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宠妻日常》 第1章 入宫 立春才过,连绵春雨终于停歇,庭院里渐渐开满了鲜艳的花儿,一簇簇一朵朵,娇艳欲滴。 隔着一丛白玉般的水仙和娇艳的山茶,有两畦新地垄,应是刚刚翻的地,土色还带着水气。 姜云坐在花丛边,手腕轻拢颊边散乱的碎发,面带喜色地看着面前两块地,里头种的是土芋,从想种到最后能种下,中间真的花了不少力气。 她虽说进宫了,暂时不必担心吃喝,可始终还记得饿得快死的感觉,这里大得很,种一些东西存起来,以后无论怎样也不怕挨饿。 木樨端着装满水的陶罐走过来,见姜云满头大汗,满手湿泥。 “娘娘,咱们别种了,往后我多往膳房跑跑,那些奴才也不敢当面怠慢,不会叫咱们挨饿的。” 姜云轻轻摇头,抿唇道:“不行,就是累些,那人一直逼你做对食,你以后也少出去。” 木樨闻言抿唇,埋头不言。 姜云洗净双手,又接过陶罐,大口大口喝个饱。 “木樨,已经种下了,等到时候丰收,我给你做烧土芋吃,表皮要烧得焦焦的,吃起来可香了。” 木樨主动接过姜云手里的锄头,听罢也笑了,“行,我还没吃过呢。” 主仆俩相处久了,姜云又是好性子,两人有说有笑,并未注意周围的情形。 费依隔着一片花树,终于看到姜云,小姑娘明眸皓齿,双眸犹似一泓清泉,肤光如雪,比身侧的山茶花还要娇嫩,颊边梨涡微现,只是年岁还小,却掩不住将来的倾城之色。 许是宫里将养了半年,即便不受重视,整日龟缩,但也比外头风餐露宿要过得好,连个头都猛窜了一大截,素色的衣裳都短了。 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还是当初那个进宫时弱柳扶风的小姑娘?那时削瘦的肩,看着像要被风吹走了。 当初帝后大婚时,费依只知道摄政王给皇帝找了个皇后,一众宫妃都心痒难耐,想看看这皇后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大家都是摄政王送进来的,凭什么姜云就能做皇后? 不公平。 只是一直都没人见过,大婚之时,听说皇帝都没掀盖头,还和摄政王大吵一架。 宫妃们也不敢触了皇帝逆鳞,渐渐地,大家也就忘记了这个“皇后”,可现在…… “主儿,您瞧,昨日奴婢无意瞧见的时候也吓了一跳……”费依身边的宫女小声道:“难怪摄政王要把她送进来……” 时辰还早,昨夜凝结的露珠还在叶片上晃动,时不时滴落。 费依拧眉捏着帕子擦了擦额头的露水,心里拧巴极了。 她轻斥道:“你懂什么?她不过是出现的时间正好,皇上年岁已到,选皇后本就迫在眉睫,这丫头是恰好在那个时候出现……” 这是宫中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只不过没人敢宣之于口,若是自己晚几年遇到摄政王,或许她就是皇后了,想到这儿,费依有些气恼。 虽说皇帝被摄政王钳制,可皇后乃是一国之母,凭着那份血脉或是脸面,也会受到优待的。 费依脑中思绪万千,一转身,踩断了一根枯枝。 “谁?”木樨远远就看到了,隔着花树瞧见一个花枝招展的身影,“费宝林?奴婢见过费宝林。” 费依无奈,只能转身,脸上像是变戏法般,霎时盈满了笑。 “未经通禀便私自进来,实在罪过,皇后娘娘好兴致,不知在这时种些什么?” 这里与冷宫接近,地方虽大,可极偏僻,大家轻易不会过来,许是嫌晦气。 宫里没人看得上姜云,可姜云的确是实打实的皇后,皇城三清门鸾凤轿子抬进来的,正儿八经的中宫皇后,一应礼节,全都是宁朝皇后的仪仗。 姜云不认识费依,但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对她笑盈盈,她也不想怠慢,眼神转向木樨。 木樨凑到她耳边:“这是费宝林,住得离咱们这有些远。” 不知道来干什么? 姜云露了一抹笑,宫中极少有人对她这么客气,便温声道:“我种的是土芋,大约两三个月就能收获。” 费依对这个没兴趣,只是又打量姜云一眼,语速渐缓,“娘娘这儿看起来有些简陋,可以去找皇上说说……” 是好是坏,皇帝的态度便能了然,依着摄政王和皇帝的关系,小姑娘这后位也不知能坐多久。 姜云不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以为是关心自己,诚恳道:“这儿挺好的,吃饱穿暖,还有屋遮雨呢。” 她知道自己怎么进来的,轿子抬进来的那天夜里,盖头都没人揭开,之后的每一天都在受人嘲讽。 虽说年纪小,但不是听不懂人话。 费依看着破旧的宫殿,还有她洗得发白的衣裳,只觉被她的诚恳噎了一下,便没再说话。 她只是小人物,也不是那该出头的鸟,又随意谈了几句,便告辞了。 姜云也没多看,抹了把汗,继续给田垄除草,前儿才下过雨,这草要收起来,不然只要根须沾了泥土,就还能活。 生命力极为旺盛,像极了她。 木樨也撸起袖子帮她,两人手脚都很麻利,没一会儿活就干完了。 姜云抬起头,忽然面色一喜,指了指不远处一丛茂盛的美人蕉。 “木樨,你看,美人蕉的花开啦。” 木樨直起腰望去,果然看到美人蕉开花了,枝头水红的花朵尽情绽放,俏丽极了。 “娘娘,咱们快去摘一些。” 两人洗洗手,便跑去摘花,美人蕉的花不只能观赏还能吃,两人一人摘了一朵,吸上两口花蜜,都面露满足之色。 姜云笑眯眯的:“好甜,等小德子来了,让他也来尝尝。” 小德子,是这皇城中,极少数愿意跟她这个不受欢迎的皇后接触的太监,这土芋能种下去,大半功劳都是小德子的。 木樨连连点头:“娘娘,真甜,你怎么知道这个能吃啊?” 姜云抿唇,饿得多了,连树皮都能吃,何况一朵鲜艳的花,这园子里还有好多能吃的花草呢。 两人吸完花,便准备回住处,这处宫殿唤做甘泉宫,顾名思义,便是宫中有一汪清泉,泉水甘甜,曾经也是宠妃的居所。 范围很大,只是宫中如今荒凉,花草藤蔓野蛮生长,少有人来。 甘泉宫外表破旧,西边偏殿已经坍塌了,只有正殿勉强能住人,两人在这里,像蚂蚁搬家一般慢慢收拾,半年时间,如今这殿内已然通透许多。 进殿后,入目是一座有些残破的鱼戏莲叶间屏风,上头的荷叶掉了漆,看着破破烂烂,不过还能用,靠墙摆放了两张桌椅,也是蛀洞斑斑。 掀帘进入内室,看到靠窗有一张小床,套着青色帐子,旁边是一张小榻,靠墙有一排深色柜子。 地方大,东西少,两人收拾得纤尘不染。 木樨勤快的把锄头这些东西摆放好,看到姜云把花插进陶罐,抬手间衣袖都短了。 “这些天小德子不能来,得去领些东西,尚衣监新给大家裁剪了一套春装,娘娘您的衣裳都短了,正好换下来。” 姜云拉住木樨,轻轻摇头:“你现在不能出去,还是等小德子回来吧,这两天我们忍忍就好,园子里有好些可以采的野菜呢。” 木樨看着她依旧瘦削的身子,还有蜡黄转为苍白的脸,心里微酸,可面上不显,只笑着安慰。 “别担心,我都打听了,那人这两天也不在,正好我还去膳房领些蔬果肉食,老是吃野菜可长不了身体。” 两人不太敢出门,木樨是被一个太监给盯上了,姜云拼命挡过一次,两人也因此相依为命。 姜云闻言半信半疑,有些担忧,“那你一定要快些回来。” 木樨轻轻拍她的手:“你放心,我领完东西就立刻回来。” 尚在春日,太阳落山得早,天色渐渐暗淡,夕阳余晖就要散尽,姜云却没等到木樨回来。 往常去领东西,太阳落山前一定会回来,木樨也不会乱跑,除非…… 姜云有些慌乱,她不能丢下木樨。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催命符,但也是保命符,那些人瞧不起她,却也不会随便动她,在那些人眼里,她就是凭着一张脸的废物。 可那又怎样,她又多活了这么久。 甘泉宫偏僻,她平日的活动范围只在四周,此刻她埋头往南跑,木樨向她指过,那边是皇帝的所在。 不过盏茶的功夫,姜云就碰到了木樨,是被两个小太监架着回来的,只剩一点意识,脸颊微肿,应是挨了打。 几人后面还跟了一个身形微胖、满脸阴鸷的中年太监。 中年太监姓方,并不把姜云放在眼里,施施然走过来,阴狠地看了眼木樨,又扫了眼姜云。 “都是给脸不要脸的,看上你是你的福气,跟了我,多的是好东西送过来,不知好歹,竟敢朝我叫嚣,带进去。” 宫中生活久了,说话都是九曲十八弯,句句意有所指。 姜云哪里听得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绕,见木樨的头无力下垂,心中着急:“木樨说了,不要跟你做对食,你这个猪头。” 她靠着仅剩的天光,看到那太监瞬间满脸扭曲,阴森无比。 夜色笼罩,格外可怖。 第2章 入宫 场面霎时静了,两个小太监面面相觑,低下头不敢说话,姜云看着满脸扭曲的太监,依旧愤怒。 其实方太监面目不算特别丑陋,可偏偏鼻子不好,又大又方,此时鼻孔张开又昂着头,确实有些像猪鼻子,往日也有人背着他开玩笑,不过无人敢当面说罢了。 方太监在宫中混得久,也知道好歹,这里头水极深,轮不到他动姜云,但他却能羞辱木樨。 “给我带进去,今晚你俩也都乐一乐。” 两个小太监闻言连忙摆手,方太监后头有人,他们俩可没有。 姜云恨得牙痒痒,她不知道他们会怎样地乐一乐,但知道不会是好事。 她看到方太监把木樨衣领子一扯,往甘泉宫拖去,那两个小太监还朝自己走来,像是要拦着自己。 姜云知道打不过两人,毫不犹豫扭头便跑,那两个小太监也看不起她,追了没一会儿就回转了。 她要找人救木樨。 姜云心急如焚,在微弱天光中抬头打量,偌大的皇城,外人看着灯火通明,内里许多地方却破败阴森。 一如她的处境。 她再一次觉得这个压抑的皇城危机四伏,除了能吃饱穿暖,竟无半丝旁的优点。 绕过一个弯,便上了一条满是枯叶的青石板路,两旁都种满了香槐,遮得越发漆黑,这条路除了甘泉宫能走,也是冷宫唯一的出路。 甘泉宫无人,但冷宫偶尔会有人守着,听木樨说里头没有人住,还一直传闹鬼,也不知守着什么东西。 平日里两人从不会轻易接近冷宫。 姜云心里有些害怕,但木樨等不起,这是现在能找到人的最近地方了,心中一直祈祷今夜能有人守在那。 她的运气一贯很好,才跑了没一会儿,迎面便碰到有人踉跄走来,黑暗笼罩,瞧不见那人的面目,不过身形高大,看着精壮得很。 姜云看到他一身不算合适的太监衣裳时,便一把冲上前,语调极快:“你能帮帮我吗?帮帮我……” 她絮絮叨叨地讲着缘由,直到两人靠近了,才昂起头看清男子的脸,瞧着很是年轻,轮廓分明,眉眼间透着英气与机敏。 男子被她拦下,好像有些发懵,愣了一瞬才喃喃道:“朕……我帮你?” 姜云自顾自地说话,没有注意他的不对劲,心里觉得他似乎不是坏人,连忙点头,来不及多说便拉起他的手往甘泉宫拖。 “对,帮帮我,我的好朋友现在有危险,求你救救她……” 男子被她拉了个踉跄,似乎想起什么,神情微怒,猛地甩开她的手,声调极冷:“帮你?我怎么帮你?我帮不了。” 姜云想着他或许是哪个宫里的太监,胆子小不敢帮忙,可小德子不在,此刻她又该去哪里找人? 她没有犹豫,又连忙握着他的手,急切恳求道:“不,你能帮的,你可以,你是男子,至少能帮我们女子,那个太监欺负我们是女子,无人护着,你可以帮的,求求你……” 男子看着她,一双漆黑的眼即便在夜色里都泛着寒光,许是听到女子被欺负,冰冷的眼里又有些软化。 姜云此刻只想救木樨,见他还是不愿,只能咬咬牙扑通朝他跪下,搬出自己无用的身份。 “求求您了,我是宁朝的皇后,将来我若是得宠,一定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 男子本想甩开她的手忽然一顿,迈出的脚步重新站定,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像是看傻子。 “你说什么?你是皇后?” 姜云喜出望外,以为他相信了自己的话,使劲拉着他往甘泉宫去。 她一边拉一边道:“对,我是皇后,虽然现在皇帝不喜欢我,可这世间事谁能说得准,或许将来我就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皇后呢?那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男子闻言面色怔怔,口中喃喃,语调极轻:“将来,朕真的还有将来么?” 姜云心急如焚,没有听清男子的自言自语,拉着他飞快地朝甘泉宫去,顺道把方才的来龙去脉说得一清二楚。 男子听到她骂方太监猪头,不由冷笑,“蠢笨,你骂他倒是痛快,连累的可是你朋友。” 姜云很快反应过来,此刻心里也后悔,为何方才没忍住,连累木樨受苦。 她气喘吁吁地边跑边道:“是,我错了,谢谢你指正,以后我一定记住。” 男子诧异于这女人的认错速度,便没再多言,许是心里憋着火气,反倒是跑在前面,似乎对路径很熟悉。 姜云十分努力想跟上,可依旧只能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等赶到甘泉宫外围,就只听到哭爹喊娘的声音。 甘泉宫偏僻无人,夜色昏暗,枝叶婆娑,那些哭喊声格外渗人。 她走到白日里的田垄,听到男子还在揍□□拳到肉,再加上惨嚎声,听起来就疼。 姜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倒塌的殿前,门前地上歪着一盏灯笼,灯笼旁趴着两个太监,只见方太监被男子揪着衣领,猛一顿拳打脚踢,样子很是凄惨。 男子似乎还不解气,满脸嫌恶地将包着手的帕子丢掉,又朝伏在地上不敢动弹的方太监狠狠踹好几脚,随即重重舒一口气,似乎整个人都放松了。 他淡淡瞥了眼才到的姜云,眼神在她微红的面上停留一瞬,又立即转开,脚蹬长靴踩着方太监的脸,拧眉不悦。 打量好半天才冷声道:“你这么丑,是怎么混进宫的?还敢欺负宫女?” 一个人缺什么,就不喜欢别人戳破什么,方太监虽然丑,但他平生就最恨别人骂他丑,一开始见揍自己的太监气势汹汹,一时也不敢得罪,此刻受辱,竟也忍不住猛地翻身反抗。 方太监满脸是血,阴狠无比地朝他扑去,口中怒道:“混账东西,我要杀了你……” 男子见方太监朝自己扑过来,猪头脸上糊满了血,浑身脏兮兮,刚准备一脚踹飞,谁料还没抬脚,就看到方太监被铁锹拍晕在地。 “砰”的一声,方太监倒了下去。 姜云握着铁锹,眼中有惊恐,惊魂未定地立在那,指甲泛白,看到方太监倒地,心里慌得很,眼里都开始泛泪了。 她努力稳住心神,挤出一抹笑,朝沈玄止道:“你别怕,我是皇后,他是我打的,你不会有事的。” 男子微微垂首,居高临下地盯着姜云,有些诧异:“你是在维护我吗?” 蠢笨的女人,自身都难保,想利用又不彻底,不成大器。 姜云来不及去看木樨,只将他往外推,声音颤抖:“谢谢你,真是对不起,让你这么危险,你快走,这里偏僻,不会有人看到你,日后有人问,你只说不知道就好。” 男子微丝不动,手背在身后,须臾反问道:“你方才明明还说要报答我的?” 姜云闻言一愣,她哪里有什么能用来报答,只不过是为了救木樨扯出来的谎罢了,顿时难堪的眼中泪花闪烁,又慢慢垂下了头。 她刚准备跪下致谢,胳膊却被男子一把拉住,微微发疼。 他似乎有些愤怒,气息渐急,咬着牙恨铁不成钢道:“怎么又要跪?你说你是宁朝的皇后,那就有点皇后的样子,第一件事,便是不能胡乱下跪。” 姜云眼中的泪顷刻落下,来宫中后,她下跪的次数,比在外头十几年都多。 可她有什么办法呢? 宫中日子煎熬,不是她能用一个皇后身份能解决的,衣食住行,件件都迫在眉睫,每一样都需要东西换。 她用力抹了眼泪,哽咽道:“将来若是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您的,我不会忘记。” 男子眯了眯眼,没再纠结这个问题,下巴朝屋内点了点:“那宫女是你什么人?亲姐妹么?” 不然怎么会这么拼命?握着铁锹的手都抖得不成样子。 姜云轻轻摇头:“不是,我进宫后无意间遇到的,如今和她相依为命。” 男子闻言默默不语,似乎在掂量她是否说了假话。 他站起身打量着破旧的宫殿,压根不是能住人的样子,眉头越拧越紧。 看来这宫里踩高捧低的奴才,是越来越多了,或许也是他越来越没有威信,这天下,他以后还能守得住么? “行了,快进去看看她吧,记得多喂些水。”他踢了踢方太监,像是看一个死人,“这个我会处理好的。” 姜云还要再说,却被他再次打断。 “我会来找你的。”他抿唇简短道:“给你报答的机会。” 姜云学着木樨屈膝行礼,看他离去,还是忍不住道了声:“谢谢。” 男子走到半路忽然转身,“在宫里想活命就得机灵点,别傻乎乎的知道吗?” 姜云懵懂点头:“知道了,谢谢。” 她转身朝殿内跑去,鱼戏莲叶的屏风已经倒地,彻底断成两截不能用了,好在屋内空旷,也没什么能打砸的。 木樨此时衣衫微微凌乱地趴在躺椅上,屋内烛火摇曳,能看到她的背部微微起伏,破开的口子里,洁白的脊背上有几条鞭痕,有血渗出。 那个畜生。 第3章 收获 姜云心里一痛,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扑了过去,“木樨,你还好么?他们,他们……” 她流着泪,心里很是自责。 “娘娘……”木樨撑着扶手转过头,满头是汗,虚弱地朝她露出一丝笑意,“您别担心,我没事,他只是打了我几鞭子,就有人来了,是您找的吗?” 姜云用力点头,煞白的小脸上露出轻松:“是,我去冷宫那边找的一个年轻太监,幸好他很厉害,不然……” 后果不堪设想。 木樨顺着姜云的手躺好,松了一口气,“娘娘,您别担心,我自小进宫,都习惯了。” 她说着又叹气,“这次躲过去了,不知道下次会怎么样,方太监不会放过我的,娘娘,我不想连累您……” 姜云使劲握住她的手,沙哑着道:“别说什么要走的话,你能走到哪里去呢?别担心,等小德子得空就好了。” 木樨只能抿唇不语,她也放不下姜云一个人在这甘泉宫,这后宫,是能吃人的,何况姜云这样尴尬的身份。 这件事后,主仆俩感情越发好,木樨也不说什么不合规矩的话了,乖乖听姜云的,晚上还一起窝在那张破旧的小床上睡觉。 姜云每天都在等那男子过来,可他似乎失踪了,一切就好像自己做梦。 不过他似乎说到做到了,至少那个方太监受此大辱,竟然没有回来报复。 春日里万物复苏,所有花草都在拼命向上,努力扎根,争取自己存活的地盘。 土芋发芽后,就需要施肥,姜云每天都很忙,之前用草料和鸟粪堆肥有了效果,正好能用上。 她提着一桶肥料走到田垄边,就看到木樨蹲在那拔草,很是无奈。 “木樨,叫你别乱动,你的伤还没好呢。” 木樨小心翼翼站起身,笑着道:“已经好了,娘娘,真的好了,你看……” 她甩着手,一不小心牵扯到伤口,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方太监那人阴损的很,打人的鞭子事先浸过水,柔软结实,抽起来鞭鞭入肉,一鞭下去就能见血,极伤身体。 姜云过去拉开木樨,“就这两垄,活儿不重,你就好好歇着,把伤养好,其他的别操心了。” 两人说着话,就听到破了洞的围墙那边有人喊。 “木樨姐姐,木樨姐姐……” 声音尖细,两人都不熟悉,不知道是哪个太监。 姜云经过那件事后,就不愿被木樨护着,她朝木樨点点头,自己往那边走去,见是个陌生的小太监,模样很周正,心里有些奇怪,甘泉宫甚少会来人。 “你是谁?有事么?” 小太监看到姜云,愣了愣神,丹凤眼里透着机灵,又甩袖子跪了下去,“奴才见过皇后娘娘。” 姜云一惊,除了木樨和小德子,这满宫都没人会向她行这么大礼。 “你快起来,有事么?” 小太监露了笑,口齿清晰:“是奴才干哥哥让送些果蔬和肉食过来的,他说这阵子一直伺候贵人不得空,今儿本来想过来,可又临时有事被绊住脚,便遣奴才过来了。” 宫里的奴才,都是可怜人,许多人会抱团在一起认个亲,多是利益相关,其实也只是为了能活得下去。 姜云瞬间就反应过来,满脸喜色,“是小德子让你来的?” 小太监很是懂事,点头哈腰地应声:“是,娘娘,您这些天受苦了,哥哥说早就该来的……奴才唤做赵贵儿。” 姜云摇头:“没事没事,我们很好,谢谢你。” 赵贵儿抱着东西跟上姜云的脚步,嘴里说着宫里最近的趣事儿 “前阵子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全宫彻查……” 即便偏僻如甘泉宫,赵贵儿还是将声音压低,眼里还残留着同情之色。 “据说是皇上看到了一个模样丑陋的太监,恶心得吃不下饭,闹了好一会,非要彻查,摄政王也拗不过,干脆下令,宫里只要长得丑的宫女太监全都赶出去……” 这事儿跟太监宫女的命运息息相关,谁知道哪天皇上又看谁不顺眼呢? 赵贵儿说着也开始叹气,感慨了两句人命不值钱,太监宫女就更命贱,出了宫,没了谋生手段,乱世之中,很难有出路。 两人说着也就到了地方,姜云引着赵贵儿把东西放好,脑子里却在想,那个方太监是不是也赶出去了? 他那猪鼻子确实不好看。 赵贵儿并不知道方太监和木樨的事儿,只是说着讨巧的话头儿,回去也好跟干哥哥小德子交差。 木樨听说这件事后,十分庆幸,眼圈都有些发红,“难怪一直不见方太监来报复,看来是真被赶出去了,我不会再被他威胁了。” 姜云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是说皇帝是万民之主么?怎么感觉做事这么儿戏? 木樨看出了她的心思,笑着解释一些所有人知道的事情:“先皇早逝,摄政王当权,皇上自幼就被保护得很好……皇上还有很多更儿戏的事呢。” 虽然这件事很令人费解,也很荒唐,可对她们俩来说,就是雪中送炭,方太监于她们而言,就是难以逾越的山。 两人知道方太监被赶了出去,心里便轻松许多,姜云更是扛着锄头又开了两垄的荒地,等弄到种子好种东西,甘泉宫这么大,全长杂草实在浪费。 至于那天夜里的男子,两人都有些淡忘了,姜云偶尔还是会出去晃悠两圈,在冷宫的香槐路上试图偶遇男子。 最终无果,只能认真地种着土芋,努力生活。 相比于甘泉宫的安静和谐,外头却俨然翻了天。 百姓暗地里都说皇帝小小年纪却越发荒唐,零星也有官员恨铁不成钢地上折子劝谏。 不过这一切都传不到皇帝耳中,摄政王很称职,将皇帝保护得很好,折子也是筛选过后,才挑选一些不甚重要的送到御案上。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太监宫女虽不算什么东西,杀了便杀了,可不该这么羞辱,这世上,低等贫苦之人才是多数。 试问有哪个帝王会要求太监宫女的长相?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皇上,您如今大了,该懂事了,这种事绝不可再有,您是皇帝,爱护百姓是您的职责,而不是嫌弃供奉您的百姓,等您亲政……” 苦口婆心说着那些劝诫之言的人便是帝师莫雨,先帝在位时,就被奉为了帝师。 御案后衣衫不整随手支颌的便是当今皇帝沈玄止了,他手里端着茶碗,指骨修长匀称,衣领里冷瓷一般的肤色,是养尊处优才能精养出来。 沈玄止打断了莫雨的话,不甚在意的笑道:“老师,朕只是不想看到丑八怪,哪有您说的这么严重?不知道的,还以为明天就要亡国了呢,您放心,有皇叔在,一切都会好好的。” 莫雨直直站在原地看着那扶不起的阿斗,吊儿郎当的样子,简直就是个纨绔,眼中沉痛无比,最后只是无奈地摇头,口中喃喃了两句。 “天不佑大宁,天不佑弱者……” 沈玄止看着莫雨垂头丧气离去,俊秾眉眼里也有许多无奈,把太监宫女全都赶出去后,才顺势收起了方才荒唐昏君的举止,端坐在御案前,拧眉久久不语。 到底,该如何破局呢? 这满宫的人,他该信谁? 数月已过,事情渐渐平息,甘泉宫一如既往地僻静。 时间一晃就到了端午节这天,天气已经转暖,早已换上薄衣。 赵贵儿又送了十来个粽子,说是皇帝赏的,每个太监宫女都有,还说了一些前头的新鲜事儿,多数都是皇帝的荒唐事儿。 姜云觉得,这皇帝虽说荒唐了些,可于她而言,其实算是个好人。 两人吃过粽子,也算过了个饱饱的端午节。 又过了几天,见两垄土芋都长得差不多了,植株已经慢慢变黄,便扛起锄头去挖,几个月的辛勤劳作,如今终于要见成效了。 主仆俩一贯是分工合作的,姜云在前面挖,木樨在后面捡。 姜云不时能听到木樨惊叹的声音,十分逗趣,“娘娘,这个真大啊……这个模样好怪,哈哈哈,好像长了两条腿……” 小小的藤子下埋藏的都是宝贝,所要付出的,是一些耐心和辛劳,人总是喜欢收获,只要到了收获的时候,都是巨大的满足感。 宁朝的耕地多种稻米、粟米、麦子,土芋流入宁朝时日很短,还没等推广种植,朝中便发生巨变,不是所有人都认识,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吃。 木樨捡得满手都是泥,热得满头汗,抬起头去看姜云。 小姑娘又长高了,虽还瘦削,但脸色渐渐红润,心情放松后,吃喝也多了,眼看着才穿上身的春装又有些短了。 她笑着抿唇,满眼高兴,总觉得这比挖出来的土芋还有成就感。 “娘娘,咱们今晚便烧一些来吃吧,就用上次那个法子,烧得表皮焦焦的,趁热剥开撒一点细盐,真香。” 前些天姜云想看看土芋成长情况,便挖了两株,干脆烧着吃了,滋味很不错。 姜云挖开最后一块地,把土芋用锄头挑出来,方便木樨捡拾,她直起腰回头看木樨,虽然也是满脸汗,可酡红的笑颜极为俏丽。 她始终坚信土地不会骗人,只要自己辛勤,总会有收获。 第4章 土芋 姜云眼睛亮晶晶的,“好,正好还有一块肥肉,我用油给你煎些土芋饼,保管你吃得停不下来。” 木樨闻言忍不住咽口水,手上捡土芋的速度都快了许多。 不过两垄地,很快也就挖完了,期间多亏姜云施肥勤快,收获很丰厚,足足三筐子土芋,竟然有百多斤。 姜云也有些惊讶,这个收获确实很不错,可能也要得益于这甘泉宫无人看管,落叶极厚,土质肥沃。 总之,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能好好活下去了。 “木樨,去跟赵贵儿说声,今晚上空着肚子过来,我要做些好吃的。” 木樨笑着道:“不用您说,赵贵儿早就盯着啦,前天过来送粽子的时候就说什么时候挖土芋,他到时候要来吃个饱。” 姜云站在地里,手捧着一束野花,笑得格外清脆。 夜里赵贵儿如约而至,不仅带了东西,还多带了一个小太监过来,他现在顶替了小德子的活儿,至于小德子,现在在贵人身边伺候,实在分身乏术。 大家都很理解。 赵贵儿看到殿内三筐子土芋很是稀罕,又有些不好意思,“娘娘,木樨姐姐,怎么劳动你们搬回来,这多重啊,等我和三胖子来就行了呀。” 三胖子就是他带来的小太监,叫他哥哥,是同乡。 木樨一边洗土芋一边撇嘴,“赵贵儿,你们可别小瞧了我跟娘娘,这么点东西,我跟娘娘能搬得动。” 三胖子其实不胖,是个模样正气的小伙子,闻言大胆转头看姜云。 只见姜云正当韶龄,十四五的年纪,一身小宫女的青色素衫,此刻为了做事,把袖子拢到了小臂,肌肤胜雪,乌发仅仅只是用一根粗糙的木头簪住,颊边落下两缕发丝,火光中面容娇美,不可逼视。 这可真不像力气大的模样。 姜云转过头,见三胖子呆呆地看着自己,不由噗嗤一笑:“要吃土芋饼吗?” 三胖子都结巴了,吃吃道:“奴才,奴才……” 赵贵儿窜过来,拍拍他的肩:“说了不用这么紧张,娘娘是好人,咱们放轻松些就好,也不用奴才奴才的,正常些。” 姜云一边做事一边坦然道:“是的,我进宫的原因你们应该都知道,我不是什么贵人,别这么客气啊。” 三胖子羞涩地挠头,憨笑起来,三人忙活完,都走过来看姜云做土芋饼。 姜云的手灵巧,土芋切成极细的细丝,又添了少许麦粉,再加点水兑成糊状,最后加上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点肉丁。 此刻锅里是一早用肥猪肉炸好的油,被火烧得青烟袅袅,她舀一勺糊倒进缺了口的砂锅中,顿时滋啦声乱响,等锅中的土芋饼定型,她立刻用铲子给饼翻了个身。 土芋饼已经有些微的焦黄,看着极为可口,土芋和麦粉混着荤油的香气钻入每个人的鼻间,大家不由咽起了口水。 木樨此前一直学着伺候人,从来没资格下厨,此刻看姜云做事行云流水的模样,满眼羡慕,“娘娘,您真厉害。” 姜云朝她笑,将两面焦黄炸好的土芋饼夹起来。 “去看看外面的火堆,土芋应该烧熟了,另外把白日里摘的桑果洗洗端上去,我再弄些粟米饭、烫些芥菜,就准备吃饭啦。” 另外三人喜气洋洋地去火堆里掏土芋,被烫得哇哇叫,笑得乱七八糟,好在甘泉宫偏僻,不会有人来管。 姜云煎了二十六七个土芋饼,每个都是巴掌大小,直到锅里的荤油耗尽才停下。 四人高高兴兴地围着一张破桌子吃东西,灯笼就挂在一边的桑树枝上,还好月亮高挂,倒也能瞧见。 土芋饼的滋味最好,吃起来唇齿留香,土芋丝炸得焦黄香脆,加上油水很足,肉虽少但总归能增香,吃着特别开胃。 宫人们的伙食都很简单,多是粥配着大锅菜,伺候主子得力才能吃些好的,不过也都是主子剩下的,平日里,也少见荤腥。 三胖子吃得很是满足,也跟着木樨夸了起来,“娘娘,这个土芋饼真的好好吃。” 姜云笑着让他多吃些,桌上还有一篮子烧好的土芋,灰都拍干净了,表皮微黑,看着不好看,但吃起来很香,尤其是撒上一些细盐,滋味更好。 赵贵儿边吃边撒盐,还抽空夹一筷子芥菜,“还好我记着您这边盐不够,特意多拿了些,也幸好多拿了。” 木樨猛点头:“之前不敢乱跑,小德子又没空过来,有两天没吃盐,我跟娘娘拔草都没什么力气,你以后能弄到什么就弄,反正带过来都有用。” 姜云听得心惊胆战,连连摇头:“别胡说,小心些,万一被人看到就不好了,还连累他们。” 赵贵儿笑着摆手:“娘娘您别担心,我们心里都有数的。” 四人边吃边聊,不知怎么忽然说到甘泉宫,又扯到了冷宫。 赵贵儿神神秘秘地朝几人道:“我跟三胖子来的时候,看到有人往冷宫那边去,不是闹鬼很久了么?怎么还有人住在冷宫。” 夜里说到这些总归叫人害怕,不过姜云却浑身一激灵,想起那男子。 “你说冷宫今晚又有人守着了?” 她赶紧站起来。 木樨也很快想到了什么,“娘娘,我跟您一起去。” 姜云最后还是一个人去了,人多了动静大,万一出事就不好了。 沈玄止今夜又换上太监衣服,眼睁睁看着那个高大的男子迈步进了冷宫,贴着大腿的手握成拳,细看能瞧见微微地发抖,高昂的头颅缓缓低下。 冷宫前的烛火很暗淡,照亮了他半张脸,英气的眉眼在这半明半暗的夜色里也显得阴森,过了一会儿,他才踉跄转身离去。 他心里有事,走路也漫不经心,手臂忽然被人扯住,天色太暗看不清,不过他能闻到她身上的烟火气,这次似乎有了肉香。 想来这女人并不认识他,心口忽然松了点,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也没有甩开她的手。 “我就知道你还会来的,我等了你很久,你还好吗?” 姜云有些惊喜地拉住他,声调都透着喜意,“你好像瘦了些,你吃了吗?” 她见他似乎很疲倦,连话都不想说,便干脆拉着他往甘泉宫去,依旧絮絮叨叨。 “……土芋足够了,后面我准备再种一季,等有了新的种子,我就换着种,水芹萝卜还有扁菜,甘泉宫的水特别甘甜,水芹肯定好吃……” 姜云说着转过头,见他还是闷闷不乐,便凑到他身边悄声道:“你放心,方太监已经被皇上赶出去了,我们不会有事的,这次真是多谢皇上,当然,主要是谢谢你。” 沈玄止本不想说话,但看她什么都不懂,依旧有些愚钝的模样,心里微微一动。 他哑着嗓子道:“你既然是皇后,一人之下,怎么连个太监都要怕?有些废物。” 姜云此时对他十分信任,毫不迟疑的点头:“对啊,我就是摄政王送进来的废物,还有很多人说我是摄政王用来羞辱皇帝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沈玄止被她这理所当然的诚恳模样给弄得欲言又止,没忍住还是问出声:“既然你是摄政王送进来的,他怎么没帮你?” 第一次见皇叔送进来混得这般差的女人,首饰不见戴过,过得也不好,连衣裳都短了。 姜云牵着他的手,脚下速度慢了些。 她还是第一次碰到当面问这些的人,宫里的人说话弯弯曲曲的,她往往还没想明白,别人就已经哄堂大笑地走远了。 “他帮我了呀。” 沈玄止听她脆生生地说着,当即甩开了她的手,面色转冷。 姜云正好走过一个土堆,松开手还好走一点。 她也没在意,朝沈玄止笑,很是快活,又指了指自己的脸:“你觉得我好看吗?” 沈玄止冷不丁被人问这么一句话,有些愣神,他从小到大见过无数美人,身边围着男的女的,一个个体格风骚、风情各异,全是他的好皇叔送来的。 可以说,他的身边,从没有丑的人。 他耐心细细打量了一番,这女人不算顶美,但也还不错,几月不见,又长高了,胸前也鼓了起来,腰好似更细了,脂粉不施,清丽不俗,他看着很顺眼。 “还行吧。” 沈玄止不自在地扭过头,勉强答道。 姜云眼睛弯弯,笑着平静道:“是了,我就是靠这张脸被摄政王瞧见,他说贫家女子长这么一张脸,将来是祸事,是他把我收拾齐整,给我吃给我穿,给我容身之所,你说他帮我没?” 仔细算,是他救了她,就在她快要饿死的时候。 所以进宫后,外人的看法有什么重要的,外头穷的百姓都要易子而食,她还能进宫吃得饱饱,已经够幸运了,挑剔太多做什么? 沈玄止听她说的话,有些出神,快到甘泉宫的时候,小声问了一句:“外头的日子,真的那么难过吗?” 姜云认真点头:“嗯,很难过。” 两人到了甘泉宫破旧围墙边,斜刺里忽然打出一根长棍,吓了姜云一跳。 她连忙喊:“是我,是我,我们回来了。” 第5章 小圆子 围墙边蹦出三个人,沈玄止差点就要出手,见与姜云认识,才放松下来。 姜云一一和他介绍,“这是木樨,赵贵儿、三胖子,你呢?你叫什么?” 沈玄止眨巴好几下眼睛,撒谎不打草稿,“哦,我叫小圆子。” 姜云又拉着他往里走,“小圆子,今天我做了土芋饼,正好你来尝尝。” 木樨对他很是感激,也附和道:“小圆子,娘娘手艺很好,你以后要是没吃饱,可以来这。” 一行人重新来到桑树下,三胖子手脚麻利地从屋内端了一张椅子出来。 沈玄止一看,这椅子都被虫蛀烂了,一条腿也快要散架,其他人坐的也一样,但凡是椅子就缺胳膊少腿,随即嫌弃地站在原地,不肯坐下。 姜云见状便站起身,拉着他坐在自己的位置,是个断开的石墩子,坐着有些硌。 “你坐吧,已经刷洗干净了,你别嫌弃。” 沈玄止勉强坐下,凝目看到桌上摆着几样东西,从小就没见过这么寒酸,他连手都不想抬。 姜云给他夹了一块土芋饼,“有些冷了,不过不影响吃,你快尝尝。” 沈玄止眼底有些嫌弃,面上不显,只坐在那纹丝不动。 赵贵儿看他模样俊俏,浑身带着一股贵气,太监衣裳穿在他身上,还挺好看,倒有些懂了。 “兄弟,你是伺候贵人的吧?” 沈玄止转头看他,没有说话。 赵贵儿自以为是地摇头晃脑,“不然你怎么会不饿呢?听说有些伺候贵人的兄弟,平日里都是大鱼大肉的,可叫人羡慕。” 沈玄止没有反驳,“算是吧。” 赵贵儿眼睛一亮,“那你今儿晚上吃了什么?上次贵人剩了一些蟹饆饠,那滋味鲜美异常,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沈玄止回忆了一下,今晚他食不知味,只隐约记得一点:“通花软牛肠、紫龙糕、野鸡肉馄饨,还有一些小食。” 所有人都看着他,姜云听的眨巴眼,另外几人也眨巴眼,好半晌都没话说。 赵贵儿哈哈一笑:“兄弟,你不是说出来蒙我们几个吧?这些东西名字听着就麻烦,应该都是贵人才能吃的呀。” 沈玄止笑笑,没理会他的问题,又看向姜云,“摄政王送你进来,怎么会连吃的都不管你?你别不是在骗人吧?” 所有人转头看向姜云,木樨眨巴眼,三胖子也眨巴眼,赵贵儿更是眼睛眨得抽筋。 很多人都好奇,大多数都是酸溜溜的私下胡说瞎猜,想问的又不好意思戳她伤疤,极少会有当面问出口,甚至不带什么情绪,也没有瞧不起。 姜云看大家好奇的眼神,也愿意说说,不过她自己都不太清楚。 “我哪里知道,他把我送进来前,只说了一句好自为之,就没有然后了。” 沈玄止有些不信,“就这样?” 姜云点头,“嗯,就这样。” 她忽然想起什么,“哦,对了,有一次他还派人送来一碗银耳莲子甜汤,之后就再没有了。” 事实也就是这样,她从摄政王府出嫁,摄政王跟她就讲过两次话,一次是点评她的样貌,一次就是送她入宫。 沈玄止心里还是疑惑,不明白皇叔到底什么目的,不过面上依旧冷清,又不想说话,他有点后悔来这浪费时间。 姜云看不出他心中所想,拿起饼劝他吃,“你试试,很好吃的。” 沈玄止推了一下,但没推开,皱着眉默默接过土豆饼吃了起来。 嗯,没吃过,居然还挺香。 …… 天气渐渐变热,甘泉宫里越发繁茂,因着那一汪泉水的滋润,宫中所有花草都长得格外喜人,偶尔还能瞧见树梢上有各种小动物。 姜云入宫日久,慢慢熟悉了环境,压力也渐小,加上再未挨过饿,每日里都是笑盈盈的。 她已经想好了,她要在这甘泉宫养老。 水芹菜已经在泉边种好了,是赵贵儿寻摸来的根,土芋每年两季,姜云还打算攒些银钱买鸡鸭,那就有蛋吃了…… 总之,这里的日子是越来越有盼头。 “木樨姐姐,娘娘……”才吃过中饭,就看到三胖子手里抱了一堆东西,热得满脸通红,“我来送东西了。” 木樨连忙迎了上去,“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们好去路口接你,这么多东西,累了吧?” 三胖子喘着粗气摇头:“没事,我力气大。” 姜云端了杯水递过去,看到衣服里包的瓶瓶罐罐,甚至还有两个完好无损的白瓷碗,里头印着一条胖胖的红鲤鱼,不由很是惊喜。 “真好看,用这个吃饭,肯定胃口更好。” 三胖子看到姜云笑,自己笑得更开心了,“是,这碗没人用过的,听说是一整套,但是其他的碎了几个,别人嫌不吉利,这个就被扔了,我正好捡回来。” 木樨却知道内里,“哪有那么好捡,你是跟别人换的吧?” 三胖子挠头,脸更红了,“没有,没有……” 姜云拍拍三胖子的肩,眉眼弯弯,“谢谢你,我这边使的东西,基本都是靠你们兄弟几个送来,谢谢。” 三胖子被夸了两句,高兴的脸更红了,他忽然想起件事。 “对了,娘娘,这次我还带了个好东西过来。” 姜云看他献宝似的捧了个纸包,还没凑近,就闻到一股鱼腥味儿。 “呀,是鱼呢。” 三胖子十分不好意思地挠头,“娘娘,是鱼头,您别嫌弃,尚食局那边说皇上昨天游湖,网了不少鱼,这才多了个鱼头分下来……” 姜云猛摇头,她已经很久没吃过鱼了,十分高兴,“怎么会?这就很好了,正好炖鱼头吃,要不要叫你兄弟过来一起吃?” 三胖子摇头,“今晚我就不能来了,宫中最近忙,干哥哥赵贵儿说会过来,还会带些番椒,以后吃东西就不缺滋味了。” 姜云听到番椒时,眼睛顿时一亮,“番椒可是好东西呀,多谢你们啦。” 才刚入夜,天边还剩点鸭壳青。 姜云看着现在的五道田垄很是高兴,见木樨还在举着锄头挥汗如雨,连忙喊了声:“别挖了,种地的时间还很多,明天再挖吧,吃饱要紧。” 开荒可不容易,甘泉宫荒废日久,各种花草树木都要挖开,尤其是盘综错杂的树根,往往一棵树就得挖一天。 木樨连忙扛起锄头,跟着姜云往回走。 “娘娘,咱们晚上用鱼头炖什么呀?可惜没有豆腐,不然就有滋味了。” 姜云朝她眨眼:“咱们有土芋啊,这土芋跟什么东西炖都好吃。” 木樨听得半信半疑,土芋刚开始吃的时候确实有滋味,也顶饿,可如今吃得多了,还是会觉得腻味。 姜云知道她的想法,也有些无奈,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甘泉宫里东西太少,暂时只能用猪油,量还少,若是有蔓菁子油、麻油、豆油就好了,土芋能变着花样来做,一日三顿都吃不腻。” 木樨并没有丧气,这段时间和姜云待在一块儿,也活泼开朗了许多,闻言反倒是期待。 “娘娘,等咱们多攒些银钱,到时候就能有了。” 姜云这皇后头衔除了好听,其他一应都没有,木樨是宫女,每月都有俸禄,但也不多。 有时候她也想豁出去,反正都做了皇后,她真拿着名头压下去肯定是有用的,可压完之后呢,或许小命都没了,还是老老实实躲着吧,自己把日子过好就行。 而且小德子赵贵儿他们也越来越好了,能照拂到她们。 入夜后,甘泉宫里凉风习习,一开始觉得树多林密很害怕,时日久了,反倒喜欢这种安静祥和。 两人抱柴火准备好菜,木樨就开始烧火了。 姜云把硕大的鳙鱼鱼头切成两半,刀很钝,切了半天,眼看着锅里的油烧好了,随着鱼头下锅,滋啦声又开始响个不停,她握着锅铲小心拨弄,神情温柔娴静。 木樨在灶下笑着捂脸,生怕脸上崩到油,还打趣怕被赶出宫…… 沈玄止就是这个时候来的,他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没见过这种烟火气流转的模样,他也不知道,都活得这么凄惨了,这俩女人还有什么可笑的? 至少,他是笑不出来。 姜云煎好鱼头,又端着一瓢水小心往锅里倒,巨大的水汽随着滋啦声升起,一瞬间就把姜云淹没在烟雾缭绕中。 她把木樨刮好的土芋切成大小差不多的块,一并丢进了锅里,最后盖上盖子。 做好这一切才长舒一口气,抬头就看到有人站在桑树下。 “小圆子?”姜云净手后高兴地跑过去,夜色里乌发飘飘,“小圆子,你今天怎么来了?差事做好了吗?” 沈玄止想想御案上那寥寥无几的奏折,他都好好看了,应该算是做好差事的。 “嗯,正好有空。” 姜云让他坐下,笑得很开心,“你算是有口福,今天三胖子送来一个鳙鱼鱼头,可大了,我刚用土芋炖上……” 沈玄止见她一边说话一边比划,看起来比前些日子胆大些,不过依旧呆傻得很,不由无言。 “一个鱼头就能这么高兴?摄政王真的都不管你吗?万一你被赶出去怎么办?” 第6章 好吃 姜云闻言一愣,她过了半年多安稳日子,都快要忘记外头有多难过了。 也就想了那么一瞬,只见她摆摆手,不甚在意道:“那就希望我越长越好看吧,我已经打算好了,只要不出意外,就留在甘泉宫里养老。” 沈玄止挑眉,“不想找摄政王帮帮你?” 姜云闻言哈哈大笑:“拜托你想想,人家是摄政王,按你说的,我要是能让他帮,我肯定不会混成这样。” 沈玄止撇嘴,谁知道把你送进来到底是想做什么,自己那皇叔,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子。 他这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斗得过。 赵贵儿就是这时候来的,手里提溜了不少东西,一进来就闻到鱼香,笑眯眯的。 “娘娘,您看,这是我带来的新菜刀,等会儿我来给您磨一磨,很好用的……” “这是番椒,还有一些已经磨成粉了,您看着用。” “这是我偷偷拿的两双新筷子,瓷的,您和木樨老是自己用木头削,总刺嘴,这个正好……” “哦,还有不少牛油呢,那头牛肥得很,出油极多,现在也就宫中才能杀牛了,正好我用一块肉跟人换了……” 姜云乐颠颠的过去跟他一起整理,还有不少好东西呢。 “谢谢你赵贵儿,这次真是雪中送炭,番椒跟糖也来的很是时候,说不定还能留种。” 木樨也跟着,一边理一边惊叹:“赵贵儿你现在可以啊,很得用嘛,东西不少哇。” 赵贵儿嘿嘿笑,这才看到沈玄止,打起了招呼,顺口问道:“小圆子你也来了,吃了吗?” 沈玄止看他拿着一堆什么玩意跟献宝似的,那两个女人也没见识,围着叽叽喳喳的,不知道还以为是金山银山。 他淡定地点头:“嗯,吃了,有黄雌鸡索饼,樱桃,团油饭,野猪肉炙,罐焖鱼唇……” 报菜名的声音在甘泉宫破破烂烂的殿前响起,锅内土芋炖鱼头咕嘟咕嘟的冒泡附和,香气四散弥漫,鱼肉混合着土芋鲜香扑鼻,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姜云听得咽口水,眨巴着眼睛:“你真吃了这么多东西吗?” 赵贵儿也十分怀疑,他盯着沈玄止上上下下的打量,只见他虽是一身不太合适的太监衣裳,但模样俊秀,宽肩窄腰,身高腿长,确实顶顶好看。 他欲言又止,又怕扫了小圆子的面子,可他实在忍不住,表情纠结微微扭曲。 “兄弟,你这真是伺候贵人吗?你不会是床上伺候的那种吧?” 沈玄止闻言面色一凝,宫中的太监就是玩意,既然是玩意,那就哪里都能玩,确实包括床上。 他有些无言以对,此刻解释,恐怕也很难信服。 姜云却不懂这些,只以为像伺候病人。 “贵人身边不都有贴身伺候的吗?伺候到床上就能吃那么好吗?好不好伺候啊?是不是俸禄跟赏赐也会多些?小圆子,你能不能问问,宫女能不能去?” 沈玄止:“……” 木樨白了赵贵儿一眼,怪他在姜云面前胡说,但她很是通情达理,张罗着吃饭。 “好了好了,菜炖好了,咱们吃饭,今晚是粟米,还有扁菜。” 姜云还兀自在后头追问,“是不是嫌弃女子力气小,你可以说说嘛……” 她和木樨还想攒钱养老呢。 沈玄止额头青筋跳了好几下。 他尽量说得委婉些:“我是皇上身边的,不过也没有贴身伺候。” 姜云和木樨没什么反应,倒是赵贵儿反应特别大,太监但凡有上进心的,就没有不想去御前伺候的。 谁不想一步登天。 赵贵儿眼睛冒绿光,往沈玄止身边凑,挤眉弄眼:“兄弟,那个,皇上好伺候吗?” 要知道许多太监宫女一辈子都可能见不到圣颜,很不巧,这里除了小圆子,可能都没见过。 沈玄止一双桃花眼里满是寒冰,额头青筋乱蹦,脸色十分难看。 赵贵儿才反应过来,连忙拍自己的嘴,“咳,我不是那意思,都怪我刚才胡说,你别见怪,我是说皇上他,是不是特别难伺候啊?” 沈玄止拧眉:“怎么?你们觉得皇上不好……” 赵贵儿连忙抬手要捂他的嘴:“可不敢胡说啊兄弟,你也算是御前伺候的,这点事情怎么不懂,要是传出去,咱们小命可就没有了。” 沈玄止还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厉害,只点点头,示意赵贵儿撒开手。 “怕什么?有皇后在,摄政王不会不管她的。” 姜云夹了一筷子鱼肉到沈玄止的碗里,嗯了一声,“希望这么久过去,摄政王还能记得我吧。” 沈玄止看着她的脸,试图在她脸上找出一丝破绽,来证明她与摄政王是串通好的。 这时,木樨惊叹的声音忽然响起:“哇,真是太好吃了,娘娘,加了番椒以后,这个土芋的滋味更好了,糯糯粉粉的,还有鱼肉的香气,真好吃。” 赵贵儿也十分捧场,埋头努力扒饭,还使劲点头附和。 沈玄止心里头嗤笑,几个没见识的,一个鱼头就吃成这样,真是可怜。 这东西他虽没吃过,但比这好吃的,可多得多。 他淡然地夹起鱼肉,炖的时间有点久,鱼肉上面还有熬煮后的粉糯土芋糊糊,闻起来没什么腥气,倒是有些辣味,入口滑嫩,确实鲜甜。 不过他尝了一口土芋后,就知道木樨说的没错,和之前吃的又脆又香的土芋饼不同,炖出来的土芋又糯又粉,还有些许辣味,又夹杂着鱼肉香气,十分开胃。 尤其是土芋炖久了,汤水变得浓稠味浓,浇到饭上,更是香辣可口。 姜云看他吃得优雅斯文,不过速度倒是加快了,应该是爱吃的,心里也高兴,救命之恩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报呢。 沈玄止知道姜云在种地,但是并没了解过种什么东西,此刻看着从没吃过的土芋,心中怪异,微微沉思。 伴着闲聊,一顿饭吃完,大家就散了。 姜云坚持送赵贵儿和沈玄止到了甘泉宫外。 她还是一脸真诚:“小圆子,你以后没吃饱,就过来,别不好意思。” 沈玄止看她洋溢着笑容的红润脸庞,思索着皇叔的目的,派个这么愚笨的过来,到底想做什么? 他和赵贵儿分道扬镳,往回走的时候,心里想着,下次的太监衣裳,他要穿个舒服的。 回了寝殿,他在床侧摸索了一会儿,抽出一张小纸条,上面蚂蚁似的蝇头小楷让他顿感头大,眉头紧蹙。 “就不能找个大一点的纸,写得大点吗?” 沈玄止嘴里小声抱怨,可行动很明确,很快翻身走到灯下。 “两人的确再无联系,摄政王府内有人议论过,没有刻意封锁消息” 沈玄止将一旁的狻猊香炉掀开,把纸条丢了进去,眉头再次拧了起来。 …… 玉京进六月后,就已经热起来了,甘泉宫中树木繁茂,溪流蜿蜒,还算舒适。 姜云和木樨正在挖一株木芙蓉,这株木芙蓉长得很高大,花期也长,根系更是四通八达,两人昨日已经挖了半天,开荒确实不容易。 木樨用力铲了一锹,连连摆手,喘着粗气:“娘娘,咱们歇会儿吧?” 姜云小心避过满是泥巴的手,擦了擦汗,见树根快要断开,又抬头看了眼升至正空的太阳,点了点头。 “好,你歇会儿,我去掐些水芹,中午炒肉吃。” 木樨听到有肉吃,眼神都亮了,“太好了,娘娘,我还行,您快去吧,我把这最后一点根铲断就回去。” 姜云走到溪边洗手,这条小溪也是她们挖的,这汪泉虽一直冒水,但是时日久无人管,四处乱漫,十分不便利。 水芹菜是个好东西,长得快,发根也快,才种下几个月呢,就已经沿着水流的方向长了一大片。 用指甲掐断茎秆,因着只有两个人,吃不了多少,姜云也就掐了一把,加上猪肉,够炒一大盘了。 番椒的籽已经被姜云种下去,也不知道能不能长出来,姜云也不着急,土地里的东西,就需要耐心,急不得。 牛油烧热,放了两根番椒炸香,姜云麻利地倒入切好的肉片,翻炒几下,又把切好段的水芹菜倒入,烟气霎时扑面而来,水芹菜独有的香气,伴着肉香味儿,肚里的馋虫全勾出来了。 姜云也不由咽了下口水,每天挖地种地干农活儿,消耗很大的。 蒸好粟米后,就听到外头传来说笑声,是三胖子和木樨。 三胖子依旧是满头大汗,脸跟脖子也红了。 他来的次数多,也就不拘谨了,看到姜云在端菜,笑着径直过来:“娘娘,今儿有空,正好给你送些东西。” 木樨招呼他,眼中微有责备,“快过来洗手,你刚才那么用力做什么?那根没挖出来也没事的。” 三胖子摸摸头,笑得很憨厚:“没事,弄出来不是能给你们做柴火嘛,现在多弄些,你们冬天也能少动动。” 姜云笑着给他添饭,“你来的正好,水芹菜炒肉,尝尝吧。” 三胖子也没有推辞,端起碗就吃了起来,边吃边夸:“娘娘,你这手艺是越来越好了,这菜好香啊。” 木樨笑着戳他脑袋:“你吃慢点,这么一大盘呢,没人跟你抢。” 第7章 菠菱菜 三胖子红着脖子草草吃完,就赶紧准备走了,临走还嘱咐了姜云几句。 “娘娘,里头有一样种子,菠菱菜,说是从泥婆罗国来的,我特意问过,春夏秋冬都能下种。” 木樨看着三胖子急匆匆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笑,背缓缓靠在身后的桑树上。 六月蝉鸣渐起,微风习习,头顶枝叶婆娑,沙沙声似悦耳曲调,若是往年,她可能还在烈日下守着门呢。 她转头看向姜云,柔声道:“娘娘,好舒服啊。” 姜云也学她靠在树上,清风微抚,叫人只想安眠,不由侧着头看她,笑容极甜。 “嗯,真的好舒服。” 相比较以前,这样的日子,就已经很好了。 姜云等太阳快要落山,木樨又在劈柴,她就把菠菱菜的菜种种下去,来来回回提了好几桶水,浇完水后就准备做晚饭了。 岂料一转头,就看到有人站在自己身后,吓了她一跳。 沈玄止看她艰难提着一个破了口的水桶,眉头紧锁:“你在干吗?” 姜云注意到他身后站了个人,也是个着太监服的年轻人,比小圆子矮一点,脸上白嫩,微带稚气,满脸好奇,身板看起来有些瘦弱。 她有些惊喜,“小圆子你来啦,我在浇水呢,刚下的种子,听说叫菠菱菜,你在贵人身边伺候,吃过么?” 沈玄止知道菠菱菜,是泥婆罗国进献而来的,只是这种子,姜云是怎么得来的? “你哪来的种子?” 姜云仰着头看他,顺势梳理了下耳边的碎发,“是三胖子带来的呀,你应该还记得他吧?快进来吧,我现在去做饭,今晚我给你做好吃的。” 沈玄止听到三胖子,便略微挑眉。 “三胖子还挺厉害的,这种子听说带过来才不久呢。” 姜云右手扯着碍事的裙摆,左手提着桶,一边蹦蹦跳跳一边笑个不停。 “是的,他们都很厉害,尤其是小德子,特别厉害,一开始我也害怕他们会出事,后来我慢慢发现,他们这些太监宫女之间,自己有一套生存之法,很多东西都可以悄悄弄过来,我就慢慢不怕了。” 沈玄止哪里知道这些,在他眼里,太监跟宫女,与路边的花花草草无异,没想到,这些下等人竟也颇有些生存手段。 他略带鄙夷地看着她在泥地里乱蹦,裙摆蹭得满是泥污,没有半点仪态,甚是粗俗,与后宫格格不入,甚至和这座底蕴深厚的皇城都不符。 “小德子又是谁?”这里聚集的都是些什么人? 姜云放下水桶,又将碍事的裙摆重新扎好,宫里的衣服都是飘飘荡荡的,好看是好看,可做活就不好了,等弄到针线,她都要好好改改。 “小德子是帮我很大忙的人,他现在伺候贵人忙得很,好久没来了。” 她没等沈玄止说话,就朝屋内喊:“木樨,木樨,小圆子来啦。” 木樨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门里钻出,和姜云一样,也是满头大汗。 “小圆子,你来啦。”她目光一转,“咦,这是谁?” 不等沈玄止说话,那个瘦弱男子便自己开口了,“我叫小方子。” 沈玄止斜睨了他一眼,慢悠悠道:“他跟我一样,也是在御前伺候。” 木樨把人请进来,又赶忙去端水。 姜云看着他们俩一左一右地站着,确实挺有安全感,忽然就有些好奇。 “你们俩在御前伺候,那看到皇上的时候多么?” 沈玄止和小方子对视一眼,一个摇头一个点头,再对视一眼,又是一个摇头一个点头。 小方子连忙解释,“这个不固定,皇上嘛,心情好就到处跑跑,心情不好说不定就躲起来,能不能看到全凭运气,呵呵……” 他不敢再说了,半边身子都被眼神盯麻了,怕沈玄止忍不住打他。 姜云把火升起,庭院里有了亮光,看起来温馨多了。 “那皇上长得什么模样?是不是青面獠牙,像是寺庙里的关公?” 沈玄止闻言,立刻瞪着眼:“皇上青春年少、风流倜傥、英俊潇洒、英明神武,神清骨秀、雄姿飒爽……” 有人推他,他眉头一拧,“做什么推我?难道我说得不对?” 小方子笑得格外怪异,脸上都有些扭曲了,“呵呵哈哈,没错,皇上就是青春年少、风流倜傥、英俊潇洒、英明神武,神清骨秀、雄姿飒爽,特别好,特别好……” 姜云怀疑地看着两人,虽说自己是个挂名皇后,可挂名相公的样貌她总可以知道吧? “真的好看么?你们没骗我吧?” 沈玄止和小方子这下倒是异口同声了:“真的好看。” 因为小圆子和小方子的到来,姜云决定将灶上每日熏干的牛肉拿出来,用土芋炖了,正好今天三胖子还送了些姜蒜过来。 也是没办法,甘泉宫暂时还穷得响叮当。 沈玄止看到姜云拿出土芋,便示意小方子上前,自己则是大马金刀的坐在院中,怡然自得。 “这是牛肉吧?怎么这么硬?”小方子蹲下身,举个烧着的木棍给姜云照明。 姜云用力洗刷发黑的牛肉,“是,这个天气容易坏,风干熏制,可以保存很久呢,也不浪费。” 小方子四处张望,看到一边放了十来个土疙瘩似的东西,看起来就特别没食欲。 “咱们晚上就吃这些吗?是不是有点少了?” 姜云笑着随意道:“你们伺候皇上,好吃的东西多,也不怕挨饿,不像我们,之前我们刚住进来,压根没见过肉,整日里都是野菜煮粥,这还算好的,我们吃过好多天的秫秸面拌芨芨草,那才是真的食不下咽。” 小方子一双圆眼瞪大,似是相信了,又觉得难以置信,这些东西他都没听过。 “你不是皇后么?为什么过得这么差?” 姜云羞赧一笑,面上越发坦然:“你应该也知道啦,我就是个废物皇后,靠脸进来的。” 小方子举着火把,火光映着小姑娘红润润的脸上盈满了笑,一双杏眼里似乎落满了星辰,夭桃秾李,姿形秀丽,青春活泼,令人心生亲近。 他听到坐在庭院里的沈玄止咳嗽了一声,终于回过神,随手捏了一个土芋。 “这个是什么?你种出来的么?” 姜云抿唇,眉眼间露出一丝淡笑:“算是吧,这个叫土芋,很好种也很好吃的,煎炸烹煮都好,可惜很少人知道。” 小方子终于知道沈玄止为什么要带他来了,他看着土芋在姜云手中去皮,从一个灰不溜秋的土疙瘩,变成橙黄诱人的事物,很是感慨。 “那你是怎么得到的?这个东西,玉京好像从来没见过。” 他对天下屯田政令和百姓所种果腹之物极为熟悉,却从未见过这种东西,即便是皇帝沈玄止,也是第一次吃。 姜云哪里知道这些,便摇摇头:“这也是一件趣事,我以为我不会再看见它了,是小德子帮我弄来的,说是无人在意之物,宫里连换都不用,只不过量很少,恰好被我得了。” 小方子点点头,表示明白,宫中的事猫腻极多,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片刻无话,便看着姜云做菜。 锅中油热后,放了三颗番椒跟一些姜蒜末,又将洗好切好的牛肉倒进去,锅内滋啦响,油水乱溅,不过香味倒是出来了。 姜云见时候到了,便倒水进去,盖上盖子。 她见小方子看得认真,解释了两句:“这个牛肉有些干,要用水多炖煮一会儿,你饿了吗?给你烧两个土芋吧。” 小方子没有拒绝:“多谢,正好尝尝。” 他见姜云去殿内拿东西,便走到院中,轻声道:“这女人没什么破绽,不像是串通好的,倒是那个土芋,十分特殊……” 沈玄止只是满脸玩味地看着他。 小方子见状翻了个白眼:“嫌我问不出来,你怎么不直接问你那个皇叔呢?说不定他真的只是随手给你指了个皇后。” 沈玄止摸着下巴满脸沉思,随后笑道:“对,是时候该和我的好皇叔聊聊了。” 小方子叹了口气,目中微带怜悯,“实在不行就这么过吧,毕竟是你皇叔,挣扎什么?” 沈玄止刚准备说话,姜云就出来了。 两人看着她将土芋搁在炭火里,又揭开锅盖,把切好洗净的土芋放到锅中一起煮,做事干净利落,看着很舒服。 火里的土芋很快就熟了,姜云递了一个小方子,又拿去给小圆子。 小圆子表情十分抗拒,坚决不要这灰扑扑的东西,小方子倒是很给面子,撒上细盐吃得不亦乐乎。 等到月儿挂柳梢的时候,大家终于吃上饭了。 姜云照例给小圆子大恩人端饭舀菜,一双杏眼弯弯,满眼期待:“小圆子你快尝尝,要吃饱呀。” 沈玄止看碗筷洁净,这才没有矫情,接过碗就开吃,这倒是把小方子给惊得目瞪口呆。 今夜的土芋炖牛肉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多了姜蒜,熬到浓稠的汤汁味道浓郁,牛肉香气混合土芋的软糯,也越发下饭,橙黄的土芋不再是简单的土疙瘩,反倒是一份土地的馈赠。 第8章 风起 小方子半信半疑地夹了一筷子土芋,他想知道是不是有沈玄止说的那般,鲜香软糯,入口味美。 “嗯,不同于蔬果的清脆,也不同于肉类的腻口,和牛肉一起炖了后,相辅相成,这个土芋很值得尝试推……” 沈玄止立刻打断他的话,睨了他一眼:“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小方子嘿嘿笑:“太好吃了,就忍不住点评一下嘛。” 大家吃完后,略略闲聊一会儿,便准备散了。 小方子忽然很是感激的朝姜云鞠躬,“多谢你的款待,土芋很好吃,不过我刚才看到你这边吃的东西不多,用得也少,下次我也给你送些东西吧,希望你不要嫌弃。” 他刚才随意转了转,这里能住人算是奇迹。 姜云似乎很惊喜,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小圆子,她真的只想尽己所能报答一二,并不是贪图东西的。 “小圆子是我的恩人,你是他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你以后要是饿了就来吃,要你带东西,我会有些不好意思。” 小方子连连摇头:“不会不会,我只要能带……” 沈玄止看两人嘘寒问暖,眼里不耐,“行了,该走了。” 小方子依依不舍地告别姜云后,终于掩饰不住满脸兴奋,他真的想不到,来这一趟,居然有此大收获。 他兴奋难抑地朝沈玄止道:“你知道么?皇后只种了两垄,两垄土芋就能收获近百斤,这比所有那些粟米麦子稻米都要高产,若是宁朝百姓种了,该有多少人能因此活命……” 小方子越说越激动,整个人手舞足蹈。 “你还说她蠢笨,我看皇后一点都不笨,还有点活泼可爱,别人问什么就说什么,直来直去,过于纯良……” 沈玄止冷眼瞥他,刚才还那女人那女人的叫,现在就称呼皇后了。 “你这小子,立场是不是变得过快了?你怎么就知道她是不是装的?” 小方子满脸无奈,他就是个喜欢种田的,并不擅长权谋政斗,也不擅长看人识人。 “我觉得你疑心有些重,明明已经查过,皇后跟摄政王并无什么联系,摄政王虽不让你亲政,但他能被先皇托孤说明是有治理才能的,若是他知道土芋这东西,不可能不会推广的,他只是想掌权,不是想灭国。” 那将是万民称颂的政令,能活无数性命,人口增加,甚至能影响边疆和宁朝国力。 沈玄止闻言也叹了口气,神情黯然,须臾冷笑一声,俊逸的脸上满是寒冰之色。 “这么多年了,我身边已经全都是皇叔的人,听的也是皇叔的命,我不过是个傀儡……” 小方子自然知道什么情况,也跟着叹气:“从前觉得你好像享受其中,我父亲还说你不像先皇的种,如今怎么突然想抗争?” 就好像一夕之间,皇帝突然长大懂事了。 他语调沉稳:“摄政王执掌朝纲已十多年,从前的满朝文武都零落四散,他现在势力深不可测,我只觉得你性命难保。” 沈玄止没再说话,气氛一时凝滞,两人埋头走路。 月挂中天,鸣虫未眠,时不时就有鸟儿扇翅飞起,惊起一片鸟鸣。 六月的夜,竟也有些寒风起。 “我当时只觉那土疙瘩有潜力,不过既然你都说好,那就信你,但这件事暂不要外泄,我一定要找个能将土芋推出去的人。” 小方子闻言有些激动,他毕生最大的心愿,便是百姓能吃饱,此刻连连点头。 “我愿意出一份力,宁朝百姓感激你一分,摄政王就不敢动你一分,既然你想做个好皇帝,我就做你的左膀右臂。”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即便知道前途难测,可此刻两人心中,还是激动得波涛汹涌。 沈玄止更是神色动容,他没有说话,只是手搭在好兄弟的肩上,使劲捏了捏。 一切商量完,小方子就皱起了脸,“那我今晚怎么办?外男留宿宫中,没有提前打招呼,是死罪啊。” 沈玄止倒是半点没有担忧:“皇上嘛,心情好就到处跑跑,心情不好说不定就躲起来,心情一般,我就留宿外男嘛……” 小方子知道他又小心眼了,还记得自己说那句玩笑话呢。 他连忙抱胸,“我先声明,我帮你,不包括出卖身体啊。” 沈玄止气笑了,对着他屁股就是一脚,“滚。” “说实话,你真不喜欢你这皇后啊……” “滚。” “我觉得她真挺好看的……” “滚。” “性子也好,比宫里扭扭捏捏的女人爽利多了……” “再说话打你……” …… 玉京炎热了半个月,不见半滴雨,街道旁的树都耷拉着脑袋,一到正午,这城中就差不多空了,哪里都能瞧出无精打采。 甘泉宫里的葳蕤树木都有些发蔫,更别提田地里的东西了。 姜云在这烈日下提着桶浇水,她也没想到番椒和菠菱菜居然真的发芽了,可惜不是春天里得的种子,即便自己将种子撒在背阴的地里,小苗依旧被热的快死了。 也是她心急改善日子,若是明年开春再下种就好了。 “哎,这什么时候能下雨啊?”木樨扯下脖子上的棉巾,给满头大汗的姜云擦汗,“娘娘,您快喝水,剩下的我来。” 姜云接过陶罐,大口大口地喝水,冰爽甘甜的泉水流过喉间,再进入肠胃,顿时整个人都舒适许多。 “应该也快了,再不下雨,这地都要干了。” 她用棉巾沾水擦了把脸,又起身把棉巾包在木樨头上,很是细致,“行,我回去做饭,你浇完水就赶快回来吃饭。” 木樨乖巧应答:“哎。” 除了甘泉宫热,皇帝的勤政殿也一样的热,不过皇帝身份尊贵,身为万民之主,举国之力供养,奢靡舒适的日子,非一般人能比。 沈玄止立在冰盆边,满脸玩世不恭,修长的指在冰盆里拨弄了两下,脸色迅速凝结,冰寒彻骨。 “来人,今日送冰盆的是谁?带过来。” 站在门边的太监听着颇为不善的语气,本就流汗不断的额头,顿时汗水如瀑,哑着嗓子回:“是,皇上。” 很快一个小太监就被带了过来,进门就跪下磕头喊皇上饶命,只听皇上冷笑连连,他吓得差点当堂溺了,浑身抖着朝一边穿玄色朝服的男人五体投地。 “摄政王饶命,摄政王饶命,奴才不知何错之有,求摄政王饶命……” 殿内一时只有小太监喊饶命的声音。 沈玄止的目光,直直落向坐在红漆圈椅那个玄衣男子身上,形相清雅,风姿翩然,眉眼间清润温和,嘴角总是含笑,玄衣得体修身,坐姿优雅,神色高华雍容,令人不敢逼视。 这就是他的好皇叔,宁朝摄政王,沈慕年。 “皇叔,朕早就说过,这阵子不想看到鱼,可冰盆上那么大一条,这狗奴才连这都不知道,该死。” 男子从小太监进门伊始,便一直自顾饮茶,连一个眼神都未移开。 他将茶碗放下,神情温和,并没抬头看人,只温声道:“止儿,莫要胡闹,若是不喜,那我就差人换掉。” 沈玄止听着他清越之声却不依不饶,寒声道:“朕身边的奴才都是皇叔选的,您还大把大把塞女人进来,还给朕塞一个莫名其妙的皇后,可见皇叔如今是不疼朕了,拿朕消遣呢。” 堂堂皇帝,说着撒娇颠痴的话,听来可笑,可此时没一个人敢笑。 沈慕年这时才缓缓抬头,眉眼间无一丝变化,依旧清润温和,他放下茶碗,修长指骨在冷瓷边摩挲,清雅如画。 他似乎是将沈玄止看透了,懒得争辩,轻而柔地吩咐:“传我令,凡是经手这冰盆的人,全都处死。” 清悦之声响起,如这世间最美妙的音律,只不过,是说着最恶毒的话。 沈玄止到底经历太少,听到这吩咐,瞳孔骤缩,又反应迅速的垂下眼睫。 沈慕年看得分明,淡淡垂眸,似是只不过说了一句闲话。 他缓缓站起身,修长的身量令人感到极为压迫,声调慢慢变得清冷寒峻,“止儿,若是罚,这样才最有效。” 小太监腿早就软了,被人拖了下去,一路留下一道水渍,满脸死灰之色,连饶命都喊不出来了。 沈玄止死死看着那张面如死灰的脸,咬着牙道:“朕无故为难奴才做什么?皇叔,您给朕娶皇后,到底是做什么?朕不想要。” 沈慕年轻笑,相似的桃花眼里露出温润,还有一点慈和。 他轻轻迈步,玄色衣裤包裹的长腿在玄色衣摆下时隐时现。 “止儿,你年岁大了些,太后觉得你该为皇家开枝散叶了,我也这么觉得,就给你找了诸多嫔妃,可你一个都不想搭理……” 沈慕年说到这儿,似是想起什么,须臾轻笑起来。 “当时司天台也进言说你该娶亲了,我与太后商量,你也确实是时候该娶个皇后回来,为皇室诞下血脉,或许也能改改你那散漫不羁的性子,止儿,你该懂事些,不要让你母后操心。” 沈玄止装作听不懂,梗着脖子喊不需要,全然纨绔之态。 他见沈慕年转身往外走,才努力攥着拳头,看他淡然离去,脚步沉稳,仿若修竹的背影越发清冷。 而殿外,是十数名太监的哭嚎声。 沈玄止喘了两下,捂着耳朵,闭目,静静坐到了御案边。 第9章 大雨 早间还是一轮火红太阳,才吃过午饭,就风起云涌,狂风大作,乌云压顶。 玉京终于要迎来一场大雨。 姜云望着天满脸喜色,这雨来的真是时候,她的田地里正需要水。 “木樨,木樨……”她看着乌云越发的近,看起来这场雨真的不小,“快,咱们要去给种苗搭个小棚子。” 要是任由风吹雨打,一场暴雨下来,菠菱菜和番椒就别想着收获了,现在就能连毛都不剩。 姜云打算用树枝插入地里搭个棚子盖住种苗,这树枝的根还得插深一点,否则抵挡不了狂风。 木樨扛着锄头,拉上姜云往田边跑,如今两人就指望这块地,可不能毁了。 “娘娘,我去把水沟疏通一下,疏通完就跟你搭棚子。” “好,你小心些。” 暴雨太大的话,水沟必须通畅,一旦淹没,种下的东西一样都要没了。 姜云抱着这段时日开荒得来的树枝草叶,朝种了种苗的那半垄地跑去。 前段时日土地干涸,泥土板结,此时树枝压根插不进去。 “哎呀,这可怎么办?” 姜云握着树枝,怎么使劲都插不进去,木樨来后,两人一起用力,也只是浅浅插进去一点,两人都急得满头大汗。 狂风肆虐的时候,忽然两人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我来吧。” 姜云一转头,就看到小圆子站在面前,衣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显露出宽厚的肩。 狂风卷着她的乌发朝自己扑面而来,灌了满嘴。 “小圆子?”她呸呸呸吐出头发和灰尘,满脸惊喜,“你这会儿怎么过来了?你差事做完了吗?” 小圆子看她粗俗无礼没有半点仪态,眼底还是微微嫌弃,只默不作声地点头,默默接过她手里的枝条,再用力一抻,总算是插进去了。 这时狂风裹着沙尘,能感觉到有几滴硕大的雨点打在脸上。 姜云满脸焦急,给小圆子递树枝,指了指自己的种苗,“来,这里要围上一圈呢。” 她和木樨又去找长一些的枝条,到时候盖在上头压些土就可以了。 沈玄止看着手里的枝条,一板一眼地用力将它插进土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走到这里,好像潜意识里,这里能避开所有人,皇宫这么大,但并不属于他。 姜云看他速度这么慢,不禁催促了一句,“小圆子,咱们要快一些,这些幼苗还小,风吹雨打过后,就长不大了。” 沈玄止却忽然抬头:“不是说,经过风吹雨打的花花草草,才更坚韧么?” 姜云头都没抬,努力将枝叶绑得细密点,大声道:“是这样没错,可总要等它长成啊,这还没撒过肥料呢,都还差得远,一口吃不成胖子,哪有一开始就狂风骤雨的?” 她指指被风吹得左摇右摆、快要倒下去的种苗,不过才长了几片叶子,加上根系也就一指长。 “你看,它还太小,才刚刚露头,算是小婴儿呢,挡不住这么大的狂风,可再等十天半月,等它的根系全部长好扎牢了,就再不怕这狂风暴雨啦。” 沈玄止听得很认真,他满眼怜惜地看着这些尚且稚嫩浅绿的嫩苗,在狂风中几乎站立不住,就快要折断了。 他插了一根树枝,转头问姜云:“什么时候来撒肥料?” 姜云边做活边道:“肯定要等天晴了,肥料可不能乱洒,要一点一点来,就跟人一样,一点一点成长嘛,你也不是一下子就长这么大吧?而且肥料没撒好是会烧根的,这些小苗可经受不住。” 沈玄止实在忍不住,眉头上挑:“……” 他觉得这女人是不是知道什么,怎么好像字字句句都意有所指?难道她知道自己的事儿? 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暗线传来的消息从来无错,这女人是从循州带过来的,与沈慕年从无交集,进宫后安分守己,又时时受人欺负,更是不可能有关联。 他大概真的是疑心病犯了。 雨点渐渐密集,打在身上隐隐感觉到疼,狂风不止,几人还在忙碌。 沈玄止插完树枝后,就站起身,腰间隐隐发酸,他顺势捶了两下。 姜云注意到了,让救命恩人干活,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你累了吗?那你快进去吧,这雨快要来了,别淋雨了。” 沈玄止刚准备答应,看到姜云跟木樨手脚都没停,顿时眼睛一瞪,“我没累,谁说我累了,快点,我还能再插五十根。” 姜云也来不及关心他,雨势渐大,她头发都湿了。 “快,把这个缠好的枝条搭在棚子上头,快些……” 她自己则是扛起铁锹用力铲土,再用手细密地撒在小棚子上,这样能防止被风吹散,还能防止雨水过多地漏到种苗地里。 等这一切干完,大雨已经倾盆而下,雨丝由点成线,兜头盖脸的泼洒,三人瞬间就成了落汤鸡。 姜云看着在风雨中颤颤巍巍的小棚子,心里大松一口气,随手抹了抹额头上快要进眼睛的雨水,转头看看木樨和小圆子—— “快跑呀,下雨啦……” 木樨满身狼狈地看着姜云,“娘娘,你等等我呀……” 她也跟着跑,明明大雨倾盆,打得眼睛都睁不开,湿淋淋的也不舒服,可两个人往回跑的时候,笑声似银铃般悦耳。 “哈哈哈哈哈……” 沈玄止身上全湿透了,他不想跑,索性就走路,雨幕中看见两个女人在雨中一溜烟也能跑得飞快,如履平地,笑闹声穿透雨幕,顺着狂风吹进他的耳中。 这么个破地方,做着最累的活儿,缺衣少食,朝不保夕,拥有的几乎为零,到底有什么可以笑出来的? 等他走到殿前,姜云还在雨幕后的廊下等他,脸上还有泥污的痕迹,从额头蔓延至脸颊,看起来脏兮兮的。 “你怎么走这么慢?”姜云张望半天,终于看到小圆子回来,她连忙冲到雨里,拉起他往回跑,“你喜欢淋雨啊?” 沈玄止摇头,脱下帽子,浑身都是雨水滴答。 他今天也做事了呢,理直气壮的提要求:“我有些饿了。” 姜云手伸在檐下任由雨水冲洗,抓泥巴的手终于恢复本来的洁白,她侧过头甜甜一笑:“正好蒸的有稻米,我来给你做土芋丝炒饭吃。” 沈玄止闻言眉头一拧,毫不客气:“你这里是土芋成精了吗?吃个没完没了的……” 木樨刚换好衣服,一出门就听到小圆子对姜云叫嚣,即便他是救命恩人,她也有些不满。 “小圆子,甘泉宫里东西不多,有土芋吃已经很好了,而且娘娘做的土芋丝可好吃了。” 沈玄止抿唇,没有再说话。 姜云去拉他的手,认真解释:“再过一阵子,等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这些菜种出来,我们就可以跟别人换东西,到时候你想吃什么都好。” 木樨看姜云温言软语,心里不乐意,推着姜云去换衣裳,小声嘀咕:“娘娘,咱们这本来就没什么吃的,你别这样,等日子好了就再让他来嘛……” 沈玄止撇嘴,他能入口的东西,本来就没这么频繁地出现过,又不是故意这么说的,不过,他才不会跟女人计较。 外头雨势依旧很大,檐下的雨早就流成了瀑布,他这才有兴趣打量姜云的住处。 确实很破,西偏殿已经塌了,只有正殿和东边偏殿尚且保留。 正殿也很破旧,顶上瓦片年久没换,四处漏雨,地上摆满陶罐,外头下大雨,里头下小雨。 正殿外室的角落摆着三个竹筐,还剩下两筐土芋,边上摆了点绿叶菜,他不认识,墙上挂着一些红彤彤的番椒,还有熏制的黑乎乎的肉干。 哎,真可怜,对比一下,自己过的还是舒服日子。 沈玄止转过身,恰好碰到姜云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湿发披散地走出来,乌发丝滑如缎,贴在莹润如玉的面颊上,双目似一泓清泉,眼波盈盈,整个人清丽似新月清晕,秀丽绝俗。 他脑中骤然响起昨夜小方子说的话,心头一跳,连忙转过身,很是不悦:“你这女人,怎么这么不懂礼数?” 姜云看看自己的衣裳,虽然有些旧了,但穿着整齐,洗得干干净净,她有些不解抬头。 “怎么了?” 木樨知道,帮着姜云把湿发擦得半干,又用一片碎布条做成的发带三两下便挽成一个松散发髻,抬头白了小圆子一眼。 “这样总行了吧?” 沈玄止勉强满意,心里却有些可惜,若是此时梳成双丫髻,不知有多乖巧好看呢。 姜云对这些半点不在意,长发还是来宫里后才蓄长的呢,其实干活一点也不方便,她笑着甩甩头,发现头发不会松散,便去准备做土芋丝给小圆子大恩人吃。 她从墙上薅了两颗番椒,朝小圆子道:“加两颗这个,味道就不一样了,虽然没有肉,但也足够下饭。” 沈玄止只是挑了挑眉,没有再表示嫌弃,还走过去看姜云做菜,顺便烤火烘干衣服。 他发现两人有很大的不同。 第10章 司天台 他自小便不愁吃喝,从不用考虑下不下饭,讲究食不求饱,脍不厌精。 可姜云就要考虑,不止要味道好,还要下饭能多吃,不过今天也看到了,做活消耗体力,就得多吃。 原来皇城外头的人,日子都是这样过的? 姜云边切土芋边跟他说话,声音在雨中格外清脆,“这个砧板好用,还是小德子带来的,我们在这儿能过下去,真的多亏了他。” 沈玄止听姜云说过很多次小德子,但从没见过他什么模样。 “是么?他为什么帮你们?难道你也跟他说过你是皇后,将来要报答他?” 姜云诧异看他一眼,似乎不理解他说这话,“有时候帮别人也不一定就是图什么,小德子跟你一样,从不贪图我东西,反倒是帮我很多。” 她说着说着就笑了,“那时候我刚进宫,瘦的像竹竿,小德子是第一个伸出援手的人,他说我模样有些像他老家的妹妹,哎,他也很可怜的,小小年纪就进宫,又净身……” 沈玄止第一次听人说这些太监的琐事,他习以为常每日被太监伺候,从没有心思想要了解他们,在他看来,这跟了解一朵花一棵树无异。 “那你呢?觉得自己可怜么?” 姜云笑着摇头,麻利地生火炒菜,“你看我现在,吃得饱穿得暖,还能睡在床上,就已经很好了,还有无数人都没有这样的日子呢。” 沈玄止没再开口。 锅中的油冒起了青烟,姜云把番椒倒入炒香,又立刻把土芋丝倒进去翻炒,橙黄的土芋在锅中翻腾,色泽金黄诱人。 不过片刻,她就炒好了,并未盛出来,只是借着最后一点火势,又把早间蒸好的稻米饭倒进锅中打散加热,最后加些细盐和葱花调味。 “好了。”姜云盛起颗颗分明的炒稻米饭,端到小圆子面前,又细心把筷子重新洗一遍,笑得眉眼弯弯,“放心,洗的很干净,你快吃。” 沈玄止接过筷子,也没再开口要求什么,坐在廊下,一边看雨一边乖乖地吃了起来。 虽然还是土芋,没有荤腥,地方也寒酸,但他心里瞧她顺眼了,也就觉得手里的炒饭滋味甚是不错。 确实挺好吃的,沈玄止心想。 下了雨,姜云和木樨也难得闲暇,两人凑在一块儿说悄悄话,没一会儿姜云头发干了,木樨干脆帮她梳起了头。 “娘娘,你头发真多。” 姜云侧过头看自己的头发,早已经褪去枯黄,捏了一缕柔声道:“还从没留过这么长的头发呢。” 木樨闻言眼里很是怜惜,笑着转移话题:“娘娘,正好有空,我来给你梳个发髻吧,整日里胡乱凑做一堆,浪费你的好头发。” 姜云看着雨,笑笑答应了。 沈玄止就在一边饶有趣味地看着,看多了女人们勾心斗角、争奇斗艳,这乍然看到女人相亲相爱的,还有点不习惯。 甘泉宫穷困,但木樨是做了多年宫女的,几样小首饰还是有的,不值很多钱,但也都藏起来了,姜云说要留着最难的时候用。 沈玄止吃完饭就看两个女人在墙角鼓捣半天,终于掏出一个布包,还以为是什么值钱的玩意,一打开,才看到是簪子发钗,样式也不时兴,表层黯淡无光,看着有些旧。 木樨高兴地给姜云装扮,一边梳一边端详,“娘娘,你真好看。” 姜云听得嘻嘻一笑,双颊晕红,顾盼生姿。 随着双丫髻的梳成,雨收云散,这阵急雨终于停了。 晴空湛碧,檐下依旧滴着雨,甘泉宫树木葳蕤,花草繁茂,雨后愈发显得清静通幽,鸟鸣啾啾,令人神清气爽。 沈玄止也站起身,用力吸了口气,看着这明净清新的景象,风光月霁,整个人也通透清明了许多。 “我走了。”他犹豫着,还是轻声道:“多谢你。” 姜云以为他是在谢自己的饭,拼命摆手,“不值什么,你以后饿了就过来。” 沈玄止没有再高高在上,看她笨笨呆呆又真诚的模样,难得露了一抹笑。 抬手轻轻捏一下她梳起来的发髻,温声道:“好,我说过,会给你报答的机会的。” 来时脚步沉沉,走时神清气爽,沈玄止觉得自己想明白了。 他回去后,便立刻召见司天台的司天监。 这人是少数从先皇时还存留的老臣,能留下来也是得益于沈慕年从不信这些东西,认为什么天定命理之说是歪门邪道。 沈玄止也不信,只不过,他现在需要。 司天监谭知言是个面容颇为严厉的老头子,胡子花白,整日不知算些什么,想得太多,眉心川字印记很深。 “老臣拜见皇上……” 这里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摄政王的耳朵里。 沈慕年听闻后,也只是微微一笑,“也没什么,是我跟他说的司天台的事儿,还以为他不感兴趣呢,由着些吧,他如今大了,管得太多也不好。” 他看着窗外雨过后的芭蕉叶,一洗如碧,怔怔出神。 姜云则是在雨停后,立刻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了田边,一边走一边念叨。 “求求观世音菩萨,求求各位菩萨,这些种苗对信女很重要,求你们保佑……” 今天的雨真的又急又大,田沟里溢满了水,要排出去恐怕还需些时间。 她等不及,赤脚淌着水就走到种苗那一垄,她小小松了口气,小棚子还在,水也没淹上去。 “木樨,来帮我一起。” 两人一起把小棚子拆了,看到棚子里的种苗虽有些已经折断了,但大部分还完好无损,青翠挺立,不由相视一笑,都重重舒了口气。 木樨满眼温柔地看着这些稚嫩的幼苗,它们现在都经历过大风雨呢,不由感慨:“娘娘,它们真厉害。” 姜云也点头:“嗯,真厉害。” 不管是人还是一株菜苗,风雨过后还能重新傲然挺立,都很厉害。 一场大雨,让甘泉宫焕发了新的活力,林子越发茂盛,可能是雨太大,冲垮了许多小窝,看到蛇虫鼠蚁的机会都要多很多,甚至还有小兔子在林间奔跑。 姜云看得眼冒精光,兔子肉可是美味,她连夜做了套,准备抓兔子吃肉。 就这么忙忙碌碌的过了七八天,经历过风雨的番椒和菠菱菜的种苗长势喜人,也是时候该分栽了。 姜云和木樨天都没亮就爬起来了,分栽的时候得趁着早上不热,若是春日里下种就不用担忧这回事,现在正是最热的时候,顶着太阳分栽,种苗很难存活。 她带着木樨趴在田里,小心翼翼地拔种苗,菠菱菜的种苗更为精细,毕竟番椒种子以后好弄,他国进献的菠菱菜种子可就不好弄了。 木樨满手泥,一边拔一边问:“娘娘,等菜成熟可以吃了,你想换些什么?” 姜云将手里拔好的种苗放到簸箕里,笑着道:“我想换一口大些的铁锅,咱们用的这个陶锅有点小,还怕破,还有皂粉,到时候你洗头就不怕打结了,还想要猪鬃梳齿,不想嚼齿木了,哎呀,说不完,好多呢……” 两人说说笑笑,活儿做得也快,种苗全都拔好后,天边也才露出鱼肚白。 “好了,要种了。”姜云直起身,又拿过锄头,“木樨,我来挖,你丢苗,待会儿我们一起埋土。” 木樨答得干脆:“哎。” 背阴的几垄田早就挖好了,就等着栽种呢。 姜云每隔一步的距离就挖个不深不浅的坑,木樨把种苗一颗一颗放进去,每一垄横向只种两棵,足够长成了。 她没种过菠菱菜,不过,土地上的东西,总归是万变不离其宗,她有信心,只要这次种好了能留籽,以后就不怕了。 太阳渐渐东升,露出一半笑脸,天边如云蒸霞蔚,霞光万道,活儿也到了尾声。 埋土要快很多,毕竟得的种子不多,两样东西,堪堪种了三垄。 两人趁着太阳还没完全升起,又连忙提水,等到三垄小苗挺直腰杆迎风招展的时候,两人终于大松一口气。 “咕咕咕”声传来,姜云摸摸饥肠辘辘的肚子,发现不是自己。 木樨哈哈笑起来,手里攥着一把坏了根的菠菱菜,“娘娘,好饿啊,我们今天早上吃什么?” 姜云跟着笑:“咱们也尝尝菠菱菜的味道,菠菱菜土芋丝炒饭,用牛油炒。” 她很少看木樨轻松大笑,或许在宫中生活久了,就真的很难笑出来,木樨是,小德子还有小圆子他们都是,总是眉头紧皱。 木樨眼睛一亮,“好,炒饭最香了,我来烧火。” 姜云点点头:“多谢三胖子送来的稻米,不然咱们可吃不到好吃的炒饭。” 木樨点头如捣蒜:“是,粟米真的是吃腻了。” 姜云发现这个菠菱菜靠近根部的地方微甜,吃起来也很爽口,想来宁朝百姓的餐桌上又要多一道菜了。 吃完饭,姜云就坐在土芋筐边挑选芋种,芋种很重要,早些挑选,到时候也能早些种下去。 木樨则是扛着铁锹出去,最近肥料用完了,还要堆肥留用。 这边两人忙忙碌碌,甘泉宫外的香槐路上,也来了两个人。 烈日炎炎,幸好这条路上树木葳蕤,高可参天,阴凉舒爽。 沈玄止斜睨旁边抱了一堆东西的某人一眼,拧眉道:“这都是哪里收罗过来的?这个狼毫笔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熟?还有那个糕点盒……” 第11章 小白 小方子紧了紧手上的东西,笑嘻嘻的:“这就是你偏殿里堆的东西啊?你忘记了,你从小到大兴趣多,又转移得快,你看这口锅,可是上好的精铁打造啊,拿给皇后用,不是正好嘛。” 沈玄止撇嘴:“你倒是会借花献佛。” 小方子嘴上可不吃亏,气喘吁吁的回道:“我可不像某人,明知道人家多穷多惨,还白吃人家的不拿东西过去,都这么久了,也不关心关心,心真狠。” 他才不管自己拿的是谁的东西。 沈玄止朝他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想起那破旧又缺东西的甘泉宫,倒是没再说话。 两人到的时候,走得大汗淋漓,却发现殿内竟然空无一人。 小方子把怀里的东西放下,又脱了太监帽子,累得大喘气,一个劲儿地擦汗,随意坐在地上朝外头指:“不会是出去了吧?她们能去哪儿啊?” 沈玄止想了想,便朝另一边走去,正是田地的方向。 小方子在后头喊:“哎,你又要去哪儿啊?在这儿等不行吗?” 沈玄止背着身朝他摆手,径直走了,远远就看到两人,在烈日下弯腰挖着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就这么几块地,有什么好忙的。 姜云直到沈玄止走近了才看到,很是惊讶:“小圆子?你来啦,我们在堆肥,你吃过了吗?” 沈玄止看到一个大约一人宽半人高的坑,里头堆满了枯枝败叶,好像还有鸟粪。 他有些反胃:“这是做什么?” 木樨抢着说道:“是肥料,在宫里我们不敢生明火,只能用鸟粪和一些东西来堆肥。” 姜云抬手擦汗,笑容里天真又得意,认真解释:“幸好这里地方大,人又少,不然找不到这么多,这肥料也很好用的,到时候那些菜吃了肥料,才能长好。” 沈玄止了然点头,站在一边没有帮忙的意思,反倒还往阴凉处避了避,只是问:“今天中午吃什么?” 木樨闻言悄悄白了他一眼,努力告诫自己这是救命恩人,又看了眼姜云,气鼓鼓地低头做事。 姜云则是依旧笑眯眯的,“今天中午我采了水芹菜,哦,对了,前几日我和木樨下了套,绑到两只兔子,正好你来了,我们吃兔子肉吧?” 沈玄止觉得今天吃得还算可以,便勉强点头,又想起土芋:“是用土芋炖吗?” 姜云也不怕他嫌弃,只点点头:“嗯,还是用土芋炖吧,能吃得更饱些,只可惜番椒还没长好,要是用晒干的红番椒爆炒,兔肉才真的好吃呢。” 沈玄止闻言也不意外,除了没有东西能用外,为了吃饱才是这女人最直接的理由。 “那走吧,回去煮饭,我饿了。” 姜云举手便拉住想说话的木樨,抬头看看天,时辰还早呢。 “能不能稍稍等一等?我把这一点弄完就回去做。” 沈玄止昂着头,像主人般矜贵地略微点头,算是同意了。 木樨实在忍不住了,她实在见不得别人对姜云颐指气使,在姜云耳边小声念叨:“娘娘,他,他,他说起话来怎么这么讨人嫌啊?” 姜云铲了一锹枯叶,又转头看看正在一边林中踱步的沈玄止,悠闲自在,只抿唇道:“他就是说话直了些,其实他人很好的,不然那天不会冒险帮我们,你别太在意。” 木樨想起声势汹汹的方太监,顿时浑身一抖,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姜云动作极快,扛着锄头往回走,顺路还叫了声,“小圆子,我回去做饭,要不要一起回去?” 沈玄止矜持地摆手,表示自己等会儿回去。 姜云一回去就看到小方子坐在门前桑树下纳凉,抱着太监帽,正啧啧有声地逗弄自己逮回来的小兔子呢。 “小方子,你也来啦?” 小方子听到声音,笑着转过身:“你们回来啦,哎呀,等你们半天了。” 他起身去拉姜云,满脸喜气洋洋,“我上次走之前不是说会给你带东西吗?你快来,来看看,都是好东西哟。” 姜云闻言压根止不住地嘴角上扬,本来还想客气推辞一下,但她性子直爽,最后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谢谢你哦,小方子。”她跟着走到正殿,果然见地上摆了一堆东西,不由满脸惊喜。 “哇,好多东西。” 尤其是那口大铁锅,看起来锃亮干净,用这个炒菜,肯定舒服。 小方子拿起一个檀木盒子,本来是装糕点的,盖子可以活动,一抽就开了,里头分了四个小格子。 “你看,这个你肯定喜欢。” 姜云抱着就爱不释手,细细抚摸,“这个拿来装细盐和番椒粉,以后调味的东西多了,也好存放,不怕进水弄坏了。” 小方子把东西摊开,又从怀里掏出两根木头,“你看这个,上次我看你在窗台上放了好多柳枝和杨木,就想着你肯定需要。” 姜云看到自己肖想已久的猪鬃梳齿,高兴地尖叫,“太好了,谢谢你小方子,这个东西我太需要了,你真好,谢谢你,这些东西我都很喜欢……” 除了这些,还有稻米、各种香料,甚至还有纸笔和书本。 她满脸感动,一样一样地细心抚摸这些东西,只觉每一样都贴心,她如同感激小德子等人一样,也打心里感激小方子。 “小方子,谢谢你,你实在太细心了,这些东西,肯定花了你不少钱吧?” 小方子看她红润润的脸上笑盈盈,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一点都不扭捏,跟玉京许多只知打扮、扭扭捏捏的贵女全然不同,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笑了。 “没有,一分钱没花,你放心吃放心用,以后我再送。” 反正他没说谎。 姜云望着他,乌溜溜的杏眼里满是感动。 小方子对此感觉很满足,用别人的东西做好事,感觉真好。 他又帮着收东西,好奇道:“你们是在那边做什么呢?” 姜云把东西全都收好,走到院子里捉起一只肥硕的兔子,打量了一下。 “哦,我和木樨在堆肥呢,番椒跟菠菱菜已经分栽,到时候肯定需要不少肥料。” 小方子听到这话,眼中一亮,玉京都极少有人能跟他聊种地的事儿,何况这宫中。 “堆肥?你用的是什么?现在粪肥用人的最好,马牛羊的粪也是极好的。” 姜云笑着摇头,“牛粪必须烧,堆肥发酵的话时间消耗太久,甘泉宫就算偏僻,我也不敢主动引人注意,所以我用的鸟粪,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也幸好甘泉宫的土很肥沃。” 小方子摸着下巴点头:“嗯,鸟粪也很好,甘泉宫多年没人住,枯叶腐烂时日长久,土地自然肥沃,相得益彰,就是以后要多加……” 他自言自语,一转头,就看到姜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兔子脑袋一歪,随即鲜血涌出,流进一边的碗里。 “哎呀,哎呀,你……”小方子吓得整个人都蹦起来了,满脸崩溃,看姜云就像是看魔鬼,“你怎么能杀兔子呢?” 他有些崩溃了,刚才自己还逗弄活生生的兔子,就这么死在了姜云手里。 “兔子那么可爱,我们怎么可以吃兔子?” 姜云满脸不解,提溜起手里已经断气的兔子,秀气得眉头紧拧,“兔子再可爱,那也是能吃的,小圆子说想吃呢。” 小方子瞬时就有了攻讦的理由,他就知道,姜云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哪有那么狠毒的心? “果然,就是他那个狠心的。” 他气鼓鼓地,又跑去抱另一只小点的兔子,一边抱一边爱怜地安慰:“你放心,小兔子,我一定不会让那个坏人吃你的,乖哦……” 姜云一边剥兔子皮,一边无言以对地看着。 可能她生在富足的家中,她或许也会觉得小兔子可爱,不会生出吃的心思,可经历过那样的日子,便是一株能吃的草,她都会挖起来留着日后挨饿的时候吃。 所以,一只兔子而已,她下手没有手软。 沈玄止不知道这会儿的事,四处闲逛回来后,就看到小方子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小兔子,见他跟见到鬼一样,双方距离必须保持五步远。 “怎么了?” 小方子抬手就挡,不许他过来:“你这个坏人别过来,休想伤害我们。” 沈玄止眉头一蹙,满脸嫌弃,冷冷道:“你失心疯了吧?” 简直莫名其妙。 “小白别怕啊,你的兄弟还是姐妹已经殉了,我不会让人伤害你的。”小方子抱着兔子细细安慰,“这个坏人要吃你,但你别害怕,我会保护你。” 沈玄止听明白了,暗地里撇嘴:“那待会儿你别吃。” 小方子紧紧搂着兔子,梗着脖子喊:“不吃就不吃,你以为我是你啊,你这个坏人。” 姜云右手握着刀,左手拎着已经扒皮洗净的兔子,看看小圆子,又看看小方子,面色十分犹豫。 算了,还是去别的地方剁吧。 姜云准备好东西,看到庭院桑树下,两人还在因为一只小兔子对峙,不由失笑。 好了,她要准备炖兔子了,很久没吃,还挺想的。 第12章 热闹 生火,锅里烧油,放下大料番椒和姜蒜末,炒香后加入剁成块的兔子,油水在锅内滋啦乱溅,等煎到两面表皮微黄,又立刻倒水加土芋进去。 烟雾袅袅,清风裹挟着饭菜香气飘远,夏日除了蝉鸣,还有树叶的沙沙声,一切都是那么平淡又宁谧。 深宫里,这一幕难能可贵。 木樨做完事,回来的时候,正好饭也熟了,满院子的扑鼻香气,肚里馋虫大动,得知姜云用土芋炖了兔子肉,瞬间眼睛冒起了绿光。 干了那么久的活儿,她可太饿了,正需要肉来补补。 小方子见状,便只愿意挨着姜云坐,朝另两人虎视眈眈,抱着怀里的小兔子嘀嘀咕咕。 “……他们都是坏人……” 木樨举着筷子一脸莫名,她就是在外头堆个肥料,怎么回来就是坏人了? 沈玄止用脚踢了小方子一下,又故意慢动作地去夹兔肉,特意凑近送进嘴里,嚼得有滋有味。 “嗯,真是太好吃了。”他难得地夸赞,满脸真诚,“厨艺不赖,这兔肉香辣中还带有嫩滑,嗯,土芋的味道也很特殊,还没吃就知道香糯无比,跟兔肉绝配,好吃。” 小方子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气得脸都红了,抱起一边的小兔子,手忙脚乱的给它捂耳朵。 “咱们乖兔子可不能听这些话,小兔子乖啊,他就是大坏蛋,你以后看到他就咬他,知道吗?” 沈玄止听得满脸扭曲。 姜云也愣愣看他好一会儿。 一顿饭吃得很热闹,说话笑闹,完全随心,大家都很快活。 小方子最后委委屈屈坐在角落,态度很坚决,就是不想跟三个吃兔子肉的人说话。 不过这一盆土芋炖兔子肉,最后还是被姜云三人吃完了,就连干炒的水芹菜都吃得干干净净。 沈玄止虽然觉得姜云没什么礼数,粗俗不堪,但不得不承认,她做的饭,真的有一种独特的烟火气,就是下饭。 小方子神情委顿地蹲在一边,满脸郁猝,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圈圈,嘴里嘀咕个不停,大概是在安慰怀里的小兔子。 沈玄止见姜云一直在看小方子,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不然好兄弟被当做傻子,他也面上无光。 “你别理他,他从小就是这样,小时候他养过一只八哥鸟,后来老死了,他哭了整整三天,眼睛都快哭瞎了。” 姜云的目光愈发柔和,缓缓笑,“他真是个好人。” 沈玄止望着她莹润的侧脸,细细看了会儿,才挪开目光。 小方子临走前十分舍不得,一个劲儿叮嘱姜云:“一定要喂养好小白,千万别吃它,我下次来给你带别的肉……” 姜云不停点头,后面这几天不算太忙,不吃肉也没关系,养就养着吧,这只兔子还小呢,就算宰了也吃不到二两肉。 小方子怒视着沈玄止,十分不放心,“那个,姜云,阿云,我这样叫你行不行?” 姜云点头。 “阿云,帮我照顾好小白,一定照顾好,过两天我给你送肉来。” “好。” “注意看着,别让有些人碰到它……” “好。” “一定要好好对它……” “好。” 沈玄止看他磨磨唧唧半晌,为了一只兔子,就快要把他说成魔鬼了。 “行了,该走了,你别太过分。” 小方子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一步三回头的看小白,满脸哀怨。 沈玄止看他那没出息的样就满脸嫌弃,“兔子也不能活很久的,难道你到时候又要哭瞎一次?” 小方子满脸惆怅,颇为苦恼,“那怎么办?谁叫我碰到了呢?” 沈玄止:“……” 两人出了甘泉宫,小心翼翼避开人换下身上的太监衣裳,准备回寝殿,哪曾想居然半路遇到了沈慕年和太傅。 沈慕年依旧一袭玄色锦袍,风姿清雅,此刻正目沉如水地看着沈玄止,似乎略微不快。 沈玄止多年的礼教深刻于心,还是上前见礼,“见过老师,皇叔。” 小方子早就躬身等着了,“见过莫太傅,见过摄政王。” 沈慕年一双剑眉微蹙,“皇上跟周公子去了哪儿?” 小方子本姓周,单名一个方字,是宁朝执掌中央十六卫的骠骑大将军之子,他在沈玄止还是太子时,就是伴读了。 沈玄止直直望着他:“朕只是随便走走罢了,难道这也错了?” 沈慕年转动指间的扳指,轻轻摇头:“听闻皇上多日不跟莫太傅进学,连中午的御膳都未吃?” 沈玄止垂首拧眉:“朕心中烦闷,不想学,也不想吃。” 这时莫太傅准备说话,却被沈慕年拦住了,“既然如此,我与莫太傅也未吃,大家一起吃吧,周公子也来。” 沈玄止和周方对视一眼,两人都面露警惕。 四人一路说着话往勤政殿去,早就有太监去通知了,四人到时,殿内已经摆好了珍馐美酒。 沈玄止大步踏上了首座,抬手准备请三人坐下,只不过沈慕年不等他说话,便已经落座,倒是莫太傅依旧站着,垂着头听凭吩咐的模样。 沈慕年笑笑,“太傅与周公子请坐。” 周方没动,低着头眼珠子拼命向右看,差点就要瞎了,见白发苍苍的莫太傅也没坐,垂首侍立,充耳不闻。 沈玄止努力隐去眼底的不悦,他知道自己还太生涩,需要历练,可一口吃不成胖子,哪有一开始就狂风暴雨的呢?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大方笑着道:“老师,周公子,请落座吧。” 莫太傅立刻拱手:“多谢皇上。” 周方有样学样,也默不作声地坐下了。 沈慕年眼里闪过一缕光,不过他涵养极佳,似并未在意方才的事,只抬手让婢女倒酒。 “这是上好的蔷薇露酒,听闻太傅好酒,我特意吩咐取出,望太傅与我一品?” 莫太傅抚着胡子,略略沉吟便起身:“老臣多谢皇上赐酒。” 这句话很是刻意,但又无可指摘,这天下万事万物,莫不是皇家所有,的确是要感谢皇帝。 沈玄止今日表现甚是不错,沉稳端杯,朝老师敬酒。 周方悄悄瞥了沈慕年一眼,莫太傅如此拒绝,摆明了忠于皇帝,恐怕下了摄政王的颜面,但见沈慕年神色丝毫不为所动,似乎没听到一般。 不由感慨了一句老狐狸,恐怕皇上还有的学了。 莫太傅说完这句才略微品尝了一口,朝沈慕年笑道:“老朽如今身体枯败,几年不曾饮酒了,实在不能与摄政王把酒言欢,真是憾事。” 沈慕年见状已是了然于心,他想拉拢莫太傅多年,只是这老东西圆滑无比,一直不得其法。 他脸色如常,滴水不漏地笑了起来,似乎想说什么,但也没有开口,只是朝莫太傅举杯,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沈玄止哪里不知这殿内风云诡谲之势,不过数句言语,已经是几番试探了。 他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莫太傅身上,这是辅佐了先皇的人,他或许能信,毕竟这么多年,沈慕年一直想笼络莫太傅,许以官职,但一直遭拒。 又有些后悔自己往日胡作非为,混不懂事,让太傅对自己十分失望,也不知能不能转圜。 一顿饭吃得静悄悄,连杯碗盏碟的碰撞声都没有,四人各怀心思,毫无交流。 沈玄止压根就不饿,这种时候也就是口水沾下筷子,做做样子,还不如去甘泉宫吃成精的土芋呢。 他悄悄朝周方点头,让他吃完别走。 周方意会,点头表示懂了。 等莫太傅和摄政王走后,两人便钻进勤政殿的偏殿去了。 沈玄止谨慎关门,指指墙又指指耳朵,食指在嘴前竖起。 周方严肃点头,用口型说了一句:“隔墙有耳,悄声。” 沈玄止拧着眉,凑在一块儿用极轻的声音道:“前些时日,我召见了司天监谭知言,谭大人同我说了几句箴言,有一句是:帝星隐现,摇摇欲坠。” 周方再不懂也听明白了,顿时大吃一惊,“摇摇欲坠?怎会如此?这是实话吗?” 说完又觉得自己傻,整个大宁无人不知谭知言是最中正诚实的,从不说谎。 沈玄止苦笑不止:“摇摇欲坠就算不错了,你不知道,之前的箴言是帝星将殒,大厦将倾……” 转变就在他娶亲前后的时间,说出这句的时候,谭知言大人花白的胡子微颤,满脸端肃,语调铿锵。 “命星本来难改,此事极为罕见,老臣望皇上从此三思而后行。” 他至今还清楚记得,谭大人踉跄跪在自己面前,虔诚恳切,花白的头发在光里闪着赤金色,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身上有责任,有人在默默盼着他成长。 他再不能像以前一样了。 周方摸着下巴,喃喃道:“看来,你得努力了,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该信就信,万一呢?我觉得摄政王野心挺大,也不是不想做皇帝。” 沈玄止也埋头沉思,自己的出路到底在哪?难道真是莫太傅?为何会有转变,既然是成亲前后,想必是人或物发生了变化…… 这时不知哪里“噗”一声,慢慢一阵臭味弥漫开来。 室内一时寂静,日光倾斜照进偏殿,只有窗外蝉鸣声声,隐约还能听见冰块的融化碎裂声。 沈玄止看着紧闭的门窗,感觉整个人都要窒息了,脸颊抽动,终于忍无可忍,对着周方就是一脚。 “这个时候你居然放屁?” 第13章 七月 周方没感觉到疼,但还是捂着屁股,面上十分委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能饿……” “谁叫你不吃?臭死了……”沈玄止开窗大口呼吸,满脸痛苦,这臭味经久不散,始终在鼻尖隐隐约约。 这真的是人能放的屁吗? 沈玄止还是无法理解:“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吃?” 周方满脸严肃,下巴往外头指,“就刚刚那个时候,谁敢吃?我连捏筷子都怕发出声响好吗?你自己不也没吃?” 沈玄止屏住呼吸,瓮声瓮气:“我那是吃不下吗?我是本来就饱了……” 中午在姜云那吃了足足两碗大米饭,哪里还能吃下别的? 周方撇嘴,得意地摇头晃脑,“叫你吃兔肉,坏人,臭死你,哈哈哈……” 沈玄止瞪他好几眼,恨不得将他打一顿,最后还是无奈朝外头大喊:“来人,送些吃的过来。” 外头的太监看两人依旧胡闹作一团的样子,只眼带怜悯地轻轻摇头。 哎,又是不必向摄政王禀报的一天。 …… 七月流火,玉京更是热,虽时不时会下一场雨,稍稍能缓解一点,但都是杯水车薪,下完雨后,反倒更热。 这也导致姜云和木樨白日里很少再出去干活了,怕中暑。 外头的事儿也很多,就连甘泉宫里的姜云和木樨都听说,皇帝将早朝提前了。 说是白日里太热,不想上朝,还让太监宫女到了正午,就去御膳房领一碗绿豆汤降暑,这个好事儿就连甘泉宫也被照拂到了。 木樨每日都能端一锅子回来,放在甘泉宫的那汪泉里镇着,喝起来凉滋滋,清凉解渴。 姜云听说这个事儿,觉得这个皇帝虽然有些不着调,但至少心肠还算好,毕竟宫里的太监宫女,在贵人眼里都算不上人。 木樨拿条棉巾跑向泉边,打湿裹在头上,能凉爽很多。 这汪泉眼也不知多少年了,两人刚来甘泉宫的时候,都是断壁残垣,这泉水也是四处乱漫,现在两人重新修葺了,用石条搭了个台子,方便取水。 姜云见她许久没回来,便也找去了,见木樨靠在石条上,悠闲地喝绿豆汤。 她望着天上硕大的红日,干脆也坐在一边,泉水另一面便是密林了,种的有香槐、香樟,还有松树,此刻全靠它们遮阳。 木樨烧火最喜欢扒松针,烧起来又快又旺。 “木樨。”姜云也拿着棉巾盖在脸上,听着风声沙沙,鸟鸣啾啾,舒服得要睡着了,“你进宫多少年了?” 木樨毫不迟疑,“有十二年了。” 姜云感慨:“居然有这么久,你当初一起伺候贵人的朋友呢?” “很少见面了。”木樨拿开脸上的棉巾,神色平静且麻木,“有几个伺候贵人不仔细被杖毙了,还有两个太会钻营,也莫名其妙死了,剩下的都四散各处,年数久了,就陌生了。” 姜云听得入神,细思又觉得心惊胆寒,难怪木樨总说这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她对未来的日子,忽然重新有了一点焦虑。 又想到自己身上挂着的名头,哪日皇帝忽然想起她这挂名皇后,说不准会下令砍她脑袋,她也一样反抗不了。 “管他的,咱们把眼下过好就很不错了。”她翻过身,眸子认真,“你还记得咱们刚来的时候,过得多苦呀。” 木樨眼中也闪过回忆,不禁笑了起来:“是呀,那个时候光想着能活下去,每天吃不饱睡不好,咱们也都慢慢过来了……” 姜云听她说着,心中涌起许多鼓鼓胀胀的软意,活得好些了,就容易胡思乱想。 她拉着木樨的手,眼笑眉舒:“走,咱们中午拔点菠菱菜,用腌肉炖土芋吃,吃个饱。” 要好好活着,绝不能苦了现在的自己。 两人手拉手去了地里,看着三垄整整齐齐、翠绿的叶片在风中轻轻摇摆的菜地,心情顿时就开阔了。 姜云对于种地是有一点心得,她发现菠菱菜的生长周期并不长,期间多追肥,就能长得又快又好,不过一小把,也能炒出一盘。 这东西真的不错,想想以前树皮都要啃,要是有这个菜,谁还去啃硌牙的树皮?总归多个活命的途径。 不过番椒的生长周期就长多了,现在也就是个翠绿的小幼苗。 两人一番忙碌,又生火做饭,正准备吃的时候,赵贵儿领着三胖子来了,一人手里竟然抱了两床被褥。 姜云极是高兴:“你们都多久没来了?快快快,来吃饭。” 赵贵儿抹着汗,气喘吁吁:“现在天气热,被褥就多出来了,我们想着赶紧送到这来,你们肯定需要。” 三胖子顺势将被子抖开,帮着挂到树上晒,“晒好了就收起来,到了冬天拿出来盖,肯定不会冷……” 姜云心里满是感动,她们确实很需要被褥,又有些不好意思。 “你们没有用肉换吧?没有花钱吧?” 赵贵儿爽朗大笑:“娘娘,您就别操心这个了,我们过得好好的,放心吧。” 木樨从屋里端了两碗饭,招呼两人吃饭,又笑着戳三胖子额头:“你吃慢些,还有好多呢,别噎着了。” 赵贵儿一边扒饭一边喝水:“木樨姐姐,我们都可想娘娘跟你了,就是一直不得空,现在天气又热,贵人身边事儿极多,没办法……” 木樨啐他一口,又笑:“你不是想我们,你是想娘娘做的饭菜了。” 三胖子连连点头:“就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娘娘这,吃啥都香,反正就是舒服。” 姜云看着几人说说笑笑,心中盈满了温暖,其实这样的日子,在以前的她身上都是奢望。 两人吃完后依旧急匆匆地回去办差事,来这本就是看着时间的,若是被发现失职,可就不好了。 不过三胖子临走前留了话,说明日早间会过来,菠菱菜已经可以吃,他可以帮着拿去换东西。 这是个大好消息。 姜云和木樨趁着有空,拿柴刀把那片密林好好梳理了一遍,里头确实有桃李果树,不过结的果子都酸涩无比,恐怕以前那宠妃就是单纯为了赏花。 夏日里昼长夜短,到了吃饭的时候,一缕余晖在天边散落,甘泉宫已经是倦鸟归林,炊烟袅袅,一派祥和。 此时的香槐路上又多了两个人,沈玄止不时停下等着周方。 周方斜眼看某人,一脸不满,嘴里不停嘀咕,“也不知道帮帮我,甩手大爷,真是的,谁伺候谁倒霉……” 沈玄止猛地停下,瞪着他:“你嘀咕什么呢?还不走快点?” “来了来了。”周方朝他背影白了一眼,还是认命地抱了满怀、背了满背的东西跟上去。 两人这次过来,算是突发奇想,本来在宫里吃得好好的,但就是觉得没什么意思。 沈玄止孤单地坐在上首,无端觉得没胃口,一口没吃。 拿筷子戳摆在面前的煎白肠、鱼脍,明明食材考究、摆盘精致,但四周围了满满一圈人,吃一道菜要经过好几道手,讲究食不言寝不语…… 周方用力扯紧背上被褥的绳索,艰难抬头,满额头都是汗:“是你要拿这东西的,你自己又不拿,真是的,有你这样的吗?” 沈玄止满脸轻松,斜睨了一眼:“你见过皇帝做这种琐事的吗?”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周方气鼓鼓的,“我要告诉莫太傅,你现在太自大了。” 沈玄止摇头,温声道:“你不想让小白好好活着吗?你拿了这些东西,那小丫头肯定感激你,感激你,就会照顾好小白,而且这还是我的东西吧?” 周方想到小白,脸上就浮了点笑意,想想手里的东西确实是沈玄止的,也就不开口抱怨了。 可天气太热,他还是重重地哼了声,表示自己不想跟他争吵。 两人到的时候,金乌西坠,落日熔金,进殿后只看到灶上浮着点点烟气,桑树下桌椅都在,但是不见姜云和木樨。 周方急忙去找自己心心念念的小白,看到灶上有洗净的绿叶菜,水灵灵的,就带了一片。 沈玄止去另一头的田地里没找到人,转头就进了林子。 甘泉宫荒废日久,他幼时就记得这里没人住了,还时时传闹鬼,如今景致虽说百不存一,但也隐约可现。 泉水汩汩流出,沿着挖出的小道汇聚起两个小水塘,一个洗菜,一个洗衣。 他还没走几步,就听到里头两个女人嘻嘻哈哈的笑声。 姜云背着背篓,正往里扔东西。 木樨渐渐觉得手跟脸都好痒,这桃子本就没啥优点,毛还多。 “娘娘,这个果子饥荒时候顶多算是磨磨牙,涩得很,咱们现在还摘了干吗?” 姜云笑笑:“反正没事,拿回去试试看,能不能熬成酱还是做成果脯。” 她家乡是循州,再往南不到百里就是海,夏日里瓜果极多,人们吃不完就想法子做成酱或是做成果脯,到了冬天,就是一道孩子们最爱的零嘴。 木樨听到是做吃的,赶紧闭嘴,甘泉宫穷,多存点东西,到了冬天好猫冬。 她一转头就看到有人走过来,肩宽腿长,体态雅致,行走间自有一股挺拔贵气,一眼就认出来了。 “小圆子?你怎么来了?” 第14章 吃饭 沈玄止挑开一根松枝,望向姜云,散碎的落日余光似碎金般稀稀拉拉地落在她身上,迎着她的笑颜,愈发显得清丽难言,容光照人。 他觉得有些不自在,整个人僵在原地:“你在干吗?” 姜云连忙朝他摆手,脸埋在肩头将额头的汗擦干,“别过来,毛桃粘身上可痒了。” 她扯着繁茂的枝条,细心地翻找果实,这树年数挺久,树干粗壮,果实也结得不少,已经摘了半背篓。 “走吧,回去吃饭了,剩下的等以后再来。” 三人回转,就看到周方抱着小兔子嘀咕,稀罕得不得了,俱都无言。 姜云揭开锅盖,夏日里热气瞬间消散,里头只有蒸好的一点粟米,还有一碗干炒水芹菜,饭边上还弄了几个土芋。 沈玄止看着锅里的东西,眉头紧蹙,半晌没说话。 周方凑过来,惊讶道:“阿云,你们平日里,就吃这个东西?” 姜云笑笑,不甚在意,似乎习以为常:“最近热,平日里没怎么干活,少吃些就行,干活光吃这些可就难受了。” 沈玄止刚想开口,说自己带了肉过来,不过,有人比他还先开口。 “阿云,我带了很多东西过来,你看看,上次不是答应你会带肉过来嘛,你看,我带了可多的肉了……” 周方心里很是同情,不过他没有说别的,只是拉着姜云转身,怕她会觉得不自在。 姜云又是连声感谢,笑得合不拢嘴。 “哎,还有被褥啊,今天真是巧了,你们那里被褥也多了吗?赵贵儿和三胖子也送了被褥过来呢,太好了,冬天肯定不硌了。” 看来大家都慢慢好起来了,小德子说过,成为一个合格的能捞油水的太监,是宫内生存下去的重要途径。 除了被褥,肉也很多,都是新鲜的猪羊肉,还有两根很大的牛棒骨和猪扇子骨,最底下还有一只杀好的鸡。 “哎呀,好多肉,还有鸡呢,太好了。”木樨把鸡提出来,有些可惜道:“娘娘,这要是活的就好了,说不定还能下蛋。” 姜云笑话她,“这鸡冠红彤彤的,是公鸡,公鸡哪能下蛋?” 天边最后一缕余晖消失在云层中,白日里的热气似乎渐渐消散,属于傍晚的清风徐徐吹来。 沈玄止看三人兴致勃勃地讨论做事,自己却像个画外人,抄着手站在一边,有些格格不入。 他可是皇帝,生来就是被人伺候的,不该有这种感觉。 周方听到鸡蛋,连忙拍胸脯,“你放心,下次就给你带活的母鸡来,以后就有鸡蛋吃了。” 姜云现在想的不是鸡,是种子。 “小方子,你能帮我带些萝卜种么?再过段时日,就是种最后一季萝卜的时候,再晚就不能了。” 周方一听跟种地有关,更是连声应承下来,让姜云放心,顺便借此机会交流种地经验。 木樨现在也颇有心得,不时在一边附和,有时也能说得头头是道。 沈玄止听他们说得没完没了,自己却插不上话,站在一边竟然觉得拘束。 他剑眉紧蹙,略微不耐烦道:“什么时候能吃饭?” 木樨说话被打断,本就对沈玄止的态度不喜,他还老是命令姜云,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见他此时扫兴,更是不高兴了。 她知道这是救命恩人,可跟救命恩人处不到一起,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儿,谁叫老天爷给人生出不同的脾性。 姜云依旧是好脾气,见小圆子开口,当即就往灶边走:“好,现在就做,今天晚上既然有鸡,那就做个土芋……” “炖小鸡……”周方眼疾口快,话也说得很甜,围在姜云身边转悠,“肯定好吃,阿云,你做的肯定好吃,我来帮你行吗?” “好呀,我也可以教你做。”姜云笑着回头,秀发飘拂,笑颜如花,俏生生的模样让周方都有些脸红。 木樨悄悄瞪了闲人沈玄止一眼,干脆不理他,也走了。 沈玄止:“?” 好想砍了她。 姜云拿着杀好的鸡,用刀剁成块儿,又切了姜蒜倒盐腌制,趁着这时间,又用瓦片刮了十来个不大的土芋。 周方乖巧地抱着兔子坐在灶边,看姜云做饭。 等鸡肉腌制好,姜云就吩咐木樨烧火,放了番椒姜蒜末大料炸香,把鸡肉煎得两面微黄,又把土芋倒进去炒,香味弥漫的时候,加水进去炖煮,只等美味成。 “一样东西能做这么多样的菜,真的很厉害。”周方在一边感慨,这若是在家中,谁敢将一样东西翻来覆去地烧来吃,早被赶出府了。 姜云一边擦着灶台,一边笑:“其实也不是,只不过能吃的东西太少,就只能可着一样使劲钻研,若是家里富余,东西多,那饭桌上花样就多了。” 周方闻言不禁点头,想到这是宫中,过得这么惨还不是因为某人不贤德,又转头以谴责的目光看着沈玄止。 沈玄止才懒得理他,只催促道:“什么时候能好?” 木樨坐在灶下烧火,实在忍不住:“你饿了要吃饭,总得等做好吧?你要是真饿了,你现在就在锅里捞,没人拦……” “木樨,别这样。”姜云立刻打断了她的话。 沈玄止从小到大都没被人这么顶嘴过,当即就要起身,似乎下一句就要喊拖出去砍了。 周方最了解他,见状赶忙阻拦,“哎呀,你这人,就是经不得饿,你们别见怪,他有点毛病,一饿就不高兴,你看这脸臭的……” 沈玄止是真忍不了这气,一把推开周方,小兔子不慎跌落,把个周方心疼得差点哭出声。 姜云也看出他不高兴,那天求他来救人,隐隐约约感觉到他有些脾气,帮忙也是自己运气好,但救命之恩太重,她实在不知道怎么报。 是她骗他在先,总不能真的叫她去勾引皇帝吧?她还没活够呢。 她心中有愧,拉着小圆子的衣袖,轻声解释:“很快就能吃了呀,不过就是等一会,你现在饿了,我煎两个土芋饼给你吃吧,很快的,别发脾气。” 沈玄止怒目对上姜云圆溜溜黑漆漆的杏眼,又听她温言软语,到底是小姑娘,还是个漂亮小姑娘,不知为何,顿时脾气散了大半。 他嘴里嘟囔了两句,“不用了,我可以等。” 须臾又喃喃一句:“我也没发脾气。” 不过后面这句姜云没听到,她听到不用煎土芋饼,也松了口气,便揭开锅盖,准备给锅里的土芋炖小鸡加点细盐调味。 姜云抬头,在袅袅烟雾中朝沈玄止轻笑,夏夜里微微模糊的光亮,一灯如豆的清影,令她如玉的面上似明珠生辉,轻笼莹光,眉目间极是纯良温和。 沈玄止僵直身子看她半晌,只觉她整个脸上就写着大大的傻字,就差开口喊快来骗我吧,我帮你数钱,这以后在宫里可怎么活得下去? 等到月亮西升,庭院里已经点上纱灯,众人都饿得不得了。 “土芋炖小鸡做好啦。”姜云揭开锅盖,满屋子都是土芋混合着鸡肉的香气,闻着就令人手指大动,“快准备吃饭吧。” 她将袖子撸起,把菜盛到碗里。 沈玄止注意到,她的手臂并不像一般的娇小姐,虽然一样的白,但是隆起的线条流畅,动作利落,看着颇有力气。 周方口甜如蜜,嘴里的话是一套又一套:“阿云,你真的太厉害了,宫里的御厨你都做得,将来你就算去哪,都有个手艺,绝不会饿死的。” 姜云听的眼神明亮,信心大增,“真的吗?我这样也行吗?” 周方被鸡肉烫得龇牙咧嘴,连连点头:“行的,肯定行,皇上都会喜欢吃的。” 他瞅了一眼吃得正欢的沈玄止,“小圆子,你说对不对?” 沈玄止慢条斯理地吃着土芋,半晌才点了个头。 木樨见状朝姜云撇嘴,顺道翻了个白眼。 今晚的土芋炖小鸡吃得很干净,土芋软糯,鸡肉鲜嫩,又带有一丝辣意,大家就连汤汁都没放过,一人一勺子拌了半碗饭,吃得肚子溜圆。 姜云和木樨一起打来泉水,蹲在灯下洗碗,一边洗一边说笑,轻松自在。 周方抱着小白一脸满足,在桑树下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感慨道:“真舒服啊。” 沈玄止也学他仰头看天,夜色如幕,繁星点点装扮,身侧没有宫人,不必时时警惕,耳边还有少女悦耳的笑声…… 似乎从懂事开始,他就没有这么悠闲望天的时候了。 即便要当个听话的傀儡,也不是那么容易。 “嗯,很舒服。” 沈玄止看姜云在洗碗,灯光太暗,总要凑近看看洗得干不干净,心里想着,下次要带一盏琉璃灯来,就不怕看不见了。 周方抱着小白翻了个身,小声道:“最近莫太傅经常夸你,你是真的想好了?要亲政?跟你皇叔对着干,可真不是件轻松事儿。” 沈玄止拧着眉看姜云咯咯笑,玩得水花四溅,才慢吞吞道:“如果我不亲政,会发生什么?” 周方欲言又止,眼中微露怜悯,最后只是拍拍他的肩:“不管如何,我始终站在你这边。” 他叹了口气:“土芋的事儿,你一定要尽早落实,万事小心。” 沈玄止眸色微深,沉思良久:“嗯,知道。” 第15章 新小白 翌日一早,窗外就有鸟儿落在枝头,吱吱喳喳地叫着。 姜云看看外头鱼肚白的天色,迷迷糊糊地揉眼睛,今天还要摘些菠菱菜。 三胖子说了,现在宫里这个菜少,贵人就喜欢新花样,可以拿来换些东西或是银钱,只是不多就是了。 她对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不太明白,不过有钱就要赚,不能错过。 一想到钱就有劲儿了。 姜云端着水碗走到庭院桑树下,准备用猪毛梳齿刷刷牙,刷到一半就觉得不对劲。 她用力一转头,终于看到小方子心爱的小兔子倒在地上,四肢微微抽搐,似乎十分痛苦,边上竟然还有没有成型的粪便。 糟糕,小方子那么宝贝这兔子,一只八哥鸟都能哭三天,要是兔子死了,不得哭个七八上十天? 这些天她并没有刻意喂养过,只是用绳子绑着兔子的脚,让它自己觅食,可能是昨晚上小方子喂了什么东西,兔子吃坏肚子了。 姜云眼前浮现出小方子热情洋溢的脸,还有他带过来不少的东西,自己手里的猪毛梳齿就是他带过来的呢。 得想想法子。 她扛起锄头连忙冲进林子里,挖了五味藤的根,这东西能治人拉肚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兔子。 木樨起来也看到兔子了,正焦急地转悠,她还挺喜欢小方子的,比小圆子嘴甜多了。 “娘娘,这可怎么办?” 姜云和木樨用五味藤的根煎了水,一人抱着兔子,一人用汤匙强行喂下了半碗。 “行了。”姜云满眼担忧,最后叹了口气:“听天由命吧,实在不行,只能再捉一只了。”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捉到。 两人赶着去地里摘菠菱菜,三胖子本人没有来,让另一个叫七七的小太监来的,趁着天色刚亮,菠菱菜新鲜,拿走了三大把。 把菜交给七七后,姜云望了很久,心里期盼着这条路能成,不用赚很多,积少成多就行。 入夜后,姜云和木樨又给小兔子灌了药水,但依旧不见好,拉出来的还是不成型。 姜云准备再做些套放进林子里,反正兔子长得差不多。 结果两天时间过去,只套住了一只灰毛兔,还特别大,这肯定糊弄不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药水的缘故,小白还在□□着,似乎还有那么一丝丝希望。 沈玄止来的时候,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周方今日休沐,太傅也早早出宫,实在无聊,就想来看看,另外还拿了一盏琉璃灯。 一路过来,他满身大汗淋漓,一进来就看到姜云和木樨头挨着头,蹲在桑树下唉声叹气。 他将琉璃灯悄悄挂在桑树枝上,才开口:“怎么了?” 姜云吓了一跳,见是小圆子,连忙拍拍胸口,“是你啊。”旋即又脸色大变,“小方子是不是来了?” 沈玄止板着脸摇头,他来还不够吗? 谁料姜云大大松了口气,然后眉头又拧起来,双手捧着奄奄一息的小白,苦恼道:“不知道是不是吃了带水的叶子,小白它不行了。” 沈玄止回忆起周方昨日确实拿了灶上带水的菠菱菜叶子,一时也陷入了沉默。 木樨也满脸心痛:“怎么办?小方子肯定会伤心的。” 沈玄止也觉得头疼,那家伙哭起来可不得了,要是让大将军看到周方肿着眼泡,恐怕又要受罪。 “能不能再捉一只?”他指了指林子,“我记得你说是在那捉的。” 姜云拎着一只体型肥硕的灰毛兔,面带沮丧:“你看,我捉了快两天,只捉到了这个。” 沈玄止抿唇,犹豫了几息,“小方子这些天都要上值,我来陪你捉吧。” 小白似乎是听懂了,也正式吐出了兔生的最后一口气,倒在院中的桑树下。 姜云扛起锄头正式挖了个坑,把小白埋进坑中。 沈玄止:“你不吃了它么?也算是一顿肉。”甘泉宫都穷成这样了,有一口算一口。 木樨快言快语,“不能吃小白。” “对,”姜云也点头:“而且我答应过小方子,不会吃小白的,答应了就要做到。” 几人便准备去捉兔子,时间仓促,又趁着人多,姜云想着干脆用火攻。 沈玄止看着她手里的柴火,又看埋小白的坑,“这样会不会捉到很多兔子?不太好吧?” 姜云诧异道:“多了还不好?宰好挂起来,到了冬天就有熏兔肉吃了,而且兔子毛还能换东西呢。” 沈玄止:“……”这算原则吗? 林子里经过一次水,兔子洞越发显眼,姜云本是想着让他们自由生长,现在看来,还必须要去除一些。 “都说狡兔三窟,一人守一个吧。”姜云接过木樨手里的竹筐,待会儿就可以盖住逃跑的兔子。 找到兔子洞点好火,木樨站在一边立刻盖上鲜枝,浓烟霎时起,姜云拿着蒲扇拼命往洞里扇,自己也熏出了眼泪鼻涕。 如此这般,过了盏茶的工夫,不只看到兔子,还看到在路中间蜿蜒扭动的蛇。 沈玄止和木樨瑟瑟发抖地站在一边,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又互相嫌弃地离远了些。 姜云满眼放精光,这可是好东西,拿来炖一锅汤,鲜得舌头都要吞掉。 她一把掐住蛇尾,动作迅疾地临空抡起来,还有空吩咐木樨:“木樨,快,兔子,那个白的,那个大肥兔子,全都网起来……” “小圆子,你也快点,别愣着啊。” 沈玄止和木樨满脸恐惧,依旧靠在一起瑟瑟发抖,完全不敢动,就这么张口结舌地看着姜云大发神威,手里攥着一条蛇甩来甩去,忽然一个蛇头重重甩在两人面前—— 看着血红的信子,木樨控制不住:“啊啊啊……” 姜云看两人跑得比兔子还快,一时瞠目结舌,不得已,自己拿着筐子手忙脚乱盖住了三只刚出洞的兔子,没走两步又看到一条粗壮的蛇。 毕竟是杀生,她还是念叨了两句,“多谢摄政王,多谢皇帝,给我容身之所,还有一口蛇汤喝,谢谢……” 她把火踩灭,又把兔子绑好放在背篓里,两条蛇的骨头已经被自己抽散了,动弹不得,姜云便一并丢进筐中。 沈玄止和木樨早就跑了回去,他喘了半天,想起那条扭来扭去的青蛇,仍然心有余悸。 他拿下太监帽子,擦擦额头的汗,回想方才一幕,只觉平生罕见,哪有女子这般…… 转头朝木樨道:“她以前就这样吗?还是本来就这样?” 木樨看他手忙脚乱的模样,此时才觉得他真实了一点,像个正常人,平日里装相又可恶,嘴也臭。 她朝他白了一眼:“不过是个小姑娘而已,哪有这么大的胆子……” 木樨转头看向林子,语调寂寥:“娘娘说她家乡闹□□后,啃过草根,吃过老鼠,树皮都吃过,就快要吃土了,途中若是能抓到蛇,那是大喜事……” 沈玄止从未听过这种事,书本中寥寥数语,他也从没当回事,奏折里百官也是说已经处理好,只觉这一切都是与自己很遥远的事儿。 他回想刚才姜云满脸喜色,似乎根本不怕,与她那张娇俏柔婉的脸极不相称。 她才不过十五岁的年纪。 “那她真的不怕吗?” 木樨点头,又摇头:“可能以前也怕吧,但娘娘说,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挨饿更可怕的事。” 沈玄止听完这话心头一跳,莫名有些难过,更有些羞愧。 姜云回来后,看两人脸色依旧发白,不由大笑。 “哈哈哈哈,别怕,我待会儿炖蛇汤,可好喝了,大补呢。” 她又朝木樨道:“咱们春天在林子里找的蘑菇没吃完,不是晒干了吗,快去泡了,正好炖汤。” 这时姜云才想起小白的事儿,不由纠结,“小圆子,你说这只怎么样?能不能骗过小方子?” 沈玄止看她笑得清脆,瞧不出从前半分,想来是日子过得轻松了些,心头温软。 “我来看看,稍微大一点也没有关系,小方……” 他一边说一边探手去抓兔子,不料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篓子底下两条盘踞的蛇,猛地缩回手,快如闪电,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姜云看着一阵狂奔,很快就不见人影,眨巴着杏眼,歪头呆呆冒了一句:“我刚想说筐子里头有蛇……” 木樨站在一边庆幸自己没伸手,看到小圆子落荒而逃,哈哈大笑起来。 晚上,姜云和木樨喝了一顿美美的蛇汤。 木樨正对着桑树,看到枝叶间有光在闪,仔细一瞧,竟是一盏琉璃灯。 “娘娘,你看,琉璃灯。” 姜云转身,看到木樨拿着一杆玲珑塔模样的东西,也有四角飞檐,只不过中间竟是透明的,火光里看起来亮闪闪,格外漂亮。 “这是哪里来的?” 木樨:“昨日都没看见呢,可能是小圆子拿过来的。” 姜云对这种东西没什么兴趣,看了一会儿就没再关注,反倒是抱过一旁的新“小白”。 “这应该看不出来吧,也就是小了一点点而已。” 新“小白”也很可爱,模样相差不大。 两人洗好碗,说笑一会儿就睡下了。 月上中天,鸣虫未眠。 甘泉宫早已陷入一片宁静,可兴庆宫中还未成眠。 沈玄止黄昏时召了莫太傅进宫,说是要秉烛夜谈。 第16章 勤劳 他做事一贯荒唐,此举也不出格,无人出来阻拦。 莫太傅虽不愿助沈慕年,但显然对沈玄止这个荒唐小皇帝也不放心,捋着花白的胡子,一直面色淡淡。 “不知皇上要和老臣谈些什么?” 沈玄止难得的正了颜色,一改往日纨绔模样,郑重其事的朝莫太傅鞠躬。 “老师……” 莫太傅淡淡受了这一礼,他乃帝师,沈玄止的一礼,他还是当得起的。 沈玄止并未拐弯抹角,周方说得对,他疑心病太重,过去这么久,已经能瞧清楚人心了,不能再犹豫下去。 “老师,往日荒唐,实在非我所愿。”他再次鞠躬,“如今学生性命危在旦夕,求老师指点迷津。” 莫太傅平静看着他,语调轻缓:“你是想保自己的命,还是想要这天下?” 沈玄止闻言有些不解,直起身,望着指导了自己多年的老师,他身边的人来来去去,莫雨的胡子由黑转白,身姿不复当年,却一直在。 “若你只想保命,那免开尊口。”莫太傅的面色渐渐严厉起来,“若你想要这天下,那就做好准备。” 沈玄止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喉间滚了滚,罕见地有些紧张。 “我困在这皇城中,看不到也听不到,所听所看俱都是旁人筛选过的,您问我要保命还是要江山,其实,我最近的愿望,就是想着让百姓能吃饱。” 他听周方说过很多外头百姓的苦日子,不过周方这种世家公子说的,总少了许多可信度,他听听就算了。 可如今姜云的出现,她的经历与行为,一直在时刻提醒,他是个昏君,他的子民正在受苦,而他却只会享乐。 莫雨似乎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回答,有些诧异,眼中的厉色消散了些许。 沈玄止似是受到了鼓励,他咬牙切齿,声调发颤:“老师,我想试试,即便是失败,我也想知道,自己能走到哪一步。” 莫雨抬头,苍老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面前高大俊朗的皇帝,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曾用心过、厌恶过、更悲叹过,但最终他还是选择留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说说你有什么想法。” 沈玄止定定心神,才递了一张纸过去,“老师,我前些日子得到一个叫土芋的东西,想……” 夜色漫漫,月光清透,照着无数梦里人。 …… 今天的周方觉得坐在上首的沈玄止怪怪的,时常会走神,夹了一筷子芜青,筷子都戳到下巴了,才反应过来。 他昨日休沐,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 看着面前的蒸饼,周方有些食不知味,他要给姜云带活鸡和萝卜种子呢。 而且他很想念小白,好几日不见了,不知道长大些没? 殿内十分安静,两人坐着的桌边围了十几个太监和宫女,还不算守在殿内四角和外头的,只闻窗外蝉鸣,又吵又闹,压抑得很。 沈玄止心中有事,过了好半天才看到周方在朝他挤眉弄眼,意思是问他要不要溜了。 他蓦然想起姜云徒手抓蛇的画面,依旧有些惊悚,但想到小白,犹豫了一番,还是放下筷子。 两人想溜走,自然需要花费不少时间,等到一切妥当,踏上那条香槐路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 周方鼓着嘴巴,满脸不高兴。 沈玄止回头,看他怀里抱着鸡,背上背着包裹,样子特别滑稽,也就懒得管他嘀嘀咕咕埋怨自己了。 此时的甘泉宫正忙得热火朝天,午后的太阳格外刺目,似乎压根不想让人出来。 姜云正在处理之前摘回来的毛桃子,她实在舍不得丢,但是硬啃的话,不止废牙还废人。 做了一点果脯,奈何没有那么多的糖,吃起来也涩嘴得很,顶多算磨牙,但是做成果酱,倒还算能入口,等到了冬日里泡水喝或是煮吃的,也添些味道。 “木樨,火不要太大了。”姜云站在灶上搅着里头的果肉,丝毫停不下来,“要是粘锅,这一锅就都坏了。” 木樨赶紧拖了根烧旺的木头出来。 “阿云,”周方老远就看到这边在冒烟,肯定是做好吃的,连忙大喊起来,“阿云,小白还好吗?” 沈玄止看他叫得那么亲热,嫌弃地白了他一眼。 姜云远远看到两个人,也高兴地招手,“小方子小圆子,快来,我在做果酱。” 沈玄止和周方走近后,看到姜云在搅拌着锅里的东西,果肉已经有些化了,散发着微酸的味道,引得人满嘴唾液。 木樨则是看到小方子抱鸡的滑稽模样后,笑得前仰后合。 周方气鼓鼓的,但他周正却略带婴儿肥的白嫩小脸看起来格外可爱。 他腋下一左一右抱着两只母鸡,母鸡倒也安分,乖乖卧在他怀里,一人两鸡特别呆,一有动静,人头鸡头一起转向,步调一致,越发好笑了。 “我还在想你们今天来不来,再不来,那条蛇就不能留了。”姜云一边不停手一边笑道:“昨晚上我和木樨喝了蛇汤,真的特别鲜,你们晚上晚点走,我炖给你们喝。” 沈玄止情不自禁在脑海里想象姜云一刀剁蛇头的画面,整个人轻轻一抖,但还是强忍了下来,不能再犯怂了。 “好。” 周方气呼呼的放下东西,谁也不想理,转头就去找心爱的小白了。 “小白……” “小白,你有没有想我?哎呀,怎么好像没长啊,看来这几天你没好好吃饭啊……” 似乎没什么问题。 另外三人先是面面相觑,见状都松了口气。 姜云让木樨上来帮她搅拌,自己则是用藤子去绑住母鸡的脚,防止逃跑。 她笑着道谢:“小方子,多谢你,以后我就有鸡蛋吃啦。” 沈玄止咬咬牙,这明明是他弄来的。 周方抱着兔子正开心呢。 “没事没事,我答应你的嘛……”说到这他想起了,在怀里掏半天,递了一个布包过去,“阿云,给,这是我答应给你带的萝卜种子。” 姜云看到种子,简直比看到鸡还要高兴,眼里闪着奇异的光。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又有东西可以种啦。” 沈玄止在一边看她蹦来蹦去,欢喜异常,有些不解,“就这么喜欢种地?”整日里刨土挖土,有什么可高兴的? 姜云歪着头,很认真道:“也不是多喜欢,但很喜欢这个过程跟结果,这也是我现在唯一能通过自身努力,得到的最真实的回馈。” 爹爹说过,土地是最不会骗人的,尤其是勤劳的人。 沈玄止愣愣站在原地,看着姜云快活地忙碌,明明她都进宫做皇后了,怎么还这样蠢笨?不思索怎么保命保住位置,反倒整天干这些琐事。 他喃喃道:“笨蛋。” 周方看到一边摆了很多菠菱菜,棵棵都长得翠绿,叶片饱满,这个菜宫中还不多呢。 他顺手拿了一片起来,准备喂小白。 姜云连忙阻止,“不行,小白没长胖,就是因为你喂了带水的叶子,拉了好几天肚子呢。” 周方吓了一跳,抱着小白左看右看,“小白,真是对不住,让你受苦了……” 沈玄止嫌弃的撇过头,看着堆成小山的菠菱菜,奇怪道:“怎么这么多?” “是啊,”木樨看着这些菜,面露痛苦,“菠菱菜确实好吃,从长成以后,我跟娘娘一直吃一直吃,可这菜长得忒快,我们让三胖子拿去换东西,一天也就只能换几把出去,压根吃不过来……” 姜云看到菠菱菜也有些心痛,不管什么东西,再好吃也架不住天天吃,顿顿吃,而且还是他国的新品种,浪费可不好。 她想琢磨个新吃法。 沈玄止看着那堆菜,想了想道:“你们能拿这个菜去换东西?” “嗯。”姜云说起这个就笑,她总算弄明白了,“能换的,七七跟我说得很详细,宫中大厨房的份例许多都不可口,很多人会私下做菜吃,好多人就是这么换东西的……” 沈玄止发现她口中的人名又多了一个,这都是些什么人? “等等,等等,七七又是谁?” 姜云:“七七就是三胖子带来的,专门帮我拿菜出去换的小太监,他人很好的,话也很多……” 沈玄止听得彻底无语,在她眼里还有坏人么? 他摆手打断她的话,不耐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姜云话都没说完就被他不耐烦打断,眨巴着眼睛,闷闷转头,不再说话了。 沈玄止立刻就注意到她的变化,小姑娘本来笑盈盈快言快语挺好的,自己是不是过于严厉了? 他试探道:“我也会帮你问问看,有没有人要这个菜的。” 姜云的眼睛瞬时就亮了,嘴角忍不住上扬,清丽眉眼舒展开来,“真的吗?太好了,谢谢你小圆子……” 沈玄止听着小姑娘清脆悦耳的感谢声,也没觉得烦,看她朝他笑得如一朵花儿,忍不住也嘴角上扬。 姜云尝了尝锅里熬好的浓褐色果酱,眉头轻轻拧住,桃子已经提前泡了很久,涩味倒是没了,但还是有些酸,不过总比浪费的好。 “木樨,你快来尝尝。” 木樨也觉得有些酸,“要是再甜些就好了。” 第17章 能干 沈玄止这会儿倒没了矜贵,也尝了点,他从小到大,吃的喝的无一不精,眼界上乘,又见多识广,倒还真的有些建议。 “嗯,有些微酸,不过无碍,玉京有许多人喜食饼,许多人家还会用糖或是醋来蘸,这个东西,倒是和那两样异曲同工,甚至更可口些。” 姜云的老家在南边,吃饼倒是不多,知道这东西也有优点后,很是开心。 “那等以后多换点面粉麦粉,咱们也可以吃饼,也可以蘸果酱。” 熬完果酱,姜云也没歇着,马不停蹄地带着木樨去了泉边。 “那边的水芹菜最近发了好大一片,得割掉了,不然会有水蛇藏在里面,到时候洗衣服洗菜不安全。” 一听到蛇,木樨忍不住和沈玄止一起打了个寒颤。 木樨有些舍不得:“娘娘,直接割掉吗?是不是太浪费了?” 姜云笑着摇头:“怎么会?腌制成酸水芹就行了,等到了夏日里,熬一碗粥配上酸水芹,可开胃了。” 沈玄止和周方也跟着去了。 周方看着姜云轻快又勤劳的背影,感慨道:“我极少见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会这么能干,皇后真的是苦日子里过来的。” “是。”沈玄止想起木樨的话,看着姜云笑盈盈的侧脸,和宫中许多女人完全不一样,不自觉柔了眉眼,“她是真的很能干。” 周方侧头笑道:“你真不喜欢啊?” “滚。” “要是以后你真的亲政了,那她怎么办啊?” 沈玄止站在松树下,眉目清明,耳边是少女脆生生的笑,心头不由划过一丝悸动。 他眉眼间隐隐露出一丝凉薄,淡淡道:“难道你觉得,她能做皇后?” 周方叹了口气,看着有说有笑的姜云,有心想说什么,却又无话可说。 姜云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只是捧着一堆的水芹菜,高高兴兴地准备回去腌菜。 做腌菜不难,烧一大锅开水,把洗好摘净的水芹菜丢进去烫,看到稍微变色就立刻捞起来,过一遍凉水。 “等晾干后再撒盐腌制,装的时候注意不能沾油,过一段时间就能拿出来吃了。”姜云晒着水芹菜,就看到了菠菱菜,“不如咱们把菠菱菜也腌了吧?虽然没做过,但总归都是菜呀。” 木樨自然不会反对。 沈玄止拧着眉,“没吃过的东西你也要弄?万一不能吃或是吃坏了怎么办?” 姜云的手压根没停:“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这世上任何事,哪一样都要有人先试,要是怕这怕那,这菠菱菜也不会传到宁朝来吧?” “阿云说得好。”周方在一边鼓掌,在看到沈玄止飞来的眼刀后,偃旗息鼓。 沈玄止望着姜云,觉得她说得也不错,这两天因为一些改变而带来的不安,渐渐平息,心反而定下来了许多。 姜云把整理下来的菜叶子都丢给鸡吃,坚决不浪费一点东西。 做活儿最耗时间,金乌渐渐西坠,很快就到了黄昏,霞光落在如今的甘泉宫里,伴着袅袅炊烟还有晴好风光,格外舒适。 姜云休息了一会儿,便闲不住地站起身:“好了,我来炖汤吧,早些吃完你们早些回去,就不怕耽误事儿了。” 周方抱上小白跟着姜云四处转悠,看到姜云拿出那条竹叶青,吓得抱着兔子就跑。 “咱们乖兔子可不能看蛇啊……” 姜云难得起了玩闹心,抓起蛇就追了上去,嘴里拿腔怪调地叫:“蛇来啦,小白,让我吃你吧……” 周方跑的更快了。 木樨坐在一边,迎着落霞看姜云欢快地奔跑,少女匀称的身形赏心悦目,乌发飞舞,笑声如银铃,这情形,真是做梦都想不出来。 她不经意扫了一眼小圆子,见他目光一直追着姜云,嘴角微微上翘,忽然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娘娘很好看?” 沈玄止闻言立刻转头,方才上翘的嘴角变得平静,矜持点头,应了一句:“宫里的女人,都是精心挑选的,哪一个不好看?” 木樨叹了口气,靠在桑树上:“是啊,也不知道皇帝享不享用得过来,可千万别来祸害我的娘娘。” 沈玄止嘴角微微抽动,无话可说。 姜云将蛇洗净切段,直接丢入锅中加水熬煮,又泡了些干蘑,准备待会儿和绿叶菜一起炒,一边忙一边转头朝众人解释。 “这蛇肉本就鲜美,就不必加其他任何调味的东西了,待会儿啊,保管鲜掉你们的舌头。” 灶上还挂了好几串肉,除猪牛羊肉外,还有兔子,每样都熏得乌漆麻黑。 周方一边看一边捂小白的眼睛,“咱们乖兔子可不能乱看,会伤心的。” 姜云当着他的面,笑着把自己剥下的兔子皮拿出来。 “你们说这个能做成什么?玉京的冬日里冷得很,我想不换钱了,给自己和木樨做个手套。” 她说着面上有些窘迫,她确实会很多东西,但唯独不会针线,木樨会做衣裳,但也不会做手套。 沈玄止想起那房中单薄的被褥,这傻子去岁是怎么度过这玉京严寒的?终究软了点心肠:“给我吧,我有相熟的宫女,会做手套。” 姜云高兴地递过去,满脸期待,“到时候冬天做事就不怕冷了,谢谢你。” 她似是想起什么,又包了点干蘑,“给,这个虽然不值什么,但总归是个心意,你帮我拜托别人,总要拿些东西的。” 沈玄止摇头:“还是你自己留着吃吧。” 姜云却很坚持:“以前是真的没有东西给,现在有了,就不能伸手讨要,我读书不多,但我懂得怎么做人。” 周方见状,便力劝沈玄止收下:“阿云说得对,这人情世故啊,都需要琢磨,你就拿着吧。” 他现在对姜云这个挂名皇后倒是越来越喜欢了。 虽说蛇看着吓人,可做成菜后,尤其是这种粗糙做法,调味料就只有盐,竟然出奇地鲜美,连沈玄止都多喝了两碗汤。 姜云看大家吃得摸肚子,心里十分满足。 吃完饭后,天色还早,西边云蒸霞蔚,一片红云似火。 沈玄止和周方却不想走,两人拿了土芋自己烧着吃。 只不过两人从小到大过得都是衣来伸手的日子,周方还会种地,稍稍好些,沈玄止就真的是完全不会。 “哎呀,你别动,这火都被你弄灭了……” “你才别动,让开,我来……” 姜云和木樨洗好碗,一转头看到两人灰头土脸的样子,尤其是小圆子俊朗的脸上灰一片白一片,看着格外滑稽,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 入夜后,一直走到香槐路上了,周方拎着干蘑和兔毛都忍不住笑。 他指着沈玄止,笑得话都不成句:“你不知道,你,你刚才,脸上都是灰,我从来没见过你那个样子……” 沈玄止面无表情的看他,眼神利如刀。 他刚想说话,忽然抬手就拉着周方钻进了草丛里,顺便还捂住了周方的嘴。 周方被沈玄止掣肘,压根动不了,整个人都吓得僵直了,彻底不敢动,心跳如鼓。 “呜呜呜呜……” 沈玄止极少见的眼神锐利,怒瞪周方,死死捂住他的嘴,小声警告道:“来人了,不许出声。” 周方眼里的惊恐瞬间消散,这个人真是的,就不能早点说吗? 沈玄止眼神示意他闭嘴后,才缓缓松手,两人悄声坐起,枯叶发出丝丝破碎声。 果然看到有人从这条道上走过。 才刚入夜,天色尚还留着鸭壳青,香槐遮住了天光,但遮不住那抹玄色挺拔身影。 玄衣人手背在身后,长腿迈动,昂首阔步,似闲庭信步,乌发高束头顶,一根玉簪便占尽风流。 周方眼睛大睁,即便是晚上,即便只是一个背影,他也认识这个人,不就是宁朝大权在握的摄政王沈慕年? 他这个时候出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摄政王跟宫中禀报过要留宿吗?你不知道?”周方摸着下巴,满脸沉思,“若是留宿,那也是在他专用的寝殿中,为什么到这来?” 可这条路,不正是往甘泉宫去么? 他大吃一惊,拍拍沈玄止的肩,语气惊讶,似是发现重大事情:“莫非,莫非,是阿云?难道你怀疑的是真的,阿云和摄政王是有联系的?” 沈玄止从摄政王出现后就一直没有动静,垂着头不知想些什么,闻言只是轻轻摇头。 “他不是去甘泉宫,是去冷宫。”他声音似乎在瞬间沙哑,面色冷漠,眼中隐隐有寒光闪烁,“那丫头自入宫便和他从无联系。” 周方还想再问,可一看他模样,他了解他,纵使心里有无数问题,也没再说话。 他极少看到沈玄止这个模样,即便幼时承训,沈玄止也是骄傲地昂起头,现在却垂下了头,似是脖颈弯折。 曾经活泼骄傲又狂妄的少年帝王,不知从何时学会藏起心思,开始默默有了谋划。 沈玄止没有再说话,只是面色苍白地站起身,嘶哑着道:“走吧,咱们该回去了,不然会被发现。” 周方轻轻“嗯”了一声,赶紧跟了上去。 两人回去后,一夜无话。 第18章 牢笼 翌日一早,早间退朝后,帝师莫雨立刻便进宫面圣。 彼时沈玄止正面色苍白、表情严肃地和周方一起用早膳,兔毛已经交给了许世德,自会做好送回来。 莫雨进来时看到周方也在,唇瓣微动,最终没有说话。 周方自小便在各种人精中打转,见莫雨像是有话要说,心知肚明,连忙起身:“那我这便准备回去了。” 沈玄止却忽然抬手拉住了他,眼神看向莫雨,温声道:“老师,都是可信之人,您直接说吧。” 莫雨的神情微怔,看着周方,像是看一块肥肉,眼里透出奇异的光。 只缓声道:“工部四属,屯田郎中乃是我旧友之子,为人勤恳正直,说话做事十分有度,是个可托付之人,另工部侍郎乃是先帝提拔之人,先帝当年还曾赞过他,当然,还有一些人可堪用,老臣会拟下折子,再行商议。” 沈玄止点点头:“朕搜罗了一些土芋,不过这东西入宁朝时日不久,种的人极少,若想推广开来,所需时间不少。” 莫雨轻笑,花白的胡子微颤:“世间事哪一件不耗时间,若能成,这便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宁朝百姓都会感恩。” 周方听的清楚,他满眼精光闪烁,“是种土芋么?我,我能帮忙么?我知道该怎么种。” 沈玄止轻斥:“莫要胡闹,你若真去种田,大将军必把你剥皮拆骨。” “那我想去呀。”周方想起大将军凶神恶煞的脸,埋下头,有些闷闷不乐,“反正我又不会武艺,只喜欢种田,废物得很,他总不会真让我上阵杀敌吧?” 沈玄止拧眉:“那也不行,堂堂大将军嫡子,出去种田,日后说出去,大将军如何自处?” “其实,这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莫雨忽然开口,再次看向周方,睿智目光似看透了本质,“若是周公子真心想帮皇上,我可与你父亲谈谈,或许可行。” “真的吗?” 周方都要蹦起来了,白皙的脸上透出红润,“太傅,莫太傅,您,您真的会帮我去跟我爹说吗?” 莫雨捋着胡须点头,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周方乐颠颠的,“谢谢莫太傅了,谢谢您了,哎呀,往日里小子不懂事,总是在堂上顶撞您,真是对不住哇……” 他自己去说,亲爹不说剥皮,至少也会打断他的腿,但莫太傅就不一样了,先帝帝师,与亲爹也是有交情的,成功几率高了很多。 沈玄止看他鞠躬谄媚讨好的模样,不禁露了一丝笑。 忽然就想起当年周方伴读的时候,周方还朝莫雨的书上画乌龟的事儿,他幼时那样虚弱的身体,还想着帮挨打的自己出头…… 人都有自己喜欢和擅长的,大将军的儿子也不一定非要会武艺,就好像父皇的儿子,也不是像父皇那样会治国。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沈玄止便准备去批奏折,这时太后身边的宫女过来了。 “皇上,太后说等您忙完事情,请您一起用午膳,娘娘亲手做了一桌菜呢。” 沈玄止只淡淡应了一声:“朕知道了,你回去禀报母后,让她别劳累。” 他送走周方和莫雨,便入了勤政殿,走上御案,翻看着面前的奏折,里面多是歌功颂德,一片海晏河清,哪有什么灾难,哪有什么□□? 他瞧不见自己的子民,他被困在这座精致编造的牢笼中。 或许那傻丫头说得对,试试吧,怕这怕那的,一辈子做个傀儡,有什么意思? 沈玄止手上青筋绷起,许久才渐渐平缓,照旧拿起朱笔,认认真真地批改。 到了用午膳时候,身边的太监便开口提醒:“皇上,太后娘娘那边遣人过来了,您现在过去么?” 沈玄止放下手中的书,神情缓和了不少,“走吧。” 乾宁宫是宁朝历代太后的居所,范围不算大,但极为安静,宫中树木葳蕤,藤蔓盘根错节,正是鲜花烂漫的时候,乾宁宫中的花草就更是绚烂夺目。 多亏了这些花草树木,便是在这盛夏天里,乾宁宫都沁凉得很。 沈玄止举步径直往宫内走,绕过三道垂花门,两座精致拱桥,沿路太监宫女纷纷跪拜,很快便到了太后的居所。 还没进门便听到了一片笑闹声,还有孩子的声音,一派欢乐模样。 沈玄止站在门边,静静听着。 好一会儿,才有人看到皇帝过来了,连忙跪下磕头:“奴婢叩见皇上。”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很快精致的雕花木门内走出一个盛装美妇人,身着如意缎绣五□□凤袆衣,笑盈盈地站在门边,一头珠翠如花树堆雪,美玉莹莹,这般看着像是不过双十年华,眉目间隐隐带有倦色,但掩不住秀丽绝俗的脸。 美妇人急急上前两步,“止儿,你来啦,近些日子可好?累不累?” 沈玄止快步上前见礼,“母后,您怎么出来了?” 太后一双妙目微微泛红,似是力有不逮,差点倒了下去。 她扶着沈玄止的肩,语调微微哽咽,眉眼间含着淡淡的愁绪与委屈,“你如今长大了,总是不来,母后想你得紧。” 沈玄止用力抿唇,垂下头的瞬间,眼里闪过黯然,抬头时,又笑着道:“儿子每日都忙,上学,批阅奏折,学皇叔处理政务,一堆事要做呢,这您都知道啊。” 太后用力点头,很快又转为笑脸,伸手轻抚沈玄止披在脑后的乌发,满眼欣慰:“是,我的止儿最聪慧了。” 沈玄止携着太后一起往内室走,轻声说着自己最近在做什么,母子之间情意颇重。 落座后,他见席间有一道绿生生的菜式,一眼便瞧出是菠菱菜,不由一愣。 太后看他目光停在上头,连忙亲自夹了一筷子,含笑解释:“你应该见过的,这是菠菱菜,泥婆罗国进献,吃起来颇为爽口,你尝尝。” 席间除了沈玄止和太后,还有两人,一个是沈玄止的异母兄弟,沈玄青,比他小两岁。 沈玄青此时坐在一边摇头晃脑,满眼献宝般往沈玄止身边凑,眉眼间隐隐有一股痴傻之态。 “哥哥,哥……你快吃,好吃。” 另一边是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叫沈鸢,眉清目秀,瞧着很是机灵,是摄政王带回来的,说是流落在外的女儿,他一个男人不会带孩子,便放在太后身边养。 “青哥哥,你真笨,止哥哥是皇帝,肯定早就吃过了,你不用夹。” 沈玄青被人说笨,有些不高兴,便委屈看着沈玄止,眼里流露出渴望,执意要给沈玄止夹一筷子菜。 “放碗里吧。”沈玄止温和道:“是很好吃。” 沈玄青高兴地放下后,眼睛亮亮的,又捧着碗自己吃了起来,开开心心,不知世事。 沈玄止以前不喜欢沈玄青和沈鸢,时时都没有好脸色,可细细想来,有什么可讨厌的,至少他们俩在母后膝下承欢,比他有用多了。 离开乾宁宫时,沈玄止当着乾宁宫太监宫女的面,向太后要了两道菜。 “母后宫中的菠菱菜炒的不错,还有那道驼峰炙,晚间能不能派人送些到儿子那?” 太后闻言很是激动,儿子极少向她提要求,连连点头:“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盯着做两道送过去。” 沈玄止谢过后,便离开了,走了几步又回头看。 乾宁宫处于深宫中,像是笼中笼,母后心性纯良,温柔敦厚,为了避嫌,她极少与宫外联系,也从不干预国政,一心盼着他能好好长大,将来亲政。 他暗暗叹了口气,大步走远。 后宫中耳目众多,皇帝去太后那用膳,已经有许多女人闻风而动了。 费依便是其中一位,她家中世代经商,送她进宫还陪了无数钱财,在宫中十分吃得开,宫女太监都说她大方,当初能在甘泉宫看到姜云,便是钱财使然。 不过很不幸,她来时皇帝已经走了,费依心中暗恼,但又无可奈何。 “哎呀,皇上走那么快做什么?” 不过她又探得了一个消息,皇帝向太后讨了两样菜。 费依拧着帕子,眼中暗暗沉思,朝身边的宫女吩咐了几句,又给了递消息的太监一个小荷包,双方眼里都露出你懂的微笑,便分道扬镳。 清晨日暮,一日匆匆而过。 还不到晚膳,沈玄止便听到说有人送菜过来,他以为是母后派的人来了。 身边的太监许世德一板一眼地禀报,袖子里不知塞了什么贵重东西,都快垂到地上了。 “皇上,是费宝林,已经等了皇上小半个时辰,说是做了两份可口的饭食,希望皇上一品。” 沈玄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许公公自皇叔指到我身边,已经多久了?” 许世德连忙躬身:“启禀皇上,已经十二年有余了。” 沈玄止如往常一样,不耐烦地朝他招手:“什么菜?” 许世德不敢抬头:“皇上,是菠菱菜和驼峰炙,哦,还有单笼金乳酥、烹牛犊,另还有些小食。” “嗯,很好。”沈玄止眼神冷冷地望过去,锐利无比,“朕中午和母后才说过这两个菜,现在就有人送上门了,很好。” 第19章 金镯子 许世德觉得皇帝与平日无异,但好像又有哪里不同,他来不及细思,尴尬笑道:“这也是后宫妃嫔们关心皇上,请皇上恕罪。” “嗯,收下吧。”沈玄止修长的指轻轻捏了捏眉心,嘴角莫名露出一丝笑,“让她回去,晚些时候朕会去看看她。” “是,皇上。”许世德喜上眉梢,胖乎乎的身子转出门外。 这个消息很快就犹如长了翅膀的鸟儿,飞得满宫都是,要知道,皇帝从未去后宫嫔妃那,何况是晚上。 许多人开始打探,到底发生了何事。 费依则是暗暗得意,用大把的金钱开道,哪里是那些只会叽叽喳喳的蠢女人能比的? 沈玄止用晚膳时,桌上的菜式多了很多,唯有两道菜是重复的,菠菱菜和驼峰炙。 他望着周围一圈太监宫女,遵照着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默默吃完了一顿饭。 就在要将菜撤下的时候,沈玄止忽然阻止了,“现在朕殿前伺候的,有多少人?” 许世德一愣,连忙回道:“回皇上,您晚膳时,伺候的有太监十四人,宫女十人。” 沈玄止想起赵贵儿和三胖子的话,还有姜云没出息的笑脸,挥了挥手:“这些东西大多都没动,让他们分了吧。” 宫女太监们虽面露不解,但每个人都忍不住嘴角上翘,虽说是在殿前伺候圣上,但吃到好东西的时候并不算多。 “多谢皇上……” 沈玄止果真去费依那坐了一会儿,也仅仅只是坐了一会儿,后宫里这些女人全都是他的好皇叔“精心”挑选,身上带着任务,他不敢多接触。 他看着面前的女子浓妆艳抹,扭捏作态,浑身薄纱蔽体,头上的钗环都快要插不下了,心里透着不耐,但面上不显。 “皇上,您请喝茶。” 费依恭恭敬敬地奉了一杯茶,随后用充满深浓爱意的目光看向皇帝,她模样娇美,刻意姿态下,倒也引人目光。 沈玄止看着她黏腻又妖媚的目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实在不知这女人都没见过他几次,怎么就能这样看着他? “行了,朕还要回去批阅奏折,你早点睡。” 费依满心失望,但又无可奈何,只能凄凉哀怨地送皇帝走了。 沈玄止只觉背后似是被什么黏腻东西黏住了,走得越发快,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 费依回宫后,叹了口气,不过很快她又振作了起来,不管怎么说,皇上进了她的宫殿,这就是一大进步了。 等她日后再多努力,诞下皇子,一切就都顺利了。 …… 今夜的皇宫中四下蠢蠢欲动,不少人来回奔走,只为揣摩些许圣意。 甘泉宫一如往常,宫殿依旧破破烂烂,不远处开垦的良田郁郁葱葱,泉边的林子里也安宁静谧。 只不过,今晚姜云和木樨准备炖一块咸肉吃,除了又堆肥成功,还因为两人终于开始赚钱了。 “木樨,你说这个能值多少钱啊?”姜云举着金镯子,上面雕刻着细细的纹路,还有一支梅花,整个人从午后的兴奋过度终于到现在的一般兴奋。 她兴致勃勃地举着镯子,“我能不能咬咬,万一是假的怎么办?” 木樨连忙阻止,“娘娘,这可不能咬,咬了就有瑕疵,会少了很多银子的。” 姜云乐颠颠地捧着金镯子,眼冒金光:“没想到啊,没想到,我以后要多种些东西,万一哪天又有人送金镯子呢。” 她确实没想到,今天下午,七七急急忙忙的跑过来,说菠菱菜有人要,全都要,说是每日来拿,但不许转卖其他人,只许卖给他。 姜云可不管那么多,金镯子,这可是金镯子啊,她可以立刻下地拔给买主,甚至可以洗干净送过去。 木樨看她笑得那么开心,也有些忍不住笑,不过她见识的东西到底多些,还是提醒道:“娘娘,咱们再不做饭,天就要黑了。” 姜云这才依依不舍地将金镯子收好,兴高采烈地炖肉。 又是一个好的开始。 第二天一大早,天色还只是微微亮,姜云就兴冲冲地起床了。 她还沉浸在那块金镯子的快乐中,令木樨也觉好笑。 最近几天也在一直挖地,就是为了种萝卜,现在再不育种,到时候天气太冷,只能白白浪费萝卜种子。 姜云细心地将种子和肥土拌均,一边撒一边道:“等萝卜出来了,咱们又多了些口粮,到时候冬日里就好过啦。” 木樨点头,笑盈盈的锄地:“是,到时候炖肉就不止土芋了,咱们还有萝卜。” 土芋除了留种外,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了,要种下一季才行。 菠菱菜已经吃个不停了,但和菠菱菜一起种下去的番椒,到现在才堪堪长成,枝叶肥壮,绿叶繁茂,还要再等一段时间才开始结果呢。 两人趁着天色还早,便又继续垦荒,如今已经足足有八垄田了,全是两人一锄头一锄头挖出来的。 姜云拄着锄头,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脚下的黑土地,心里的成就感简直要溢出来。 “咱们慢慢种,以后多搜罗种子,就再也不怕没菜吃了。”还能慢慢攒钱,看来在甘泉宫养老的事儿也不是异想天开。 木樨也笑:“多种东西多攒钱,以后咱们也吃饼,吃肉,吃糕点……” 两人一边做事一边说笑,笑声清脆,由着夏风轻送,蔓延至天际。 一直到八月,玉京就不像七月那么热了,太阳像是一个脾气暴躁的小老头,终于温和了一点。 萝卜种都冒出一片小嫩芽的时候,小圆子和小方子都没有再来,两人送来的鸡被养了一段时日,竟然真的开始下蛋了。 姜云越发地干劲十足,每日里都是笑容满面。 木樨看着她红润润的脸,也露出满满的成就感,这与刚进宫时的小姑娘简直判若两人,实在令人欣慰。 这天,赵贵儿和三胖子终于有空来了。 赵贵儿显见是得用了,整个人看起来特别精神,面貌与一开始有了很大不同。 “娘娘。”赵贵儿手里捧着一块布,笑眯眯的,“这是上头赏赐下来的,只是我和三胖子也用不上,正好拿过来。” 三胖子依旧憨憨地摸头,笑得憨厚。 姜云看着面前菡萏色的布匹,感动万分,随着时日渐久,她也明白宫中底层人是怎么活的,其实,也一样地不容易。 朝不保夕,担惊受怕,真正享受的,只有那些贵人们。 “是不是用东西换的?你们俩以前就拿了那么多东西,自己都用不上吗?以后不能再拿这些值钱的东西了,我会过意不去的。” 最开始的确是宫中剩下的,这里淘汰那里丢弃的,全都捡回来当做宝一样,现在明显一看就是好的,她真的有些不好意思。 三胖子挠头,“娘娘你别担心,本来是赏的另一块布,不过我和赵贵儿用不上那么好的料子,正好另一个宫女得了这块布,其实不值什么,都是贵人们不要了的……” 姜云闻言还能说什么,她抿着唇:“你们今天留在这吃饭吧,我炖兔子给你们吃。” 赵贵儿和三胖子松了口气,相视一眼,笑道:“就想着娘娘做的吃食呢,宫里的东西现在吃着没味儿,贵人赏下的份例,其实吃起来也就那样……” 姜云把灶上挂着最大的那只兔子取了下来,准备晚上给炖了,小太监的日子也不好过,多吃肉办差事也精神。 她叹了口气,日子是越来越好,但欠的人情也越来越多了。 沈玄止吃完午膳后,看着手里的兔毛手套,做得还挺细心,看着确实很暖和。 周方笑着接过来看,“她本来就是皇后,按理说你要是想帮,直接派人送一些东西过去不就行了,也免得她过得那么苦。” “她活得不是挺开心的吗?”沈玄止将手套丢给他,平静道:“况且要是直接送东西,你说她那种笨蛋,若是被人利用,还能活多久?” 周方抱着两双手套,无奈叹气,“你好歹是皇帝,护着点不就行了?” 沈玄止懒得理他,径直往外走:“背好东西,去看看你的小白吧。” 周方看着地上一大堆的包裹,认命地一个个背了起来,察觉怀里还搂着手套,“哎,你这人,你的手套……” 到了香槐路上,两人满头大汗地休息了一会儿,尤其是周方,喘得厉害。 “我说你这人,每次都不拿东西,你怎么这样?下次不跟你来了……” 沈玄止斜睨他,“好,下次我就把小白吃了。” 周方亮眼怒瞪,气呼呼地不想理他。 “行了,你马上就要离开玉京,也来不了几次。”沈玄止碰碰他胳膊,“我答应你,会照顾好小白的。” 莫雨已经说服了大将军,周方如愿以偿,按计划会随着工部之人一起去推广土芋。 周方说起这个就有劲儿了,他眼神发亮,“你说莫太傅是怎么跟我爹说的,我爹那种人,我爹哎,他竟然说服了,太厉害了,哎呀……” 沈玄止挑眉,看他那么兴奋,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中间许多事都是殚精竭虑,各方势力汇聚。 但若是此事能成,也不枉费最近的忙碌。 第20章 焖饭 到甘泉宫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路两旁的树都无精打采。 沈玄止注意到路边的杂草都经过整理了,从前一眼是看不到田地,现在已经能看到扩大了许多的田垄,里头长着郁郁葱葱的庄稼。 偶有清风徐来,令人心旷神怡,这段时间一直绷紧的神经,得以慢慢缓解。 或许是有独特的风水,他喜欢这儿,像是宫内的一片净土。 “阿云阿云,阿云,我们来啦。”周方兴冲冲地跑到殿前,一边跑一边眼神搜寻小白的踪影。 姜云此时又在腌制水芹菜,不知是不是那汪泉水的缘故,这水芹菜长得格外地快。 “小方子你来啦?”她指指一边的林子,“木樨带着兔子去那啦。” 周方把东西一丢,连忙往林子那边去。 沈玄止这时才走过来,看她举着湿淋淋的双手跑出来,手小小的,肤色虽白但十分粗糙,掌心处还有黄色的茧,一点不像这个年纪女孩子的手。 “在做什么?” 姜云注意到他的目光,并不在意,笑着解释:“在腌水芹菜呢,最近这个太多了,你们俩走的时候,一人带一些回去,早上配着饼和稀饭吃,可开胃了。” 沈玄止心头一动,想起一件事,“那菠菱菜呢?” 姜云闻言嘴角止不住的上翘,她性子如此,就算拼命抑制,却还是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我跟你说,前些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有人把菠菱菜全都买走了,你知道我赚了多少吗?” 沈玄止垂着头看她,简单的素色青衫裹着纤瘦的身体,胳膊肘那块磨损挑出了线,但她笑颜酡红,眉眼弯弯,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他看到她颊边乌发随风而动,看得人心痒痒的,差点就抬手去挽了,但最终只是垂眸问她。 “嗯,赚了多少?” 姜云神神秘秘地靠近他,朝自己手腕上比了比,还特意比大圈。 “一个金镯子,纯金的,上面雕刻了精致的梅花,可好看了,哈哈哈……” 沈玄止想起身边的太监许世德,那不知装了什么快要坠地的袖子,可比一块金镯子要多多了,但又低头看看姜云傻乎乎的笑脸,终究是没忍住,也抿唇笑了。 “是挺多的,那今天应该好好吃一顿。” 姜云不停点头:“嗯呀嗯呀,今天赵贵儿和三胖子也来了,我还给他们炖了兔子,就是那天咱们一起抓的,那只最胖的,还另外给小德子带了一份,他好久没来了呢。” 沈玄止闻言面色一凝,侧过头:“那我今晚吃什么?” 姜云嘿嘿一笑,笑中带着小得意:“今晚咱们吃萝卜秧子,羊肉索饼,再用土芋焖饭,保证让你吃饱。” 沈玄止听着没有什么异议,毕竟这甘泉宫真的没啥好东西。 周方这时候抱着小白回来了,小白长大了不少,兔耳朵高高立起,红眼睛看着很机灵。 “阿云阿云,这次给你带了不少好东西来,你快来看看。” 他也是借花献佛,他从宫外进来,根本带不了东西,这次是沈玄止提前准备的,之前还会看看,今天压根不知道带的什么东西。 姜云早就看到了手套,大大方方接过来带上,温暖舒适,兔毛又白又软,她忍不住往脸上贴。 “太好了,谢谢你小圆子,真的太舒服了。” 沈玄止看她手捧着脸,高兴地歪着脑袋看他,一双清澈的杏眼里满是感激,微鼓的红润脸颊,可爱得像是周方怀里的小白兔。 他有些不自在地转开了目光。 “你喜欢就好。” 姜云没有在意他语调里的不自在,只不停点头:“喜欢喜欢,特别喜欢。” 她转过身,很郑重道:“谢谢你,小圆子。” 剩下的包裹里都是各种各样的肉,肥的瘦的全都有,把木樨激动得不行,她喜欢吃肉。 姜云和木樨欣赏了好一会儿的手套,趁着这个空档,木樨又帮姜云梳了个头发,没有用钗环,仅仅只是用几根天水蓝的发带绑着,精巧地扎出发髻。 木樨见周方一直看,笑着道:“这还是小德子带过来的,还有几朵粉色的绢花,娘娘不喜欢,说不适合干活……” 她梳好后端详半晌,点点头:“真好看。” 周方用胳膊推沈玄止,“你快看,阿云真好看。” 沈玄止这才装作不在意地看过去,少女发髻高耸,长发披肩,天水蓝的发带绕着蜿蜒在乌黑的发间,迎风飘动,日光下更是映衬得她肌肤如雪,脸如白玉,俏丽极了。 他看了半晌没说话。 姜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红着脸躲闪:“好了好了,这样不适合干活,我们还要去浇水,早些做饭,小圆子小方子时间不多呢。” 金乌开始西坠,八月的天,已经不比盛夏了。 周方也跟着帮忙了,他对种地颇有些心得,和姜云说得头头是道,又不耻下问,土芋于他而言是个新东西,姜云却已经是种过几茬的老手了。 “我也准备去种土芋了,若是可以,我可真想把你带去,你才是最厉害的。” 姜云闻言很有兴趣,但很快又意兴阑珊,叹着气道:“可惜我出不了宫啊。” 周方也觉可惜,又不好多说,只能安慰她:“没事,你不是想留在甘泉宫养老么?” “相比于留在甘泉宫,”姜云浇水的手顿住,笑道:“我还是愿意出去种土芋,外头天地大,种得越多,赚得越多嘛。” 沈玄止在一边认真听着,想起她说起金手镯的表情,“你就那么喜欢钱?” 姜云嘴里啧了一声,拧着眉回头看他,“难道你不喜欢钱?宁朝百姓多数都穷,有钱多好啊,就不用苦哈哈地过日子啦。” 沈玄止被噎了一下。 周方这时插嘴,指着剩下的半垄菜地,“这菠菱菜还是挺多的呀,不是说都被人买了么?” 姜云的表情也有些苦恼:“就是呀,奇怪的很,菠菱菜确实被人买去了,说是每天来拿,可是已经好多天都没人来拿了,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又有些担心,眉头都皱在一起了,“不来拿菜,我的金镯子不会被收回去吧?” “不会的。”沈玄止往回走,站在田埂上不动了,“放心吧,好好收着就行,不过——” 姜云一惊,杏眼瞪圆:“怎么了?” 沈玄止挑眉:“小心小偷。” 大家都笑了起来,姜云也有些不好意思,埋着头努力干活。 等到水浇好后,天幕上已经隐约能看到星子了,似淡青色幕布里的萤火虫,西升的月亮也渐渐越发亮眼。 姜云长舒了口气,捶捶酸疼的腰:“走了走了,回家吃饭!” 家? 沈玄止听到这个词,不禁抬头望天,弯月高悬,这算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吧,这样的日子,他能过么? 回到甘泉殿后,一片漆黑,木樨借着月光进屋摸索出一盏油灯,小心点亮,照射的也不过方寸之地,一点都不方便。 沈玄止拧着眉,忽然道:“那盏琉璃灯呢?怎么不用?” 姜云:“真是你拿的啊?可惜了,我这蜡烛早就用完了,白白放在那落灰,不如你拿回去用吧?那么好看的东西呢。” 沈玄止闻言闷闷的,“我送出去的,哪有再拿回来的道理。” 他是真没想到这茬。 姜云没听到,她已经准备好做饭了,萝卜秧子是疏苗的时候拔下的,多是不好成活的苗,现在吃正是嫩的时候。 “这是赵贵儿拿来的面粉,咱们可以做饼了,正好用上我熬的果酱,还可以夹我做的酸水芹和酸菠菱菜,肯定好吃。” 周方在一边听着听着就咽口水,他已经有些饿了,怕做出不雅事,便蹲在灶下央着木樨烧土芋吃。 一灯如豆,风儿轻抚,温馨放松,安宁静谧。 灶上雾气升腾,锅内开始咕嘟地响,这是稻米煮开了。 夜里看不清,姜云等了一会儿,抬手捻了一粒米用手碾,发觉米已经微软,便舀起来沥米汤。 土芋已经提前切好块,锅内猪油烧开,放两颗番椒炸香后,倒入土芋翻炒,再把沥起来的米倒在土芋上,不用再多动,只需加水、加柴,等待美味成。 沈玄止正全身放松,脑袋空空地坐在一边,等着等着突然手里被塞了个面团儿,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姜云。 “怎么了?” 姜云笑眯眯地,哄小孩一样:“给你玩儿呀,别发呆啦。” 沈玄止捏着面团儿发愣,不知道该怎么玩儿,又觉得好笑,这傻丫头把自己当做小孩了吧? 锅内一直在响,水气腾腾,很快就有了饭香味,另一边姜云的羊肉索饼也成了,她小心切成块装好,又去屋内的腌菜坛子里夹了两碗酸菜出来。 “要准备吃饭啦。” 周方第一个蹦起来,“太好啦,我都不知道咽了多少口水,阿云,你的手艺真是没得说,比宫里的御厨还要好。” 姜云被夸,心里依旧高兴,“那你一定要多吃点。” 众人围在一处,桑树下,油灯光亮影影绰绰,小小的桌子,寒酸又热闹,可饭菜不知为何,格外香些。 第21章 开始 一顿饭吃得大家都动弹不得,只能坐在院子里仰头看星星。 沈玄止和周方休息了一会儿便准备走,姜云果然提了两包酸水芹出来,都炒好了。 “快拿着,这个实在太多啦,我和木樨真的吃不完。” 周方提在手里,发现是用藤蔓扭软后做的绳子,真是心灵手巧。 “多谢,我会好好吃的。” 出了甘泉宫,沈玄止把酸水芹给了周方,“你拿着吧。” 周方懂他的意思,大概是他不好拿出来,怕被有人看到,但又觉得不明白。 “她本来就是皇后,你就算把她接出去又能怎样?摄政王也不会说什么吧,这还是他选的呢。” 沈玄止没有说话,许多东西保持现状就最好,一旦环境有所改变,人也会跟着改变。 他装作不在意地朝冷宫方向看去,眼里不经意闪过一丝冷意。 “走啦,吃饱了就好困。”周方小声叫他,“咱们快些回去睡觉,你明天还有要事呢。” 沈玄止点头,有些迟疑:“你说,这次的事儿,能成吗?” 周方毫不迟疑,用力点头:“能,一定能,推广土芋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摄政王没有道理拒绝。” 两人到底还年轻,沈玄止更是第一次正式参与政事,尤其是,这件事还是瞒着摄政王进行的。 一夜翻来覆去,终于等到早朝时间。 沈玄止看着旭日东升,想上朝的心比往常任何一天都要积极,又很忐忑。 事情确实如周方所言,推广土芋这种事,于国于情都没有人能反对,即便是有人提出异议,在工部侍郎充足的准备面前,也很快偃旗息鼓。 沈玄止很满意,他们准备得已经非常充分了,甚至莫雨都没有开口说话。 沈慕年确实没有拒绝这件事,只是在早朝时,工部提出这件事后,他提议让几个人一起去推广土芋。 那几个人中,有一个人,是他的左膀右臂。 沈玄止端坐在上首,看向立在不远处的莫雨,见对方轻轻摇头,只能压下心头不快,准备妥协。 “朕往日胡闹惯了,第一次下决策,想法有诸多不周,摄政王思虑得十分周全,朕也觉得甚好。” 沈慕年笑着,独特醒目的一身玄衣站在了殿中,看起来俊朗无匹,不等沈玄止说话,他已经开始做出了决定。 “既是工部所提,那便还是交由工部,不过六部须得相互协作,臣举荐……” 他本就执掌朝纲多年,此时吩咐,竟是像皇帝一般指挥百官,莫不臣服。 沈玄止的心从一开始的怒,又慢慢安静。 他做了很久的傀儡,被摆布了很久,从糊涂到慢慢醒悟,用了很长时间也一直不得其法,如今真的上了朝堂,竟也没觉得有多可怖。 甚至,他的好皇叔也没有驳他的面子,或许是觉得他压根不配成为对手吧。 下朝后,他垂着头回了勤政殿。 莫雨也跟了过来,他捋着胡须,看到面前的少年皇帝有些垂头丧气。 “皇上,您今天做得很好。” 沈玄止很清晰地察觉到,莫太傅用了“您”这个称呼,转变不可谓不大。 “可我弄砸了,明明跟他们那一党无关,可功劳还要被抢去一半,我对不住您举荐的人。” 莫雨摇头,面上俨然带了笑,想了想才道:“可您有没有想过,若不是您站出来,这土芋压根不会推广开,许多百姓在今后的多少年里,照样在挨饿,您忘记自己本来的愿望是为何?” 沈玄止一愣,是啊,他本来就是想让百姓吃饱,而不是拿到朝堂中用权利博弈。 莫雨知道他转过这个弯了,才柔声道:“您今日站出来,将这件事提出,就已经成了一半,您要记住,皇位在您手中,您才是宁朝最正统的血脉,他权势再大,也越不过您。” 沈玄止朝莫雨鞠躬,沉声道:“多谢老师。” 下朝后,沈慕年也一直没走,他确实有些诧异,这件事,直到今日上朝时才知道,甚至名单里,还塞了个周方,那可是大将军的儿子。 如今满朝文武,有且仅有那么几个十分□□的官员,他拉不拢,但也不会放权,这般情况下还能将他死死瞒住,证明背后的人很有几分手段。 莫雨出来时,一眼便看到一身玄衣身形颀长的沈慕年,立在合欢树下,茕茕独立,恍惚间,竟然与先帝有几分相似。 他本不欲搭话,却被叫住了。 “莫太傅今日没有上折,又不必授课,怎么会去勤政殿呢?”沈慕年一双桃花眼似含情般看着,俊逸的脸上露出笑,“莫不是与皇上商议了什么?” 莫雨恭谨颔首,“摄政王说笑了,我一介读书人,能与皇上商议什么?” 沈慕年笑容不改,声调清越:“皇上自幼便心性纯良,蒙莫太傅教导多年,应该很清楚啊。” 莫雨神情淡淡,丝毫不让,“皇上乃是真龙天子,宁朝正统血脉,摄政王应该也很清楚。” 沈慕年听他意有所指,唇角稍稍平缓:“良禽择木而栖。” 莫雨笑着拱手:“忠君之事,担君之忧,食君之禄,无愧之,我是读书人,只认这一个道理,让摄政王见笑了。” 沈慕年看着莫雨离去的背影,眉头轻蹙。 事情既然已经提出来了,那中秋前,将推广之事商定后,工部便带着诸人一起出发了,也确实好好争论了一回。 最后的结果是,中书门下无出使之人,也就是说,这次派出去的人里,没有头儿。 这也符合沈玄止的预期,既然他不能得到,那就都别得到,各凭本事,反正他身份在这,又最擅长胡搅蛮缠。 出发这天依旧是个好天气,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周方在人群中缩着头,十分低调,生怕被亲爹揪回去,看到亲爹和莫太傅站在一起,眼珠子转啊转,又挺直了腰杆,神气得很。 莫雨看着看着就笑了,忍不住朝一旁的大将军道:“大将军好福气,有个好儿子。” 周辰虎目斜斜一扫,有些不太乐意:“你要觉得这是福气,那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这臭小子真是要气死他了,他堂堂宁朝十六卫骠骑大将军,结果儿子只会种田,传出去要叫人笑话死。 “哎,我还真要。”莫雨拱拱手,笑道:“等周公子在外头大放异彩回了京,我便让他去我府上,认作亲子,到时候将军切莫要舍不得人。” 周辰面色一滞,向四周扫了一眼,才开口。 “他确实喜欢种地,你说他在玉京闲着也是闲着,让他去外头教人种地,挂个虚职,我也认了,将军府的种,这辈子不能一事无成,但我不想让他牵连进不该牵连的事里头……” “如今,你还想脱身么?” 莫雨望着前方出发的人,平平淡淡道:“皇上已经长大了,那人布局多年,你手中的半块虎符,就是原罪,他是你的血脉,你觉得他能去哪?” 周辰闻言目光游移,闪烁着莫名的光,半晌无言。 莫雨并没有说话,只是拍拍他的肩,便上马车走了。 沈玄止此时还在皇宫,并没有去送,他觉得没必要,这件事肯定会成,最后的功劳分配,才是到时候努力要争的东西。 他想吃土芋了,这东西是他努力的开始呢。 …… 姜云正在给萝卜施肥。 马上中秋了,萝卜秧子已经长出许多,若是肥料跟不上,到时候可就难收获。 她如今有了针线,便让木樨动手把宫女的衣裳改了,首先袖子和裤腿全都收紧,这两样蹭来蹭去特别容易脏,还有腰线,不只要提高还要收紧,整件衣裳现在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 “你看,我改了以后,做事方便多了。” 姜云扭动腰身,自在地朝木樨展示,又低头看看开始鼓鼓囊囊的前胸。 她有些难为情,“是不是最近长得有些快了?衣服感觉都小了,哎,最近肯定是肉和鸡蛋吃得太多了,这里大了,弄得做事都不方便。” 木樨看着阳光明媚又娇俏的小姑娘,曲线如今渐渐玲珑有致,终于像个大姑娘了,心里欣慰不已,真是多谢那些肉了。 她努力憋住笑,怕姜云害羞。 “这是好事,赵贵儿和三胖子不是送了料子么?我们正好拿来做衣裳,保证你穿着好看。” 姜云果然有些脸红,以前胸前背后都差不多,哪有这种烦恼? 她捂着胸低声道:“能不能弄东西绑住些?做事太不方便了,老是晃来晃去,沉得很。” 木樨连忙摇头:“不行不行,你现在胡乱绑,到时候有你痛的,绝不可以……” “况且这里大了,穿衣裳都会好看许多,不光自己看着高兴,我也喜欢看你漂漂亮亮的。” 她总有些心疼这小姑娘,本来该长身体的时候浑身干干瘪瘪,如今好不容易吃得好长身体了,又觉得不好做事。 姜云也就是说说,没有哪个女孩不爱漂亮,现在生存压力没有那么大,倒也不用这么逼自己。 沈玄止来时正好听到两人对话,立时站住了脚,眼睛控制不住地往姜云身上瞄。 少女婀娜纤细,初初长大的那处因为不合身的衣裳,确实摇晃得十分醒目,不知为何红了脸,不自在的躲了起来。 沈玄止犹豫了会儿,想起她身上的衣裳袖子和裤脚都短了,胸前更是不合身,若叫外人看到,很是不妥。 他抿着唇,忽然转头出了甘泉宫。 第22章 对食 回到勤政殿后,沈玄止便让人拿库房的钥匙。 “朕记得前些日子外头送来了一批香云纱还是什么布料?” 尚衣局奉御被临时叫过来,战战兢兢地点头:“是,皇上,除了香云纱、云雾纱,还有雨花锦交织绫、花素绫……” 沈玄止对布料没兴趣,一扬手,便打断了她的话,“带朕看看。” 听着奉御在耳边喋喋不休地介绍各种布匹,他也走马观花地看,心里想的却是姜云应该穿什么? 她每日都要做活儿,这布料得轻便好清洗,又不能太薄透,免得让他人瞧见不雅,还要有弹性不能勒人,穿着要修身舒适,她还在长身体…… 一想到这儿,他浑身就有些不自在,呼吸都乱了,耳后似火烧,喉间滚了好几滚,连忙强迫自己不能再想。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是君子所为。 奉御此时拿起一批蝉翼纱,满脸欣喜且珍贵地捧着,“皇上,您瞧,这是银红蝉翼纱,素以薄如蝉翼得名,极为珍贵……” 沈玄止看着,却想起那日去费依宫中时,那女人穿着红色薄纱对着他搔首弄姿的模样,不由一阵恶寒。 他毫不犹豫立刻拒绝,“这个就不必了。” 奉御只得闭嘴,带着皇帝四处转悠,说得口干舌燥,绫罗绸缎说了个遍,就差把布料的历史通讲一遍了。 “皇上,再往前是粗布织造,那都是给宫女太监用的,您……” 沈玄止看着面前洁白厚实的布料,入手绵软,触肤温和,拉扯间还有弹性,觉得十分合适。 他性子自幼便养得无拘无束、猖狂骄傲,才不管是什么低等高等的东西,得用便是好东西。 “就这个,给我包上两匹,不过不要白色的,要染过洗好的。” 白色不耐脏,做活儿很难洗,尤其是沾了黄泥的颜色,他记得那傻丫头说过。 奉御一脸呆滞,实在不明白皇帝要这个做什么,但她在宫内服侍多年,也很有应变能力。 “是,奴婢立刻去办,”秉持着忠诚的心思,她又问道:“皇上是要送给哪宫娘娘?奴婢派人送去。” 沈玄止这才想起自己亲自来这是件大事,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着呢,恐怕不日便会传遍后宫,不知会生出什么事。 他犹豫了一瞬,便吩咐道:“这两匹送到勤政殿去,另外给每宫都送上一匹吧。” 那每个都送,这样就不会显得打眼了。 奉御抱着两匹布,亦步亦趋地跟在沈玄止后头,累也不敢说,只能硬撑着,嗓子里像是冒火。 沈玄止又装模作样四处看了看,拿了些针线和缝制衣裳的用具,在奉御满是疑惑的眼神中,满载而归。 此时已是黄昏,天边红云似火烧,该是日落而归的时候了。 姜云和木樨给地里除完草,又摘了点菠菱菜和番椒,现在番椒植株成熟,小白花开完就结果,果实饱满串也多,很是繁茂。 “番椒长得真好,果然是经历过风雨的。”姜云一边摘一边道:“木樨,咱们晚上用番椒炒土芋吧,辣辣的特别开胃。” 木樨用衣服结成兜,兜了一兜子番椒,“好,多做一些,咱们早上就用番椒土芋丝下粥,好吃又顶饱。” 她现在彻底被姜云同化了,哪里还能瞧出以前做宫女的样子。 沈玄止来时,太阳已经只剩一点头了,甘泉宫外围有桂树,桂花香气弥漫,心旷神怡。 他背上背了个大包裹,手里还提了不少东西,看起来沉甸甸的。 姜云和木樨走在前头,应该是要回去做饭的。 沈玄止加快脚步,跟了上去,“你们活儿做完了?” 姜云和木樨同时转头,木樨笑了笑就算打过招呼,但姜云就不同了,脸上绽了个大大的笑容。 “小圆子你来啦。” “你看太阳都落山了,我们也有些饿。”她自然地朝沈玄止伸手,准备分担拿东西:“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小方子呢?” 沈玄止被她白玉般的笑脸晃到了眼,有些不自在地转头,视线一不小心又落在她胸前,心口一跳,头扭得飞快,耳朵眼看着就要红了,心里更是紧张。 东西自然没有给她,他一个大男人,哪有让女人拿东西的道理。 “小方子有事,要很久都不能来了。” 姜云点头表示明白,又笑盈盈地给沈玄止展示自己的收获,神情全是满足。 “你看,我种的番椒,长得可好了,到时候一样可以腌制、晒干,做酱,好多种吃法呢。” 沈玄止捏起一颗番椒,问道:“你们晚上就吃这个?” 姜云脸上的笑就没有落下来过,摇摇头:“用这个炒土芋丝吃,再炒个菠菱菜,不过你来了,我打算炖个咸肉。” 沈玄止听着,总觉得有些淡淡的辛酸,又觉得好笑,明明不太熟,但她总会把好东西捧到自己面前。 眼看着已经走到了殿前,他将包裹打开,里头满满登登全是肉。 “还是做鲜肉吧,那些咸肉干肉还是少吃些,营养不够,你看,我拿来了好多,你长身体要多吃肉……” 他说着说着就停下来了,心里不断默念非礼勿视,但耳朵还是控制不住地发烫,目光游离不定,始终不敢落在姜云身上。 世上女子皆爱美,对身姿更是追求不停,他希望她要笑得漂漂亮亮的,不要有所顾忌。 姜云此时早就忘记自己和木樨说过的话了,看着肉心里高兴,闻言大笑着点头:“好,多吃肉身体棒棒的,为养老做准备。” 沈玄止再次听到她说养老的事儿,有些好奇,“你觉得自己会在甘泉宫住一辈子?” 姜云洗好手准备做饭,闻言有些紧张,“难道不能么?这甘泉宫都破成这样了,皇帝难道还要?” 沈玄止知道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索性换了问题,“那你将来有什么打算?除了养老,还想做什么?” “嗯……”姜云抿着唇想了一会儿,“我想出宫。” 沈玄止一愣,“出宫?” 姜云一边切肉一边笑,满不在乎的模样,“我在开玩笑呢,你想啊,我是皇后,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出宫,如果皇帝哪天想起我,说不定就是我的死期呢。” 沈玄止心想他可不会乱杀人,她乖乖的,他肯定不会对付她。 “那如果皇帝没想起你呢?” 姜云又想了一会儿,认认真真回答:“如果皇帝想不起我,那我又出不去的话,可能我会找个太监做对食。” 看着小圆子和木樨一脸震惊,她也有些不理解,虽然当初那个方太监不是好人,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 “宫里不是有很多年长的宫女和太监搭伙过日子吗?如果那个太监人很不错的话,其实也挺好的,毕竟有个人帮衬比一个人硬熬要好过多了。” “甘泉宫这么偏僻,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来人,有个头疼脑热好歹有人照顾,万一死了,那岂不是要烂在这里没人收尸?还有这么多年呢,我也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她只以为做对食就是两个苦命人结伴熬日子,压根没了解其中真实的含义。 木樨抱着兔子听得冒冷汗,在灶下边烧火边摇头:“娘娘,你别胡说,我会陪着你的。” 姜云笑着点头:“到时候宫里要是大赦,你出去还能嫁人呢,留在宫里做什么?” 沈玄止听着两人争论,心头倒是有些乱,还有些复杂,这女人该不会是在暗示他吧? 毕竟来这的太监,还有谁能比得过他? 他自认挺不错的,至少装太监的时候很不错,即便是一身简陋的太监衣裳,也难掩他矜贵的气质。 而且,他还帮过姜云。 姜云说过便去一边忙,丝毫没留意他的变化,东西准备好,她要开始煮饭了。 今晚不打算用土芋炖东西了,小圆子是大恩人,还是个有些挑食的大恩人。 她心思细,观察小圆子也仔细,每次他吃东西,都很会挑剔,譬如即便拌得再乱,他也会把芫荽给挑出来,不喜欢东西乱七八糟的,也不喜欢坐别人坐过的座位,讨厌别人嘴里含着饭跟他说话…… 姜云看着一边堆得高高的洗干净的肉,今晚小圆子拿来的肉多,那就大气地做个红烧肉吧,免得被说小气。 第23章 小德子 沈玄止有些矜持地看着姜云,眼里泛着奇异的光彩。 他以一种苛刻的目光审视姜云,心里念头不停,她虽然是皇叔送进来的,但她还是白纸一张,虽然粗俗不堪,半点礼数不懂,但性格不错,模样也不错…… 他目光游移,落在姜云玲珑有致的身上,慌乱转头,耳后渐渐又红了起来,忽然想起自己拿来的粗布。 “对了,”他拿起那个大包裹,一扯开里头是两匹淡青色的粗布,还有一包蜡烛,“你衣裳都有些短了,这两匹布足够你做几身了。” “是粗布,太好了。” 姜云眼神亮亮的,她很久没有穿过什么合身的新衣裳了,进宫穿的宫女衣裳也是不合身的,不是下摆短就是袖子长。 她接得有些胆战心惊,“小圆子,你不会是用什么东西换的吧?” 沈玄止看她小脸担忧的模样,心里很是舒畅,笑着摇头:“你放心穿就是了。” 他看着两个女人在那边嘀嘀咕咕着商量做什么衣裳,要做几身,转头也笑了,他自小便拥有的太多,从不知道一点一点拥有的感觉。 姜云高兴得蹦蹦跳跳,看看天色已经黑了,便抱着蜡烛进屋把琉璃灯翻找了出来。 木樨把琉璃灯点上,屋子里霎时就亮堂了,琉璃还折射着光,还不怕被风吹。 “真精致。”姜云蹲在琉璃灯边,满眼都是光亮,“好漂亮。” 木樨也点头,“是,娘娘,咱们会越来越好的。” 沈玄止看着她充满希望的杏眼,竟也慢慢感受到这种从无到有的快乐,或许人的欲望少一点,也能活得开心些。 锅里的红烧肉香气越来越浓,浓油赤酱加上各种大料做出来的肉十分诱人,最后收了汁,又撒了把葱花,就盛了出来。 姜云又炒了个土芋丝和菠菱菜,光吃肉也会腻,她用着任何人都能听出来的欢快声调,笑道:“吃饭啦。” 沈玄止看她,她也正好看过来,一双杏眼在烛火下格外传神,似秋水盈盈,像是要开口说话传情。 他只觉心跳如雷,端着姜云递过来的饭,十分努力地装作不经意道:“你若是想选对食,那你会选谁?” 姜云闻言一愣,不过她人实诚,别人问那就答,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沈玄止握筷子的手已经顿住,似乎在等一个答案。 姜云轻飘飘的说了个名字。 沈玄止登时喉咙一紧,错愕中又带着不确定,不小心岔了气,满嘴的饭全都喷了出去。 他咳了好一会儿,才满脸不可思议地抬头,声调都拔高了许多,“你说谁?” 姜云歪着头笑,杏眼弯弯,又肯定了一句,“小德子呀。” 姜云至今仍能回想起当初小德子朝她伸手,脸上那温和的笑,这是她进宫后遇到的第一抹善意。 她掰着指头细数小德子的优点。 “他人长得好看,是第一个帮我的人,而且这个地方还是他找的,要不是他,我可能连野菜都没得吃,如果要做对食,那就还是他吧。” 沈玄止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谁叫他一开始就对她不管不顾呢,新婚连盖头都没掀开,整个后宫都在笑话她吧。 即便是后来救她,也只是那一次仅有的一丝心软,若是放在平时,他连多看一眼都嫌烦。 沈玄止心里想得清楚,但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一时饭难下咽,明明刚才还觉得这红烧肉很香很好吃。 木樨在一边反对,“不行,你不能结什么对食……” “万一皇上倒了呢?摄政王起来了呢?你决不能留在宫里,更不能结什么对食。” 姜云开始咬手指:“也是,皇帝好像很弱,那我……” 沈玄止越听心越凉,本以为姜云的话就够气人的,谁曾想木樨的话更要气死人。 姜云不想争论,夹起一块红烧肉,吃得摇头晃脑,满脸幸福。 “鲜肉太好吃了,小圆子你快吃。” 沈玄止压根吃不下,食不知味,虽然他不喜欢这笨蛋,可这笨蛋竟然选别人也不选他。 他有哪点比不上那个什么小德子?他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呢! 当他再次用一种极为苛刻的目光审视姜云,心里想的又是另一番景象,这丫头又笨又蠢,呆呆傻傻,仪态全无,不懂礼数,粗俗不堪,最重要的是还眼盲心瞎…… 可她再怎么不好,缺点再多,她就是不选他。 她凭什么不选他? 沈玄止“砰”地放下筷子,饭也不吃了,起身转头就走。 姜云和木樨莫名其妙看着他渐行渐远,半天才反应过来。 “你去哪儿啊?饭都没吃完呢。” 沈玄止望着天上稀稀拉拉的星子,连头都没回:“不吃了,我还有事。” 姜云满脸莫名地收回目光,看到他碗里还剩大半碗的饭,十分可惜,“可惜了这些饭,只能倒去喂鸡了。” 沈玄止一路气冲冲的,走到半路渐渐冷静下来,回想方才的事,才觉有些可笑。 自己是怎么了? 他还有许多事要做,怎么就光想着这些多余的事儿,那个蠢丫头选谁,关他什么事?他又不会真的让她做皇后。 自己的皇后,须得是钟祥世族,毓秀名门,温良恭谦,柔嘉成性,不能空有美貌,能与他并肩而行,正位中宫的一国之母。 沈玄止想得十分清楚,脑子也清醒,不停地告诫自己,可脑海里依旧回荡着姜云的声音,她就是要选小德子。 这么久了,他压根就没见过那个小德子,对她哪里好了?有他好吗? 这蠢女人! 他往日回来都是翻墙翻窗,悄无声息,今天心情不佳,干脆直接踹门而入。 守在外室的太监正瞌睡,忽然被惊醒,也没看清面前情况,就已经吓得魂飞魄散。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才不是故意的,奴才……” 沈玄止等着殿内的蜡烛燃起,眼神阴恻恻地看到面前的小太监,好一个唇红齿白,面如傅粉的俏郎君。 心里不由一阵怒,真想把这些模样漂亮的也赶出去,当初怎么就帮她赶了丑的呢? “滚下去。” 小太监屁滚尿流地滚了下去,一边滚还一边求饶:“奴才这就滚,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沈玄止连书都不想看了,和衣而卧,手臂揣在怀里,满脸怒色地躺着。 翻来覆去一整夜,终于快要天亮时睡着了。 在太监一声声的叫声中醒来的沈玄止,觉得没有睡好,眼睛酸疼,还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坐起身,一动才发觉腿间黏糊糊的。 模模糊糊想起昨夜做了梦,梦里是那个蠢女人的身影,披散着绸缎般的头发蹦蹦跳跳,喜笑盈腮,回首间星眸皓齿,眉目如画,尤其是她越发明显的那处…… 沈玄止红着眼,一时不知为何,燥的一拳砸到了床头。 进来伺候的宫女太监哗啦啦跪了一地,好在只听到皇帝咬牙切齿地吩咐:“朕要沐浴。” “要冷水……” 沈玄止泡在冷水里,可脑子里依旧止不住地回想那个梦,少女曼妙身姿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整个人渐渐燥热。 第24章 蜜唧 幸好今日中秋佳节,照旧例,宫里要办宴席宴请官员,所以早朝只是接收奏折,并不需要皇帝亲自面见。 沈玄止看完折子,如往年一样,会去陪母后说会儿话,吃一顿团圆饭。 太后一早就知道儿子会过来,忙忙碌碌的准备着吃食,她自己不会,但却极喜欢动手,尽管最后还是宫女来做。 “这道乌雌鸡蛋羹一定要好好做。”她神情严肃的吩咐,“止儿最喜欢这道菜了。” “是,娘娘,”尚食局奉御想起什么,垂首道:“太后娘娘,蜜唧这道菜,只有您身边的翠儿做得最好,摄政王最喜这道菜,您看……” 太后一愣,柳眉微蹙,“那就让翠儿做一道吧。” 这时厨房外有一大一小的身影追逐而来,看到太后娘娘,连忙垂首敛目,乖巧行礼。 沈鸢见太后笑着招手,便蹦蹦跳跳地跑到她身边,稚声道:“皇伯母,我父王今天会来么?” 太后朱唇玉面上露出一丝笑:“会来的,我答应过你,今年中秋会邀请你父王来用膳啊,鸢儿想父王了是不是?” 沈鸢小脸上透着红,羞赧地点点头。 沈玄青看得哈哈笑,边拍手边喊:“鸢儿妹妹想爹爹,想爹爹咯……” 沈鸢到底还小,在宫中也是娇养,忍不住追着沈玄青打闹。 沈玄青人高腿长跑的快,见沈鸢追不上,就转过头嘲笑她,却不小心撞上了一个玄色身影。 “哎呀,谁……”他撞到人,本想出声抱怨,突然又噤了声,憨厚的面上带了一丝惧意,结结巴巴道:“皇,皇叔。” 沈慕年背着手站在路口,面如冠玉,玄衣笔挺,与周遭环境似融成一幅水墨画,孤傲冰冷,身量颀长,一丝不苟的玄色袍服衬的他越发凛若冰霜,似高山覆雪。 他清泠泠的桃花眼看了眼沈玄青,眉目深邃,平静无波,目光径直越过,看向后方淡黄衣衫的年轻太后,眸色渐深。 沈鸢看到父王来了,心中的孺慕之情忍不住,但她记得礼数,缓缓走过去,躬身行礼:“鸢儿见过父王。” “嗯,”沈慕年淡淡应了声,长腿朝里迈去,走到太后面前,垂首柔声道:“皇嫂照顾鸢儿辛苦了,多谢。” 厨房地方其实挺大,但沈慕年进来后,所有人都束手束脚,空间一下子显得小了许多。 太后挺直脊背,没有抬首与其对视,只轻笑颔首:“摄政王多礼了,都是一家人,鸢儿毕竟叫我一声皇伯母,她也是个懂事的小姑娘。” 沈鸢见父皇目光并没有落在她身上,小脸上有些落寞,听太后夸她,露出一丝笑后就默默垂下了头。 沈慕年轻笑,一张冰寒俊脸似云开雨霁,桃花眼直直看向太后,深邃温润,抬手做出请的动作。 “皇嫂千金贵体,怎可来此,您请。” 年轻的太后被这一双深沉的眸子逼视,终于落了下风,眼神躲闪,只匆匆道:“好。”便提着裙摆出去了。 沈玄止来时,还在奇怪里头今日怎么没有欢声笑语,一进去便看到坐在右侧红漆官帽椅上的沈慕年,姿态慵懒自在。 他不由一愣,“皇叔?” 沈慕年一脸淡然的刮着茶叶,并未起身,“皇上来了。” 太后坐在上首,能瞧出些微局促,见沈玄止来了,眼神一亮,“止儿,你来了,快来让母后看看,可有瘦了。” 沈玄止看着沈慕年,还有站在身后一脸孺慕的沈鸢,心下明白了两分,面上半丝不显,回头应付母后。 “母后,才几日不见,我哪里就瘦了呢?” 太后还是仔仔细细地打量,末了点点头:“没瘦就好,平日里多注意些,知道吗?” 众人都到齐,饮过茶,眼看着时辰到了,便准备用膳。 太后吩咐嬷嬷道:“让小德子去吩咐厨房,上菜吧。” 沈玄止听到这个名字,瞬间转过身来,等小德子出现。 宫女们早已在一边候着,一边上菜一边等待主子们入座。 沈玄止看到了所谓的小德子,有些矮,比不上自己器宇轩昂,模样虽然还行,但也没有自己端方,真是哪哪都比不上自己。 那丫头真是瞎了眼。 他看着那个小德子,眼里隐隐露出不屑与森冷,把那太监看的腿都渐渐发抖了。 好不容易太后开恩说下去吧,小德子也连忙躬身退下,背影颇有些手忙脚乱。 沈玄止因早间狼狈而升起的气,忽然就顺了些许,果然就是姜云眼盲心瞎。 他就是比什么小德子要好。 大家还未落座,忽然一声惊叫传来,是沈鸢,她躲在沈玄青身后,目光落在餐桌上,面有惊惧。 沈玄止转头一看,也有些惊悚。 原来桌上有一道极其特殊的菜,是取刚出生的小老鼠,用蜂蜜喂食,等到粉嫩嫩的小老鼠吃饱后,便将其钉在盘中,再佐以蜂蜜等调味,吃进嘴中,一咬便发出“唧唧”叫声,此为“蜜唧”。 耗时费力,又残忍异常。 他有些不快,眼神微微一眯:“谁端上来的?” 太后搂着沈鸢,怕沈玄止乱发脾气,连忙开口,“这是一道菜,唤做蜜唧,鸢儿莫怕,大家快坐吧,难得中秋团圆。” 沈慕年并没有什么表示,淡然坐了下去。 沈玄止坐在上首,看着自己右手边沈慕年面前的蜜唧,心里一阵膈应。 “皇叔口味独特,竟吃这些玩意?” 沈慕年姿态优雅,慢条斯理的整理衣摆,颔首微微一笑:“幼时过得艰苦,如今吃着回味,才知道现在日子的好。” “倒是忆苦思甜。”沈玄止看着在蜂蜜中轻颤的小老鼠,不知为何,蓦然想起姜云,“皇叔先动筷吧,您是长辈,多年来承蒙您的照顾,止儿深感于心。” 沈慕年很是坦然的接受了沈玄止的礼让,连一句感谢圣恩的话都未说,却看向太后,眼里氤氲着莫名的光。 “你应该感谢太后,若不是太后,你不会有如今。” 沈玄止听的分明,施施然站起身,朝太后敬了杯酒,只是捏着杯子的手,慢慢青筋显露。 他听懂了沈慕年话里潜在的意思。 一顿饭吃得心思各异,好在沈慕年没有当着孩子的面吃那道“蜜唧”,而太后也不时打量叔侄两的面色。 只不过,桌下遽然伸过来的手,令她浑身僵直,不敢动弹。 太后很快便擦了嘴,脸色有些不好看,匆匆丢下一句想去更衣便走了。 第25章 傀儡 桌上因着有沈慕年的存在,大家都噤声不想说话,尤其是沈玄青,往日里吃饭总要嘀嘀咕咕,今日憨厚眼神一直瞟着一个方向,不敢开口。 沈慕年倒是泰然自若,询问起沈玄止近些日子的功课和日常情况,像极了亲近叙话的叔侄。 沈玄止出乾宁宫时,沈慕年以想多与沈鸢接触一会儿的借口,继续留在了乾宁宫,连送他一步都不曾。 那般看着,倒像他是皇帝,自己是个臣子。 他袖中紧紧攥着手,手心大概已经掐破了皮,可即便心中怒火再盛,他也假装看不出来,端笑着离开了。 心字头上一把刀,他糊涂这么多年,学到的唯一一个字,就是忍,若不是早些悟到,恐怕他早就不存在了。 做个傀儡,便是如此。 沈玄止此刻心中怒火无处发泄,有心想找人说说,可如今连周方都不在,这偌大的皇宫,竟然没有一个可以闲谈几句的人。 抬首间,满眼全是张灯结彩,因着中秋佳节,皇城内歌舞升平,欢声笑语,一派和乐。 沈玄止太熟悉,他知道等到了夜间,宴会开始,有那些尸位素餐的老东西们加入,会更加热闹。 甘泉宫今日也挺高兴,如今日子好多了,姜云也开始想着过节,人嘛,过日子总要有一些乐事,不然很难撑过去。 中秋要吃月饼,虽然甘泉宫没有料做不出来,但可以做一些桂花糕,用料简单,做法也方便。 木樨和姜云来到宫外,一个人打一个人兜,打了半篮子桂花。 “娘娘,咱们做一半,另一半晒干吧,以后泡茶做糕点都可以。” 姜云擦了擦额头的汗,欢快道:“好呀,那我们多弄一些吧,反正不嫌多。” 她努力够着枝条,那一枝上头黄灿灿的,花儿最多,可她个子不够,蹦蹦跳跳也没拉下来。 正努力呢,忽然一只指骨修长分明的手伸了过来,长臂一展将枝条随手一扯,就拉到她面前,桂香馥郁,黄花簌簌落下。 姜云没动,只努力将头向后仰,腰身向后,乌发在肩头倾泻而下,小圆子俊逸的脸倒映在自己眼中,她立刻露了笑。 “小圆子你来啦,太好了。” 沈玄止刚想松手,又被少女调皮的欢呼声吸引。 他一垂首,恰好和姜云仰过来的头四目相对,妙目流转,清澈又纯真,一朵小小黄花恰好落在她眉心,透着一丝妖冶昳丽。 她肩头的乌发散落,在他腕上如水流过,轻柔丝滑,惹的他心痒痒的,修长洁白的脖颈就这么露在他面前,衣领因着动作稍稍松垮,他瞧见一块白润细滑的肌肤。 姜云脖子都仰酸了,看小圆子呆呆的,好似不开心,“你怎么啦,小圆子?” 沈玄止猛然回神,此刻情不自禁耳后又开始发烫,就连早间狼狈和乾宁宫看到小德子时的火气也消弭殆尽。 倒看着姜云眉花眼笑的脸,宜嗔宜喜,活泼调皮、丝毫不设防的模样,真真浑然天成的可爱美丽,心中的郁结霎时散了不少。 他抬手轻轻在姜云腰间一托,将她扶正,忍不住笑道:“倒着看人干吗?你不累呀?” 姜云一边摘花一边笑:“逗你开心呀,你可算笑了,怎么每次来这儿,你好像都不太高兴?” “我有吗?”沈玄止倒还真没注意,不想多说,便转移话题,“你摘这些做什么?” 姜云拉过他的手,示意他也一起摘:“我们要做桂花糕,你要不要帮忙?” 沈玄止用力摇头,他才不要做事呢,但身体极为诚实,一双手自发地摘了起来。 他个子高,扯来的枝条上黄花挨挨挤挤满满当当,一抖动,黄花簌簌而下。 “哈哈哈,你在干嘛呀?”姜云在花里迷了眼,笑的清脆,回头看他,微微嗔怒:“好好摘花呀。” 沈玄止看她快乐没有烦恼的样子,心情也跟着放松了,反正这桂树粗壮的要两人合抱,桂花太多,他一边摘一边捣乱,惹得姜云和木樨笑笑闹闹。 好不容易摘满了一篮子,三人就准备回去做桂花糕了。 沈玄止跟在一边,忽然问道:“听说你吃过老鼠?” 姜云拎着篮子,认真点头:“嗯,那时候太饿了,老鼠其实也很少,毕竟人把野菜野草都吃了个干净,草根都挖出来吃,老鼠也就慢慢少了。” “那,吃小老鼠么?”沈玄止眉头紧拧,似有不解,“会有人专门养小老鼠吃么?” 姜云诧异摇头:“抓到基本都是立刻烧了吃,没人会养,人都养不活怎么会养小老鼠?” 沈玄止想起那道“蜜唧”,沉声道:“那有人专门养老鼠呢,等小老鼠一生下来,就喂蜂蜜,再蘸着蜂蜜生吃,你说这人是怎么想的?” 姜云听的眉头紧拧,面露惊讶,回想小圆子的话,有些想象不出来那个画面。 “怎么会有人这样吃东西?太残忍了,这人八成有点毛病,可能有点疯癫,也可能是疯子,不过□□那时候也有疯了的人,疯了以后会吃生肉,什么都吃。” 她说着,语速也慢了下来,大概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连嘴角的笑都消失了。 沈玄止没有再说话,只是抬手帮姜云拈掉落在发间的黄花,触着她软软的发,他的心似乎也软了不少。 正是日头最盛的时候,风光晴好,万物绽放着属于它时间不多的娇艳,枝头绽放的花儿等待着凋谢、坠落,碾成泥土。 此时的乾宁宫中,日光从一大排窗栏中透入,时光似是暂停,过道尽头是一扇山水屏风,内室里螭兽香炉紫烟袅袅,微风穿过,帷幔轻飘。 太后看着沈鸢的睡颜,笑笑便转身出去了,她很喜欢孩子,沈鸢和沈玄青的陪伴,让她不会那般寂寞难挨。 穿过过道,出了外室,来到正殿,不见宫女伺候,她不以为意,只以为是有事出去了。 刚想去偏殿歇息片刻,不料一推开门,左脚跨过门槛,就看到窗边高脚台旁站着一个修长的玄色身影,台上的吊兰光影错落,撒在玄衣人身上。 背影轩昂整齐,又透着孑立落寞,阳光落在他身上,一半清明一半晦暗。 沈慕年轻轻抚弄着高脚台上摆放的吊兰,才到中秋,竟然开始有了枯叶,可见生命脆弱短暂。 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停顿,接着猝然后退—— “皇嫂是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