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扮女人后我跟继女he了》 第1章 梦醒 徐奕清又陷入梦中了。 荣华似残烛,功名水中月,南柯一梦中,他的一生不仅短暂,还可笑、可怜、可恨。 这场梦与他再次发作的寒疾相伴,纠缠得他整日浑浑噩噩,到最后,他竟然分不清到底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 眼前无数人影晃动,他们围着他这个恶人,他们是来向他讨债的。 “因你这阉贼惑乱朝纲,才会有这山河破碎!” “老天不长眼,不早收了你这贱人,留着你祸害我大楚百姓!” “杀了他!千刀万剐!” …… 他不屑,这群人嘴里叫嚷着仇恨,大部分人却连亲自动手的勇气都没有,还不如他这个下贱的奸佞。至少他还知道有仇不报非君子,还知道亲自手刃仇人! 他蜷缩着,身体越来越冷,呼吸却很热,脑袋涨得快要爆开,浑浑噩噩中,那道红衣飞扬的身影好像就站在他的跟前。 “阿清乖,谁又惹你不快,我去砍了。” “你小小年纪怎么就生无可恋了?世间万般精彩,再不济还有我。” “原来你连我也恨,可是阿清,就算我姓萧,我也只是我。” “这是最后一次我帮你,若有来生,愿你我从未相见!” 寒风从车帘的缝隙中透出,吹在徐奕清的脸上,冷得他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视野所及,是摇晃的马车顶,简陋的乌棚灰扑扑的,单薄的车帘时不时被车外的寒风掀起,雪花投怀送抱,直往他的脖颈里钻。 他寒疾未愈,细微冷气也让他身体抖如筛子。他咬着上下颤抖的牙齿,裹紧了身上的被子。那该死的梦竟然让他惧怕死亡的孤冷,那是比起身上寒疾更让人深陷黑暗的无声绝望。 迷糊中,徐奕清感觉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了久远又熟悉的女声。 “卿九,你可算是回来了。你跟我们倔什么?瞧这漫天大雪的,你上哪去能找到大夫?”高昂的女声有些尖锐,还透出几分不耐。 在他的记忆里,徐家那个处处看他不顺眼的嫡母王氏,就总是这样刻薄的声音。 温婉绵细的声音回道:“夫人,大姑娘的寒疾拖不得,眼见着本就快要好了,若是又严重了……” “哟,你这是怪我非要带你俩出门?” “卿九不敢,夫人,虽然大夫没来,我却从他手里拿了五药手炉回来,据说对寒疾有奇效,我这就给大姑娘拿去。” 徐奕清迷迷糊糊地想,母亲还在世吗? 他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虚幻,想要确认,就在这时,外间声音又近了几分。 雪地被踩得咯吱响,他感觉有人走了过来。 “今日入城前,大姑娘能不能醒?” “恐怕有些难。” “醒不过来也要醒,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今夜的吊唁队伍里,必须见到她。” “夫人,这……” “你给我记好了,徐家是戴罪之身,按理不能在辽阳县久留,今夜一过,明日正午怕是就要返程。你可不能让她坏了侯爷的谋划!” “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卿九不过青楼妓子,是我善心留你在家中,还请侯爷赐予你身份,你才能堂堂正正立于人前。这一切我们能给你,也能收回。” “说起来这也是她的好运,她从你肚子里爬出来,能是个什么身份,你们都心知肚明。如今徐家势弱,以她这种庶女,若是还在京城,连给人做正妻都难。侯爷给你们机会,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车帘几乎是在王氏训斥的尾音里打开的。 飞扬的雪花呼啸着冲了进来。 徐奕清感觉到嫌弃的视线从外入内,落在他身上。他的身体又缩紧了两分,牙齿打颤的声音更明显了。 “短短三日,怎么就病成这样了?快把你拿回来的药炉送进去。” “好的,夫人。” 身段婀娜的年轻妇人动作干净利落地钻进马车,坐在了徐奕清对面。 当车帘放下后,她原本柔软惹人怜的表情瞬间消失,眉梢上扬,仿佛换了个似的,变得如藏锋之剑,隐忍冷厉。 热意随着她放进被窝里的暖炉而起,徐奕清烧得迷糊,却还抱紧了这暖意,身体的颤抖也缓解了。 卿九盯着他许久,探手摸他额头。 “怪事,明明正午已经退烧了。又没再次受凉,怎么还严重了?” 她说着,从腰间香囊摸出一根细如小指的乌黑树皮,递到徐奕清嘴边:“再咬一口。” 徐奕清嗅到那苦味,本能地避开。可卿九私下与人前完全不同,她不是个有耐心的性子,直接掰开了徐奕清的嘴,冷着脸把树皮塞了进去。 苦味在徐奕清舌尖化开,他又打个寒颤,不过这次不是冷,而是一股舒服的凉意渗透四肢百骸。凉意还驱散了脑袋的沉重,他的思维也清醒了些,忍不住看了母亲一眼。 眼前的女子五官不算精致,但胜在身娇百媚,细柔的眉眼就像化开的水墨,淡雅清新。如果不是她脸上的冷意,光凭这外貌就是一朵娇柔小白花,男人最不会提防,不会意识到她危险的那种。 “醒了?”她问。 徐奕清点了点头。 他过去从未有这种感受,只跟母亲回了句话,鼻子就微酸。 梦里一生,如隔一世。刚经历过梦中被长剑穿心的痛,断气前的绝望。重新见到记忆里鲜活的熟人,他无法抚平激荡的情绪。 卿九盯着他皱了皱眉,虽说她迫于无奈,带着徐奕清藏身在徐府,将徐奕清假扮成姑娘养着,但她可受不了他毫无男子气概的弱鸡表现。 “有我在,区区寒疾不会要了你的命。” 话虽冷漠,她还是将他扶起来,亲手倒了水递他面前说:“若不是主上有令,你年满十六之前,不得跟腾卫联络,否则我让腾卫收集些天材地宝,把你这寒疾根治也不是难事。” 徐奕清乖顺地靠着她的手喝了水,一言不发。他还在想那个梦。这是回到了现实,抑或是还在梦里? 卿九多看了他几眼,又说:“你也就犯病这会儿老实。” 这小子不知性子随了谁,书念得越多,歪理越多,平日里一点小事都会跟她辩出花儿来,唯独病中才会沉默着任人训斥。她眼底的冷意消散了些。终究养了多年,她也不是草木,哪里真的无情。 徐奕清被她照顾着,身体不适感渐缓。 药炉加卿九的秘药,缓解了他寒疾的症状。他的意识越发清晰,手臂有了力气,能撑坐起来。 “到哪了?” “最多还有三十四里就到辽阳县。” 听到辽阳县的名字,徐奕清的脸色瞬间又苍白了几分。 几乎成为本能的,只要徐奕清脸色苍白,卿九就立刻伸手探脉,同步了解他的身体情况。 当初是卿九将年幼的徐奕清从冰窟里捞起来救活的。 若不是她精通医毒,剑走偏锋治疗徐奕清,他早在四岁那年就夭折了。 这么多年来,她韬光隐晦,将他藏在徐家后宅细心将养,可徐奕清仍旧落下了寒疾的毛病,年幼时好几次徘徊生死线。 呼吸之间,卿九放下了手,眼神怪异地多瞅了徐奕清几眼:“寒疾倒是控制住了,你在害怕什么?” 徐奕清垂头没说话。 卿九也不追问,少年心思不难猜。最近徐家的生活风平浪静,唯一能让他苦恼的便是徐家提出的那件事了。 “你担心那安王同意他们的建议?”卿九用肯定语气问出口,看了看徐奕清的表情又不屑地说,“攀龙附凤岂有那么容易。” 徐奕清的脑袋其实还有些昏沉,但母亲这番话提醒了他,他的人生轨迹正在逐渐向梦中靠近。 在那个梦里,徐奕清十四岁这年的寒冬,只有一件大事,就是徐家老太爷做了主,将他许给了在辽阳县驻守的安王做填房。 徐家是当今圣上提拔的新贵,徐老太爷因从龙之功受封侯爵,徐二老爷在父亲的提点下,平步青云坐到了尚书的位置,当初在京城的时候,徐家何等风光,那些在皇城脚下百年的世家也不得不与其交好。但人走茶凉,自从徐二老爷官职被削,徐家被流放到灵州,他们就是成了风光一时的笑话。 徐老太爷如今七十古稀高龄,半截入土的人,人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要重回京城,为此费尽心思、散尽家财,但无人理会,回京无门。 好巧不巧,安王妃意外亡故,徐老太爷就觉得机会来了,毕竟安王亲口承认,他还欠徐家一条命呢! 如今大楚储君之位空悬已久,圣上眼见身体衰败,却迟迟不肯立储。徐老太爷开始把回京的希望加在了被废去太子之位、如今只是镇守北境边疆的安王身上。 但他却不知,就在徐奕清被送嫁入王府的当日,安王就被刺身亡。之后又接连变故,徐家的野心就这样消逝在时光中。 唯独徐奕清阴差阳错做了牺牲品。 但徐家除了徐奕清,确实也送不出别的姑娘。 这徐家人丁稀少,仅有两房。 二房就是如今被罢官的徐二老爷。他有一女已经嫁人,幼子尚在襁褓。 大房则是徐老太爷的长子,承袭爵位被称一声“徐世子”,可惜徐世子英年早逝,仅留下一子一女。女儿入了宫,生了公主后再无所出,儿子则是徐奕清的便宜父亲,徐二公子。 纵然徐二公子这么多年宠妾灭妻,他大概都没有想到,宠爱的卿九早就不是当年那人,连孩子徐奕清,都是假冒潜伏在他家的危险人物。 只是现在这个时间点,还不是撕破脸皮点时候,卿九认为徐奕清还有必要在徐家继续躲两年。 但徐老太爷做主跟安王的婚事迫在眉睫,毕竟只是个假冒的姑娘,各方情况权衡下,为了未来的复仇大计,卿九狠心牺牲了徐奕清,手起刀落,在他进入安王府之前,将他给阉了。 梦中虽大仇得报,但徐奕清最终却成为一个没有心的奸佞,如行尸走肉,做尽恶事后被世人唾弃围攻,孤零凄凉的死去。 如今,在他十四岁的现在,他知道自己身负的枷锁,却还未曾预见他未来的沉重。 思及此处,徐奕清的脑袋又疼了起来,他意识模糊地想,怕是此刻又是一场绵长而可悲的梦,他正在梦中一步步走向不归路。 徐奕清的心中被近乎绝望的哀愤填充,横竖都是死,他目光定定地盯着马车侧壁,突然近乎自虐地狠狠撞了过去。 卿九万万没料到他会突然这样,伸手阻止的时候已经晚了。 徐奕清只觉一股热血猛地冲上脑袋,耳朵嗡嗡作响,眼前的母亲都变成了重影。 “清儿!清儿!”卿九的急呼越来越遥远,徐奕清眼前一片黑暗,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2章 世子 徐奕清犯病烧迷糊,从行进的马车上摔下来了。 消息很快传遍了徐家的车队,徐家女眷心思各异,有人暗中偷笑,有人忧心忡忡。王氏当场砸了东西,就差没把来报此信的卿九砸死。 这次事故跟之前犯病可不同,徐奕清额角流血浸染了包裹的布条,他不仅高热,还昏睡不醒,出气多进气少,像极了垂死之人。 徐家女眷的车马被迫终止了前行,在五里地外找到了一处小城落脚,所有人都下了马车,住进了简陋的客栈。 “给二郎送信的人出发了吗?”王氏有些心浮气躁地问。 “回夫人,已经走了半个时辰了。” 王氏又狠狠瞪向跪在地上的卿九和车夫:“你们就是这样照顾人的?大姑娘不过犯了老毛病,怎么眨眼功夫就成了这样!我要你们有何用!” 车夫是个聋哑,他本能地害怕王氏震怒的表情,只不停地磕头,呜哇地胡乱喊着什么。 王氏看得心烦,让人把他拖走了。 而卿九就知道哭。平日里千娇百媚的眼睛都哭肿成了核桃,让人无从问起。 现在王氏这一通火发出来,把车夫都拖走了,卿九就哭得更厉害了。王氏按了按太阳穴,更头疼了,自然也就忽略了卿九偶尔抬眸间的锋利眼神。 站在王氏身边的漂亮少女从丫鬟手里取了香膏,靠进王氏,贴心地伸手,轻轻揉着王氏的头,温言说:“母亲不必生气,大夫也说了,这伤势看着凶险却没有在大姐姐头中留下瘀块,不会伤及她的性命。” 王氏叹了口气:“瑶儿,这小城大夫,不知医术是否可信。” 徐奕瑶藏下眼底的妒厌,轻笑:“大姐姐吉人自有天相。母亲已经为她操心太多了,莫要累坏了身子。” 王氏拍了拍女儿的手:“不是母亲想操心她,只因为她,我们在此耽搁,可赶不上吊唁安王妃了。” “这个好解决。让卿姨娘留下照顾大姐姐,我们先赶过去。”徐奕瑶安抚王氏,“母亲已经为大姐姐请好了大夫,安排好了住所,这已经极好了。而且……” “大姐姐如今满身病气,母亲不怕她冲撞了贵人吗?”徐奕瑶俯首在王氏耳边,轻声低语。 王氏面色犹豫起来。 就在此时,有小厮来报:“夫人,外间风雪停了。” 雪停方便赶路,若是一路顺畅,日落前进入辽阳县也不是难事。 可王氏想到她那位夫君徐二郎若是知道他的心肝卿九被单独丢在小客栈里,不知道又会跟她闹成什么样。 天色就在王氏的焦虑中,逐渐暗淡下来。 徐奕瑶望向徐奕清昏迷沉睡的房间,轻轻拉了拉王氏的袖子:“母亲若是担忧父亲责怪的话,我倒是有个主意。” 王氏揉了揉额头:“说说看。” 徐奕瑶毕竟最了解家里情况,她轻言细语地说道:“女儿可告诉父亲‘沧行先生’在辽阳县的别居位置。父亲对他的画最是推崇,他全部心思定会在求画上,不会顾及其他。” 王氏忍不住摇头,心中悲凉,这家里孩子都知道把父亲支开了。可见徐二郎平日里是如何的偏心宠妾,想她堂堂王氏嫡女,怎么就被徐二郎那张脸给骗进了家。 她的目光落在小小年纪就显露艳丽姿容的女儿身上,其实她最担心的并非夫婿,而是女儿。 徐奕瑶和徐奕清的年岁本就相差不大,只有数月差距。而且徐奕瑶模样似父,继承了徐家人的好皮囊,身形纤细婀娜,小小年纪在京中就有美貌盛名。不像徐奕清,明明就是药罐子,偏偏还吃出了个福娃娃般的微胖身形,看着福气却不够漂亮。 说实话,若不是身为三皇子党的派系,又顾忌如今的正宫王皇后,徐老太爷本意是想要把徐奕瑶嫁给安王的。 后来还是王氏以安王身份敏感,嫡女出嫁和庶女出嫁意义不同说服了徐老太爷。对于只想投机取巧,不想得罪王皇后和三皇子的徐老太爷来说,嫁一个庶女的确更稳妥。 可是徐奕清如果死在路上,那就没得选了。 王氏忍不住凶狠地瞪了眼缩在角落里的小女孩。 庶女倒是还有一个,可徐奕秋年方九岁,如此女童把她送安王做女儿吗? 最终王氏一咬牙,只给卿九留了个粗使婆子,众人就启程继续前行了。 卿九站在二楼的窗前,看着车马渐行渐远,她转头回看昏迷的徐奕清,忍不住黑着脸骂道:“蠢货!如此行径除了伤已,丝毫改变不了结果。你以为你昏睡不醒,人家就会放过你另选他人?我怎么就把你教得这样天真!” 徐奕清沉寂如冰,没有丝毫回应,卿九的怒气一点点消散下去。 她坐在床边,摸了摸徐奕清的脑袋,看着那张经过易容后微胖的小脸,露出平日少有的母性柔情:“是我太过逼你了吗?可是……我只能逼你,否则我对不起主上在天之灵……” “你快醒过来吧,若是把你给弄没了,就算去了阴曹地府,我也无颜面见主上……” 徐奕清迷迷糊糊中,仿佛听到母亲自责的低语,可他身上仿佛压了千钧重负,抬不起胳膊,也睁不开眼睛。 时间在他身边没有意义地流逝,他身处黑暗,看不到任何光明。 他想,就这样吧,总比未来痛苦活着好。 就在他打算放弃一切的时候,耳边骤然钻进来一个词。 安王世子。 萧靖宥吗?谁在提?又要把萧靖宥的死怪在他的身上,让他偿命吗? 徐奕清默念这个名字时,想起的不是死前被长剑穿心的痛苦,不是被剥光吊在菜市口展示阉人身体的羞辱,而是他梦中最后看见萧靖宥的时候。 那个时候…… 他鼻息里似乎只剩凝在空中散不去的血腥,大战后的满地尸首被鸦雀啄食,凄凉悲惨。唯独那倔强的红衣身影,如守护神一样立在山谷的谷口,虽被万箭穿身,依旧双手扶剑插地,稳住身体,不曾倒下。 徐奕清还记得萧靖宥最后的眼神,俊美无双的脸被鲜血溅满,如浴血修罗,却也没有半分暴戾憎恨,半阖的眼中,眸色清澈如水,平静而温柔。 对方仿佛就是为了等他到来的那刻,才散尽了最后一口气,合上了眼,倒在了他的肩头,再无声息。 对方拼尽最后一滴血相护,确认他安全后才闭眼。徐奕清能说萧靖宥的死跟他无关吗? 不能!就是他害的,他应该被千刀万剐赔命!这样所有人都满意了吧? 纵然心里这么想,可浑浑噩噩的徐奕清心中到底涌上了一丝愤然。他不复仇了,也不需要活着了,还怎么去害人?就算是萧靖宥自己来,也没有必要把他挫骨扬灰! 如此一想,徐奕清突然从黑暗的沉寂里恢复了求生的意志。 萧靖宥来了吗?他突然很想睁开眼睛看看,安王世子到底跟他梦中是不是同一个人。 徐奕清的感觉慢慢地、一点点儿回到了身躯…… 正值冬日,天黑得早,店家送来了油灯和简单吃食,昏黄的光线亮起,卿九刚吃了两口就听见小厮敲门的声音。 “卿姨娘!卿姨娘!” 卿九懒洋洋地分开房门,挑眉看门口这个浓眉大眼的少年:“这不是二郎身边的喜乐吗?你怎么来了?” 她顺手从袖子里拿了碎银子递了过去。喜乐接了银子,长途奔走的疲劳脸色也一扫而空,他脸上堆起了笑,说:“我从辽阳县来,专门给你们报信的。” “哦?他们到了?” “到了,几个时辰前就到了。老太爷领着老爷他们去拜见安王殿下。后来公子收到了夫人送的信,安王殿下随口问了公子情况,就安排世子来接你们了。” 其实真实情况与喜乐说的有很大出入。 那安王比徐家人想象中要不近人情,近乎严苛。他说徐家女眷来都来了,就算半夜赶到,也得来给他王妃送灵,哪有半途住下来错过送灵时辰的道理。 毕竟天子血脉,他属于君,徐家属于臣。安王高高在上,要求再不合理,徐家既来巴结他,就得受着。 但安王又说,徐家女眷行夜路怕遇到不测,于是他便让世子亲自来接。 话都到这份上,身份尊贵的世子亲自出马,徐家众人心里再有不满,也只能认了。 王府侍卫跟喜乐同行,来给徐家女眷报信,半途上就遇到了王氏她们。侍卫们顺便留下,直接护送王氏等人去辽阳县,喜乐则单独来见卿九,让卿九在此等待世子。 “世子?” 卿九的脸色有些微妙。 饶是喜乐这种小厮,都知道安王世子广传在外的浪荡名声。他挠了挠脑袋,安慰道:“姨娘放心,我还跟你们一道。” 这说辞就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了,摆明了不相信世子的人品。 世人皆知,安王世子爱美人,醉心留恋花丛中。 作为圣上的皇长孙,世子自幼跟着安王爷在外征战,很少回京。京中众人对他其实不甚了解,只是民间传闻此人极为风流不羁,日常流连烟花之地,醉卧温柔乡中。 都说虎父无犬子,安王善用兵,军功显赫,被尊大楚军神,他唯一的儿子应该也多少有些功绩。但世子却默默无闻,没听到他在战场上有过什么建树。倒是这放浪的花名,几乎传遍了整个大楚。 京中的贵族男性再好色,最多也就偷偷摸摸把人接进后宅或者郊外养着,人前还受礼教约束。 而安王世子却是明着勾搭姑娘,他曾在游历灵州时,引得花街柳巷的姑娘们竞相献身,他也毫不避讳地招蜂引蝶,在大街上随意亲芳泽。 而安王爷让这种风流世子来接,就不怕坏了徐家姑娘的名声。 所幸徐奕清不是姑娘,卿九倒是高兴其嫁不出去,最好在十六岁前都没人上门提亲才好。 见卿九不语,喜乐赶紧又说:“姨娘莫要担心,待会让婆子帮你把大姑娘抱上马车,世子若是到了,你在车上回话便是。” 卿九脸上终于见晴,她对喜乐笑得温婉:“你说得没错……” 空中一道残影,喜乐不知发生何事就晕倒过去。 卿九将指间银针收入袖中,敛起笑容,往门口喊了起来:“喜乐!喜乐!” 粗使婆子闻声进屋,就见到卿九无措地站着,声带哭腔:“怎么办,他说着话突然就不省人事了……” “这又是怎么了?”粗使婆子疑惑地转身欲走,“奴去请大夫。” 卿九拉住粗使婆子:“还是我去吧,嬷嬷比我有力气,万一大姑娘和喜乐醒了,你可以照拂一二。” 粗使婆子略微犹豫,卿九又说:“放心吧,此间城小,我记得看诊大夫所在位置。” “好。”粗使婆子也不拒绝,不着痕迹地瞥了徐奕清一眼,想起那人暗中的吩咐,立刻顺了卿九的意思说,“奴会照看好大姑娘和喜乐,姨娘放心去吧。” 卿九披了斗篷提了灯笼,刚转进客栈前的小巷子,目光就沉了下来。 她翻手间,从腰部抽出一柄软剑,剑锋薄如蝉翼,在寒风夜色中闪过一抹冷芒。 十年藏一剑,一剑即杀人。 卿九眼底压着嗜血的冷光,望着辽阳县的方向。 若是安王接连丧妻丧子,自顾不暇,看那京中仇人还如何指望安王府的黑骑军千里驰援。 第3章 下毒 油灯的灯芯啪地炸了声,惊醒了打盹的粗使婆子。她刚抬头瞅了瞅外间的动静,突然就感觉后背有股凉意,回头瞧去,却见徐奕清醒了,正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 “大姑娘醒了?” 徐奕清梦中并没有见过这个婆子,他微微皱眉:“此间何处?你是何人?” “回姑娘,这里是兴元县?奴是刘账房家的妹子,往日在夫人小厨房帮工的。” “兴元县?”徐奕清顿时愣住了。 按照他病中反复经历的梦境,卿九和王氏在雪地谈话后几个时辰,他们就入了辽阳县。结果这一次的梦,居然变得不同了吗? 徐奕清觉得嗓子发干,呼吸变紧,经历了那样的梦,反复好几次的梦,就像他真的活过了那样被世人唾弃的人生。 而梦醒之后,随着事情一点点地向着梦境的未来发展,他以为一切都是不可改变的,他注定会走向那样的结局。 结果他一时失了冷静求死,竟然置死地而后生么…… 控制不住的热流突然滑下脸颊,徐奕清双手捂脸,浑身颤抖:“兴元县,不是辽阳县……” 他虽然认定血海深仇必要亲手去报,甚至做好了不折手段达成目的的准备,但从未想过自己要做个被羞辱至死的阉人,也不想为了报仇祸害整个大楚。 可是从灵州的徐府出发,在车上犯病开始,那个梦就缠绕他太深了,深刻得回首间仿佛沧海桑田。他周围的人和事都跟梦中一模一样,他仿佛就在经历梦中的人生。如今,终于开始有了不一样的改变。 徐奕清的情绪突然崩溃,粗使婆子吓了一跳:“大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可徐奕清没有理她。 梦中十多年的步步为营、忍辱负重,他流血不流泪,哪怕遗臭万年,哪怕不顾尊严,断子绝孙,他也说服自己不在乎。 却不料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在乎的。 现在一切与梦中不同,或许未来也将改变。他又悲又喜,情不自禁。 粗使婆子插不上话,只能怏怏地站在一旁。 在她看来,果然是从那卿姨娘肚子里出来的,这眼泪可真像不要钱似的,说来就来。这四下没旁人,这等姿态也不知是做给谁看。 待到徐奕清渐渐平静下来,粗使婆子上前说:“夫人担心迟了,安王会有责怪,就带着二姑娘等人先行。但她放心不下你,还专门让店家煲了暖身补汤给姑娘驱寒,姑娘现在可是饿了,奴给你端来。” 徐奕清思绪还有些混乱,随意地摆了摆手。 婆子沉厚的脚步声远去,徐奕清好整以暇地起身披了棉衫,梦中一生,现实十几年,少年还没像今日这般失态过。幸好母亲不在身侧,否则他怕是又要半夜跪地受罚。 徐奕清环视周围,没见到卿九,却在靠墙座椅上看见了晕着的喜乐。梦里梦外,他对这少年都极为熟悉。他缓步上前查探,喜乐还有气息,只耳后有细小针孔痕迹。 徐家二公子的贴身小厮,徐奕清名义上父亲的近身之人,竟然被暗算倒在这里? 徐奕清率先怀疑了那粗使婆子,但看这用针的精细狠辣,瞬间刺入昏睡穴的手法,怕是只有他母亲的探云针才能做到。 卿九为何要打晕小厮,独自出门?在他昏睡之间,八成出了什么变故。 疑问随着粗使婆子端来羹汤时,得到了解决。 “你再说一遍,谁要来?” 粗使婆子趁着徐奕清凝眉沉思,再次瞅了瞅汤里的痕迹,确定自己已经搅匀了粉末后,才把汤递给徐奕清,说:“回姑娘,亲自来接你的,是安王世子。” “安王世子,萧靖宥。” 原来那并不是梦吗?萧靖宥真的要来! 粗使婆子见徐奕清愣神发呆,趁机转身就走,手腕却突然被徐奕清一把捏住。 “慢着!”徐奕清挑眉,“你去哪?” “奴去为姑娘热一热饭菜,北地天寒地冻,吃食出锅片刻就会冷硬。”粗使婆子有些心虚,避开了徐奕清的视线。 徐奕清端起碗,嗅了嗅其中散溢出的味道,唇角勾起冷意,突然将碗砸向了粗使婆子脚边。 瓷片碎裂的声响吓了粗使婆子一跳。她几欲尖叫,却在对上徐奕清的眼神后,吓得神魂一抖。 明明还是个未及笄的女孩,这一刻粗使婆子仿佛看见了从宫里来探望徐家王氏的娘娘。 那是睥睨天下的上位者眼神,生杀大权尽在手中。 粗使婆子突然觉得鼻息间有异香,双腿发软,对着这个向来看不起的庶女,扑通声跪了下去,碎碗瓷片扎入腿中都浑然不觉。 “姑娘息怒!” 徐奕清起身,一把抓住粗使婆子的发髻,俯身轻笑:“我在徐府十年,自知惹了诸多人不快。可我以为这后院都是些阴毒藏心,懦于行动之人。岂料我还是小看了他人,竟然有人敢来给我下毒。” 粗使婆子明显吓坏了,她是签过死契的奴仆,生杀都在主家。徐奕清此话要是坐实,扭送她去官府可是会没活路的。 “大姑娘!不敢啊,奴哪敢啊!” 许是粗实婆子哭声太大,一旁昏迷的喜乐悠悠地醒转。 他见着徐奕清醒了,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很疑惑现在发生了什么。正要开口,就见徐奕清对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大姑娘有何吩咐。” “她下毒害我。”徐奕清悠悠地说。 “啊?”喜乐愣了,旋即摇头,“不会吧,是不是误会了?” 徐奕清指了指汤煲:“你给她盛一碗,让她自己喝下去试试。” “奴愿意一试!”粗使婆子仰头对喜乐哀求,“喜乐小哥,拜托了。” 喜乐很快又从厨房找了碗来,把汤羹倒了小碗,递给了粗使婆子。那婆子抱着小碗,像是壮士辞行般,仰头就豪气地喝了下去。 喝完她面露惊喜:“姑娘,你真的想多了。” 徐奕清嗤笑一声,没有答话。 不过眨眼功夫,粗使婆子的笑容却凝在了脸上,很快她猛地卡住自己的喉咙,不要命地狠抓:“救……” 最终,她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就气绝身亡。 喜乐跟着徐二公子,见的都是风花雪月,琴棋书画,还是第一次见着有人死在眼前,五官狰狞,七窍流血。他只觉得肠胃翻涌,干呕一声,冲到了窗前,肚子里的东西全部都倒了出去。 相比之下,徐奕清冷静得可怕,他看着粗使婆子倒在身前,完全无动于衷,只等人气绝之后,上前翻其衣物,从腰间隐包里摸出一个黄片纸包。 喜乐脚步虚浮地凑上前,脸色铁青:“大姑娘,这……” 徐奕清随手将纸包丢给喜乐:“极乐草,味似山珍,见血封喉。”他突然起身,阴阴地一笑:“触之可中毒。” 喜乐脸色瞬间白如纸,手一抖,纸包啪啦声落在地上。“这,这……”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徐奕清躬身捡起纸包,随手放进了怀里,在喜乐的惊惧目光中,笑了笑说:“骗你的。” 喜乐捂着胸口喘息:“大姑娘,你就别吓我了!” 徐奕清垂眸看着地上的尸体,低声说:“不管如何,她是中毒而亡,而这毒来自于夫人留给我的羹汤。你如今打算如何处理?” 喜乐面色一僵,他才十六岁啊,来徐府也是亲戚介绍,想远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务农生活。一个乡村农家子,到徐二公子身边不过三年,这种贵族世家中才会有的腌臜之事,他怎么知道如何处理。 徐奕清缓缓地说:“你可以告诉我父亲,请他来做主。但父亲向来是个没主意的,我不保证他之后会如何。你也可以告诉夫人,但这羹汤是夫人交代,谁能说得准下毒是何人授意。再或者你去报官,只不过如今房间内就我三人,她死了,而我是徐家长女,你说官府若是稍微懒政,最后会认为谁有罪?” 喜乐读书少,偶尔跟着徐二公子学几句雅辞就是极限,并不擅长分析思考。他被徐奕清说得脑子嗡嗡作响,心绪混乱,只知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明明他什么也没做,怎么就好像他成了下毒之人,等着被处置一样。 好在他向来是个聪明的。 “大姑娘救救我!”喜乐直接给徐奕清跪下了,以头叩地,声声沉闷,“若是大姑娘帮我,日后姑娘有任何事情,喜乐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平时都躲在别院少与人接触的姑娘,并不是传闻中的懦弱病秧子。这姑娘身上的气势压力,比老太爷还让人心生恐惧。他母亲常说,贵人总有两副面孔,一副对外一副对内,若是某天发现了对内的面孔,却不是“内部”的人,那基本就是他们这些贱如尘泥的人死期了。 那个时候,想要活路,就得攀爬依附,成为对方的人。 徐奕清居高临下地看着此人。 梦里,喜乐是徐家经历过那场大浩劫后,唯一幸存下来的几人。这小子人机灵,重要的是福运极好。后来徐奕清在京城再见喜乐,他都混上了皇家票号的掌柜,算是一方人物。再后来还帮着萧靖宥,破坏了好几次徐奕清的谋划。 而此刻的喜乐,还只能跟随在徐二公子身边跑腿,在徐奕清面前磕头求饶。 徐奕清正在思索如何回答喜乐时,外间传来了店家急促的敲门声。 “何事?”徐奕清隔着房门问。 店家似乎是跑过来的,呼吸都带着喘,他焦急地说:“姑娘醒了吗?大事不好了!流寇攻入兴元县了!” 第4章 流寇 徐奕清一怔:“哪里来的流寇?” “谁知道呢,姑娘快去逃命吧!我先走一步了!”店家说完就跑了,脚步声渐远。 喜乐瞬间从地上爬起来,行礼都忘了,吓得手足无措:“流寇!他们杀人不眨眼的!快跑!姑娘快跑!” 徐奕清心说你家主子我也杀人不眨眼,你怕啥。他一把扯住喜乐的衣领,甩手将他丢到座椅上:“慌什么?” 喜乐愣愣地瞅着徐奕清,神佛在上,他怎么不知道大姑娘天生蛮力,居然随手抡起个小伙子! “听好了,卿姨娘八成为了我去找大夫,你速去城内寻她,找到她之后,就直接带她往辽阳县走。” 喜乐下意识地问:“姑娘呢?” 徐奕清淡淡地说:“我自有去处,只要等到世子到来即可。” 可这外面慌乱厮杀声渐起,谁知道世子何时从哪里来啊。喜乐张了嘴,话没出口,就听徐奕清又说:“别忘了你今日许的诺。” 喜乐忙道:“大姑娘还有何事,尽管吩咐。” 徐奕清想了想,说:“倒是有一件事,不过等我们安全到辽阳汇合后再说。走吧。” 两人自客栈门口分头而行,喜乐动作灵活,很快消失在街头巷尾间。 徐奕清缓步而行,向着县衙的方向走去。 在梦中徐奕清并没有此间关于流寇作乱的记忆,许是那时候他刚被养母给阉了,身残伤重,整日都躺在床上愤世嫉俗,根本没心思关注外界如何。 其实梦中经历的危机多了,决定两国命运的大战他都参与过,那时尚且在乱军中求得生机,他打心眼里没把区区流寇放在眼中。他自醒来后就在思考一件事。 梦里梦外,现实与虚幻让他分不清,哭过一场,感觉梦中人生轨迹发生了变化,他对未来不至于绝望,可是他又忍不住怀疑梦的真实性。 那个梦对他影响太大了,他既希望梦境成真,预知未来,又希望那是虚妄,他的人生还可改变。 怀着这样的心情,他认为解决的办法很简单,只要去查看梦中的人和事与他眼前所见是否一致就行。 大楚开国一百三十年,经历五代帝王,更在先帝天弘帝的治理下,国力达到鼎盛。 可惜当今天永帝却是能力平庸,先帝死后数年,他就因为猜忌将朝中武将大清洗,造成北方游牧的北翟大军来犯时,朝中无可用之人。最终,城池接连失守,割地赔款,若不是废太子当年率麾下黑骑军誓死抵抗,将外族铁骑阻拦于辽阳县之外,恐怕这大楚朝都要改朝换代了。 时隔多年,曾经的废太子如今的安王已经重获赦令,率军常年驻扎辽阳县。可北翟也未死心,总是时不时集结小股兵力进犯,不停骚扰大楚边境。在徐奕清的梦中,更是在他成亲后一年,北翟举国之力南下,覆灭了辽阳县。 那粗使婆子说这里是兴元县,那此间负责城防就是梦中那个“开门断首”的李县令。此人在北翟大军南下之时,不做抵抗也就罢了,还领着后宅一众妻妾开门投降,却不料人还没出城,脑袋就被萧靖宥三箭连发给射掉了。 按照梦中他对李县令的了解,此人就是个尸位素餐的脓包,别说北翟大军,就算是流寇他铁定都不敢去对抗。 现在城门被破,他要么组织人手冲出城去,要么就龟缩在县衙不出。 徐奕清认为,李县令多半是选择后者。 片刻后,城西县衙外,徐奕清此刻看着横在自己脖颈边的刀,眸色微沉,说:“你们的刀是为了保护谁?” 衙役此刻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县衙,戒备森严,却无一人去街上制止屠杀百姓的流寇。一群大男人也没把眼前这么个微胖高挑的姑娘放在眼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再不离去,休怪我刀下无情。” “流寇在杀人。”徐奕清声线近乎无情的冷静,“但数量不多,最多百人,以你们的实力,只要出去镇压,半个时辰即可解决战斗。” 或许是他说得太肯定,一些衙役忍不住望了过来,放在徐奕清颈边的刀也缓缓地放了下来。 这时县衙内却传来李县令的怒喝:“黄毛丫头懂个屁!区区贱民之命岂能跟本县令相提并论!谁敢擅离职守,就地正法!” 衙役们犹豫片刻后,又继续在县衙外戒备。 徐奕清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气笑了。 果然是那个“开门断首”的李县令,对内凶狠对外怂,如此懦夫居然还能为一城县令,大楚满朝都是这些酒囊饭袋,如何不亡? “既然你们无心抗敌,那就至死尽忠吧。” 徐奕清目光阴寒,转头就走,很快消失在黑暗的巷角之中。 不出来是吧?他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后悔。 这里间发生的事情暂且不提,县令在城守内处瑟瑟发抖,城门口则血流成河。 就在流寇手起刀落,正要砍杀一个孩子的头颅时,天空一声鹰啸,夜间不可能出没的白鹰凌空而至,利爪狠狠地插入了流寇的眼睛。 流寇一声惨叫,狠厉的羽箭紧跟而来穿透他的脑袋,叫声又戛然而止。 周围的人突然安静下来,顺着白鹰低飞过去的方向,见到了站在城门顶上的身影。 衣袂翻飞的红衣在夜间火光里醒目张扬。 少年清冽的声音正随着内力远远扩散,振聋发聩。 “我乃安王世子萧靖宥,受兴元县县令所托,剿灭贼寇。你们不用担心,所有人都会得救。现在,都给我冷静下来,拿起你们身边一切可以做武器的东西,跟我抗敌。流寇虽然凶猛,但只要你们按我说的做,区区流寇不足为惧。” 奔逃恐惧的人群陡然安静下来。连挥刀杀人的流寇都愣住了。 红衣少年不过独身一人,却傲气冲天,年纪轻轻就有种凌驾世间的强横,让人禁不住信服。 人群中不知谁吼了句:“逃也是死,打!”很快有人捡起屋檐边堆搭的干柴,轮起来冲向流寇。 凡是准备还手的流寇,无一例外都被空中而至的羽箭精准射穿脑袋。人群信心大增,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反抗中。 情势慢慢地逆转,之前还慌乱奔逃的民众,突然像是打了鸡血似的,挥着简陋的木棒,冲向了流寇。狭路相逢勇者胜,两边都不是系统训练的士兵,胜负居然就在气势高低间。 “去县衙。” 红衣少年这才自空中飘然而落,身后数道黑影紧随其后。 夜间风雪已停歇,城内奔逃的人到处流窜。 “快跑!流寇来了!” “啊——” 城中火光越盛,惨叫声和暴虐的嗜杀声交织在一起。白雪皑皑的世界一夜之间成了人间炼狱。 徐奕清径直往混乱中心走去,明明脸上还带着羸弱的苍白病色,可他淡定从容,在人人自危慌乱的城池中,硬是走出了信步闲庭之势。 一个妇人迎面跑向徐奕清,突然惨叫声,背后中刀倒地,扑倒在徐奕清面前。 手持长刀的流寇立刻将视线落在徐奕清身上:“小胖妞,怎么不跑?” 徐奕清不为所动地站在血泊尸首边,看向那流寇,微笑道:“因为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流寇扬起手里大刀,眼神凶狠:“那你找错人了!” 大刀凌厉利落,狠绝果断,流寇话音未落,刀已到了徐奕清脖颈边。可就那么一瞬间,这个杀人如麻的贼人突然感觉到了背脊生寒,那是在生死线上对危机的预知。 而这种感觉,源于徐奕清的眼神。 面对杀意,徐奕清没有无助和惊恐,反而眼底闪过一抹嗜血的猩红。 流寇没有来得及分析那眼神中蕴含的危险,就突然双手顿在半空,浑身颤抖。大刀脱劲落地,他也双手猛地卡住了喉咙,呼吸艰难。 徐奕清轻轻地拍了拍这流寇的胳膊,流寇咚地一声就跪在了雪地上。 “我没找错,就是你了。” 流寇目光中满是惊恐,这背光的小姑娘的表情隐藏在黑暗里,声调淡漠冷酷,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他想要大声嚷嚷引来同伴,嗓子里却只剩下无声的嘶哑。他不知道自己中了毒针,迷信的以为自己作恶太多,遇到了夜间的厉鬼。对鬼神的恐惧超过对人,他挣扎着颤抖,努力想从徐奕清脚边爬走。 徐奕清无情地注视着挣扎的人,轻缓地说:“别怕,是个好消息,你们会喜欢的。” 天永十四年,是大楚的灾难年。 夏遭洪灾,冬遇雪灾,进入秋季时,全国各地粮食欠收,饥荒席卷了大楚的国土。特别到了冬日,天寒地冻没有食物,不少百姓被冻死路边。 一些想要活下去的乡民放弃了家园,沿途乞讨,去粮食储备充足的城池,求个活命的机会。这些流民衣衫褴褛,身背包袱,扶老携幼,徐奕清在前往辽阳县的路上,见着不少。 辽阳县作为战略城池,承担镇守边关的任务,粮食储备自然比其他各城充足,这也注定了饥寒交迫的流民会往辽阳县钻。 这情景徐奕清在梦中也见到过,还知道正因为安王府开城门放了流民入内,才惹来之后的杀身之祸。 而流寇自流民中诞生,与一般流民不同,他们更狠更残忍,为了掠夺物质,杀人不眨眼。 不过说到底,流寇和流民都为了一口吃食。 在这个乱世之中,吃饱和穿暖,对一般人来说几乎要拼尽全力。 所以在兴元县的流寇队伍听说了一个消息后,他们都沸腾了。 县衙内藏有大量的粮食,可供千户人家吃上五年! 抢那些米缸里不足半缸的兴元县民众有什么意义,不如把县衙搬空! 虽然传递这个消息的流寇,说完之后就莫名暴毙,但流寇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原本分散在城中的流寇,缓缓地聚集起来,发疯了般地攻击县衙。 萧靖宥到此时,正瞧见衙役跟流寇战在一起,流寇对敌没有章法,凶狠异常,以命搏命。县衙外此刻比城门口还凄惨,残肢断腿,横尸遍地。 他凝神思索,抬起手,身后黑衣人也立刻加入了战斗。 流寇虽凶,但被前后夹击,很快全部伏诛。 “世子,问到了,有人给流寇传了消息,说兴元县县衙内有可供千户人家吃上五年的粮食,所以他们才发疯地攻打县衙。”黑衣侍卫半跪禀报。 “人呢?”少年世子慵懒散漫地从尸体上抽出把刀,查看上面的血痕。 “无迹可寻。” “无迹可寻?”萧靖宥嘴角轻轻勾着,大步往县衙正门口走了过去。 第5章 犒劳 仅剩不到十五人的衙役本就惊魂未定,见衣衫染血的红衣少年步步行来,他们忍不住拔刀相向,却立刻被一众黑衣侍卫给按住。 “休得对安王世子无礼!” “世子恕罪!”残存的衙役立刻跪了一片。 此刻手持棍棒的民众也赶着零星的流寇冲了过来,见状皆止住了脚步。 萧靖宥回眸,轻轻一笑,又运了内力,让声音响彻四周:“县令说了,诸位抗敌有功,现在随我入府领赏。” 民众们面面相觑,他们只是想活下来才反抗,哪里想着会领赏。可看着萧靖宥一脚踹开了紧闭的县衙,有年轻人还是忍不住跟随了过去。 李县令本来听着外间厮杀声平息,稍微松了口气,没料到大门砰地一声被人踹开,他吓了一跳,差点没抓着井绳往井里跳。 “李县令何在?” 萧靖宥的声音随后传来。 李县令和幕僚们对视一眼,只觉得眼前发黑,真想就地晕过去。这才不到七日,小祖宗怎么又来了啊! 不待他们找角落躲避,院门瞬间打开,血腥味几乎同时冲向了屋内的李县令。 萧靖宥红衣染血,脸颊还沾染飞溅的血迹,他走到李县令面前,笑咪咪地说:“李县令安好,我就放心了。” 李县令强打精神,努力堆起了笑脸:“托世子的福。” “你该感谢他们。”萧靖宥回头,指着身后众人,“这些都是今晚杀敌的勇士,县令就兑现诺言吧。” “啥?” 李县令和幕僚一脸茫然,就见黑衣侍卫冲进了房间,很快就搬着一个个箱子抬到了院中。 李县令见那些箱子形状,只觉得心都要被捏碎了,他声音颤抖地说:“世……世子,你这是……” 萧靖宥微微一笑,又对身后众人说:“如今北地多城受灾,朝廷赈灾粮食还未到位,县令忧国忧民,带幕僚捐粮食千石,如今流寇作乱,又是他捐出银两,弥补各位损失,鼓励各位杀敌。你们还不快谢过县令!” “谢县令!” “县令大义,我万民之福!” …… 黑衣侍卫混在人群里,跟着声声高呼,李县令看着人群蜂拥而至,打开了箱子,将其中码好的银两随意拿走,他气得脸黑,忘记了对萧靖宥礼让,高呼:“衙役何在?” 萧靖宥拍了拍李县令的肩头,笑道:“说得对,我差点忘了他们。” 李县令心头一跳,就见萧靖宥顺带把门口剩余的十来个衙役给带了进来,不仅发了杀敌奖励的银两,还让他们把死伤同僚的抚恤金都给拿了。 拿人手短,衙役们虽然感觉到李县令杀人的目光,但萧靖宥给他们的更多,有了这笔钱辞官南下买宅子过新生活都行,还怕哪个上峰?于是他们也硬着头皮高呼:“谢大人恩赏!” 李县令拿手指着他们,气得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面对这一切,县令府里幕僚们也都还不敢说一句不字,稍微有人冒头,身边的黑衣侍卫就抽刀出来,在空中比划了几下,众人瞅着这群人身上的血腥之气,都乖觉地保持了沉默。 这,这哪里是世子,简直是强盗! 李县令这回是真的眼前发黑,晕了过去。 县令府账房大着胆子走到萧靖宥跟前,颤巍巍地进言:“请世子手下留情,别分了,再分就没活路了,这是李大人的棺材本啊。” 萧靖宥点头:“也对,不能让李县令光破费钱财。” 账房刚松口气,却又听萧靖宥说道:“剩下的人去地窖搬粮,以粮抵赏。” 此话一出,众人更是高兴,推挤着寻了县令府的幕僚去找地窖。 账房也快要晕过去了,这批粮食可是他们要运给京中贵人的,若是丢了如何交代啊! 却不料萧靖宥靠近过来,神神秘秘地问:“听说你们这边还有可供千户五年的余粮,讲讲收购经验怎样?” 账房心里咯噔一声,这世子从哪里知道的这个消息的?他讪笑道:“世子说笑了,多灾之年,谁都不易,哪能留这么多,都是谣传罢了。” 萧靖宥抿唇笑了笑,没说话。 见他没再追究,账房松了口气。藏在城外那批可不能再被挖出来了。否则无法给京中贵人交代事小,瞒藏赈灾粮可是杀头大罪! 萧靖宥走了一圈,见县令府再无可搜刮之物,就领着人一窝蜂散了。 李县令非常恰当时机地醒来,望着周围一片狼藉被搬空的院子,气的以手捶地:“我要参他!我一定要参他一本,这简直强盗逻辑,趁火打劫!” 幕僚劝道:“世子毕竟天子血脉,圣上对安王殿下意图不明,大人慎言。听说京中那位快到了,这种事大人何必往自己身上引火?” 李县令目光贼兮兮地流转,胸中有了主意。 县衙中发生的诸事,徐奕清无从知晓。他传出消息的时候,就料到县衙外会死伤无数。但那与他无关,他只想让人付出代价,仅此而已。 而且现在就有件难事摆在面前,他无法分心。他此刻正收回满是血腥的手,对屋外的喜乐说:“热水端进来。” 喜乐立刻进屋,看着躺在床边脸色苍白的卿九,小心翼翼问道:“姑娘,都处理好了?卿姨娘没事了吧?” 徐奕清目光微沉,刚才在路上碰见喜乐背着满身是血的卿九回来,这小子果然是个福星,倒在偏僻巷子里的卿九都能被捡回来。 只不过卿九伤势很重,失血过多,他虽然当场就给卿九封穴止血,如今还将卿九肩腹部的多处剑伤给包扎处理完毕,但卿九还没醒来,八成是内腑受了内力冲击。 可惜他内力一般,无法给卿九运功疗伤。 小时候习武时,卿九曾说,他们腾卫的内功心法,狠辣至极,只为杀人而准备,不适合徐奕清学习。这么多年来,他仅把她的医毒功夫给学了八成,武艺却不算精湛。 至于趁机离开卿九,自己自在逍遥,这种事徐奕清想都没想过。卿九再严厉无情,她也抚养了他十年,救了他无数次性命。梦中她虽对不起他,但一切还没发生,她的恩,他此生必还。 他轻叹一声:“母亲心有执念,会醒过来的。” 等她醒来,再去问她,是去了哪里,被何人所伤。 徐奕清如今越发相信梦的预知性,他在梦中一生,见过无数刺客,国内国外皆有。根据他的判断,卿九在他所见之人中都是拔尖高手,至少实力都在天下前三,按理说不至于这么轻易受伤。她八成去刺杀了一个地位极为显赫的人物,对方身边精英过多,她孤立无援才会如此。 思及此处,徐奕清想到的对象,只有一个。 喜乐口中那个赶来兴元县接她的安王世子。 萧靖宥在那梦中权倾天下,身边门客名士众多,最有名的就是跟随他的黑衣暗卫,他们颈挂白羽,唤为枭卫。这群人从战场中选拔,精于潜伏和暗杀以外,比起其他势力的暗卫,更擅长协作围攻。他们曾以二十人,围剿杀过天下第一刺客风中沙,一战威名震天下。 若是卿九被他们包围,能脱身已经算不错了。 徐奕清眸色暗了暗,或许他确实能见到梦中那人了。 沉默中,喜乐低声开口:“大姑娘,我们现在就在客栈等着?” 徐奕清躬身抱起卿九,往外走:“马车备好了?” 喜乐啊了声,说:“我来的时候就备好了,安王爷让我驾的王府内的马车。但我们要不要再等等世子,外间虽然没了大动静,可若是再遇到流寇怎么办?卿姨娘已经被流寇所伤了,姑娘要是再出事,回去公子怕不是要打死我。” “父亲不是那等恶毒之人。”徐奕清转头回望县衙的方向,“兴元县平乱这么快,世子怕是已经到了,走吧,说不定他就在城门等我们。” “姑娘说笑了。”喜乐驾车,鞭子一挥,“世子若真的已经入城平乱,他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我们现在就要走?” 徐奕清淡淡地说:“我从不说笑。” 喜乐不跟他辩驳,专心驾车往前。待行至城门处,却见火把熊熊,火光通明,黑衣枭卫挺拔而立,神色肃穆,正扶刀成两列,挨个询问出城之人。 喜乐暗道,这世子果然是神仙么? 待站在枭卫前方的萧靖宥看见马车上的安王府标记后,他手一抬,众枭卫立刻将马车围起来。 他缓步上前,抱拳行礼,语调慵懒风流:“车里可是徐大姑娘?” 车帘打开,徐奕清抬眸,红衣少年近窗而立,衣带染血,却难掩其绝世风华。 果然梦是真实的预知,十四岁的他应该没有见过萧靖宥,但却认得这张脸。 这张脸跟他梦中几乎一模一样,连那眉眼间的风流神韵也没有改变。 只不过此刻十七岁的萧靖宥,感觉比徐奕清梦中要稚嫩得多,甚至绝丽的五官秀气得像是女孩,连喉结都不怎么能看见。 他有这么像女子吗? 第6章 试探 徐奕清眼底闪过一抹疑色,冷不丁萧靖宥凑近了几分,又笑问:“你就是徐大姑娘?” 红衣少年眸色如星,火光从城墙上方洒落在他的身上,仿佛给他笼罩了温柔的光晕。 徐奕清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少年俊美,眉眼风流,含笑问人,真是雌雄皆羞。 徐奕清记得在那梦中,萧靖宥奉旨入京,春日飞花之下,他率黑骑军精锐穿过城门,从此在十里朱雀长街围观的姑娘们心中留下了一道红色的靓影。这厮真的就惯会招惹桃花,徐奕清妒恨地想。 徐奕清打量萧靖宥的同时,萧靖宥也在打量他。 安王给世子传讯时,就多番叮嘱,徐家要送的女儿还是个小姑娘,别行事太过孟浪吓坏了人家。世子如今端详徐奕清那张脸,可不就是小姑娘吗?还是个小面团子。 小姑娘脸庞圆润,可肤色白皙如雪,跟个白白胖胖的面团人儿似的。大楚不似前朝以胖为美,女子反而纤瘦为丽。这徐家大姑娘脸庞如此有肉,样貌上就落了下乘。 这样的小姑娘,在以容姿闻名的徐家,实在过于普通了。 她五官唯一的亮点,只有那双眼睛。她有女子少有的凤眼,眼尾挑长,琥珀色眼珠通透,灵动中又带了点英气,眸色流转间,又有些魅惑的味道。或许她整个人瘦下来,还能看出来徐家人那种美人胚子。可她毕竟五官还没长开,横看竖看也就只是个青涩的孩子。 饶是世子心思千回百转,也没往对方易容过这方面想。他自持年长些,不觉以长辈的身份,看着徐奕清,又问:“就是你这小面团想给我做母妃?” 他就差脸上写满“你配吗”几个字了。 徐奕清微微蹙眉,盯着萧靖宥回道:“你是何人?” 或许是徐奕清太过淡定和冷漠,萧靖宥还稍微愣了愣,平日里陌生姑娘见他,总是含羞带娇的,这徐家大姑娘看他,不躲不羞,跟看路人没有两样。 萧靖宥想:这丫头莫不是喜欢父王那种年长的? 喜乐的屁股被徐奕清从后踹了一脚,他福至心灵,十分配合地出声,“姑娘,这应该是安王世子了。” “原来是世子,世子深夜来接,有劳了。”徐奕清象征性地颔首行礼,放下车帘,将萧靖宥隔在了外面。 喜乐脸色微僵,看着周围满满的黑衣煞神们都盯着自己,犹豫着要不要下车去行礼。 不过萧靖宥没理喜乐,直接越过他,钻进了马车。 世子散漫的嗓音直接从车内响起:“出发回辽阳。” 枭卫立刻整队,跟在了马车侧面。 车内徐奕清没发话,喜乐也只能硬着头皮,驱使马车向前。 车身微微颠簸,开始行进。徐奕清跟萧靖宥面对面坐着,他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想。这人做派跟梦里也一模一样,基本是我行我素,不在意旁人的。 萧靖宥的目光却落在昏睡的卿九身上。他常年在厮杀的战场,对血腥味极为敏锐。躺在徐奕清身后的女人,身上有极浓的血气。他眸光微闪,想起了那名不知所踪的刺客,挑眉问:“听说是徐大姑娘病了,怎么?那位才是徐家大姑娘吗?” 徐奕清说:“世子说笑了,这是我的姨娘。” 萧靖宥说:“她受伤了。” 他用的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徐奕清在梦中对此人还是有所了解,他也猜到萧靖宥在城门口必然不是为了堵他,而是为了卿九。他当即说道:“姨娘要掩护我离城,流寇伤了她。” 萧靖宥倒是多看了徐奕清几眼:“你就不害怕?” “害怕什么?”徐奕清反问。 “你小小年纪就不怕死吗?” 徐奕清唇角勾了勾:“人生自古谁无死呢?” 萧靖宥笑了:“你想的倒是通透。” 徐奕清偏转视线:“不通透能如何?姨娘出身青楼,是我爹养的外室,我跟着她长大,受尽街头巷尾的指指点点。后来我被接入徐家,从小便低人一等,人人都觉得我轻贱,如此尘泥之身,在乎的自然不多。” 他说得平静,话里话外意味又挺凄惨,萧靖宥的注意力顿时被带偏到徐奕清微红的眼尾上,若有所思说:“所以你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徐奕清抬眸看他,眸中有怒:“世子从刚才起就一直说我的亲事,是想要替我给安王殿下做媒吗?” 萧靖宥散漫地道:“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我今年十四,尚未及笄,还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 这世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多新人轮到出嫁才知道自己要嫁何人。徐奕清说一句他不知,萧靖宥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 不过徐奕清的八字在数月前送至王府,萧靖宥也看过,他眼角微扬,已有了不悦:“按徐家给的八字,半月前你就该及笄了。” 娶不娶是他们安王府的事情,但是骗人就是徐府的事情了。 徐奕清大大方方地指着昏睡的卿九:“世子若是觉得我说谎,待姨娘醒来,可亲自找她询问。” 萧靖宥突然伸手,拉住了盖着卿九的被子。 徐奕清没有任何阻拦,只是淡淡地说:“姨娘身份虽低贱,但也不该随便被折辱,世子心急验我年岁真伪,也不至于要把个昏迷的伤者给弄醒吧。”他这番不躲不藏的态度,倒是让萧靖宥不好继续。 萧靖宥眸色流转,突然单指挑起徐奕清的下巴,凑近了说,“你说多少岁,我就信你多少岁,如何?但信你,你徐家长辈可就得蹲一阵子牢狱了。” 结果小面团不避反而倾身,温热的气息几乎贴着他的耳朵,问:“蹲多久?” 萧靖宥只觉得耳根发痒,脸颊一热,他后仰拉开距离,打量徐奕清片刻,说:“原来是个黑心的。” 安王再不得圣宠,也是皇亲国戚。徐家人弄虚作假,把个连法律文书规定的成婚年纪都没到的小姑娘送安王,若王府真心要追究,以徐家如今的戴罪之身,恐怕还真有牢狱之灾。 但徐奕清仿佛并不在乎这些,他唇边带笑,不咸不淡地说:“世子这话倒是奇怪,八字不是我递的,亲事不是我求的,如今做错事的人受罚,怎么就是我黑心了?” 萧靖宥看了徐奕清半晌,眸中也起了笑意:“下回反问别人之前,别这么露出这么幸灾乐祸的表情。” 徐奕清难得对他眨了眨眼,扮演好了一副“我有吗”的天真。 “多谢世子告诫。” “既然亲事非你所求,我会如实禀报父王。”萧靖宥话至此,转身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喜乐被吓了一跳,赶紧刹车。 却见少年世子身姿利落地纵上半空,落在了车侧枭卫牵的马匹上。他双手拉住缰绳,“红袖带十人跟我先行运粮回府,其余人留下护送徐家姑娘进城。” “姑娘……你,没事吧?”喜乐悄然探头,小心翼翼地问,目光还不由自主地落在徐奕清的脖颈处。 知他心中所想,徐奕清微微黑了脸:“什么也没发生!” “哦。”喜乐半信半疑,坐端正了继续赶路。 外间风声急,雪路滑,车夫需要全神贯注。喜乐不分心仔细去辨马车内的声音,是无法听清里间两人说了啥的。所以他心中难免去想,萧靖宥风流名声在外,就这么不管不顾地上了姑娘的马车,也不知道对大姑娘做了些啥。 徐奕清微冷的声音透过车帘飘出来:“若不想被世子割了舌头喂狗,就管好你的嘴。” 喜乐缩了缩脖子:“姑娘又说笑了,世子不像这种残暴之人吧。” “我说了,我从不说笑。” 喜乐咽了咽口水,死死地抿紧了嘴巴。 夜路上,红袖策马加速,追上了前方的萧靖宥:“世子,就这么走了?” “要不你留下?”萧靖宥没停,头也没回。 红袖赶上他,沉声说:“我们搜遍了兴元县,没有瞧见那刺客踪影,偏偏徐姑娘的姨娘就受了伤。退一万步说,她们真是被流寇所劫,怎么只有姨娘一人受伤,而徐姑娘和车夫皆完好?” 他们枭卫亲自参与了对抗流寇的战斗,知道这波流寇的凶狠,别说她们两个妇孺,就算是衙役对上,也会有些损伤,不至于伤势都集中到一个姨娘身上去了。 萧靖宥笑了笑,懒声说道:“很简单,要么这小面团心狠,把亲娘推入贼人中,换得自己安生,要么她们有问题。” 红袖皱了皱眉,世子向来不是个容易被糊弄的,不会因为徐奕清几句话就信了。可听他称呼,似乎对那小胖妞还挺有好感。她心情有些微妙,忍不住说:“世子倒是待那姑娘亲切。” 萧靖宥反问:“我待哪位姑娘不亲切了?” 红袖无法反驳,世子怜香惜玉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了。 却听萧靖宥又道:“若是狐狸,总会藏不住尾巴。” “是。”红袖精神一震,跟紧了萧靖宥,隐入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