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你的责任》 第1章 一碗水要端平 c市郊,某国际学校的课堂,凌星杪正跟一个声称没有带作业的男生对视。 “你家离学校近吗张嘉伦?”凌星杪淡淡地问。 “害行。”男生回答。 “那你家有人吗?”凌继续追问。 “应该……有吧……”张嘉伦吞吞吐吐地说。 “那你就让家人送来吧,现在就打电话啊乖!”凌星杪给男生一个标准的端庄又不失甜美的笑容,心想拜托拜托,你家人一定要把你的作业带来啊……带不来的话,你就老实招了吧…… “老师……那个……其实……我没写完……”男生终于承认了。凌星杪心里一声哀叹,果然,这张嘉伦…… “没写完?写多少了?80?50?30?还是压根儿没动笔?”一连串追问。 “……”男生果然垂头不语。 “ok,”凌星杪重重地点点头,“今天有没有自习课?有的话就带着电脑和书来找我,我一点一点教你写。”凌老师很淡定,不就是不会做作业嘛,不会的话我教你啊,师者传道受业解惑者也! “没有……今天满课……”男生低着头,但偷偷斜眼瞄了他老师一眼——他老师比他也就矮两头吧,就算站讲台上,他低着头都能平视。 “那放学后,你留下来一节课的时间。”凌星杪再次哀叹,今晚的健身计划要受影响了…… “老师我会饿啊,饿了就不能写作业了……” “晚饭我请,想吃啥告诉我,我提前订好外卖,放学第一时间保证你吃上饭,你把作业写完什么都好说。你要是这样都不完成作业的话,我可要跟班主任、校长还有你父母好好聊一聊了。”凌星杪先是苦口婆心一顿劝,最终还是把师者最严肃的一面展示出来了。 “那……老师,晚饭还是我请吧,我一定好好写。”张嘉伦突然良心发现,或者说,终于弄明白了老师并不是想“惩罚”他,而是真的想要帮助他,心里有了点小温暖。不过谁知道这温暖是凌老师带给他的,还是凌老师的外卖带给他的呢。 凌星杪舒了口气,继续检查作业。眼神一飘,看到她的得意门生,语文科代表江一燃正扭捏不安地望着她。 “怎么了一燃?不舒服吗?需要请假吗?”江一燃身体不太好,凌星杪非常了解,所以一看她表现出不太舒服的样子,那个对学生关爱备至的凌老师就自动上线了。 “老师,对不起,我作业也忘带了……”江一燃眼巴巴地瞅着老师,“我这就打电话回家,让我妈妈把作业送过来。我家挺近的。” 凌星杪的内心是崩溃的,她压根儿就没想过江一燃的作业会掉链子。她更不想折腾她的妈妈,那个秀美优雅的,但据说身体也不太好的中年女性。可是她对张嘉伦的一连串逼问,已经让她骑虎难下。一碗水端不平,这是做老师的最大禁忌啊。凌星杪转头望向窗外,鹅毛大雪被呼啸的冷风裹挟着飘落,她心里发出第三次哀叹。 但是江一燃很显然不想陷自己喜爱的老师于两难境地之中,赶紧拿着手机跑到走廊,开始打电话。 “妈,在家吗?” “妈妈在医院,做个复查。怎么了?” “哦,没事,找不到计算器了,就想让您帮忙看看是不是落家了。那我打电话让哥哥帮我看看。妈您那个结节没事吧?” “结果还没出来呢,应该没事。雪太大了,放学你等我去接你吧,别自己走回家了。” “嗯,好的。” 江一燃火速挂断,又翻出暂时住在她家的表哥的电话——他本来在瑞士读硕士,但年初受了严重的伤,不久前回国,暂时住在她家修养。她神地盯着通讯录里那张笑脸,咬咬嘴唇,最终还是拨了出去。 江一燃家中。李旻澈吃完了早餐,又回到了床上半躺着。他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的雪景,一些同样飘着漫天大雪的场景似乎不可阻挡地要撞进他的脑海,这个时候,电话响了。 小丫头怎么在上课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李旻澈看着电话屏幕上的“一燃”两个字,心里想。江一燃在家里话很多,聊到的基本都是学校的事情。李旻澈在小姨家住了也就半个月吧,基本就把表妹学校的作息、课表、校园地形方位和要好的同学、各科老师的特点都摸清了。 “怎么了一燃?怎么上课期间给我打电话呢?” “哥,江湖救急,我语文作业忘带了,本来想让我妈帮我送到学校,但她去医院了……” “嗯,小姨没吃早饭就走了。” “你能让吴婶帮我送一下作业吗?就在我书桌上,门没锁,写的是《包法利夫人》爱玛人物形象分析……外面雪很大,要是行的话,哥,你开车送一下吴婶吧。” “噢,行,没问题。” “哥,快一点啊,我不想让老师为难……谢谢哥!” 李旻澈挂了电话,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转移到轮椅上,然后去找小姨家的住家保姆吴婶。 厨房没有,储藏间没有,洗衣房没有,保姆间也没有。李旻澈正想大声呼喊吴婶,看她是不是在楼上或者地下室,然后一眼瞥见了玄关处吴婶的拖鞋。看样子是出门了,买菜或者是别的事儿。 那就自己去拿吧……李旻澈没有考虑太久就下定了这个决心,他多次听表妹讲语文课上老师的各种笑话和趣事,也知道这个老师对表妹多有照顾,还把她当做往年之交。表妹不想让老师为难,自己也应该帮表妹达成这个心愿。 所以手脚并用爬上二楼,去表妹卧室取一下作业这种事情,就别迟疑了,做吧,反正家里就自己一个人。 第2章 萍水相逢 20分钟以后,李旻澈到达江一燃学校门口,但校门口的保安不让他开车进校园,他几番解释送个东西就走,但保安还是毫不让步。 “你要送东西你就自己走进去,车指定是不样进!”保安说完这句话就赶紧回到岗亭里面。狂风暴雪的,谁都不想在露天多呆一秒钟。 李旻澈望了望盘踞在三层台阶之上的供人出入的校门,再看了看校园大道上厚厚的积雪。他倒是很想如保安所说,“自己走进去”,把作业交给江一燃。但是他不仅不能“自己走进去”,这种道路环境,轮椅怕也是寸步难行。 没办法,只能让表妹自己出来一趟了,他点开江一燃的微信。 ——我到校门口了,你出来取一下吧,保安不让我开车进。 此时,江一燃和同学们正在进行小组讨论,凌星杪在教室里来回穿梭,监督和指导学生讨论。江一燃看到表哥发来的信息,避开凌星杪的视线,回复了一句“好的哥,我马上出去”,然后跑到凌老师跟前,请假出去取作业。 “要不你继续讨论吧,我下楼取就行。”凌星杪不想耽误爱徒的学习时间。 “老师,我得出校门取,我家人有点不方便进校园……”江一燃也不想麻烦老师。 “那你更不能去了,外面冷,一来一回时间也长。听老师的,好好在教室里学习,作业我去取。你妈妈开的什么颜色车?车牌号多少?”凌星杪一听得出校园,就更舍不得让江一燃跑这一趟了。 “是我表哥帮我送过来的,我让他联系您吧。谢谢老师……太抱歉了……”江一燃内心十分感激又感动,虽然很不想麻烦老师,但她也知道她这个老师是比她还会为他人着想的,于是也就没有坚持拒绝老师的好意。 “快回去学习吧,我现在就往外走,你让他给我打电话或者发微信。”凌星杪脸上露出爽朗的笑。 江一燃回到座位上,把凌星杪的微信号推给了李旻澈。 ——哥,我老师出去帮我取作业了,你给老师发位置吧。你车里是不是还有我给你买的零食?你给老师拿一点吧,这么麻烦她真的太不好意思了。哥你要帮我好好谢谢老师噢! 凌星杪飞奔到办公室取大羽绒服。披上衣服的时候她瞥了一眼办公桌下的ugg,心想就出去一会儿,就别换鞋了吧。于是她就仍然踩着细高跟单鞋,稳健有力地跑向电梯。 出了教学楼,凌星杪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江一燃的家人,于是掏出手机来看有没有什么信息。 微信确实已经出现了添加好友申请,通过之后五秒,对方直截了当地发来了定位和基本信息。 ——黑色suv,车号:东axxxxx 凌星杪辨认了一下,确定了对方的位置就在校门口旁边。正要把手机揣进衣兜,她脚下却一滑,四肢在空中胡乱挥舞了一阵,然后迅疾地,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啊——————!!” 白茫茫一片的寂静校园,这声尖叫仿佛天边撕裂云朵的闪电。但又不似闪电——闪电转瞬即逝,但这声尖叫,却着实在结冰覆雪的湖面回荡了好一阵子呐。一群正在满是白雪的草坪上翻找草籽的小麻雀应声被惊起,噗噜噜地飞走了。 教学楼里的朗朗书声和密封性极强的门窗将凌星杪的尖叫联手阻隔在外,人们都在温暖得有些燥热的室内做着自己想做或者不想做的事情,根本不会想到这校园里会同时上演有人摔到四仰八叉的惨剧。200米外,黑色suv没有熄火,送风口源源不断地送出温暖的热气,李旻澈在空气温柔的摩擦声中,一边饶有兴味地看着表妹的作业一边等待,远处仿佛传来有点异样的声音打破了平静,但他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声音。 凌星杪坐起来,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一个人影。她确认四下里除了那群被惊起的麻雀,和不远处鸽舍中那群悠闲的鸽子之外,并没有肉眼可见的生物目睹了她的惨状,于是赶紧站起身,拍拍身上的雪,把摔掉在雪地里的手机刨出来,继续往校门口奔去。 那辆黑色的suv很显眼,凌星杪确认了车牌号,然后绕到驾驶座的车窗外,轻轻敲了敲。 车窗缓缓降下,凌星杪首先嗅到一阵木香,很像之前有一次在刚下过雨的松林里徒步时闻到的味道,但那一次感觉很凉爽,这一次的味道是温暖的。然后一团热气就扑在她已经冻得微微发红的脸上,她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这种嗅觉和触觉的双重温暖,却发现,她眼前出现了一张更温暖的脸。 “凌老师是吗?我是江一燃的表哥,这是她的作业。真是抱歉,这小孩儿粗心大意,还麻烦您您专门跑这一趟。”李旻澈向目光有点呆滞的凌星杪晃了晃江一燃的作业,然后递给她。他把凌星杪目光呆滞的原因归结为,天冷,冻傻了。 凌星杪确实是冻得有点傻了,再加上那一摔……而她残存不多的理性都被用于思考眼前这张脸为何如此好看了。 啊他是江一燃的表哥,也就是说他妈妈和江一燃妈妈应该是姐妹,是的就是,他长得像江一燃的妈妈,肯定就是因为姐妹俩也长得像。江一燃长得像爸爸,没有遗传到妈妈的美貌,但也是清秀可爱的小姑娘了…… 凌星杪脑中的亲戚关系计算器呼呼运转,于是就忽略了表情管理。还好她也没有多余的智商来察觉到自己表情的呆滞,否则她一定会窘到钻进雪堆里把自己当场掩埋。 江一燃的作业本被递到眼前,凌星杪才回过神来,慌忙伸出手,哆哆嗦嗦地去接。她的手确实冻得够呛,极寒的天气里,在室外徒手操作手机是需要极大勇气的,更何况她还狠狠摔一跤,那双手还直接跟冰冷的雪展开了一场肉搏。 反正吧,两个人的手指在交接作业本的瞬间还是碰上了。 好暖。凌星杪想。 好冷。李旻澈想。 “不麻烦不麻烦,一燃是特别可爱孩子,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先回去啦,还得回去上课呢。雪大,您慢点开。”凌星杪脑子短暂失神后理性归位,又以惯常的甜美微笑示人。 “您等一下。”李旻澈也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心里想着江一燃提起她老师的时候果然没有夸张,她的笑确实是甜得让人心里发软。 李旻澈把一个装着各式坚果、小饼干的零食袋递出车窗,“这是一燃拜托我一定要给您的,补充一下这一路消耗的热量。” 凌星杪接过零食袋,这一次她很小心地避开了李旻澈温暖的手指。 “谢谢。”然后她转身就要走。 “等等!”李旻澈这一次是着急地提高了音量喊出这一句。 凌星杪回头,看到一副灰色的羊绒手套。 手套也是李旻澈在车里的必备物资。在室外活动,没有手套,划轮圈的手恐怕要被冻掉。 “你这样走回去,还得拿着作业和袋子,手太冷了,戴着这个吧。”李旻澈把拿着手套的手又往前伸了伸。 “噢,谢谢……”凌星杪微低着头,错开李旻澈的目光,接过了那副手套。 这样一来,就算不碰到他的手指,也能感受到他手的温暖了呢。她想。 第3章 风闻中有你 凌星杪戴着明显过于宽大的羊绒手套,一手拿着作业本一手提着零食袋往回走。这手套大是大,但确实暖和。还有零食呐,刚偷瞄了一眼,基本都是自己喜欢吃的。感觉美滋滋。 但突然凌星杪觉得有点不对劲,江一燃她哥为什么不直接送到教室来啊?还让小姑娘跑到校门外去取?他不知道自家表妹身体不好么? 但马上她就为此找到了理由,就她们学校这些不定时抽风的保安,一会儿让进车一会儿不让进车,一会儿连人也不让进,这种情况她也不止遇到过一次呀。唉不管了,走这么一趟也没啥损失,还捞了一袋零食和一副手套……不对,这手套得还给人家呀……那么……嘿嘿……又能见面咯?江一燃表哥可真好看啊…… 李旻澈坐在车里目送凌星杪趔趔趄趄返回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把目光收回车内。手机里好几条江一燃发来的信息。 ——哥,你怎么自己来了呢?吴婶没在家吗? ——雪太大了,我就没让她来。你老师已经拿到作业了,零食也送出去了,我还搭上了自己一副手套,你放心吧。好好学习啊!文章我看了,写得真不错。 回复完消息,李旻澈发动车子原路返回。 回家的路比较艰辛,而困难主要集中在从车库回到室内那一段路。江家是三层带半地下室的独栋,车库本来是直通地下室的,但李旻澈没办法从地下室走楼梯上到一层。他只能停好车之后从车库出来,沿着进车的斜坡绕到入户大门,然后再开门进去。 斜坡的坡度比较大,积雪也越来越厚。李旻澈吃力地划动轮圈,缓慢地前进了一米多,轮子就开始打滑。手套给了凌星杪,光着的一双手也开始觉得冷到刺痛。他只好放下手闸,把手放进衣兜里,原地休息。 手暖和过来之后,李旻澈开始第二轮的冲刺。好,又前进了半米。他觉得很无奈,但还好,以这个速度,半小时之后肯定能回到室内。只希望到时候别冻得太惨。 第三轮的冲刺开始,李旻澈感觉十分力不从心。幸好,拖着买菜小车的吴婶回来了。 吴婶见他向自己露出求助的笑容,赶紧放下手中的小车,急急跑到他身后,伸手助力。李旻澈舒一口气,手中的轮圈变轻了不少,一鼓作气划到了大门口。门口的两级平缓宽大的台阶完全在他的能力范围内,他示意吴婶去取回被弃置在路边的买菜小车,自己两次轻松的翘轮,便爬上了台阶。他按开指纹锁,然后绅士地让吴婶先进了屋。 他换好室内轮椅,刚好迎上换好家居服、正往厨房去的吴婶。 “栋栋出去了啊?”吴婶半寒暄半关切的问。 “栋栋”是李旻澈的小名,吴婶算起来也跟江家是远房亲戚,所以就很亲切地称呼他小名。 “嗯,给一燃送了点东西。没想到雪这么大,差点进不了家门。幸好吴婶您回来了。”李旻澈本想一头扎进房间,但还是放慢了速度,保持了温和的笑容,回答也是毫无敷衍意味。 “快进屋暖和暖和吧。”吴婶也算是看着李旻澈长大的,这孩子从小就没少来江家蹭饭,眼下他父母都不在c市,暂住在江家,身体又变成这个样子,可真是让人心疼。 “诶好的吴婶!”李旻澈舒了口气,加快手速,简直是夺路而逃冲进房间。他迅速地撑起身子,把自己挪到床上,然后几乎是用摔的动作,把两条腿搬到床上——腿部持续不断针刺一般的疼痛已经让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和理智去控制自己的动作了。 他用最快的速度把厚厚的裤~子~脱了下来,手抬起腿抽离裤筒的时候,他自己都被手掌触碰到的冰凉温度吓到了。 裤子再厚又什么用呢,顶多就是保暖的效果好一点。但终日血流不畅的下~~身,本身就没有什么“暖”可言,又谈何“保暖”? 正常人穿上厚厚的裤子,类似于保温杯里装热水。而自己穿得这么厚,可能更像是泡沫箱里放冰棍儿吧。他自嘲地想着,也忍不住笑了。 盖上蓬松温暖的蚕丝被躺下,李旻澈觉得舒服了挺多,神经痛也缓和了不少。他看着窗外,雪越来越大,雪片拍击着窗户玻璃,他看得有些恍惚。在北方长大的李旻澈,自然有很多与大雪有关的记忆:爷爷奶奶给年幼的他拉雪爬犁;和几个最要好的淘小子一起打最疯狂的雪仗,把人用雪就地掩埋那种;跟爸爸叔叔们一起去冰面上凿个洞钓鱼;带了南方的女朋友回来,教她打“出溜滑”;不到一年前,最永生难忘的那一次滑雪;刚才在雪里艰难的行进,还有,大雪纷飞中那张被冻得微红的、略有点呆滞的脸…… 想到这里李旻澈突然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从衣兜里拿出手机翻看,冻得微红的脸的主人果然给他发来了消息。 ——谢谢您的手套,确实很暖呀。洗好之后我就还给您。 他马上回复: ——不用还了,暖和的话,您留着戴吧。非常感谢您那么照顾一燃。 李旻澈几乎想都没想,就决定把手套送给凌老师,作为一个合格的兄长,确实应该不遗余力地表达对妹妹的好老师的谢意呀。 ——谢谢您的好意,但是……您的手套我戴还是太大了…… 李旻澈看到这一句,不由哑然失笑。也不知道自己那根脑筋短路了,居然没考虑手套的尺寸问题。 ——不好意思,是我考虑欠妥,让您见笑了。手套不用洗,您交给一燃让她带给我就行。改日再向老师表达我们的谢意。 不得不说凌星杪在看到这一条消息的时候心里有点失落。她脑海中勾勒出来的那幅还手套的图景,仍然是在校门口,车窗缓缓降下,嗅着暖暖的松木香味,她把手套交还给那张温暖的脸的主人。但那位却告诉她,手套交给江一燃就可以…… 但凌星杪马上又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匆匆以一个“ok”的表情结束对话,又点开她健身教练的对话,告诉他今晚去不了健身房了,这次训练换到周六下午。然后又打开外卖app,点了学生们最喜欢的几种食物,为今晚的加班做准备。 李旻澈看到凌老师发来的表情,知道这个对话可以结束了,就没有再回复什么。点开朋友圈,第一条是跟他从小一起打最狂野的雪仗的那小子。那小子快结婚了,婚期在春节前,这不正跟朋友圈里秀恩爱嘛。 佟樾的婚礼上肯定会有很多多年不见的朋友吧,也许那会是是一个向大伙儿昭告自己现在状态的好机会。但在那之前,最好还是先跟佟樾碰个头,他应该会提前知会其他的朋友,到时候场面就不会太尴尬了。 点开佟樾的头像,上上上条是佟的电子请柬,上上条是李旻澈答应一定去婚礼现场的回复,上一条是佟约他出来组局,而他并没有回复。 ——啥时候见一面吧?找个清净的地方。 佟樾几乎是秒回: ——行啊,不过你小子怎么转性了啊,还清净地方? ——就咱俩聊聊,有事儿告诉你。 ——啥事儿啊?兄弟能剧透一个不? ——你见到我就知道了。 ——好吧……我能带我媳妇儿去吗?你带不带女朋友啊? ——你带吧带吧随你便,我不带,没有。 ——行,周六吧,平时我要上班。都我爹,非得给我找个环保局的工作。就去我新开的店吧,清净,咖啡酒简餐啥的都有。我待会儿给你发位置。 ——ok。 接下来的一天是几乎与世隔绝的一天。李旻澈真是越来越厌烦这样的日子,尤其是出去了一趟之后。虽然外出会有点麻烦,但呼吸新鲜的空气,看看新鲜的景色,见一见新鲜的人,更能让他觉得自己仍然活着。 晚上,江一燃放学回来了,小姨和姨父也下班回来了,家里变得热腾腾的,让人心里踏实而惬意。 “哥,我们凌老师好看吧?”餐桌上,江一燃不无炫耀地问。 “好像还行吧,没太看清楚。她戴了老大个帽子,那一圈毛把脸都挡上了。”李旻澈漫不经心地说,“不过你们这老师可真够严厉的,不就是忘带作业嘛,就这么折腾学生和家长啊?” “她是挺严厉的呀,但我觉得她这是负责任啊。放学之后她还要加班辅导我们班同学写作业呢,还给同学订了外卖请他吃……”江一燃此时的语气都带点崇拜了。 “等等,加班?她男朋友不抗议吗?这么晚了还加班?还跟学生一起吃外卖?”李旻澈默认凌老师这种在婚恋市场上比较抢手的女生,应该正平稳地走在通往婚姻的大道上。 “她好像是……没有男朋友吧……她还吐槽自己是剩女来着。” “哦……怪不得这么敬业……” 李旻澈目光移向窗外,雪在下午的时候停了,但天早就黑透。但他脑海里出现的,是在不到10分钟车程之外的那所学校里,有一个教室仍然灯火通明…… 第4章 泥足的巨人 周六的下午,凌星杪先跟教练完成了例行的力量训练,然后又在跑步机上跑了个8k,心满意足地在大镜子前摆拍了好一阵儿,洗完澡,打包了减脂餐,心想回家好好摆个盘,又可以发个朋友圈了。 走出健身房,还不到四点半呢,天就全黑了,路灯昏黄,凌星杪一脚深一脚浅地摸到自己车旁边,伸手打开车门——她的车是感应车锁。车门是打开了,但车身上的灯没有闪,她也没有听到解锁的声音。难道我忘锁车了?凌星杪努力地回想下车时的情形。 但情况似乎更糟。她按动了点火开关,毫无反应!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电瓶没电了?凌星杪踩着油门又怼了几次点火开关,车子仍然静悄悄…… 那就是了…… 她想起自己倒是遇到过两次同事的车没电的情形,同事从她车里借过电。她依稀记得是同事让她把车子停在他车旁边,然后他拿着带夹子的电线一顿操作,好像只需要接通一小会儿,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果断发朋友圈求助……本来趁着刚从健身房出来一身热气,所以衣服也没有裹很厚,但这体温最多够凌星杪撑10分钟。 “江湖救急!车电瓶没电了,有没有在xx超市附近的乡亲啊?借个电啊!一方有难八方点赞(划掉)八方支援,送贫穷的女教师回家……”凌星杪发出这样一条朋友圈,附上了位置信息。 凌星杪的健身房就在学校附近,这样的话午休时间都能去撸个铁或者跑个步,下班后再去也很顺路。 大概不到500米的直线距离外,李旻澈换好了外出的衣服,准备出发去见佟樾。他穿得不那么臃肿,因为佟樾的店有地下停车场,这一路都不会遇到冷的问题。从家门口到地库那段距离,在腿上盖个羊绒大围巾就行。坐上车,打开手机导航之前,李旻澈还是点开了微信,告诉佟樾他马上出发。然后,他看见了凌星杪10分钟之前发出的那条求助信息。 xx超市,不就是他和江一燃总去买零食的那家么,就在小区旁边那条街上。 ——凌老师,找到借电的车了吗?需要的话,我马上过去,5分钟之内就能到。 凌星杪在等待有人回应的过程中没有闲着,把她能穿戴的东西全都裹身上了,包括运动毛巾,以及,李旻澈那副手套。是的,手套还没有来得及交给江一燃,因为那天的课就是小姑娘一周中最后一节语文课,凌星杪打算周一上课的时候再交给她。但是随身携带这幅手套的理由呢,凌星杪并不想思考清楚,只是觉得自己就想随身带着。 当她看到李旻澈的回复时,心里放出了堪比维港跨年夜般绚烂的礼花。 ——!!谢谢!我就停在xx超市门口,黑色轿车,车牌东axxxxx,我在车旁边站着等您过来。 李旻澈看到她的回复后,马上点火开车,心里想,这师生二人可真是心有灵犀,连求助信息都是如出一辙的“江湖救急”。 3分钟后,李旻澈看到了比上次裹得更严实的凌星杪。 凌星杪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又经历了“车窗缓缓降下,嗅着暖暖的松木香味”的场景。 “你会接电瓶吗?”李旻澈问。 凌星杪摇摇头。 “你有工具吗?”李旻澈继续问。 “工具?什么工具?那个线吗?好像没有……”凌星杪继续摇头。 李旻澈叹口气。 “你让一下,我下车帮你弄。” “哦。”凌星杪旁边挪了两步。 “你……再往后退一点。”李旻澈打开车门,有点无奈地命令道。 “哦……”凌星杪一边退步,一边想这么宽的位置还不够你下车,只听“kua”的一声,一个金属架子被放在了车门下的地面上。 李旻澈扶着方向盘立起身子,就迎上了凌星杪惊愕的目光。这他早预料到了,于是面无表情地继续侧身去取放在后座上的轮子。 组装轮椅的时候,李旻澈还是瞥见了戴在凌星杪手上的那幅明显过于肥大的手套,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坐上轮椅,李旻澈先移动到车后方,打开后备箱,找到电线。他往后拨动轮圈,停下来抬头望了望高高翘起的后备箱门,凌星杪马上明白他是要把后备箱关上。但他明显够不到啊,于是她就踮起脚尖,想要伸手帮他关上。但这时李旻澈摸出车钥匙,按了一下,后备箱门就降了下来。凌星杪赶紧缩回半空中尴尬的手,悻悻地跟着他来到了车头处。 两台车的前机盖都打开了,李旻澈试了一下距离,发现自己确实是能够着电瓶,但是肯定会把手和衣服弄脏,可待会儿还要见朋友呢。 “你接一下电线吧,我不太方便。很简单,同一颜色接同一电极就行。”李旻澈把电线递给凌星杪,然后自己回到驾驶座旁边,打开车门准备转移上去。自己坐上车后,电线估计也接好了,到时候点火就能给凌老师的车借电了。 凌星杪虽然是个文科生,但名校学霸的素养还是在的,她干净利落地完成了接电线的任务,然后乖得像个鹌鹑似的等李旻澈发号施令——就算学霸的脑容量比常人要大,但此时的信息量明显超出了她的常规负荷,于是她决定勤观察少说话,见风使舵顺水推舟借坡下驴,唯江一燃表哥马首是瞻。 李旻澈把车子点火,打开座椅加热,把羊绒围巾盖在腿上,然后开始从容地拆解轮椅,放回车里。他没戴手套,因为他根本没预料到会有在室外拆装轮椅的情况。裸露的手很快冻得冰凉,更何况还要接触冰冷的金属组件,他不自觉地在拆卸的间隙握拳和摩擦,来缓和手掌的冰冷。 “你要戴个手套吗?”凌星杪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戴着李旻澈的手套,赶紧摘下来递给他。 “不用了,戴手套反而不灵活。你戴着吧。”李旻澈头也没有抬。 “那……需要帮忙吗?”凌星杪看他已经冻红的双手,忍不住打破了前几秒还在奉行的“少说少错”原则。 李旻澈闻言撑着方向盘立起身子,打量了她两眼,笑了笑,“你会拆轮椅吗?” 凌星杪愣住了,“不会……”她摇摇头,慌忙避开李旻澈的凝视,声音弱得像蚊子,然后有点难堪地低下头。不会,我凌星杪不是什么都会么,今天怎么这么痛快地就说出“不会”二字了?凌星杪此时不仅有一种冒犯了他人的愧疚,还有一种无能的羞耻感。 就在凌星杪陷入无限自我否定的同时,李旻澈已经收好了轮椅,关上了车门。 可真是冻死我了,终于可以暖和起来了,他想。 “诶凌老师!差不多了,你上车试试看能不能点火?”李旻澈隔着车窗框朝凌星杪喊道。 “哦,好的。”凌星杪呆滞地回答,取下电线,将两台车的前机盖都盖好。然后回到车里,点火,车子果然顺利发动了。 这时李旻澈也倒车,给凌星杪的车子让出空间。凌星杪以为他马上要走,赶紧熄火下车,跑到李旻澈的车窗边。 “真是太感谢你了,你的手套……谢谢……”凌星杪无比感激又抱歉地盯着李旻澈,然后把手套递给他。 “没事,顺道。我正好也要出去。”李旻澈一边说一边接过手套,“你家也在这附近吗?也是要出去?” “哦没有,我家在北边一点儿。我在超市对面的健身房健身,这儿不是离学校近嘛。刚运动完,准备回家呢,结果车没电了……”凌星杪如实回答。 “那……你还没吃饭吧?” “没,但我从健身房打包了。” “打包了什么?” “草。” 凌星杪随口就说出了减脂餐的俗称,然后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她和李旻澈对视了两秒,然后两人爆发出了杠铃一般爽朗的笑声。 “草,那玩意儿能吃饱吗?”李旻澈接过这个梗,一语双关地继续聊,“你要是不整点儿硬菜,半夜翻箱倒柜找零食点外卖的,这一下午不就白练了吗?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凌星杪被逗笑了,刚才紧张的神经终于放松,她点头表示同意,“有道理,那我回家再做点儿硬菜吧。” “别自己做了,跟我去吃点儿吧,我要去的这个地方应该还不错,凌老师赏个脸吧。”李旻澈自然地发出了邀请,请妹妹的老师吃饭,表达尊师重道之情,简直天经地义啊。 “那好吧。”凌星杪其实已经心花怒放了,但表面上还是得矜持一下子不是么…… “上车吧,”李旻澈露出胜利的微笑,“不过得委屈你坐我后面,因为副驾驶被占用了。” 凌星杪十分麻利地去锁了车,锁车之前还悄咪咪地确认了一下化妆包确实已经放在了包里。然后开开心心上了李旻澈的黑色suv。 不坐副驾驶有不坐副驾驶的好处。除了避免尴尬之外,凌星杪还可以暗中观察车里的情况。比如李旻澈是怎么开车的,他的腿似乎是完全不能动,所以就全凭用手操控的辅助装置来控制油门和刹车。副驾驶上放着轮椅的车架,还有一个厚厚的坐垫。两个大轮子和凌星杪并排坐在车子的后座上,一个左转弯,李旻澈还不忘提醒她,当心那俩大轮子移位,别把她衣服弄脏了。她甚至还低着头,暗搓搓地撸了个淡妆……试问如果坐副驾驶,画皮这种任务如何完成?! 撸完妆,凌星杪的坐姿也变得舒展起来。她开始享受在温暖松木香气中沉浸的感觉,也期待二人共进晚餐的场景…… 第5章 人生谁能料 佟樾的新店开在城南一个新开发的文化创意园区,周围都是新建成的小区和景观。凌星杪虽然曾经在这座城市上了大学,又回到这里工作快三年,但平时工作繁(太)忙(宅),一有假期又国内外到处溜达,所以她在这座城市的活动轨迹,很少越过“家——学校”的直径范围。看着藏青色天幕之下的灿烂灯火,她突然觉得找个伴儿一起探索这座城市既熟悉又新鲜的角落,也是一件挺有趣的事情。 一路上两个人基本没说话,李旻澈心事重重,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将自己的状态展示给快一年没见的发小。凌星杪忙活完了自己的小动作之后,心绪浮动,索性也不说话,享受着温暖的木香,趴车窗上饱看了一路新城夜景。 在停车场寻找一个适合的车位还是花费了李旻澈一点心思,不像在国外时那么方便。好在这个文创园区还没有大热,停车场里车少,他最终决定停在一个左后侧有一根大柱子的车位。 停好车,他开始装轮椅。凌星杪也赶紧下了车,站在一旁盯着他手上的动作。 “你瞅啥?”李旻澈发现她的凝视,发出经典疑问。 “……学习一下。”凌星杪把已经到了嘴边的那句“瞅你咋的”生生咽了回去,这语境,还是严肃认真一点比较好。 “这么爱学习啊?怪不得是学霸。想学就学吧,虽然你学了也没啥用。”他微微一哂,继续组装。 凌星杪微微撇嘴挑眉,心想,怎么就没用了,学会了,下次我就可以帮你了。 组装的最后一步是把坐垫放上座椅,凌星杪见他要转移,觉得不好意思再盯着看了,于是摸出手机假装业务繁忙。 李旻澈坐好之后,一边划着轮圈往电梯前进,一边也拿出手机打电话。凌星杪见他左手拿手机右手推动轮圈的样子似乎有点费劲,可能也很难保持直行,于是就想要伸手去帮他推。手刚伸出去,只见李旻澈很灵活地把手机交到右手,然后又用左手推了几下轮圈,她顿时就觉得自己怎么那么多余,第二次缩回半空中尴尬的手。 “樾樾啊,我到了,刚停好车……b3号电梯?好的!……噢我还带了个人一起过来,也管饭吧?……好嘞待会见!” 李旻澈嘻嘻哈哈地打电话,凌星杪却听得心里“咯噔”一下:原来他并不是专门请她吃饭啊…… “你去见你朋友啊?我这样跟着你去会不会不好……”凌星杪觉得很尴尬,又有点失落。 “我发小,这店是他开的,没事儿。”李旻澈解释道。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停下来,转过轮椅,凌星杪没料到他会突然停下,差点儿没收住脚步撞到他身上。 两人在安静的地下停车场对视。他认真地仰视着她,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说:“你就跟我去吧。” 凌星杪本来就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再加上那么幽深的眼神,还有……那么好看的脸……她顿时大脑一片空白,而这个请求,无法拒绝。于是她轻轻点头。 “谢谢……”李旻澈垂下头,在转身的同时轻声道谢,深呼吸调整徘徊在崩溃边缘的情绪,然后继续前行。 这一路,他把“谢谢”两字静默地重复了无数次。他虽然已经做了无数的心理建设,但伤后第一次见发小的时机近在眼前了,他才明白自己比想象的还要怯懦。 但有凌星杪跟他同行,他却莫名觉得心里踏实很多。个中缘由,说不清。 从电梯出来,一眼就能望到“山樾”的灯箱在黑夜的背景中散发着柔和的光。两人经过一扇高耸的自动门,穿过一道略幽深的走廊,走廊尽头一转,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到处都点缀着鲜花和绿植、灯火通明的空间。 “这名字挺有意思啊,山樾,山樾,‘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谐音“樾”)君兮君不知’。”凌星杪随口推断了一下店名的由来,两句诗念出口,又觉得有一丢丢做贼心虚的感觉…… 迎候在门口的服务生露出训练有素的笑容,“先生晚上好!两位吗?” “嗯,我找佟樾。”李旻澈的笑容好像也受过训练,那么温暖,那么收放自如,与刚才的沉郁面色判若两人。 听到来者报出了老板的名字,服务生立即心领神会,但也不自觉流露惊愕的神情,不过旋即又展现出更加热情的笑,将两人引向大厅的深处。 服务生推开一扇门,然后走进去一手把着门,一手做出“请进”的姿势,向两人欠身致意。坐在落地窗边一边看着夜景一边喝着柠檬水的佟樾见服务生走进来,便站起身往门口走,准备迎接消失了快一年的发小。他盘算着先给李旻澈一个最结实的拥抱,然后再给他一顿最结实的铁拳。然而走了两步,看见逐渐向他靠近的李旻澈,他却发现他竟不知道该如何去拥抱这位发小,更不知道自己的铁拳该往哪里落下。 佟樾停下脚步,俯视着他的发小。李旻澈慢慢地划着轮椅,在他前面半米处停下。佟樾的未婚妻子也从沙发上起身,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跟在后面进来的凌星杪更是搞不懂眼前的状况,除了能推断出这两个她不认识的男女是一对儿之外,她便再也分析不出这些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服务生见此间微妙情绪丛生,便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将门轻轻带上,静候在旁。 李旻澈冲佟樾笑了笑,向他展开双臂。 “老弟,是不是得给哥一个拥抱啊?”李旻澈说完,装作有点不耐烦地晃动手掌,示意佟樾快来拥抱他。 佟樾虽然懵逼于眼前的一切,终究还是忍不住激动的情绪,往前跨了一大步,俯身拥抱了他最好的兄弟。李旻澈很用力地抱着佟樾,他感觉到佟樾的呼吸特别沉重。那一刻,他觉得,受伤后第一次见朋友,最难过的那个坎儿,已经被突破了。 两人拥抱良久,佟樾起身,偷偷用手带去了眼角的泪,然后抱着一丝微茫的期待询问,“你这是……腿伤了吗?啥时候伤的啊?” “就是年初还在瑞士的时候,滑雪那次伤的。” 原来如此……凌星杪想。 “这都夺久了?啥时候能好啊?”佟樾有点着急了。 “好了啊,能好的都好了。不能好的,以后就这样了。”李旻澈满不在乎地说。 这样啊……凌星杪心里像是被狠狠地掐了一把。 “……咱别这样站着了……”佟樾觉得这样待客有点失礼,话说出口又觉得说错话,直在心里默默抽了自己好几个耳光,“咱们去那边儿,边吃边聊。” “对,来这边吧,咱们边吃边聊。”佟樾的未婚妻也赶紧招呼客人。 “走吧,去那边。”李旻澈转头,跟呆立在门边的凌星杪说。 四人入座,佟樾夫妇显然还处在巨大的震惊当中,径直心事重重地坐回之前的位置。凌星杪“腿疾眼快”地冲在李旻澈前面,帮他撤掉一把又大又沉的沙发椅。李旻澈向她投去感激又会心的笑,把自己移进了那个空档之中。 第6章 料得今宵醉 点好菜,佟樾按了铃,等候在外的服务生立即响应。 凌星杪这才觉得有点热,于是就把外套脱下来挂在房间一角的衣帽架上,李旻澈也头一回看到了不“臃肿”的凌星杪。 薄薄的刘海,过肩的深栗色卷发,穿一件落肩的燕麦色羊绒高领毛衣,米白色锥形阔腿裤,浅卡其色针织高跟踝靴,没戴首饰,看起来很简单舒服的样子。面容清秀,一双眼睛尤其精致。 认真打量凌星杪的不止李旻澈,佟樾也很关注兄弟身边这位他并不认识的女性。 “这位是?”佟樾看看凌星杪,又看看李旻澈。 “我有个表妹,江一燃你还记得吧?” “嗯,我以前还跟你去她家蹭过饭,当然记得。” “她是江一燃的老师,d大附中的,凌老师。” “哎呀,附中啊,我和栋哥都是附中校友啊!”佟樾赶紧跟凌星杪套近乎。 “噢是吗,那我应该认识教过你们的老师啊。”凌星杪很开心,因为终于可以加入话题讨论跟尴尬说拜拜了。 “是吗?我语文老师是马毓海,数学老师是唐炳夏,英语老师孟君,你都认识?”佟樾兴奋地问。高中时代总是值得回忆的,尤其是对于佟樾这种“著名高中”毕业生来说。 “哇,莫非你读的是传说中的理科竞赛实验班?这几个老师都是学校的金牌名师啊!马老师是我师父来着,看来咱们可以以同门师兄弟相称。”凌星杪也聊得很有兴致。 “对,是竞赛实验班,但我嫌累没走竞赛,后来高考成绩也就在我们班中下游吧,我爸妈也不让我走太远,就上了d大。不像我们栋哥,去美国了,南加大,世界名校啊!”佟樾把话题引向了李旻澈,凌星杪一听南加大,心里不由得对李旻澈暗生钦佩。 “哇南加大啊,好厉害!你也是竞赛实验班出去的么?”凌星杪直抒胸臆,表达了对李旻澈的敬佩之情。 “没,我可没樾樾学习好,我就是一普通班学生,班主任迟晓,你也认识吗?”李旻澈也是饶有兴味。 “‘晓姐’啊!当然认识了!”凌星杪故意加了重音,来突出谐音“小姐”,然后一桌人都乐了。 “哈哈,他们班可有意思了,一整就说,我去找‘晓姐’了。”佟樾一边大笑一边接话。 “对,我们晓姐天天都在班里喊,憋管我叫‘晓姐’,叫‘迟姐’!‘迟姐’!……什么?‘迟晓姐’?‘迟晓姐’也不行!”李旻澈也陷入了回忆,脸上的笑特别轻松。 “我刚入职的时候,住青年教师宿舍,跟晓姐还是室友呢……”凌星杪突然意味深长地瞅着李旻澈,“那咱俩这辈分……” “我毕业之后还去晓姐宿舍看过她呢……你哪年入职?”李旻澈没有接话,因为他有了更关注的问题。 “两年半之前啊……”凌星杪眨着眼回答。 “我最后一次去看晓姐就是两年半之前,好像是她开学前吧,还给她打包了很多奶茶……我看她有两个室友,其中一个是你?”李旻澈脸上泛起不敢置信的笑。 “奶…茶……卧槽那一大堆奶茶是你给晓姐送的啊?晓姐后来按着头逼我和娜姐喝,喝了一下午啊,晚上仨人都睡不着,唠了一宿最后都不知道唠了些啥了哈哈哈哈……”凌星杪突然觉得,昨日重现的感觉真好,而昨日与今日奇妙的交汇,更美好。 然而她马上又觉得心里有重重的失落。她喝奶茶喝到睡不着觉那天的白天,好像是去跟前男友约会了吧,要是她一直待在宿舍,是不是可以看到还能健步如飞的……江一燃哥哥……栋哥?凌星杪又突然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眼前这位,姓甚名谁。不过呢,还是感谢前男友,要不是他,自己怎么会回到这座有半年时间都酷寒的北方城市。 “啊……那就是了……真是对不住了还让你失眠了。”李旻澈也觉得这件事奇妙得不可思议,“对了,晓姐现在还住单身宿舍吗?” “她自己出去租房了,不住宿舍,但还是没有稳定男友……唉我觉得晓姐就是一心扑在工作上啊,根本就没花心思在恋爱上。”凌星杪也是rio心疼她晓姐,但又很佩服她超级敬业的精神。 “现在学生都不好管吧?所以老师都这么操心。”一直没有说话的佟樾未婚妻陈素山也加入了讨论。 “还行吧,小孩儿终归是小孩儿,老师只要真正了解他们,理解他们,很多问题其实都很简单。”凌星杪虽然只入职两年半,但在事业上,也算是经验老到了。 “就好比我有一个学生吧……”凌老师一说到自己的学生,话匣子就打开了,“他特别有才情,那小作文写得,能把我当场看哭那种。但人就是懒啊,不好好学习,后来连作业都不做。有一次我看自习,他玩游戏让我逮个正着,我就跟他‘话疗’。我说,孩子啊,你记不记得上次你作文我给你写的啥评语?对,‘才气逼人’。但是你现在这个状态,不好好打磨你的天赋,这才情,慢慢地就消失了啊!我现在说你是‘才气逼人’,但你以后要是没了才气,你还是个啥了?你就是个‘逼人’!那孩子一听,当场就要给我跪下作揖,说‘凌老师,凌大哥,你说得有道理,我服,我学习,我学习还不行吗’,然后就乖乖学习了。” 凌星杪嘴皮子溜,再配合上活灵活现的表情,把三人逗得前仰后合。 “凌老师,你这么年轻,个子也娇小,你学生不欺负你吗?”聊天的气氛越来越轻松,佟樾也开始开玩笑了。 “不会啊,别看我个儿小,我很严厉的,我严厉起来很吓人的。”凌星杪故作严肃地说,“我有挺多大个儿学生,啊,一米九多快两米的个子,跟我皮,我就仰脖冲他喊,‘你再皮一个试试?信不信我跳起来给你一嘴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全场大笑,佟樾简直想给这位凌老师双击666。 “嗯,凌老师是挺严厉的,学生和家长都得乖乖听话,这我倒是领教过。”李旻澈心照不宣地盯着凌星杪说。 “唉你别提了,上次一燃纯属躺枪,还害你跑一趟……不过你以前还害我失眠呐!咱俩扯平了!”凌星杪顺手举起手边的气泡水,“我敬你一杯吧,过往恩怨一笔勾销!”四人愉快碰杯。 气氛热烈,而四人却也各有各的心思。 凌星杪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成为了话题担当和搞笑担当,原本以为自己就是默默地蹭一份牛排顺便听听两个并不熟悉的男人叙旧,但她竟凭一己之力把偶然闯入的陌生局变成了自己的主场,凌星杪不得不为自己的控场能力点赞。然鹅她也有点恨自己那张破嘴,太能说了,导致李旻澈并没有什么发言机会,也就无从了解他更多信息了。 李旻澈暗自庆幸带了这么个话痨来赴局。他其实就是想拉个人在身边,让自己安心一点。通过江一燃的描述和他自己的接触,他觉得凌星杪是一个很会为他人着想的人,是一个可以让自己安心的人。他虽然从江一燃那里间接领略过这位凌老师的幽默,但他万万没想到,这名看起来清秀温和的青年高中女教师,放在逗比界也算得上骨干力量了。在完全没有冷场、不时爆发出阵阵狂笑的四人局中,李旻澈觉得自己的身体状况几乎被忽略不计,他心里也生发出一种期待,自己应该是能回到以往那种热烈精彩的生活中吧。 佟樾心情复杂,他终于弄明白他栋哥消失快一年的真正原因。震惊之后是痛心与疑问,他也在努力地消化和适应眼前的事实。他很感激栋哥带来的这个素不相识的女生,自带话题和笑料进场,不仅避免了极有可能出现的尴尬,而且她让所有人都发自内心地开心,尤其他栋哥。 陈素山本能地觉得,来做客的这对貌似不太认识对方的男女之间,有一种并不简单的情愫。作为从小说吴侬软语长大的江南女子,陈素山被凌星杪的东北方言脱口秀震惊了,苹果肌笑得生疼,暗中认定她为行走在白山黑水间的麦瑟尔夫人。 第7章 醉意不在酒,星远共天青 夜深,四人局才散。 凌星杪和李旻澈因为要开车所以没喝酒。佟樾喝了很多:见到发小很开心,但也很难过,所以双倍需要酒精的力量。陈素山陪佟樾喝了点儿,但考虑佟樾喝大了的德行,温柔的未婚妻还是忍住了酒意。 临别前四人约定常聚,当然也各自怀着不同的目的。 佟樾觉得这种聚会有助于他栋哥走出低谷。他们一起长大那群人中,栋哥是多牛逼多不可一世的一个人,想上啥大学就能上,想学啥专业就能学成straighta,自己创业也大部分都成功了。但现在学业也中断了,之前放弃的事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展起来。他还有个极其严厉的爹,而这个爹的严厉遗传自更严厉的爷爷。栋哥家里一直以来对他的高期待估计也给了他巨大的压力。 陈素山的心态要简单浪漫一些,第一她已然被凌星杪圈粉,热切地盼望偶像下次开讲。第二,李凌二人之间那种微妙的小火花,实在是为吃瓜群众所喜闻乐见。 凌星杪已经开始默默承认自己好像真的有点喜欢李旻澈了,虽然她更期待两人独处,但,只要是见面的机会,就多多益善啊,更何况这好吃好喝好环境伺候着呢…… 李旻澈最大的感受就是好开心啊,好放松啊,好久没这么开心和放松了,所以当然很期待这样的聚会。但开心和期待的最根本原因,他暂时还不打算一层一层剥开自己的心。 李旻澈和凌星杪离开的时候,佟樾已经喝迷糊了,陈素山要照顾未婚夫,所以也没有送别。 两个人回到车子旁边,李旻澈掏出钥匙解了锁,凌星杪就拉开左后车门迅速上车坐好。李旻澈慢悠悠地转移上驾驶座,按动座椅调节按钮,把座位往后移了些,然后转过身去,右侧太阳穴紧紧靠在头枕侧边,盯着正扒拉手机的凌星杪。 “凌老师动作挺快呀。” “昂?”凌星杪一抬头,被李旻澈那张离得超近的脸吓了一跳,心砰砰砰砰的,“……干嘛?” “你……下车帮我拆一下轮椅呗,刚才不是学习了吗?我验收一下学习成果。”李旻澈的眼神和语气都挺严肃的。 “哦……”凌星杪不敢置信地点点头,开门下车。 她努力回想李旻澈拆装轮椅的动作,先把那块厚厚的垫子取下来,递给他。然后小心地按动了轮子中间的小圆片,再一用力,轮子果然下来了。她把轮子递给李旻澈,却遭到了白眼。 “你直接放后面呗,我这转来转去也挺费劲的。” “哦……”凌星杪自觉理亏地低声应道,拆下另一个轮子,一起放在了车右后座——这是李旻澈放轮子的位置。 “咦这个靠背怎么放下来啊?我记得你刚才好像按了个机关,在哪儿啊?”凌星杪学艺不精,只好弱弱地向李旻澈请教。 “这个杆儿,拉一下。”他轻轻一指,凌星杪照做,椅背果然轻松就放倒了。 这一次凌星杪不敢劳李旻澈大驾了,自己搬着不是特别轻的车架绕到了副驾驶门外。一边搬一边暗暗骂自己蠢:这些部件儿都是放车的右侧座位上啊,为什么自己不先把轮椅推到车子右侧然后再拆啊……凌星杪啊凌星杪,蠢哭了啊,你以后还好意思对外宣称自己是学霸吗? 她一边悲愤地想着,一边拉开了副驾驶车门,准备把车架放上去,不料却遭到了李旻澈更大的白眼。 “搬回去,放我后面。”他没好气地下了指令。 “那我坐哪儿啊?”凌星杪抱着车架,十分委屈。 “坐副驾驶啊。”李旻澈简短地说出五个字,而他的表情里,还隐藏着五个字:你是不是傻。 凌星杪抱着车架又绕了回去。她虽然遭到了智商方面接二连三的打击,但内心却十分雀跃。宇宙第一汉语言文字学硕士的学术背景都已经无法帮助她找到形容此刻心情的恰当词汇,她只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卧槽。 当她再次回到副驾驶旁边的时候,车座上那块防尘布已经被收起来了。她上了车,嘴角带着难以掩饰的笑意。 李旻澈也微微地笑了,看凌星杪扣好安全带,便发动车子。 车里低低地播放着李旻澈的爵士乐歌单,凌星杪觉得这音乐跟夜色还是很搭的,但车里还是太寂静了。 “诶,你在南加大学的什么专业啊?” “电影。”李旻澈简短地回答。 “哇,厉害!那个……我的课会涉及到文学作品和电影的比较,有问题可以向你请教吗?”凌星杪的眼睛里简直飘了一层星星。 “嗯,可以啊。”回答依然简短有力,可能是因为在开车吧。 “那你后来做跟电影有关的工作了吗?” “没有,家人不让,他们同意我学这个专业的条件,就是毕业后回来帮他们管酒店。” “哦……那有点可惜,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还好吧,我毕业之后又跟他们谈条件,gap了一年,到处去拍片子,结果你猜怎么着?”李旻澈忍不住笑了笑,“就在这个过程中,我突然又觉得餐饮和酒店很有意思,就决定去瑞士读酒店管理的硕士,家人也很开心,觉得我终于走上了正途。” 瑞士……凌星杪突然想起饭局开始前,李旻澈和佟樾的对话,默默感叹,造化弄人。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滑雪的时候不小心摔了,然后在那边的医院待了大半年,10月份刚回的国。这不快年底了嘛,我爸妈都挺忙的,我妈在y市c市两头跑,一边照顾我爷爷奶奶,一边管着国内的酒店。我爸近期主要在韩国。哦对了我是朝鲜族……所以我就干脆搬到江一燃家里住了,她妈妈是我小姨。” “你跟江一燃特别好哈?”凌星杪好不容易插进来一句,她真没想到李旻澈会跟她说这么多。 “嗯,特别好。不是我吹啊,一燃那么善良懂事的女孩子可真是少见,尤其她这个年龄。” “嗯嗯嗯!”凌星杪猛烈点头表示同意,“这个我可太有发言权了,我也没见过她那么懂事、那么会照顾他人情绪的学生。每次我嗓子有点疼,她就会给我送润喉糖。去哪儿玩或者考试,都惦记着给我带礼物。还跟我分享她喜欢的书。她还总给我画像呢,把我画得可好看了……”凌星杪说着说着不由自主露出幸福的笑,是啊,做老师能有这样的学生,实在是太幸运了。 “你也是很好的老师,所以这孩子才会对你这么好。” “是吗……”凌星杪有点不好意思,但心里又很得意。 “她在家总提起你,你穿了什么衣服戴了什么首饰,讲了什么笑话,又发表了什么哲理性讲话,她全都跟我们说。” 凌星杪惊讶得默默张大了嘴,心想天呐我在课上的那些逗比行为江一燃不会也跟家人说吧? “但是百闻不如一见啊,还是活的凌老师更有意思。”李旻澈又想起刚才的一幕幕,笑着感叹。 凌星杪也不知道这到底是福是祸…… 车子很快开到了凌星杪停车的地方,李旻澈让她先试试看车子能不能点着火。 她上了自己的车,把包扔在常年被各种运动装备占领的副驾驶上,想到李旻澈的副驾驶也常年被挤占,她心里微微一颤。 点火成功,她下车,跑到李旻澈的车窗旁边道谢、道别,然后准备回到自己车上。 “你别走啊!”李旻澈赶紧叫住她。 “嗯?”凌星杪心里一颤,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一双眼睛张大了盯着他。 “你……帮我把车架搬到副驾驶来吧……放后面,我不好拿……”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哦……”凌星杪呼出一口气,原来是这个原因…… 她搬着车架打开副驾驶车门,座椅上又铺上了那块防尘布。她把车架放好,关上车门,然后看到车窗缓缓降下。 “今晚很开心。谢谢凌老师陪我赴局。”李旻澈笑容温暖。 “我也很开心,谢谢……”凌星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你名字里有个‘栋’字?” “哦,”李旻澈笑了笑,“那是我小名。我姓李,李旻澈。” “是哪两个字呢?”凌星杪终归是对文字敏感而有兴趣的人。 “我给你发文字吧,有生僻字,不好形容。”李旻澈笑容依然温暖,“哦对了,凌老师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呢。” “凌星杪。”她顿了顿,“也有生僻字,我一会儿也给你发吧。” 李旻澈微笑点头。凌星杪微笑转身。 两个人坐在各自的车里拿起手机,给对方发自己的名字。 ——李旻澈 ——凌星杪 李旻澈名字中的生僻字当然难不住凌星杪。 “旻”是天空的意思,他的名字是清澈的天空啊,好美,她感叹。她继而又想起以前读过的诗句,“苍旻霁凉雨,石路无飞尘”,还有“文质相炳焕,众星罗秋旻”。想到后面那一句的时候,凌星杪忍不住吃吃地笑。 李旻澈虽然不懂得“杪”的含义,但那个“星”字却是小学生都认识的。 星星总是在天空中闪耀的,他想。 两个人都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高远处。 无数的星子,正在青色的天空中闪烁呐。 第8章 青青子衿 回到家,洗完澡,已经快1点,已经有点犯困的凌星杪还是不想睡。她反复看着手机屏幕上”李旻澈“三个字,然后数次点开他的头像,虽然每次看到的,都只是一条横杠,还有“仅三天可见”的字样。但突然,对话界面中多了一句话,“到家了吗?” 凌星杪顿时完全不困了,捏着手机,几分钟后才回复,“到了,刚在洗澡。早点休息,晚安。” 那边很快就回复,“好的,晚安。” 晚安,怎么能安得了呢,凌星杪想。在床上辗转腾挪好一阵仍是无法入睡,她下床,翻出褪黑素、香薰烛,点开助眠的音乐歌单,最终还是因了积累了一周的疲惫入睡了。 李旻澈那边也不好受,这一晚坐的时间太长。他太开心了所以忘记了时间,也暂时分散了对疼痛的注意力,但回到家中,用了最后一点力气收拾好自己躺在床上,疼痛和酸麻的感觉就趁着夜深人静疯狂反扑。他又想翻出柜子里藏的酒,将自己麻醉之后,偷得一点与这个世界的痛苦暂别的时间。但在疼痛撕扯的当儿,他想起来还没有确认凌星杪是否安全到家,于是就翻出手机给她发了信息。最终看见她简单的回复,他的注意力似乎又分散了一些,最终没有借助酒精的力量,他也昏昏沉沉睡着了。 周日一早,凌星杪早早地醒了。看着手机屏幕上大大的5:59,她咬牙切齿地恨啊,这都什么破生物钟啊,大周末都全勤上班,真是完全不给睡得比猫头鹰晚起得比鸡还早的高中教师一条活路啊!没办法,只好起床,去厨房拌了酸奶燕麦碗,铺了满满的冷冻浆果,煎了鸡蛋和罗勒肠,做了一杯拉花还勉强能看的咖啡。早餐摆上客厅的小吧台,再来点舒缓的音乐,先拍了张美美哒照片,凌星杪才坐上高高的吧台椅,一边看着窗外的小院儿一边吃很久没有这么用心做的早餐。 小院儿也没啥好看的,全是雪。这个冬天可真是没少下雪呢……那个人在室外活动的时候会不会很不方便,手会很冷,轮子也会打滑吧……凌星杪现在不会被这些突如其来的念头吓到了,因为她已经有点习惯事事都联想到李旻澈,甚至是有点纵容自己去想他了。 他现在在干什么呢?他平时都干什么呢?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啊…… 其实李旻澈也是在看院子里的雪,不过是躺在床上。家里很安静,小姨和姨父周末也有工作的事情要忙,江一燃应该是去上补习班了,或者跟同学约在咖啡馆看书上自习。吴婶就自己忙自己的,一日三餐做好了之后,如果李旻澈在卧室外活动,她就把饭摆上餐桌,如果不见他出卧室,就放在厨房的岛台上,方便他随时热了吃。而他一天的活动,无非就是站立练习、按摩、看书、看电影。天气好没太多积雪的话,就去院子里转转,偶尔也去小区外的超市买点零食,和酒。李旻澈来江家住,就只简单地带了生活必需品、衣物和必要的一些锻炼器材,还有一个新的电脑。他的那些拍片子剪片子的设备、爱玩的乐器统统留在自己家里,还有装满了实用资料和回忆的旧电脑。 把过往熟悉的一切都留在那个熟悉的空间里,然后来到一个简单而崭新的环境中生活,不仅仅是因为更方便得到照应,也许是李旻澈有意而为之。他的父母很少在家,更别提同时在家。妈妈在家的时候,他要面对妈妈的愧疚,妈妈总是觉得要是不逼着他管酒店,他就不会去瑞士,不去瑞士的话,就不会出这个意外。他爸在家的时候,父子二人说超过三句话就恨不得双双扭头离家出走,他爸似乎一点都不关心他的身体和内心,只想着他拿到学位之后赶紧回国跟自己一起搞事业。而受伤之后,他爸竟然埋怨胜过伤心,觉得这儿子怎么那么不懂事,专爱从事危险的极限运动,拿家族长孙的身体开玩笑,终于把自己和家族的未来都“断送”了。要是父母同时在家的话就更崩溃了,父母二人本来就在两个极端,老妈怪老爸把儿子逼得太紧,老爸怨老妈把儿子惯得太甚,一言不合就互相威胁要把对方手下的酒店搞垮,或者把自己手下的酒店搞垮。李旻澈看着两人汉语朝语夹杂的争吵,就觉得在看默片一样,眼前黑白耳旁无声,只剩两个陌生又熟悉的形象在张牙舞爪,特别讽刺而可怕。 相比之下江家要让人舒心很多,小姨和姨父同样忙碌但爱意融融,表妹江一燃从小就跟他好,而且正如他和凌星杪达成的共识,这世上很少有她这样温柔善良又懂事的女孩子。白天李旻澈可以自由地独处,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小姨和姨父一起说说工作上的事情,一燃讲一讲学校里的趣闻,这才是李旻澈一直期待的家。不过今晚他们回来,江一燃不会有什么关于凌星杪的新闻,因为今天是周末,江一燃不上学。 凌星杪吃完早餐,仍是觉得无所事事,泡了壶红茶,想看看书,看不进去,想起来有同事向她约稿,更憋不出一个字来。干脆收拾屋子吧,吸了一遍地又擦了一遍。把下一周要穿的衣服都一套一套搭配好试好挂好。西厨置物架上的所有漂亮杯碟都放进洗碗机加上亮碟剂洗了一遍,亮晶晶,又一个一个摆回去。床品也换了一遍,换成自己最喜欢的那套灰色水洗棉。她觉得今天干活儿特别有动力,因为她每擦干净一片地砖、摆好一个杯子,她都在想,李旻澈看到这些物件时的样子。试衣服的时候更不由得憧憬,下一周有没有可能遇见呢? 把能干的活儿都干了,才下午两点多……屋子收拾得干净又温馨,干脆把小院儿也规整规整吧,凌星杪想。 裹上旧羽绒服,戴上厚厚的手套,凌星杪打开通向小院的门,走下台阶,进到久未涉足的小院。秋天刚搬家时,她就在院子里种上了绣球月季和芍药,等这一冬的雪化了,她就有满院子的花了。但眼下正值隆冬雪季,别说满院子的花,连她花了些心思设计的景观,都被掩埋在积雪之下。 在院子里转了转,凌星杪觉得自己没啥可干的。但突然兴起,她用手把雪一点一点聚成一大堆,然后兴致勃勃地堆了个大雪人。她想起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一个冬天,第一次看到漫天飘飞和覆盖了一切的大雪,她兴奋地叫上来自于更南省份的室友,两个人大喜过望地聚起了一堆雪,却发现谁都不会堆雪人,最后两个人用那一堆雪做了个雪蛋糕……想到这种傻到冒泡的历史,凌星杪站在雪里嘤嘤地笑,反正自己家小院儿,笑成神经病也没人管。但自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过堆雪人的兴致,而这大概是她人生中第一个雪人吧。用胡萝卜做了鼻子,两片奥利奥做了眼睛,捡了段弧形的树枝做了嘴巴,大功告成。 回到屋里,凌星杪觉得可以喝一杯,一方面庆祝自己终于堆了一个属于自己的雪人,另一方面是需要酒来扑灭心里若隐若现的小火苗,或者,把小火苗催生成熊熊烈火。 她拍了一张对着雪人举杯的照片,修好图之后准备发朋友圈。但这次她没有发在单纯记录自己生活的小号上,而是发在了加了很多学生家长同事和各种“朋友”的“大号”里,也就是有李旻澈那个号。 “‘举杯邀雪友,对酒成二人’,我就是那个‘二人’。” 刚发出去的前半小时,凌星杪几乎两分钟看一眼手机,她期待那个人可以看到,然后给她一点回应。 过了大概两个小时,凌星杪才看到她期待了很久的那个赞,澄澈蓝天做头像,名字只简单的一个音节“”。为了消磨等待的时间,她又去烤了一个蛋糕,并且把接下来一周的晚餐食谱都规划好了。她想,他平时应该就是挺忙的吧,看书看电影,还有挺多朋友,可能也在积极准备重新开展自己的事业,或者在准备跟父母一起实习。 凌星杪当然不知道,就在她“等待”的同时,李旻澈在练习站立的过程中,突然嗅到了腥热的气息,手一摸,果然……赶紧要坐回去处理,却又手忙脚乱地摔在地上,他挣扎着要坐起来,可是越着急越使不上劲儿,他只能看着一片洇湿的痕迹,在诡异交叠的两条长腿之间的裤子上,蔓延开去…… 第9章 今日宜偶遇 周一早晨,凌星杪被手机闹铃叫醒,心里又暗骂,马丹的生物钟咋又不营业了……又赖了10分钟床,然后是一个打仗一般的早晨。刷牙洗脸擦脸吹头发喝水换衣服喂猫,幸好周日勤快异常,上班的衣服和包都提前准备好了,不然肯定得迟到。到了学校,冲了麦片,吃了同事从食堂帮她带的鸡蛋,外加每天中午从食堂顺回来的水果,再做了一杯拉花还算能看的咖啡,吃完东拼西凑的早餐,再撸一个5分钟快捷妆容,把上课用的资料整理打印好,跟同事闲扯几句,基本就到上课的时间了。 第一节课就是江一燃班的课,但有三个人缺课了,包括江一燃,因为都去坡国考sat去了。凌星杪有点着急,这个班的学生马上就要考一个很重要的口试,这几节课安排的是比较重要的课堂练习,错过的话很不利于他们的考试。唉,只好又加班给缺课的学生补课了。 周三的课江一燃还是没有来,说是回国之后就又生病了。下课之后凌星杪给她发了微信问情况,人在医院打吊瓶呢,估计还得耽误两天。凌星杪素来是把学生的健康放在第一位的,只嘱咐她好好休息,考试的准备还有老师可以帮助她,二人也约好周日在学校补课。 备课上课补课,还要给部门出各种文字材料,凌星杪的工作日可以说是平静的战场。她也暗自感激这么快节奏且需要集中精力的工作,可以让她不那么放纵对某人的“非分之想”。而她最放肆的时刻,大概就是去健身房时,把车停在上回接受李旻澈帮助的那个位置,或者附近。力量训练的间隙,或者跑步的时间,她就透过窗户,使劲地往停车的位置看,使劲地回忆那个晚上的每一个瞬间,也抬头望望高远的天空,嗯,那也是他。 李旻澈就在健身房大概500米的直线距离外。他和凌星杪的生活节奏在某种程度上是相似的,后者的时间被课表划分成规整的一段一段,而他的一天也是被一张规划严格的时间表固定:什么时段进食、什么时段喝水以及喝多少,什么时候该进卫生间,什么时候做什么运动和练习……当然偶尔这个时间表也会被一些意外情况打破,比如之前江一燃发出的“江湖救急”,比如这周三,他的妈妈回c市来看他。 裴晟英比姐姐裴晟予只小三岁,但因为婚育比较晚,所以女儿江一燃就比自己的外甥李旻澈小了10岁还多。裴晟予照例带来了李旻澈奶奶亲手做的各种泡菜和腌制的海鲜,这是儿子和妹妹一家都喜欢的味道。然后照例劝说李旻澈去d大附属医院做复健。 “说了多少次了不想去不想去,从这儿开车到市区得一个多小时,那我一天不用干别的了。不堵车还好,要是堵车的话当心尿一车。”周围没有别人时,李旻澈是可以直接甩出这种够露骨的狠话来堵父母嘴的。 “那咱们去市区里住,把xx广场旁边那个房子收拾出来,改造一下,或者住xx酒店也行,离医院也不远。”裴晟予锲而不舍。 “我不想住市区,呜呜糟糟的。跟小姨和一燃住一起挺好,我不想搬。”我是想住“家”里,不想只是住在一个房子里,李旻澈想。 “那我们请康复师上门吧。” “康复师?我倒是能康复算啊,费那个劲干什么。他能做的我一样能做,还不如让我自己多忙活点儿,杀杀时间也好。”李旻澈的语气冰冷。 “儿子,咱们先把身体养好,妈妈再也不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了,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先把身体养好。”裴晟予百般哄劝。 “妈,你说说看,你现在不就是在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么?我想做什么都可以,呵,我真的可以吗?我可以去滑雪,去拍片子吗?”李旻澈抬起发红的眼睛望着衣装精致但难掩憔悴的母亲。 “那好,妈不逼你,你好好照顾自己……妈先走了。等忙过这几天再来看你。”裴晟予无奈起身离去。 门外的吴婶收拾好了裴晟予带来的各种东西,见她要走,便送她出门。 “妹妹,你别着急,这事儿得孩子自己去悟,咱们做长辈的可不能随便指手画脚。我看栋栋最近情绪好挺多的,脸上带笑的时间也多了,还时不常地出门,你就放宽心吧,再等等。”吴婶柔声安慰裴晟予。 “那可真是太好了吴姐,唉,这孩子也让你操心了,有啥情况你多跟我说说,好了坏了你都言语一声。我这个当妈的,不能总陪着孩子,我也难受,但手头那么大一摊事儿,还有那么大一家子人等着我照顾,他爸常年也不在国内,我也是没办法……真是谢谢你吴姐,费心了。”裴晟予说着说着就要掉眼泪。 裴晟予走了,还有好几个会等着她开。儿子受伤之后她工作起来更拼命,一方面是想用工作来分散注意力,让自己别那么伤心,另一方面,她也觉得趁自己还能干得动,就多干一些吧,为儿子以后的生活多积蓄一些总是没有错的。 这世间就是有这么多爱孩子,却被外物或者外界蒙蔽双眼或者是裹挟其间的父母。其实孩子最需要的,是他们用心的陪伴和理解,而不是其他。 裴晟予走之后,李旻澈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掉眼泪的样子可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头疼,神经疼,心里也一阵一阵地疼……接下来的半天,以及周四的一整天,李旻澈都闷闷不乐的样子,吴婶看了也是心疼。 周五上午,江一燃还是没去学校,在家里休息,下午还得去打吊瓶。李旻澈罚完站,做完拉伸和按摩,和江一燃一起看了个电影。江家的视听室在地下室,虽然李旻澈需要先出入户门,再从车库进到地下室,但总归还是可以比较体面地到达的。 看完电影江一燃就觉得少点啥,想了半天发现是没有零食了,这些天不在家再加上生病,都没有及时补充。于是她就提议一起去小区外的超市采购。除了补给零食,江一燃也是希望哥哥可以多外出活动活动,冬天本来日照就少,成天待在家里,人更容易抑郁。时间临近正午,外面气温比较高,适合外出,买完零食回来正好吃午饭,于是兄妹俩人就愉快地出发了。 虽然只有500米的距离,但李旻澈还是开车了,大包小裹零食搬回家,还是开车方便。二人到达超市,选了一阵,江一燃想起来要去买一些女孩子用的东西,于是就单独行动了,李旻澈一个人在乳制品区研究牛奶和酸奶。 忽然他听到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他没在意,但脚步声在他身边停下了。 “李旻澈?!”凌星杪也很意外,居然,能在这里遇到她想见想了很多天的人。 “凌老师?”李旻澈还是习惯叫她老师,可能是因为江一燃在家太多次念叨这个称呼了,但凌星杪听这叫法听得有点郁闷……“你也来这里买东西啊?”李旻澈其实也是很惊喜的。 “我不是在对面健身房健身嘛,走之前忘了补充碳水了,就怕一会儿低血糖晕过去,所以赶紧来买点吃的。”凌星杪笑嘻嘻地解释。 “哦这样……”李旻澈笑笑,马上开始帮她思考该吃点啥好,“你看那个配坚果麦片的酸奶怎么样?蛋白质和碳水都有。”他指指货架的上层。 “诶不错哦,就它了!谢谢建议,我要赶紧跑了,健完身还得赶回去上课呢。“凌星杪道完谢就飞奔而去,只留给李旻澈一个风风火火的背影,当然了,灿烂到变形的笑容肯定不能让他看到啊! 李旻澈往购物车里放了几瓶巴氏奶,还有两盒凌星杪同款麦片配酸奶,然后又去选购了别的东西。不多时,江一燃也拿着女孩子专用的东西回来跟他汇合了。 “这些单独装。”李旻澈指着一堆谷物能量棒对收银员说。 “哇哥,你要搬一箱宝矿力回家啊,不如上电商买啊,直接送到家。”江一燃显然是不想累着她哥。 “这我放车上。”李旻澈敷衍地回答。 “放车上?不都冻上了吗?”江一燃惊了惊了,这可是冰棍儿都能用纸箱子装着当街卖的冬天啊! “我喜欢喝冰的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李旻澈皱皱眉。 “哥,喝冰的也是在室内喝吧,你开车的时候也喝冰的,不怕闹肚子么?”江一燃觉得她哥简直是疯了,自己肠胃啥样心里没数吗? “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李旻澈一边满不在乎地答对他妹,一边结完了帐。他妹心里一惊,哥你居然听到了我的潜台词并且直接应对,真是literally厉害了我的哥。“把袋子挂我背后吧,咱们走。”说完他把收银台上的那箱水搬到自己腿上放好。 “我来搬吧。”江一燃挂好了袋子,就要伸手去搬水。 李旻澈挥挥手,“就你这小身板……放心吧压不坏。”然后就划动轮圈往车子移动。 停车场的雪早就被清理干净了,但地砖铺成的地面凹凸不平,李旻澈负重颇多,行进起来也是很费劲。但咋说呢,人家乐意。 江一燃看着她哥吃力但又专注地跟地上的坑坑洼洼搏斗的样子,心疼是肯定的,但又觉得她哥这么认真地生活,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她也觉得她哥是一个英雄,正如她凌老师曾经曰过的,英雄可以是勇于偷火种的普罗米修斯,也可以是敢于戳瞎自己双眼的俄狄浦斯,还可以是每天都徒劳地推动巨石的,西西弗斯。她觉得她哥现在正努力推动的两个轮子,像极了西西弗斯的大石头。 到了车子旁边,李旻澈把水放进后备箱,让江一燃拎着两大袋零食上了车后座,自己把那一大包能量棒拿着放在了副驾驶座前方的空间。 两人回到家,吴婶赶紧把饭菜摆上餐桌。李旻澈三口两口吃完了,扔下一句我要出去一下,就拿上外套离开了,留下江一燃和吴婶原地懵逼,两个人满腹狐疑地盯着对方,江一燃撇嘴耸肩,吴婶也摇摇头。但两个人都觉得这好事啊,天大的好事,于是心照不宣地笑了笑,继续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