《礼规》如何?”郁清珣道。 郁棠这才回过头来看他,委屈道:“那她抢我东西呢?” “嗯?谁抢了你东西?”郁清珣没明白过来。 郁棠瘪了下嘴,又扭开头去,故作大方道:“算了,我也不要你了,她抢就抢吧。” 郁清珣愣了下,这才明白过来,一时失笑,柔声安慰道:“你是说你长欢姐姐吗?爹爹永远是你爹爹,她怎么抢得走?” “她能抢!”郁棠委屈看过来,“你昨天,昨天的昨天都没来看我,但你去看她了!还给了她新衣裳新珠花,我都没有……” 小姑娘说着更委屈了。 郁清珣顿了那么好一会儿。 旁边唐窈皱眉扫来。 她还以为这两日他忙着寿宴的事,或气她那日话语,故意冷落,却原来还有心思给养女置办衣裳首饰。 第10章 特殊 郁清珣回过神来,马上认错道:“是爹爹错了,不该冷落棠棠,以后爹一散值,就来见棠棠好不好?” 他说着,目光看向身旁妻子。 唐窈已转开视线,神情平淡如旧,宛如没有听到这话。 怀中小姑娘并不满意这答案,嘴里“哼”了声,再扭头拿后脑勺对他。 郁清珣无奈,只得继续柔声哄道:“爹爹不会被她抢走,她也抢不走,更不会跟她走,爹爹只是可怜她没爹没娘没家人,就让管事给她送了两套衣裳首饰过去,她在我国公府,总不能穿得太寒碜。” “她没自己的爹娘吗?”郁棠还气着。 郁清珣听出她心软,嘴角微挑了分,继续柔声哄劝:“没有,她爹娘都不在了,家里也没人给她准备新衣裳新首饰,每天没人陪她吃饭,没人跟她说话,连睡觉都没人哄,只能自己孤零零盖着被子,躲着悄悄哭……” “啊……”郁棠小嘴微张,一时忘了生气,“这么可怜吗?” “是。”郁清珣点头。 旁边伸来一双手,将郁棠从他怀里强行抱了过去。 唐窈面冷如霜,强压着心头浮起的怒火,看也不看那人,只凉声讥讽道:“她是没爹没娘,但她有你爹。” “啊?”郁棠懵懂抬头。 郁清珣听出讽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唐窈已垂眸看向女儿,认真道:“别信你爹那话,她身边有丫鬟、有嬷嬷,有的是人伺候,哪里会躲在被窝里哭?去学堂还有你二姐姐陪着玩,她还有漂亮的裙子,好看的珠花。” “是哦!”郁棠顿时想起这点,忘了可怜,“她昨天还穿了新衣裳,还戴了好看的珠花,那珠花还会响……” “阿娘,我也想要会响的珠花。”小姑娘亮着双眸,如水清润。 唐窈心下一酸,想到前世她喜滋滋戴着珠花去拜寿,却无端被人指责蛮横霸道,抢夺姐妹物品…… “好。”唐窈强压下酸涩。 郁清珣也忙应道:“爹帮你买。” 郁棠瞥了他一眼,伸手揽住母亲脖颈,贴紧过去,并不理他。 唐窈很快调整好情绪,抱紧了怀中女童,柔声继续道:“你说她昨天还戴着好看又会响的珠花,那今天为什么没戴?” “唔……”小姑娘歪头想了想,老实摇头,“我不知道。” 唐窈眸色温柔,循循善诱:“那你想想,如果她头上戴了其他珠花,今天还会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头上少了朵樱花?” 郁棠听话地想了想,“樱花没有她之前戴的珠花好看,但二姐姐的奶嬷嬷说姐妹们都要戴,她是不是骗我?” “是。”唐窈点头。 郁棠眼眸瞪大,“为什么?” “因为这样就能让人误会你抢人东西,你欺负人,你刁蛮又骄横。”唐窈将原本会发生的事复述。 郁棠忘了的气怒立时爆发,“我没有!” “嗯,棠棠没有,棠棠又乖又好,是她们坏。”唐窈马上安慰,“那你现在还可怜她吗?” “不可怜!我不喜欢她,一点也不喜欢她了!”小姑娘满是气愤,还不忘迁怒地瞪了眼爹,双颊气鼓鼓。 郁清珣:“……” “嗯,阿娘也不喜欢她。” 唐窈眸光更柔下来,仿似忘了旁边还有人,脑门跟女儿轻碰了碰,继续道:“我们不学她那样,就算以后没了爹,也不能让人觉得自己可怜好欺负,棠棠还有阿娘,有弟弟,有三位舅舅有表哥表弟和表妹……” “咳!”郁清珣重重咳了声,提醒她自己还在。 唐窈根本没看,像沉浸在幻想里,“你可以学文可以习武,等大了还可以骑着小马驹奔于草原,可以站在高山之巅一览众山,可以乘着小舟游遍万千美景,这世上没什么值得你伤心哀求……” 郁清珣看过来的眸子,本还有几分幽怨与无奈,可听着听着,神色逐渐沉下来。 郁棠听着双眸灼灼,立刻兴奋道:“我现在可以去骑小马驹吗?” 唐窈被问得停了下,微微笑了笑,“现在还不行,要等你长大。” “那我什么时候能长大?”小姑娘一脸天真。 唐窈笑着,“女子十五及笄,至少还需要十一年。” “这么久啊……”小姑娘蔫下来,又想到什么,双眸一亮,兴奋道:“那我可以去乘小舟吗?” “可以,等过段日子到夏日……”唐窈柔声答着。 郁棠在她怀里兴奋扭动。 两人一个问一个答,完全将旁边那人撇开,直到抵达郁盎堂,郁清珣给身后奶娘使了个眼色。 奶娘笑着过来,“四姑娘,该午睡小憩了。” 郁棠依依不舍,还想缠着娘。 唐窈揉了揉她小脑袋,“先去午睡,等醒了阿娘再跟你讲。” “好。”郁棠听话地被牵走。 其他跟着的丫鬟婆子见此,也都各自散开。 庭院内一时安静,只有挂在游廊下的鸟笼内,传来一两声轻啼。 唐窈目送女儿被牵去厢房休憩,抬步朝正房走去,身后传来声音,略有些凉意:“你跟棠棠说这些,是真以为能和离带她走?” 唐窈没答,推开房门进到厅堂。 屋中摆设如常,左右各有雕琢精美的月洞门隔开次间,门上还挂着串珠帘子阻挡视线,中间是会客用的坐榻和桌椅。 唐窈看着这熟悉的屋舍,好似恍惚,“你说她不会害棠棠和桉儿,那今日所作所为是没有伤到棠棠吗?” 进来的郁清珣步伐微顿。 唐窈转过身来,眸子看过去,“对你来说,这是不值一提的意外?还是全由王玉荷暗中算计,与她郁长欢无关?” 年龄永远是最好的掩饰,任谁也猜不透,八九岁大的女童竟有如此心机。 郁清珣眸光略沉。 他没亲眼瞧见当时场景,但也大概知道怎么回事。 这事…… 郁清珣嘴唇动了动,到底没将心中猜想说出来,只保证道:“我会让人暗中护着棠棠和桉儿,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呵。”唐窈毫不留情地讥笑了声,转身要朝里间走去。 后方声音追上来,“通房的事是我误会你了。” 唐窈步子微滞。 “是母亲让她下药爬床与你无关。”郁清珣拉住她手,让她转过来看着自己,“这两日并非是我有意冷落你和棠棠,确是公务繁忙脱不开身。” 他顿了下,又如实道:“我也确是恼怒你那日所言。” 唐窈垂着眼眸并未说话。 午后的阳光自窗棂投入,光柱明暗相间,灰尘如同精灵飞舞其中。 室内一片静谧,只有郁清珣继续说着,“无论如何我不可能同意和离,你担心棠棠和桉儿我能理解,我亦在意他们不下于你,但……你知道的,长欢身份特殊,我真不可能将她送出府去。” 唐窈眉头动了下,抬眸直视,“有多特殊?” 特殊到比自己儿女还重要? 郁清珣顿了下,“你不知道?” 他眼中惊讶那般明确,好似她应该知道,好似她早已经明白。 唐窈一瞬间气怒上头,话里带刺:“她白雪溶的女儿,特殊到比棠棠和桉儿还重要?” 郁清珣似怔了下,随即沉默下来。 周围安静得只有灰尘飞舞。 唐窈仰头看着他,等着他回答。 她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什么,或许是还不够死心,或许是还不愿服输,十一年相伴与一双儿女,却比不过那个人的女儿。 就如当初初次听到白雪溶这个名字,她不愿相信她看中的少年将军,会先动心爱上别人。 直到她亲眼看到,他带着礼物爬墙去见那人。 直到他喝醉酒低喃着那个名字,一遍遍问着为什么。 你也曾痴迷于情爱,只是因为我不是那个人,所以情爱这种东西有没有便都无所谓了。 唐窈忽地笑了,“是我不自量力了。” 她甩开他的手,不再回头地往内室走去。 郁清珣回过神来,迅速追上去,“阿窈……” 他伸手还想去牵,唐窈拂开门帘,往后一甩,那门帘子几乎砸到身后之人脸上。 她进到卧室,又无处可去。 唐窈站定,郁清珣追上来。 两人站着,又没有话语。 好一会儿后,郁清珣再试着伸手牵过来,这次没让她挣扎,“你之前……是因为这事才想跟我和离的?” 唐窈连余光都不想甩给他。 郁清珣牵着人,得寸进尺地贴过来,直将人圈进怀里,柔声轻哄道:“她都已经过世八年,哪有棠棠和桉儿重要,我只是……” 他没将话说完,垂头埋进她颈肩,“只要你不想着和离,不想着带棠棠离开,我什么都依着你。你是不是还在气母亲夺了你的管家权?我让人将府中对牌要回来,继续让你来管……” “不必。”唐窈平淡拒绝。 郁清珣顿了下,抬起头,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真不要?” 唐窈懒得废话。 若非不得已,谁愿意管吃喝拉撒的琐事。 郁清珣看出来,点了下头,“行,你是我妻,是这国公府的主母,除了母亲外,谁也不能越过你去,你不想管那就不管,等你想管的时候在……” “夫人,国公爷,蒋嬷嬷过来了。”他话还没说完,外头先传来通禀声。 郁清珣略有不爽,声音凉了分,“何事?” “禀国公,是太夫人让我来给夫人传话。”外头蒋嬷嬷答着,似已进到内厅。 郁清珣觑着妻子脸色,冷淡甩出一字:“说。” 外头蒋嬷嬷迟疑了瞬,还是道:“太夫人让我带了本《女诫》过来,她老人家言:身为国公府主母当端庄娴雅,不可当着客人的面冷言冷语,让妯娌下不来台;身为儿媳,当恭敬孝顺侍奉公婆,不可顶撞放肆质疑婆母。” “为请夫人知错善改,还请夫人手抄一遍《女诫》,后日寿宴完毕前,太夫人会亲自翻看。” 第11章 抄书 郁清珣眸色顿沉。 外头的人说完便没了声音,像大气不敢喘。 唐窈轻垂着眼眸,如凝脂白玉的脸蛋精致昳美,看不出喜怒情绪。 屋内外一时安静。 “知道了。”稍许,郁清珣漠然答了声,语气听不出情绪浮动。 外头婆子松了口气,声音再传进来,“是,那奴婢就先回去回禀太夫人了。” 说着,示意身后跟着的丫鬟将书籍留下,对里头行了一礼,便领着人匆匆离去。 内外再归安静。 郁清珣依旧环抱着妻子,原本准备的话语被这意外打断,一时接不上来。 他是还想低声轻哄,怀中之人却突然挣开他环着的双臂,转身朝外走去。 “去哪儿?”郁清珣再拉住她手。 唐窈漠然甩开,“抄书。” 郁清珣怔了下。 唐窈掀开门帘往外走去,晓晨暮合两大丫鬟等在次间,旁边还有小丫鬟捧着一本册子。 “夫人。”三人略微屈膝行礼。 唐窈点了下头,穿过次间往书房走去。 三人紧随跟上,一人往前打帘子开路,等过到书房又忙将房门和窗户打开,让光线敞进来,照亮书房。 唐窈过到书案前,晓晨手脚麻利地摊开《女诫》,将笔墨纸砚等摆好,暮合则准备磨墨。 显然被罚写抄书不是一两次,身边人对这种状况都已经熟悉。 唐窈接过毛笔,蘸墨正要开写,手腕又是一紧。 郁清珣不知什么时候过了来,大手稳稳抓住她手腕。 唐窈抬眸看去,神色依旧平静,只眼里有些许疑问,像询问原因。 郁清珣顿了一会儿,宛如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夺过她手中毛笔,将她往旁边挤了挤,道:“我说过不会让母亲苛责你,这书我来抄。” “你抄?”唐窈诧异,目光往书案上摊开的《女诫》看了眼,又再瞥向身边人。 郁清珣面上没什么变化。 唐窈眸光轻转了下,没有异议地让了开去。 郁清珣坐下来,另一手却拉住她手腕没让走,反而将人拉坐到腿上,平淡正经道:“到底是母亲的命令,让人看到你偷懒也不好,坐着陪我。” 说着,手已经环过她腰肢,将人彻底圈在怀里。 “你……”唐窈挣扎着想起来。 郁清珣收紧手臂,老神在在地警告道:“字写歪了,母亲说不定会找理由让你重抄,到时我继续帮你,你继续坐着。” 唐窈挣扎的动作停下来。 依她对太夫人的了解,对方确实会这般找理由让她重抄。 “字迹不一样,她也会让我重抄。”唐窈道。 郁清珣垂眸看了眼妻子,眸中似有笑意荡开,“她看不出来。”说着,已落笔写下一字。 唐窈还想反驳,一扫见纸上黑字,话语又压了回去。 ——郁清珣这落笔写下的字,竟跟她有七八成像! 他什么时候会模仿自己的笔迹? 唐窈一时惊讶。 郁清珣欣赏着妻子惊讶的表情,嘴角微勾,边写边道:“之前见你的字好,就私下练过几遍。” 这是唐窈没想过。 他竟会偷偷临摹她写的字? 郁清珣不知想到什么,声音又略低了低,像解释又像是歉意,“那些书信不是我有意不回,而是当时军情紧急,顾不得那么许多。” 书信? 唐窈略微失神,好一会儿才想起他指的是什么。 他们成婚的前三年,他领军在外,她猜到他大抵不太满意这门婚事,却还是厚着脸皮给他写过不少书信。 当时他未曾回过只言片语,直到被公爹催促,才寄回一封家书,不过寥寥四字:平安,勿念。 后来,他得胜归来,她曾在他书房看到过那些信件,整整齐齐放在小匣子里,连泥封都没拆,根本就没看过。 是他后来闲着无事,又将那些书信翻出来看了? 唐窈想着。 郁清珣抄写的笔微微一滞,眉头皱了下,又继续抄写下去。 他以前从未看过什么《女诫》,郁氏启蒙无论男女学的东西都一样,直到年满十二岁以后才会有所区分,这书…… 郁清珣笔锋再是顿了下,眸光不着痕迹看了眼似有些走神的妻子,继续抄写下去。 这书字句不多,两三个时辰内便能抄写完。 郁清珣耐着性子继续写,脸上神色变化不大,只是眼睛时不时会朝妻子看去。 唐窈坐了好一会儿,突想起身,腰间环着手一紧。 “别动!”郁清珣皱眉不满,“字歪了。” 唐窈瞥了眼,已经快写满的白纸上,最后一行上的某字笔墨一歪,笔误明显。 依照婆母挑刺的性子,这定是要重写的。 她平白有丝辛灾,面上保持着平淡温婉,“我要如厕,你手先松开。” 郁清珣看了她一眼,略有无奈,又到底还是松了手,嘱咐道:“快去快回,不能让人发现你偷懒。” “嗯。”唐窈敷衍地应了声,起身先从书房出来。 等更衣洗手完,没急着回去而是绕去庭院站了会儿。 经过两次波折,郁清珣还是赶在日落前将《女诫》抄写完毕。 唐窈饶有趣味地拿起翻看了遍,那字句还真像出自她的手,不熟悉的人根本分辨不出区别。 寿宴还未过去,晚食需要继续在西园花厅摆用。 唐窈顺便将抄好的《女诫》也带了过去,见到太夫人便双手奉上,态度恭敬如旧,挑不出丝毫错处。 “母亲,书以抄完,请您验看。” 蒋嬷嬷忙将抄书接过,呈给上首。 太夫人还穿着那身暗绯寿纹长衫袍,发丝漆黑,眼尾处略有些皱纹,不笑时并不明显,此刻接过抄书,仔仔细细地将近两千字翻看了遍。 晚宴只有府内自家人,众人安静等待着。 王玉荷颇有几分得意看了眼唐窈,等着婆母找到错处,继续打回去重抄。 “嗯,抄得还算整齐。”太夫人并没有找到错处,将抄书往旁边一放,目光觑向唐窈,“你可知错?” “是,儿媳知错,儿媳不该在大庭广众下顶撞母亲。”唐窈顺从应下。 太夫人点了点头,对此略有满意,紧接着话锋一转,威严道:“抄完《女诫》能卑谦顺柔,可见这人还是要多读书的,你既已知错,那回头再将《女顺》《内德》二书各抄一遍,七日后我在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