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嫁后长公主又逃婚了》 第1章 第一章 大魏元和六年,初秋。 座落与大魏西北边陲之地的边关要塞——金岭被笼罩在肃杀的秋风之中。 被风沙侵蚀数十年而不败的巍峨的城墙如今斑驳陆离而参差不齐,彰显着半年前那场惨烈的大战。 未时,东城门下人影稀疏的官道之上,一支十数人的商队乘坐着两辆马车缓缓行来。 为首的一辆马车正中央,李景升一身深灰色素服,身形纤纤,宽大的素色兜帽遮住她大半皮肤稍显暗黄的面容,一双曈眸却抬眸直直望着近在眼前的金岭城,噙着水雾一般的眸子宛若秋水,眸底深处掩着一丝不安与希冀。 从距金岭城一城之隔的赣城逃出来后,她小心伪装,混入了这支晋国的商队之中,为的便是借着这支商队逃出大魏。 而金岭城,便是魏国的最后一站。 出了金岭城,往西是风沙千里,一望无垠,被突厥铁蹄肆意践踏的戈壁滩。 往北,是连绵不绝,一马平川,如今已是枯黄连天的大草原,突厥人的大本营。 往东,则是山势渐起,成林环绕,兵强马壮,国力强盛的晋国。 只要出了金岭城,没有了大魏长公主这个身份的束缚,从此便可天高任鸟飞,这便是李景升此刻唯一的念想。 所以,此时此刻,李景升只有一个念头。 快一点!再快一点! 眼看着商队一步步走向城门,就在即将穿过厚重而斑驳的城门之际,城门前的两名卫士忽然放下手中长戟,挡在队伍前面。 其中一人道:“这么多人,去往哪里?路引何在?” 李景升心中一凛,不动声色的垂下眼帘,长袖内的双手紧紧攥起,做好了随时跳车的举动。 商队雇主是一位颇有经验的经商老手,姓胡,单名一个进字。 此时,他迅速上前递上路引,毕恭毕敬道:“官爷,我们是晋内长业家族的分部之一,此行来魏收货,这便要回乡了。这是我们的路引,烦请官爷核查。” 那卫兵听胡进自报家门,对晋朝内闻名朝野的四大家族之一的长业家族有所耳闻的他神色立即严谨了些。 他仔细地查看路引上的内容,确认无误后,又环顾了坐着十数人的车队一眼,随即抬了抬手,“放行——” 胡进立即恭敬道,“多谢官爷——”随即小心收好路引,领着车队继续前行。 直到彻底越过城门,看不到城门的轮廓后,李景升长吁了一口气。 而后,商队一路前行,熟门熟路的朝驿馆的方向疾行而去。 与此同时,一匹快马从东城门的官道尽头疾驰而来,蹄声震震,不过片刻已跃进城门。 卫兵正要拦下,来人一身劲装,从怀中掏出文书,正声道:“我乃骁骑将军秦苛麾下副将施黎,有要事面见知州,烦请速速通报——” 卫兵见此不敢怠慢,接过文书匆匆看了一眼,便迅速领着施黎前往金岭府衙。 未几,金岭府衙正堂内,知州褚行盯着面前长案之上的文书,面色沉凝道,“端阳长公主失踪了?” 施黎恭立下首,回道,“是。秦将军说此事事关大魏与突厥两国联姻,干系重大,端阳长公主失踪的消息不宜泄露。但距离和亲商定的时日已不远,突厥亲使想必也快来了。若是寻不回长公主殿下,不仅我等有灭门之祸,只怕这边疆又将再无宁日。” 褚行闻言眉心拧成一条线,“我明白了,我会尽全力协助秦将军,在城内寻找长公主的下落。只是,若长公主不在金岭城,我便也无可奈何。” “长公主是从昨日晨起不见人影,根据秦将军猜测,她是自己逃走的。所以,以她的脚力,至多逃不过百余里。赣城周边城池我们皆已通禀。除非长公主长了翅膀能飞过城池,否则,她绝逃不脱我们的追踪。” 褚行便道:“我明白了,我即刻派人封锁城门,严查进出城池的每一个人。若有消息,即刻派人向秦将军传信。” “多谢大人相助。” 施黎拱了拱手,随即从怀里摸出一幅画双手奉上,“此乃长公主画像。秦将军说,既是长公主自己逃出,定会伪装身份,烦请大人命守门卫兵仔细甄别。” 褚行接过画像,小心摊开,待看清画像上之人后却是呼吸一滞。 画像上的女子乌发成墨,肤白胜雪,一双明眸如九天皓月,顾盼生辉,而这仅仅只是一张画像。 不难想象,若是长公主真人站在他眼前,该是怎样的国色天香,风华绝代。 褚行突然明白突厥为何答应大魏以和亲止战的请求。 可想到这般风华正茂,姝丽无双的妙龄女子要嫁给突厥年迈的景真可汗,褚行心中生出一丝不忍。 然而,为了大魏的安定,为了百姓的安宁,这一点不忍,也终究只能被他按捺。 “我明白了。”褚行道,“我会尽全力搜寻长公主的下落,左史尽可回去向秦将军传信。” 施黎拱了拱手,随即转身大步而去。 褚行坐回书案前,盯着面前长公主的画像,沉默半晌,方沉声道:“来人——” 与此同时,金岭城北的驿站外。 胡进吩咐着车队众人将马车内的货物一一搬入驿站内小心看顾。 李景升站在一旁,手足有些无措。眼看着商队的人忙上忙下,她踌躇片刻,还是缓步上前,在胡进面前站定,低声问道,“胡掌事,车队不走了吗?眼下天色尚未黑,我们脚程快一些是可以出金岭城的。” 胡进见李景升半掩的面上隐有急色,无奈摇头,抬手指向东方天穹,只见一片黑云沉沉暮暮,隐有风雨欲来之势。 “一个时辰后,天将降大雨,我们的货物皆是干货,万不可有丝毫沁水。而且出了金岭城后还需行近百里才能入晋,沿途会有流匪出没,我们需等晋内的伙计前来接应。所以,我们明日一早才会出城。” 话落,胡进明白李景升急切的心境,安抚道:“小姑娘,我明白你想尽快离开这里去寻找亲人的心情,只是这路途遥远,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小姑娘,且等等罢。我已让人安排了一间房给你,今夜好生歇歇。明日卯时咱们便要动身了。” 听胡掌事这番话,李景升知道急不得,也不敢表露太多让人起疑,只得颔首应下,“是,那就多谢掌事了。” 话落,她低眉敛首,转身跟着商队的人入了驿站。 进到商队安排的厢房内后,李景升将自己的行礼小心放好,坐到了稍显简陋的木板床上,抬手解下掩着大半张脸的素色兜帽,深深呼出一口气,想起胡掌事的那番话,不免心有惴惴。 她是穿书而来的,原身是二十一世纪的女青年,不想看过一本古言小说后,一觉醒来,竟穿成了这本小说里的炮灰之一——与她同名同姓的端阳长公主李景升。 这位端阳长公主,天潢贵胄,国色天香,有着无与伦比的身世与容貌,却偏偏不过是她的嫡亲兄长,当今大魏皇帝魏谨帝手中一颗棋子。 只因端阳长公主的生母是先帝魏元帝宠爱的容贵妃宫氏,而魏谨帝却是皇后顾氏所出。 元后顾氏嫉妒容贵妃,是以先帝殡天之后,想方设法搞死了容贵妃。又利用李景升的美貌,为魏朝获取最大的利益。 剧情里,这位长公主并非只是单单和亲,嫁给突厥年迈的老头景真可汗。 景真可汗死后,端阳长公主又被迫嫁给继承汗位的景真可汗长子摩那海。 甚至在突厥被破后,又被迎回国嫁给军功赫赫的秦苛。 而在秦苛被毒死后不久,大魏后方的冀国领兵来犯,为了向晋国求援,她又被逼嫁给晋国的镇安王,如花之年,一连四嫁,在被榨干了她自身价值后,却被弃如敝屣,死在了那位镇安王后院的污秽之中。 想到这位端阳长公主最后凄惨的下场,李景升心头一紧。 她不是那位谦敏淑德,唯皇帝之命是从而任人摆布的端阳长公主。 她是穿书而来的李景升,她要逃离这里,逃离大魏。 只要离开大魏,她便能做她自己。 而今,她终于离这个念想不过一步之遥。 明日一早,她便可随这支晋人商队逃离大魏。 只是,想到掩护自己逃离和亲队伍的婢女松絮,李景升心头一紧。 松絮是李景升的贴身侍婢,自小便跟在身边服侍她,忠心耿耿。 也不知她怎样了? 秦苛他们应当不会为难她罢? 戌时,夜幕沉沉,风萧月残。 赣城,驿馆。 烛火幽幽,映着秦苛刚俊冷毅的侧脸,他满目沉冷的盯着身前木案之上李景升的画像,心中是说不出的郁结之气。 为什么?她为何要逃? 她既不愿嫁给突厥景真可汗,当初又为何要答应和亲?如今却又临阵脱逃,将这一干人等置于险境? 正凝神间,一阵脚步声骤然传来,紧接着便响起一道尖锐中透着低沉的嗓音,“秦将军,如今长公主殿下失踪,这个消息只怕瞒不了太久。若是传到陛下与太后耳中,你我皆是杀头的大罪!” 秦苛闻声抬头,看清来人后徐徐起身,恭谨道,“连公公——” 连公公本名连安,如今已年近五旬,身形瘦高,是宫中掌事内监之一,颇得先帝魏元帝的信任,亦是当今圣上——魏谨帝的心腹之一。 官职上,他虽比不上秦苛正三品的骁骑将军,然而在皇帝面前,他的影响却比秦苛更甚。 此行,他奉命送端阳长公主入突厥和亲,便知和亲一事圣上有多在意。 见秦苛站起身,连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神情,又道:“秦将军,你我一路从京城而来,途中相安无事,我不知为何偏偏要到金岭城前夕出了岔子。可将军心里清楚,长公主和亲一事有多么重要。圣上既将这个差事交给了你,必是信任与你。还请将军万万莫要辜负了圣上的信任。” 秦苛明白这位连公公是在敲打他,随即拱手道:“是,公公莫急。只是想必公公也已看出,一路上公主随我们而来,并未表露丝毫情绪,如今却能悄然逃离,除了她绸缪已久之外,我想应当也是有人里应外合相助与她。我苦思许久,已想到对策,或许能将她逼出来——” “哦……?” 连安深深看了秦苛一眼,他其实对这位秦将军并不甚了解,亦不知他的行事手段,想起临行前圣上叮嘱他的话,确也不敢在言语上太过得罪他。 “既如此,还请将军尽早行事,尽快寻回公主,莫要酿成大祸才好。毕竟,和亲是公主的使命。而保护公主,促成此次和亲,却是你我的使命——” 秦苛听出连安话里话外的意有所指,忽然想起临行前魏谨帝将他召至御前对他说过的那番话,眸色一变再变,半晌才道,“公公放心,本将军必不负皇上所托,尽心竭力完成此次的联姻大事。” 连安见秦苛面色慎重而凝沉,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秦苛盯着连安的背影,眼见他迈出房门后,剑眉一凝,沉声道,“来人——将婢女松絮带过来——” 第2章 第二章 烛火幽然,将秦苛轮廓分明的侧颜勾勒得越发冷峻。 他眸色幽冷,盯着跪在堂下,衣衫单薄的身影,薄唇微启,声音沉如暗冰,“说——!长公主究竟逃往何处?” 松絮吓得浑身微颤,头也不敢抬地颤声道,“将军……奴婢……奴婢当真不知情……” 秦苛眸光一沉,再不多言,对着松絮身侧的卫兵抬手道,“动手——” 话音甫落,就见那卫兵立时抽出腰间长剑,另一人将松絮制住。 手起剑落,电光火石间,就听一声凄厉的惨叫声起。与此同时,一截白皙的小指被斩落一旁,鲜血淋漓。 秦苛盯着疼得冷汗涔涔,哭都哭不出来的松絮冷声道:“你若还不说,明日我便斩你两指,后日是一只手。若在拖下去,让皇上知晓长公主逃离的消息,也无需我杀你,届时便是咱们所有人,人头落地——” 松絮疼得左手紧紧攥着鲜血淋漓的右手,又惊又惧,半晌才咬着牙颤声道:“回将军——奴婢……奴婢当真不知情。长公主只是向奴婢透露过想离开大魏,却未曾说明具体去向。奴婢……奴婢实在不知——” 秦苛冷冷盯着松絮,察觉到她的语气不似说谎,便抬手道,“带下去看押起来,另外,找医士给她治伤。” “是,将军——”两名卫兵随即拎起松絮,如拎小鸡一般大步而出。 秦苛则回身从书柜里寻出大魏国境的地图摊在书案之上,鹰隼双眸细细扫过,思量着端阳长公主将行的去处,视线一顿,最终落在距赣城一城之隔,也是大魏的边陲之地,出了城便是出了魏境的金岭城,他眸色一凝,当即道,“来人——” 卫兵应声而入,“在——” “传令下去,明日卯时,出发前往金岭城!” “是——!” 翌日,破晓的晨光划破黎明的黑夜。 驿站大门前,收拾齐整的商队在胡掌事的命令下再度启程,前往金岭城北门。 如昨日一般穿着兜帽,掩住大半张脸的李景升则规矩的坐于一辆运货的马车上,遥遥望着城门方向,眸底掩着一丝殷切。 因着天刚破晓,城内的长街之上行人寥寥,商队一路穿过这座历经战乱而沧桑斑驳的古城长街,直到快到城门处时,就见城门紧闭,城门处及长街两旁林立的甲兵手执长枪笔挺而立,身上的青甲倒映出森冷的色泽。 与此同时,城门前围了数人像是要出城却被拦住的模样,更有一名甲兵拿着一张画像似正一一排查。 李景升悄然收回目光深深垂眸,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她直觉不对,在马车停顿时下了马车,对着车夫道:“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东西,你们先行一步罢。”话落也不待车夫多说便径自往回走。 车夫与她不熟,便也没多言。 商队前方的掌事胡进对李景升的离开尚不知情。 此刻,他望着城门处的一幕心下微沉。 他是长业家族的老掌柜,经商多年,长期来往于晋魏两境,见多识广,见眼前这一幕,隐约察觉到出了变故。 幸而他不仅有通关的路引,身上还有长业家族的令牌。 晋国强大,无论文治武功皆强过魏国,而今与魏通商,魏国求之不得,轻易不敢得罪,尤其是晋国四大家族的人。 就在车队到达城门前数丈之地时,两名手执长枪的甲兵骤然伸手拦去前路,“城门已封,今日不可出城——” 胡进心下一紧,连忙跳下马车上前道:“两位官爷,在下是晋内长业家族的掌事,奉令入魏采买,如今载满货物需尽快回去交差,我这还有路引与长业家族的令牌,还望官爷通融通融。” 两名卫兵闻言对视一眼,他们自然知道晋朝四大家族之人入魏经商的特权便是一路畅通无阻,只是今日之事事出突然,想起知州大人的嘱咐,其中一人道:“城外有流匪作乱,事态严重,我等奉知州大人之命暂时封城,一干人等皆不可出城。阁下若是有异议,尽可前往州府衙门。” 说罢,另有一甲兵越过胡进上前而来,循着商队众人扫视,从那些貌不起眼的伙计身上一一扫过,见这商队大都是伙计,未曾发觉可疑的人迹后,随即返身向方才的甲兵摇头示意。 那人会意,又朝胡进道:“无论如何,这几日不得出城,诸位若是有异议,尽可去找知州大人。”随即站回原处不再多言。 胡进见这些人奉命行事,连长业家族的令牌都无用,只怕是这城内出了要紧事,却也不敢多问,只得让商队众人又返往驿站,他在另行想办法。 脱离商队躲在街角观察着城门处动静的李景升见胡进一行人又调转回返,心里直觉不好。 她不知这金岭城被封是否与她出逃有关,但直觉与她有关。 倘若当真与她有关,那些人是在找她,那就说明秦苛也不远矣。 思及此,李景升心头沉重,眼前胡进的商队往这边而来,李景升转身往巷道深处走。 她需得找个地方静静,想想接下来的出路。 正凝神间,经过拐角处时,李景升不知踩到什么,足下一滑,身形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与此同时,她听到一声闷哼声,不重,却足以让人汗毛竖立,心惊胆战,她登时道:“什么人——?!” 无人回应。 李景升小心而警惕的站稳之后,才发觉她的足下有些不同寻常,她谨慎地看过去,才发觉墙角下一团黑黢黢的竟是一道人影。 李景升又等了片刻,见光线逐渐明亮,而那墙角处的人影似乎没有动静。 可她刚刚分明听到了声音。 想着,李景升慢慢蹲下身,离那人影靠近了些,见这人身上的黑衣制式不似常人,身形修长,像是男子,上半身被杂物盖着瞧不清脸。 鬼使神差的,李景升伸手挑开这人身上的杂物,熹微的晨光下,就看到凌乱的发丝下是一张肤色白皙而轮廓英挺的侧颜。 他浓墨般的剑眉轻轻蹙着,紧闭的眼睫纤长而浓密,不难想象睁开之后会是怎样好看的一双眼。 不过,他满脸脏污,下颌处还印着些许血迹,看来是受了伤,且不似轻伤。 李景升望着这张脸,难以想象此刻是怎样的心情。 因为这张脸,竟与原世界的她暗恋的那人有着几分肖似。 李景升按捺着悸动的心,沉默良久,终于做了一个决定,她随即站起身,转身往小巷外走去。 半个时辰后,驿站西南角的一间厢房内,胡进看着躺在木板床上眼睑紧闭的男子,眉头一蹙。 眼下金岭城内情况不明,这个人身份存疑,他实在不愿多事。转头之间,忽而视线一顿,留意到此人足下的皂靴前角微勾,边角细密而暗纹密布,这是他们晋人的制式,且不是寻常人家,而是非富即贵! 胡进沉吟片刻,并未将此事说出,见李景升站在一旁欲言又止,便道:“姑娘心善,此人也并非不能救,只是眼下城门被封,城里城外情况不明,我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之则……” 李景升心头一紧,正欲开口,就听胡进又道:“所以此人咱们自己救下,万不可对外声张。” 李景升心头一喜,她正有此意,连忙颔首道:“掌事放心,我亦不敢让旁人知晓。” 胡进又道:“那照顾他的事,就得劳烦姑娘自己动手了。” 李景升没想到这一茬,愣了一瞬,才轻轻点头,“是。” 胡进这才转身出门,嘱咐商队里的一位郎中前来看诊。 郎中看过诊后,向李景升叮嘱了一些照顾病人的事宜,又留下几副药与伤药后,便去向胡进回禀此事。 房内,李景升按照郎中的吩咐小心的熬煮中药,直至一个时辰后,她将熬好的汤药倒入瓷碗内,端到了木床旁的矮几上。 见人还未醒,李景升又去端来一盆水,用棉巾轻轻沾过水,轻轻擦拭着男人脏污而印着丝丝血迹的脸。 沿着刀削斧凿般笔挺的鼻峰轻轻拭过,清水划过伤口引起的疼痛让男人难耐地皱紧眉头。 下一刻,鸦睫浓密的双眼突然睁开,一双如浓墨般黑白分明的眸子射出犀利的光芒,却在看清李景升与悬在他面上的手时微微一怔,片刻后,他眸色尽敛,毫无血色的薄唇微启,出口的嗓音沙哑而暗沉:“你是何人——?” 李景升望着眼前这张双眼乍然睁开,与她前世那张暗恋的面庞愈发肖似的脸,心里越发惊异,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你不必担心我是谁,总不会是为难你的人。你身上伤势颇重,需得静养。既然你醒了,便自己服药吧。可能坐起来?” 贺兰敛迟疑一瞬,见眼前这女子态度有些古怪,但望着自己的眼神里的确有关心之色,便动了动自己的身子,察觉到他伤势虽重,但也并非不能自理,便轻轻颔首。 李景升便将面巾放入木盆内,转身来小心翼翼的将他扶起靠在床板之上,又端来已凉了不少的汤药,用手试了试温度,递到贺兰敛面前,“药已经凉了,快些用罢。” “多谢。”贺兰敛伸手接过,却在看清眼前递过来汤药的是一双肤色白皙,玉指纤纤的手时眸色一顿,想起他方才看到的那张脸分明黝黑无比,心中一震,登时伸手扣住李景升的左腕,语气沉沉,声势凛冽,隐隐掩着一丝杀机。 “你究竟是什么人?!救我有何目的?” 李景升没想到这人会突然变脸,手腕更是被他抓得生疼,木碗中的汤药亦洒了不少,不由心疼地道:“快放开我!这药我可熬了一个时辰——” 想想这还是她头一次如此费尽心力的熬药照顾人,这人竟如此不领情。 贺兰敛纹丝不动,手腕依旧紧紧攥着李景升,眸色冷然地盯着她。 李景升见他眼神冰冷,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人身份不明,身上又有如此多的伤势,绝非寻常人物,更有可能并非善类。 思及此,李景升收了心神,轻声道:“郎君不必多虑,我救你只是因为见你受了伤,不忍心你死在那小巷子里。至于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子,姓李,名字就不便相告了。郎君若是对我有戒心,尽可伤好之后自行离开。我既不会过问郎君的过往,亦不会携恩求报。” 李景升说这番话时眼神平静,态度诚恳。 贺兰敛默默望着,半晌松开了扣住她腕间的手。 就在李景升以为他相信了自己的话,不会在过多追问时,却听一道低沉的嗓音再度响起:“姑娘既说得如此诚恳,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