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贾赦今天也在疯狂篡位》 1. 觉醒 定熙元年的夏天,格外的热。 官道两旁树木都蔫蔫的,越往城外走,缺少绿叶遮盖,连地面都似乎被晒出热气来了。 一路上,行人都少得可怜。 唯有被流放的一队人马头顶烈日,赶路。 作为被流放的囚犯贾赦费力的转动脖颈,想要挣脱二十斤枷锁的束缚,舔一舔汗液。哪怕再恶心,可对于一天一夜未喝一滴水的人来说,这汗液都不亚于美酒佳肴。岂料竭力张开唇畔时,贾赦脚下的疼痛又来袭。 要知道他没有鞋,只能赤足走着。 每走一步,双脚与滚烫的地面接触,旋即新伤覆盖着旧伤,双重疼痛就像万千蚂蚁啃噬一般,能从脚掌席卷四肢百骸。可这样的疼痛在走了整整十几公里后,他本应该麻木了。但偏偏此时进入了一段石子路。 官道上不知何时细细碎碎的,密密麻麻的铺满了石头。 钻心的疼痛瞬间遍布全身,贾赦感受着足底跟铁钉一样的粗粝石块,咬着牙坚持着最后一口气,目光幽幽的看向手拿鞭子朝他来袭的衙役。 果不其然,下一瞬间他耳畔传来一声怒吼——“贾赦,还以为你是高高在上的爵爷?呸!还不快点!” 闻言,正饱受煎熬的贾赦干脆坤长了脖颈看向举鞭朝他来袭的衙役,望着人高高举起虎虎生威的鞭子,眼眸闪了闪。 这鞭子应该是为他贾赦量身定制过的,裹着些倒刺,甚至还有些不知名的粉末。鞭打在身上,都能感受到血肉拉扯撕裂的痛楚,外加上完全没有痊愈的旧伤流脓生疮着,以致于他整个人都像被架在烧烤架上的烤全羊。 疼。 疼到骨子里了。 但这样的皮肉伤却不会真致命。 毕竟贾赦还算会投胎,是开国勋贵荣国公后裔,是前兵马大元帅贾代善之子,是被当今做吉祥物施恩的对象——即便四王八公这些开国勋贵有负皇恩,陛下亦也是宽厚仁慈,会留人一命,不过夺爵抄家流放东北而已。 可……可他贾赦真无能,连活命的机会都……都不想有。 且他能做的也只有死亡。 用死亡换来皇家震怒,以此来威胁贾家的政敌适可而止,以此来让贾家子弟获得苟延残喘休养生息东山再起的机会。 回想着太太含泪交代的面庞,贾赦双眸迸发出一抹决然,隐忍住对疼痛的恐惧,任由鞭子肆无忌惮的落在自己身上,任由自己跌坐在地上。 正挥鞭子的衙役瞧着贾赦似乎被打怕了,整个人乖巧的像个鹌鹑一样蜷缩成一团,不由露出轻蔑的嗤笑。 曾经何时贾赦多么威风凛凛,裹挟荣宁两国公势力,尊贵不亚于皇子龙孙。可现如今不过一条摇尾乞求的狗! 得意的鄙夷着,衙役就瞧着跌倒在地的贾赦久久不曾动弹。 见状,他直接抬脚踹了一下贾赦,怒吼:“别装昏!给老子爬起来赶路!” 跌倒在地的贾赦听得渐渐恍若蚊蚋的声音,感觉自己视野似乎开始漆黑一片,感觉自己像是已经死了,感觉…… 渐渐的,贾赦发现自己真的死了。 因为他竟然飘起来了。 能够飘得高高的,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的尸体:尸体因为坐牢因为鞭打,早已是血淋漓的,身上都没什么好肉,早已看不出养尊处优的肤白貌美。甚至因为脓疮遍布,吸引了嗅着血腥味而来的蚊虫。这些蚊虫嗡嗡嗡的叮着血肉。 光瞧着,还挺恶心的。 自我点评着,贾赦忍住呕吐的欲望,瞥了眼神色开始慌乱的衙役,沉默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实,开始畅想有多少人因为他贾赦的死焦头烂额。 有多少人因他贾赦的死,获利。 正转动许久未动的脑子琢磨着,贾赦便发现自己似乎有了话本中的鬼怪之能,瞬间移动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家人身边。 望着整个人苍老了十几岁的贾史氏,望着满面慈爱的贾史氏,贾赦迫切的想要靠近一分诉说自己最后一刻的孝顺:他纵然发现了端倪,也安安静静的等死了。 很勇敢的! 却不料无形之中像是有一道盾牌,阻拦着他靠近贾史氏,靠近他的母亲。 与此同时,浑然不知道有人迫切的想要靠近自己,贾史氏幽幽的看着端着药伺疾的贾政,眼角余光扫了扫如今狭窄到令她窒息的闺房,垂首遮掩住自己的权衡,缓慢的开口诉说道:“老二,我知道你孝顺,但为娘这病恐怕无药可救,我骄傲了一辈子,在家我是侯门千金,嫁人为妇,我是国公夫人,你父亲甚至用军功为我求了超品国公待遇……” 傲然的日子似乎还在眼前,贾史氏话语不自禁便带上了怨念:“可临老临老受子嗣牵累被夺了诰命!” 听得这声带着些直白怨恨的话语,贾政心中一慌,忙不迭开口:“都是孩儿无能,让娘您受苦了。” 扫了眼目光带着亏欠的贾政,贾史氏握紧了手中木质的拐杖,眉头一挑,沉声训道:“你的确也让我受苦了。我给予你多少厚望,可你一次次让我失望。可说一千道一万你到底还是我养大的孩子,当娘的岂有不疼你的道理?当今仁慈没有查封为娘的嫁妆,你拿着好好聘请名师教导宝玉。” 一听人提及自己的次子,贾政内心缓缓松口气。 只要娘愿意拿出嫁妆帮助他们二房买房买田买些仆从,他定然能够安心读书,重新科举出仕的! 压根不知道贾政还有自己科举如此远大志向,贾史氏此刻一心念着贾宝玉。 要知道贾宝玉可是携玉而生的,此乃大造化之像! “有你们在,贾家日后定然起复有望!”贾史氏告诫过后便话锋一转,带着些希冀诉说道:“毕竟,探春昔年也是代替朝廷去和亲的。不管如何,南安郡王府都得念着我们这一份好,会多多护着我们一份。” 定定的看着探春的生父,贾史氏语重心长,“但情谊咱们还是要省着些用。” 听得这声声叮嘱,一如往日带着些睿智霸气的话语,贾政望着面带睿智的贾史氏,微不着痕的松口气,觉得自己能把贾家被抄家这危机彻底抛诸脑后了。于是,他也一如往常,声音都带上些哽咽,再一次哭诉道:“太太都是孩儿不孝,让您强撑着病体替我们考虑。” 贾史氏看着恭敬弯腰,满脸孺慕的贾政,神色变了又变,捏着拐杖的手都快青筋狰狞可见。 要知道贾家突然逢大灾难,需要的是一个力挽狂澜,顶门立户的家主,而不是只会一句句哭诉孩儿不孝却拿不出任何办法的乖儿子。 可偏偏她聪慧了一辈子,却生了两个不堪重用的儿子。 相比贾赦这个纨绔废物,到底贾政胜在听话。 且贾政有子有孙,也有人养老送终。 不像贾赦都绝户了! 心中一慌,贾史氏尽可能忽略掉某个孺慕的眼神,急急带着些怨念讨伐道:“恨只恨老大那孽障不成器,毁了贾家百年的荣耀,让我们沦为平民百姓。早知贾赦如此胆大妄为,我就不该生他出来!” “太太您莫动怒……”见人一提及他大哥贾赦便如此面带愠怒,贾政彻底放心了。原以为太太的嫁妆还会分一些给大房女眷,但看样子应该都会给他们二房了。 只要有钱…… 正畅想如何利用嫁妆东山再起时,贾政便听得门外吵吵嚷嚷的,当即面色一沉。 自打贾家被定罪处罚后,他只来得及买回几个得力的仆从。没想到这些仆从竟然如此没有规矩,让个丫头在外大呼小叫,不成体统! “太太您莫动气,我出去看看。”贾政瞧着贾史氏似要起身的模样,赶忙开口边往外走。 刚一出门,他就见贾琏的通房丫头——平儿仿若看见救星一般直接噗通一身跪在了下来,深深悲切:“老爷,求求您救救巧姐儿吧,她到底是您的堂孙女啊!舅少爷要把姐儿卖到青楼!” 闻言,贾政眉头紧拧:“青楼?!” 与此同时此言不亚于惊雷,把贾赦劈了个傻。 巧姐儿是他贾赦目前唯一的孙辈。 按着先前太太所言,只要他死的恰到好处,贾家子弟都不会受惩罚的。毕竟嫡脉男丁都被流放了。 想着,贾赦双眸带着希冀看向缓步走出房门,言行举止间不改多年矜贵之气的贾史氏。 贾史氏迎着众人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求助带着崇拜带着敬畏的种种眼神,握紧了拐杖,瞥了眼跪地磕头的平儿,神色带着些厌恶:“平儿,你主子王熙凤干了什么好事连累了琏儿我还没找你们算账。今日竟然还敢大吵大闹?!若非当今圣恩,明辨是非,只罚贾家大房一脉男丁抄家流放,那恐怕贾家所有人都要沦为仆从!” 贾政闻言一颤,垂首遮掩住自己的冷漠。 本来对于一个丫头养着就养着,没准还能像探春一样以后长大了嫁个好人家,也算助力。可现在听太太的意思,恐怕得贾赦一房全灭,某些人才会开心不追究他们二房。 “可姐儿不是女孩子吗?这……这一切都与姐儿无关,老祖宗巧姐儿还是个孩子啊。”平儿呆愣着回过神来,使劲磕头。 “你这哭哭啼啼的,莫不是要贾家全族给大房陪葬才开心?”贾史氏开口冷喝,唯恐对方又提及什么血脉关系,当即双眸一沉,带着积年的威严直勾勾的俯瞰着跪地的平儿,冷声道:“平民百姓日子过不下去典当个丫头片子也是情理之中。更别提自己卖了也好,毕竟还能养两年当清倌——” 咬着牙,贾史氏一个字一个字说着:“省得沦为军妓更遭罪!” 猝不及防听到这话,平儿彻底傻了。 比平儿更傻的是贾赦。 贾赦知道自己算个混蛋。 希冀自己的儿子贾琏能够生个大胖小子,给他贾赦生个孙子。 可孙女……第一个孙女……他也是疼的。 他一个连荣禧堂都住不得的,蜗居马棚几十年的,只被人嘲讽无能废物的爵爷,能卷入什么政事?! 整个贾家野心勃勃的是二房还有他的亲娘贾史氏,念着光耀门楣,念着有大造化的宝玉。 可认罪的是他贾赦,顶罪的是他贾赦,甚至连儿媳妇王熙凤放利钱的罪都是他认的。 为的就是王熙凤这个儿媳妇无罪,是个身家清白平民百姓。 只要清白,那王熙凤等贾琏遇大赦归来,夫妇两可以再生个大胖小子,可以以后操持着巧姐儿的婚事…… 结果……结果巧姐儿嫡亲的曾祖母竟然说卖到青楼也好?? 刹那间,贾赦双眸猩红。 他知道贾史氏偏心贾政,但……但就贾宝玉是孙子,巧姐儿的父亲贾琏不是她的孙子? 哪怕贾史氏恨屋及乌,那难道没有一丝家族观念? 巧姐儿还小,直接养在贾政名下也行啊。等巧姐儿长大后,没准还能给贾宝玉添助力呢! 情感利益各种角度,贾赦几乎第一时间脱口而出想要质问贾史氏,但偏偏无形的盾牌拦住他的去路,让他一切的挣扎怒吼都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平儿被拉下去,看着不过五岁大的孙女被人狰狞的捆绑着送出小小的四合院…… 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贾赦感受着自己切切实实的恨意,一拳又一拳的捶打怒骂着贾政怒骂着贾史氏的偏心甚至骂上了老天爷。 也不知道自己骂了多久,贾赦靠着一股怨气支撑着,支撑着自己看着贾史氏病逝,看着疯疯癫癫的贾宝玉出家…… 待贾宝玉大笑离家的那一瞬间,贾赦忽然间头晕目眩,紧接着他便觉得自己五脏六腑似乎都被人撕扯过一般,脑袋突兀间多出了一段信息。 原来,这是一部名为《红楼梦》的小说形成的世界。 小说以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兴衰为背景,描写了男主角贾宝玉和女主角林黛玉,女二薛宝钗的爱情悲剧,展现闺阁女子的悲剧。 而他贾赦定性是贪、花好色脏的臭的往床上拉,无能无耻的大老爷。 贾政作为男主角他爹是【为人端方正直,谦恭厚道,人品端方,礼贤下士,济弱扶危,大有祖风】唯一的缺点是过于迂腐,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悲剧人物。 贾赦看到这些定性气笑了。 哪一个人品贵重的人干得出无视堂孙女被卖青楼,却无济于事的?哪一个读书人不知道礼法两个字怎么写,不知道荣国府三个字贾家自打贾代善走后就担当不起? 敕造的荣国府早就该换成一等神威将军府! 经过朝廷正儿八经册封的一等神威将军! 越想,贾赦越气恨不已,双眸滴血,指天怒骂:“既是悲剧,那就该所有人一起死!” 话音落下,天雷阵阵,地动山摇。 2. 旱灾 嘉和五十四年七月初,旱灾奏折恍若蝗虫过境一封又一封八百里加急传入京城,难民一日多余一日,甚至不断朝京城而来,以致于天子脚下哀嚎遍野。面对如此民不聊生之景,帝王痛彻心扉非但下罪己诏,还拿出私库开仓赈灾。 勋贵朝臣旋即有样学样,响应天家号召,顺带彰显慈善之心。 于是,在流民聚集的西城门口,粥棚一个连着一个,宛若游龙,围绕着护城河排列开来。 难民们嗅着浓郁的米香味,倒是没有惶惶不安,甚至有些胆大的还好奇的打量各家粥棚,私下议论纷纷:“不愧是开国勋贵,四王八公他们家粥棚的馒头都比其他大人家大!” “那个写着柏的阁老家馒头还有肉哩!” “要我说还是那个挂着西北旗帜的那家,那家的少爷个个都好看,跟菩萨坐下小金童一样!” “什么啊,那个念贾!西北贾,想当年战神荣国公贾代善家的后代!” “那老厉害啊!” “更厉害是贾家祖宗,当年贾家兄弟俩跟着太、祖爷打天下,哥哥封了荣国公,弟弟封了宁国公。开国勋贵那么多,可就贾家是两兄弟!真真祖坟冒青烟!” 有人眉飞色舞说着,但渐渐的声音带上了惋惜:“可惜啊这贾家子弟自打战神救驾走后,就各种不成器。现如今就只剩下绣花枕头的名声了。也就听说荣公次子贾政稍微成器些,礼贤下士,颇有祖风!” “…………” 听得嗡嗡嗡的议论声,哪怕夹着些口音,但作为绣花枕头之一的贾琏还是能够分辨出一二。毕竟有些言论很明显就是他们自家散出去的。 比如夸耀二叔贾政的。 擦擦额头的汗珠,贾琏借着手帕遮掩住眼眸一闪而过的黯然,努力挤出扬起微笑分发馒头。 因为老祖宗说了,二叔名声越好,对宫里的大姐姐元春就越有利。一旦元春承恩了,那么贾家就可以重新光复祖宗荣耀。 连轴忙碌了一个多时辰,贾琏眼瞧着烈日越发毒辣,再看看自己都快拧出汗水来的衣服,才叮嘱兴儿继续忙碌,自己去粥棚后头的小军帐里小憩。 一入军帐,贾琏迎着扑面而来的凉风,下意识的身形一僵。 来回深呼吸一口气,贾琏逡巡一圈,就见整个军帐四周摆放着满满当当的冰块。这些冰块因为外头的酷热,都冒出肉眼可见的冰雾来了。但也因此,帐篷内的温度却恰到好处,不冷不热。 只不过如今旱灾连连,这景象若是被御史知道,没准要参一个奢靡。 正紧张着,贾琏视线忽然一顿,眼眸都瞪圆了,骇然看向茶几上摆放的冰糖冰雪冰元子还有冰酒酿,刹那间便觉得自己喉咙都干燥到冒烟,恨不得直接端起一碗一饮而尽。 但……但这些冰镇饮品却不是他能做主,是贾赦自带的。 捏了捏掌心的汗珠,贾琏上前一步,看向躺在摇椅上眯着眼,一副惬意模样的贾赦——他的父亲,荣国公继爵人,现任一等神威将军,荣宁贾家一个绣花枕头! 顿了顿,他喑哑着声,开口:“大老爷,您……您既愿意出面来施粥,还是……还是莫要如此奢靡。若是让外人知道了,没准都要指责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此言不亚于晴天霹雳,尤其是最后一个字像是刮骨刀一样直接削肉而来,贾赦一个激灵,动了动眼皮,睁开眼,还带着些显而易见的猩红阴鸷。 但万万没想到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年迈的仇敌一家人,而是一张过分年轻的脸庞。 且有些眼熟。 “贾……”贾赦面色一沉,昂头看着浑身湿漉漉显得眼睛格外明亮的年轻人,试探性的开口:“贾琏?” 这莫不是地府? 暗中琢磨着,贾赦带着警惕打量周边。 与此同时,听得一声带着午睡后慵懒困意的音调,贾琏觉得自己喉咙的烟雾都能直接燃烧到四肢百骸了。 他贾琏何其有幸有这样一位父亲,文不成武不就不事生产就罢,连最基本的吉祥物都做的马马虎虎! 腹诽着,贾琏咬着牙抬出家里的老祖宗,再一次开口强调:“大老爷,您既然答应老祖宗来施粥了,您也该露个脸,替贾家替荣府争个颜面。” 贾赦瞧着弯腰行礼中带着些不忿怨念的亲儿子,喃喃了一声:“施粥?” 施粥?! 他什么时候沽名钓誉,干过这种假正经的事了? 在地府更不可能干这种破事啊! 不对—— 揣测的思绪戛然而止,贾赦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拍案而起居高临下俯瞰着贾琏,厉声喝道:“我是你爹!你口口声声大老爷的,是想直接过继给老二贾政当他的儿子?” 看着忽然间面带狠厉的贾赦,尤其是双眸猩红活像是厉鬼一般,浑身带着阴鸷的亲爹,贾琏脑中空白一片,下一瞬间赶忙“扑哧”一声跪地:“大……不,爹您息怒。孩儿只是想着把老祖宗吩咐的差事办好。” 知道自家亲爹什么都不在意,唯独在意他的亲娘,贾家的老祖宗,于是贾琏边叩首边解释,话语到最后不期然带着些委屈:“老祖宗说了,这回非但当今虔诚求雨,便是上皇也颇为震怒。父子俩齐心协力的想要控制旱灾,免得生灵涂炭。我等若是施粥妥当,也可以在当今面前留一份好印象。毕竟……” 上皇老了。 最后四个字,贾琏没有说出口,只双眸带着些希冀看向贾赦。 本朝格局略有些“别扭”:当今继位十年了,上皇依旧掌握些权势。双皇斗争,可谓兵不血刃。但不管父子俩怎么相斗,可在旱灾问题上却意外的团结一致。据老祖宗分析,是怕有心人利用“天有二日”造谣生事说旱灾是他们引发的。 可不管怎么样,这天家父子都能一致对外呢。 但他爹贾赦…… 瞥了眼瞬间匍匐跪地的亲儿子,贾赦抬手按了按额头的青筋。 哦,想起来。 双皇斗争,其中上皇拿捏当今的一条便是——自古以来以孝治天下。 因此上行下效的,朝臣不管私下如何,明面上也都不敢过分忤逆不孝。 所以贾琏就算心理略有些不服他这个当爹的,跪得可快了! 吐槽着,贾赦慢条斯理打了个哈欠,抄起冰酒酿喝了一口。感受着阔别已久的甘甜清凉,贾赦缓缓吁出一口气:“你任劳任怨,老祖宗能给你升官不成?” 他可没忘记抄家圣旨来临时,贾政一句【实在犯官不理家务,这些事全不知道,问犯官侄儿贾琏才知】就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贾政自己没儿子没孙子,轮得到你?” 猝不及防听到这声质问,贾琏一愣。 不……不应该唯恐老祖宗生气,然后老老实实听老祖宗吩咐吗?怎么大老爷忽然如此疾言厉色? 就在贾琏思绪偏飞时,便听得耳畔又传来一声质问——“对了,现在是什么年号?” 闻言贾琏彻底呆了,小心翼翼昂着头看向贾赦:“您……您问年号?” 贾赦面无表情,“回答。” “嘉和五十四年!”贾琏听得迎头的冷喝,下意识开口道了一句。 贾赦:“…………” 贾赦捏紧了茶盏,沉默。 不是地府重聚,是回到…… 贾赦丢下冰酒酿,掰着手指头算了又算。 嘉和是上皇的年号,当今为表孝心一直未更改。待上皇驾崩三年后,才在满朝文武请愿中改年号为定熙。 所以……也就是回到贾家抄家八年前?! 瞧着动作依旧透着不通算术的亲爹,贾琏不敢揉自己跪的都有些麻的膝盖,小心翼翼开口道:“大……” 舌尖一转,贾琏改了称谓,道:“爹,您是在算施粥所需的银两吗?” 顿了顿,他飞快道:“您放心,虽然山东等地大旱三年了,但……但据老祖宗推测应该不会年年像今年这样施粥的。今年毕竟特殊些,是当今登基第一个十年。” 贾赦听得这番解释,呵呵冷笑:“我想起来了这银子好像是我私库出的?” 贾琏闻言不解:“您不是说表表孝心,毕竟上皇都开口要四王八公也一同出面施粥?” 迎着贾琏困惑的小眼神,贾赦双手按着额头:“酒喝多了,脑子有些糊涂。贾琏,你就告诉我一件事,林如海的女儿在哪里?” 贾琏闻言面色变了又变,试探着:“林表妹客居在贾家。不过……不过爹,您……您不会想着从林家拿一些扬州瘦马吧?” 林如海,他姑父,现任巡盐御史。 在扬州。 扬州跟盐有关的,除却钱这个词外就是瘦马。 “那姓薛的那个妹妹呢?住哪里?” 听得这话,贾琏觉得自己整个身躯原本的闷热的汗液都变成了刺骨的冰凌,让他不得不谨慎中带着些忤逆,刻意重了音:“薛家表妹的母舅可是叔父王子腾。” 亲爹啊,您别贪、花、好、色到亲戚家的姑娘身上啊! 贾赦不耐,直接质问:“是不是住梨香院?!” 贾琏看着面带不虞的贾赦,表情更凝重了,再一次强调:“叔父王子腾可升迁九省统制,从一品大员!” 贾赦:“…………” 贾赦:“…………” 贾赦觉得自己虽然想不起上辈子多少事,但他还是有脑子的,看得懂贾琏那言外之意。当即他不虞且直白的开口:“你见过你爹缺漂亮姑娘吗?我问你,就是琢磨琢磨家里几个适婚姑娘。你自己出去瞅瞅,多少家族派大家闺秀出来了?!闺阁名声不就靠现在积攒吗?” “否则养在深闺谁知道?” 接连的质问声来袭,贾琏彻底傻了,结结巴巴:“可……可不是宝玉他未过门的妻子吗?要不然……要不然男女七岁不同席啊。” “爹,您……您还是莫要操心他们了吧?” 最后一句,贾琏说着还有些酸溜溜的。 亲爹啊,但凡漂亮的女子,连……连婚事都惦记着。 就不多替亲儿子想想。 贾赦闻言“咦”了一声:“男女七岁不同席?” 对啊,这……这规矩跟《红楼梦》有冲突啊——贾宝玉和林黛玉可一起住过碧纱橱呢! 不对,现在重点是——薛宝钗都进贾家了,就说明《红楼梦》开始上演了,贾家的罪孽开始显露出来了。 那接下来林如海该死了吧? 毕竟旱灾缺钱啊! 竭尽全力想着自己还记得的事情,贾赦阴恻恻笑了笑。 一个死在任上没有任何抚恤的巡盐御史。 一个夸贾政【其为人谦恭厚道,大有祖父遗风,非膏粱轻薄仕宦之流,故弟方致书烦托。否则,不但有污尊兄之清操,即弟亦不屑为矣。】的好妹夫! 等着! 3. 苦肉计 暗暗怨怼着,贾赦面上情绪收敛的却是极快。毕竟,挨打挨出阴影了。他怕自己一个不留神没收敛好情绪,又被温柔的贴加官。 因为贾家曾经辉煌过,贾赦的亲爹贾代善更是执四王八公牛耳,是武勋魁首,大周的定海神针,武帝手中的利刃。当然因此权势煊赫,也树敌颇多。 所以那些人嚷着报仇雪恨。 次次濒临窒息的恐惧随着回忆钻入骨髓之中,贾赦牙关紧咬,也不去看贾琏什么神色,径直出了帐篷。 撞见贾赦忽然间惨白的面色,贾琏也顾不得休憩喝口水,急急忙忙跟随。一路避开散发恶臭的难民队伍,贾琏在官道岔路口终于寻到了大口大口喘着气的贾赦。 就见贾赦不知何时脱了靴子,赤脚踩着砂砾,看起来整个人都有些癫狂。毕竟肉眼可见的,贾赦的双脚流着血。 不是他自夸,贾赦真是养尊处优长大的老纨绔。一双脚,据说都五岁之前都没下过地走过路,比大家闺秀还娇娇养着,就差穿个三寸金莲直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因此,双脚是挺白的。 血水的殷红衬托下,极具冲击力。 “爹,”贾琏一个箭步冲过去,双手死死的按住贾赦的手,双目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您……您怎么了?” 被呼喊的贾赦嘴角勾了勾。 脚底的疼痛真实到让人战栗,让人切切实实的感受到生命的流逝,让人意外的心安——因为最终定罪量刑了,没有人再私下敢教育教育贾赦了。 贴加官,滴水刑,真的文化人实在太会玩了。 那种口口声声为你好的折磨,完完全全生不如死! 迎着吹拂而来的热风,贾赦慢慢的,抬手捏住自己的鼻子,凤眸一挑,横扫周围。 准确的捕捉到路边散发恶臭的旱厕,他直接满脸嫌弃,止住翻涌而来的恶心感,边继续走着感受着疼痛,边开口:“体验体验什么叫难民。昔年我听爷爷说过,他们连草鞋都穿不起了,就这样赤足百里跋涉想要进金陵皇城,想要求老爷施舍一口饱饭。可惜那时候天灾人祸不断,贪官污吏盛行。天子脚下的粥棚,都是一碗清水裹着砂砾草根,米粒不见一颗,唯有米糠。” 前朝,皇城在金陵。 作为金陵城郊的老百姓,也算皇城跟下了,日子比其他老百姓过得好些。可偏偏从根开始烂了,那些天子朝臣连装都懒得装了。所以爷爷他们只能千里北上啃着草根观音土,投奔义军,争条命。 猝不及防从贾赦口中听到这番沉重的话语,贾琏颇为讶然:“您……您……” 话语张张合合许久,最后贾琏望着疼得整张脸都变形的贾赦,开口道:“您纵然想要体验,也不用如此自我苛责啊。您先穿鞋。” 贾赦垂首瞥了眼镶嵌珠宝的靴子,直接往贾琏怀里一塞,不容置喙吩咐道:“拿去埋了吧。做个记号。以后要是抄家夺产了,这靴子还能卖个两千两银子。” 珠宝不提,料子是江南织造出的上好雪缎。这雪缎得一丝一丝的算价格,寻常官宦人家得一匹当做里衣都是珍惜至极。可他贾赦敢用做靴料,原因也简单:江南织造的掌权者姓薛,是上皇武帝的人。贾家也算武帝的拥趸。因此他们两家关系还维持不错。 闻言贾琏直接噗通一声跪地。 下一瞬间,他被滚热的地面烫的倒抽一口气,直接站起身:“大……爹您……您今日……今日这言论过于悲观了。我贾家……” 说着,他左右环顾四周,确定眼下饭点又太阳毒辣,周围无人,但还是压低了些声音道:“老祖宗不是说光凭祖父救驾之功,但凡上皇在一日,我贾家都无忧吗?至于日后哪怕被清算,只要元春大姐姐好命格,得当今宠爱,自然也能照拂贾家。” 这也算平稳过度了。 瞥了眼眉眼间似乎还带着些精芒的贾琏,贾赦直接拿着靴子砸贾琏脑门上,狞笑着:“你看起来脑子也灵光怎么不多想一步?不提四王八公,你祖父跟武帝的恩恩怨怨,自打救驾后那黑市话本都从功高震主变成契兄弟了。你们琢磨元春进当今后宫,还不如琢磨如何死得体面得了。说句粗浅的道理,哪个儿子看见后娘有好脸色的?” 贾琏恍恍惚惚,连被靴子砸了都没觉得屈辱,反而困惑不已,喃喃问出了声音:“爹……不会……不会吧?当今孝顺出了名的。” 十年了,都被嘲讽成儿皇帝,却依旧尊着上皇,事事尊重询问上皇的意见。 “那你就去跪佛前,求他长命百岁,否则他一走,当今不管孝顺不孝顺,也有人要你我的命,宁府那两的命。”贾赦看着一双肖似自己的凤眸里写满了愚蠢两个字,牙齿咬得哥哥作响,没好气的又一只靴子砸过去:“脑子还不如我灵活!” 贾琏听得这声埋汰中带着亲近的话语,唇畔张张合合好半晌,但最终还是贪恋这一瞬间的父子相处,当即眼里的困惑化作决然:“是,儿子现在就去埋了?” 贾赦看着终于听命行事的贾琏,一脸警惕的开口:“我刚才出来有人盯着怎么办?你干脆找个黄道吉日再来埋。现在你也脱鞋,随为父赤足回去!” 最后一句话,贾赦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 “为……为什么?” “蠢货!你不是琢磨着要颜面吗要得帝王表彰吗?那还有什么比感同身受更虔诚的,能跟勾起老一辈对往事的回忆?”贾赦翻个白眼说完,一昂头骄傲道:“贾家,看来还是我脑子最聪明了!” 一群废物纨绔,看来还是得靠着他才能报仇雪恨。 贾琏:“…………” 贾琏思绪偏飞半晌,最终还是咬着牙,脱了鞋子。 当脚踩上地面时,贾琏瞬间被烫的恨不得一蹦三尺高,表情都有些狰狞了:“爹……爹,您……您确定要赤足走回去?!” “当然,这样显得心诚。” 这样老二夺你的功劳,你总会有情绪,不会鹌鹑一样认罪了!! 最后一句话,贾赦没说出口,只是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瞪贾琏。 他是没怎么管贾琏,但贾琏心态平和到【叔政老爷家住着,帮着料理些家务】也是能耐! 贾琏迎着如此复杂的眼神,紧张的看向眼前的道路。 虽然名为官道,可到底是通向通州的小道,不像主干道那样经过修整。且因为是小道,近日盘踞了不少难民。这些难民直接以道路为床,且拉屎拉尿的。哪怕顺天府仁善安排了旱厕,可……可也抵不过难民太多。 所以眼下这路,脏的臭的,还有石块砂砾,还有……破瓦碎片之类。 光看着,就令人作呕。 “富贵险中求!”贾赦瞧着表情精彩的跟开了染坊一样的琏二爷,轻笑着丢下一句话,便迈步朝前走。 每走一步,都忍不住感慨自由的好,富贵的好! 因为他现在还可以避开这些尖锐之物。 不像从前,必须毫不犹豫的一脚踏上,然后满脚鲜血。 踌躇的贾琏看着贾赦大步离开的背影,眼睛都瞪得跟铜铃一样。 他……他……他竟然觉得眼前的爹陌生的可怕。 明明最是骄奢淫逸好逸恶劳娇生惯养的人,怎么这会步伐坚毅,从容不迫,光看背影竟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感慨着,贾琏回想着先前难得的父子谈话,回想着自己羡慕的世交好友有所作为官运亨通,不像他外头顶着个琏二爷之名,在家却不如王熙凤这个奶奶威严,回想着…… 想着自己当官做宰成为顶门立户焦点的梦想,贾琏垂首,手指头都带着些颤缓缓脱下另一只脚。 当双足落地的那一瞬间,贾琏忍不住尖叫出声。 除了双足落地与炙热地面接触的烫,能把脚底烫出水泡的烫外,还有疼。 即便避开了污秽与石块,但是干净的地面也是泥土硬化而来的地面。这些地面都是粗粝的,带着风雨洗礼的粗糙。而他好歹也是荣国府的琏二爷,一双脚连田地都未下过。 此刻赤足脚踏地面,粗粝感直接刺痛了他的脚底,让他恍若被蚂蚁啃噬一样,痛感从脚底直冲脑门!!! 刹那间,贾琏想要退缩。 可转眸间看见在烈日下走的稳稳当当,一步步如履平地的贾赦,贾琏一咬牙,一跺脚飞快往前跑向贾赦,积极无比建议:“爹,这……这不管怎么样好歹咱们都是荣宁一贾啊。您既然有所筹划,那……那好歹也捎带上珍大哥还有蓉儿啊!” 要是可以捎带上贾宝玉,那是最最最好不过了。 但以老祖宗偏疼的性子,肯定不可能。 贾赦闻言眉头一挑,看着因为煎熬额头都冒出密密麻麻汗珠的亲儿子,沉默半晌:“也行。” 宁府抄家,贾珍贾蓉父子俩直接上断头台。 荣府虽然被帝王彰显仁慈一分,但流放东北,其实跟死也没什么差别。 整个贾家,保全的就以贾政为代表的二房。 “不过你回去低调点,先劝说好贾珍父子俩。”贾赦抬手擦擦冒出来的汗珠:“我可不希望这么好的主意被别人仿了。” 听得自己的建议被贾赦采纳,贾琏当即觉得自己似乎离父亲更近一步了,就好像他幼年撞见过的一幕:二叔握着珠大哥的手,积极的教着人练字,画面美好又温馨,不是他能够融入其中的。 可现如今…… 贾琏又有些酸涩起来,先前他要是不提及贾珍贾蓉,那么他是不是也可以在无数难民心目中留下父子和睦相处的美好一幕? 贾赦瞧着贾琏犹犹豫豫的,不解催促:“快点啊,你以为这地鸟语花香呢?扭捏什么?” 闻言,贾琏一个激灵,顾不得心中蔓延的酸胀,忙不迭开口:“我……爹您别动怒。咱……” 像是给贾赦解释,又像是再说给自己听:“有宁府珍大哥在,真有赏赐的话,那……那珍大哥定然愿意跟我们分享的。”不像二叔,只清早过来叮咛几句,然后一副公务繁忙的模样去衙门了,办事的是他。 贾家派人在难民中宣传的好名声也都是二叔的。 贾赦分辨出话语中的一丝怨念,抬眸看向充满“荆棘”坎坷的路,赞许道:“还有点脑子。赶紧去办。贾珍叫不过来,把蓉儿也得逮过来!这娃长得那么好看,一哭,保准那些难民看了想到自家娃。” 难得的夸耀来袭,贾琏笑容灿烂,毫不犹豫应了一声是,忙不迭跑回粥棚。 贾赦定定的看着远去的贾琏,挠挠头。 贾琏不是被贾史氏养着养着,全身心都向着贾政他们? 竟然还会因他赞誉开心? 贾赦沉默的看看自己的双脚。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久到他都不在感觉周围中的恶臭,只听到了耳畔一声痛呼:“赦……呕……” 贾赦见状,缓缓的抬眸看向小脸刷白,直接因为环境呕吐的贾蓉。 贾琏拿出水囊,给贾蓉漱漱口,关心不已:“蓉儿,你没事的话,忍一忍。总比只施粥要好是不是?” 贾蓉都来不及喝水,闻言直接两眼一翻,往贾琏身上躺。 不……不……不行的…… 贾琏:“???” “这戏演的。蓉儿等会你只管哭。”贾赦拿过水囊喝口水,安排道:“琏儿你干脆背着他。当初咱荣宁老祖宗兄弟情深,互相搀扶着,甚至是背着寡母幼妹步行千里。现在也算重走老一辈的路。” 贾琏看着贾赦似乎对环境也有所嫌弃,忙不迭直接拦腰抱起贾蓉。 贾赦见状,眼皮猛得一跳:“你是觉得宁府名声太好?这让你背,没让你抱女人一样抱!” 贾蓉闻言都顾不得装昏了,红着脸急急忙忙澄清:“赦……叔祖父,您别气。我跟琏二哥可是清白的。” 他们宁府挺多绯闻的,男的女的都有谣传,被人嘲讽门口的石狮子都不干净。甚至还有人说父亲贾珍禽兽不如,亵玩自己的亲侄子贾蔷。为了避开这些流言,父亲都只能把贾蔷分出府门独自生活。 贾琏赶忙放下挣扎站地的贾蓉,也跟着解释:“爹,那不是蓉儿刚才躺我怀里吗?这背还得弯腰,还得调整姿势。我就是图个快。” 贾赦面无表情:“知道你们清白。但人言可畏。咱们现在警惕些。” 两人点头若小鸡啄米。 “走!”贾赦袖子一挥。 贾蓉亦步亦趋,小心翼翼看着真赤足的贾赦,又看看也跟着重新脱下鞋袜的贾琏,紧张不已:“真……真要这样苦肉计吗?” “总要试一试。咱们施粥又不能脱颖而出。”贾琏疼的俊脸都有些狰狞,拿着自己的靴子往鼻翼塞。 他的靴子都比路过的旱厕香。 “咱贾家再不成器,以后就只能听珍大哥怀古诉说抢花魁的事情了。近些年那最有名的雅芳阁愈发轻慢咱们了。”想了想,贾琏举了个残酷而又直白的例子:“青楼都看菜下碟,跟红顶白!” 贾蓉:“…………可是……可是我怕疼。” “那你想想自己去青楼,被那些所谓新贵调戏屈辱不屈辱?”贾琏低声:“咱总得豁出去拼一把。” 贾蓉闻言整张脸都黑了:“我要是女儿身我进宫选秀得了。” 说着他泪眼巴巴的看向贾琏:“二叔。” 贾琏瞧着双眸湿漉漉的,跟没断奶小奶狗一样的贾蓉,琢磨着贾赦先前卖惨的话语,眼眸一沉:“我现在可以背你走,但你快到粥棚的时候要狠一把脚底划一刀,然后哗啦啦流的那种,光看着就血淋漓就很疼的那种!” 贾赦听得身后的筹划,昂首挺胸往前走。 就是,把纨绔逼急了,卖惨卖脸卖男儿身都行,通通都行! 就在贾赦壮志凌云时,知道苦肉计的贾珍环顾着左右排序井然的难民,低声吩咐自己的心腹:“去西边那些文臣粥棚闹点动静,尤其是承恩公黎家。” 仆从闻言当即点点头,眉眼间带着嗤笑。 黎家也真真是小家子气。 好好的施粥,竟然往粥里丢什么草根撒些米糠,还说这样一碗粥可以排除那些混混,救活真正的难民,还两个! 说难听些,都有些不把难民当人看了。 难民饿了那么久,再喝口加料的粥,没准直接肠道不适,一命呼呜了。 4. 活阎王 难民中不提混杂着各家的暗探,便是他们自己豁出一切翻山越岭,千里跋涉,都是靠着最最最简单朴素的信念——“皇帝是真龙天子,会给老百姓做主”。更别提一到京城,便听到了天子下罪己诏求雨,听到了朝廷一项项赈灾的措施。 且还亲手拿到过粥。 满满的一碗粥,都是白白胖胖的米青米,都是曾经舍不得吃的米青米。 当即众人除虔诚感谢外,这嘴巴自然而然就有些“挑剔”起来了。 于是越来越多的难民便朝勋贵云集的东边涌来,边夹着各种埋汰的口音:“别去西边。那些人跟狗官一样不拿我们当人看。粥里竟然夹杂沙子。我娘观音土吃的肚子都胀起来了,现在天子脚下那些人还敢这么干!” “呸,亏我听说那队伍是天子国丈爷,结果害我排了那么长队伍,领到的是粥水就算了,还有米糠。前两年我家的猪都不吃这个。” “这些狗官!” “…………” 听得一声又一声,甚至仗着人多势众有些张狂的议论声,女扮男装的黎青青紧咬唇畔,幽幽的看着受到蛊惑离开黎家队伍的难民们。 这些也不知道是真难民还是假难民,反正一群人都是破破烂烂,衣不蔽体,头发都快成跳蚤窝了,带着枯黄干涸的灰死之气。浑身散发着恶臭味。 甚至牙齿也是土黄土黄,一开口就连空气都弥漫着令人恶心的酸臭气息。 在这样的环境下,她愿意硬着头皮前来施粥,除却因为黎家是承恩公,是当今的国丈爷外,也是发自肺腑体恤古代难民生活不易。所以才费尽心思想了又想,从各种影视剧中挑选出如此赈灾的妙法。要知道米里惨些糠,可来自《铁齿铜牙纪晓岚》,是大名鼎鼎的贪官和珅说的。 可万万没想到这样的计策,竟然给自己带来灾祸?! 黎青青心中委屈不已,抬眸直勾勾盯着不远处飘扬的旗帜,嘴角勾起一抹嗤笑。本来她以为自己穿到了一个架空的朝代,但知道大名鼎鼎的四王八公,知道八公中还有荣国公宁国公后,便明白自己是穿书了。 穿到了《红楼梦》中。 且以小说的发展来看,这群四王八公必死无疑! 笃定着,黎青青收回眼神,再一次开口红着眼解释她如此行事的缘由:“那么多难民,若是有混混……” 正拔高了音调诉说着,她忽然间就听到敲锣打鼓鸣锣开道声,一抬眸就见有人带队而来。坐在马背上的人带着半副面具,只露出下颌和唇畔。可半张脸也是绝美,轮廓线条凌厉,似被精心刀削斧凿过一般,透着些完美。 只不过对方此刻分明是笑着的模样,但无端的显得异常阴森恐怖,以致于周遭本炎热的天气都骤然变寒冷起来。 黎青青紧张的想要摸摸被吓出来的鸡皮疙瘩时,就见自己这辈子的大哥神色带着些惶然,匆匆的向来人走去。见状她急急忙忙跟上,便拉着人袖子,口吻带着些撒娇问出声来,“大哥这……这是哪位皇子不成?” 黎大哥瞧着自打落水后撒娇中透着些茫然无辜的幺妹,眼里不由得带着些心疼,忙不迭解释了一句:“来者是宗正上官王爷,尊名为上官霆。” 宗正寺管理皇亲,寺正相当于民间的族长,由皇帝担任。帝王忙于朝政,族内事务一般交给宗正负责。但本朝开国情况特殊,太、祖爷原配下落不明,继娶的上官氏是个二婚的。其在婚前便有一子上官靖。 上官靖骁勇善战,也进退有度,跟太、祖爷关系不错,被视为亲子,还编入皇子排序。开国后更是被封镇国亲王,封秦王,寓意世代勤王保驾。 秦王爵位世袭罔替不止,太、祖爷还制定律法大诰明文规定上官靖一脉为宗正,职权不亚于三司:与刑部一样可增设宗法族规、可与大理寺一同审判贪官污吏、比都察院御史劝谏帝王更能耐的是他能请出龙头拐杖直接庭杖皇子龙孙,乃至帝王! 且宗正寺下设锦衣卫,拥有三万人马。 这些年发展下来,上官霆这个上官家的第四代可谓集三司权利一身,人称活阎王,手段狠辣,六亲不认,连宰了好几个篡位的皇子龙孙。当今甚至上皇见了活阎王,都客客气气的。 黎青青听得介绍心中有数,这上官王爷手握司法权,也算她皇帝姐夫的头号仇敌!难怪那么快的就来找茬! 于是按压心中的点评,努力挤出微笑跟着自家大哥前去请罪。 不过距离越近,倒是愈发看得清盛世美颜。 黎青青感慨着,听得人不置一词唯有一个侍卫在问话,当即将自己的理由再解释了一遍。 话语到最后,黎青青声音带着些哽咽:“我……我真的是想多救一个人,想要辨认出那些混杂其中不安好心的人而已。王爷请您明辨!” 哭泣声带着些甜腻,在场所有人只要耳朵没聋,都能听得出女音来。混迹在难民队伍中的宁府仆从见状赶忙回去禀告贾珍。 这……这有大家闺秀赈灾图个好名声不怕,怕的是承恩公黎家好像还打着送女进上官王爷府的主意。 上官霆扫过在场众人,惜字如金:“查。” 锦衣卫领命。 哪怕一个字都带着些霸道之气,黎青青眼眸闪了闪,瞄了眼大名鼎鼎的锦衣卫,视线再一次看向在马背上的上官霆,坤长了脖颈,露出自己优美的脖颈线,边试探性的开口:“王爷容禀,这米粮我等既然施粥也不是出不起。但……但到底难民颇多僧多粥少的,小女……小子见识浅薄才惹出如此大祸。可……可不少人明明带着京城口音,却混杂来自五湖四海的难民之中,隐隐说着我黎家的坏话,抬着四王八公那些勋贵老臣。对此,我也是真的不服!” 最后一词,黎青青特意咬字清晰,字正腔圆,还抬眸瞪了眼周边难民,仿若自己拥有一双火眼金睛一般,带着些天真世家小姐捍卫自家的锐利锋芒。 而后她缓缓匍匐跪地。 与地面接触的那一瞬间,黎青青面色一扭,但想想自己知道的红楼梦剧情,她还是毫不犹豫叩首跪拜。 早点搞死贾家,也好早日将林妹妹接出火坑! 至于她当然多撩几个美男才不枉穿一回书! 上官霆居高临下的瞥了眼缓慢跪拜连姿势都不太标准的黎青青,侧眸扫了眼两股战战的黎家长子,轻笑一声。 听得这声似乎带着鄙夷的笑声,黎青青面色一青,大着胆子再一次看向上官霆,眉眼带着些风情。 她这身躯的容貌,称得上明艳靓丽了。 另一边收到消息的贾珍看到这似乎暗送秋波的一幕,气得眼睛都红了,忙不迭越过众人上前一步,抱拳行礼,毫不客气道:“上官王爷明察,看看到底是谁坏了良心。又不是皇帝威胁我们施粥,大家都是凭良心的。凭什么这小家子气的娘们还能暗戳戳的说我贾家?!说四王八公?!一边鄙夷我们发家不过七八十年,是泥腿子,自己端得世家豪门的能耐,一边干这种下作的事情!” 为应和接下来的苦肉计,贾珍边面带恼怒的诉说,边横扫眼其他四王八公的子弟:“我们发家短,才知道难民的难!毕竟我们老祖宗也是难民,是活不下去才揭竿而起的!” 知道上官霆前来的其他四王八公子弟眼见贾珍话语如此直白,互相使个眼色,也纷纷上前行礼,讨要个说法。 瞧着气势汹汹的一群人,个个张口闭口老祖宗如何,黎青青见状面色一黯,双眸含泪看向上官霆,“我……小女只是听这些话语……” 话还没说完,她就见面色沉沉的王爷倏忽间嘴角一弯,身形矫健的翻身下马。 见状,黎青青紧闭唇畔,竭力瞪圆了眼睛去看。 便见威风凛凛的一队人马抬着一顶青色的小轿而来。紧接着这从轿子里走出一位白发苍苍,但看起来精神奕奕的老爷子。 这老爷子即便保养再好,可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褶皱都有些松弛了,悄然无声的透出灰白死气。 察觉到有人打量自己的曾祖父,上官霆目带狠厉横扫一眼。 迎着直刺而来的犀利眼神,黎青青赶忙垂首,暗骂一声封建社会。 与此同时,上官霆收回视线,嘴角一弯,刹那间驱散了所有的阴鸷狠厉之气,甚至笑容拂面,恍若春风,带着些绚烂鲜活之气。甚至还有几分哄三岁小孩的温柔:“太爷爷,施粥一事大家都是自发的,所以都准备的很好,米面都是上乘之物。有些坏了良心的,我会查清的。” 被唤做太爷爷的上官靖竭力睁圆了眼睛,一一看着难民们的神色。 望着众人双眸中带着些光亮,不像从前那般麻木僵硬,毫无生机的死气,不由得嘴角弯了弯:“好。那就好。” 难民们看着神色威严的队伍也不敢多说什么,随着锦衣卫的指示弯腰感谢。黎家一行人也自然被示意起来。唯有四王八公子弟一行人含笑着往上官靖身边凑。 上官靖瞧着乌压压站在一起的四王八公子弟,含笑着:“你们这些小子……一二三四五六七……” 抬手点了又点,上官靖看向自家曾孙子。 他来之前也听闻过各家子弟甚至几个当家人都过来施粥赈灾了。 上官霆面无表情扫了眼一群躺在祖宗功劳簿上的众人,更是瞪了眼眼里闪现精芒的贾珍,但话语却温柔无比:“太爷爷您没数错,是缺了荣府贾赦一脉。” 贾珍听得这话,恨不得自己能够踮起脚尖透过锦衣卫看看自家叔叔一行人来了没有。这可是真真天助贾家啊! 边希冀着,贾珍上前一步,弯腰解释着:“叔曾祖父,小子宁府珍儿容禀——” 作为与国同岁的开国勋贵就这点好,不管贾家历经什么风雨,反正他打小就是喊位高权重的上官老王爷为叔曾祖父。 “珍哥儿啊,有日子没见倒是瘦了。”上官靖拄着拐杖靠近贾珍,瞧着人湿漉漉的衣服,倒是满意一分:“听说你自己带队施粥?” “那当然了。”贾珍含笑,小儿作态撒娇着:“珍儿其他不会,可我是族长啊。打小祖父就抱着我逢年过节施粥赠药给贫苦族人。” 在人群中的黎青青扫了眼贾珍,眼里带着些鄙夷。 区区一个爬、灰的好色之徒还有脸说施粥赠药。她可记得呆霸王薛蟠进贾家时,有描写【贾宅族中凡有的子侄,俱已认熟了一半,凡是那些纨绔,莫不喜与他来往,今日会酒,明日观花,甚至聚赌嫖、娼,渐渐无所不至,引诱的薛蟠比当日更坏了十倍。】 简言之薛蟠都能争夺香菱毫不在意打死人,而贾家比薛蟠更坏十倍。完全说明了贾家腐败,尤其是贾珍这个族长废物无能,只会贪图享乐,吃喝嫖、赌爬、灰玩儿媳妇。 这老王爷竟然还当众一脸慈祥的看着贾珍。 看来上官家也是昏聩,该废了…… 就在黎青青垂首遮掩住自己一闪而过的冷厉时,上官靖道:“赦哥儿是你叔叔,也该好好帮衬你才对。他人呢?要是欺负你,跟太爷爷说。” “叔祖,这贾恩侯性子您也知晓,应该是躲清闲去了。毕竟珍哥儿都长大是家主了啊。”现任北静王瞧着难得出来一趟的上官靖注意力在贾家身上,含笑着开口诉说道。 贾珍听得这冷嘲热讽的话语,双眸簇着些火焰,刚想回击回去,便听得一声歇斯底里的呼喊:“救……救命啊!” 紧接着声音愈发凄厉,由远及近,甚至还带着些完全清晰可辨的惶然无措。 听得如此熟悉又陌生的呼喊,贾珍一愣。 这好像是……是贾赦的声音? 苦肉计需要喊的这么……这么惨? 我叔有这脑子有这天赋? 5. 及时雨 没错过贾珍双眸闪过的困惑,上官霆忍住各种恶意的揣测,搀扶着行动缓慢的上官靖朝声源望过去:就见官道上贾赦一行人狂奔而来,仿若身后有恶鬼在索命一般。离得近了,还能看见三人满面煞白,浑身汗淋淋的,双眸带着肉眼可见的惊恐! 见状,贾珍彻底傻了,缓缓的视线落在三人的双脚。 瞧着贾赦双足真的带血,不知被什么划伤了脚腕处甚至有一道清晰可见的划痕,此刻正汩汩的往外淌着血。 这一抹鲜红,衬着贾赦污渍的双脚格外的刺眼。 于是他狠狠抽口气,撒腿狂奔而去,一叠声的吩咐仆从护着贾蓉贾琏,自己亲自搀扶着贾赦,也的的确确担忧不已:“赦叔,您……您怎么了?赶紧梳洗一番,叔曾祖父在巡查呢!” 边说贾珍重重按了按贾赦的手腕,示意人赶紧回神,按着既定的故事走。 这好不容易上官靖,现年八十八岁,全大周朝目前唯一经历开国的老一辈出门巡查。对即将实行苦肉计的他们来说,简直就是贾家老祖宗显灵了,变着法给他们送靠山——要知道荣府开府国公,贾赦的亲爷爷替上官靖挨过致命的一刀!!! 扫见贾珍的动作,上官霆十分笃定这叔侄两有阴谋诡计,带着些冷意剐了眼贾赦。 他最厌恶贾家一点,便是借着祖辈恩情变着法的勾着他曾祖父心软。若是贾家还敢利用曾祖父,也就休怪他不留情面了! 贾赦此刻压根没来得及观察周围的环境。 等被贾珍掐的生疼,抽口气,才幽幽的回过神来。 喝口仆从递过来的水,他还喘着气看向双眸似带着精明的贾珍,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恨不得反手掐把回去。 贾珍干脆牵着贾赦,让人视角看向贾蓉! 贾蓉可是贾琏来请的! 贾赦瞧着眼里都吧嗒吧嗒流的贾蓉,彻底冷静下来。他视线缓缓扫视周围一圈,缓缓看向上官靖,看向满面慈爱的上官靖,沉默一瞬,然后直接跑了过去抱着人大腿,活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的孩童:“叔爷爷,救命啊!救命啊,那边……” 看着又瞬间恐惧的贾赦,上官靖眼里扫过一丝困惑与警惕,看了眼上官霆。 上官霆颔首,指指悄然离开的心腹司律。 没错过祖孙两的动作,贾赦来回反复深呼吸,将原委说的清清楚楚:“我……我……我懒得顶着烈日施粥,午睡时却梦见爷爷,想起爷爷跟我说贾家发家的故事。” 上官霆眼眸一沉,手缓缓握紧了佩刀。 有那么一瞬间贾赦直接感觉自己像是被贴加官了:一层又一层的桑皮纸覆盖在脸上,配合烧刀子的烈酒气息,刹那间呼吸都跟着停滞了。周遭似乎没有任何空气,他整个人都想挣扎,拼命想要甩开脸上的桑皮纸,可手脚被铁链捆绑着。 两腿一蹬,舒舒服服死亡都不能。 濒临死亡的痛苦席卷全身,贾赦干脆瘫坐在地,而后靠着心中的怨恨之气,将自己的话语更铿锵有力的诉说一遍:“这种故事我打小都听,都腻歪了,但莫名其妙做梦,不怕祖宗显灵,就怕那个牛鼻子老道贾敬知道后打我。所以……” 狠狠的喘口气,贾赦抬手颤颤巍巍点了点同样被吓得不轻的贾琏和贾蓉,“我……我就让他们去……去难民聚集地方看看,让他们忆苦思甜,双足走路。” 贾琏尚有一丝理智,边搀扶着惊恐不已的贾蓉,恨不得把人畏惧的小脸蛋显露人前,边牙齿上下颤栗着开口:“疼,我……我只走了一段路,这疼的难受,完全都没法想法曾经曾祖父他们如何翻山越岭。” 听得这番也的确合情合理的解释,再看看贾家两个小辈双足血淋淋的明显真被吓着不轻的模样,北静王转眸间望着官靖面带心疼,当即清清嗓子开了口,抢先开口:“贾赦那你怎么也赤足落地?你不是最娇的,在家都要做轿子的?” 他跟贾家有些小仇恨。 要知道昔年是他北静王的祖宗开国功劳最大,执四王八公之牛耳。岂料贾代善后来居上,贾赦也不认他当圈子里大哥! “水田你闭嘴,你……”贾赦一见找茬的北静王,回想着人儿子水溶替贾政一房奔走的画面,双眸直接燃烧着火焰,直接咆哮质问:“我最后也反省不行吗?你赤足走过路吗?你饿过肚子吗?长这么胖,还好意思找茬?换位思考我做不到,我只能跟着走感同身受啊!” 水田看着双眸夹着阴鸷,看他仿若看杀父仇敌的贾赦,一愣:“你……你……你竟然枉顾尊卑,本王好歹也是王,你说话注意分寸,当众呢!小心御史又参你一本!” “尊卑个屁!你在难民堆里称什么爷?水田,你别忘记了水爷爷让你叫水田,只提醒你他最初奋斗就为一亩良田,别忘本!”贾赦喑哑着嗓子嘶吼过后,看着拼命给他使眼色示意有些过了的贾珍,大口大口喘气,对着上官靖继续解释起来,还带着满腹的委屈:“叔祖父您不信去查啊!我找个阴凉的地方,结果无意中扒拉看见了半截的尸体,那种……那种尸体……” 抬手想要比划,可这一刻贾赦发现自己肚子里着实没什么墨水,形容不出那种乍然见撞见尸体的惨痛,满含悲戚,发自肺腑道:“我以为易子而食不过……不过一句书上的成语,可……可现在看见了。” ——虽然真实情况是贾琏想要给贾蓉伪造划伤的痕迹,寻找尖锐的树枝,无意中翻到的……翻到的尸体,但是被难民理所当然形容成口粮,肉粮。 那种震撼感…… 贾赦脑海里浮现自己先前经历的画面,顾不得眼下场景,直接张嘴就吐,恨不得把胆汁都吐个干净。 现在朝廷还算上下一心,都有易子而食的现象。 那……那江西呢? 上辈子贾政外放任江西粮道,被【失察属员,重征粮米,苛虐百姓】的弹劾。但……但结果却是当今施恩,说是【本应革职,姑念初膺外任,不谙吏治,被属员蒙蔽,着降三级,加恩仍以工部员外上行走,并令即日回京】! 如果……如果这属实的话,贾政会害多少老百姓? 揣测浮现脑海时,贾赦全身颤栗:“不……不……别找我,我……我不认罪的,我……我收过孝敬,但……但也没敢伤害老百姓啊。” 他就算有罪,那也是针对一家。比如石呆子的扇子。 可……可政令错了,是危及所有老百姓。 那些老百姓要是不清楚详情,以为他贾赦护着贾政平安当官,以为他贾赦认罪了罪魁祸首是他贾赦找他报复怎么办? 怎么办? 看着整个人颤栗蜷缩,活像是真见鬼,有些魔障的贾赦,上官霆双眸眯了眯,死死的盯着贾赦。 黎青青呵呵一声,小声嘀咕:“怕不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这一声虽然轻,但在静寂的环境下,还是清晰无比。非但周围的勋贵朝臣子弟,便是还未离开的难民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刹那间难民们看向恍若被鬼追杀的贾赦,眼里都带着些恨意,更有人胆大的开口:“这就是那个传说的窝囊废,战神的儿子,也真是猪狗不如!” 一言未发的上官靖双眸眯起,目带锐利横扫了眼难民们。 锦衣卫见状瞬间冷喝肃静。 恰在此时,司律查探回来,低声朝上官霆禀告:“在一里外发现了一具残缺女孩尸体。腿部露出些骨头,明显是被剔肉而食。尸体旁边有贾赦一行人呕吐物。我们到达时那尸体的父亲还在跪地吃呕吐物中的冰酒酿丸子。” 带着客观诉说完,司律横扫瑟瑟发抖的贾家三人,沉声诉说揣测:“看来的确是被吓傻了。” 这世家公子哥锦衣玉食的,恐怕还没见过人性之恶。 上官霆扫了眼满脸含泪,带着惊恐委屈的贾赦,眼里带着些质疑。但望着直接沉着脸,似乎回想起贾代善的曾祖,沉默一瞬,他还是一五一十的禀告相关缘由。 得到笃定的汇报后,上官靖看着惶恐畏惧的贾赦,挥挥手示意贾珍搀扶贾赦起来,和声道:“的确也真要感同身受着。现在看见了尸体,知道这灾难之下老百姓日子难过了?天灾,咱们到底互帮互助还能过。最难熬的是人祸,是战争。你啊,这么大了也该理事了。” “是不是我……我祖父他们没有豁出去,今日这群难民中就有我?”贾赦听得这番语重心长的话语,双眸含泪看向上官靖,说的真真真切切,发自肺腑:“我……我祖父他们兄弟互帮互助,没干这种伤天害理的,硬生生争出一条富贵路。我要是不努力,是不是我……我有朝一日子孙也会被卖。” “我的子孙也会被卖,甚至被杀是不是?!” 最后一声质问,贾赦像是想说给自己听,把自己当难民想想。 可……可一想到自己最后为了贾家子弟能够东山再起规规矩矩认罪,想要为了给贾家仇敌一个警告,可以心甘情愿的赴死。 明知道那个鞭子加了药,被贾史王三家力量加了药,却也甘之如饴。 用自己的命去碰瓷,去栽赃陷害贾家仇敌!! 他可以无视贾琏贾琮还有迎春,但……但作为承爵人贾琏活着娶妻生子了,贾迎春适婚年龄他也嫁出去当正头娘子了,头上还没婆婆管着,没婆媳矛盾。 想着想着,贾赦就觉得自己再狠厉,也做不到吃女儿的肉来活命。 另一边贾珍听得这声声悲戚,感情饱满的不像自家咋咋呼呼,只关心偏心眼问题的叔,有些讶然:“赦……赦叔,你……” 贾琏也担心不已,扶着竭力要站起身的贾赦:“爹,您……您冷静……冷静一点。” “冷静不了!” 没得到上官靖的回答,贾赦也不在意,感受着脚底的疼痛,横扫周围似乎被他吓傻的一群人,猛得一挥袖子,挣脱开贾琏和贾琏的搀扶。 趔趔趄趄的站稳身,贾赦横扫周围众人,望着四王八公子弟尤其是盯着自己稍微有些仇的北静王身上:“咱们都是知根知底长大的,你们恐怕不懂这种惶恐吧?那再往外走走,看看那些聚集区,肮脏恶臭,可……可周遭的花草树木都没了绿叶,露出了树根。而我们呢,想着慈善名声。” “所以——” 嗓子似乎都冒出血来了,贾赦喉咙疼的厉害,只能暂且闭嘴休息一会。 于是他视线再一次缓缓落在上官靖身上。 瞧着人三分复杂七分慈爱的眸光,像极了曾经祖父在世时的模样,于是他双腿一颤,普通直接跪下,目带一丝报复,用尽全身力气喊着,当众喊着:“王爷,您曾经欠我祖父一条命。想来现在是我祖父向您讨要个恩典了,求您让所有四王八公子弟走一走我们刚才那条路吧。” “真的,很疼。” “很疼。” 最后两个字,贾赦说的,不带一丝阴鸷,反而带着真诚:“得他们亲自感受感受才真的明白什么叫旱灾。” 猝不及防听到这话,四王八公一行子弟骇然瞪圆了眼睛。但碍于贾赦此刻有些疯癫的模样,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尚未离开的难民闻言也全都傻眼了,看看贾赦,又视线扫向先前开口的黎青青,眼中的审视直白至极。 黎青青当即难堪的要命,垂首遮掩住自己的狠厉,幽幽的看向贾赦,看向与书中描写似乎不一样的贾赦,暗暗揣测:难道也被穿了? 另一边被注目的上官靖望着跪地虔诚,甚至双眸中都透出一股淡然笑意,仿若有所领悟的贾赦,昂头望望头顶的烈日,又缓缓看了看周边还未离开的难民,最后视线望向四王八公子弟。 他的确对这些孩子有所偏疼一分,因为从他们身上到底可以窥伺出当年他们这些人的奋斗。 人老了,的确念旧的很。 含笑着,上官靖握住了自己的拐杖,一字字扬声道:“贾赦,你这个要求本王允了。但本王也要强调一点,这世上虽然有恶,但更多的还是善。” “你昂头看看周围这些百姓们,虽然衣不蔽体,但他们团结着翻山越岭前来京城,双眸带着的是对未来的希冀。” “帝王沐浴斋戒恳求降雨,在京的文武百官努力施粥,在外的朝臣积极陆路水路调派粮草,为的都是活着。” 贾赦听得传入耳畔,带着显而易见担忧的话语,发自肺腑的叩首:“叔爷爷,我会记住的。” 上官靖闻言缓缓的弯腰,拍拍贾赦的脑袋,带着些长辈的慈爱:“叔爷爷知道赦哥乖。” 上官霆依旧握紧佩刀,一言不发。 司律见状,安排随行的太医给贾赦一行人诊脉,又将捆绑过来的凶犯以及尸体朝众人展示,以确保贾赦一行人先前的“污名”不会被某些有心人利用…… 在场众人看见侍卫抬过来的尸首,有些难民吓得面色一扭,甚至不少人瑟瑟不安着。 连草席都没有,挖个土坑葬了是常有的事情。可他们一路行来,也知道在黑夜中常有人挖土坑,有时候刚埋下的土坑第二天就空了,有时候还会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嚎声,有时候也会看见冉冉升起的火焰与烧焦的肉味…… 可不管怎么样都到京城了啊,天子脚下,怎么会……怎么会…… 在场的官宦子弟们目瞪口呆,有些甚至面无血色,有些也直接毫无仪态呕吐,有些…… 上官靖拄着拐杖,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不容置喙道:“我跟你们一起走走,去看看。” 闻言北静王吓得一颤,顾不得胃翻江倒海,急急忙忙弯腰恭敬着:“叔祖您……您……其他不提您年事已高……” “如此才更要以身作则,太、祖爷当年起义最初的兵那都是老弱病残。现如今天灾面前,也不该也不会放弃一人。”上官靖说罢,便只顾拄着拐杖,顺着那滴血的路径一步步走。 看着颤颤巍巍的背影,北静王顾不得活阎王的威名,直接开口:“王爷,您管管啊。这烈日,我……我祖母都中暑在家!” 不是说阎王爷唯一的柔情都在保护唯一的亲人? 上官霆面色沉沉,一言不发,扫过贾赦一双堪称的血足,眼眸闪了闪,径直跟上自己曾祖的脚步。 见状,四王八公一行人:“…………” “贾珍,走着啊!”北静王看着走的决然的祖孙两,几乎从喉咙里挤出话音来。 被点名的贾珍内心咆哮着,但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毕竟上官王爷都当众应下贾赦的要求了,换句话说王爷还是愿意荫庇贾家的。 竭力想着从中可以获取的好处,贾珍硬着头皮:“世叔您请。” “等等,把你叔抬上!咱四王八公,一个不能少!”北静王一挥袖子,抬手指向坐上担架的贾赦:“疼一次跟疼两次也没啥区别,咱有难同当是不是?” 贾赦:“…………水田!” “否则本王治你一个不敬之罪,我乃世袭郡王!民爵之首!”北静王居高临下看着贾赦,挑衅着:“有本事抱着荣爷爷牌位哭,怨他不成器啊,没本事就乖乖走,没准你孙子还能跟我孙子拌嘴吵个架,要不然你贾家爵位到头了,见着我孙子得跪地!” 贾赦闻言直接站直了身,撩着袖子,忿忿不平:“贾蓉给我上,咬死他!” 扫了眼又生龙活虎,跟个小公鸡一样斗志昂扬的仇敌,不想先前死气沉沉癫狂模样,水田一甩袖子,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其他人见状劝着贾赦:“侄孙子不是这么用的,等你自己孙子出来啊。” “就是,赶紧走走走!” “…………” 其他施粥的家族子弟看着这貌似颇为结、党、营、私的的一幕,恍恍惚惚不知如何是好,挥挥手派心腹回去传信。 眼瞧着不少难民迈步跟随过去,双眸都带着敬畏与崇拜,众人互相看一眼也纷纷迈步跟随。 毕竟不管怎么样法不责众,尤其发号施令的是掌握司法大权的上官王爷。 即便众人避秦王这个尊号,称之上官王爷。 感慨着,众人步步跟随,看着一路脏乱的官道,脸色跟开了染坊一样,甚至有些人眼里已带着些畏惧。可偏偏领头的上官霆直接当众拖了靴子,真一脚踩在了地面上。 所有人:“…………” 踩着石粒的上官霆神色依旧寡淡,只顾小心翼翼的望着自己的曾祖父。 上官靖感受着地面传来的炙热气息,眼眸闭了闭:“居安思危,也是有些道理啊。想当年寨子最难熬的时候,我也吃过观音土,真的,一点都不好吃……” 紧跟而来的四王八公子弟听得人畅想当年,表情各异,但都不敢发声,努力垫着脚尖,想要减缓痛楚,边互相使眼色——等回去就套麻袋把贾赦揍一顿! 贾赦机警无比,哑着嗓子,带着些童年的嚣张口吻:“你们敢套麻袋揍我?我爷爷大爷爷现在还有我爹,都在太庙,光人数都比你们多。到时候我上香告状,你们小心点!” 北静王压低了声:“太、祖爷还是我岳父!我豁出去跟我岳父告——” 话语戛然而止,北静王抬手指指贾赦落在贾赦脑门上水珠。 他比贾赦高半个脑袋呢! 所以看得清清楚楚的。 不是汗液,是从天而降的。 贾赦瞧着一副见鬼模样的北静王,不解的抬手摸了摸自己脑门。 瞧着染在手指上粘腻湿漉漉的液体,贾赦刚想说一句话汗液,但下一秒他就听到一声惊雷骤响。 晴空万里的情况下,骤然一声惊雷,似能震撼人心。 贾赦一个战栗,缓缓抬眸看见。 岂料就见不知何时乌云密布。 下一瞬间,倾盆大雨像是开闸泄洪一样,泼盆而来。 猝不及防被淋成落汤鸡的贾赦:“…………” 北静王摸把脸,喃喃着:“告……告状也……也好像真挺好用的。” 上官靖听得身后百姓呼唤的下雨声,示意上官霆赶紧去止住呼喊的王爷千岁,视线缓缓看向乌云密布的天:“也对啊,太、祖爷昔年也是神仙下凡!不提四王八公,便是贾代善都有武曲星之名。” “所以这朝天祈愿,偶尔撒撒小儿脾气哭哭啼啼告个状也可。” 这番话说得不高不低,但他也确保满朝文武有机会听得清清楚楚。 跟在人身后的贾赦闻言一愣。 这……这莫不是给他先前借口的祖父托梦圆个谎。毕竟皇帝那边求雨大半月了,还没个动静? 就在贾赦思忖时,便听得前方不容置喙的一声命令,裹挟着风雨传递耳畔——“ 一等神威将军贾赦,就由你负责宗正寺施粥赈灾的事。小田,帮扶着些赦哥儿。你们几个小子也都别吵吵闹闹的,办妥当了,我请你们喝酒。” 贾赦:“…………” 贾赦一时间不知自己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 一等神威将军当了十五年了吧,第一次……第一次有差事。 6. 共享差事(上) 大雨滂沱,但难民们却欢呼不已。也不知谁喊了第一声,渐渐的难民声音汇聚成一股强有力的呐喊声:“太、祖爷万岁万岁万万岁!当年就是太、祖爷带着四王八公带着老百姓闯出一条生路来!” 这番话语对于满朝文武来说比惊雷声还响彻寰宇。所有收到消息的朝臣们神色带着些复杂看向巍峨的皇宫。 但此刻黑云压城,雷霆滚滚。即便往日是京城中最高的建筑,但在骤然的黑云压迫下,只能依稀看得见重重叠叠的轮廓。更别提为了照明,白日也点了宫灯。 在风雨中摇曳的宫灯,忽然间似鬼火,将原本权势象征的皇城晕染出几分嗜血的鬼魅来。 “这风雨真是越来越猛烈啊!”有人低声轻笑着:“不愧是秦王爷,直接抬出了太、祖爷,打着上皇和当今的脸!” 斋戒半月的上皇和当今:“…………” 当今看着步步逼近自己,亲自进宫禀告宗正寺施粥人选的上官霆,瞧着人冷厉的脸色,趔趄的往龙椅上退:“既是伯祖所言,朕自当许可!” 上官霆扫了眼竭力端坐龙椅之上,眉眼间似乎还带着些惶恐的当今,丝毫没有帝王威严的皇帝,脸彻底黑了:“然后呢?” 三个字裹挟着直白又凌厉的杀气,当今紧张的吞咽了口水,一副焦虑的模样,想了又想,瞧着上官霆似乎耐心告罄,急急忙忙开口:“不过秦王爷可得注意,贾赦废物之名可谓是名震朝野。他昔年考核的成绩,你应该知道。” 太、祖爷的确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还是个大方的好皇帝,予以军权便罢还对四王八公承诺世袭罔替。得亏上官太后垂帘听政时期与四王八公周旋渐渐完善爵位继承制度,所有承爵人需经过一定的武举考核方可继爵——此举明面上算削了开国勋贵的权,但也因此本朝成了史以来开国武勋全都活的好好的朝代。 “下等。”上官霆面无表情的回应:“能当一等神威将军已经陛下隆恩浩荡。但没办法的的确确运道还算好,父王感同身受回忆过往,还望陛下与上皇能够摒弃龃龉,勿忘太、祖创业初心乃是保家卫国!” 说到最后一句,上官霆直挺挺跪地,视线却颇为大不敬的看向帝王,眉头紧蹙。 当今,上皇武帝的七皇子,其母族出身虽算不上显赫,却也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怎么就养出怯懦似鹌鹑的性子来? 客观来说当今虽然在二十几位皇子中不算亮眼,但昔年入六部历练时也得工部尚书赞誉,也曾研发出利民的水车,也算有些功绩。 当初登基,也是武帝亲自下的圣旨,也算德位正的。 可登基十年了! 十年了! 如今朝堂说好听些叫双皇对峙,实则是当今优柔寡断,一碰到点破事就敢拿着奏折去找上皇请人批复。就连虎符塞人怀里,当今都能哆哆嗦嗦还给上皇,还抱着上皇大腿痛哭。 如此帝王,不营造双皇夺权势均力敌之势,都害怕有狼子野心的再一次夺权篡位。 腹诽着,上官霆声音更冷了些,从袖子中掏出有关承恩公黎家施粥异常的奏折递给内监戴平:“还请陛下管管天家亲眷,臣还不想请他们聊聊。” 边说他不急不缓起身:“臣还得去大明宫拜见上皇,请恕臣暂且告退。” 当今没错过上官霆眼里的不耐,目送着人背影离开,缓缓看向御案上的玉玺。最后视线又移动到五彩龙纹象耳香炉,望着香炉周遭萦绕着淡淡的,却珍贵异常的龙涎香轻烟,笑了笑:“年轻真好啊,这火气大的秦王爷似乎都要去找父皇算账了。” 戴平垂首不语,只双手恭敬的呈上奏折。 “不用管,反正太、祖爷福泽后人。”当今伸手握住玉玺,握住所有兄弟包括才智双绝的忠义亲王都无法握住的玉玺,傲然着:“朕等他们吵好,然后敲个印就成。”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他便看到了宗正寺出的任命,从顺如流的将玉玺换成司徒皇族的族长印鉴。 “啪”轻轻一声,快速又省心,解决了原本头疼的十万难民云集皇城一事。 瞧着上官霆拿着盖印的文书匆匆离开,当今啧啧了一声:“小年轻啊,二十五六岁的,看起来比我还老啊!” 被感慨上官霆穿戴上蓑衣,急急忙忙驾马赶回西城难民聚集地。边翻身上马,他横扫偌大的皇城广场,低声叮嘱司律一事:“把任命和本王厌恶贾赦得差的态度散播出去,你亲自去盯紧贾史氏。本王一直觉得贾赦感同身受赤足走路完全不是出于本心,没准碍于贾史氏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撺掇,甚至是王子腾和史鼎暗中拿着贾家当棋子试探皇家态度。” 司律颔首称是。 他也觉得贾赦没这个脑子恰巧做梦恰巧撞见老王爷出府巡查,毕竟贾代善当年面对御史攻讦拥兵自重的时,直接当场放出豪言壮语——老子要想谋朝篡位那你们参贾赦花天酒地纨绔不事生产干什么?说起来我还气,皇子夺嫡都不带我的嫡长子玩,几个意思? 回想着自己当初被震惊到的一幕,司律身影很快与雨水混为一体,熟门熟路的进了荣国公府。 一府中轴线上,代表家主与家主夫人居住之地。 但荣禧堂厢房住着贾政夫妇,而不是袭爵的贾赦。 荣禧堂对应的荣庆堂,更不是贾赦夫人邢氏,而是贾史氏居住之地。 隐忍住将不合礼法律法的国公府邸大拆大改的冲动,司律悄然找了绝佳的位置,匍匐等待。 贾史氏压根没想到还有密探盯着她,一目十行看完史家送过来的消息,扼腕叹息:“这运道要是落在元春身上,都能成天生凤命了。可惜被老大得了去,肯定白白浪费了。” 赖嬷嬷闻言双眸一动,带着些诡异的亮光,低声禀告着:“可……可若是按着迷信上托梦的说法,元姐儿不也是可以得祖宗托梦显灵吗?或许是齐心协力才能降雨呢?” 要是她养大的元春成皇后,那她岂不是可以享奉圣夫人的荣耀,跟那甄家一样全家发达? “你以为上官靖是个傻的?”贾史氏扫了眼自己颇为仪仗的心腹赖嬷嬷,冷笑一声:“那老不死的可是从开国混到现在,手握实权,屹立不倒,精明着。” 赖嬷嬷面色一白:“是,我……我就是……” “罢了,去找老二……”贾史氏吩咐的话语一顿,看向紧闭的窗门,唇畔紧抿半晌,才开口:“算了。现在都不知道是福是祸,还是先莫要牵累政儿了。等赈灾施粥事情尘埃落定了再说。” 听得最后意味深长的一句话,赖嬷嬷心中有数。 要是有功,那自然而然的要恩惠在元春身上了。毕竟当官太难了。现如今没有战争,靠当文官升迁,太慢了。贾政十年了还是荫庇的工部员外郎。还不如往后宫使使劲,但凡有个皇子龙孙,也就兴旺发达了。 一字不落听完主仆两对话的司律:“…………” 这娘当的也真是够偏心眼的! 将对话命人传给上官霆,司律继续窝着,琢磨着王家消息什么时候来。 收到消息的上官霆:“…………” 听得营帐被风吹的哗哗作响,上官霆暂且压下质疑到底是否巧合的声音,问左右:“贾赦人呢?” “禀王爷,贾赦得差后再求着北静王。”侍卫诉说贾赦的去向。 上官霆闻言头直接疼了。 别看北静王是个王,但也是……也是温和的纨绔,甚至因避嫌,寄情美食,也压根一点没主事过。 现在纨绔主事,他眼皮有瞬间都开始跳灾了。 被腹诽的两人:“…………” 北静王瞧着言语颇为卑微,一改往常傲然的贾赦,本觉得自己异常满足狠狠出了口恶气。可转眸间撞见人至今通红的双眸,又看看自己也裹着膏药的脚,他忽然间又觉得没什么意思,颇为坦诚的推心置腹:“我是驸马爷,你求我帮忙拿捏个章程,你干脆去求贾敬得了。他好歹也是前太子伴读也当过官。” “我都求你了你还戳贾家的心肝脾肺肾?”贾赦本弯腰屈膝的,可一听贾敬这名字就忍不住怒气冲天,质问连连:“要不是我敬哥那么聪慧,我爷爷我爹他们能放心让我吃喝玩乐吗?” 贾家兄弟两国公也是颇有智慧之辈,琢磨着一个在京保障朝中有人一个在外立军功,一个盛一个稍微衰一些,这样一起一伏守望相助,可以避开某些锋芒。 两府一开始执行很好,二代宁府贾代化虽然年轻时征战过天下但受过伤拿不起刀枪剑戟,便踏踏实实在京为官。因此只封了个一等神威将军爵。而荣府贾代善在外征战四方得战神之名,靠战功封荣国公。 大权在握的贾代善没忘记自家规划,还颇为积极,直接仗着军功一脚把宁府第三代贾敬踹进了上书房当太子伴读,等贾敬略显出天赋后又直接一脚踹进了军营让人从小兵做起,等人当了三年兵洗了贵公子娇气后又踹进了科考队伍,说盛世重文…… 大概是被踹多了,贾家好不如容易培养起来的继承人,跑了! 北静王看着磨牙的贾赦,又看看面带狰狞的贾珍,轻咳了一声:“是,我……我一时嘴损说错了话,我给你赔礼道歉。不过咱说正经的,咱们这些三代啊,你动脑筋想想,最高爵是谁?” 贾赦止住燃烧的火焰,转动脑筋仔仔细细想了想。 四王爵位袭三代才降爵就不去想了,八公里面【镇国公牛清之孙现袭一等伯牛继宗、理国公柳彪之孙现袭一等子柳芳、齐国公陈翼之孙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修国公侯晓明之孙世袭一等子侯孝康】缮国公石磊之父亡故,石光珠守孝还没参加爵位考核,爵位待定。 “一等伯牛继宗!”贾赦还没开口,贾珍便直接诉说了:“水世叔您的意思是让我叔豁出颜面去求他?” “当然了。皇家都给排列出能耐了,公侯伯子男爵位,剩下的将军爵都是末流。你们八公即便几家第三代是当今时期考核封爵,不像牛继宗是上皇时期便封爵。可不管怎么说姓牛的还是有实力。”北静王瞧着神情萎靡的贾赦,叹口气,“咱们小时候争当老大打来打去,结果不声不响,能耐的是牛继宗!” ——他讨厌贾赦,但不介意联合贾赦给牛继宗找小小的茬。 “户部侍郎,官居三品,实权部门实权三品,以他武勋的出身还未正儿八经的科举出仕,能做到三品,可见能耐啊。” 这一句比一句明显的激将法话语来袭,贾赦抬手捏了捏自己受伤的脚,疼得倒抽口冷气:“你以为我傻吗?去求他?” “那你去求上官霆?”北静王淡然一摊手:“他看在叔祖父的份上肯定会帮你!否则你找珍儿找我出主意有用吗?我们两都避嫌吉祥物!” 听得北静王如此自嘲,贾赦闻言直接冷汗涔涔,权衡着:“我跟上官霆……” “闭嘴,上官王爷!”北静王冷喝了一声:“他已经承爵了。尊卑有序你现在刻入脑子里!” 看着骤然面色冷若冰霜的北静王,连带略微肥胖的身躯都带着畏惧的颤栗,贾赦眼眸黯了黯。 昔年他仗着父祖荣耀何其嚣张,点名道姓算基本操作。 可现如今都得谨慎着。 对比着有爹没爹的落差,贾赦老老实实一弯腰:“谢谢北静王教诲,我知道了。” 北静王有些讶然的看了眼贾赦,沉默一瞬,也没说其他。 毕竟,的确天都变了啊。 “我跟上官王爷并未有情谊,除却其承爵那日恭贺过,这些年我连他的面都没见过。”贾赦望着沉默的北静王,诉说自己最真实的想法:“我还是去求牛伯爷。起码我们还有一起长大的情谊。” 北静王一抬手比划了个请的姿势:“看你求我的份上,我说一句趁早去。趁着大雨哗啦啦的你去堵他门口都显得是程门立雪,诚心诚意知错就改。” 贾赦不敢去看被风雨吹拂的营帐,心里有些忐忑。 其实牛继宗也跟……也跟他割袍断义许久了。缘由到挺简单的——荣禧堂住着贾政,他曾经派御史上奏过想替贾赦撑腰,结果却被贾赦当庭陈情给弄的里外不是人。 回想着自己不成器扶不起的过往,贾赦双眸带着希冀看向贾珍。 贾珍好歹也是当家做主的三等威化将军了。 贾珍小时候跟在他身边,没少跟三代一起玩的。 贾珍毫不犹豫后退:“我是第四代,跟你们都不太熟的。” 贾赦见状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可无奈时间不等人。因此也只能硬着头皮真下雨天回城户部衙门堵人。 刚散衙的户部侍郎扫见自己车夫欲言又止的神情,当即一挥手打断人当众诉说,自己深呼吸一口气,拒绝回想某些事情,飞快掀开车帘入内。 果不其然看见了某个得差事的四王八公后裔。 一身低调灰扑扑的青衣,不像从前锦绣华服,恨不得全天下都侧目欣赏。 “贾恩侯!”牛继宗视线落在纱布包裹的双足,神色冷峻,毫不客气:“别让我派人请你下去。” “哥,我给你跪下了。”贾赦抬手在茶几上比划了个跪地的姿势:“我……我真的走投无路了。哥,您看在小时候我也帮你打架的份上,大发善心帮我一回吧。” 牛继宗面无表情:“你帮我打架?我救你多少回了?” “那我帮你抄作业,我月钱帮你买字画,我……”贾赦竭力列数这小时候的情谊:“我扛着珍儿给你当滚床童子,让你嫂夫人进门不到三月就怀孕了,你上青楼逢场作戏怕嫂夫人知道我给你打掩护……” 牛继宗扫了眼说着说着手指头都翘起来要数一数多少年少轻狂往事的贾赦,沉着脸言简意赅质问:“还真一如既往无赖啊。来我衙门堵我?怎么不直接站在大门口呢,让所有人都看得见?” 一声又一声的质问来袭,贾赦止住回忆过往,揉揉被躁红的脸,“我……我还是稍微懂那么点点人情世故的。当众堵你岂不是让你也被人抓着小辫子攻讦。所以我特意换了你家仆从衣服来的。” 牛继宗定定的看着都有些短了衣物——昔年他们还一起穿着小厮衣服跑出去玩,觉得马车内环境压抑的不行。 张口吩咐了一句“回府”便又迫不及待问:“真荣贾祖父托梦?贾赦,让我卷入这些旋涡之前,你总得交底。” 说着牛继宗喝口茶压压火气,盯着贾赦的双眸,单刀直入:“我可没忘记你贾家还有个金陵四大家族之首的美名。” “那完全是污蔑!我一辈子都没回金陵,我在金陵搞个四大家族,那叫勾结地方,我找死啊!” 没错过真真实实的怒火,牛继宗脸色和缓了一些:“回答我是不是真的托梦?” 迎着如此犀利,似乎能直接窥伺他脑子里想法的眼神,贾赦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口水,竭力与人四目相对,一字一字回答:“真我爷爷托梦,我黄粱一梦的,否则我有病走路吗?” “梦到什么了?” “…………梦到我死了。”知道自己有求于人,贾赦说的是老老实实的。岂料对方还咄咄逼人,追问:“死得有多惨,让你仪态尽失,直接癫狂的从营帐往外跑?” 闻言,贾赦牙龈都咬得咯咯作响。 他知道难民堆中有耳目,但没想到这些耳目传递消息速度也那么快。 看着倔强的挺直脊梁,似乎带着些不忿的贾赦,牛继宗直接将茶盏咣当往茶几上一震:“贾赦你骗我有意思吗?你死的得有多惨,才让荣贾祖父不惜贾家荣府富贵第三代的策略,让你卷入双皇斗争中?” 说到最后一句,牛继宗嗤笑一声:“给贾敬托梦我都信。” 如此直白的嘲讽来袭,贾赦气得怒拍茶几。 世交发小,一起长大的世交发小就这不好,知根知底的! “我孙女。我变成了孙女!”贾赦内心呸呸呸三声,抬眸剐了眼老神在在的牛继宗,开口:“当初废太子的时候,我爹也说过抄家灭族一事,说以他功绩,要是贾家被抄了,那我作为他的嫡长子肯定是直接被当众一刀铡个痛痛快快的。” 发自肺腑诉说自己的的确确被告诫过的事情,贾赦扫过身形一僵的牛继宗,低声啜泣:“可……可我爹没说过女眷十六岁以下,会被流放三千里,会被充当军、妓!” 牛继宗面色一黑,捏紧了茶盏。 “我……我一个青楼常客,难道不知道青楼女子的遭遇?”贾赦说着悲从中来,唯恐那军、妓一词真真的有朝一日会成为现实:“军妓比青楼还低一等,真最最最下贱的。我虽然不喜丫头片子,可我……我一个男人一个祖父也绝对做不到自己的孙女下场如此凄惨。” 呸呸呸,巧姐儿等着祖父给你找靠山! “所以我能不吓疯吗?这……这爷爷托梦,简单直白拿我熟悉的青楼名妓来举例。” 哭泣声飘荡在马车内。 不像从小到大经历的那种假哭,反而是从内心深处散发出的惶恐哀泣。分辨着感慨着,牛继宗缓缓往后一靠,身姿都带着些放松,“也就你幸运。本部堂琢磨将难民登记造册,撰写野菜大全。近些年天灾不断,若是野菜也能种植,也可充当口粮亦或是佐料。” 怕贾赦不理解,他还举了个例子:“比如青团,便是艾草制成。” “这事,你出面办吧。” 贾赦有些跟不上牛大人的思维:“我找野菜?那难民就算把野菜放在我眼前,我都不知道不认识。” “你有钱,找些难民同籍贯的书生,让书生按着难民口述描绘野菜的模样。这样一来也算结交几个文人,施恩。” “等等,野菜不提,现在重点是难民饿肚子怎么解决啊?”贾赦挠挠头,问的颇为真挚:“而且我跟你实话啊,那西城难民聚集的地方是真臭啊。我看顺天府有摆设旱厕之类的,可……真不能提。” “还有那些难民有杀人犯有小偷小摸的。” “还还还有那么多人得聚集京城到什么时候啊?能送他们回去了吗?可京城下雨又不代表灾区下雨。” “还要呆那么多天,能想办法让他们洗个澡吗?换套干净的衣裳。” “…………” 听得一连串傻的愚蠢的问题来袭,牛继宗缓缓吁口气,认真听完,才开口:“第一,难民有朝廷安排!第二你只是领宗正寺的差,没必要考虑那么多事情。” “可我第一次办差,想要办得好,让难民也真开开心心回家。”贾赦听得这口吻中似乎有办法的意思,赶忙诉说:“钱不是问题。” 牛继宗:“…………” 牛继宗:“…………上官叔祖父是不是知道国库没多少钱,就逮着你薅啊?” 被贴上小肥羊的贾赦纠结一瞬,还是颇为肃穆道:“那……那我也愿意的。算做些好事,为我孙子孙女祈福。” 望着人眼里蕴含他看不透的畏惧,牛继宗蹙眉成川,低声道:“那你就出钱安置难民,仿照军营会被人联想,就仿照客栈通铺的模式,让难民参与建设,付给他们工钱。这样一来他们日后回乡也手里有钱,二来可以让他们记得贾赦的恩情,三来最重要的一点,这客栈名字你越过上官霆找叔祖父哭,让他专告当今,由当今给客栈取名。地契房契之类也一并上交。建起来的房舍以后可以免费给进京赶考的书生住,彰显帝王慈爱。” “为什么不交给上皇?我可以直接见上皇。” 牛继宗直勾勾的盯着问的真挚的贾赦。 待听得咔嚓一声脆响,才惊觉自己竟然不知何时捏碎了茶盏。 看着四分五裂的茶盏,牛继宗剐了眼贾赦,说的发自肺腑:“皇子夺嫡真的不能带你玩!” “最简单一句县官不如现管没听过吗?当今得位正,也是司徒皇族的族长,是宗正寺寺正!” 贾赦看着气得毫无仪态,唾沫星子都飞出来的牛继宗,像极了曾经熟稔的好友,赶忙开口:“大人您厉害,您算无遗策,您那么聪明,您……您能给我一支笔让我记下来那么多要点吗?” “我……我吓忘记了。” 牛继宗:“…………” 一个时辰后,北静王正享受贾珍亲自端上来的冰镇西瓜。 刚一口冰凉甜蜜汁水入口,岂料他就见帘账被掀开,看见了一瘸一拐的贾赦竭力的掀开帘账一副小厮做派,再看看连朝服都未脱的牛继宗,吓得手中的瓜都掉了。 镇国公牛家今日也有子弟在场,是牛继宗嫡长孙,才五岁。随个大流表个态而已,真遇事了,仗着一句“还是个孩子”都能直接退一步。 此时此刻牛大人亲自前来,这意味就不一样了。 他们四王八公有脑子的人来了。 不对…… 同样一起长大,凭什么贾赦这个曾经背弃过牛继宗的能把人请过来? 7. 共享差事(中) 眼角余光扫过一身富贵还有脸翘着二郎腿吃西瓜的北静王,再扫眼桌案上摆放的精致糕点,牛继宗紧绷着脸,质问道:“你们是觉得外头不够凄凄惨惨戚戚?暴雨突降他们晚上一夜遭受风雨,生病了怎么办?生病跟你们无关,但旱灾除却伴随蝗灾外还有个词叫瘟疫!” 最后两个字一出,偌大的营帐似冬日的冰窟一般,充斥着渗人的寒意。 贾赦一个激灵,大口大口的喘气,让自己拼命去回想上辈子经历的点点滴滴。他……他没听过有什么瘟疫啊,最严重莫过于一场秋风上官老王爷受寒病逝…… 北静王身形僵硬了许久,才讪讪着:“不……你别胡乱吓唬人!” 贾珍抽口气,解释道:“牛叔父,现在锦衣卫副指挥使沈丛戈在忙,我们各家也派了子弟帮忙发放蓑衣。我还以老王爷的名义请了不少大夫坐诊!” 他贾珍也是个机灵,见宗正寺本就有太医派出,也就有样学样派贾蓉回城找了些大夫,更大手笔买了不少药。 忙到现在,刚休息吃口瓜! 带着些难得忙碌后的委屈,贾珍还道:“我亲眼看见难民还在开心的唱啊跳的,恨不得在雨中狂奔!” “珍哥儿说的没错,上官老王爷一开口我们各家都派人手帮忙。就你们牛家好意思,派出个五岁嫡长孙!牛继宗,你脸皮够厚啊。”北静王闻言回过神来,说着,还怒气拍了一下桌案,冷喝:“我好歹也是王爷,牛伯爷你的礼仪呢?” 牛伯爷面无表情的行礼。 迎着人漆黑幽深的双眸,北静王来回反复深呼吸,扫过在一旁不知想到什么面色惨白的贾赦,又看了眼一脸紧张兮兮的贾珍,最后视线幽幽的看向被风吹的哗哗作响的帘账,缓缓道:“咱们现在都是一家之主了。牛继宗你直白点,都户部侍郎了,你肯定揣测得出上官老王爷直接抬出太、祖爷的用意。所以你没必要卷入双皇斗争中。像我北静王,像贾赦这有个能耐的,直接救驾而死的爹,我们肯定是没办法,上皇活着我们才能活着富贵体面。” 这番话,本来他也不想直说的。可双脚是真他娘的疼啊! 他水田虽然名字“贱”了些,可一落地那便是铁板钉钉的世子爷,只要顺顺利利长大继承王位就可以。说一句客观的话,他活了三十五年,见过最穷的人还是青楼妓、女。 但今天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想象能力。 尤其是贾赦的所作所为,更让人意料不到。 北静王思忖着,眼神克制不住的落在自己受伤,被悉心上过药的脚——他被烫出了两个水泡,还有八道细微的划伤,就感觉疼的要命,恨不得坐轮椅跑大明宫哭一番。可贾赦呢,比他更娇气,可受的伤更严重,却一声不吭的忙碌起来了。 因为感同身受! 想着,北静王愈发不耐磨磨唧唧的试探,直白问:“现在就咱们几个,你愿意来你把话说明白。论才干我们真没有,但是论败事有余的能耐,我们哥几个都有,把你户部侍郎的官职搞掉轻而易举的。” 没错过北静王的动作,牛继宗也扫了眼被治疗过的脚,沉默片刻。干脆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他边倒茶边开口:“我虽然挺讨厌你们的,你们这些天真的被宠的不谙世事继承人。但我好歹也是四王八公出身。我爹早逝,世叔世伯们扶持我的恩情,我没忘。可恩情也有消耗殆尽的一天,我做不到报恩报答一辈子。” 最后一句话说完,他直勾勾的剐着贾赦:“既然你担任主事,那就不要回荣国府。我帮的是荣国府继承人一等神威将军贾赦,帮的是荣国府宁国府,是四王八公,不是所谓的四大家族!” 嫌弃之气显而易见。 除此之外,还有些被背叛的……被后怕。 贾赦猝不及防的回想起当初御史上奏荣禧堂居住一事,回想起牛继宗骇然震惊的双眸,当即只觉得自己脑子都被刺激到生疼了。 曾经他也有些好友愿意为他仗义执言,可后来……后来贾赦着实烂泥扶不上墙啊…… 疼痛席卷了全身,贾赦颤栗着举起右手指天发誓:“这回是我贾赦自己上门求你,为的是我贾家的富贵荣华,我子子孙孙的富贵荣华。我就算孝顺,也是先孝顺我爷爷,我贾家祖辈。所以绝对不会再傻逼让出贾家一切利益。” 咬着牙,每个字贾赦都说的格外真诚,“要是违背此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话语言之凿凿,铿锵有力,甚至眉眼间还透着些阴狠,完全不像从前的贾赦。牛继宗垂首捏着茶盏,遮掩住自己的困惑。 他希冀贾赦成器一点,可……可贾赦难道真被梦吓魔障了? 本来一双清澈愚蠢的眼竟然多了几分历经世事的复杂阴霾,仿若看见了人心之恶? 随着牛继宗许久不曾回话,帐内氛围凝重的落针可闻。偶尔还有疾风刮着帘账哗哗作响,似开弓的弦音一般,透着十足的肃杀之气。 感受着周遭氛围都快令人窒息了,贾珍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口水,瞄了眼一言不发神色晦暗不明的牛继宗,又瞄了瞄目带决然,似乎真有些蜕变的贾赦。内心权衡半晌,最后他带着些害怕,出声打破了屋内的沉默:“牛……牛叔父,您看我赦叔真知道错了。以后他……他要是不成器,本族长训他!” 户部啊,掌管大周【土地、赋税、户籍、军需、俸禄、粮饷、财政收支】的户部!自打隔房叔祖父贾代善去世后,他……他都没资格跟户部侍郎同桌吃饭喝酒了。要知道贾代善在世时,阁老尚书见了他贾珍都笑脸相待。 所以,是听从贾史氏期待宫女元春争口气当妃子生孩子,还是求户部侍郎指点,三岁小儿都会选择! 裙带关系飞黄腾达,比不过自己手握实权啊!比如忠顺王爷,比如甄家,都有人暗中唾骂呢。 与此同时,贾赦扫见牛继宗握茶盏的动作,刹那间只觉自己明白什么叫锥心之痛。 因为这是人紧张害怕后的小动作。 也是……也是他们遭受过的屈辱——被嘲讽是泥腿子出身,是暴发户,连品茶都不会,那些人不屑与他们同桌共饮,曲觞流水。 回想着一起群殴文官子弟的肆意岁月,贾赦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屈膝跪地,道歉的真心诚意:“我错了。” 看着忽然间噗通下跪的贾赦,北静王吓得浑身肥肉都颤栗了一下,赶忙站直了身。 他虽然叫嚷着尊卑有序,但……但从礼法上来说贾赦也是爵爷,除却帝王外,对所有人弯腰行礼就够了。更别提贾赦多傲气啊,在贾代善的威名之下,说实话连皇子龙孙都不曾弯腰屈膝过。 边胆颤着,北静王侧眸看向牛继宗,瞧着人稳稳当当岿然不动,仿若老僧入定,淡然无比的身形,忍不住倒抽一口气,一开口话语都带着自己察觉到的紧张:“牛继宗,你真以为你姓牛,就能牛上天了?” 边说他声音压低,还忍不住顺着被吹起来的帘账,往外看一眼,害怕隔墙有耳。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地认错,不也理所当然?”牛继宗定定的看着跪地的贾赦,看着身形匍匐行了大礼的贾赦,看着似乎有些卑微但言行举止间有些肆意勇气,不像那个唯唯诺诺唯母命是从的贾赦,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 “就像今日我愿意前来不也是因交情?若真琢磨着权势利益,我不是派嫡长孙出面了吗,反正进退都有理。” 说到最后一词,牛继宗嘴角带着些自嘲。 他蝇营狗苟权衡久了,难得今日想幼时那般肆意。 听到这番话,贾赦只觉得自己眼睛酸酸涨涨的,“我……我……” “起来吧,难道还等着我弯腰搀扶,再搞个涕泪痛苦?反正有句话说的好——”牛继宗瞧着哭红眼的贾赦,话语竭尽全力带着些轻松戏谑:“你们纨绔骨气也没那么傲,有奶便是娘。我给你们足够的利益,别再跟所谓的金陵四大家族瞎混。” 顿了顿,他还干脆举了个简单的例子:“薛家现任家主薛蟠,就寄住你们家那位,都打死人销户口了,其妹还敢上京参加才选。你们当入皇宫不需要查三代吗?” 冷不丁听到这声切切实实的举例,贾赦只觉得耳畔浮现出威严的一句话勾结地方包庇罪犯罪证确凿,不由得面色惨白。 这……这事这么早……这么早就……就知道吗? 贾珍见状不解。 薛蟠打死人的事情他也听仆从闲言啐语提及过。但反正事情消了,且有王子腾在,他也懒得多过问。 只不过牛继宗用这事来吓唬他赦叔就有点过分了。毕竟王子腾是真能耐啊,现在奉旨巡查呢。算当今的人! 腹诽着,贾珍开口,眼神还带着些挑剔扫了眼牛继宗:“牛叔父您别吓我赦叔了,王子腾到底能耐些,薛蟠是他嫡亲外甥……” “是你贾家的人消的事。”牛继宗干脆打断贾珍的话语,声音冷得跟冰渣子一样,“金陵知府贾雨村,由林如海推荐给贾政。后起复任用。” “什么?”贾珍彻底懵逼了:“贾……家?我贾家在金陵还那么有威信吗?” 牛继宗直接抄起茶壶给自己降降火气。 四王八公曾几何时也算精明的,达成了前所未有的成就——开国武勋全都平平安安老死,还能一代又一代富贵,甚至族内子弟还在带兵。 “消耗谁的情谊需要我直接说吗?起复能吏这事上皇提出的。不提金陵曾经是皇朝,光境内土壤肥沃,便是个肥差!多少人盯着呢!” 北静王看着气得脖颈都粗的牛继宗,到比贾珍机警些,低声:“秋后算账!” 此言不亚于惊雷,吓得贾珍一个激灵,回想起自己曾经亲眼目睹的清算:他的外祖一脉被夷三族,男丁全都上断头台。 因此他想也不想直接双膝一跪,还拉着贾赦的袖子:“牛叔父我也能跟你混吗?我们荣宁一贾啊!我要是出点事赦叔也跑不了啊!” 贾赦瞧着机灵的贾珍,想甩开人的袖子,声音还带着些哭泣的喑哑,“咱们一码归一码。我这道歉认错,是冲情谊。你这是拜山大王求保护的,不一样!” “能不能等我得到原谅了,咱们再进行下一步啊?” 牛继宗脑中空白一瞬间,直接砸了茶壶,横扫贾赦:“你一码归一码还真分的清楚!” 但…… 但猝不及防听到这话,他竟然还是有些开心的。 毕竟,勾心斗角了半辈子,的确最最最无忧的就是小时候,简单纯粹,不掺杂任何的利益。 牛继宗眼眸闪了闪,迎着贾赦不躲不闪真挚的眼神,沉声道:“你们两个都起来。再跪着,要是被人知道,就该谣传我拥兵自重,挟四王八公余威搞事了。” 说着,牛继宗像是在解释一般,飞快的开口:“我今日愿意来,也是因我四王八公出身,被屡屡攻讦,无法施展才华,甚至次次被拿功劳罢了。今日既然说开了,那我就告诉你们,我要尚书之位,我还要成首辅阁老!” 听到最后四个字,贾赦昂头看向发小,觉得人身形高大威猛,像传说中的定海神针擎天柱:“首……首辅阁老?” 文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北静王也颇为震惊的看向牛继宗:“我……我听说非翰林不入阁。可你是恩赐出身,想要当阁老就算了,还要当首辅阁老?!牛继宗啊你干脆去继承祖宗家业,没准还能因功再封国公爷。” “那不行的,水田你能不能别打击牛继宗?”贾赦一听北静王的话,比梦想当首辅的当事人还着急,连笔带划着,“当首辅阁老,当全天下文官之首,光想想就得祭祖,让所有泥腿子们哈哈哈叉腰大笑啊!想当年我爹,靠功劳平袭国公爵位的爹替我求娶所谓的科举世家时,还有人嘲讽贾家泥腿子出身!” “牛哥,您要是当阁老也算替我报这个仇。我贾赦认你当老大!” 贾珍点头若小鸡啄米:“叔算我一个!” 北静王扫了眼积极无比的叔侄两,沉默半晌,弱弱举手:“想想还真挺刺激的。从此后贴在我们四王八公一派拥兵自重污名就变成了桃李满天下!” 迎着屋内三人纯粹希冀的双眸,牛继宗矜持的嗯了一声,豪迈一挥手:“今晚熬通宵!我找京城老农询问过了看天气恐怕明天还会暴雨,所以咱们必须安顿好大概十万的难民。甚至顺天府报上来的人数还有假,咱们得重新把所有人登记造册……” 贾赦听得一连串的规划,拿着笔边记边道:“等等,大人,我能先问一句吗?既然你担心难民因为暴雨感染风寒,那找个地方,能遮风挡雨的给他们住下啊。不让我派人买军帐,那贡院可以吧?敬哥考试的时候我去看过,小小的考舍上头有瓦的。而且贡院那么大啊!” 说着贾赦都忍不住张开双臂比划一下。 牛继宗只觉自己未来首辅阁老梦愈发值得挑战,“贾赦,你知道什么叫贡院什么叫天子门生吗?什么叫难民吗?!” 迎着厉声的质问,贾赦茫然:“不……不是你担心生病担心瘟疫端得爱民如子的好官吗?我也查过啊,进贡院考试那些举人都得脱衣服,要洗澡接受检查的。所以我觉得贡院这个地方,现在又不用,用来暂且安置难民,挺好的。” “我又不是不出钱再另建个地方。只是建设需要时间,现在情况紧急,暂且用一下不行吗?” “叔,秀才见到官吏都可以不用跪的。”贾珍觉得自己比贾赦都聪明一点点,迎着未来首辅阁老犀利的眼神,诉说自己的见解:“你让难民,没有路引没有户籍的难民,一群乌合之众去贡院,你就不怕那些举人老爷一头撞死在乾清宫彰显自己天子门生的尊贵?” “你们文化人不是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老百姓也是天子孩子吗?”贾赦闻言带着希冀看向牛继宗:“士农工商尊卑有别我懂,可在本爵爷眼里,他们不都是差不多的穷吗?真天子门生不是殿试那些人?” “还有不都念叨农耕传家?满朝文武大多农民出身。现在农民堆里互相歧视,弄个三六九等的,那岂不是忘本吗?” “你说咱们勋贵有个三六九等那是争权利,都是农民出身的他们,还没两代呢,他们争什么啊?” 话语到最后一句,贾赦是真不解。 他两辈子第一次办差,又听到发小如此宏愿,也想积极出力,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且还努力学习争取不拖后腿,以后还能帮阁老。 “所以你解释一下我这些困惑。”贾赦将自己出力的愿望诉说后,很认真:“我没接触过朝堂,是真不太懂啊,文官嫌弃咱们武勋就算了,怎么嫌弃难民呢?口口声声爱民如子啊。那安排难民暂且住贡院,以我的逻辑来说,真没问题啊!” “皇帝是天子,你要说相当于一个大家族当爹的偏心眼,疼一个鄙视一个。那这事还涉及两皇偏心眼的忌讳,咱们不提,可未来首辅阁老您刚才的口气可是很鄙夷难民,抬举科举。” “但明明双皇对科举和赈灾,都重视的。所以咱们可以建议一下的,相比蓑衣肯定考舍好啊!” 牛继宗:“…………” 看着贾赦明亮的双眸,牛继宗喝口茶,发自肺腑道:“你可以去拜访上官王爷。看看他脸色,他要是直接黑脸,你就趁早滚回来。反正上官叔祖父尚在,他不会对你怎么样。” 听得这话,贾赦话语一僵,反手指指自己:“就……就我一个去?” “珍儿都明白的道理,你还夸夸其谈。去挨顿打,还得带着我们去参观?”北静王凉凉道:“你不要面子,我们还要面子。” “那……” 贾赦看着三人神色都有些惆怅,看向他的眼神仿若看不懂事的熊孩子,当即心里吓出了些怯意。 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贾赦就听得门外传来急匆匆的汇报声:“王爷,属下有要事要报。” 北静王轻咳了一声,示意屋内三人坐好,才让自己的心腹门客,水家真正负责施粥的人入内,言简意赅:“有关难民安置的事情,直接说。” 门客闻言虽有困惑,但还是老老实实汇报:“难民们回过神来了,没在雨中疯狂,反而疯狂吵闹要蓑衣,争抢着生姜水还有大夫。秩序有些失控,顺天府的衙役好几个都被打伤了,沈副指挥使派人去调锦衣卫。万一……万一要是失控的话可能要请五城兵马司了。” 最后一句话,门客压低声音,汇报道。 五城兵马司负责京城治安,换句话要动兵镇压。 北静王一僵,忙不迭道:“先派人护送溶儿……” 话语一顿,北静王看向屋内三人:“你们几家子弟一起回去。咱们这些大人在就行。” “回去干什么?不是说感同身受吗?”牛继宗毫不客气道:“水溶现在十岁了,你不教着人情世故,一遇到事先把他送回去,北静王您有荣公的才华吗?” 北静王脸一黑,眼角余光瞄了眼的确被宠的天真的贾赦,深呼吸一口气:“可万一见血了,牛继宗你孙子才五岁啊。” “贾珍的爷爷,还有我爹五岁的时候已经跟着大人后头对着尸体补刀搜能用的战利品了。没道理老祖宗能承受,我们不能的。”牛继宗说着扫了眼贾赦:“不管是难民真急眼了还是被人撺掇着,咱们想想老祖宗那敢为天下先的气魄,抢了贡院!” 8. 共享差事(下) 贾赦拿着牛继宗草拟好救济文书,坐着轮椅,出了营帐。 一出门,风夹着雨,跟离弦利刃一样直、射而来,刺得浑身都疼。更别提本就受伤的脚了。 即便坐着轮椅,但未显得感同身受的凄惨,只早早包扎而已。此刻伤口被雨水沾染到,混着药物的刺激,以致于双脚的伤口都有些撕裂开,真伤口洒盐一样,疼得慌。 贾赦下意识的搂紧了身上的蓑衣,示意侍卫推车速度快点。 离得上官霆的营帐越近,贾赦听得传入耳畔歇斯底里的呼喊声,眼眸暗了暗。 自打上官老王爷抬出太、祖爷后,上官霆便锦衣卫便安营扎寨,负责施粥救助难民。 四王八公一派见状自然顺着营帐也就地搭建营帐。但不管怎么说营帐还是有些远离难民聚集区的。 毕竟真的臭啊! 他们这些四王八公子弟眼下的的确确是富贵做派,像牛继宗这样的精英人物是少之又少。只不过知晓一点——上皇活着才有他们的好日子。 感慨一声,贾赦扫了眼被拦住的难民,望着那些人夜色中跟恶狼一样透着狠厉的眼神,听得传入耳畔的叫喊:“不是说太祖爷厚爱吗?为什么大晚上还下雨?你让我们怎么办?我爹娘好不容易才活下来,怎么经得起一夜的风雨?” “这些营帐为什么不能住?” “不是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突兀的一声格外的响亮刺耳,比风雨雷霆声还震耳欲聋。贾赦吓得一个哆嗦,抱紧了救济文书,舌头都打结着看向主营的侍卫:“麻烦……麻烦通报王爷,贾赦有要事求见!” “王爷现在正忙,没事别打扰。”侍卫扫过轮椅,瞥了眼不过双脚受伤的贾赦,眼里的轻蔑显而易见,不耐着:“邀功也看看时辰。” 贾赦迎着如此显而易见鄙夷的目光,狠狠深呼吸一口气:“我有父祖荫庇不提,我还能求来救灾的良方,你们能吗?” 说完,贾赦干脆不理会小兵,示意侍卫推着他轮椅就往营帐冲。 营帐内正跟顺天府尹议事的上官霆扫过被掀起的帘账,面色沉沉的看着冲进来的贾赦。 贾赦撞见犀利的眼神,一怔。 上官霆年纪轻轻手握大权,威严颇盛。但他贾赦也不是没见过权臣,对这样锐利的刀子眼基本可以不在意。 于是,贾赦眼眸闪闪,恭敬的,甚至带着些谨慎从怀里掏出自己好不容易跪求来的救济文书,双手呈送:“王爷,末将虽因祖荫得了差事,但也真发自肺腑想要做好。故此求了些好友一同出谋划策,故此烦请您看看。其中有一条可解今晚之困。” 最后四个字,贾赦说得格外慎重。 上官霆横扫眼站起身恭敬回话的贾赦,眉头一挑,示意司律拿过来文书。 屋内顺天府尹一行见状,眼里带着些鄙夷。贾赦自己昏聩无能不提,四王八公仰仗祖荫,多的是不事生产的纨绔。贾赦能求谁? 留意着周遭众人的神色变化,上官霆将一条条举措看完,眯着眼问,毫不客气问:“看这具体可行的措施,牛继宗揣测许久了吧?怎么不当朝上书?!” ——四王八公,还真是无能的废物绣花枕头,有能耐的藏藏掖掖着,一副害怕自己功高震主! 贾赦听得这声厉喝,回想着自家小伙伴提及时的落寞,当即替人抱不平:“牛继宗说过,他向户部上书被告诫没钱,以爵爷身份上书压根没到达内阁手里,跟莫要提到达御前了。今日恰逢上官老王爷以宗正寺下令,故而愿意豁出去一试。” 最后一句说完,贾赦忍着疼痛,趔趄下了轮椅,缓慢匍匐跪地:“还望王爷能尊祖命,将差事全权交于末将。我贾赦虽不才,但还有点祖宗荫庇,留有点小钱,也有些愿意相助的好友。” 上官霆捏紧了文书,咬牙着一字一字问:“包括想要贡院暂时给难民居住?” 顺天府尹闻言面色铁青,直接脱口而出:“简直胆大妄为!” 此话一出,营帐内诡异的静默,唯有不断传来的叫喊声萦绕在营帐上空,一声声的是鬼魅一般,带着令人惊恐的寒意。 “这是末将想的,不是牛继宗,牛继宗还骂我异想天开。”贾赦扫过顺天府尹一行人神色,唯恐这些人给牛继宗穿小鞋,忙不迭解释道。 还十分认真诉说自己的理由,最后眉头一挑,横扫全场:“你们难道说天子偏心眼吗?只疼爱科举考生不疼爱老百姓?” 认真朝北一拱手,贾赦冷哼:“凭什么三年一次的科举就可以修那么大的贡院?平时就放着还得花钱维护了?现如今暂且用一用都不行?你们读书人对得起拜过的孔子吗?还鄙夷我纨绔,我贾恩侯再纨绔,我也平等的歧视每一个比爷身份低的人。” “当然,像皇上这样圣明的君主,自然也平等的疼爱每一个子民!”贾赦话锋一转,横扫全场:“你们这般急红眼了,是想说跪地赈灾的双皇是昏君吗?” ——跟上官老王爷学的,抬太、祖爷,不理会双皇! “还是想说太、祖爷是昏君?!我贾恩侯不服,我被迫感同身受,你们是不是也要感同身受才明白太、祖爷当年为什么能号令群雄?” 顺天府尹听得这连声的质问,面色青一阵,紫一阵,气得浑身都颤栗起来。但张口你你你许久,也说不出任何字来。最后只能回眸看眼上官霆,意味深长道:“秦王爷,还请您好好管一管。” 听得秦王两个字,上官霆冷笑一声。 他本来是有些发憷,考虑官场纷争,不愿再起事端。可如今一听意有所指就差内涵他功高震主的秦王一词,当即毫不客气道:“神威将军说得对!就按着文书上的政策实行!毕竟朝廷流程一套又一套的,眼下救济却无法等待。十万民众无法等待。” “司律去传本王令,开城门,放难民去贡院!” 最后三个字,上官霆说完斜睨着面色成猪肝色的顺天府尹:“与其有空琢磨着读书人的颜面,倒不如去查查!料想皇上也更想知道难民怎么会学得雅言,口口声声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顺天府尹一个趔趄,直接噗通跪地:“王爷……王爷容禀这群……” “来人,去请三司一同将难民登记造册!我们一个一个的查。”上官霆杀气腾腾:“以民为棋,我倒是要看看谁背后如此胆大包天,是嫌菜市口的狗没饭吃。” 迎着如此显而易见的杀气,贾赦也吓得缩了缩身形。 但也来不及多想其他,他就被一道道命令催促忙碌起来了,没脑子去细想其他,只能充当文书小吏,跟在牛继宗身边学习如何安抚难民,如何将难民按着口音分别登记,如何…… 喝口浓茶,强撑着疲倦,贾赦崇拜的看向熬了一宿依旧精神奕奕的牛继宗,发自肺腑佩服:“牛继宗,你真是牛。这当官也太不容易了啊。” 牛继宗派人去请假,边回应了一句:“你再撑一天,就你眼下这困倦憔悴的模样正好,坐着轮椅回城,一家一户的要慈善衣服。” 贾赦点头又详细背了背现如今紧缺的衣物和药材,当即示意贾琏贾蓉推着轮椅回城。 离营的路上,还是不可避免的遇到了难民。 虽然昨晚下半夜开始往贡院转移,但到底人数众多,且又风雨交加的,移走的人少之又少。入目所及,皆是湿漉漉的难民,有些甚至肉眼可见面色青白,双唇发紫,整个人躺在地上有一声没一声的哀嚎着。 “公子,我这孩子才六岁,您买了他吧,他吃的少干活多啊。”有难民一见贾赦一行人,赶忙按着自己的孩子,磕头:“求您了。” “求您了,我这闺女就是饿得慌,但养养也好看的。” “您开开恩啊……” 贾赦迎着众人祈求的眼神,那种被人当做神仙仰望的眼神,吓得双腿都打哆嗦,急急忙忙越过众人,示意赶紧跑。 他他他他可没那么能耐,祖父和爹都说了狐假虎威,听话就好。 一口气进了东城。 贾赦看着熟悉的街道,看着往来叫唤的小商小贩们,狠狠松口气。要知道京城格局东贵西富南城北贱,作为一个爵爷,他几乎大半辈子活动之地都在东城。 贵不可言的东城。 除非谋朝篡位的,否则东城永远是繁华太平盛世之像。 狠狠喘口气,贾赦喝口茶,又跟贾琏贾蓉交代几句,便按着辈分一家王爷一家王爷拜访过去。 顺利拜访完老一辈,贾赦看着当今兄弟们,忠字辈的王爷,眼里闪过些踌躇。这些王爷不是持续性找当今的茬,琢磨谋朝篡位,就是忠义王爷这样的,已经算“失败者”。 只不过忠义王,这位前太子爷还稍微特殊些。 被上皇废过,后又因弟弟们夺权,在围场哗、变中救过上皇一命,据闻身中要害,命不久矣。据传要不是病秧子一个,没准上皇还不愿意退位让贤立七皇子为帝。 总而言之,挺尴尬的存在。 “点兵点将点到谁……”贾赦看着一连串十个王爷,手指头点了又点。 望着自己郑重挑选出来的第一个“杀鸡儆猴”名单,他眉头一挑,“走,就去这家!” 贾琏和贾蓉摸了摸额头的红肿,颔首应下。 三炷香后,贾赦扫了眼金光闪闪,就差鎏金的匾额,淡然无比的看向被气出来的忠顺亲王。 老有钱的忠顺亲王。 上皇第二疼的崽,立志跟当今对着干的王爷,外祖甄家,算贾家的老亲! 他跟忠顺之前交情还行,互抢过青楼花魁! 说起来也算情谊。 “贾恩侯,你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忠顺王扫眼敲锣打鼓的一群人,最后视线垂首看向坐轮椅的贾赦,不虞着:“本王已经派出队伍施粥了。” “我要点奴才秧子过季的衣服!”贾赦直白无比强调重点:“过季节的!您施恩让仆从拿出过季的衣服,然后给他们再换一批新衣服。对您来说施恩两回!” 竖起手指头,贾赦郑重:“且还帮助了难民。” “琏儿蓉儿,代替难民感恩忠顺亲王善举!”贾琏贾蓉闻言娴熟无比的直接跪地磕头:“忠顺亲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话音落下,锣鼓队吹拉弹唱,齐齐道喜。 忠顺扫过直接对着他磕头的两人,再横扫贾赦,面色沉沉,声音压低了一分:“连儿子孙子都用上,你就不怕那老不死的拿你贾家当靶子?” 贾赦迎着入耳的话语,抬眸看了看面带精芒的忠顺王。本着都被抄家的情谊,他低声回了一句:“闹大了,才好交差,否则我都是被找茬,那还不如让所有人都知道,都抢不走我的功绩。” ——本来他也没那么无耻配着锣鼓队的。但无奈贡院一事,牛继宗他们说还是小心为妙,因此就琢磨着宣传着天下皆知为好。这样一来就难堵悠悠众口。为此他还特意练了好多怼人的话。 闻言,忠顺王眼里带着狠厉审视贾赦:“你倒是精明了啊?” 贾赦毫不犹豫点头。 忠顺王见状冷笑一声,“权当爷打发叫花子,去拿王府奴才秧子的新一季过冬衣物。” “多谢王爷。老黄要旧衣服就行!”贾赦瞧着王府管家颔首领命,忙不迭又强调了一句,边飞快从怀里拿出捐赠本,“王爷您既然打发叫花子,多打发一点。我这儿子侄孙都给您磕头了,权当他们给您拜个早年,您做叔叔的给点压岁钱。” 忠顺王咬牙切齿:“贾赦,你没了荣公撑腰还敢如此厚颜无耻?” 跪地的贾琏遮掩住双眸一闪而过的阴狠,掩在袖子里的手握紧成拳,告诫自己有朝一日一定要出人头地,免得再受今日这样的屈辱。 明明是为皇家办事,但皇家却分、党、分、派的,得嚷着天下皆知,才有迫于民生的捐献。 贾赦倒不觉这几句话便算屈辱,反而还笑盈盈着:“不无耻不行。难民聚集地的那些老百姓都会说雅言了,还敢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我不无耻嚷着的天下知,没准下一秒他们都会搞万民请愿搞刺杀了。” 最后三个字,贾赦目光阴沉,从忠顺王扫过王府门口聚集的众人:“谁敢坏我贾赦的差事,我就敢一个个王爷登门拜访。反正离不开这些个皇子龙孙。下一家,我去忠义王府!” “我贾赦也舍得一身剐!” 最后一声不亚于石破天惊,忠顺王目瞪口呆。 收到消息暗中搞事的众人也惊呆了。 贾赦这……这真豁出去了? 乾清宫内当今扫过汇报的侍卫,有些讶然:“你……你说贾赦真的敲锣打鼓砸开了忠义王府的大门?” 侍卫不敢去看当今什么眼神,颤抖着汇报:“王爷……王爷没出来见面,但管家出来给了一包药,说……说他们现如今亲王俸禄都换成了药材,说忠义王不太……不太好了。” 当今定定的看着玉玺,笑了笑:“走,去大明宫!” 听得这话,作为陪着人长大的心腹内监戴平表情抽了抽,一时间都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主子。 而暗戳戳留心帝踪的权臣们:“…………” “除了找上皇找上皇,还能有什么能耐?!贾赦都把文官的脸皮踩脚下了,这当今外祖也是文官,还是国子监祭酒,怎么就一点没脾气?”现任文渊阁阁老次子黎同平忍不住冷喝了一声。 看着气成猪肝色的儿子,黎阁老冷喝一声,“放肆,当今之有用意,岂是你能置喙的?” 黎同平面色青黑,刚想开口就听得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皇长子还年轻,再等等。” 闻言,非但黎同平便是黎家其他子弟都露出一副了然大悟的表情。 “那贾赦……” 黎阁老意味深长笑了笑:“等事情了当,才会论功行赏!跟咱们无关,慢慢等着看好戏就成。” 不少人抱着这样的念头,纷纷等待起来。倒是给安抚难民工作减少了不少阻力,也有助于贾赦一家家的求衣服。 等把所有的旧衣给难民们换上,又买了不少成衣分发下去。所有难民有衣服穿又有暂且可以遮风避雨之地,倒不受有心人的蛊惑了,认真听着安排,日出而坐日落而息,男女老少们齐心协力的,搭建属于他们自己的家。 这一日,例行督工后贾赦美滋滋的看看自己厚厚的手册,打个勾:“男的建房,妇女缝衣服,老幼负责做饭。病患也很积极的养病!” 前来探望的北静王好奇指指光滑似玉散发香味的不明物,问,“这哪来的?老牛说不是低调些吗?这看着就奢吧?” “这叫香皂。承恩公黎家一个小姑娘送过来的,说去污方便。我派人试一试,还真挺方便的。”贾赦想都不用想,十分积极着:“真不错,洗完整个人还是香喷喷的。还有各种香味的,你要不?我偷摸省两块给你?” “承恩公?”北静王抽口气:“你不会一见美人就忘记牛魔王的话了吧?” “没忘记,牛继宗点头我才敢收下。”贾赦委屈:“一钱银子一块呢,挺贵的。那姑娘……” 挥挥手示意人附耳,贾赦分享:“那姑娘倒是个比咱们还傻大胆的,竟然男扮女装来跟牛魔王谈生意。还说什么【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听得如此豪迈的话语,北静王身形一僵,低声:“江山如此多娇?” 贾赦后怕的点点头,“牛魔王当场就笑了,说黎家好教养,不愧是百年氏族,端得大气。” “那姑娘开心的冲牛魔王抛了个眉眼。” 北静王:“…………” 北静王有些不信,也不回府了,跟着贾赦巡逻工地后,等牛继宗。 一见人迫不及待问了问,瞧着牛爷爷一脸吃了草的模样,北静王低声:“这……这黎家脑子进水了啊?” 牛继宗嗤笑:“双皇还僵着呢,下一轮夺嫡开始了。不管咱们的事,别参合。反正我已经上书汇报过了。让皇上他们自己头疼去。” 贾赦点点头。 这场插曲贾赦完全没放心上,毕竟他目前颇为自知之明,自己能耐就这么一点——听话。 于是继续认真执行命令。 等所有救济措施落实到位,贾赦看着新建起来的村落,最终被上皇赐名的慈恩村,不由得插个腰。 他一天天盯着建设的。 比大观园建成,还让他激动,热血澎湃! 没有美轮美奂的景,更别提亭台楼阁,古玩摆件了,整个村落就两个字——朴素。住宿全都大通铺,食楼每一万户间隔造一座,还有女眷织布的工坊,男丁干活的木坊……基本上怎么方便管教怎么来。但每个老百姓的笑脸却珍贵异常。 光看着,也与有荣焉的开心,感觉自己也有家了,可以安定下来了! “贾将军,您好。”路过的难民看着又巡逻的贾赦,带着些熟稔,操着一口别扭的雅言,躬身问号。 “好!”贾赦豪迈的挥挥手,问:“临近冬日了,你们谁会养小鸡小鸭的,记得去报个名。老牛说养些家禽,等过年了大家一起打打牙祭。” “多谢将军,也多谢牛伯爷。我……小老儿能否胆大说一句话。”一个老汉越过众人,恭敬的一弯腰。 “说。” “我……我看村里旁边那些荒地,其实挺好的。那公告说了江西蝗虫还未好,老朽还不能回家,所以……所以也闲不住,就想着能不能去开个荒种种地。” 贾赦听得这话,目瞪口呆的看了眼开口之人。 这面色黝黑的,且还布满了褶皱,瞧着都快有五六十岁了。且还瘦骨嶙峋的,看着就跟个瘦竹竿一样,没多少力气。 就这样一个老人不颐养天年,还琢磨着开荒? 瞧着人难为情的搓搓手,但眉眼间全是希冀之色,贾赦不由得震惊:“我记得您这……这年岁不是被安排造水车,方便运回灾区吗?” 牛继宗这个未来首辅阁老可安排的面面俱到:连灾区的善后工作都琢磨着呢!算联合工部,又给当今拍拍龙屁——当今昔年研发过水车,还挺好用的。 “我这干完活还有力气。您……您这些贵人太好了,我们……我们在家天不亮就去田地忙活。哪有现如今好运道。所以我就想着趁着干活前去开开荒,现在开荒,冬日沃肥。来年开春就能种种菜,也……也可以多出些口粮,免得贵人们浪费。” 听得话语中还有一丝的卑微,贾赦忙不迭开口:“您这话严重了。种田伍不也是有?开荒……” 舌尖转了转,贾赦道:“我记在备忘录上,回去问问伯爷他们。你们还是身体第一。” 瞧着虽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下来,但愿意听取意见的贾赦,老丈人颤动着双膝,想要跪地感谢:“多谢将军。” 贾赦挥挥手:“不用不用,你们赶紧搀扶起来,我这边继续巡逻了。” 说了一句,贾赦赶忙迈步离开,眼里带着些心虚。 他……他虽然现如今适应了在慈恩村的巡逻生活,但……但那个……那个老丈人的手还是有些脏兮兮的,指甲都黑黑的,他…… 他亲自搀扶的话,还是有些下不去手。 这些人勤劳是勤劳的,但太省了。 尤其是节约用水,头和澡一个月洗一次。 非得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才改成半月一次。 贾赦感慨着,双手合十朝四周拜了又拜。 他同情难民,敬佩难民为了活着吃草吃土的勇气,他……他也真搞不懂难民啊,他就算活了两辈子也真的是纨绔,真不懂。 所以四方神灵,莫怪莫怪。 虔诚过后,贾赦按部就班巡查完毕。 左等右等,等到天黑了才见到牛逼冲天的牛魔王。 一见人到来,他忙不迭将老丈的建议转达。 牛继宗嗯了一声,扫了眼整个人相比从前精神奕奕的贾赦,沉默一瞬,缓缓开口:“也算暂且缓住灾区困境,所以当今开始论功行赏了。” “啊?不是说蝗灾还在肆虐吗?” “都差不多毒死了。”牛继宗低声:“更别提眼下快过年了,咱们这慈恩村一片欣欣向荣的,所以年底习俗开始歌功颂德了。明天大朝会你和贾珍都去。” 贾赦刚想理解的点点头,但迎着牛继宗意味深长的眼,后知后觉:“你是怕我功劳被抢?” “敢开贡院,敢砸忠义亲王忠顺亲王这些王爷的大门,谁敢抢你功劳?”牛继宗目光沉沉:“别忘记你答应我什么事。” 闻言贾赦气得一蹦三尺高:“我跪地求你,不要脸的让贾琏贾蓉磕头,刚开始被人嘲讽,连个小兵都笑话我,我全都忍下来了。我还花十五万两银子啊,我是图子孙富贵,图我孙女富贵,哪怕要施恩女眷,我也敢把我孙女塞当今后宫!起码不会是妓、女!” “贾恩侯,别魔症了。”牛继宗听到最后一句,抬手直接捂着贾赦的嘴:“知道你被梦吓怕了,但别胡言乱语。咱们祖宗凭赫赫战功立身!” 喘不过气来的贾赦带着些惊恐,使劲挣扎着。 牛继宗撞见人眼里的惶然,赶忙松了手:“贾恩侯!” 听得一声疾呼,贾赦迎着担心的双眸,狠狠喘口气:“别……别跟小时候一样捂嘴。我我……” 大口大口喘着气,贾赦心有余悸后怕着:“我知道了。我以后谨言慎行。不过你帮我想想啊,我觉得现在闹得那么大,就算贾史氏想要移花接木也不可能啊,贾政名声可好着呢,那林探花郎可夸人品贵重。” 听得贾赦阴阳怪气的话语,牛继宗也没在意,只低声诉说自己的揣测:“她万一借口做梦梦到荣公指点呢,让你让爵给琏儿保平安?毕竟你得罪了那么多人,且宁府也有让爵的前例。按着这样操作,贾琏,你荣府家主就成王子腾的侄女婿,还不名正言顺听王子腾的话?” “什么玩意?” 贾赦不信。 但一个时辰后,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打算上个大朝会的贾赦看着喋喋不休劝说的贾史氏,脸彻底黑了。 未来首辅阁老还是年轻了。 他亲娘贾史氏还有更恶心的操作——把会读书的贾兰过继到早殇的贾瑚,他嫡长子名下,好延续香火,好继承爵位。 毕竟嫡长子继承制。 9. 安排抄家后路(上) 贾赦沉默的看着苦口婆心劝说的贾史氏。 比起死后灵魂出窍看到垂垂老矣又目带一丝精芒,努力为自己打算的贾史氏而言,现如今贾史氏双眸熠熠,更带着超品国公的傲然,以及肉眼可见的精芒,滔滔不绝,有条不紊,有理有据的诉说朝堂斗争。 仿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臣。 “哪怕现如今看起来一片和睦,可到底是你命令人打开了贡院让一群泥腿子居住。”贾史氏提及这事时,眉眼间还有一丝后怕:“你可知文人的笔有多厉害?!现如今他们隐忍不发,只不过到底天灾不断而已。等旱灾过去,肯定会找机会旧事重提。所以咱们必须先掌握主动权。” “所以就打算过继?”贾赦嗤笑着:“琏儿还活着呢!我贾赦会有自己的孙子!” 贾琏咬着牙止住自己喷涌到喉咙口的怒火,免得一个不孝的罪名扣下来,毁了他爹这几个月的忙碌。 “兰儿亲祖父乃是国子监祭酒,到底跟书生们还有些香火情谊。”贾史氏皱着眉头看着面带愤怒的贾赦,眼里带着些不喜。 果然一出门,翅膀就硬了,就野心勃勃了! 带着些戾火,贾史氏视线缓缓从贾赦身上看向了贾琏,话语中带着些告诫,一字一字直白而又狠厉,恨不得直接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琏儿外祖一脉可是被帝王亲口批判乱臣贼子。在当时已有太子的情况下拥簇着三皇子!” ——贾琏没有仕途的可能性! 迎着嫡亲祖母望过来冷戾的眼神,贾琏面色青青紫紫,咬着牙回道:“老祖宗,哪怕母亲算罪臣之女,可莫提祸不及子孙,便是千百年来的规矩出嫁从夫!” 贾琏说得格外响亮,缓缓道,想要借此压住自己浑身翻腾的情绪,免得露出了怯意:“我姓贾!您今日提及我娘又如何?当初祖父在世都未让我娘棺木移出贾家!” 听得这声铿锵有力,似要掀翻了屋顶的话语,贾史氏看着面带愠怒的贾琏,刹那间觉得自己一片苦心被白白糟蹋,直接反手打了人一巴掌:“琏儿,你竟忤逆我?若不是我养着你,你焉有今日?!你怎么不去看看其他家族那些子弟的下场?” 上皇这位武帝当政时期,共有五场骇然的动荡。 第一次,在武帝年幼,上官太后垂帘听政时期。辅政大臣,从前的军师,首辅阁老施霖不满上官太后重用四王八公,甚至聘东安郡王之女为皇后,挟文官扶阙上书。最后上官太后命人斩杀施霖三族,涉事文臣子弟百年不得科考出仕。 第二次,武帝亲政时期,前朝余孽勾结小官小吏通敌叛国,嘉城失守。武帝御驾亲征,夺回嘉城,血洗朝臣,开始重用三司以及锦衣卫。 第三次,武帝后宫斗争,涉及谋害皇嗣。武帝将所有人全都杀个一干二净,让所有人都明白斗争可以,胆敢手伸到孩子身上,夷三族。 第四次,三皇子与太子一派以黄河水患斗争。哪怕最后没有开渠泄洪让下游百姓流离失所,但武帝还是废了太子,圈了三皇子。将两人的党羽全都杀个干干净净,只留了宁府贾敬这个废太子伴读。 第五次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围场刺杀案,贾代善都救驾而亡,武帝因此退位让贤。但退位之前,武帝第一次杀亲子,连杀了五个皇子三个皇孙。打破了不杀天潢贵胄的传统。 这一次血洗的家族自然也更多了。 所以被暴毙的出嫁女也更多了。 也就他们贾家到底有些能耐,也就是她慈爱,留下了贾琏之母一年半载的。 越想贾史氏越发生气,看着被自己扇打的身形都有些趔趄的贾琏,冷笑着:“你真以为区区一等神威将军爵,你二叔他们会放在眼里?我谋划千千万万,不就是图贾家能够走得顺顺遂遂,能够光耀门楣?” 话语到最后,贾史氏还发自肺腑的伤感起来,红着眼转眸看向沉默的贾赦:“若不是你无法顶门立户,为娘又何必苦苦支撑?我一个都快当曾祖母的人,颐养天年不会吗?” 一声声悲戚,蕴含着一个为人母的失望情绪,瞬间响彻了整个书房。 被打的贾琏都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有些紧张的看向贾赦。要知道一有争执的时候,只要贾史氏红着眼诉说为人母的不易,只要贾史氏诉说父亲的无能,父亲便会心软的,然后…… 随着贾赦的静默,屋内除却啜泣声,诡异的静寂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贾史氏眼里的慈爱之色都快成了显而易见的恼恨。 都说子肖父,要不然外甥似舅也行,可偏偏她的嫡长子贾赦就是个废物!一个没有父亲没有舅舅半点英明的废物!若是贾赦成器若是贾赦能够顶门立户光耀国公门楣,让她能够体体面面,她何至于费尽心思帮扶着贾政? 像她那么爱热闹的人,最□□会。可每逢诰命宴会被或明或暗的打量,那些眼神不亚于钢针直挺挺的扎着她的血肉,撕扯她国公夫人的颜面! 对此,她只能咬着牙往肚里咽下血泪,只能硬生生的挺着脸含笑说政儿好,政儿到底读书好,不像贾赦无能风流浪荡。 两个不成器中她总要挑一个稍微成器的,来撑着她的颜面。 所幸如此苦熬了几年,迎来了元春,又有大造化的宝玉! 只要按着她的谋划,假以时日贾家定然荣耀更甚往日! 展望着美好未来,贾史氏话语重了一分,“贾赦!” 被点名道姓的贾赦抬眸看着面庞都有些陌生,但双眸精芒更甚从前的贾史氏,喑哑着声开口:“迎春长得还行,我会送进宫。” 猝不及防听到这话,贾史氏骇然:“你说什么?” “贾政长子贾珠早逝,也只留下贾兰这么个嫡长孙,老太太愿意安排过继给我,贾政都不会心甘情愿同意。更别提李家了。我记得贾珠媳妇可是请封过节妇诰命的。咱贾家干出夺节妇独子的事情,就不怕在书生堆里名声更不好吗?” 贾赦懒得说血缘称谓,直接点名道姓:“与其结怨,倒不如我送迎春进宫,也算给元春点缀。反正迎春一个鹌鹑老实的丫头片子,而元春堂堂嫡长孙女,定然会被衬托的更加出彩。对照着,没准元春能结束宫女生活,博得个富贵。” 听得这似乎合情合理对元春有利的话语,贾史氏有些不可置信的打量着贾赦:“你……你会想到迎春这个庶女?” “嫁给谁不是嫁?养她这么多年了,也该替贾家替我做些贡献了。”贾赦目带一丝冷意:“我会走牛继宗他们的关系,给她安排个好去处。就算当个答应,也算皇家人了。” ——《红楼梦》这破小说里,写他冷漠无情写他五千两卖女给中山狼,让迎春被家暴。可找一个有官死爹娘,一嫁人就有诰命有品级的男人,以他贾赦的能耐,已经不容易了。 贾史氏,贾王氏这些当家主母有想过贾迎春的婚事吗? 这辈子干脆点,趁机送贾迎春进宫得了。 总不会皇帝还家暴。 至于其他,贾迎春在荣国府当木头人跟在宫里当木头人,没什么区别。在宫里还省得抄家流放后被罚没当妓、女。 “老太太,至于贡院这事,我就算被当了靶子,天塌下来还有其他人一起顶着,您不用如此深谋远虑。”贾赦看着窗外浓稠漆黑的颜色,冷冷道:“更别提有什么事,也等明日大朝会后,我们在好好议论。否则现在规划什么都没用,比不过天子一句话。” 即便贾史氏听得贾赦话语中带着些寒意,她此时此刻也不甚在意,反而目光带着些审视上下打量着贾赦。 相比以往被酒气掏空了身体,显得羸弱不堪,带着令人厌恶的恶心。现如今的确如同不少诰命形容的那般,开了窍,大器晚成了。整个人蜕变的,有几分坚毅果决。 只不过眼里的孺慕敬重之情少了些。 审视着,贾史氏当即又觉得心口梗着一口气,不上不下。 她只是想要个成器又孝顺的儿子,怎么就那么难? 带着些委屈,贾史氏甩了甩帕子,露出一抹伤感:“你……你既然心有些规划,为娘也就放心了。也罢,得大朝会后看看帝王安排再说其他。不过赦儿你得记住,你到底姓贾,莫要以为牛继宗他们就真心诚意的与你交好。他们所图不过是你父亲留下的人脉香火情谊。” 贾赦嗯了一声,眼里带着些告诫看向贾琏,示意人也随他乖乖行礼,“琏儿,不管如何,你的确得感谢老太太周旋,屡屡宴会上提及你娘,才让其他家族少了不少暴毙的主母。” 贾琏尝在衣袖里的手都快掐出血来,但迎着贾赦难得犀利的眼神,还是硬着头皮照办,甚至屈膝跪地,磕头感谢:“多谢老祖宗。” 听得这话,贾史氏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贾琏:“琏儿经此锻炼,也算成熟稳重了不少,我先前没怎么跟你说透,但你今晚总得明白罪妇一词。” “是。”贾琏垂首遮掩住一闪而过的阴鸷,努力挤出讨好的微笑:“是,是得亏老祖宗您周旋。” 贾赦看着祖孙两交流的画面,径直去打开书房大门。 迎着呼啸而过的夜风,他侧眸看看伫立的赖大一行人,面无表情的看向屋檐。 国公府邸,是敕造的。当年太、祖爷下令迁都后,以四王八公辅佐帝王为格局,建造了今日的皇城。所以府邸院墙也是如山峦叠嶂,巍峨不可攀。在夜色中更显得恢弘大气。 哪怕喊破了喉咙,恐怕都传不到外头去。 此刻跟贾史氏对着干,没有胜算。 唯有安排好抄家后的去路,才能豁出去干些事。 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精芒,贾赦瞧着坐着轿子离开的贾史氏,回眸看了眼面色沉沉的贾琏:“你没什么才能,只能记住今日的屈辱。回去上药,然后……” 声音低了一分:“让你女儿病逝了,送走。咱们父子俩才能干点大事。” 10. 安排抄家后路(中) 扑面而来的杀意让贾琏浑身发寒,脑子空白一片。可偏偏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又在直白残酷的提醒着他眼下水深火热。 要知道,他一直以为是父亲无能纨绔才惹得老祖宗偏心二叔。毕竟二叔到底看着就温文儒雅。可万万没想到今晚他会亲耳听到罪妇一词,看到祖母有些冷漠犀利的眼神,看着他仿若再打量一个物件,权衡能不能利用的物件。 红着眼,贾琏咬着牙硬是让自己眼泪倒逼回去,惜字如金应了一句:“是。” 贾赦瞧着贾琏凤眸里带着阴鸷,带着不甘的火焰,也没多说其他,直接打折哈欠回房睡觉。 两个时辰后,贾赦强撑着一口气醒来,穿上一等神威将军的爵袍,口里含上一块冰,硬生生把自己冻得清醒过来。 也不敢喝口粥,只揣着馒头,贾赦上了爵车,趁着去皇宫的路上,补早膳。 顺着被寒风吹起的窗帘,贾赦扫了眼外头摇曳的灯笼。现如今临近下马碑,车行的速度就愈发缓慢了。 贾赦敏感的发现不少人干脆透着窗帘打量他,当即无所谓的一手拿起铜镜,一边手帕擦擦自己嘴角的馒头屑,整理自己的仪容。 反正再瞪,也瞪不出花来。 这以下马碑为界,文武百官不管乘车还是坐轿撵,都得开始考自己双脚行走了。唯有经帝王特许之人,才可再坐轿撵入内。比如被太、祖爷明文“疼”的四王八公——一日爵位未消,四王八公承爵者便可坐爵车直到待漏院。 待漏院,文武百官等待上朝的地方,也是离大朝会宫殿最最最近的地方。 慢条斯理下了爵车,贾赦无视落在自己身上打量的眼神,淡然无比的找了个位置,从袖子里掏出一份空白的奏折,娴熟无比提笔赶稿。 过年前最后一个大朝会,办正经事的官吏论功行赏,展望明年,可谓重要至极。可像他们这样生来得爵的勋贵们,又不像牛继宗这种有能耐的,能干的也就一件事:写新年贺词。而他们这些纨绔勋贵之所以胆敢当众抄写,缘由也简单:祖宗们为了表忠心,基本上都没给他们留门客幕僚之类。所以作为纨绔,每年抄礼部上一年的贺词,当众抄,也是自保的无赖之举。 “叔,您怎么那么晚才来?别抄错了。”贾珍颇有孝心着,把自己的奏折递给贾赦:“今年得多一句。慈恩村你出了十五万两白银,必须得写明白了。这五万两是我的,别抄混了。” “放心。”贾赦动笔如有神助,撰写飞快,还老道着提醒:“印鉴敲上。顺带帮我烘一下墨水。” 在场的其他人神色青青紫紫,来回变化。四王八公这群武勋按着从前各朝各代发展来看,早就应该被废掉。可偏偏大周朝至今还留着这群废物,甚至其中有几个子弟还手握兵权! 不管怎么参四王八公,上皇都一句话打发回来——“祖宗规矩!” 当今也就顺着上皇心意,唯唯诺诺一句祖宗规矩。 现如今一场旱灾,太、祖爷似乎还能余恩荫庇…… 哪怕敏感发觉屋内似乎有些硝、烟味,但贾赦还是丝毫不在意。抄写完最后一个字,当即揉揉手。 待墨色干涸,恰好听得一声洪亮的上朝之音。 于是列队,上朝。 于是顺着礼仪叩拜帝王。 于是一如往年,淡然的做着木头人,看着一群三品权臣从和和气气,到唾沫星子满天飞,吵凶了,仪态尽失,就差当场动粗。 贾赦等了又等,发现自己肚子似乎都咕咕叫了。这帮人还没抄出个所以然来,当即神色有些不喜,干脆思维飘散,想想自己知道的事情。 客观来说,他消息来源就两个地方—— 第一,青楼,尤其是教坊司。闺阁千金跌落泥潭,一双玉臂万人枕,是会激发不少新贵施、虐亦或是保护欲;也会有老亲故旧念着些香火情谊保护。所以回想教坊司女子的待遇,是他最最最能直接回想起跟朝堂走向有关的事情了。毕竟,青楼常客嘛! 第二,黑市古玩!朝堂有动向,就会有机警的提前出手脏物,价格就会很低。当然也有小官小吏墨下的抄家之族的传承之物。这种物品,有余荫的基本会整块出,让后人方便赎回,没点余荫死绝了的,基本上就会被敲掉家族的烙印,然后做破损之物处理。 就在贾赦思绪偏飞时,忽然间听到一声陌生又带着些尖锐的冷喝,当即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末将贾赦,”贾赦出列,眼角余光瞄了眼上首站立的上官霆,眉头一挑,立马明白什么事——贡院。 上官霆扫见贾赦双眸似带着些迷茫,再扫眼似乎有备而来的礼部尚书,话语加重了几分:“陛下,这事本王已上奏过,由我一力承担!” 掷地有声的话语响彻偌大的乾清宫,似乎都裹挟着几分内力,想要让所有借此生事的人明白谁才是“罪魁祸首”。 当今腹诽着,手缓缓握紧了龙椅扶手,俯瞰着匍匐跪地的贾赦。 荣公后裔。 文武百官前列的朝臣自觉也算耳聪目明的,扫见当今这似乎带着怯意又带着傲然的小动作,飞快交换了几个眼神:他们约定当场旧事重提,就是防着当今拿着奏折找爹。一找上皇,那参贾家拥兵自重都没用。 居高临下的当今将前排朝臣的眼神尽收眼底,垂首,让所有人都看不清喜怒,道:“这回赈灾很好,借用贡院之事,到底是你另的头。朕倒是好奇,你向天借了胆不成?” 迎着猝不及防低沉的质问,满朝文武不少人一喜。 宗正寺施粥赈灾这事,可“挂”在太、祖爷显灵名下的。当今眼下却道“向天”一词,恐怕也是满腹愠怒的。 无视殿内刹那间的死寂,贾赦深呼吸一口气,将自己原先的理由原原本本又说了一遍,最后眼角余光横扫满朝文武。 果不其然看见不少人似乎带着些得意的笑。 毕竟,偏心眼这个词,也算皇家忌讳了。 上皇偏心眼废太子,现如今的忠义亲王,几十年如一日,其他皇子就是草。包括没什么名气,在一群皇子中不太显眼的当今。 不过以未来首辅阁老揣测,这群人提及贡院,恐怕还想内涵另外一个偏心眼——太、祖爷。 太、祖爷也是个偏心眼的,四王八公是个宝,其他文臣武将是颗草。尤其是文臣,那就是枯草。 琢磨着,贾赦眉头一挑,一副我有祖宗的傲然:“综上,末将觉得陛下是不偏不倚疼爱科举士林和难民的。因此兄弟有难,借用贡院暂且一住,论情理完全说得通。至于说不合章程一事,那救济难民也不在六部年度规划之内吧?可大家不还是踊跃救济,不分各部职权?没道理,各部赈灾就合乎律法规定,末将代表宗正寺出面救济,就有损律法公正。那除却律法,还有宗法呢!” 说着,贾赦舌尖一咬,逼着自己委屈巴巴:“宗正寺命令,族长印鉴在,我贾赦以司徒皇族族长为尊,扬司徒皇族之威,彰司徒皇族为国为民之心,难道有错吗?” ——牛魔王教的,咬死宗法! 猝不及防听到这声质问,位列上首的几个阁老尚书看向贾赦一脸委屈,甚至还闪烁泪花的眼,当即就觉得自己心口堵着一股气。 无耻! 不,贾赦什么时候有这嘴皮子了? “你这嘴皮子倒是利索不少啊。”当今直白无忌的问。 “跟那些说雅言的难民掐架掐出来的。”贾赦一怔,但回答的更是直白:“一个个口口声声说太、祖爷托梦是假的,说下雨是巧合,都直接说我矫诏,威胁我祖宗三代了,我能不被逼出点才能。毕竟我贾赦再不成器,我也是爷爷抱着长大的,打小听得开国故事。” 当今闻言,笑的意味深长:“难得有几分血性啊。不过说得也在理,既有缘得梦,又施粥救济有功,按着宗法朕也是司徒皇族族长,如此朕便赐你慈恩村村长一职。” 以为不是官也会是钱的,再不济口头嘉奖几句的贾赦:“村……村长?” 我十五万两银子,你给我当个村长? 马上流民返乡成空壳子的村长? 见过抠门的,没见过这么抠门的皇帝。 看来我还真尽快安排好后路,把每一天都当做人生最后一天活着肆意痛快些。 贾赦暗暗发誓着。 安排抄家后路中 就在贾赦思绪偏飞时,忽然便听得上空传来一道低沉的感慨:“待村民返乡后,皇室宗亲,四王八公子弟,入慈恩村学习,体父祖筚路蓝缕创业之艰辛。” 闻言贾赦一怔。 这……这话好像也有点道理?毕竟到底上官老王爷是以太、祖爷的名义下的命令。但…… 后知后觉的发现左右爵爷望过来格外亲切的眼神,贾赦止住自己的感慨,偷偷瞪圆了眼睛瞄向混文官队伍里的牛继宗,边行礼:“末将多谢皇上!” 与此同时,牛未来阁老有一瞬间想要翻个白眼。但最终默念着三遍首辅阁老,他出列谢恩后干脆开口:“微臣惶恐,不知学习是否有些考核?若不考核,微臣厚颜,害怕某些人弄虚作假。” 四王八公爵爷们此刻眼里都溢出杀气来了。 牛继宗你这个王八羔子,当众点破什么意思?你清高你能耐你去种田啊! 贾赦后知后觉回过神来了:这村长不好当啊! 扫过某些人的眉眼官司,当今不急不缓开口:“就每人种植一亩田,必须得亲手种植,亲自照看。具体章程你们自行商议,待祭祖时上告父、祖,让诸公放心。” 敏感捕捉“诸公”一词,牛继宗垂首遮掩住自己骂贾赦的心思,字正腔圆,缓慢叩首谢恩:“吾皇圣恩,末将感激不尽。” 北静王见状硬着头皮出列,跟着开口,顺带喊一声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他四王八公一见这两领头羊都表态了,齐齐跟着喊。 其他朝臣们:“…………” 该! 种田。 这群人里恐怕全都五谷不分!!! 散朝后,四王八公承爵的爵爷们瞬间凑到了新出炉的村长身边:“贾赦,我们配合你就得了种田的恩赐?” “贾赦,你这个村长厉害了,还得监督王爷们种田呢。” “贾赦,你拿什么赔我?” 被围攻的贾赦:“…………” 上官霆目送着一群人毫无顾忌,直接云集吵吵闹闹离开,神色晦暗不明,喃喃了一声“村长”。 “上官王爷,皇上请您议事。”戴平奉命找到上官霆,瞧着人似乎笼罩着一层难以形容的忧郁,心中一颤,愈发低眉顺眼,小心翼翼的禀告着。 上官霆嗯了一声。 除却大朝会,皇帝基本在御书房处理朝政。 还没跨进御书房大门,上官霆就听得里面激烈到似乎饱含忠诚的劝谏之言:“皇上,“皇上,您体恤百姓感同身受是不错,可四王八公子弟奢侈娇纵已久,断不会种植农田,到时没准会祸害了千亩良田,引发民怨。” 闻言,上官霆一抬手止住小黄门的通报,静静听下去。 “皇上,一等神威将军虽然出了钱,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回赈灾出谋划策的是牛继宗!若是让牛继宗继续借着贾赦村长之威,以牛继宗野心没准会控制皇子龙孙,不得不防。” “皇上,世人皆知牛继宗昔年丧父,曾被秦王教养过一段时间!秦王手握司法大权,若是再让牛继宗手伸到皇子龙孙身上,岂不是让他们结党营私?” “王莽谦恭未篡时!” 听得最后一句直白指向他们秦王府的话语,上官霆嗤笑着,迈步走了进去,毫无顾忌的横扫眼开口的礼部尚书,“文大人,您还是够引经据典,有理有据,以史为鉴啊!” 礼部尚书迎着似离弦利刃直击而来的锐眼,吓得脑中嗡得一片空白。待听得一声凉凉的万岁行礼声,他才回过神来。然后便带着自己都察觉到的一抹心虚,梗长了脖颈,冷喝道:“秦王爷,你未经通传直闯入内,又无视帝王威严,当庭恐吓我,乃是知法犯法!我等身为朝廷命官,自当勇于谏言,否则岂不是容你一家独大?!” 话语到最后,还带着些义正言辞的傲然。 上官霆瞥过礼部尚书额头溢出的冷汗,直白的扫过在人上首的黎阁老,幽幽道:“科举师座好像比教养之情更多吧?黎家结党营私,连继后都得娶黎家女,礼部尚书你作为朝廷命官,参啊。” 猝不及防听到这话,礼部尚书被刺的面色青一阵紫一阵。 原本云淡风轻的黎阁老闻言面色也随之一沉,“王爷,您可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一般一般。”上官霆无所谓的,抬眸看眼坐在龙椅上,似乎一言不发的当今,凉凉道:“反正谁要敢污蔑我曾祖,我不介意临死之前多灭几个族,多砍个皇子龙孙脑袋也行。” 本打算看场好戏的当今听得如此直白犀利的话语,忙不迭开口,似带着和稀泥的怯懦:“上官皇叔什么性情,朕比任何人都清楚,皇侄你莫要因此动怒,反倒中了某些人的奸计。朕请你过来,也是商讨上官皇叔的寿宴。” “多谢皇上,但曾祖喜静,不用大办。”上官霆扫过在场的文臣,毫不客气着:“否则我怕某些人当场来一句结党营私,谋朝篡位。” 当今:“…………” “礼部尚书污蔑皇叔,自然当罚。但寿宴以朕意见还是得大办一场。”当今难得积极着反驳上官霆的意见:“毕竟高寿老人,本就是家族一大喜事。我司徒皇族,为天下宗族表率,自当也当宣传敬老爱老之心。且上官皇叔临走前恐怕也放心不下那群一同打天下兄弟的兔崽子们,因此朕才琢磨着让所有四王八公子弟一起种田。” “自古治国以农为本,料想上官皇叔看到来年开春麦田金黄的景象,比其他贺礼都让人开心。” 猝不及防听到如此熨帖的回答,上官霆颇为意外的看了眼当今。 当今面色不改,嘴角含笑,继续道:“所以你也受累连同村长监督监督那些人。另,牛继宗的确是个可造之材,也出身四王八公,还晓得连野菜都派人种植。故此这回寿宴,朝廷方面就交给他负责。” 话音落下,黎阁老眼皮猛得一跳,忽有种不好的预感。 与此同时,上官霆拧着眉,面露狐疑,“可牛继宗是吏部侍郎。” “既可造之材,就升一级,入礼部为尚书。”当今轻描淡写着:“文尚书既便去吏部当侍郎。” 还没一盏茶功夫便被贬官的文大人当即双眸带着求助的目光看向黎阁老。 虽然侍郎跟尚书似差一级而已,但这其中的门槛,有些人苦心孤诣十几年都还不一定能够跨越! 且一部尚书,最最最基本的一件事:得翰林庶吉士出身!牛继宗就是个被恩赐进士出身的,压根没读过多少书的勋贵子弟。 黎阁老虽然厌恶文大人毫无从容镇定之风,但面对当今如此“和稀泥”,还是心里梗着一口气,出声:“皇上,若是单纯因寿宴之事就如此不合规矩的进行官职任免,恐怕上官老王爷知晓后也会有所惶恐不安。明年开春便是大比之年……” 当今挥挥手:“朕知晓。你们先前上奏了不少有关贡院借用不合规的帖子,说的便是大比之年万一出事伤天下士林的心。这不,朕忽然间就有了灵感——” 故意拉长了音调,当今瞧着适时抬出不少奏折的戴平,含笑的指指装了三箩筐的奏折,骄傲的一挺胸,慢慢悠悠道:“把牛继宗这个罪魁祸首之一按在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上。” “让牛尚书对士林们解释去,黎阁老文大人你们不时常说垂手而治吗?”当今说到最后,意味深长的笑笑:“朕不是积极纳谏,奉行谁闯祸谁收拾原则?” 末了,他还笃定的道一句:“这回,父皇他也该满意了吧?” 在场三人:“…………” 不管三人这么心思,这一刻都心里刺啦一声涌出些火气,想对皇帝咆哮一句:“你能不能断奶自己拿个主意啊?!” 静静将三人精彩的变脸绝技欣赏了一番,当今开心负手,摆驾大明宫。 目送皇帝似乎还有些迫切俏皮,像是个亟待表扬幼童离开的背影,三人互相对视一眼,纷纷扭头就走,连一句寒暄客气都没有。 黎阁老待回了家,心里梗着的气才敢直接发出来:“竖子不可谋也!” 连拍了好几下桌案,黎阁老摸着拍红的手掌,面色沉沉。 他离首辅阁老就差一步,但因为成了外戚,按理就永远坐不上首辅阁老之位。 只不过还有另外一种他的外孙登基称帝! 原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静静的等着,徐徐图之。可今日所见,相比上皇这个掌控朝政的老皇帝,他要提前除掉上官霆。 以及上官靖这个老不死的。 为了这个老不死的,上皇竟然都愿意让四王八公这武勋子弟做尚书! 年纪轻轻才三十出头,就成一部尚书。 还礼部尚书! 要知道礼部掌天下礼仪、祭享、贡举! 这贡举包括科举以及教导科举教导天下学生的朝廷贡院。 堪称全大周学生师座,文官的基石! 却让一个武勋狠狠踩在了他们文官头上。 这简直比杀了他们还可恨。 “上官靖,上官霆,牛继宗……”一个一个名字,黎阁老低沉喊着,慢慢握住桌案上的笔,闭着眼,想象自己手握统筹能旋即扔下去判个斩立决一般,“对了,还有贾赦。” “现如今最炙手可热的靶子。” 贾家的罪可明摆着,且贾家两房纷争还可利用。 缓缓抬眸,黎阁老捏断了手中的毛笔,对外喊了一声:“去请大少爷过来。” 三天后,贾史氏就收到了宫中元春传递出来的消息——大伯既有钱,为何不归还欠款?现今国库空虚,皇后娘娘都为此忧愁,甚至黎家如此清贵人家,都拿出家族秘法做香皂生意,为内库添些嚼用。 贾史氏一目十行看完家书后,旋即面红耳赤,气得不行。 她就说枪打出头鸟! 十五万两换个无品无级的村长,还不如换成妃位。 “去,把慈恩村这所谓的村长给我叫过来。”贾史氏冷冷道。 赖嬷嬷闻言当即一喜,示意自己的儿子去请人。 元春要日子要是来了,他们赖家靠着奶大姐儿的情谊,也会跟奉圣夫人一般发家致富…… 躲在慈恩村营帐绞尽脑汁写所谓的考核标准的贾赦:“…………” “老太太请我回家有要事相商?”贾赦垂首掰着手指头算日子,边问:“扬州年礼出问题了?林如海来信了?” 差不多林如海来信说自己病重了吧? “是有关大小姐的事情。”赖大眉眼间带着催促:“大老爷您快些吧,老太太说了十万火急,耽搁不得。” 闻言,贾赦抱起自己写好的纸张,面无表情就跑。 上辈子他就困惑了,好好一个女官一跃成贤德妃,速度之快,又无皇嗣,完全就蹊跷,跟“回光返照”道理差不多。 这辈子他不懂,可以找懂行的问问。 赖大一怔,刚拔腿想去追,岂料就被锦衣卫拦下来了:“营帐之中,切莫随意走动。” “可我家老太太着实找大老爷有事,麻烦诸位通融……”迎着肃杀的侍卫,赖大努力挤出笑脸,从怀里掏出银子。 “放肆!” 赖大看着侍卫拔刀露出的寒芒,带着怨恨闭上嘴,暗骂一句狗眼看人低。 侍卫没错过赖大的表情,慢慢悠悠握紧佩刀。 就贾家这些破事,还真以为他们不知道? ======= 贾赦一事不烦二主,直接蹲牛继宗的爵车。 刚升官的牛继宗没好气着:“说了考核内容你自己想,最近不要烦我。” “我……”贾赦急急忙忙连笔带划说自己又一次决然抵抗愚孝,便直接借口梦,问贾元春飙升妃位是否合理。 牛继宗斜睨贾赦:“你这梦还是连续做?” “不是啊。”贾赦面不改色:“是一口气做的梦,但这些我先前觉得不重要。元春这个小丫头片子要是当妃子怀上龙子,我也能狐假虎威啊。可……可最近不是忙着慈恩村,你们又教我点朝政,我……我这不回过神来觉得好像升迁速度太快了。” 牛继宗端起茶盏,狠狠灌了一口,“跟我回家。” 带着人来到自己的书房,确定屋内有且只有他们两个人后,牛继宗道:“我现在有空,你干脆把你做的梦从头到尾给我说一遍,什么细节都不要遗漏!” “那你不是为难……”迎着从未见过的狠厉眼神,贾赦有瞬间觉得自己像是被老鹰盯住的猎物一般,弱弱开口先铺垫一番:“我……我跟你讲啊,这个梦像话本一样的,有些颠三倒四,我要是哪里说得莫名其妙,你也别这么凶。” “讲。”牛继宗缓缓端起茶盏:“我茶水管够,不会累着一等神威将军您嗓子!” 贾赦听得爵名,知道人完全靠四王八公老一辈留下的情谊再隐忍着自己的情绪,忙不迭把自己记住的话本《红楼梦》大致说了一遍。 “我……我本来是孙女的,但我孙女流落之后,又……又成话本了。我也记不清大概,但算勉强搞清楚我家那个携玉而生宝玉是怎么回事。” 牛继宗扫了眼喝茶润嗓子的贾赦,抬眸看向自己的书柜。 望着现如今都是民生济世的书籍,他面色变了又变,最后看向贾赦,问:“你是不是自己话本看多了,看串了?” 贾赦闻言,气得直接抬手砸茶壶:“牛继宗,我如此信任你,你却怀疑我?我有这个文采编这故事?光那林黛玉葬花什么词我都写不出来啊。” “你刚才不就说这闺女看见落花伤感,还随口吟诗。具体略过,有一句还挺好的,叫什么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牛继宗听得茶壶咣当落地发出的脆响,气得拍案:“贾恩侯,老子最宝贝的凸雕莲瓣纹白瓷茶壶!最为典雅韵秀的!” 贾赦:“谁叫你不信我,砸就砸了,大不了赔你钱。” 牛继宗缓缓捏紧拳头:“我还真谢谢你信我!” 咬着牙,来回反复深呼吸好几回,牛继宗确定自己一定肯定平复了心情。于是他拿出未来首辅阁老应有的锐利精芒,问:“这个话本里没有出现过上官王爷?” 贾赦一愣,忍住上官一脉断绝的回想,怯怯问:“你……你为什么最先问上官老王爷,不问上皇啊?” 最后五个字,贾赦捂着嘴,低声道。 牛继宗闻言,瞧着似乎实打实信任上皇的贾赦,硬生回答:“因为我这个礼部尚书,还有你这个慈恩村村长,就是被上皇提拔起来,跟秦王爷打擂台啊。” 回想着自己陡然升官,礼部尚书只觉得自己笑得都有些凄惨:“不管是秦王还是四王八公,一身荣辱来自太、祖爷。” “可现在,说句难听的话,多少年过去了,也该一朝天子一朝臣了。”牛继宗嗤笑连连,定定的看着贾赦半晌。 脑海万千权衡闪现,但最终还是叹口气,他幽幽的看着双眸似乎还愚蠢干净的贾赦,强调道:“更别提,据说太、祖爷原配长子——” 边说,他观察着贾赦的神情。 就见贾赦敛声屏气,抬手指指自己耳朵,表示竖耳倾听官场秘闻。 牛继宗:“…………” 沉默一瞬,牛继宗问:“你先说说自己知道多少。” 闻言,贾赦也颇为真诚:“我记得我爷爷跟我说过,太、祖爷是被征兵入伍的,在此之前他已经娶妻生子,有个大胖小子。后来他得前朝上官将军指点为亲卫。可惜前朝末帝昏聩残害忠良,太、祖爷等亲卫秘密进京给将军一家收尸。恰遇到出嫁女上官小姐被夫家暗杀,所以他们一伙人救出上官小姐以及孩子,后来改名的上官靖。” 他们这群人落草为寇,太祖爷也回家接自己的妻儿。但无奈连年天灾人祸,妻儿还有老娘,早已消息无处可寻。 等太祖爷占洛阳为城时,也发布过寻亲消息。来认亲的人不少,可没有一个是真的。 最后权势利益外加合作,故此太、祖爷就娶了上官氏。 “就这?”牛继宗看着说的坦坦荡荡,甚至一双凤眸都蕴含着真诚两个字的贾赦,问出的声音都带着自己察觉到的困惑。 “就这些啊。爷爷跟我说这些,是想教育我娶妻有时候不能凭自己的喜好。”贾赦不好意思咳嗽了一声:“我当年不是闹腾着要娶漂亮而不是贤惠嘛。” 牛继宗抬手死死按着自己额头的青筋,不去看一脸躁得慌的贾赦,低声道:“我祖父跟我说,其实原配长子也阴差阳错参军了,战功赫赫,还是……” 舌尖转了又转,牛继宗最终拜在贾赦诉说《红楼梦》的真诚份上,低声:“四王八公中的一员。” “什么?”贾赦骇然瞪圆了眼。 牛继宗抬手去捂贾赦的嘴:“你给我憋住了。” 贾赦使劲点头,掰着牛继宗的手,让自己喘气,“都……都说了不要捂嘴,不要捂嘴。” 牛继宗瞧着刹那间面带苍白的贾赦,眉头紧拧:“你什么时候有这毛病了?” “…………”陡然得知的秘闻太过震撼,贾赦不愿继续掰扯“捂嘴”一事,回了一句被梦吓出来后,边忙不迭问:“你确定吗?没被牛爷爷骗吧?” 说着都不等牛继宗回答,他便啧啧不已:“这太不可能啊。要是原配长子,加上战功赫赫的。那……那国赖长君这话我都听过啊。” 越说贾赦便越震惊。 太、祖爷和上官皇后有三子一女。 但三位皇子,一位亡与开国前。 一位亡与和其他皇子争斗,失败,自刎。 剩下一位武帝,是太祖爷和上官皇后历经子嗣夺位后,五十三岁高龄了追生的。 所以很明显要是四王八公一员,原配长子妥妥皇帝啊! “要不怎么说开国情谊是真同甘共苦呢?”牛继宗看着就差连笔带划,自己代入想象的贾赦,抬手往人脑袋上一拍:“你给我清醒点,别想太多。” 贾赦:“这……这不是最基本的道理吗?” “可一来他们是真的苦,想护着自己家园,不想再有动乱只想吃饱饭。二来,要是原配长子登基,那武勋势必就要分成两派了。毕竟昔年太祖爷借着上官将军威名招揽不少人才,就连训兵之法都是上官将军的。所以最终大家干脆和和气气的。” 说完自家爷爷临走命令他记着的遗言后,牛继宗瞧着贾赦震惊的模样,又冷不丁开口问:“别说这传家的秘密,你这个嫡长子不知道。” 贾赦茫然的摇摇头:“我真不知道啊。” 顿了顿,贾赦念着嫡长子一词,颇为怨念道:“你别忘记了,我爹在围场救驾后,直接被太医扛进了宫里。去世后,当今安排的葬礼。我……我就见过他两回,每回御医宫侍一大串的,我爹就算想给我遗言,能说吗?” 闻言,牛继宗换了一只手按着额头,低声:“咱都如此坦诚相待。你告诉我话本,我告诉你家族传闻的秘闻,你是不是得补我一个秘密?毕竟,我这个秘闻,唯有与国同岁才知道。那些新贵文臣,谁也不知道。” 混官场,有时候就是比消息渠道,比谁知道更多。 四王八公就是靠这一点,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但凡上皇还有良心,谁参他们都没有用! 更别提昔年双皇子叛乱时,太、祖爷也亲口说过自己原配长子还活着。所以上皇肯定也不敢逼四王八公太狠,否则没准那个长子手里头有信物呢? 贾赦猝不及防听到这似乎“锱铢必较”的话语,眼圈一红,带着些感动:“牛继宗,你真好。我告诉你话本是……是觉得你聪慧,是想背靠大树好乘凉的。” 他虽然上辈子看似经历过很多事情,可……可细细回想,他真是浑浑噩噩虚度光阴,想起来的朝政斗争也压根对贾家没多少用处。 牛继宗颇为嫌弃的白了一眼,带着告诫:“那你从现在就该明白,有来有往才有情谊,夹着利益的情谊才最最最可靠。比如四王八公,其实就是靠着这个秘闻撑下来的。” 贾赦点头若小鸡啄米:“我会记得的。” 说着他还颇为积极:“你想知道什么,但凡我知道的,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爹和上皇到底有没有?”牛继宗抬了抬袖子。 贾赦见状,脑袋摇得更茫然了:“我看的话本都说他们两是契兄弟。毕竟我爹那么忠心耿耿啊,上皇也信任他,连被攻讦拥兵自重的时候都信他。” “也不知道那些话本谁写的。虽然隐了名字,但明眼人一看就是他们两。”牛继宗一听话本,也忍不住感慨了一声:“那帝王和将军感天动地的,文笔看起来不像一般穷困靠话本出生的学生能写出来的。” 各种贡品摆件,说的那个详详细细不提,两人围绕军权较量,那真是……真是他官场启蒙读物。 “对啊,我都怀疑是那些皇子派人暗戳戳散布谣言了。”贾赦道:“尤其是那个天喜星,文笔贼好,我偷偷买了好几本,就差清明节给我爹烧一本了。” 牛继宗:“…………” 牛继宗听闻如此孝心的举动,轻咳一声,把自己的思维拉回正经事:“所以你也不确定你爹和上皇有没有关系?” 贾赦沉默点头。 “那可能就是宁府了。你想想啊,宝盖下面一个丁,添丁进口的丁啊!《礼记》曰天子当宁而立,诸公东面,诸侯西面,曰朝!”牛继宗难得咬文嚼字诉说。 此言不亚于晴天霹雳,击通了贾赦的任督二脉,让他瞬间猛得拍案而起,机智无比:“难怪说造衅开端实在宁!难怪我敬哥那么有出息的人蜗居道观!难怪那些花花草草历劫,秦可卿作为警幻仙子的妹妹,被送给宝玉,然后又跟贾珍不清不楚的。感情跟商贾送瘦马一个道理:说明两个来头都不小哇!” “…………你能改改一惊一乍的脾气吗?”牛继宗看向桌案上的烛光都开始摇曳起来,沉声道:“我听闻你说《红楼梦》虽然也有此揣测,但到底只是揣测而已,你轻一点行不行?目前还没有证据。” 贾赦竖起手指在自己唇畔比划了一下,表示自己闭嘴了。 牛继宗见状,又翻一个白眼:“所以你懂了吧?现在上皇拿你当靶子试探上官老王爷,看看他知不知道原配长子是哪一个!” “知道的话,他可能会直接趁着他们这些老家伙老,带着他们一起体体面面死亡,帮着子孙后代扫清些障碍。” 最后一个词,牛继宗说得格外冷。 “这猜测有些过分了吧,他自己都留着忠义亲王呢。”贾赦却无畏人冷落寒霜的脸,难得不认可牛继宗揣测:“忠义这个词代表什么啊?最高嘉将啊!当今至今在人面前都不敢吭声。”忠义亲王走后,他的儿子还有胆子篡位。这份底气不就是来源上皇的宠爱? “那咱们赌一把,看看上官老王爷因寿宴一事,会不会提前病亡了。” 贾赦听得如此冰冷,不带任何情感,仿若最最最客观的礼部尚书,身形僵了僵:“我不信!贾家都是上皇过事后当今动的手。上皇在世的时候,敬哥丧礼都特别隆重,话本都写了当今还命……” 话语戛然而止,贾赦脑中空白一片。 好像的确体面过分了啊。 上辈子贾家还得意过的。 因为国丧期间,当今额外下恩旨【贾敬虽无功于国,念彼祖父之忠,追赐五品之职。令其子孙扶柩由北下门入都,恩赐私第殡殓,任子孙尽丧,礼毕扶柩回籍。外着光禄寺按上例赐祭,朝中由王公以下,准其祭吊。】 可以说皇帝私人给祭奠礼钱外,还命朝廷祭奠给上等份额的白事钱。 贾赦想着,直接跌坐在地:“那……那我贾家左右逃不了一个抄家了。” 难怪宁府父子俩死,他们父子俩还能被流放。 “牛继宗,我不想赌啊,有没有办法?”贾赦双眸带着希冀,直接一回生二回熟:“救命啊。” “你跪我也没有用啊。”牛继宗直白道:“你要是明确知道上皇跟你爹什么关系,那还能让人放下试探谁是原配长子。毕竟区区血脉关系,都比不上实打实的军权。四王八公二代里,就荣国公战功最为耀眼。” “可关键你不知道啊。万一试探错方向,你不得死啊?” 贾赦听得催命刀子一般残酷的话语,头疼:“那……那跟上官老王爷没什么关系吧?老王爷那么忠心耿耿的,要是逼老王爷回答埋藏的秘密,感觉……感觉挺寒老王爷心的。” 安排抄家后路(完) 饶是传家秘闻都坦诚分享了,但贾赦眼下的困惑,牛继宗除却叹气外也无法回应。因为人心这个词,他自己都无法笃定说一句知之甚深。 本就寂静的书房,随着两人的沉默,愈发安静。 静得都快只能听到呼吸声。 贾赦对如此压抑的氛围承受不了,唯恐回想起自己被贴加官那些绝望的窒息画面,于是干脆席地而坐,说起自己前来的另外一件事——托孤! “虽然很厚颜无耻,但我真的想不到其他可以信赖托付的人了。”贾赦昂头瞄了眼面无表情,端茶静茗的牛继宗,一点一点的挪着靠近牛继宗的双脚:“我……我本来想过混在流民堆里把巧姐儿送走,可偏偏我又心高气傲,觉得我贾赦的孙女还是要金尊玉贵的,还得学点阴谋阳谋,不要像我一样,浑浑噩噩一辈子,结果到头来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任由人拿捏。” 这番话,贾赦说的是发自肺腑,带着对自己上辈子的总结。因此除却真情托孤外,他抬眸看向牛继宗,眉眼里还是显而易见的,甚至带着炙热的崇拜:“在我认识的,觉得可靠的人中,你最聪明了。” 被如此真情实意赞誉的牛聪明仿若未闻,自顾垂首看着茶叶。 茶叶漂浮着,水面波纹一圈圈泛着涟漪,还挺好看的。 配着他刚拿出来的鸡公杯,简单却大气的红绿色搭配着,让整个茶盏都带着几分粗犷朴素,大道至简的美感。 就是……就是不顶饱。 早知道那么多破事,就应该边吃边聊!而不是靠着点心果腹。 “我知道,情谊是互相的,我会给你抚养费的!”贾赦瞧着不语的牛继宗,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口水,然后小心翼翼拽了拽人裤腿,让自己恍若幼儿一般,带着些亲昵撒娇着:“我祖母给我的私产,你不是梦想当首辅吗?总得上下活动,用钱开路!” 牛继宗眼皮猛得一跳,视线从起伏的茶叶梗缓缓斜睨着自己腿边,一脸无赖可又凤眸带着诡异决然的贾赦,眉头紧拧。 贾赦有钱,这事但凡跟人一起长大的,都知道。 因为贾赦这熊玩意打小零花钱都没有额度的,想要用多少就掌心朝祖母一伸,其祖母贾徐氏放在人掌心的银票肯定是翻倍。 而贾徐氏之所以有钱,是因为会赚钱,且还带着其他四王八公诰命夫人一起赚钱。 客观来说,开国老一辈交情就这样好起来的:男的战场上互相救助,女的在后院互相帮扶着做生意发展产业。也是因此第二代贾代善领头做了四王八公一派魁首,无人使绊子,甚至铆足了劲头帮着贾代善保证军粮供应,确保人在前线安心打仗。 当然因为贾代善战功赫赫,贾徐氏离世之前所有产业都给了皇帝,剩下的体己八成给了嫡长孙贾赦。 据揣测,约莫有三百万。 也是因为知道人有钱,所以他先前规划慈恩村建设的时候,从来不手软,按着设想的方案来。 琢磨着,牛继宗喝口茶填填肚子,才不急不缓的质问道:“为个丫头,你贾恩侯拿出自己的棺材本?你觉得我会信?” “你必须得信啊,从利益角度来说把钱给你,是我最好的选择了!”贾赦闻言,急得脖颈都红了,“嚯得一下站直了身,有理有据着诉说着:“第一《红楼梦》明摆着写了贾家花钱如流水,公中的钱都被掏着造大观园还有养二房了,甚至二房还吃林黛玉薛宝钗的绝户财。可这些罪孽又在我身上,说我侵吞绝户家产!泥人还有脾气,更别提我脾气还不小,与其被扣屎盆子,还不如我也花公中的钱!不争馒头我争口气!没必要用祖母留给我的私房钱买古玩了。” 牛继宗看着大抵回想起什么事情,整个人气势汹汹,甚至眉眼间都有些阴鸷的贾赦,神色晦暗不明,垂首捏紧了茶杯。 “第二,贾家抄家也是明摆的事情,又有你说的神神秘秘的原配长子一事,那最坏的打算我贾家男丁肯定活不成的,能活下来或许就贾琏那个七月七生的小丫头,被唤做巧姐儿的,狗屁金陵十二钗之一。”说得口干舌燥的贾赦干脆无比抢过牛继宗的茶盏,一饮而尽后,继续道:“我贾赦心高气傲,还护短又偏见。其他青楼女子怎么活我不管,反正我的嫡长孙女不能沦落青楼!” 牛继宗听得最后嗓子都有些喑哑的贾赦,沉默的给人再续杯茶。 也真奇怪了,贾赦肚子都不饿吗? 若是贾赦知道牛继宗的腹诽,定然要回想起自己上辈子挨饿,饭点不准时,还吃不饱的牢狱之苦,好好卖个惨。但现如今贾赦压根没有没察觉到时间的流逝,一门心思继续自己的诉说:“第三,也是最最最重要的一点。你记得我今日赠你一百万白银之情,来日当首辅阁老了,贾政一房要是因为所谓花花草草历劫避开的话,你给我送他们下地狱,尤其是让贾政必须陪着我一起死!” 贾赦说到最后,双眸猩红:“我贾赦不好过,那些害我的人,也别想富贵活着!” 牛继宗捏住了茶盏,定定的看着面色都有些扭曲的贾赦,捕捉人话语中的重点:“一百万白银?” “嗯,我花的差不多就只剩下一百多万了。全都给你,那不可能啊!”贾赦也不心虚,理直气壮的开口:“我自己还是得留个五六十万棺材本的,万一贾家熬过抄家这一劫难,我还有孙子呢!” 听得人还展望一下含饴弄孙的美好未来,牛继宗抽口气,缓缓开口:“贾恩侯,你真惶恐到这地步?荣公到底配享太庙……” 一个字一个字,牛继宗说得极其痛苦。 毕竟,作为一个幼年丧父靠自己撑着门楣的爵爷,他的的确确挺缺钱的。 但正因为此,他必须理智,格外理智:“且我野心勃勃想要谋划首辅阁老之位,想要在诡谲的政坛中有我一席之地。所以你的孙女,跟着我,没准更快面临抄家流放!” 最后一句话,牛继宗几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理智,带着诡谲的释然:“自古以来,能寿终正寝的权臣也少!” 话语到最后,甚至带着显而易见的哀伤。贾赦听着,只觉得心里分外不好受。以他的墨水形容不出牛继宗此刻是什么心情,可他能够笃定一件事——牛继宗是真的把他当朋友才如此以真相待的,才如此认真的告诫他! 所以他也要真诚的回报这一份恩情,诉说自己的小心机:“我是希望自己子孙后代聪明一点的,哪怕女孩子呢,也想跟在你身边被你教导的很聪明,我不想巧姐儿一辈子也过的稀里糊涂。” “你害怕抄家,我也害怕抄家,那你收养后就让巧姐儿学武。以后最最最坏的下场就是青楼了。” 贾赦说着,声音低沉了一分,但还是颇为希冀着:“那巧姐儿可以直接一脚踹飞老鸨,直接飞走,直接仗剑走天涯。要是武功高一点,还可以劫法场,救你啊!” 牛继宗感动的说不出话来,默默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 “你别喝茶了,回应一声啊。给你一百万,五十万算赠送给你阁老活动资金,剩下五十万,三十万算巧姐儿的嫁妆钱。万一她跟着你过的好呢,我总不能让你出嫁妆钱。剩下二十万算给你抚养巧姐儿的钱。”贾赦说完自己琢磨过的钱财安排,又一次弯腰抱牛继宗大腿:“你答应了,我马上带你去取钱!” “…………你家抄家危机要是躲过去了呢,你不会死皮赖脸要回去吧?”牛继宗甩不开手脚并用的贾赦,颇为真诚道:“一百万,的确会让人心动,可也代表麻烦!尤其像你这种不讲信用的!” 冷不丁听到这声点评,贾赦话语一滞,仔仔细细想了又想:“要是不抄家了,我花钱也就三个地方。美人,各种类型我都玩过了,也没必要再玩了;古玩的话,的确挺花钱的。但是你要是成牛阁老,那我跟你互换着古玩,也差不多了。剩下就是吃酒这些,这种也可以狐假虎威啊,我花钱应该不多。” “花钱多就是给孙子娶媳妇。可我还有三十多万私房钱,也算够用吧?孙子娶媳妇大头该贾琏这个当爹的出啊。” 贾赦掰着手指头数着要花钱的地方:“贾琏他娘的嫁妆我可没动过。光各种古玩字画就挺值钱的。贾琏只要不蠢,也肯定传给自己儿子啊。” 列举完后,贾赦双眸炯炯有神,盯着牛继宗,举手发誓:“一百万,我不会要回去的。” “那孩子呢?”牛继宗冷声质问道。 “一个丫头片子要是成器到当女将军女宰相,那我肯定哭着要回去。要是没那么有出息,我要回去干什么?肯定跟着你这个阁老爷爷有出息啊!”贾赦双眸闪过狡黠:“她要是能成京城名媛,你就说咱两家通家之好,让她认我当干爷爷~” 说着,贾赦似想到什么,低声:“当然,她要是当皇后了,当太后娘娘了。我……我不认啊。皇帝外戚不好做,还是你这个聪明爷爷上。” 牛继宗:“…………” 牛继宗:“…………” 牛继宗直接倒了一杯茶泼贾赦脸上:“你怎么那么无耻啊?琢磨那么多好事,干脆上天得了。” 被泼了茶水的贾赦面不改色:“那牛爷爷您是答应了?” 牛继宗闻言直接抬手砸了茶盏。 听得茶盏落地发出的脆响,他死死盯着地面上的碎片。 瞧着好好的一只鸡公杯,象征“官上加官”的鸡公杯四分五裂,牛继宗缓缓吁出一口气,硬声道:“我就一个要求!” “您说!”贾赦边说还十分殷勤的站起来给牛继宗锤肩膀,伏低做小派:“未来首辅阁老您说!” “我会给这个孩子灌药,让她失忆!且你必须跟王家交割清楚。”牛继宗抬手挥开贾赦一轻一重的捶打,冷声道:“从此后,你贾家也必须跟王家没关系。” “我当然紧跟您的步伐了,不过您为什么那么讨厌王子腾啊?”贾赦干脆站在牛继宗面前,颇为好奇:“你也不是那么心眼小的人啊?王子腾还算能耐。” 牛继宗瞧着似乎还有些理智,尚在思考的贾赦,矜持的嗯了一声:“我就是个小心眼的。你要是跟我玩,就不能跟王子腾后头,想着两边讨好。” “我用着对王子腾讨好?”贾赦笑了:“从来是王子腾讨好我好不好?” 扫着还一副国公公子,有爹万事不愁做派的贾赦,牛继宗按着额头突起的青筋,冷冷道:“王子腾是厉害,本身有才能,又借着联姻,悄然无息的铺下密密麻麻的姻亲网,有钱,有军权。但是婚,两姓之好。你贾家已经有一个王氏女了,又来一个。你自己动脑筋想想什么原因行不行?” 听得最后一句带着恨铁不成钢咆哮的话语,贾赦认真动脑筋想了想,低声:“他图我的钱,图我爹所谓的人脉啊。” “我怕他知道四王八公传家秘闻,到时候仗着你贾家留着王家女血脉的子嗣兴风作乱!”牛继宗知道贾赦的性情,干脆直白说自己的提防。 贾赦闻言呆愣了许久,才反手指指自己:“他觉得我爹贾代善是原配之子,所以一个妹妹嫁给二房,一个侄女嫁给我大房?” “现在没证据,一切都是揣测。”牛继宗起身,又拿出一套茶具,边道:“答应的话,滚!不答应,也给我滚。我明天还有朝会。” 一听这话,贾赦顾不得思考王子腾什么心思,忙不迭开口:“钱,我给你画地图,埋在庄子里。你到时候自己去挖。我明天把庄子的地契也给你!” 听得如此迫不及待的话语,牛继宗彻底无语了:“不用给我地契,你当锦衣卫他们不查?还有这件事我来安排,你办事,我不放心。” “可我荣府……” “你当荣府没我安排的人手?”牛继宗直白无比,抬手摸了摸自己肚子,打算要彻底结束对话。 必须先吃饭,否则越饿火气越大。 贾赦瞠目结舌:“什么,你你你你竟然还在荣府安排人手?” 牛继宗扫了眼自己内悬的铃铛,确定周围没有仆从后,他迈步走向门口:“后悔了,现在走还来得及。权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不不不不!”贾赦把脑袋摇晃成拨浪鼓,丝毫没有自家安插钉子的屈辱感,反而愈发崇拜的看向牛继宗:“我就想知道你怎么训练的人啊?凭什么对方会对你忠心耿耿,我贾家待遇也不差啊,《红楼梦》都写了,大丫鬟都不亚于副小姐呢!” 牛继宗脚步一顿,回眸看向一脸真挚求教的贾赦。 见状,他难得有些语调酸涩,张张合合好半晌,才斟酌着举了个例子:“你那《红楼梦》都写了,王氏陪房的女婿都能开古董店,都能对贾家小姐闺名性格都了如指掌。所以,你要不回家看看自己古玩的真假?” 此言不亚于晴天霹雳,震的贾赦浑身一个哆嗦:“我……我……我贾家已经……已经烂到这种程度了吗?” “…………都不用花钱,就能打听到挺多事情。”牛继宗看着面色刷白的贾赦,抬手拍拍人肩膀:“心有不甘,你现在回去整顿,割腕断臂还来得及。” 贾赦迎着早已当家做主,甚至都算手握重权的发小的期许眼神,心中一酸,忍不住失声痛哭出来:“牛继宗,我是家主是不是?” 牛继宗瞧着似悲痛到极致,整个人都颤栗发抖的贾赦,无奈的叹口气,弯腰拍拍人肩膀,和声安抚着:“你现在都成年了,顶门立户不难。我当年才九岁,不也熬过来了?” “还记得你当初陪着我,耀武扬威说嫡长子继承制说大老婆的大儿子就是铁板钉钉的继承人,说爵位不讲狗屁的国赖长君,只看血缘。” 说着说着,牛继宗噗嗤笑了笑:“你当年还挺能说的。” 失去祖父,整个镇国公府就剩下他这个幼儿以及同样年岁小的叔叔。 他的二叔生母是个大家闺秀,前朝降臣之女。 说好听些是填房,说难听些就是卖女求荣。可恨那些人却还想更进一步,想要二叔继承爵位,好更进一步在大周朝站稳脚跟。 他那个时候…… 牛继宗回想着,感觉自己眼前就浮现出贾赦神神气气叉腰,跟个小公鸡一样,见谁啄谁的鲜活模样来。 贾赦闻言直接哭出了声:“那个时候,我大爷爷都还在。我贾家荣宁两国公啊,还有我爹是将军,我大伯是兵部尚书,我敬哥是太子伴读,谁敢得罪我?” 可现如今,幼年情谊岌岌可危。 跪地磕头,撒娇卖惨,或许……或许才能勾起对方一点点同情怜悯。 而他能依靠的也只有这一丝的怜悯。 “…………”牛继宗叹口气,换个角度劝:“你想想,你现在还一口气说得那么傲然,连贾敬都算上,可你从未炫耀过你外祖是侯爷啊。” “所以真没必要过分在意偏心眼的问题了。” 贾赦哭声骤然一滞,愣愣的看着牛继宗。 “你贾家,史家,还是分得清的。”牛继宗一针见血说完,忍无可忍,直接道:“饿了吗?吃夜宵吧,吃完你再哭?” “好像有点饿,边哭边吃。”贾赦抽噎着,抬手死死拽着牛继宗的衣服,仿若溺水儿童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咱们除却情谊外,我还给你钱了,棺材本都给你了。你要帮我!” 牛继宗:“你再不让我吃饭,我可能直接掐死你。” 贾赦:“你怎么还是那么凶!” “我又不是你祖父你祖母,还得哄着你吃饭不成?你打小吃饭不积极,还得嬷嬷喂。”牛继宗嫌弃着,但也没甩开贾赦,只拉了拉书房的内置铃铛,吩咐备饭。 贾赦看着端上来,一半是自己爱吃的菜,抬手擦擦眼泪,倒是不伤感了,反而颇为激动着:“大牛要是辈分不对,我都想认你当爹。” 牛继宗气得直接翻白眼:“你闭嘴吃饭。” “我……我想了想,我不是没什么能耐吗?你要是满朝文武看着哪个老古董攻克不下来的,我去碰瓷认爹。”贾赦积极诉说自己能为首辅阁老之路添砖加瓦:“我记得野史说那些大人物,尤其是开国皇帝一开始都爱收义子来壮大自己的势力。我没能耐,那我反过来认爹。反正我亲爹配享太庙,万一那些大人物觉得自己跟我爹差不多厉害,四舍五入也算配享太庙呢?” “更别提上皇还在,上官老王爷都还在,我打小管着他们叫曾祖父,叫叔叔的。万一有些大佬私下就暗戳戳想要跟他们一样待遇呢?” 贾赦说着,目光带着些精芒:“满朝文武,或者诰命。你看上哪个,我叫哪个爹娘!” 牛继宗:“…………” 牛继宗:“…………” 牛继宗:“…………你再多说一句,你孙女我不养了。” 贾赦闻言委屈的闭上嘴。 他……他觉得这个主意真不错啊。 多认几个娘又怎么了,不都说四海之内皆兄弟。那他态度卑微些,四海之内皆娘,不行吗? 凭什么读书人可以乱认祖宗乱联宗都没事?比如那个贾雨村一个贾就跟贾家联宗了,还有刘姥姥那个女婿王狗儿,跟王家也联宗。 一网打尽(上) 虽然满朝文武都是干爹干娘的建议被婉言拒绝,但自己前来的目的达成,贾赦还是颇为满意。 于是美滋滋的蹭了床,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慢慢悠悠的回家。 刚到荣宁街街口,贾赦就见赖大威风凛凛的带着一群长随,架势端得比他这个三等神威将军还威风。 与此同时,赖大瞧着骑马而行,还精神奕奕的贾赦,真不像从前那般浑浑噩噩好操控,眉头当即一拧。他眼角余光瞄了瞄周边的小摊贩,音调都拔高了些,高呼道:“大老爷,您怎么又如从前那般整夜不归啊!” “老太太为此都痛心疾首,请了太医!” 听得一声声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话语,贾赦垂首遮掩住自己一闪而过的狠厉,无所谓的打个哈欠,自顾驾马朝自己的黑油柏大门而去。 瞧着理都不理会他的贾赦,赖大直接开口:“大老爷,老太太请您有要事相商。您莫要再忤逆老太太了,不然老太太气病了怎么办?” 贾赦闻言不语,抬眸看向高悬的匾额。 望着笔走龙蛇,大气磅礴的敕造荣国府五个大字,贾赦刹那间觉得自己眼睛被灼伤了。 疼的难受。 他还记得爷爷,开国的国公爷让他坐在肩膀上,指着国公府的匾额笑得一脸骄傲,教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念——敕、造、荣、国、府! 然后又驾驾驾的自己当做大马来到东边,指着宁国府继续教他认字。 他贾赦学会的第一个词便是宁荣二字。 咬着牙止住对幼年的回忆,贾赦自嘲的笑笑。 若不是他无能,荣国府岂会三代就败? 跟个奴才秧子计较,困在后院搞宅斗,他贾赦恐怕一辈子还是个窝囊废。 得想个妥善的办法一网打尽…… 琢磨着,贾赦慢慢悠悠进了贾史氏所在的荣庆院。刚一进主院大厅门口,他便迎来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你这个黑了心肝的,到底要惹多少祸事?要消耗掉多少老亲故旧的情谊?他们这么帮着你想着及时提点你,可你人呢?!” “夜不归宿还能干什么?”贾赦听得这番熟悉责备的话语,满腹的酸涩都化作了从未有过的理智。他喝口茶慢慢悠悠回答:“赖大没跟老太太您汇报吗?” 贾史氏话语一滞,眯着眼定定的看着贾赦。 她原本想要以姻亲之势劝说贾赦老老实实,也带着些威慑与恐吓,让近日有些蜕变的贾赦再一次乖乖巧巧。但万万没想到贾赦现如今连一丝颜面都不要。 “你真以为自己当了村长,就可以耀武扬威了?”贾史氏斟酌着,话语软和了几分:“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你笑话?!” 闻言,贾赦看向眉眼间精芒都不带掩饰的贾史氏,慢慢悠悠反问:“所以呢?我到底还是村长啊,实打实的村长。至于所谓的笑话,只要他们不在我面前笑话,我也完全不知道。” “太太您有事直说,没事的话本村长要去慈恩村了。”贾赦淡然拿着鸡毛当令箭,“我总得踏踏实实为国为君分忧,像老二学习。” 最后五个字,贾赦即便在心里宽慰一万遍要释然,可一想想现如今依旧金尊玉贵,不用理任何俗物的贾政,万事有贾史氏忙的贾政,他还是克制不住嫉妒。 撞见贾赦眉眼间带着些狰狞,似乎有些疯魔的狠厉,贾史氏赶忙话语慈爱了些:“我也知道你忙,知道你现如今也想为君分忧。我之所以连番派人来请你,也是为了你,为了贾家好。你看看咱们娘两说会儿,我这屋子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指指空空荡荡,不像平日丫鬟仆从的大厅,贾史氏循循善诱着:“毕竟掌管皇子龙孙一事事关重大,倒不如稳妥些。” 瞧着为了彰显慈爱以致于眉眼间都透着些违和的贾史氏,贾赦淡然:“老太太,您都直接点名琏儿是罪妇之子了。索性更直白一些,否则深奥的话我没读过书听不懂。” 如此冷嘲热讽含枪带棍的话语来袭,贾史氏面色沉了沉,带着恼恨瞪了眼贾赦:“宫中透出消息,咱们率先还了国库欠银自会推荐元春……” 闻言,贾赦明白了。 要钱! 明明自己有私房有嫁妆,却都盯着他贾赦的私房钱,还口口声声说祖母偏心眼。 冷笑着,贾赦直接毫不犹豫截断贾史氏的话语,“元春必须怀孕,否则我凭什么相信推荐一词?老太太这说辞多少年了,结果元春说好听叫女官,说实在不就是宫女?我贾赦傻吗?还不如等皇子龙孙来慈恩村,我把家里这几个丫头直接弄他们身边。再心狠点,我弄点药,直接快准狠生米做成熟饭!” 话语一口气不带喘噼里啪响响的,跟雷霆阵阵一般在屋内炸响开来。贾史氏面色变了又变:“你……你这是要败坏祖宗颜面,用这些丧尽天良的手段?!” “不都卖女求荣?”贾赦看着面色青黑的贾史氏,反倒是不解:“老太太,有区别吗?” 贾史氏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颤抖的抬手指向贾赦:“你……你……” 贾赦琢磨着自己跟牛继宗商量好的事情,幽幽丢下一萝卜,吊着贾史氏,免得人坏了他当家做主的大计划:“老太太我话撩这了,元春怀孕,生个公主我还款十万两,要是有个留着贾家血脉的皇子我还款二十万两。否则我说过会送迎春进宫的,你就别管我用什么办法。” 丢下一句话后,贾赦径直离开。 贾史氏目光幽幽的盯着贾赦远去的背影,只等自己看不见对方的影子后,才缓缓将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 听得茶盏落地发出的脆响,贾史氏提高了音调唤来赖嬷嬷,面无表情吩咐道:“去把家里三位小姐全都唤过来。” 赖嬷嬷一怔,才反应回来:“您说二小姐她们?” 自打表小姐入府,老太太最疼爱不过,外加又有宝玉承欢膝下,早已许久未曾提及迎春探春惜春三位小姐了。 “到底都是国公后裔,金尊玉贵的。”贾史氏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格外郑重,“也该好好打扮打扮去参加宴会了。” 说着,贾史氏笑意加深几分。 若不是贾赦这个无能的废物当家做主,她又何必把主意打到一群孩子身上。 探春许个寒门子弟,日后帮着宝玉倒也不错。 惜春身份虽有些尴尬,但到底是宁府嫡支嫡脉,也有老亲故旧愿意帮扶一二。 唯有迎春,贾赦一次两次的叫嚷要送进宫,若是顺着贾赦心意送进宫也行。毕竟到底也是能生养的。 只不过不能让她记着贾赦的恩,得让迎春明白到底谁送她富贵青云路。 得让她明白,区区一个舞姬之女能入宫是有多大的造化。 这三个姐姐素日跟宝玉也最为要好了,嫁的好人家也的确是宝玉的一份助力。 拨弄着算盘,贾史氏低声问了一句:“琏儿近日在干什么?” 赖嬷嬷虽有些不解,但瞧着贾史氏眼里迸发的精芒,当即想了想开口回应道:“琏二少还在慈恩村忙着,毕竟大老爷不是个管事的料。” 闻言,贾史氏面色和缓了些。 也不是她不心疼自己亲手抚养的孙子。 可贾琏有个得罪皇帝的外家,即便律法不讲究祸连出嫁女,可到底没有外家。哪里像宝玉,王家有爵位,还有个手握兵权简在帝心的大将王子腾。 所以在家里资源有限的情况下,自然得帮着宝玉了。毕竟宝玉可是携玉而生的,一看就有大造化。 心理建设着,贾史氏道了一句:“送些礼给凤哥儿。最近也是多亏了她忙里忙外的。” 赖嬷嬷应下,亲自带队殷勤无比的去见了王熙凤,然后又马不停蹄去跟三位贾家小姐诉说老太太的恩情:“老太太打算举宴会,各位姐儿也该好好施展才华。” 与此同时贾赦收到贾史氏要举办宴会带三位小姐交友的消息,轻笑了一声。他这个娘啊恐怕也爱权势,被他一“撺掇”虽然干不出亲自下、药的事情,但恐怕一个眼神示意赖嬷嬷这个爪牙就会亲自下、药。 就不知道是老二的庶女探春中招还是他的庶女迎春中招了。 反正两个庶女,就算失败了也可以直接说庶女学娘,妖妖娆娆,无德。 琢磨着,贾赦便吩咐人备马去慈恩村。 他自己尚无实力时,命悬一线时,便是个刻薄的东西。非但不会管,还会利用。 岂料刚出书房的门,贾赦便见贾琏慌慌张张的跑进来,道:“爹……大姐儿生病了。” “生病了你找太医找我干什么?”贾赦瞧着气喘如牛的贾琏,颇为纳闷:“就生个病,需要这么着急忙慌的?” 听得这直白的困惑,贾琏有刹那间的愕然,挥挥手示意屋内仆从退下。他才喘口气凑到贾赦身边,低声:“王太医怀疑见喜了!” “什么玩意?”贾赦一蹦三尺高,重复:“见喜?” 贾琏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口水。 见喜,也就是天花。 天花可是恶病,还是传染性极强的恶病。自有记载以来,便是传染一城,令人畏惧,谈之色变。甚至为此还“避讳”不敢提及天花之名,称为见喜。现如今哪怕有医学记载的治疗之策——种痘,可还是熬不过者甚多。 贾赦猛的后退两步,带着些谨慎:“你……你……你没感染吧?老爷……老爷我幼年虽然种痘过,可……可万一出事呢?” 贾琏看着回过神来猛得后退好几步,对他似乎避如蛇蝎的亲爹,瞳孔猛得一震。刹那间无数情感翻涌在心,让他觉得自己喉咙都被撕裂一般,痛苦的发不出声音来。可一想到贾赦先前难得掏心掏肺的诉说,贾琏又抑制不住带着份希冀,示意其他仆从都下去。 确定周遭只剩下他们父子了,贾琏压低了声音,带着希冀开口:“不……不是您让大姐儿病逝?” 此言不亚于晴天霹雳,震得贾赦双眸瞪得跟铜铃一样:“我……我有能耐搞……” 撞见贾琏躬身低声的模样,贾赦深呼吸一口气,咬着牙稍稍靠近贾琏一分,“我有这能耐我被戏谑马棚将军?” 听得字正腔圆的反问,贾琏感觉自己喉咙是彻底被人掐住了,彻底说不出话来。 瞧着浑身都在颤栗,似六神无主的贾琏,贾赦反手摸了摸自己心跳,感受着还噗通噗通有活力的心跳声,他沉声道:“咱……咱们现在还活着。按着见喜的治疗办法,你们肯定不能在荣府住了,所以你们小夫妇正好趁着这个节骨眼看看到底谁才是你们亲人。” 贾琏神色复杂的看着亲爹,喃喃:“亲人?” 最亲最亲的人,可猛得后退,避如蛇蝎。 “否则呢,你觉得我像个患难与共的?”贾赦迎着贾琏似受伤的眼神,自嘲的笑笑:“我亲娘都权衡利弊,都打压我,我教你相亲相爱吗?” 上辈子贾赦倒是个患难与共的,以死想保全贾家子弟,结果换来什么?亲娘的欺骗亲娘的舍弃。 “那……那您……您先前护着大姐儿……”贾琏面色惨白,希冀着。 难道一点父子情谊都没有? “男人哪个不想传宗接代?”贾赦淡然:“你没儿子。要是有儿子,我肯定琢磨着救我孙子。” 贾琏身形一晃,嗅着唇畔溢出的血珠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那……那往好处想想,咱们得共同富贵,得守好荣府的富贵!” 闻言,贾赦倒是颇为欣赏的点点头:“有点血性,知道守地盘了。” 满意着贾赦也不管贾琏如何,丢下一句“我去慈恩村躲着”便翻身上马走的毫不犹豫。 贾琏幽幽的盯着人远去的背影,慢慢的返回自己的小院。 刚到荣府,还没走几步,就听得假山后头的议论声:“这七月七可是鬼月,难怪染恶病。” “都快过年了,要是真见喜了,岂不是晦气?真不知道琏二爷他们怎么有脸还住荣府。明明是大房的人,大老爷那不是挺横的自己开府自立了。” “…………” 贾琏眼眸闪了闪,逼着自己嘴角弯了弯。 仆从闲言碎语算什么? 二叔才是关键。 当他荣府管家白当的? 二叔的好姨娘,可好利用了。 浑然不知自家儿子隐隐的有些黑化,贾赦赶到慈恩村,沐浴更衣过后,确定自己的的确确不会有天花之危,才去找牛继宗。 将约定好的交割文书,贾赦双手恭敬无比的奉上。 牛继宗扫过详详细细的埋银地点,抬手将信纸放在蜡烛上。 瞧着纸张燃烧出的袅袅黑烟,牛继宗缓缓道:“落子无悔。” “这当然!”贾赦毫不犹豫应了一声后,压低声问:“天花你弄的?” 牛继宗双眸依旧盯着燃烧的纸张,心情颇为愉悦:“有问题吗?反正都得种痘,早种晚种都一样。这个节骨眼种痘,还可以看你们荣府好戏。” 天花虽然在民间依旧人人谈之色变,可在豪门勋贵之间,若是好生照顾还是能够活下来的。 贾赦闻言深呼吸一口气:“爹,我认你当爹,你帮我指点指点,三百六十五行哪一行适合传家,我想要一门手艺能够代代传承,能够养活我贾赦子子孙孙的。” 贾家靠武发家,可战乱时代的武将凭的是狭路相逢勇者胜。贾代善成器,可他是武帝伴读,不是贾家家学教出来的。 贾家老祖宗有智慧安排家学安排学文,可家学……家学也是藏污纳垢的。 且老实说以他贾赦的才智来看,也不是个读书的料。 所以希冀子孙后代读书也不像样,还不如学学其他能够立身养活自己的手艺…… 展望着一丝希冀,贾赦又从怀里掏出五张银票:“这是咨询费用,求聪明牛,未来阁老大人指点一二。” 牛继宗撞见贾赦眉眼里的决然,神色认真了些:“你想学手艺?” 贾赦郑重点头:“当然也不是我学,是贾琏,还有我庶子贾琮他们学。” 牛继宗闻言缓缓吁一口气,道:“你也的确不是个学手艺的人。” 说罢他抬手拿过银票,认认真真看了又看,忍不住带着羡慕:“五万两,也真是……” “我不客气啊。”边说牛继宗将银票收入怀中,认真建议:“仵作传家。这一行看着辛苦,可若是干得好,进可当提刑官,最不济也是仵作,混口公家饭吃。” “仵作?” “在官僚体系中,跟死人打交道显得略微卑贱了些。不管清贵读书人还是勋贵,都不愿关注此业。”牛继宗意味深长:“可这些贱业却是代代相传,形成体系。哪怕改朝换代,他们也有一份体面。除却卷入大案,否则能稳一辈子。” 贾赦双眸一亮,认认真真弯腰鞠躬:“多谢!” 说完,他眉头一挑,想着自己上辈子经历过的遭遇,压住一丝的恐惧,沉声问:“当仵作万一太难,我儿子他们没那么聪明学不会,你觉得当衙役怎么样?尤其是大理寺牢房的衙役?” 有道是阎王好惹小鬼难缠,这大理寺牢房的衙役可谓“重权在握”:能被人打点塞银子,上刑法的时候轻重都能控制住,能跟流放的看守者打招呼…… 越想,贾赦愈发觉得衙役才是适合“无脑”的贾家后人:“我提前把儿子送进牢房,跟牢头他们搞好关系。以后咱们万一万一乌鸦嘴了抄家了,咱们牢房有人啊!” “牢饭都能吃干干净净的白米饭!” 牛继宗:“…………” 牛继宗:“…………” 牛继宗默默掏出银票,郑重递回两张给贾赦:“你这回居安思危方向很对!” “本阁老以后没准还得指望你。” 难得建议被采用,贾赦望着朝自己递来的银票,刹那间觉得自己似都聪明了些,“放心,我一定会做到咱们牢房有人!” 说罢,他双手都带着些颤栗,抬手接过银票。 接过代表着价值,代表着才华,亦也是代表互帮互助攻守同盟的银票。 一网打尽(中) “末将无能叨扰王爷,但请王爷看在曾叔祖爱民如子的份上,施以援手帮末将一二。这是我草拟的流民,尤其是孤寡流民的安排。”贾赦双手恭敬无比的将自己亲自写的安排措施交给锦衣卫。 上官霆接过公文,一目十行扫过。 瞧着公文上用词简单口语化的十条安排措施,他忽然眼眸一顿,幽幽的看着第十条:简单培训,看看能不能送去大理寺当衙役,尤其是当仵作。劝无所归的丫头片子去女牢房当个女衙役。 沉默一瞬,上官霆眉头一挑,带着些审视看向贾赦:“你亲自想的?” 像贾赦这等花天酒地的勋贵大少,怎么会注意到皂役? 皂役通常而言便是衙役,包括马快、步快、禁卒、门子、仵作等行当。因衙役前身是担任杂役的官奴婢,又被称作官贱民。因此历朝历代,都被归为贱籍。一旦如此行业,世代都遭受牵累,无科举出仕的机会,只能累世为皂役。 这情况到了大周朝有所改变——上官将军忠义英勇却被污蔑下狱,全亏大理寺衙役知恩相待,也是衙役替上官家族收尸。太、祖爷昔年带队入京亦也是全亏衙役捕快这些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能侥幸带着上官太后逃出京城。 因此太、祖爷登基称帝后恩赐整顿皂役,让有缉拿行凶勘验尸体等等有才者凭功升迁,且子孙后代亦可以科举出仕。 只不过鉴于千百年来根深蒂固的贱业念头,就连平民百姓都甚少关注这些皂役。哪怕活不下去了,也不愿沦为衙役。像贾赦这样以勋贵为傲的人,定然愈发看不上皂役。即便贾赦作为纨绔,据说跟顺天府的捕头关系不错,互相合作免得顺天府尹请家长上门,但他定然定然不会提及仵作一词。 要知道仵作可是最最最冷门的行当了。毕竟要跟尸体接触。 时下世人都讳忌尸体,尤其是非自然生老病死的尸体。 思绪偏飞着,上官霆冷喝一声:“诚实点说!” 贾赦听得跟冰渣子一样冷飕飕的质问,缓缓吁出一口气,让自己鼓足勇气颇为诚实的回应:“回王爷的话,是末将好友教我投桃报李!您掌司法大权,需要仵作衙役这些帮忙查案。而锦衣卫除却军中挑选外,听说也会从养生堂的孤儿中挑选有司法天赋的人好生培养。” 顿了顿,贾赦一脸真挚看向上官霆:“养生堂的孤儿和流民孤儿,我认为也差不多嘛。相比让流民孤儿,原本的良民卖身为奴,那倒不如投入司法建设中来。” “又是牛继宗教你的?”上官霆瞧着贾赦我有好友指点的傲气模样,眉头微微一簇,没忍住问出声:“贾赦,你自己就不能动一下脑子?” 被点名道姓的贾赦当即愈发真挚:“王爷,末将说句斗胆的话,您我也相熟。您看我像是长脑子的人吗?” 上官霆:“…………” “有道是听人劝吃饱饭!我能得大牛指点,已经算我走狗屎运了。”贾赦说完缓缓一弯腰:“王爷,我厚颜无耻说一句您劝我动脑子之前,能指点我几句吗?” 上官霆瞠目结舌。他见过纨绔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没见过像贾赦这样打蛇上杆,还厚颜无耻装无辜的。但…… 斜睨着眉眼干净,的的确确有悔改之意,不像从前满身酒气的贾赦,上官霆回想着自家曾祖的希冀,努力缓缓吁出一口浊气,沉声道:“真有相关才能,我自然会派人来考核选拔。至于指点你,看在老亲故旧的份上,也的确有一句话要指点你。” 万万没想到这位高权重的秦王爷还真被他无耻激到了,有话对他说。贾赦双眸一亮,旋即摆出侧耳倾听的模样:“您说,我一定牢牢记在心中,时时刻刻耳提面命自我警惕!” 扫过贾赦瞬间迸发出的希冀光芒,不同往常那般浑浑噩噩,破罐子破摔,到依稀有几分贾代善的坚韧拼搏的精气神在。上官霆双眸沉了沉,带着些不容置喙的命令,试探:“回去把荣府整顿整顿。听说你的嫡长孙女大过年的见喜了?” 冷不丁听到这话,贾赦一怔:“整顿跟我孙女见喜有关系?” 上官霆静静的盯着贾赦,就见人满眼只有愚蠢的清澈,当即便觉得自己心里似梗着一根刺,不上不下也怪难受的。 贾家要不是有个好祖宗,早就被抄家了! 可偏偏上皇心软一分,他太爷爷也念着旧情,倒是纵着贾家愈发不知天高地厚! “你现在是慈恩村村长,十万流民还未返乡。你今年过年最好还是在慈恩村监管,家里最好不要给我出任何事情。尤其是天花这种令老百姓谈之色变的大型传染疫病!”上官霆说着面色都漆黑了一些:“历来大旱过后有疫情!你一个赈灾主事家里出疫情了,其他人怎么想?” 贾赦听得这声质问,茫然的眨眨眼:“很……很严重吗?” 大牛……大牛应该不会坑他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给你三天时间查清楚见喜缘由。要是查不清楚的话,本王不介意锦衣卫去查。”上官霆压住眼里的鄙夷,开口告诫道:“不管宫里传出什么消息,你就给我老老实实踏踏实实的把慈恩村管好。” “王……王爷……”贾赦感觉自己脑子都成浆糊了,“您……您给我点时间捋捋,怎么……怎么又跟后宫有关系了?” “国库没钱。”上官霆握住手里的佩刀,让自己冷静且直白诉说要害:“当今行事作风如何不提,黎家想要更进一步,懂吗?所以黎阁老甚至愿意纵容自己的幺女女扮男装行商。也愿意用后宫妃嫔之位,获得些利益。” “你们贾家如何跟着上蹿下跳的,需要本王再明说吗?” 哪怕听得出上官霆话语都已经裹挟着火气了,但闻言贾赦还是毫不犹豫飞速道:“当然了!王爷您既然看在老一辈的份上指点几句,那您必须指点透啊!另外我得纠正您一句,不是我们贾家,是史家王家一同上蹿下跳。且他们暗中谋划都不带我玩的!” 说到最后一句贾赦还挺委屈:“真不带我玩。” 上官霆:“…………” 上官霆:“…………” “那你就想办法解决掉四大家族!”上官霆面色漆黑似锅底,就连音调都尖锐了几分:“朝中四王八公开国勋贵老亲故旧不够你耀武扬威吗?上皇的偏袒还不够你狐假虎威的?金陵护官符才够你威风吗?” 再一次听到如此厌恶四大家族确切说厌恶勾结地方,贾赦毫无血色,直接噗通跪地:“王爷您明鉴,我贾赦自打一落地那就是活在京城,甚至活在内城,连扶灵返乡都没有去金陵过,都直接在铁栅寺。若不是这回受命当赈灾主事,我恐怕连外城都没逛过。” “我真跟金陵没有任何任何的关系,真细细论起来最多收过地方官的冰炭孝敬。可冰炭这事算官场潜规则啊。” 上官霆瞧着痛哭流涕的贾赦,翻个白眼:“可你心甘情愿当靶子,那两代国公的功绩被人当靶子,总是事实吧?” 顿了顿,他话语都带着些不耐:“贾赦我再说直白一点,要不是你慈恩村这事办得好,要不是天公作美。以本王的意思你贾家连带所谓的四大家族,就用来填国库赈灾的空缺,哪怕上皇来劝也没有用!” 将自己挤压许久因人情不能付出行动的话语说出口后,上官霆握着佩刀的手都激动了几分:“梨香院那是荣公养老的地方,我太爷爷也曾去喝酒聊天。一个让老人家回想当年的地方,你们当做客院就算了,但给一个杀人犯住什么意思?” 此言不亚于铁锤,直接捶打贾赦的脑袋,让他刹那间头疼欲裂,只觉得自己脑、浆似乎都被捶打出来了。 “多谢王爷指点,赦铭感于心。”贾赦带着些心虚,牢记最后一丝礼节,弯腰感谢过后,便顾不得对方什么神情,脚步都带着些趔趄,出了营帐。 上官霆扫了眼跌跌撞撞趔趔趄趄离开的贾赦,垂首扫了扫大白话的公文,屈指敲了敲桌案,低声:“去跟着贾赦,别让他一个情绪激动死了。” 下一瞬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悄然跟上。 ========= 离开营帐的贾赦迎着呼啸的寒风,似丧家之犬一般,茫然的乱转着。也不知走了多久,贾赦不自禁走向官道,走向自己上辈子死亡的地方。 周边的草木似乎都被流民啃得干干净净的,外加冬日寒霜覆盖,透着些死气。 贾赦视线从周边景色缓缓看向自己的双脚。 他今日穿的靴子,合脚,柔软,还有低调的镶金边,透着些贵气。 再也不是那个得赤脚走路的罪犯了。 带着些不舍带着些后怕,贾赦闭着眼迎着寒风,暗中掰着手指数着:牛继宗知道贾家的破事,上官霆更是直点杀人犯,如果厚着脸皮去问北静王恐怕对方含笑不语…… 换句话说,贾家违法乱纪的事情,基本上都摆在明面上了。 就等皇帝一声令下,便可以直接上断头台。 所以…… 贾赦回想自己坐牢的点点滴滴,唰得一下睁开双眸,眼里透着从未有过的决然——还是得牢房有人! 带着从未有过的迫切感,贾赦直接抬腿冲回慈恩村营帐。死皮赖脸的求着上官霆直接同意自己的安置措施,另外最好派两个有经验的衙役过来教导相关课程。 上官霆面无表情的盯着贾赦。 贾赦挤出眼泪来:“王爷,我……我先前被惊吓,便是撞见……撞见那……那官道上那吃……” 面色瞬间真的白了几分,贾赦哆哆嗦嗦发自肺腑道:“我……我也是因此才看到了不少人间险恶。现如今您指点我,赐予我一个机会,也算赐予我全家尤其是我孙女继续过金尊玉贵生活的机会。我……我不管怎么样,也得记挂一些情谊,先敲定女子刺绣班女捕头班师傅一事,才敢放心回荣府处理家务事。” 这番话语倒也算合情合理的。上官霆定睛看了又看,瞧着贾赦双眸只有惊恐与后怕的神情,他点了点头:“放心,这是我会联络大理寺等部门一同来考核的。女捕快也的确要选拔一批了。毕竟接下来本王可得好好肃清肃清某些贪官污吏!” 贾赦闻言直接五体投地,“赦感谢上官王爷大恩大德!” 司法部门一起招人,那……那真妥妥大案要案了要办了。 “办妥当后,倒是可去拜见拜见我太爷爷,他老人家老了也念旧。”上官霆看着叩拜认真的贾赦,沉声诉说:“别再坠了祖宗威名。” “多谢王爷提醒,末将铭记于心。” 上官霆听得这声似乎熟悉的话语,不解:牛继宗这新上任的礼部尚书没教你读书多点墨水?除却铭记于心,贾恩侯你还能说些啥?” 冷不丁听到这话,贾赦一愣,大着胆子扭头看眼位高权重的王爷,想了想:“末将备上厚礼?” 上官霆:“…………” 上官霆颇为头疼着:“等慈恩村的事情结束以及贾家整顿好后你去读书,最好能够科举出仕。” 贾赦彻底呆了,抬头看向上官霆:“王爷您……您别说笑。” “上皇意愿,毕竟你贾家最先琢磨武转文。”上官霆垂首与人四目相对,字字珠玑:“哪怕你荫庇去国子监读书也行,总归老人家心愿。你目前能够干的事情,也只有满足老人家的心愿。” 贾赦沉默一瞬,再一次跪地行了大礼:“多谢王爷指点。” 在抄家中保全自己一房的方式有了——满足老人家,确切说上皇的心愿! 上官霆见状,面无表情嗯了一声:“以后别惹事。出去!” “是,王爷。”贾赦起身往外走,觉得今日的寒风都温柔了许多。 感慨着,他便迫不及待示意仆从敲锣打鼓,召唤各队组长。 望着乌压压的一片,贾赦亲自宣布孤儿等不愿离京的流民安置办法。 “陛下皇恩浩荡,我也会邀请经验老道的相关老师傅教导你们,尤其是会请德高望重的九品捕头教你们。只要踏踏实实努力学会一门技能,以后不管是返乡还是留在京城,都有个立身根本。” 前来的组长们听得贾赦如此直白的大白话,都表示听得懂且热泪盈眶。他们这些日子在慈恩村,已经日子都算过得不错了。要不是顾念家乡亲友,要不是家里有祖祖辈辈留下的地,他们甚至都想直接留在京城留在这慈恩村了。 “另外体恤孤儿,尤其是女孤儿。”贾赦横扫院落乌压压的人群,他拔高了些音调,朗声道:“尤其是孤身的女孩。也不用担心未来。你们只要踏踏实实勤勤恳恳,也可以通过考核成为女衙役。” 此话一出不少人哗然:“女……女衙役?” 刹那间整个空间都嗡得一声似乎油锅一般,带着噼里啪啦的热闹。贾赦见状,眉头紧拧,用尽了力气高呼:“全都安静。你们自己想想啊,罪犯犯罪又不分男女的,那女罪犯犯罪当然由女子管理了。” “尤其是大理寺抄家这些,抄官员女眷不得女孩子出马?” 所有人闻言一怔,然后露出了然的表情点点头。 的确,在村里男人女人都不好一起干活,免得招惹流言蜚语。京城贵人多,的确要女的逮捕女的才合适。 “所以在京城只要有才华有手艺就能活着。你们这些男人——”贾赦面色一沉,居高临下的横扫众人:“我话放着了,你们卖儿卖女我理解,但要是再发生吃闺女的事情,我直接杀了你们全族!” 猝不及防看着素日笑盈盈的贾赦忽然面带凶狠,话语更是威风凛凛,直接张口便是全族一词,不少人吓得浑身一僵,不敢再抬眸去看贾赦。唯有一个孤女站的远远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台上的贾赦,眼里带着些狠厉。 只不过因站的太远,贾赦压根没有注意到,此刻他还挺发自肺腑,叮嘱着:“还有回原籍的人,也记得把我这话带给你们左邻右舍。要是闺女养不活,你往京城送,你让她自己往京城来,往你们府城去,府城的养生堂,太、祖爷命令各大府城修建的养生堂,总能给孩子一口饭吃,让人能够活着!” 说实在的他也不是个好父亲,但……但他一想到吃…… 贾赦还是控制不住内心翻涌的后怕与恐惧。 所以他此刻再三多强调几句,或许就能多救几条人命。且未来阁老前吏部侍郎说了,女孩子其实挺重要的。 比如每次大战过后,男的少女的多,朝廷都会强制适龄女性结婚,还会鼓励寡妇再嫁,为的就是多多生子,繁衍后代。 比如大旱过后,男的多女的少,就会影响五六年后的婚嫁。朝廷没法让所有人成婚,就会征徭役,控制住男人数量,免得男人娶不找媳妇,各种生事。 想着自己被拓宽的眼见,贾赦愈发语重心长,殷勤开口:“养个闺女其实也是有福气的。比如我家里的小妾,一个月五两银子都能接济自己的娘家。比如我听说上届新科状元,一个贫穷农家子弟一路读书全靠姐姐刺绣杀猪卖猪肉支持。所以啊二品大官礼部尚书牛继宗牛大人也嘱托我叮嘱各位男孩女孩,尤其是女孩生下来养着,养着!” 日后都是人口,都是税收,都是当阁老的功绩! 一网打尽(下) 贾赦含笑回了家。 回了红楼梦写的【过荣府正门,入一黑油漆大门内,至仪门前方下了车。邢夫人挽着黛玉的手进入院中,黛玉度其处必是荣府中之花园隔断过来的。进入三层仪门,果见正房、厢房、游廊,悉皆小巧别致,不似那边的轩峻壮丽,且院中随处之树木山石皆好。】的家! 荣府花园隔断过来的家! 嘴角噙着笑,贾赦扫了眼捂着唇畔,将他视作洪水猛兽的仆从,也不甚在意。他今晚决定回来只为一件事——贾琏! 于是,他从书房拿出自己珍藏的匕首后,又脚步一转,朝荣府走去。 “大老爷,您别去荣府了,马上就过年了!老爷太太他们还得宴请宾客。”长随瞧着贾赦前往的方向,吓得一颤,赶忙匍匐跪地,劝道:“万一过了病气见了喜,那到时候整个荣国府都会被要求闭门!” 荣府门口的小厮闻言面带惶然,边捂着嘴边身形靠着侧门,想要拦住贾赦。 瞥了眼开口的长随,贾赦再看看荣府的一群看门奴,嘴角缓缓一勾,笑意加深了几分:“合着府内上下觉得见喜是我害的?我一个在外忙的村长,连后院都没去过,连大姐儿都没见过,结果还得被污蔑?” 接连的质问来袭,仆从们瞧着在灯笼照耀下笑得似乎都有些鬼魅的贾赦,吓得不敢言说,只跪地不语。 见状,贾赦干脆拔出匕首。 传说中削铁如泥的匕首当即带着些嗜血的光芒。 “别让爷再说第二遍!给我开门!我找贾琏王熙凤!”贾赦匕首指向仆从,拔高了音调,字正腔圆:“我倒是要问问他们哪来的脸面,自己的女儿不照顾,要个庶女去山庄照顾!” 字正腔圆的怒吼声来袭,荣府仆从们瞧着手持匕首,双眸甚至带着猩红的贾赦,紧张的吞咽了一口水。有机警的赶忙去禀告。 得亏只是要见贾琏和王熙凤! 这大房小夫妇两赶紧走,也好! 借着荣国府廊下的大灯笼,贾赦扫过荣府仆从那似乎不带遮掩的鄙夷,那似乎与有荣焉觉得他贾赦是麻烦的不屑眼神,轻笑着摸了摸锋锐的刀尖。 然后迎着呼啸的冬日寒风,他等了又等,终于等到了前来的话事人。 不是贾琏,也不是贾政。 而是贾珍! 一个意料之外又似乎意料之内的人! 红楼梦记载的【不惯于俗务】,【贾赦只在家高卧,有芥豆之事,贾珍等或自去回明,或写略节,或有话说,便传呼贾琏赖大等来领命。】简言之大观园建造最最最得力的好帮手! 也是二房最能使唤的人之一。 堂堂的贾家族长,三等威化将军,也在红楼梦中似乎成跑腿管事。 自嘲的轻笑了一声,贾赦匕首指指贾珍。 贾珍瞧着快要直逼自己而来的匕首,吓得一颤,赶忙开口:“赦叔,您有什么话好好说!” “你这么在这?”贾赦眯着眼带着审视看向贾珍。 虽然贾珍也有些趋利避害,逐利而为的毛病,但贾珍听话,很大程度是积年累月下来的习惯:因为贾珍得爵位的时候年龄小,又恰逢外头夺嫡乱斗,所以贾代善很大程度上便做了荣宁两府的主。 而贾史氏更是自然而然的当起了宗妇,也插手了宁府后院! 这些年下来,贾珍早已习惯成自然了。 贾赦正想着,贾珍便已经开了口:“你荣府见喜了,我不忙前忙后你们荣府还有人能忙?” 本来琏二弟能跑腿办事的,可他和王熙凤都跟大姐儿有所接触。若不是贾家求情通融,让王太医暂且同意在家观察一二,否则都能直接被带走去庄子上。 没了琏二弟这个能办事的,贾赦膝下还有个庶子贾琮。 可年龄小,才七岁。 而贾政膝下三子:贾珠、贾宝玉、贾环。 长子贾珠亡了,留下个守寡的媳妇李氏以及遗腹子贾兰。可贾兰虽为男丁,年龄更小,才五岁。 而贾宝玉虽然十岁,可这个所谓携玉而生有大造化的哥儿,四书五经都没读全就算了,一点也不顶用。都十岁了还住碧纱橱,跟着老太太一起住,连自己的院子都没管过! 至于贾政的庶子贾环,就更别提了,一个小冻猫子一样的崽,又小又没用! 所以,老太太抓壮丁也只剩下他贾珍一个选择了! 想着,贾珍面带怨念,径直抬手扣住贾赦握着匕首的手,“赦叔,快过年了,您能不能消停些,好好过个年啊?” 边说,他示意自己长随夹着贾赦回大房,而后压低了声音:“你自己转脑子想想啊,琏二弟自打娶妻后,荣府宴会都是他和凤哥儿主持。这回,他们两个要是跟随去山庄了,这过年宴会老亲往来谁负责?您难道琢磨着珠哥儿那个鹌鹑一样的寡嫂负责吗?” 贾赦侧眸看着近在迟尺的贾珍,问:“你进出荣府不怕天花?” “我早就中过痘了。”贾珍听得话语中蕴含着的关心,反手拍拍人肩膀,带着宽慰:“您放心,大姐儿肯定没事的!我当初也是这个年纪就种痘啊!” 他们勋贵人家三四岁就会种痘。 尤其是像他这样的家族嫡长子,熬过这一劫,才算真正立得住。 撞见人在夜色中依旧明亮,带着些义气的担心,贾赦眼眸闪了闪,喑哑着声,问:“贾琏呢?” 闻言贾珍定定看着似乎双眸燃烧火焰的贾赦,轻咳一声:“等回书房我再跟你细细说。大冬天的在外冷死了。” 贾赦捏紧了匕首,脚步加快,用行动诉说自己的心意。 贾珍瞧着急行的贾赦,扭头看了眼只剩下灯笼,所有仆从似乎都退居府内的荣国府大门,沉默了半晌,缓步跟着贾赦进入黑油漆大门。 等到了书房,贾珍看着把匕首砸在茶几上的贾赦,缓缓坐得远了些,才开口诉说:“琏二弟要去贾家庄子陪大姐儿,老太太心疼害怕二弟出事,让我和赖大带人绑了他。” 捕捉到关键词“绑”,贾赦漆黑的面色才缓了缓,觉得贾琏还有几分当爹的模子。但下一瞬间他瞧着一脸傲然的贾珍,抬手按住额头突起的青筋,沉声质问:“老太太让你绑,你就真带人绑了?你就不怕大姐儿出点事,从此之后贾琏也迁怒到你身上吗?” 接连的质问来袭,贾珍嘴角的笑意一僵:“为什么会迁怒到我?老太太也是疼琏弟啊!” “且琏弟留下来的确好处多多。” 说着,贾珍似想到了什么,靠近了些贾赦,“不管如何,你今年都得了皇帝的赞誉,还成了慈恩村村长!” “您办了实事,琏二弟跟勋贵交往也有面子啊!” “有了颜面,以后给琏二弟弄个实在的缺也容易。”贾珍说着表情肃穆了些:“他虽然捐了五品的同知,但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好处,还得年年交着钱,才能继续荫这个官。倘若今年好好使使劲,没准就有实实在在的好处。” 说真的,荣府两房还是有点乱的,不像他宁府,简简单单嫡苗嫡支。 “您别觉得大侄子不帮您,我这跟着绑着琏弟也是为他考虑。”贾珍语重心长:“嫡长子继承制,您细细品啊!琏二弟是嫡次子。万一那老太太偏心眼的,真琢磨着从二房过继个孩子到瑚哥儿,您的长子名下,那琏二弟怎么办?” 听得这声分析的合情合理的话语,贾赦定定看向贾珍,看向《红楼梦》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荣国府元宵开夜宴一章中花费大量笔墨描写的贾珍。 其中有一句他这个脑子不灵光的却记得格外清楚。 面对庄子送上来的礼,贾珍这个素日跟他一起花天酒地的崽,却道【黄柏木作了磬槌子——外头体面里头苦。】将荣府内里刻画的清清楚楚! 琢磨着,贾赦眼角余光瞄了瞄自己的匕首,缓缓开口,“老太太还真想过。” 贾珍冷不丁听到这话,直接一口茶嘭了出来。 然后两眼瞪得跟铜铃了一眼看向贾赦:“赦……赦叔,您……您刚才说什么?” ”老太太真这样想过,觉得琏儿亲娘,我的原配张氏外祖败了,琏儿就是罪妇女!”贾赦嗤笑着:“好好的一口黑锅就扣了下来。” 贾珍闻言面色瞬间一黑,“罪妇女?” 按着老太太这种说法,他的娘亲岂不是更是罪妇女? 毕竟他贾珍的外家可是太子太傅! 无视着似乎发了火的贾珍,贾赦给自己缓缓倒杯茶,边问:“贾琏被绑了,那王熙凤呢?王熙凤这个亲娘总该陪着大姐儿吧?” “凤哥儿自然负责中馈了!”贾珍压下心中被勾的火气,咬着牙沉声应道:“赦叔,我知道您觉得这小夫妇不管大姐儿不对。但是您想想老太太都敢直接说是罪妇女了,你们大房连中馈都没人掌握在手,那贾家还有你们生存的地方吗?” 说着,他带着些同情:“您难道就要蜗居在此一辈子吗?你是一等神威将军,荣府正儿八经的继承人!” 贾赦将茶盏重重往茶几上一搁:“我知道!我已经努力奋斗了!甚至为了管好慈恩村,我都给牛继宗下跪求他指点我了!” “我也想做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贾赦说到最后,发自肺腑:“我已经在外勤勤恳恳,努力了。” 话语不高不低,但无端的带着些悲戚,听在耳里,还挺让人难受的。贾珍想着,反手摸了摸自己胸膛,感觉自己跟着心里闷闷的,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毕竟,他贾珍也算亲眼见过贾赦忙里忙外,是捏着鼻子忍着恶臭教育难民,是嘶哑着喉咙喊着训着……就差被人当做陀螺使唤了。 有点卑躬屈膝,伏低做小,一点也没有幼年国公子弟的神神气气,豪迈的精气神。 回想着幼年,他们叔侄两有贾代善撑着一起快快乐乐当宁荣街一霸,京城一霸的美好画面,贾珍叹口气,劝道:“赦叔,您别激动,我也知道您为此付出了努力。但正因为此,咱们府内管家权不能丢啊!” “荣府虽然男丁就琏二弟一个人能主事,可是女眷还是不少的!倘若凤哥儿不管家,那婶娘王氏不提了,迎春探春都长大了,也能跟着管事,还有……” 贾珍说着,还十分机警的抬眸看了眼门口,仿若再确认是否安全一般。 “放心,我的书房外肯定没人蹲守窃听。”贾赦对此倒是无所谓,但瞧着贾珍紧张兮兮的模样,倒是颇为好奇:“你到底听到了什么事情?” “林家表妹据说要嫁给宝玉啊?”贾珍眉眼间带着些猥、琐:“还有那薛家表妹,据说也跟宝玉眉来眼去。这两姑娘,老太太和婶娘一人爱一个,暗戳戳打擂台呢!” 看着眉飞色舞的贾珍一张口却是规规矩矩的表妹,贾赦眉头紧蹙成川。 他相信贾珍好、色,相信贾珍将尤氏姐妹双收。 但好、色到自己独子媳妇身上,就……就觉得诡异! 尤其是秦可卿死后还托梦,就差手把手教导王熙凤如何保全贾家【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 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于此。合同族中长幼,大家定了则例,日后按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如此周流,又无争竞,也没有典卖诸弊。便是有罪,己物可以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继。若目今以为荣华不绝,不思后日,终非长策。】 这段话作为家族继承人,他贾赦看完之后恨不得拍案叫好。 就连未来首辅阁老听闻了,也表示秦氏安排后路得当。他们牛家就是这样暗暗的塞了些祭祀产业,琢磨退路。 所以……所以问题很显而易见的——假设真爬、灰了,秦氏会心甘情愿替贾家谋划日后?谋划落败了如何生存? 琢磨着,贾赦一副求教的模样,起身:“叔给你泡茶,用你最爱的贡品顾渚紫笋!咱们今晚好好聊,否则我出不心中这口恶气。” 说完之后听得一声响亮的回应,贾赦往外走,扫了眼侯在书房门口的仆从。 穿着贾家装扮的牛继宗轻轻一颔首,递过沸腾的泉水。 贾赦接过之后含笑返回,然后从多宝阁拿茶叶。 边冲泡茶水,他看着在水中舒展开的茶芽,优雅似兰花,透着些高洁,不由得笑着:“珍,你可好口服了。这上等的茶芽,可是我厚脸皮从你礼部尚书牛世叔手里扣过来的。” “你这话说的咱贾家穷苦了一般。”贾珍扫了眼茶盏,“看汤色,也不过次品吧?” 贾赦:“你现在能喝到吗?” 瞧着眉眼间似乎恢复了些往日傲然的贾赦,贾珍弱弱的将自己脱口而出的“能”咽回肚腹。 他又不是贾赦不爱交友,他贾珍朋友可多了,老亲故旧谁都给他一个面子,更别提上皇还在,他老人家非但偏心眼还是个爱屋及乌的,因此就连内相戴权见了他贾珍也会笑盈盈问声好。 宫内要是有什么好东西,戴内相也会给他留一份。一开始他还有点小惶恐,但他爹说了反正内相给肯定上皇同意的,那就直接收下。 只要不往外炫就行。 因此他贾珍衣食住行待遇,跟叔祖父在世时差不多,能喝得了贡茶吃得了贡品水果点心。 想着,贾珍喝口茶,感受着茶味的香醇,敷衍的开口:“不错,还是叔您路子广!” 这味道……次品就是次品! 要知道顾渚紫笋可是被茶圣陆羽论为“茶中第一”,讲究的是个回味甘甜,清香优雅高洁。 将茶盏不着痕迹的放下,贾珍决定不留些口德不伤贾赦的心,免得人一会又疯狂冲荣府。于是他自己体贴,强调自己先前的话题:“所以咱凤哥儿也不敢丢下中馈就走啊。毕竟老太太喜欢林家表妹,谁都知道啊!” “相比那商贾薛家而言,林家姑父可是巡盐御史,也是大官!倘若林家表妹嫁给宝玉,那么荣府的管家权就有的争了!” “你们想得可真够远的!”贾赦闻言磨牙:“那王熙凤就不想想自己嫁入贾家多少年,膝下只有一女吗?贾政的孙子今年几岁了?她难道就不急吗?!” 看着说着说着满面怒火,似乎脖颈都因此粗大了几分,贾珍一颤:“叔……赦叔您别这么吓唬人啊,我觉得老太太也有些道理吧?见喜还是有些危害的,琏二弟不去,养好身体,再生个大胖小子,比什么都强是不是?” 说着,他声音低了些:“琏二弟没种过痘啊!” 像他和贾赦,这样生在贾家权势巅峰的人,才……才会被精细的种痘,因为是嫡长子可以请太医专门照顾。 而没太医照顾的,基本得自己府中医生照看。 那医术谁高谁低显而易见的。 “那迎春更没有种过痘。”贾赦笑得更悲凉:“迎春我原本打算送进宫的。” “什么?” 贾珍讶然,甚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自己似乎被荣府的母子俩操作给吓得眼前……眼前都有些黑影了。 忍不住晃了一下脑袋,贾珍定定的看着贾赦。 贾赦依旧一脸苦涩,“元春能进宫,迎春为什么不能?” 不急不缓反问了一句后,贾赦问的字字泣血:“贾珍,你觉得老太太有理,我只问你一句,你觉得其他老亲故旧,家家好门风,没点后宅隐私吗?” “倘若贾琏王熙凤两人代表荣府招待宾客出门赴宴,信不信大过年的定然有其他人感染天花?” “我且问你到时候贾家怎么办?贾琏王熙凤怎么办?!” 冷不丁听到这声……这声切入要害,或许也有可能会发生的质问,贾珍吓得反手摸了摸自己噗通乱跳的心脏:“也……也对啊。老太太好像没考虑这个问题。” “她是要我大房从此后不是绝嗣,就永远跟老亲故旧断了交情!”贾赦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克制不住心中的滔天恨意:“今年过年但凡有一家感染天花,那贾琏有什么颜面在立足京城?那她的过继盘算不就是理所当然可以实现了?!” 贾珍闻言自觉自己鸡皮疙瘩都被吓出来了,有些不安的看着双眸猩红,仿若从十八层地狱爬出来,周身萦绕肉眼可见阴鸷气息的贾赦,一开口发现自己的舌头都有些打结:“你……不……那你说该怎么办?” “赦叔,您冷静!咱们两交情那可是实打实的,您要是有主意,我肯定是帮您啊!” 贾赦死死的盯着贾珍:“真的帮我?” 迎着幽黑中带着戾火的眼神,贾珍举手发誓:“那当然,我……” 还没来得及好好表态,贾珍就觉得自己眼前似乎……似乎出现了好多小星星,一闪一闪的。 还没来得及开口,贾珍就听得咣当一声。 下一瞬,他就见……就见刚才还气势汹汹怒气冲天的贾赦栽倒在地了。 贾珍:“???” 贾珍环顾一圈,视线落在了面前茶盏。 这……这茶壶水…… 跌倒在地时,贾珍忍不住抬手想要抓住茶几,眼里还带着些恨意。 他……他……他不畏见喜入荣府,勤勤恳恳替老太太跑腿,替老太太劝着赦叔,结果……结果这些人竟然还不信任他,打算放到贾赦吗? 好,好得很,给本族长等着! 带着满腔的恨意,贾珍陷入昏迷。 与此同时直接把自己摔在地的贾赦听得耳畔响起均匀绵长的呼吸声,缓缓的睁开了眼眸,带着些清明,看向脑袋依靠在凳子边的贾珍。 贾珍满脸都还有些肉眼可辨的狰狞,无声诉说着人昏迷之前满脑子的怨恨。 托腮定定看了半晌,贾赦重重的轻咳了两声。 下一秒仆从牛牛端着一盆清水入内。 贾赦看看贾珍,又看看清水,喑哑着声,开口问:“你确定我敬哥道观的暗卫来自不同势力吗?” “确定。”牛继宗看着瘫坐在地,小心翼翼护着贾珍,似乎想让人睡得舒坦些的贾赦,言简意赅:“这主意你出的。” 贾赦本来想要让贾琏把贾珍诓出来来个滴血验亲,但万万没想到贾琏被绑了,贾珍倒是自由的很。 所以贾珍来都来了,还是出个血。 “可……可是我跟他血缘关系都出三服了,滴血验亲有用吗?”贾赦眼角余光看向在昏暗灯光下愈发明亮几分的匕首,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口水,怯怯不安的问道。 “有用,虽然不能证明是亲父子,但是滴血验亲可以证明亲属关系。”牛继宗道:“我昔年跟在上官王叔身边学习,逼着自己把所有司法案卷都倒背如流。发现宗正寺借着打拐一事,琢磨着如何完善滴血验亲办法。” 最后一句话,牛继宗几乎凑到了贾赦耳畔诉说。 贾赦刹那间觉得自己耳朵都要聋掉了,垂首看着被自己抱在怀里的贾珍,眼眸闪了闪,带着些决然:“你赶紧动手吧!” 闻言,牛继宗毫不犹豫拿过一根银针在贾珍手指上轻轻一戳。 看着被挤出一个似黄豆大的血滴子,贾赦忍不住把自己手往背后一缩。 牛继宗:“…………” 牛继宗斜睨贾赦:“给我伸出来!” 贾赦紧张:“我怕疼。” “我拿匕首划你一刀?” 看着脸黑的都快跟包公一样的牛继宗,贾赦咬着牙伸出自己的手。 刹那间,他就觉得自己像是被人……被人又狠狠打了一鞭,疼痛几乎从脑海往外扩散,疼得他都想要蜷缩起来。 双眸死死盯着水盆的牛继宗,抬手直接掐着贾赦的下巴,迫使人双目跟他一起集中到水盆。 被挟制住的贾赦:“…………” 贾赦克制不住的抬手摸了摸贾珍的脖颈,脑海反复自我宽慰“没事的,现在一滴血,免得日后人头落地”。 来回反复三遍,贾赦隐忍住自己似乎刻入全身对痛的惶然害怕,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定定的看着两血珠。 两血珠在清水中随着牛继宗的动作,似乎渐渐靠近。 可……可靠近后并未相融合,反而……反而因为时间太长,先后与水相融合。 待与水融合变成血水后,才让人分辨不清。 贾赦:“…………” 贾赦缓缓看看被迷、药迷倒的贾珍,抬眸看向牛继宗。 就见牛继宗表情堪称精彩。 青了紫了,红了白了,最后黑着脸,死死的盯着贾珍。 “你……你这什么眼神?”贾赦看着牛继宗没有往日的清名,眼神似乎还有些难以形容的复杂算计,当即护着贾珍,带着些狠厉:“你……你别算计珍儿,否则我会让你明白什么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败坏你阁老的梦想,还是绰绰有余的!” 牛继宗无视贾赦的威胁,依旧眯着眼死死盯着贾珍:“当今要是真封贾元春奇奇怪怪的凤藻宫尚书——” 一个字一个字咬重了音,牛继宗喑哑着声:“那说明败仗和亲也是真的!” 贾赦的记忆力,虽然记不清楚《红楼梦》详细的剧情,但是前面几章内容他还记得住,记得住第一回描写甄士隐败家的前因后果,记得一句【偏值近年水旱不收,贼盗蜂起,官兵剿捕,田庄上又难以安身,只得将田地都折变了,携了妻子与两个丫鬟投他岳丈家去。】 甄士隐是姑苏人士。 姑苏乃大城,都有贼盗。 他先前赈灾拿出的各种能执行的细节,尤其贾赦觉得诧异的野菜,那都是……都是的确因为近几年水旱不收。 作为吏部侍郎,掌管户籍的官吏,他能明显感受出来流民多了,大户人家佃户多了,良民少了。 而京城权贵双眸还盯着双皇斗争! “我……”牛继宗视线缓缓从贾珍身上转移,看向贾赦,闷声道:“你赌一回!倘若赢了,我也要赌一回。” 贾赦闻言吓得抱紧贾珍:“你……你别给我胡思乱想啊,贾珍那就只是贾珍而已,他要是真的那什么,你疯了啊!他什么都不会啊!” 牛继宗要是从龙从贾珍,那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我自己登基称帝。”牛继宗直白无比,“昔年我父祖军功也不赖,我为什么要屈居人下?” 贾赦目瞪口呆:“你……你认真的吗?” “否则难道眼睁睁的任由皇帝斗争,看着南边打败仗吗?”牛继宗反手一推贾赦下巴:“你给我嘴巴闭紧了!我要是失败,把你贾家九族拖下水!免得所谓仙人历劫,祸害百姓。” “我查了那么多史书,就咱们这朝最奇怪了,明明该是盛世鼎盛期,结果倒好水旱不断。直到听你一说《红楼梦》我恍惚才懂了,”牛继宗迁怒着:“那所谓赤霞宫神瑛侍者连最基本的园丁都做不好,灌水灌太多,导致洪涝灾难,偶尔又丢下不管不顾,倒是花缺水!” 贾赦恍恍惚惚,“啊?” 牛继宗冷哼一声,垂首瞥了眼昏迷的贾珍,凉凉道:“最近给我盯紧了贾珍!别让他被利用了。” “还有宁府那个所谓的忠仆,我会想办法处理掉!”牛继宗面带不容置喙的决然:“区区一个奴才,你们也真把他当做主子供着?” “可他……” “宁府国公参战大大小小数百起,光我祖父也救过他的命!其他人互相救更是数不胜数,就那焦大救的那一回有功了?”牛继宗冷声:“且国公爵位是按着军功定的!哪怕牺牲了,也有爵位在!” 此言不亚于警世恒言,震的贾赦眸光一亮:“牛继宗,你这话说的有道理啊!但是……但是我们贾家,尤其是我记忆里大爷爷好像的确对焦大特么优厚。他本来是管家的,结果管家管不好,也没有让他离开宁府,甚至宗祠那么肃穆的地方,他想去就去!” 说着,贾赦眉眼间带着希冀:“要不弄点药,看看他是不是知道什么秘密?” 牛继宗闻言,毫不犹豫点头应下:“我心理有数。你现在管好贾珍,绝对不能让他被人抓到机会被利用了。” “反正我不信他会对独苗苗的媳妇下手。” 贾赦点头若小鸡啄米:“你放心,我有数!” “嗯,我走了!” 目送着人背影跟夜色似乎都要合二为一,贾赦抬眸看了眼东边。 哪怕隔着墙,压根看不见荣府此刻的情景。 但他还是克制不住转转眸,脑子里浮现各种猜想,然后贾赦鼓足了勇气抬手去端起已经凉透了的茶盏,一饮而尽。 然后,他静静的看着自己眼前出现的小星星。 在浓重的黑夜中,星星好像…… 贾赦脑袋一歪,陷入昏迷前就听得一句凄厉的呼喊,声音陌生又带着些熟悉。 是隔房的孙子贾蓉。 对方道——“爹,叔祖父,大姐儿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