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农门假千金后我靠美食暴富》 001 新生 春末的花溪村,正是农忙时节,村民都在田间劳作。 流经村庄的河流旁除了鸟叫虫鸣,几乎只剩下潺潺水声——以及隐隐传来时断时续的呼救。 这呼救声正是从横亘两岸的一座栈桥附近传来,在河中心的位置,有一名女子正在水中挣扎。黑色的头发如海藻一般凌乱地披散在她脸容之上,看不清容貌,但听那呼救声,却是十分年轻,不过豆蔻之龄。 而栈桥之上,就在落水少女所在三步之遥,静静站着另外一名年龄相仿的少女。 栈桥上那少女虽然脸上尚且带着娇憨的婴儿肥,但是却目光狠辣阴毒,让人很难相信一名十三四岁的女孩,怎能拥有如此让人毛骨悚然的神情。 “这辈子,我不会让你再次成为我许琳琅的绊脚石……”她喃喃自语道,“你永远消失才是最好的。” 待到水面平静下来,许琳琅一扫面上的阴狠,换上一副惊慌失措的神情,朝着农忙的村人那边急奔而去,用伤心绝望的声音呼喊道:“来人啊!救命啊!有人投河了!” ‘好难受,感觉要窒息了!’ 一片黑暗中,苏青鸾想要呼救,却感觉自己喝下了一大口凉水。求生的本能让她拼命摆动四肢向上游去——她不想死! 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游到了岸边,然后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半梦半醒之间,苏青鸾感觉自己身上忽冷忽热,似乎有很多人影在自己周围晃动,嗡嗡说着什么,但也听不真切。 不知过了多久,苏青鸾睁开眼睛。 她感觉浑身酸软无力,视野间几乎是一片黢黑,只有身侧传来轻轻摇曳的微光。 苏青鸾费力地侧过头循着光源看过去,看到一位瘦削女子坐在烛光下,正补着一件深色的——长袍? 那‘长袍’的样式有些奇怪,堆叠在女人怀中,在昏暗的烛光下看不真切,但看上去不像市面上常见的旗袍或者类似款式的衣服。 ‘这人大晚上怎么不开灯……停电了吗?’刚腹诽这么一句,苏青鸾的视线凝固住了——女子身上那交领右衽的款式,分明是传统汉服的制式! 这是cosplay? 苏青鸾想要起身问个究竟,然而她的动作也惊动了坐在烛光下的女子,她闻声转过脸来,因嘴角微翘显得亲切讨喜的脸先是一愣,然后惊喜满溢了出来:“乖囡,你醒了?!” 一个激动,女子手中的针把她的手指刺破,豆大的血珠冒了出来,她却也仿佛不觉得痛,仍是笑着匆匆把针插回插针板,先探身摸了摸苏青鸾的额头,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总算是退烧了,阿娘可是吓得魂儿都没了。你饿不?阿娘去给你弄点吃食。” 苏青鸾一脸懵逼:“……请问您是谁?这里是哪儿?”还有,她都二十六了,眼前这笑中带泪的女子看上去至多不过三十多岁,怎么还自称“娘”了? 女子闻言脸上的笑容一僵,心里打鼓:糟了,莫不是高热几日,烧傻了? 一转眼,距离苏青鸾醒来已经五日。虽然由于大病未愈,多数时候还躺在床上,但已经可以坐起身来,精神也好多了。 这几天经过反复确认,她明确了一件事:之前那坐在烛光下的女子不是在cosplay,而是她穿越了。 她穿越过来的一家是农户,爹娘带着三个孩子。 苏青鸾这具身体是这家的大女儿苏大丫,今年十三岁。下面还有一个七岁的弟弟苏二壮和一个不满四岁的妹妹苏三丫。 爹爹苏广福农性格寡言务实,忙时期务农,农闲也打猎做木工。阿娘苏杨氏倒是个爽利热心的性子,平日除却帮忙务农也做些女工活计补贴家用。 要说这一家和别处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那便是和帝京安宁侯府的一段奇缘。 原本这种农家小户,断然不会和王侯贵族扯上什么关系。然而十二年前的机缘巧合之下,两家人碰巧同去香火鼎盛的龙觉寺求签祈福,又因午后下山时路遇大雨,不得不挤在一处避雨。 当时人多眼杂不分贵贱长幼乱作一团,杨氏和安宁侯府的奶娘慌乱中抱错了孩子。 等到杨氏第二天发现襁褓质地不对再回去避雨那地方,却也寻不到对方踪迹。杨氏没办法,把女婴接回家中视如己出的养大,直到前些日子,自己的养女才凭着那片襁褓重新和安宁侯府相认。 惩罚了因为害怕被怪罪而隐瞒真相的奶娘,真小姐认祖归宗风光无限地离开,原身这个鸠占鹊巢的假小姐一时间竟然接受不了自己从云端跌入泥地的命运,想不开跳河自杀,这才让苏青鸾这个没活够的异世孤魂有了借尸还魂的机会。 据说原身投河,还是那位真侯府千金发现并叫人来救的,而且在苏青鸾高烧昏迷这几日还遣仆婢来看了两回。 苏青鸾清醒后见过那婢女,看样子本应该是认得原身。然而苏青鸾并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正好借着“高烧”的由头来了个失忆大法——反正高烧多日后烧傻的残疾的屡见不鲜,她前尘皆忘也不奇怪吧? 出乎预料,对于她“失忆”这件事本身,大家似乎都接受良好。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苏青鸾觉得安宁侯府那婢女知道她前尘皆忘的时候,好像有些安心和高兴的样子? 大概是她的错觉吧。 不过那次之后,那婢女便再也没来过。打听之下,原是跟着那位真正的侯府小姐回帝京去了。 与之相比,苏家爹娘倒是真的担心她烧坏脑子,却也不太想她回忆起太多过去的事情。 大概是怕她想起什么又寻短见吧——苏青鸾在心中叹息:那种眼含担心却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样子,只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 按照眼前的状况,原主大概投河之后就魂飞魄散了。既然接管了原主的身体,苏青鸾便决定接受原主“跌落云端”的命运,努力在这个陌生的时空生活下去。 前世苏青鸾去世的时候没有比苏家爹娘小几岁。但是既然打算重新开始,苏青鸾厚了厚脸皮,给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建设,决定老黄瓜刷一次嫩漆,冲苏广福夫妇轻声唤道:“阿爹……阿娘……” 听到醒来之后一直闭口不言的大女儿怯生生地开口叫爹娘,两口子欣慰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笑容。 相比老实木讷的苏广福,杨氏则是爽利的性子。她温柔慈祥地摸了摸苏青鸾的鬓发:“大丫可是有什么难处?你现在回家了,就不要外道,有啥跟爹娘说,只要爹娘能做到!” 苏青鸾想了想,向苏家爹娘看过去,认真道:“我想要改个名字。” 002 理想很丰满,食材很骨感 “改名字?”苏家两口子面面相觑。 “不仅是我,弟弟妹妹也一起改。” “咋想起改名了?”杨氏问。 苏青鸾自然不能说她想换回前世原本的名字这个真正的理由,不过现成的说辞她倒是准备好了。 “‘大丫’这个名字毕竟一直是原本那位侯府小姐在用,也不知人家是否介意——既然想要完全和过去的生活断个干净,干脆把名字也换了不是更好吗?更何况,”苏青鸾向门外瞥了一眼,“弟弟若是将来进学,‘二壮’这个名字也有失文雅,最好有个学名。” 苏广福和杨氏对视一眼,点头,很显然是被苏青鸾说动了。 于是杨氏扭头又问:“可是俺和你爹两人没啥学问,哪会起那些文气的名字?” “这个倒是不用担心,”她为了配合自己的名字,给弟弟妹妹想了好几天名字呢,“我已经有所准备了。” 苏青鸾把粗陶茶碗里面冷掉的水倒在桌子上一点,用手指沾着水在桌子上写道:青鸾、玄鹤、雪雁。 苏青鸾解释道:“鸾为传说中象征吉祥的神鸟;鹤取‘松鹤延年’之意,倒是和爹娘给弟弟取名‘二壮’有异曲同工之妙;雁即是鸿雁,所谓‘鸿鹄之志’,希望我家小妹胸怀远大。” 杨氏笑道:“她一个小丫头,要什么胸怀远大……” 苏青鸾只道:“心胸广阔天地宽,这样无论怎样,日子都能过好。” 爹娘看着桌上那渐渐随着水渍干涸而消失的字迹,反复辨认念叨着,很显然十分满意三个孩子的新名字。 杨氏只感叹:“不愧在大户人家养了许多年,这名字起的也比俺们大老粗好听!” 倒是一向沉默的苏广福看向苏青鸾:“丫头啊,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苏青鸾一阵心虚:对哦,她还要维持自己“前尘皆忘”的人设呢! 心思急转,她看向苏广福:“我想可能已经掌握的学识技艺不会忘记——不然我失忆之后会变成不会言语也人事不知的傻子。” 这话出口的瞬间,苏青鸾默默给自己的急中生智点了个赞:有了这个理由,自己以后提出什么不该十三四岁小孩提出的观点,也可以推给“应该是以前听过”了。 解决了名字的问题,又把“失忆”这件事过了明路,苏青鸾仿佛放下了什么一样,原本漂浮不安的心变得安定了下来。 情绪轻松了,苏青鸾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恢复的速度变快了。 迎着新一天清晨的阳光,她在心中暗暗发着雄心壮志:想我上辈子被师傅收养,连话都说不利索就开始下厨学做饭,有这二十年来年的厨艺,害怕在这古代不能混的风生水起? 哼哼,到时候在这里开个连锁酒楼,富甲一方日子逍遥那都不是梦! 脑袋中做着“厨神再世备受追捧”的美梦,苏青鸾兴冲冲跑到灶房,看到杨氏正在准备“飧”——也就是一天两餐之中的晚餐。 看看瓦罐里咕嘟嘟的糙米粥,又看看放置在案板上显然要切的野菜,苏青鸾笑着说道:“阿娘,我来帮忙!” 正在弯腰熬粥的杨氏听见声音回头,看到苏青鸾走来,连忙朝她摆手:“诶呀你还没好利索,灶房烟大,仔细身体!”说罢就要把她朝外面推。 “阿娘,我已经没事了!”苏青鸾原地转了个圈儿,拉着她的手又往灶房进,“让我给你打打下手也好啊!” 杨氏看看大女儿那纤细如嫩葱的手指,心里对她要“打下手”的话是不信的,只道是她想要和自己亲近一些找的由头,到底也不忍心拂了这点心思,略想了想便冲着那瓦罐瞥了一眼:“那你先帮娘看着灶头,别让粥糊底。” 苏青鸾接过杨氏手里的长柄木勺,均匀地在瓦罐中搅动,看着和前几日别无二致的野菜,笑得有些无奈:“阿娘,我已经好了,不用全家迁就我,每日清粥野菜,尤其弟弟妹妹还在长身体呢。” 杨氏一脸莫名:“什么迁就你?” 恩?难道她理解错了?苏青鸾也一脑袋问号:“难道不是因为我卧病在床没有食欲,大家才陪着我一起清粥小菜?” 每日早晚两顿,糙面杂粮饼子、粗粮粥和焯水的清拌野菜是最基础也万年不变的“老三样”,偶尔会多出一小碟腌萝卜干或者一块酱拌豆腐,至于肉食,她穿越过来小半个月,除了一次炖鱼汤便没有再见到其他的。 杨氏看着苏青鸾一脸困惑的样子,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咱们平时就吃这个啊!” ……诶?! “……不吃炒菜吗?”苏青鸾秃然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炒菜?”杨氏仿佛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一般,“傻乖囡哦,炒菜要用铁锅,那可是珍贵玩意儿,要几十上百两银子呢!咱哪里买得起?再说,咱家也没有那许多钱买肉炼油哇。” “……所以那个菜刀也不是铁的?”苏青鸾感觉自己有些无力的晕眩。 杨氏倒是理所当然:“那金贵东西,咱用不上。咱们农门小户,平素也不需砍那大畜生的骨头,用着赤金刀足够了。” 细问了一下,原来“赤金刀”竟然是铜刀。 而且,还不仅仅是厨具短缺。 原本苏青鸾以为,没有铁锅铁菜刀只是钱的问题,只要赚钱,虽然难,总归能买到。但是她没有想到,很多在现代用惯了的最基础的调味料和食材对现在的她来说都是奢望! 别说味精鸡粉这种现代工业体系下的“科技与狠活”,就连白糖精盐这种常见调味品,基本都是“权贵特供”。寻常百姓家很少吃到甜食,盐也只用得起杂质多、味道发苦但是造价低廉的粗制盐。 至于肉食,由于花溪村有一条小河,倒是偶尔可以捉些鱼虾来吃。但是河鲜普遍有土腥味,再加上附近水域并非特别丰沛,鱼虾都偏瘦小,成人巴掌大都算是“大鱼”,所以花溪村附近的水产就仿佛鸡肋一般,只有在没有食物的危急关头才拿来果腹。 至于其他肉类,要么如猪肉羊肉,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买一些;要么是鸡鸭这般禽类,虽然多是家家养,却要生蛋,舍不得宰杀。 其他还有种种“惨状”不一而足,听得苏青鸾灵魂出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现在一没有趁手的工具,二没有增色的调味料,甚至连鸡鸭鱼肉这些原本基础食材都可望不可即。 难道她的“厨神之梦”就要梦断于此? 不行!苏青鸾心说:上辈子因为常年重病,已经“望食兴叹”,好不容易有了第二次健康的人生,怎么能不好好把握?! 那她穿越这一次也太亏了! 熊熊燃烧的吃货之魂怎能认输?苏青鸾思索一阵,有了一个主意。 003 粗盐精制 苏青鸾把手伸进盐罐子,碾了碾——果然这盐灰扑扑有很多杂质,并且十分粘手,很明显是粗盐。 知道家中的用盐是粗盐之后,苏青鸾就打算把粗盐提纯,改善一下被虐待的味蕾。 但她却不能轻易开口——和现代白菜价的食盐不同,在这个制盐业落后的时代,直接开采出来未曾经过任何加工的粗盐,对于寻常百姓都是要省着用的贵重调味料。 正当苏青鸾为此苦恼的时候,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这天午后,二弟苏玄鹤在院子里玩弹弓时刚巧飞进灶房里,打破了搁置在灶台边上的盐罐子,灰扑扑的粗盐洒落在灶房的地上,有一小半眼见和地上的泥土混合,眼见不能用了。 这可惹恼了杨氏,她原本因翘嘴角而带着三分笑意的脸紧绷了起来,倒显示出三分泼辣,抄起扫院子的大扫帚喊道:“臭小子给老娘回来!皮痒了?!”一溜烟撵着苏玄鹤朝着村头跑去。 “娘!亲娘!我不敢了!”苏小二吓得扔了弹弓抱头鼠窜,虽然嘴上讨饶,脚下却跑得飞快,就怕吃一顿笤帚炖肉。 苏青鸾乐不可支地跟出院子,抻着头在后面看热闹,直到两人渐渐远成黑点儿看不清了,才优哉游哉往回走。 倒不是她这个姐姐坏心眼,实在是苏小二这个小屁孩见到她就一脸高冷,眼睛生在额顶上的臭屁样子。 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臭小子,但是苏青鸾也不至于小心眼到为了这一点小事和一个七岁孩子计较——不过看他吃瘪,心中有点暗爽罢了。 回身跨进院门的时候,门后探出一个雪玉可爱的小女童,白净的小脸儿上,一双眼睛仿佛水灵灵的黑葡萄,正是苏青鸾尚且不满四岁的小妹妹苏白雁。 “阿姊,阿兄是惹了娘生气?”小丫头奶声奶气问道。 “是呀,因为你阿兄把盐罐子打碎了。”苏青鸾走过去弯腰摸了摸苏白雁柔嫩光滑的脸蛋,心想:手感真好! “那……”小丫头有些苦恼地想了想,抬头问,“我也让阿娘摸摸三丫的脸,娘能不生阿兄的气了么?” 小丫头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因为之前苏青鸾的一句话。 彼时苏青鸾穿来没几天,对于这个家还没有什么归属感,再加上身体虚弱,所以难免烦躁不安。有一天她在院子里才略走了两步,就累得不行,忍不住叹了一大口气。 那个时候还叫做苏三丫的苏白雁小盆友蹦蹦跳跳跑过来问道:“阿姊你不开心吗?为什么叹了好大一口气?”说着,两只小小的胳膊在面前还画了好大一个圆圈。 看着女孩皱在一起的小眉毛,苏青鸾一下子觉得自己老阿姨的心灵被萌化治愈了,于是半开玩笑地说道:“阿姊心情不好……不过三丫让我摸摸脸蛋,我就心情好了!” 于是三丫小朋友乖乖伸出两只小胖手,把苏青鸾修长的手指按在了自己的小脸蛋上。 从美好的回忆中返回现实,苏青鸾看着面前的小丫头,第一百零八次感叹“还是妹妹好”的同时,看了看打翻在地的盐罐子,狡黠地朝三妹眨眨眼:“咱们把脏了的盐巴弄‘干净’,阿娘也许就不生阿兄的气了。” 杨氏把苏小二提留着衣领子拎回来已经是两刻钟以后的事情了。苏小二抽抽搭搭地哭成了花脸猫,杨氏手里的扫帚也断了好些树枝——看也知道扫帚炖肉做得了。 把丧眉耷拉眼的苏小二扔在一旁,杨氏走进灶房,看剩下的半罐子粗盐已经被放进另外一个小一些的罐子,而苏青鸾还在仔细把地上混着泥土的盐巴扫进簸箕,说道: “剩下那些盐巴虽说可惜,但吃了怕是做病,不值当,扔了吧。”这么说着,杨氏语气里却满是心疼。 苏青鸾看着簸箕里的早已经混在泥土里的盐巴神秘地眨眨眼:“阿娘,反正这盐巴扔了也是扔了,不如让我想想办法,兴许还能用?” 杨氏当然是对苏青鸾的话不抱希望的,但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由着苏青鸾折腾。 粗盐精基本原理十分简单——溶解、沉淀、过滤、蒸发。初中甚至小学水准的实验内容。 然而现在并没有那么趁手精密的坩埚烧杯过滤纸。 好在不是没有粗陋的替代品。 苏青鸾向杨氏要了一个半臂高碗口粗的小坛子,把混了泥土的粗盐倒进去,又放了半坛子的水进去。 杨氏告诉她这个坛子不能烤火,不然会裂,于是苏青鸾不得不拿了一根折来的粗树枝充当木棍搅拌,等到里面的盐分都溶解了,她便小心翼翼将坛子放在灶房的角落,并且嘱咐弟弟和妹妹千万别碰。 不然沉淀半天又要重新开始。 三妹雪雁一如既往乖巧点头,而苏玄鹤小朋友却哼了一声:“如果我偏要碰呢?”说着朝着那小坛子露出跃跃欲试的样子。 苏青鸾心想你这臭小子刚挨了揍又皮痒了? 于是她笑着露出一口白森森的小牙,凑近苏玄鹤,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说起来前几日你用毛毛虫把雪雁吓哭的事情,爹娘还不知道吧?” 苏小二闻言立即收回了蠢蠢欲动的小爪子,警惕地看着她:“你答应了不讲的……我、我们拉钩了!”当然,代价是自己给苏青鸾当了大半天端茶倒水的小跟班。 看着苏玄鹤愤愤不平看着自己,一脸“你怎么说话不算数”的震惊表情,苏青鸾暗笑:无知的少年啊,你终究不知道成年人的脸皮有多厚。 苏青鸾有云 :亲弟弟不坑白不坑。然后大言不惭地表示:“我当时只答应你‘今天不把这件事说出去’,但现在已经不是‘今天’了啊?” 于是心思过于单纯的苏玄鹤小朋友被自家黑心大姐开出了“接下来一个月内任她差遣”这种不平等条约作为“永久封口费”。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里,苏青鸾毫不客气地把自家弟弟指使成了陀螺—— “苏小二,给我去灶膛里掏一些草木灰。” “苏小二,给我拿棉布和针线来。” “苏小二,你动作小心一点。” 苏玄鹤气鼓鼓地扶着一只窄口陶瓷罐子的罐身,看着苏青鸾拿着一根筷子,一端撑着堵在罐口处纱布缝制的草木灰袋子的中心,另外一边斜斜地延伸到陶瓷罐子外面。 随后,她将沉淀了一日的液体沿着那根筷子缓缓倾倒下来。 苏玄鹤见状翻了个白眼:“这不都洒出去了……怎么可能?!” 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法术,苏玄鹤瞪大了远远的眼睛。 004 盐乃百味之首 苏玄鹤张大嘴巴瞪着那从罐口缓缓倒出的细小水流,原本他认为水会洒的到处都是。 但是那水流仿佛被施了什么神奇的法术一般,沿着筷子转了一个弯,通过塞在另一只罐口的草木灰沙袋,流入了罐子里。 “这水怎么跑到一边儿去了?”小孩子好奇心重,就要松开扶住罐子和沙袋的手,想要摸一摸那根“神奇的筷子”。 苏青鸾见状连忙停下筷子引流的动作:“你手扶稳了别乱动!” “那你告诉我这水怎么跑了?” 苏青鸾心里翻了个白眼:拜托,这要怎么解释?难道要开始从液体表面张力和表面自由能科普物理知识?想也知道根本不可能。 她瞥了一眼把整个小脸儿都凑过来,紧张兮兮屏住呼吸的二弟,用一种神秘的语气说道:“你姐我有本事,让这些水听话。” 这话某种程度倒也没错,只不过省略了一些内容,颠倒了一些因果关系。 原本想着苏小二听了这种明显是敷衍的借口,肯定又要炸毛。不曾想小家伙竟然一脸敬佩地看着苏青鸾,然后认真地点点头,继续当他的打杂小工。 对于这种忽悠纯真孩童的行为,苏青鸾在内心反省了一秒,然后果断认为,自己做的太对了。 小孩子很容易由于莫名其妙的小事对别人产生崇拜——比如会吹口哨,比如捡到一片漂亮的树叶,甚至能够把一口口水吐得很远。 而“让水乖乖听话地流进罐子里”对于苏玄鹤小朋友很明显属于此范畴。 这种“崇拜感”让这个小刺头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十分乖巧听话。而当看到原本浑浊脏污的泥水通过草木灰过滤之后变得清澈透明,这种崇拜又一次得到了加强。 证据就是,三妹雪雁找阿兄玩耍的时候,苏玄鹤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借口开溜,而是头也没回说道:“我在帮大姐干活呢,你先自己玩一会儿。” 苏青鸾表示,懂事的小跟班太好用了。 于是小丫头就乖乖缩成一小团儿,蹲在旁边看着阿兄阿姐用瓶瓶罐罐捣鼓着。 两日之后,傍晚哺食时,苏广福看着笑得格外开怀的杨氏,又看看今日添置了一道十分少见的野菜肉丸汤,低声问:“今天是节庆?” 虽然只多了一道肉丸汤,对于苏家这样寻常的农户,可是非年节不曾有的“大菜”。 杨氏嘴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住,把五碗肉丸汤依次摆在桌上,又扬声朝着灶房问:“大丫,你还没好么?开饭了咯!” 虽然改了名字,但是杨氏夫妇显然已经习惯了,便把三姐弟的原名当乳名用,便也一直没有特意改口。 苏青鸾应了一声掀帘子,端上来一盘拌三丝——腌萝卜、豆芽菜和野菜的嫩茎。 苏广福看着大女儿端上来的三丝,看上素淡,并不显眼。更何况苏青鸾在他看来一直是富养大的,这种粗茶淡饭,也难为她动手了。 这么想着,苏广福还是点点头表示鼓励。 苏青鸾低头笑笑:“萝卜丝和野菜是阿娘切的,调味是我做的。” 杨氏打趣道:“知道你想要帮娘亲的忙,可这切菜的功夫不是一时半刻练出来的,你深一刀浅一刀,我都怕你切到手指。不过你有这心思,娘就很高兴了。” 苏青鸾乖巧地点点头。 其实按照她真正的刀工,莫说寻常萝卜切丝,就算文思豆腐都能切的细如银线。但就像是杨氏所说,一个没有学习过厨艺的人,怎么可能刀工如此纯熟? 苏广福夫妻虽然性格淳朴,但不是傻子。她偶尔知道些奇闻野趣的知识可以说是看闲书看来的,厨艺这种需要时间点滴磨炼的技术,还是不能靠这种不着边际的缘由胡扯。 苏玄鹤和苏雪雁两个小孩子今天疯玩儿了一个下午,现在都饿了。等到一家人都上桌,迫不及待地端起来盛着肉丸汤的碗,呼噜噜喝了起来。 喝了没两口,雪雁先停了下来,又盛了一小口汤喝掉:“娘!今天的肉汤比往常好喝!” 苏玄鹤也点点头:“肉丸也更好吃!” 大人的味觉没有孩子那么敏感,但是苏广福的确也感觉到今天的肉汤比起以往少了那么些原因不明的苦涩味道,扭头看向一旁笑容更是见眉不见眼的杨氏:“孩儿她娘,莫要卖关子,你使了什么法子?” “有法子的可不是我。”杨氏说着,朝苏青鸾的方向努努嘴,“是咱大丫儿有法子!” 见全家的目光都朝自己看来,苏青鸾倒是开始卖关子,笑着把刚才端上来的菜肴朝着他们略略推了过去:“爹,娘,先不说肉丸汤,你们尝尝这拌菜味道怎么样?” 杨氏瞅了一眼青鸾,又瞅了瞅丈夫,笑道:“哟,这孩子,葫芦里卖什么药呢?”说着和苏广福没人挟了一筷子拌菜放入嘴里。 咀嚼了两下,杨氏和丈夫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惊喜的神色,连忙招呼另外两个孩子:“二壮三丫,快尝尝你们大姐的手艺!” 苏青鸾微笑道:“爹娘,怎样?这拌菜可还勉强拿得出手?” “好吃!”“好次!”小孩子吃的鼓鼓的脸颊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据。 杨氏问青鸾:“这里面也放了‘那个’?” 苏青鸾点点头:“放了,其他调料如常,只是约莫同阿娘所用多少有所不同,我试了许多,这样感觉味道更好。” 苏广福看着娘,问:“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苏青鸾这才把一只放在脚边的小罐子拿了出来,献宝一样捧给苏广福。 苏广福把罐子拿在手上,借着从窗口透过来的夕阳照了照,随即一惊:“精盐?”他猛地抬头看向苏青鸾,“你哪里得来的?” 杨氏笑道:“你可还记得前些日二壮那臭小子打翻了盐罐子?” 苏广福一愣,随即不可置信地看向苏青鸾:“你竟是会粗盐精制的法子?” 看苏广福一副发现什么新大陆的表情,苏青鸾也十分意外,只含混道,“我依稀记得之前看到过有书上记载这个法子,想着打翻那么些盐,白白扔了可惜,就试了试,没想到成了。” 所谓盐乃百味之首,去除了粗盐的苦涩,菜肴自然更加可口。 苏广福微微颔首:“那种权贵人家的书,也难怪。” 苏青鸾听他感佩又透露出一丝敬畏的语气,立刻明白过来:粗盐精制,在现代来说不过再基础的化学知识。但是在这个时代,“制盐”可不是寻常人能习得的技能。 这么想着,苏青鸾灵机一动:“既然精制盐比粗盐贵了那么许多,干脆我多弄一些,咱们拿出去卖……” “啪!”苏广福把筷子重重拍在桌上,脸色沉了下来,厉声道,“绝对不行!” 霎时间,原本欢乐的用餐氛围一扫而光,整个屋子鸦雀无声。 005 沐先生 苏青鸾完全没有想到,她随便一句话让苏广福这么大反应,一时也愣住了。 还是杨氏先回过神来,扯了扯苏广福短褐的袖口打圆场道:“诶呀你那么凶作甚,大丫不过随口一说……” 苏广福一向不如杨氏时常带着可亲的笑脸,却也是温和的性子,这次却一反常态十分严厉:“这是随口可以说的么?!她现在不是大家小姐,咱们农户人家,若她这般口无遮拦,咱们都护不住她了!” 虽然语气严厉,但是仍旧把嗓音压得很低,并且时不时向外瞟一眼,就怕有人听了去。 杨氏也压低声音对苏青鸾说道:“大丫儿,这话可千万切莫在外说啊,那可是挨板子掉脑袋的事儿!” 苏玄鹤和苏雪雁年纪还小,自然听不懂爹娘的话中之意。但苏青鸾的灵魂是有正常思维能力的成年人,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们的言外之意。 之前苏青鸾就了解到,她穿越这个“晟朝”食盐从开采到售卖,都是由政府严格把控,所以像刚才她说的私自精制粗盐再倒卖,是绝对不允许的。 更何况,如果她一旦把精盐制备的方法说了出去,势必会造成大家都去买贱价的粗盐,而高价的精盐滞销。 动了盐商的利益,她不过一个寻常百姓,哪里还有好果子吃? 想明白其中关窍,苏青鸾猛然回过神,背后起了一层细细的冷汗,被晚风一吹,霎时间凉飕飕的。 苏青鸾放下碗筷,朝着苏广福和杨氏轻声说道:“爹娘教训的是,女儿失言了。” 苏广福见苏青鸾知道自己错了,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说道:“爹娘只是希望你能平安。” 杨氏看气氛有些沉闷,连忙一叠声地说道:“诶呀孩子爹,你说咱大丫看来很有做菜的天分,随便拌个菜都比我强!你快多吃些!” 苏广福点点头,又夹了一筷子菜,低声道:“咱们只要不把这盐拿出去卖,私下里用倒是无妨。”又叮嘱了另外两个孩子不可以在外多嘴才作罢。 苏家没有年长的大长辈,苏广福夫妻又是性格爽利的,因此餐桌上并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之类的繁文缛节。 一家人说说笑笑,片刻后气氛又再度活络起来。杨氏喝了一口汤,道:“今儿村东头周家婶子跟我说,她表侄今年秋试很有几分把握。” 苏广福点头:“那孩子书念得好。” 杨氏看了一眼大女儿清丽明媚的侧脸,叹道:“可惜大丫才认回来,不然找周家婶子说和说和,是门不错的姻缘。” 苏青鸾闻言差点把嘴里一口豆饭喷出去:有没有搞错?她现在的生理年龄才十三岁,就要着急说亲了?! 见大女儿瞠目结舌的样子,杨氏笑道:“这孩子,难道害羞了?” 她哪里是害羞,她那是惊恐好么?!苏青鸾无语凝噎。 “娘……”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和一个古代人讲,十三岁实在不是缔结婚姻的恰当年纪。 偏偏在这个时代,十三四定亲,十五六嫁人生子的女孩比比皆是。若是二十岁还嫁不出去,就要被邻里乡亲笑话“老姑娘”了。 杨氏轻轻拍了拍苏青鸾的手背:“没关系,等有机会,娘亲一定替你张罗。” “阿娘我不急。”谢谢您嘞可别张罗。 “不着急怎么行?”杨氏显然不这么认为,“你转年就十四岁了,虽然爹娘想多留你几年,早定下总是好的——我的女儿可不能嫁给粗野村汉,要嫁个学问好的相公,以后跟着享福呢。” 杨氏想的很简单,自家女儿长得如花似玉,而且又是被娇养十多年,她舍不得女儿吃苦受累。 比起杨氏的热切,苏广福倒是冷静得多:“八字没一撇的事儿。万一那孩子中了会试,人家会看上咱们大丫?” 杨氏原本就护短,被苏广福一说有些不高兴,刚想回一句,坐在一旁的雪雁懵懵懂懂问道:“娘亲,那个人比沐先生还有学问吗?” “切,怎么可能!”苏玄鹤语气颇为不屑,“沐先生可是比周夫子还有学问的人!” 周夫子苏青鸾倒是知道,是住在村里的一位教书先生。听说原本周夫子少年得志,年纪轻轻中了举人,做官去了。 却在几年前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被罢了官,回到这小小的花溪村做教书先生,靠着不甚丰厚束脩度日。 之前杨氏就曾经同苏广福说过,转年若是凑够了束脩,便把苏玄鹤送到周夫子那里开蒙念书。 苏青鸾闻言好笑地捏了捏弟弟的脸蛋笑道:“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倒是知道别人有没有学问了?” 苏玄鹤拼命向旁边躲去,企图逃开来自阿姐的恶魔之爪:“村里的人都这么说,连周夫子都这么说!不信你问爹娘!” “倒是有这么回事儿,听说周夫子非要和沐先生一较高下。”杨氏笑道,“当年这件事儿可算是这一带数一数二热闹的,听说连县太爷都惊动了。” 苏广福也点了点头表示肯定:“我们是粗人,听不懂比了些什么,只是比了许多天,就在镇上最大的酒楼‘鸿福楼’。” “那些日子莫说是‘鸿福楼’客人全满,整个镇子都热闹了起来,周夫子可是十里八乡第一个举人老爷呢!偏偏沐先生当时小小年纪,把他赢了!” 杨氏仿佛说话本一样讲着当年人潮攒动纷纷围观的热闹场面,随即叹息,“只可惜沐先生的身体……不然有那么大学问的人,一定是有富贵前程的!” 说完又重重叹了一口气,带着无限的遗憾。 因为这次的家常,苏青鸾对于“沐先生”此人难免产生了一丝好奇心——让全家都佩服的博学之人,甚至超越了曾经中举为官的周夫子,偏偏体弱多病怀才不遇。 瞬间,一个骨瘦嶙峋神态凄凉、敞怀散衣鬓发斑白的落魄文士形象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真正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他和想象中的形象全然不同。 006 去河边 自从苏青鸾那次露了一手,让家人发现自己“有做菜的天赋”之后,杨氏渐渐也愿意让她去灶房帮忙。 虽然刀工不能一下子全部显露出来,但是苏青鸾还是想了很多其他不太引起怀疑的方式改善着原本不太丰富的饮食。 比如,把晒干的蘑菇和其他香辛料研磨成粉,同盐巴一起当做调味料洒在菜肴上提升风味; 比如,把山上路边采摘来吃剩下的野果子洗净放在陈醋和酱油里,使得醋和酱油都带着果香和微妙的酸甜,使得酱油和陈醋的口感更加柔和丰富; 比如,建议杨氏在拌菜的时候,舍弃原本沿着一个方向转圈的搅拌方式,而是从下到上的顺序上挑着抓拌,做出来的拌菜更加爽脆可口…… 这些小的厨房技巧,都是苏青鸾早已烂熟于心的,并不多么深奥。只不过因为现在所处的时代,这些并不常见——至少对于杨氏来说,是第一次听到。 当然,苏青鸾在提出这些技巧的时候,并没有单刀直入摆出“大厨”的架子,而是颇有某万年死神小学生的架势,装傻扮嫩,转弯抹角,甚至故意变相提供了几个翻车的点子,所以并没有让杨氏太过惊异,只感叹“小孩子稀奇古怪的想法就是多。” 渐渐地,苏家人发现,无论多么平平无奇的食材,放在苏青鸾的手里,都能化腐朽为神奇,变得好吃起来。所以无论什么吃食,都要问一问她怎么才好吃。 随着苏青鸾的体力渐渐恢复,她开始在爹娘务农的时候在家带着弟妹去后山挖挖野菜,喂喂鸡鸭,做些简单的洒扫。 这天她正在收拾鸡棚,隐约听到苏雪雁的哭声,连忙跑去前院,发现小丫头嫩嘟嘟的嘴唇上泛着血迹。 “怎么伤到了?”苏青鸾可是心疼坏了,连忙朝着小丫头嘴唇破损的地方轻轻吹气:“痛痛飞飞哦!” 又问跟在一旁的苏玄鹤:“你们不是在一起玩儿吗?她摔了?” 苏玄鹤站小丫头旁边跟,翻了一个白眼儿,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无奈:“还不是她嘴馋,吃了太多‘酸钩儿’。娘说了,吃多了要把嘴勾破了。” 说着,手腕一翻,一小捧橘黄色的野生浆果被放在苏青鸾的手中。 苏青鸾拈起一粒,这种野果她没有见过。小心咬开一点,竟然酸甜清爽,味道很像是在现代吃过的百香果和菠萝混合的味道。 不过这果子形状圆润饱满,也没有什么尖刺或者桃子那般扎人的绒毛,怎么会把嘴巴勾破呢? 苏玄鹤听到阿姐这么一问,反而挠了挠头:“我也不晓得。只是这果子少吃还好,多吃嘴巴里就刺刺拉拉的疼,再多吃就要流血。” 疼?流血? 苏青鸾眼睛一眯:难道是……她想的那个样子吗? “这果子多么?”苏青鸾低头看向两只小豆丁。 “整个夏天秋天,后面的小山上都是。这些就是我昨日去摘的。”苏玄鹤说。 苏青鸾眼珠一转,看了看天色,现在才刚刚午时,距离杨氏回来准备哺食尚有一段时间。 她弯下腰替还在掉金豆豆的三妹抹去泪水,一手牵着一人笑道:“阿姐带你们找好吃的,晚上加餐!” 小丫头听说有好吃的,立刻忘了哭,一连声地问着“我们去哪儿啊?”“吃什么啊?”之类的。 苏玄鹤是第一次被苏青鸾这样牵着手,他感觉阿姐的手心同爹娘的粗糙触感不同,显得那样柔软,却同样十分温暖。 小男孩儿别扭地嘀咕了一句“我已经是男子汉了,自己可以走!”把手抽了出去,脸却悄悄红了。 “呵,人小鬼大。”苏青鸾揪了一下苏玄鹤绑在头顶的发髻,转身去锁了院子的柴门,带着弟弟妹妹去了河边。 苏青鸾沿着河边慢慢走着,最终找到了一处虽然水流比较湍急,但河道比较窄的河道,折了一根树枝探了探河床下——恩,有砂石和淤泥,那就好办了。 “雪雁、玄鹤!”苏青鸾找了根粗细适中的树枝举在手中,“我们来玩游戏吧~赢了有奖品哦~” 苏雪雁一听到玩游戏,立刻笑着拍手:“玩游戏!玩游戏!” 苏玄鹤虽然没有吭声,眼睛却亮了亮,也看过来。 “看到我手上的这根树枝了吗?”她扬了扬手里仿佛小木棒一样的树枝,“在我规定的时间内,你们要尽量多带回来这样的树枝——只能更粗不能更细——如果能超过三十根,就算你们赢了。” 说着,苏青鸾在河边的空地上画了个圈,又粗略地分成了八等份,把一根细小的枝条垂直插入圆心的位置:“你们看,现在影子在这里。”她指着影子所在的刻度说道,“等影子移动到这里,游戏结束——所以你们不要跑的太远哦。” 说着,给两个小包子划定了活动范围,都是她目所能及的区域。 “开始吧!” 随着苏青鸾一声令下,苏玄鹤就带着妹妹撒着欢儿跑远了。 “慢点儿!别摔了!”苏青鸾扯脖子喊了一嗓子,开始用河岸附近长长的杂草编织草绳。 她先将细细的草叶从中间沿着叶脉破开,轻轻搓到柔软,然后纽成细细的草绳,像编麻花辫一样细细将三根草绳变成一股,再将三根“麻花辫”编成一股,用尽全身力气一扯,没有扯断。 “恩,这种草的韧性不错,可以用。”她满意地点点头。 苏青鸾坐在河边编草绳的时候,两小只陆陆续续把树枝拿了回来。 苏青鸾挑挑拣拣:“这根不行,太细了,这两根太短了……按照这几根的样子去找——偷工减料不算赢哦~” 小孩子总是认真而精力旺盛,见苏青鸾这般“挑三拣四”,苏雪雁和苏玄鹤也没有生气,而是拿了一个“样品”又跑开了。 而苏青鸾则用编好的草绳,固定住树枝的上端、中段和底端,将这些树枝一根根绑成一排“栅栏”。等到弟弟妹妹最后一趟气喘吁吁地回来,苏青鸾手中的“栅栏”已经有三米多了。 苏青鸾目测一下够用了,于是把“栅栏”拖入河道里,逆着水流摆成了“人”字型,开口正盈着水流的方向。 由于河道下面全是淤泥砂石,苏青鸾很轻易就能把树枝压入泥里,固定住避免“栅栏”被水流冲走。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搬来了几块大一些的石头,挡在了栅栏后面。 “阿姐,你这是在做什么?” 苏雪雁好奇地问。 “我猜是抓鱼!”苏玄鹤肯定地说道。随即皱眉,“这鱼又腥气,鱼刺又多,抓来有什么可吃的?” 苏青鸾神秘一笑:“那是因为不得要领罢了。”而现在,她就知道了一个绝好的妙法,把这土腥的鱼肉变成无上的美味。 007 美人在骨不在皮 见苏青鸾卖起了关子,苏玄鹤忍不住哼了一声。 苏雪雁见状,伸出白嫩嫩的小胖手拍了拍苏玄鹤的胳膊说道:“阿兄,你不要总是气呼呼的,阿姐做什么都好吃,就算是泥土,阿姐也能变成好吃的!” 鉴于苏青鸾总是能够“化寡淡为美食”,苏雪雁小盆友已经变成了自家阿姐的无脑吹,听得苏青鸾亚历山大,忍不住抽抽嘴角:“把泥土做成好吃的……倒也不必如此。” 毕竟如果真的要到了真“吃土”的地步,那也太悲惨了。更何况把泥土做成好吃的什么的……真当她是无所不能的神仙么? 姐弟三人互相斗嘴了几句,雪雁小丫头突然想到:“阿姐,你还没有给我们奖品!” 苏玄鹤一听也想起来把这件事忘了,于是也扭头朝苏青鸾看来。 “我都准备好了,在这儿呢!”说着从身后拿出了两样东西——两只草编的活灵活现的蟋蟀。 苏玄鹤很显然十分喜欢,连忙接过去一只拿在手上不停地把玩。 但是苏雪雁却有些不太高兴,低声咕哝道:“我不喜欢虫子……” 苏青鸾这才想起来之前苏玄鹤用虫子把她吓哭了的事情,连忙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双丫髻:“对不住,阿姐忘了雪雁不喜欢这个,那阿姐给我们雪雁编一个花环好不好啊?” 苏青鸾之前也给小丫头编过花环,小丫头很喜欢。 “那……”苏雪雁软糯糯地依偎进了苏青鸾的怀里,乌溜溜的双眼眨呀眨,奶声奶气地撒娇道,“我可不可以要两个?一个在头上,一个当手串!” 霍,小小年纪就会美了呢! 苏青鸾心中感叹——可是这么一个小天使乖巧地向她撒娇诶! 苏青鸾简直一瞬间都没有犹豫地向卖萌势力低头,忙不迭地点头:“行!只要我家雪雁喜欢,编几个都行!” 结果苏青鸾编好两个花环打算给妹妹戴上的时候,扭头发现两个小孩在旁边晒得暖呼呼的河岸,相互靠成了一团儿,呼呼睡着了。 到底不过一个七岁一个四岁的小孩子,刚才找树枝来回疯跑了那么久,这会儿全都蔫的儿了。 苏青鸾会心一笑,把花环放在一边,感受着夏日午后河边吹来的习习凉风,不由得有些出神:自从上辈子生病以来,她有多久没像是这般悠闲地坐在河边发呆了呢? 虽然穿越以来,她努力地适应这个陌生的时代,也庆幸于重新拥有了健康的身体,可是在这一瞬间,也许周遭太过安静,她突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孤独感,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了似的。 “糟糕,现在可不是心情低落的时候!”不知过了多久,发顶被阳光照射的灼热感让苏青鸾发觉自己走神了,连忙收拾心情,去查看自己的“栅栏”里是不是有所斩获。 小心翼翼地淌着没过膝盖的水流,苏青鸾朝着栅栏内望去,然后眼睛一亮。 也许是老天看苏青鸾刚才心情低落为了安慰她一下,除了几条不足巴掌大的小鱼,栅栏里还有一条比成人小臂还要长的鲤鱼! 虽然这种大小也不算是特别出类拔萃,但是比起之前苏青鸾经常见到的巴掌小鱼,已经算是意外收获。这下子也顾不她得什么孤独不孤独了,连忙跳到开口处将“人”的两撇微微并拢,自己又堵在出口,就怕这条鱼跑了。 “如果有抄网就好了……”苏青鸾嘀咕了一句,却也明白现在哪里来的抄网,只能自食其力徒手抓鱼。 “你给我过来!” “好哇,不信我抓不住!” “嘿!还敢跑!” 苏青鸾忙着跟那条鱼斗智斗勇,水声哗啦啦响成一片,所以她并没有听到,河岸上沉闷而缓慢的“咕噜噜”的声音愈发接近。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苏青鸾已经像是一个落汤鸡,从头湿到脚。头上仔细挽好的双髻和花费小心思搭配的野花发饰已经七零八落,身上粗布襦裙也紧巴巴贴在身上。 十三岁的少女还不曾有什么令人遐想的曲线,只不过一层层的布料贴上来,让她行动十分不便。 不过总算有所收获——便是怀中她死死搂住还在拼命挣扎的鱼儿。 其实按照苏青鸾原本的性子,她大概会把已经湿透了的外衫脱下来裹住那条鱼,这样被打湿的布料艰涩,能防止鱼儿逃跑的同时,还能让鱼儿长时间不死。 但是苏青鸾总算是没忘记,她这是来到了一个封建王朝。 就算花溪村民风淳朴,相对开放,没有那么许多程朱理学的繁文缛节,但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只穿着亵衣招摇过市,还是为了抓鱼,估计等待她的不会是什么好的后果。 有些事情她不认同,不在意,不代表她会特意去以卵击石,毕竟没有这个必要。 于是她忍着湿衣服贴在身上的不适感,抱着鱼儿朝岸边走。 脚下的水流湍急,虽然不深,但苏青鸾仍旧深一脚浅一脚死死盯着水面,就怕一脚踩空。 不过饶是她这么小心,还是在上岸的时候稍微滑了一下,虽然马上就站住了,手上的力气却有一瞬间松懈,这给了那条大鱼逃脱升天的机会,一个打挺企图“逃脱升天”。 苏青鸾哪能放手?见状立刻朝前扑过去,以摔个大马趴的代价将鱼重新“缉拿归案”。 可累死她了! 苏青鸾累的呼呼喘气,却听到头上方传来一个带着笑意声音,略有些揶揄道:“姑娘与在下非亲非故,因何行此叩首大礼?” 苏青鸾就着五体投地的姿势抬头朝上看去,先入眼是一席雪白的衣袍下摆,再向上,却是清瘦的腰身和斜斜倚靠在一侧扶手的上半身、肤色苍白细腻的颈项,柔顺松散披散在身后的乌发,然后是一张带着清浅笑意的脸容。 明明只是温雅中透着三分清秀的容貌,硬要说比起苏青鸾现代所见那些天王巨星或者盛世美颜的艺人,眼前之人的脸容显得平平无奇。 但是不知为何,望向那双笑意清浅的眸子,苏青鸾却觉得那些明星艺人都被比了下去。 眼前这名男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他神色悠然地斜靠着上半身,然而却气质卓然,因为却并不显得邋遢,反而显出一种别样的洒脱风致,如同闲来河边踏青的贵门公子——如果不是坐在笨重的木质轮椅上的话。 但即便如此,他却也不显得有任何颓靡病弱的样子。 美人在骨不在皮,不知为何,苏青鸾脑中突然冒出这句话。 就在她望着眼前之人愣愣发呆的时候,脸上“啪叽”不轻不重挨了一下——却原来是被按在怀里的鱼大爷再度逃脱控制,给苏青鸾了一记乌龙摆尾。 苏青鸾被鱼尾巴糊了一脸,回过神来——然后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008 垂钓者 苏青鸾感觉鱼尾巴上的黏液混合着散发土腥味的河水,沿着自己的脸滴滴答答落下来的瞬间,内心只有一个想法:现在她能直接原地消失吗? 火星的车票多少钱一位?她倾家荡产去买! 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从来没有在陌生人面前这么丢人过! 仿佛是感觉她丢人丢的还不够一样,那坐于轮椅上的年轻男子又说道:“姑娘再如此长跪不起,就折煞在下了。松伯,且去把这姑娘扶起来,可仔细别再摔了。” 苏青鸾这才发现,由于自己是完全趴在年轻男子脚底,由于视线的原因,并没有看到后面还有一人推着轮椅。 这名唤“松伯”之人一身藏青色短打,肤色黝黑,络腮胡子,虎目方口。 虽然鬓发斑白,看上去已经介于知天命之年,却并没有任何老态,反而双目湛湛有神。他身材不过中等,却肩宽臂粗,显得十分壮实。 听了青年男子的话,松伯点点头,拎着苏青鸾的后衣领轻轻一提,就把搂着鱼的女孩拎了起来。 “姑娘可有受伤?”又是年轻男子那清越悠然的嗓音。 “不……没、没事。”她还不如有事直接原地昏迷呢! 如果苏青鸾不是处于社死到恨不得原地消失的尴尬情绪里,她就会发现,虽然眼前的男子带着微笑,语言也温雅得体,然而那笑却未达眼底,带着微不可察的疏离。 而松伯对于她的态度也是充满了戒备,把她拎起来之后就快步回到轮椅旁边,警惕地盯着她,仿佛下一刻她就会如什么毒蛇猛兽似的扑上来。 苏青鸾丝毫没有注意这些,只是被拎起来后鱼又蹦跶出了怀里,连忙转身去和那条鱼斗智斗勇,等到最后她用一块石头把鱼拍晕转身再看,方才遇到的那两个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苏青鸾大大松了一口气,并且祈祷最好自己再也不要见到他们,不然又要想到刚才她五体投地的样子—— “啊啊啊啊!不要再想了!”苏青鸾用力甩了甩头,“赶快干活干活!” 用草编了一个草笼子,苏青鸾又在栅栏里捉了几条小鱼——比起方才让她精疲力竭的那条大的,这些还没有巴掌大的小鱼捉起来就轻松多了。 用草编笼兜在鱼群密集的地方捞几下,就有好几条鱼儿被网了进来。 苏青鸾也不贪心,见差不多够今晚加餐的量了,就朝着弟弟妹妹睡着的地方走过去。 两个小家伙睡的非常熟,刚才她在河边抓鱼闹腾了半天,也没有被吵醒,可见是累的狠了。 但是苏青鸾看了看天色,再不回去就赶不及晚饭了,于是连忙推了推小两只:“快醒醒!再不回去,阿娘该担心了!” 两个小孩儿睡的双颊通红睡眼惺忪,玄鹤一醒来,就看到岁青鸾浑身水渍滴答的样子,乐道:“阿姐,你怎么变落汤鸡了……诶唷!” 话音未落,被苏青鸾赏了一记弹脑壳:“你小子给我闭嘴!” 雪雁则是很担心地问:“阿姐,你衣裳都湿透了,会不会生病啊?”说着就要解开自己的小襦衣给苏青鸾披上。 苏青鸾连忙按住她的小手:“没事没事,现在夏日暑气正盛,阿姐不会生病。”相反微风一吹还挺凉快。 说着朝苏玄鹤瞥了一眼:“你看看,雪雁多懂事!” 切~苏玄鹤表示不屑,随后,他就看到了苏青鸾捕获的那条大鱼:“哇!阿姐!你抓了这么大的鱼!” “阿姐我厉害吧?” “厉害!”“厉害!”两个小孩一个拍手一个点头,很是捧场,让苏青鸾很快把那点社死的经历扔在了脑后,拎着鱼领着弟弟妹妹,愉快地回家去了。 而另一边,造成苏青鸾社死原因的两人,却沿着河边,缓缓地前行。 这轮椅十分笨重,加之河岸草丛石滩道路深浅不一,若是寻常之人推动这轮椅,定是要费一番力气——更何况还有人坐在轮椅之上。 然而松伯这年近半百之人,竟是脸不红气不喘,手上的动作和脚下的步子都如寻常走路一般平稳。 他低头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子,动了动嘴,片刻之后还是忍不住抱怨道:“这又是哪家的小娘子,真是防不胜防。” “我们避开就是,松伯不必挂心。” “可是公子……” “松伯。” “东家,”松伯意识到自己的疏失,连忙换了称谓,“照松失言了。” “虽说此地只你我二人,但仍是小心为上。” “东家提点的是。”松伯微微俯首,随即想到什么问道,“今天这小娘子似是不曾见过,眼生的很,接近东家的方式也很——不同寻常。” 这种被年轻女子“偶遇”的情况,时常能见到,不过如今天这般“以头抢地”的,还是头一次。 从某种程度来说十分让人印象深刻。 “她就是苏广福家那个被认回来的长女。”年轻男子道,“虽然苏家不曾声张,但那姑娘应是被安宁侯府收养的。” “需要属下特意留心吗?” “暂且不用,静观其变就好。” 两人就这样沿着河边不疾不徐地行着,约莫过了一刻钟左右,轮椅在一名身着玄色短打、头戴斗笠的垂钓者近前缓缓停了下来。 垂钓者的脸容被宽大的斗笠边缘遮住,看不分明。即便听到轮椅碌碌靠近的声响,也充耳不闻,动也不动一下,仍旧稳稳持着竹竿,动也不动。 松伯本想说什么,被轮椅上的男子微微抬手制止,于是再度退回轮椅后面,如一棵树一样沉默地站着。 而轮椅上的男子则仿佛只是来感受惬意的夏日午后一般,微微眯起眼眸,任由江风吹拂在苍白到几近透明的脸上,从容微笑,不发一语。 明明是闲适宁静的画面,空气中却流动着某种滞涩压迫的氛围。 不知过了多久,到底是那垂钓客先沉不住气,收了手中的钓竿,低声问道:“你还要在这穷乡僻壤蛰伏到几时?” “……” 009 炖鱼汤 苏青鸾领着弟弟妹妹回家的时候,正好碰到苏广福和杨氏。 现在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所以大家都趁着寅时天蒙蒙亮就起床下地务农,等到天光大亮,暑气蒸腾的正午,不太忙的就躲在树荫下避暑,更多的则是到别人家里帮佣做活。 苏广福做木工,杨氏则是接针线活儿。 杨氏一眼就看到被苏青鸾拎在手里被一击“巨石压顶”拍的半死不活的大鱼,笑着招呼道:“诶唷,这鱼可是不小!今儿晚上咱们就吃这炖鱼!”随即看到苏青鸾的衣服,“诶呀怎么弄得全身都湿了?快去换一身仔细受风!” 杨氏自然知道鱼肉腥气,但是同孩子们不一样,对于她来讲,只要能饱腹,难吃是无所谓的。 苏青鸾连忙接话:“阿娘,今天我来帮您做这炖鱼吧,我有个东西想要试试!” 对于大女儿隔三差五来一点个新奇的点子,现在杨氏已经是见怪不怪的状态,只说了“随你高兴”,就转去灶房生火;而苏广福则去后院劈柴。 等到苏青鸾换了一身干净的窄袖襦裙,绞干了头发出来,杨氏已经生好了火,把带回来的几条鱼都开膛破肚冲洗干净,正打算放进瓦罐炖煮。 “娘!”苏青鸾连忙走过去,“我来吧!” 杨氏回身,看着苏青鸾端着一碗橘黄色的“酸钩儿”,好奇道:“你把这野果子拿过来做什么?” 苏青鸾眨眨眼:“阿娘,这可是让鱼汤更加鲜美的秘方呢。” “又再绕什么弯子。”杨氏笑着摇头,却也知道大女儿看似天马行空的想法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惊喜,而且一段时间以来,苏青鸾的确比她想象的还要能干,于是她就把炖鱼的事情交给女儿,自己则准备其他饭食去了。 苏青鸾接过鲤鱼,朝着鱼鳃的后面看过去,那里果然有没有剔除的白色腥线。于是她趁着杨氏正在忙活其他的,没有注意到自己,动作利落地把所有腥线剔除。 如果杨氏这时候转身,就会发现女儿手中的窄刃菜刀,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鱼身上上下翻飞。而苏青鸾的动作利落、精准、迅速,甚至比杨氏这个围着灶台半辈子的人动作更为娴熟。 剔完腥线,苏青鸾顺手开始给鱼身打花刀。打了两只她才回过神——这花刀间隔深浅都仿佛复制一般匀称美观,不应该是“厨房新手”所为。 于是只得收起厨艺上面的强迫症,把剩下的几条左一刀右一刀,深一刀浅一刀,把花刀打的惨不忍睹,看着自己都直咂嘴,只能快些将葱姜蒜和着“酸钩儿”,用石臼捣成泥状糊在鱼身上腌渍起来,来个眼不见为净。 等到苏青鸾帮忙杨氏做好了其他菜肴,眼见着再有约莫一刻钟高粱饭快要做得的时候,苏青鸾才把已经腌渍许久的鱼儿简单冲洗一下,放入陶罐中炖煮。 等到约莫多半刻钟的时候,撒入花椒、盐巴、茱萸还有其他几味香辛料共同研磨制成的粉末调味,然后立刻把鱼盛出来,撒上味道清新的野菜嫩芽。 “炖鱼汤来喽~!”苏青鸾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将今天“重量级”的菜肴,炖鱼汤端了上来,“爹、娘,还有雪雁玄鹤,尝尝这鱼汤味道怎么样!” 对于苏广福和杨氏这种早年甚至在饥荒中吃过树皮草根的人来说,鱼汤再怎样腥气都是不错的吃食——只不过以前孩子们都不爱吃,家里若非没有选择,也尽量不做。 而且这是大女儿的手艺,无论如何他们两口子都不能拂了这一片心意。 原本夫妇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想着,就算这鱼汤仍旧土腥,他们也得多喝几口给大女儿捧场。 不曾想鱼汤甫一入口,咸香中透着微辣的汤汁就在舌头上绽放开来。再吃一口鱼肉,细腻爽口,原本的土腥气味一扫而空!而野菜吸收了鱼汤的鲜美,混合着原本的清香,吃着更是脆生,别有一番风味! 苏广福和杨氏对视一眼:这以往看来不起眼的河鱼竟是如此美味! 杨氏见儿子和小女儿还在犹豫要不要尝一口他们平日里避之唯恐不及的鱼汤,连忙招呼:“二壮三丫,快尝尝这鱼汤,鲜得很!” 苏玄鹤小声嘀咕:“阿娘,您可是糙面饼子也说好吃呢……”而他和妹妹根本连咽下那饼子都万分艰难。 虽然声音小,但架不住苏玄鹤今天就坐在杨氏近前,于是这话被一字不差听了去,被杨氏一巴掌拍在后背:“嘀嘀咕咕什么呢?吃都堵不住嘴!” 这巴掌倒也没用上什么力气,苏玄鹤平日总是捣蛋,挨揍是家常便饭,这种程度对他来说就是不疼不痒。 不过他瞥了一眼爹娘的脸色,还是乖乖端起碗,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鱼汤,然后仿佛那是什么难喝的药汤一般比起眼睛,仰头灌了一大口。 、随即他睁开眼睛,回过神来咂咂嘴,咧开嘴笑了:“真好喝!” 苏雪雁则是完全处于对自家大姐的无脑信任,不等爹娘招呼,就津津有味的喝了起来。见阿兄喝了鱼汤,挺起来小胸脯得意洋洋地说道:“阿兄,你看吧?阿姐做什么都好吃!” 苏玄鹤笑着揉了揉妹妹毛茸茸的小脑袋:“又不是你做的,你得意个什么劲儿?” “可是抓鱼的栅栏是我们一起帮着阿姐做的呀!” 苏青鸾忙笑着点头:“可不是?我们雪雁也是除了好大力气的!” “可是阿姐忘了我的花环~”小丫头撒娇。 “明天阿姐一定给你补上!”说着,苏青鸾把碗中鱼腹部少刺的鱼肉分给弟弟妹妹,又把他们碗中靠近脊背小刺多的部分挑到自己碗中,“小心刺,别扎到。” “大丫可是用了那‘酸钩儿’炖汤?”杨氏好奇道,“可也不曾见到汤里有那果子。” 苏青鸾把自己炖鱼汤的过程同杨氏讲述一遍,最后说道:“之前我手上沾了难闻的味道,正好在捏碎了‘酸钩儿’后水一冲味道就没了,所以我想‘酸钩儿’那野果子是不是可以去除鱼汤的腥气,便试了试,竟是成功了!”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苏青鸾看到妹妹吃野果嘴巴吃破了,又听到弟弟的话,知道这种野果恐怕是和现代的菠萝一般,有能够分解肉类蛋白组织的生物酶。 所以菠萝吃多了嘴巴会刺痛,甚至会流血,必须用盐水泡过才能吃。 故而在现代,苏青鸾经常用菠萝的边角料打碎腌渍各种肉类,不仅能去除各种肉的腥气,还能由于生物酶对肉类蛋白的分解作用,使得肉质更加鲜嫩。 而这种叫做“酸钩儿”的野果,应该也是有跟菠萝类似的作用,所以苏青鸾才想到用它腌渍鱼肉的方法,没想到比菠萝的效果要更好。 杨氏感叹道:“大丫真是能把吃食做出花儿来了,若将来能开个‘鸿福楼’那般的大酒楼,也是不奇怪呢!” 她这话自然有几分是为了夸赞女儿,但是苏青鸾却被这话提了个醒:“娘,虽然酒楼一时半刻开不成,但咱们可以去镇子里出个小摊子卖吃食啊!” 杨氏一愣,随即恍然:“你想把这鱼汤开摊子卖?” 却见苏青鸾摇了摇头。 010 集市出摊 见苏青鸾摇摇头,苏玄鹤先沉不住气了,咽下一口鲜香的鱼汤问道:“阿姐,这鱼汤这么好喝,鱼又在河里多的是,怎么不拿去卖呢?“ 苏广福夫妇虽然没有像儿子一样耐不住性子,但是看向苏青鸾的眼神也是充满了询问之意。 此时的苏广福夫妇并没有觉察到,苏青鸾虽然才穿越来到这里不满一个月,但因为无论说什么都能做成功,让她在这个家里已经渐渐有了些话语权。 所以当苏青鸾提出什么意见,就算苏广福夫妇有什么不理解的,也都是先看看苏青鸾怎么说,就比如现在这般。 因为在他们看来,今日这鱼汤的确美味非常,而且主要原料的鱼和野果子都是不要本钱的食材,有什么比这更加划算呢? 苏青鸾也知道苏广福和杨氏的想法,解释道:“虽然鱼汤的食材不需成本,但鱼汤是熟食,熬煮需要烧柴烧炭,我们若用炖鱼汤出摊,就要购入碳柴或者自己去砍柴,再加上鱼肉要鲜活,势必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银钱。” 杨氏点点头:“柴火的价钱倒是不曾计算。” “还有一点,”苏青鸾看看快要落山的夕阳,“现在是夏日,莫说正午,便是这傍晚时分也是闷热难当。这么热的天,愿意喝热鱼汤的就少之又少。” “可是我喝了鱼汤会出汗,很凉快呀~”苏雪雁抹了一把额角的汗珠笑道。 “那是因为我们坐在这里通风,”苏青鸾指着大大敞开的屋门,“而若是百日外出的,多是赶路的商旅行人,怕是没什么歇息的闲情逸致。” 不能休息,自然就谈不上什么发汗。 “更何况,鱼汤烫口,要吃势必少不了桌椅饭勺,既多占地方,又增加成本。” “大丫既然这么说,肯定是有成算了。”苏广福的语气肯定。 苏青鸾的杏眼笑成了两弯月牙:“知我者阿爹也。” “那大丫打算做什么?” “做卷饼。” 两日之后,正逢本月初五。花溪村出去不过六七里,就是距离最近的小镇,乐丰镇。 镇子虽然不算很大,但地处交通要道的必经之路,所以来往商旅行人很多。 每逢初五、十五、二十五,乐丰县都有“大集”,比寻常更加热闹,人流如织。 苏青鸾选在初五出摊正是这个原因。 今日丑时刚过,苏青鸾和苏广福夫妇就起来了。 今日因为要出摊,需得比以往起来还早,因此杨氏本想着把两个小的留在家里看家喂鸡。 不曾想两个小的竟然也都起来了,并且一起嚷嚷要去看爹娘和阿姐出摊。 拗不过他们——尤其是拗不过三丫头的撒娇——到底最后是把他们两人带上了。 “丑话说在前面,”杨氏低头看着二儿子和小女儿,“这次去集上,不是带你们去玩儿,所以不许乱跑!不然有你们好看!” 苏玄鹤和苏雪雁忙不迭点头如捣蒜。 小孩子好动,大人脚程快,几人沿着乡间小路行了约莫一个时辰,便来到乐丰镇上。 此时太阳还未曾升起来,周围都笼着一层灰蓝色的晨光。但是已经有好些小摊贩开张了。 热情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步履匆匆的行人商贩来往其中,十分繁华热闹。 “炊饼咯!热乎酥脆的胡麻炊饼!两文一张胡麻炊饼!” “冷淘五文钱一碗,清凉解暑,客官您常常不?” “上好的布履,针脚细密,柔软和脚,不开线不露底,先试后买咯~” “哇——”苏青鸾穿越以来,还是第一次出了花溪村,看到这个时代的集市,不由得感叹,“真热闹!” “说起来大丫是第一次来赶集呢。”杨氏笑道,“现在正是好时候,来往的行人比冬日要多一些。” “莫要闲聊,”苏广福环顾四周,“我们还是快些找个地方安置下来。” 不然好地方都被占了。 一番周折之后,苏家总算是在一个卖布料和卖鸡蛋之间的摊位空隙安顿了下来。 这里虽然位置有些狭窄,但胜在是路口。再加上苏家这个摊位不太占地方,因此竟然也勉强加塞进去了。 “哦,新来的?以前没见过,脸生呐!”卖鸡蛋那一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揣了袖子把脑袋伸了过来凑趣, “我姓候,外号瘦猴儿,在这儿卖鸡子儿有几年了,怎地没见过你们?” 苏青鸾一扭头,差点笑出声:这外号瘦猴儿的小哥儿真的人如其名,身材瘦瘦小小,脸上也尖嘴瘦腮,可不是活脱脱一个瘦猴儿么? 另一边身着浅蓝色褙子卖布的中年婶子凑过脸来打趣道:“你这瘦猴儿,这镇上来往的小贩可多了,你还能挨个认得不成?” 苏广福对家人以外的人话比较少,冲两边点了点头就开始支摊子。 倒是杨氏性格泼辣健谈,不一会儿就一口一个“大姐”,“侄子”的叫的顺口,聊得火热了,看得苏青鸾简直叹为观止。 “大妹子你们这卖的啥啊?”卖布的婶子也姓杨,正瞅着苏家摊位上打出来的布幡上的三个字,“卷百财?” “啥是‘卷百财’?”瘦猴儿也凑过来,好奇地问。 “嗨,我家大丫头想出的名头,其实不是啥新奇玩意儿。”杨氏摆摆手,指了指正在忙活着把各种食材切丝的苏青鸾。 而苏广福则是把事先追备好的一厚叠薄饼拿了出来。 看了半天,瘦猴儿恍然道:“什么‘卷百财’啊?这不就是杂菜卷饼么?” 杨婶子拉了拉杨氏的袖子,低声说道,“大妹子,看在咱们五百年前一家亲的缘分上,别怪老姐姐没提醒你——现在做这卷饼的,这条街上可已经有好几家,而且有些时日了。” 言下之意,他们这初来乍到,要想和已经有固定客源的小摊抢生意,那可是个难事。 杨婶子这话虽然是压低声音说的,却并没有背着杨氏之外的其他人,所以在场几人都听得分明。 一时间,杨氏和苏广福原本兴致勃勃的表情都凝重下来,同时看向正在忙着抓拌菜丝的苏青鸾——难道一向有成算的大丫头这次失算了? 011 抢购一空 苏青鸾自然也听到杨婶子的话了,只不过她没多做什么解释,只笑眯眯地把做得了的两份卷饼分别递给了瘦猴儿和杨婶子,笑眯眯地说道: “我们家初来乍到,以后请杨婶子和瘦猴儿哥多关照提点啊!” “诶唷大妹子你家女儿真客气~” “诶呀,这怎么好意思呢……” 两人虽然嘴上推脱,但一大早晨就赶路出摊,说是一点不饿那是瞎话。 因此虽然说着拒绝,身体却很诚实,一人一份接了过来把那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卷饼塞进嘴里。 “这是……” 瘦猴儿嚼着叫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卷饼,酸甜中透着隐隐的辛辣,里面卷着的菜也是爽脆可口,竟是十分开胃! ……还、还想在吃一份…… 虽然这么想着,瘦猴儿倒是也没有厚脸皮到让人家再送一份,只上前问道:“这卷饼怎样卖的?我出钱再买一份!” 话音未落,却看到另外一边的杨婶子也是紧着掏钱袋往外数着铜板,显然是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苏青鸾把这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暗暗点头。 虽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对方可能会对于卷饼的味道客气两句。但若是能让人自动自觉掏腰包买来吃,就很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苏青鸾忙说道:“今日首次开张,五文钱一份尝鲜价!” “哟,感情日后还要涨价?”杨婶子打趣道,手上却是爽快地把五文钱数了过去递给苏青鸾。 苏青鸾却是没接,招呼道:“玄鹤,把杨婶子的钱接过来!”又解释道,“我手上做吃食,总不好用手碰其他物件儿,万一哪个客人心里不快呢?” 又笑道:“婶子和瘦猴儿哥这么照顾我们,怎么能给你们涨价呢?” 瘦猴儿见状,也把钱递给苏玄鹤,见他一文一文数的仔细,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小子还挺机灵。” 见兄长有了个收钱的活计,一直在一旁干看着的小丫头苏雪雁也跃跃欲试:“阿爹阿娘阿姐!三丫做什么呀?” 苏青鸾一边把又做好的两份卷饼分别递给瘦猴儿和杨婶子,一边说道:“刚才阿姐在路上交给你们的那套词儿,还记得么?” 杨氏这才想起,一路上苏青鸾也没闲着,拉着弟弟妹妹叽叽咕咕说个不停。 两个孩子听到这话,一起看向苏青鸾点点头。 苏青鸾见状便用眼神示意两个小孩儿站在摊位面前,一左一右面向来往的商客行人说道,“你们看阿姐我怎样做,学着!” 说着清了清嗓子,一边拍手给自己打节奏,一边亮开嗓子一串打油诗脱口而出: “卷百菜,卷百财, 一张卷饼百味在! 爽口脆嫩又酸甜, 又开胃来又开怀! 一口下去停不住, 两口吃完还想来! 天天都吃天天乐, 卷了百财福运来!” 这首打油诗没啥技术含量,胜在朗朗上口又通俗易懂,同时把“卷百财”这个寓意非常好的商品名融入其中。 苏青鸾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示意两个小孩也跟她学。 小孩子嗓门更加清脆嘹亮,而且苏雪雁长得雪玉可爱,苏玄鹤不调皮捣蛋到时候,其实也虎头虎脑,十分招人稀罕。 两个这么可爱的小孩子在摊子前面一站,拍着巴掌念着打油诗招徕客人,就有那好奇的驻足听一听那词儿是怎么念的,或者想要借着“卷百财”这个谐音讨个好彩头。 毕竟往来的商贩,哪个不想“卷百财”呢? 最开始苏雪雁看着陌生人,有点放不开。 但是苏玄鹤在旁边握了握她的手,小丫头也渐渐放松下来,嗓音也亮出来了。 有人好奇,就进而有人奔着尝尝鲜的想法,开始在苏家的卷饼摊关顾。 再加上刚才瘦猴儿和杨婶子都吃了苏家的卷饼,味道又确实不错,于是每当有人走过,他们两人都帮忙招呼一二。 瘦猴儿和杨婶子毕竟是这个镇子上的老摊主,熟识的客人或附近的商贩也多,因此有不少人都在二人的招呼下打算尝个鲜。 虽然卷饼这种食物在这集市上并不少见,但苏青鸾对于自己调味的卷饼有着充分的信心。 就算食材很普通,甚至可以说简陋——不过是寻常的萝卜、莼菜、胡瓜还有其他常见的野菜之类——但所有调味料她都有所创新,所以绝对是风味独特。 更重要的是,她有着充分的把握,自己的调味短时间内是不会被轻易模仿超越的。 果然不出所料,虽然最开始的客人是因为好奇心而来,而且人也不多,但是只要尝了一口苏家卷饼摊的“卷百财”,都会忍不住再买上一张甚至几张。 很快,小小的摊位前就排起了队伍。 而人都是有好奇心的,看见有人排队,就会奔着“真有那么好吃吗?那我也尝尝”的心理,吸引更多的人来排队。 于是这一个早上,杨氏和苏青鸾准备食材,苏广福收钱,两个小孩断断续续招揽客人,一家人忙的不亦乐乎,约莫一个时辰,所有的食材都已经用完了。 这比苏广福和杨氏预想的快得多——最初他们甚至担心苏青鸾准备的食材是不是能用完,如果剩下了又该怎么办。 现在看着手里沉甸甸的铜板,杨氏和苏广福明白,他们的担心很显然是多余的。 既然食材都已经用完,苏家也就开始收拾摊子,打道回府了。 “大妹子,这就回去了?” “婶子,明儿个还来么?” 杨婶子和瘦猴儿显然还没有吃够“卷百财”,看向苏家的眼神十分不舍。 杨氏笑着点头:“来!一定来!杨大姐,瘦猴儿小兄弟,咱明天见!” 一行人往家的方向走着,苏雪雁揉了揉自己的小肚子:“阿爹,阿娘,我饿了……” 苏玄鹤其实也饿的肚子咕咕叫了,只不过他见比自己还小的妹妹都没说什么,自己身为男子汉的自尊绝对不允许他做先开口的那个人。 俗称,死要面子活受罪。 原本按照苏家的家境,一文钱要摔八瓣用,断然不可能在外面吃什么,因为是要花钱的。 但是今天,苏广福颠了颠还没雾热乎的铜板,咬了咬牙:“今儿个咱们吃了汤饼,逛逛集子再回去!” 两个小的一听可以吃外食,而且可以逛集市,立刻雀跃欢呼起来——毕竟以往爹娘带他们赶集,只有年节才可能。 “我要吃饴糖!“ “我要一个泥人儿!” 苏广福一一应下,又转身看向苏青鸾:“丫头,今天你出力最多,你想要什么?” 012 逛集市 原本苏广福以为,大女儿会要胭脂水粉,或者衣裳首饰,毕竟十三四的女孩儿们多喜欢这些漂亮的小玩意。 更何况自家条件实在有限,苏青鸾穿的用的都是之前养女剩下的旧衣物,女儿也并没有挑拣,反而十分体谅爹娘的难处。 这样苏广福和杨氏心里欣慰之余,也有些愧疚。 因此早在昨晚,两口子就商量着,哪怕这次出摊没赚到多少钱,也给大女儿置办一点新的穿用。 结果苏青鸾这些什么都没要,反而问苏广福,能不能去铁匠铺看看。 “你去铁匠铺作甚?” “想看看铁锅菜刀的价格。”虽然知道这时代再怎么不起眼的铁器都贵的要命,但是具体多少钱、质量如何,她却是没什么直观印象的。 “大丫你想买铁锅?那可且要些银子呢!”杨氏感叹。 苏广福拍拍媳妇的手:“大丫只说要看看,又没说买——你莫担心,她心里有成算。” 苏青鸾明白,现在她还没有什么本钱能够供她享受,总要先把生意做起来,钱来了,生活才能跟上来。 几人来到一家打铁铺,实则这里的铁器很多都是狩猎或者做重活,比如伐木砍树之类用的斧头、镰刀这种偏利刃的物品,而且也都不便宜,少说白银四五两,多要十数两,看得苏青鸾不停咋舌。 难怪以前有个成语叫“疑人偷斧”,在现代斧头倒不是值得一偷的东西,但是按照这个年代的价钱,可算是一笔不小的财产呢。 询问之下,这年代的铁锅已经能和现代的熟铁锅工艺大差不差了,但是价钱却少说三四十两——大概是这年代的冶炼塑形技术实在是有限,效率奇低,成本自然就高。 而菜刀随随便便一把也要七八两,而且比现代的不锈钢菜刀笨重,但也的确比现在苏家用的铜菜刀性能好很多。 从铁器铺出来,几人便在一个汤饼摊儿要了几碗汤饼,苏青鸾一看,这所谓“汤饼”竟是面条。挑一口送入嘴中咀嚼,果然是经过反复拉抻,同机器压制不同,有一种别样的柔韧。 只可惜这年代精致白面粉还是太贵,所以这汤饼用的粗面,口感有些粗糙,但胜在麦香浓郁,倒也不错。 从面馆出来,去给苏雪雁买了一把饴糖。 饴糖被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放在油纸包里面。苏雪雁一手捧着油纸包,一手拿出几块饴糖费力地举起来:“阿爹阿娘,阿兄阿姐,你们也吃!” 所以说谁能拒绝一个乖巧懂事的小天使呢?苏青鸾再次感叹:这个妹妹真的太可爱了! 等到路过泥人儿摊,苏玄鹤跑过去对那捏泥人儿的老大爷说道:“老伯伯,我要一个萧将军!” “欸!一个萧将军!刚才做得了一个,小郎君且拿好,承惠十文钱!” 杨氏跟在后面付了钱,老大人便从架子最上面一格递了过来。 苏青鸾见那泥人身着铠甲身姿挺拔,无论铠甲上的甲片还是脸上的神情,都分毫毕现。 虽然是泥人,但是也能看得出捏泥人的老大爷手艺了得,人物脸上神色肃杀,俨然马上就要去征战沙场、开疆破土。 只不过…… “这将军看上去好年轻啊~”苏青鸾小声感叹一句。 不曾想这话被捏泥人的老大爷听到,笑呵呵说道:“萧将军可不是少年将军么,可惜呀……” 可惜什么老大爷没说,倒是苏玄鹤拿过泥人,边走着边一脸向往:“听说萧将军十三岁就参军入伍,十五屡立战功,十六岁以一敌百,撒豆成兵……” 苏青鸾刚开始还听的津津有味,后来越听越离谱:什么三头六臂、撒豆成兵、天神下凡…… 这八成说的是什么神话传说吧…… 她嘴角抽了抽,打消了追问“萧将军是谁”的问题。 苏广福见大女儿什么都不要,到底不甘心,硬让她选一件。 于是苏青鸾想了想,最终选了几种家里没有的调味料,打算回去试一试。 一家人来时匆匆赶路,回家时却十分悠闲。 等到了家,杨氏把二儿子和小女儿赶去休息,自己则把铜板都拿出来,细细数着。 “除去本钱,这一个早上咱就有了将近二百文的进项呢!”杨氏笑得见眉不见眼,苏广福也笑得满脸褶子都成了一朵菊花。 别看只将近两百文,但苏青鸾知道,对于苏家这样的寻常农户,单日两百文进项可是不小的收入。 毕竟,在花溪村,就算给别人去做短工,一个月下来也就四五百文的进项。 而苏家这一天出摊,就抵得上别人短工半个月,怎能让苏广福两口子不高兴? “只可惜,“杨氏叹息道,”田里现在正是离不得人的时候,昨日是抢了一日的活计,但总不可能日日如此。” “不打紧,”苏广福说道,“如果咱们能把生意做起来,便可以雇村人做农活,咱们去出摊子。” 其实苏青鸾也是打的这个主意,所以她也劝杨氏:“咱们可以先雇日结短工,若是生意不成,咱再把地里的活捡起来不就好了?” 杨氏点点头,这件事就这么敲定了。 有了第一天的基础,第二天再来到镇子上昨日出摊的地方,已经有几个食客在排队等着了。 “大妹子!在这儿!”杨家婶子隔着老远就亮开嗓门招呼,“今儿我和瘦猴儿给你们留了位置!” “我们今儿个可是来排了个大早!”其中一名食客打趣道,“这总是不可能没有份儿了吧?”显然,这位是昨日排了半天队却没吃上“卷百财”的。 “昨日第一天尝鲜价,五文,今天恢复原价了!”苏青鸾笑眯眯说道。 由于昨天每一个客人来买“卷百财”,苏青鸾都要加一句“首日尝鲜,优惠五文,明日涨价。”,所以今天她这么说,几位食客也没说什么,只问道: “小掌柜,原价多少?” “八文钱一份,十五文钱两份,买两份更划算哦!” “那我呢那我呢?”瘦猴凑趣过来。 苏青鸾笑眯眯道:“昨日说了不给瘦猴儿哥涨价,所以昨日没有涨价啊~” 瘦猴儿呆愣当场,周围人则是听出苏青鸾的揶揄玩笑,笑成了一片。 “哈哈哈哈……” “这瘦猴儿,傻了吧?” “要说还是这位小掌柜机灵。” 瞬时间一片欢声笑语,没有人注意,在一旁的角落,有一个中年壮汉脸色阴郁地咕哝一句:“敢来董爷我的地盘抢生意,简直活腻了!” 013 小人 昨日招揽客人的打油诗,玄鹤和雪雁从出摊念到收摊,几乎没有停歇。 今天有着昨日的基础,很快聚拢了十来人在排队,所以两小只不用像昨日那般辛苦,比昨日要轻松很多。 苏青鸾仍旧是负责准备菜丝并调味,而杨氏负责拌菜和卷饼,苏广福收账,三人互相配合,忙的不亦乐乎。 今天的客流量显然比昨天浅尝辄止的出摊更多,杨氏渐渐感到一直不停卷饼的双臂有些发酸。 好在她是常年劳作的农妇,倒也没什么,不过想着女儿之前十几年都在那大户人家娇生惯养,怕是就算心里面不嫌弃生活清苦,身体上也吃不消。 于是杨氏趁着一个没有客人的空档凑到苏青鸾身边问道:“乖囡累不累?阿娘来切菜吧?” 苏青鸾这个身体其实比较娇弱,现在双臂有着明显的酸痛,这让苏青鸾暗自决定要把体能训练提上日程——身为一个厨师,怎么能够娇娇弱弱呢?以后恐怕大勺都颠不起来。 不过现在她打算咬牙忍一忍。 倒不是说一定要自讨苦吃,而是她有着自己的考量。 “阿娘,你卷饼已经是熟手了,而我也适应了备菜的工作,咱们趁着客流不断的时候调换,速度就降下来了。”速度降下来,有些等的不耐烦的客人就会走了。 说话间,又有两个食客来吃“卷百财”,于是杨氏不得不去招呼客人。 其实苏青鸾特意揽下备菜的活计还有另外一层不能明说的原因。 众所周知,刀工是一个厨师的必备看家本领,而这个技术的娴熟程度只有一个方式提升——多练。 无他,唯手熟尔。 也许刀工上限每人各不相同,然而无论如何却也绕不过勤奋苦练。 苏青鸾作为一个对于食物有着某种程度强迫症的人来说,实在忍不了明明有能力,却为了避免被怀疑,非要将食材切的惨不忍睹。 所以想要能够发挥自己的刀工,就要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让技术快速提升起来,而眼下这个小吃摊正是好机会。 所以,当杨氏感叹于苏青鸾的菜丝切的又细又匀,并且出菜迅速的时候,苏青鸾可以脸不红心不慌地说道:“阿娘,你看我切的这些菜,抵得上平日全家吃上个把月,积少成多,自然进步神速。” “还‘进步神速’呢,”杨氏笑着点了点苏青鸾的脸颊揶揄,“也不怕别人听了去,笑话你这丫头脸皮厚,这般自夸。” 不过,倒也是真的没有再怀疑什么了。 第二日虽然卷饼的价格有些提升,但是并没有高出市面上其余几家卷饼的平均定价太多,再加上味道的确是非常好,因此客人比第一日还多了不少。 再加上第一日的一部分回头客,这一天净赚了有六百文出头,比第一日相比翻了一倍。 这让整个苏家都一片欢声笑语,甚至今天杨氏狠狠心,买了寻常年节才上桌的卤猪头肉和一壶杏花酒,又给孩子们买了果子露,给大家加餐。 晚饭时杨氏和苏广福都浅酌了两杯,因着明日一早还要去镇子里,两人纵然心里高兴,也不敢贪杯。 两小只倒是连续两日早起,累的有些狠了,连香喷喷的卤猪头肉和酸甜可口的果子露都没能让他们两人多待片刻,吃了饭就去歇下了。 苏青鸾看着几乎倒头就睡的弟弟和妹妹,转身出来对苏广福两口子建议道:“要么明日不要再带着他们俩了,看把他们两个累的。” 杨氏想了想,点点头:“我待会去隔壁问问李家媳妇得不得空,让她帮着看一看两个小的。” 李家媳妇是个爽利的干瘦女人,杨氏一问就拍胸脯答应下来,并且推了递过来的钱:“邻里邻居的,还要这劳什子作甚,都显得生分。” 杨氏一再要给钱,李家媳妇推辞不过,想了想说道: “若想谢我,让你家大丫头赶上哪天不去镇上,得闲的时候把上次送来给我尝鲜的甚么‘叫花鸡’再做一只来!有那个就够了。” 杨氏笑着应了。 一转眼之间,苏家已经在镇上出摊约莫大半月了。 这几日虽然客流量渐渐趋于平稳,说明“卷百财”逐渐有了稳定的客源,算是在这些小摊贩之间有了自己的一席之位。 然而几家欢喜几家愁,苏家赚钱,就表明同类的卷饼摊生意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影响。 这个镇子上的卷饼摊不止一两家,绝大多数老实本分的生意人。 有的人来尝了尝“卷百财”,发现的确味道更好,于是也在琢磨着改进自己的口味; 有的试图把摊位开的距离苏家“卷百财”的位置远一些,取得地方优势,分割抢夺客流; 有的试图在卷饼里面添加一些荤食,但这样价格也要上涨,反而销量下降了。 苏青鸾倒是也知道自己抢了别人家的生意,但摆摊这种事就是“剩”者为王,想要有生意,就要比味道、比服务、比销售手段等等…… 只要是正当竞争手段,她都不在怕的——因为她对自己的厨艺有着绝对的信心。 然而这一天,她和爹娘刚把摊子支上,就看到瘦猴儿慌慌张张跑过来说道:“苏家妹子不好啦!你家被董茂那个杀千刀的盯上啦!” 董茂是这个镇子最大的卷饼摊“董记卷饼”的掌柜,其他卷饼摊是要避开他所在的这条镇子上最繁华的街道。 倒不是别的什么原因, 单纯是但凡有人敢在同一条街和董茂“抢生意”,过不了多久,“董记卷饼”就会推出类似的产品,而且价格极低。 久而久之,原本的摊子就会被挤兑的卖不出东西,被迫关门大吉。 偏偏按照本朝律法,自家出摊完全是定价自由,只要有人买就行。 更何况这个时代没有什么“专利保护”,就算是被有样学样,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所以做吃食尤其卷饼那些摊主,对这个董茂是怨气在心。 原本苏家这个摊位在街头,没有引起董茂的注意。 不曾想一段日子下来,“卷百财”的生意越发红火,“董记卷饼”的客人都少了很多。 董茂一向是让别人吃亏的霸道角色,哪里肯眼睁睁看着客人都跑去别处? 于是他打算故技重施,把苏家的“卷百财”挤垮。 014 下作手段 苏家原本都是庄稼人,就算是做活儿也是给私家帮佣,因此并不了解这乐丰镇摊贩之间的弯弯绕。 但是看到瘦猴儿的话一出口,杨婶子的脸上也浮现紧张焦急的神色,就明白了这事儿可能里面有猫腻。 苏青鸾回头道:“阿爹,您和阿娘先看着摊子,我跟着瘦猴儿哥去看看怎么回事。” 苏广福和杨氏也是一头雾水,只点点头,让她小心些。 苏青鸾在路上已经被瘦猴儿提醒了“董记卷饼”私下里干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但是当她看到明晃晃三个“董记卷万财”这几个大字的招牌幡在风里招展的时候,还是被气乐了。 她分明记得,昨日仅仅隔了二三十步的这个位置,并没有什么见鬼的卷饼摊呢! 董茂招催促手下两个伙计招呼客人:“‘董记卷万财’咯,好吃更实惠,不要七八文,也不要五文,只要三文钱,一份只要三文钱!” “其他开卷饼摊的店家就由得这姓董的欺负?”苏青鸾咬牙问道。 她冷眼看得分明,这卷饼绝对价值超过三文钱。 只不过她也明白,董记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主打“实惠”薄利多销,而是恶意压价,那么作为同类食物且相隔很近的苏家摊子定会受到影响。 瘦猴儿苦着一张脸: “惹不起呀!这姓董的惯来油滑,不曾打架生事,只是妨害了他家生意,他就要用这般低价打压的法子把别家搞垮。” “官府不管?” “县太爷倒是还算清明,但市井商贩若非漫天要价,是不管的。“ ”更何况,”瘦猴儿朝着那卷饼摊儿努努嘴,“这种寻常吃食本就没有几个钱,卖的价贱一些无可厚非。” 说白了,董记虽然也只是小本商人,身后没什么撑腰的,不敢闹得太过。 但是他油滑刁钻,恰巧利用了规则的漏洞,恶意压价打压生意超过他家的同类摊贩。 这种流动摊贩做的都是小本生意,但凡有些银钱都会租赁固定铺面,谁会天天风餐露宿? 而那董茂听说早年发了笔横财,仗着有点子家底,完全有本钱把小摊贩挤兑走。 这些小摊贩要么就是匆匆收摊改行,要么就是敬而远之,把摊位搬离到足够远的位置,不和董记卷饼产生竞争。 苏青鸾回来把事情原委和爹娘说了一遍,苏广福被气的脸颊微微抽动:“怎能这样?怎能这样?!” 他是老实木讷的性子,平日只是低头干活,就算被气得脸色铁青,也来来回回只叨念这么一句,甚至不会破口大骂。 杨氏倒是“杀千刀的”“挨雷劈的”骂了几句,但是到底她也不过一本分农妇,若要操之家务是干净利落,但却不擅长对付这些商贩间见不得光的竞争。 “那……咱这生意是做不成了?”杨氏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些日子,苏家除去成本,足足又六七两银子的进项,这几乎相当于以往苏广福和杨氏做工近两年的收入。 原本杨氏还指望着生意一直作下去,这样就可以给大丫三丫攒下嫁妆、给二壮存下进学的束脩和将来娶亲的老婆本…… 想着这一切都要泡汤了,杨氏不由得红了眼角。 倒是苏广福看着杨氏委屈,反而劝她:“咱这段日子也赚了一笔,虽然到此为止,但也不是没有盈余不是?” “谁说要‘到此为止’了?”突然,苏青鸾的声音响起。 苏广福两口子看向大女儿,发现她虽然脸有怒色,但并不焦急,也没有任何气馁的样子,反而一双眸子亮的惊人。 杨婶子愣愣地看着苏青鸾:“苏家小娘子,你这是……?” “我倒要看看,‘董记卷饼’能恶意压价到几时!” 瘦猴儿听到这话,一个哆嗦:“苏家妹子啊,你该不会是也要压低价格吧?” 他来回打量苏家三口人的穿着打扮:补了又补、已经洗的发白的衣裙,边缘已经磨损都很厉害的布履,还有苏广福和杨氏脸上操劳的痕迹…… 这一切都表明,苏家并不像是有什么对方董茂的本钱。 “压价这种事情,有百害而无一利,到时候除了他姓董的盆满钵满,所有人都要吃亏。” 见所有人都不明所以,苏青鸾知道多解释也无用,只说到:“我相信我用心做出的卷饼,是不可能轻易被取代的。” 为什么之前的摊位能够轻易被挤垮? 说白了,就是“卷饼”这种东西制作起来并没有什么太高的门槛。 而在味道都差不多的情况下,客人自然更青睐于价格便宜的一方。 但是这里有一个大前提——味道差不多。 苏青鸾所在的这个年代,莫说调味料比起现代匮乏不少,甚至连烹饪方式、调味方式都比较原始。 这就让苏青鸾无形中站在了“时间”这个巨人的肩膀上——超越时代的烹饪方式、调味方法,自然能够更加刺激这个时代尚未被充分开发的味蕾。 更何况,苏青鸾在前世曾经受到过即便在她的年代都十分高妙的烹饪技法的训练,所以即便目前她受制于食材、炊具、调料等等因素的制约,随便露一手都足够让这个时代的人惊艳。 而且…… “虽然这卷饼貌似平平无奇,但每一味调味料都内有乾坤呢……”苏青鸾喃喃自语。 这就好比看似平平无奇的“开水白菜”,自然不会和真正的“开水”煮出来的白菜味道一样。 “我去去就回。”撂下这一句,苏青鸾就离开了。 “她去做什么?”杨婶子好奇。 “我这大丫头总有成算,由她去吧。”苏广福感叹一句,按部就班摆着摊子。 杨氏看到丈夫有条不紊,自己也安下心来。 苏青鸾转身去了“弄墨轩”,让掌柜的裁了一张喜庆的红底洒金纸,又问道:“掌柜的,您能帮我写几个字儿不?” 苏青鸾想着,买文房四宝的掌柜,通常都是识文断字。 他整了整青灰色的云纹深衣,捋了捋白花花的长胡子,笑着问道:“小娘子要写什么?” 苏青鸾按照自己的要求一一说了,果然,这“弄墨轩”的掌柜一手行楷写的潇洒飘逸,绝非凡品。 苏青鸾问道:“掌柜,连字带纸要多少钱?” 她知道,这个年代认字的人不多,写一手好字的人更是很少,因此写字都是要收费的。 不曾想,掌柜点了点那洒金纸上的字:“我可以不收钱,但小娘子这上面所说,可算数?” 015 妙计 苏青鸾一愣,微笑道:“自然是算数的。” 那掌柜上下打量苏青鸾片刻,好奇道:“看小娘子年岁不大,这般年纪就出来自己闯荡?倒是难得。” 苏青鸾连称谬赞,随即问道:“还未请教老先生贵姓?” “老夫免贵姓许,双名克宽。” “原来是许老先生。” “当不起一句‘先生’,”许克宽笑着摆摆手,“小娘子叫我许掌柜就好。” 说罢,许克宽转身朝里面招呼伙计看着店,他要出去一趟。 “小娘子请前面带路。” “晚辈姓苏,双名青鸾。”苏青鸾说着也微微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许老丈请这边来。” 由于董记卷饼的恶意压价,苏家这边的“卷百财”很明显受到了冲击。 原本苏青鸾加上爹娘三人手上忙不停歇,才能勉强供应客流需求。 然而今年就算只有苏广福夫妇两人,也感觉十分空闲——因为很多客人都冲着实惠,去了董记卷饼那一边。 就算他们知道,这是恶意压价,卷饼绝不止三文这么少的价钱,那又如何呢? 现成的实惠,不要白不要。 杨氏一抬头,见大女儿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连忙迎了上去,焦急道:“大丫你看!客人都去买更便宜的卷饼了,我们真的不降价吗?” 苏青鸾安慰地拍了拍杨氏,轻声道:“娘您尽管放心,交给女儿吧。” 杨氏一愣,不由得慨叹:自己这大女儿不过才十三,但是不知为何,看到她镇静的浅笑,杨氏竟觉得心里定了下来。 竟是被自己的女儿安慰了。 “我这阿娘当得也忒是没用。”杨氏苦笑。 苏青鸾讶然:“阿娘怎会突然如此说?” “没什么……”杨氏摸了摸苏青鸾的发顶,“只感觉我家大丫长大了。” “哦……?这便是那‘卷百财’?名字倒是讨了个好彩头。”倏然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打断了杨氏的愁绪。 她抬起头来,才发现女儿身后跟着一位精神矍铄、穿着云纹深衣、面含微笑的老者。 “客人您也是来尝这‘卷百财’?”杨氏连忙招呼道,“您卷一份儿尝尝?八文钱一份,十五文两份。” “且每人每日限购两份,每日共限量二百份,先到先得。”苏青鸾插话道。 听到苏青鸾的话,苏广福和杨氏,甚至连旁边的瘦猴儿和杨婶子都扭过脸来看向她。 尤其杨氏和苏广福,更是一脸惊讶。 “限购?限量?”苏广福皱眉。 “什么时候的事?我和你爹竟是不知?”杨氏也是满头雾水。 苏青鸾眨眨眼:“从今日此时此刻开始。” 说着招呼道:“瘦猴儿哥,麻烦你和我爹爹把这张纸贴到‘卷百财’的幡布后面,要平整一些。” 瘦猴儿也是大字不识一箩筐,边帮着苏广福贴那张分外鲜明的红底洒金纸,边好奇地探头探脑问道:“苏家妹子,这上面写的什么?” “待会听我吆喝,瘦猴儿哥自然知晓,”苏青鸾笑着卖了个关子,随即转身问已经一份‘卷百财’下肚的许克宽,“许老丈,如何?这可是难得‘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呢。” 许克宽捋着山羊胡,看似沉思,嘴巴却是慢慢蠕动,随即微微蹙眉道:“容老夫再来一份。”于是又递过去八文钱。 “第二份七文。”苏广福非常老实地退了钱,杨氏又给许克宽包了一份卷饼,转头问苏青鸾: “丫头,你和这位老丈说的什么哑谜?娘怎地听不懂了?” 苏青鸾拿来了方才从别的摊贩那里借来的铜锣,一边敲击一边亮开嗓子吆喝: “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卷百财’有奖大酬宾!您想不花一文钱吃卷饼,还白拿一贯钱吗?快来挑战吧!” “只要赢得挑战,不要七八文,不要三五文,免费卷饼吃到爽!” “每日名额有限,机会有限!机会只有一次,先到先得!” “您会是那位幸运之人吗?快来试试吧!” 就这样,苏青鸾来来回回吆喝了许多遍,这种“中奖式”吆喝方式,即便是在信息量爆炸的现代,都有着相当不错的吸睛能力,更何况在这种民风淳朴且相对地处偏僻的小镇子。 对于这里的老百姓来说,苏青鸾这种营销方式基本上都可以算是“有热闹看”的水准了。 于是本着“看热闹”“讨采头”的目的,苏家“卷百财”的摊位前又聚拢了许多人。 “那所谓的‘挑战’到底是什么啊?”有人好奇问道。 苏青鸾扬声道:“我家这‘卷百财’可是在调味上费了一番功夫,小店倒是对此有几分信心,因此……” 她环顾四周,将围观人的好奇心充分调动起来,再接着说,“若是有人能够完全猜中其中所用何种食材调味,就算是胜出。” “为了保证每人都有机会,“苏青鸾指了指洒金纸下面的补充条款,”从今日起,小店每日限量‘卷百财’二百份,且每人每日最多限购两份。” “哼,吃个卷饼这么多弯弯绕,人家董记卷饼可比你这劳什子实在多了!”底下有人发牢骚。 苏青鸾循声望去,发现是一个獐头鼠目,面色蜡黄、年约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 因着他下巴右侧有一枚指甲盖那么大的黑痣,苏青鸾立即认出来:这人正是董记卷饼的伙计之一! 敢情还想跟她玩儿舆论战? 苏青鸾心中冷笑:你这种程度都是现代商战玩儿剩下的了。 但是面上她却笑得一脸云淡风轻: “这位董记来的兄弟,我们‘卷百财’卖的比别家贵了一两文,但味道也保证是最好的。若只想要‘实惠’,自己从家中带些吃食不是更实在么?” “更何况,若只求饱腹不求味道,有那许多二三文便可吃一餐的,何必来选‘弯弯绕’的卷饼呢?” 那伙计见苏青鸾并没有被他的话吓到,眼珠一转又大喊: “这卷饼是你自家做的,放了什么调味还不是你们自己说了算?到时候就算有人能猜出来,你们背后偷偷改了方子,我们也没法得知啊!” 周遭围观的人听了这话,也纷纷应和: “是啊是啊!” “你们若是作弊怎么办呢?” “我们也不会知晓啊!” “对吧?”那伙计笑得嚣张,“我看是只会糊弄人的把戏吧!” 苏青鸾见周围乱成一团,敲了两下锣让人静下来才道:“我自是有法子的——” 016 反击 苏青鸾所谓的“防止作弊的法子”其实很简单,不过是把自己所用的调料配方写在纸上,放在事先准备好的信封里,用浆糊粘好。 为了防止拆开,还用抽盲签的方式在现场抽了三个看热闹的路人,当做“封口签字人”——当然,其中两个不会写字,就用拇指印代替。 原本其实除了那个居心不良的伙计,其余看热闹的人并没有认真计较这个所谓“挑战”的严谨性。 原因很简单,原本“卷百财”只是很寻常的的一家卷饼摊,就算味道格外好一些,卷饼这种食物也注定不会是多么珍贵稀罕的食物。 所以就算能够一直免费吃到饱,对于很多人来讲也是一时新鲜。 虽然有额外奖励一贯钱,对于寻常月入不过几百文的常人来说很是眼馋,但也不至于是一辈子可望不可即的天文数字。 所以在绝大多数人看来,无论“卷百财”是不是在这个“头奖”上面做文章动手脚,都不是什么大事。 而提出质疑的那些人,也都是跟风凑热闹。 但是不曾想,苏青鸾这么一系列动作下来,又是弥封调味配方,又是让所有人作证,让原本看热闹的人反而产生了好奇心,变得跃跃欲试起来。 “弄得这么神秘,一个卷饼而已,至于么?” “难道真的用了什么独特的调味料,让人难以猜出来?” “这‘卷百财’我已经吃了四五日,的确味道要比寻常卷饼可口!” “真的么?那我也买一份尝尝……啧,怎地还限量?” “方才你没有听那小娘子说么?怕有人一次买的太多,别人尝不上一口。” 那董记卷饼的伙计见自己搅混水的目的没有达成,反而给苏青鸾搭了个台子,让她唱了一场好戏,趁着没什么人注意悄悄溜走了。 这边苏青鸾听了片刻众人议论纷纷,知道前期已经把众人的好奇心吊了起来。 她走到许克宽面前,笑盈盈地问道:“许老丈,两份吃完,您对这‘卷百财’的调味可有高见?” 许克宽沉吟片刻:“首先,应是有砂糖……” 苏青鸾“噗嗤”一笑:“许老丈不必再猜。” “怎地,第一个就错了?”许克宽挑眉。 苏青鸾微微点头。 许克宽见状挑眉:他也自诩是算个食客,若这镇子上有新开的馆子或者谁家出了新的小食,他定要去品鉴一二的。 竟是上来就猜错? 许克宽捋了捋山羊胡笑道:“不若苏小娘子透露一二?” 苏青鸾一脸高深莫测状:“不可不可,天机不可泄露。” 许克宽笑呵呵道:“既如此,明日老头子我再来——诶呀这‘卷百财’真是酸辣可口,风味独特啊。” 说着,许克宽咂咂嘴,回味着刚才齿颊留香的感觉,踱着步子慢悠悠回“弄墨轩”去了。 而苏青鸾则又和爹娘开始忙活起来。 经过今天这样一番插曲,很多人都抱着好奇心和看热闹的心态,来买了“卷百财”。 吃了之后,果然比别家卷饼更加美味,于是很多客人都抱着“买彩票”的心态想着“就算不中头奖味道也不错,而且万一猜中了呢”的想法,时不时来买一份“卷百财”。 很快,今天的二百份都已经售罄,杨氏低声问道:“大丫,咱今儿个不卖了?” 由于前些日子都忙的热火朝天,于是这几日他们在出摊之前准备的食材也会多一些,因此现在无论是薄饼还是蔬菜,都还有剩余。 苏青鸾手上收拾着摊子,点点头:“不卖了。” “可还剩下不少……” “既然之前说了每日限量两百份,怎能坏了自己定下的规矩?”苏青鸾拍拍杨氏的手,“阿娘莫忧心,今日多余的食材咱们可以自己吃,今后少准备一些就好。” 苏广福看出来,自己这个大女儿办事稳妥,因此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见,只问道:“每日两百份,是不是少了一些。” 苏青鸾摇摇头:“数量太多,我们也忙不过来,这样正好可以把我出摊和收摊的大致时间,不用那么辛苦。” 还有一点苏青鸾没说的是,无论做什么,如果一味贪图数量而不讲质量,那么品控迟早要出问题。 她不想竭泽而渔,更何况,现在每天两百份的卷饼,也有近一贯的净收入。 苏青鸾并没有打算一直这样做卷饼,她有着更大的目标。 但是在完成“更大的目标”之前,她还要不停地累积自己的资本。 晚上饭后,杨氏把三个孩子招呼过来笑道:“来量量尺寸,看你们三人,应是都长高了一些。” 苏青鸾好奇:“怎地突然要量尺寸?” “自然是给你们都买些新料料子裁制衣裳啊。”杨氏笑眯眯道,“诶呀,年轻人,应多穿些颜色鲜亮的新鲜料子。” 杨氏并非不想给孩子们穿好的吃好的,只是以往实在没有什么盈余。这段时日手头宽裕了不少,就想着给孩子们置办一身新衣裳。 苏雪雁听到这话,忍不住在院子里欢呼蹦跳:“要有新衣服咯!要有新衣服咯!” 苏玄鹤虽然没有像妹妹一样在院子里疯跑,不过在量尺寸的时候,使劲把小腰板拔的直直的,挺胸收腹,一张肉嘟嘟的脸故作严肃,可嘴角却压不下去。 苏青鸾见弟弟妹妹高兴,自己也十分开心,随即问道:“阿爹阿娘,你们怎么不量量自己的尺寸?” 两口子闻言,一个摇摇头,一个摆摆手。 杨氏笑道:“我和你阿爹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不稀罕那新鲜衣裳,你们小小年纪,不必如我们这般。” 苏广福也附和:“就是,我们不乐意穿那许多花花绿绿,闹眼睛。” 说着,还使劲皱皱眉。 苏青鸾怎不知他们是舍不得,左劝右劝,最后总算劝得苏广福和杨氏各答应做了一双新鞋才罢了。 经过今日这样一番插曲,一时间“‘卷百财’的头奖”这个话题竟然成为了乐丰镇街头巷尾一时间都在讨论的话题,反而让苏家的摊位比之前更加热闹。 甚至由于将近一个月都没有人猜对正确答案,“卷百财”的名头愈发响亮,甚至不胫而走,连花溪村的村民也有所耳闻。 017 碰巧错过 “‘卷百财’么?”坐在轮椅上的瘦削青年眸中浮现一丝兴味。 “确是如此,”松伯笑道,“也不知一个小小的卷饼,有什么好猜的。” “不过噱头而已。” “但这近一个月,的确没有人能猜中这味道的玄机。” 见松伯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青年微笑道:“既然如此,不若我们也尝试一二。” 最近一段时间,要说乐丰镇有什么热门话题,那无疑是“卷百财”了。 除却那个“头奖”本身的讨论度,更重要的是,苏家的卷饼摊是唯一一个让董记卷饼栽了个大跟头的。 因此好多在董记卷饼那里吃过暗亏的小摊贩,见到苏家三口,都是笑脸相迎,甚至拿着瓜果吃食就塞在他们怀里,可谓热情如火。 瘦猴儿和杨婶子更是梅梅见到苏青鸾都挑起大拇指,夸奖道:“还是苏家小娘子有法子,把那姓董的狠狠修理一顿!” “……”苏青鸾抽了抽嘴角:她能说现在这个局面是她自己也没有预料到的么? 原来,最开始苏青鸾只是想要通过“头奖”这种噱头,吸引客流注意,抢夺“追求味道而非实惠”这一部分的客源。 然而董茂大概是恶意压价的事情做多了,每次都能得逞,他这次同样使出了“猜中调味可以免费吃”外加赠送一贯钱的“奖品”。 不过和苏青鸾对自己的调味秘方有信心不同,董茂这种只会投机取巧的店家是不会在自己的食物上面投入特别多的心血,通常只追求不功不过。 既然做法调味都寻常普通,配方被猜出来便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董茂自然不甘心就这样白白损失一贯钱,还要让人额外蹭吃,于是为了不被猜出调味配方,竟然头脑发昏,胡乱增减调味比例,让卷饼的味道变得十分怪异,反而客流量大大减少。 苏青鸾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简直是无语:这算不算是对手送人头,自己躺赢? 不过她并没有为此得意洋洋,反而有些忧虑:这一次对方虽然狡猾,而且手段有些恶劣,但实际由于身后没有真正掌握权力的庇佑者,董茂已经算是“十分可爱”了。 但这个时代是真正的封建王朝,权贵阶级真正能决定她这个小老百姓的生死存亡。 她厌恶这一点,但不得不承认这一点的存在。 而且若是想要以后做大做强,竞争对手也会更加强大——甚至是拥有她不可撼动的力量。 既然如此,那么她也要为更加长远的道路做打算。 这个念头现在只是一闪而过,苏青鸾并没有十分清晰的想法——因为又有一家被“董记卷饼”挤兑改卖水果的圆脸大姐,招呼她去拿一些新鲜下来的梨子。 苏青鸾盛情难却,看看准备好的菜丝够杨氏撑着卖一段时间,便只来得及扔下一句“我去去就回”便被拉着袖子跑了。 瘦猴儿见状笑得前仰后合:“诶唷,这被周家媳妇一拽,苏家小娘子就像是那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就被拉走了!” 另外一边的杨婶子听到这话揶揄:“就你这瘦的跟小鸡仔一样,还不敌你们家下蛋的老母鸡,还好意思嘀咕别人?” 又转身看向杨氏道:“妹子,你先莫要急在这两三日买布料,马上就有一批新货上来,我给你留些新鲜花色,保准比外面便宜两成!” 杨氏点点头,想要再说点什么,一抬头惊讶道:“诶呀,这不是松伯吗?……什么香风儿把您吹来了?” 随即反应过来什么一般,朝着松伯身后探了探,低声问道:“沐先生不在这儿?难道他身子不爽利?” “东家一切都好,”松伯微笑着说,“只是听闻您家的‘卷百财’大名,也来凑趣吃上一份,没准能猜到调味的精妙之处。” “嗐,啥‘精妙’不‘精妙’的,”杨氏摆摆手,“都是我家大女儿弄出的这些名堂——哦,说起来您还没见过我家大女儿。可不巧,她方才离开。” “有缘分自是会见面的。”松伯买了两份卷饼,便要向苏广福付钱,却被苏广福拒绝了。 “沐先生平日总是在乡里乡亲有难处的时候帮上一把,我们也多有承情,怎么还能要您的钱?” “就是就是!”杨氏也过来附和着,“就当我们请这顿了——虽然也不是啥值钱玩意儿。”然后不由分说把钱推了回去。 松伯无奈之下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他又和苏广福两口子随意聊了几句,随即转身离开。 瘦猴儿凑过来好奇道:“那老伯是什么人?瞅着有些年纪了,但动作利落的很啊!”而且身板也壮实,完全没有年纪渐长的人表现出的佝偻之态。 杨氏解释道:“听说松伯年轻时候是猎户。” “难怪!”瘦猴儿恍然。 “哎,只可惜大丫头不在这儿,不然可以引见一下。”杨氏有些遗憾苏青鸾没有见到松伯。 苏广福安慰道:“大丫才刚回来不长时间,现下都在一个村子,总有机会的。” 此时的苏青鸾并不知道她离开时候的这个小插曲,因此也避免了二次入住脚趾别墅的尴尬。 而“尴尬本尬”之一的松伯,出了乐丰镇之后见四下无人,原本只是快步走的双脚愈发健步如飞,最后竟是看不清影子一般“刷刷刷”化作一道黑影朝花溪村的方向闪掠过去。 松伯甫一进门,沐先生——亦即轮椅上身形瘦削、脸色苍白的青年——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眼微微一笑:“何必轻功飞回来。” 松伯动作一滞,心里暗自嘀咕,明明已经调整好呼吸,怎地这次又露馅儿了? 面上却连忙抱拳道:“什么也瞒不过东家,只不过略松松筋骨。最近‘那边’太过风平浪静,我这把老骨头都快要生锈了。” 沐先生对此不置可否,目光转向松伯手中的油纸袋子:“这就是?” 松伯点点头,净了手,自己拿过其中一份卷饼,又把另一份连同油纸袋子递给沐先生。 沐先生接过卷饼咬下一口咀嚼着。 其实这样子拿着食物徒手吃的动作是有几分粗鲁,但沐先生的动作那样从容不迫,这般粗放的用餐姿态由他做来,竟生生有几分洒脱写意。 边吃着,松伯边说道:“看不出那苏家的大姑娘,前十几年被养在安宁侯府,竟然这么快就能够帮着爹娘经营摊子——喏,据说这菜丝都是她切的。” “哦?”沐先生垂眸看着卷饼里那粗细均匀堪比尺量的菜丝,状似无意地问道:“若要厨师刀工出神入化,需得多久?” 018 眼红 听到沐先生的问话,松伯半开玩笑说道:“不是有句俗话,‘学三年,干三年,摸爬滚打又三年’么?怕是没个十年八年不能出师吧。” “是呢,所以一个十三岁的‘侯府小姐’,去哪里习得这般刀工呢?” 轻声的低喃仿若耳语,还未让人听见,就消散在空气里。 苏青鸾并不知道,因为自己无意间展现的刀工,有人已经对她产生了一丝怀疑。 此时的她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的老者:“许老丈,您还真是……锲而不舍啊……” 原来自从苏青鸾把“猜出‘卷百财’调味配方有奖”的第一天开始,许克宽就雷打不动,每日定要来猜上一猜。 每天都是一样东西,就算是龙肝凤髓怕不是也要腻了,更何况“卷百财”说白了不过是更加美味一些的卷饼而已。 连续几日吃下来,许克宽也有些伤食。 后来这老爷子虽然不吃卷饼了,但每逢有人来挑战“奖品”,他就要站在旁边,或一起商讨,或指点一二。 其余客人来猜调味的配方,最多就是当做解闷儿的余兴节目,许老爷子反而像是被激发了什么斗志一样,天天往苏家这边的摊子跑一趟,大有不才出来不罢休的气势。 到后来,苏家三口见许老爷子一趟趟折腾,商量着干脆把方子给他老人家看看得了——反正用“秘制调味”作为噱头吸引客流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稍微公开一下配方倒也没什么。 然而许老爷子一听不乐意了:“这怎么成?若不是我自己猜出来,还有什么意思?!” 说这话的许老爷子可谓“吹胡子瞪眼”,让苏青鸾脑中第一次见到那个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形象崩塌的四分五裂。 无奈之下,只能随这老爷子去了。 倒是随着营销噱头的热度下降,“卷百财”的客流量再度稳定下来,苏家也渐渐适应了每日出摊的工作节奏,每日约莫午时便可以收摊回花溪村了。 这一日刚要出摊,旁边的杨婶子就忙不迭的招呼杨氏:“妹子!前些日子说好要给你留的新鲜布料,今儿刚到的货,我还没拿出去卖,你先挑!” 杨氏闻言眼睛一亮,连忙招呼在一旁忙着的苏青鸾,比划比划湖绿色的布,又比划比划水红色的。 一会儿嘀咕“这颜色显得有精神、提气色”,一会儿又念叨“这纹样显得肤色白亮”,再一会儿又问苏青鸾“你觉得给二壮和三丫那个颜色好”。 苏青鸾看着杨氏一副挑花眼的样子,有些无奈道:“阿娘,弟弟妹妹穿什么都好看,我也不挑的。” 其实她早就注意到,虽然苏广福两口子被生活磋磨的脸上满是风霜的痕迹,然而两个人底子都不错——苏广福面部轮廓俊朗坚毅,相貌端正英挺;而杨氏则生了一双微弯的笑眼,所以苏玄鹤和苏雪雁都长得十分可爱。 因此苏青鸾虽然穿越至今因为没有太过光滑的铜镜,所以没太分明地看过自己的容貌,但十有八九是不丑的。 好看的人披上麻袋都好看,何况是新买的布料? 即便这布料只是寻常,比不得绫罗绸缎面料珍贵,但胜在颜色新鲜、纹样精美。 最后苏青鸾给三个孩子分别选了湖绿、月白和鹅黄三匹布,想了想,又给这些日子替她照顾两个孩子的李家媳妇扯了一匹杏色的料子。 这天收摊以后,杨氏让丈夫把摊子收回家,自己则和大女儿去送布料接苏玄鹤苏雪雁两个孩子。 李家媳妇正在院子里洒扫,两个孩子则在院子里玩耍。 杨氏见状连忙扬声道:“桂香妹子!我来接孩子回去!”说话间,却是动作麻利不由分说把那杏色的布料放在翻晒谷子的架子上面。 随即招呼两个孩子:“跟你们桂香婶儿告别!”拉起孩子就要往外走。 孙桂香——也就是那李家媳妇——眼尖,不过片刻功夫便注意到杨氏扔了一匹布在院子里。 那杏色的布匹有着浅黄色的花纹,是没见过的样式,显然是新料子。 她见状,连忙扔下手里洒扫的笤帚,顺过那匹布追了出去,边追边喊:“苏家嫂子使不得!咋能要你家东西!” 苏家就住在李家隔壁,眨眼间就追到苏家的院子里,于是两个女人针对“该不该收下布匹”这件事展开了有来有回的闪转腾挪,仿佛高手过招,有来有还。 苏青鸾在一旁看得性质浓厚,甚至想开一包瓜子坐下来嗑。 苏雪雁听到院子里的响动,好奇地探出小脑袋瓜,蹭到阿姐身边,好奇地问道:“桂香婶儿和阿娘在做什么?”看上去好厉害的样子哦。 苏青鸾一脸高深莫测:“她们是在进行某种社交。” 片刻之后,两个女人的推拉有了结果:孙桂香收了那杏色的布料,相对而言,今天苏家要去隔壁李家吃饭。 两家约定好申时正准时开饭,转头杨氏问苏青鸾:“大丫,你那炖鱼汤个把时辰可能做得?”正好昨日又新鲜抓来的鱼还养在缸里。 苏青鸾点点头,于是娘俩去灶房做了个炖鱼汤,打算待会儿带过去给李家加个菜。 而另一边,孙桂香回到家中,就招呼丈夫去打些酒来招待客人,自己则去灶房忙碌起来。 因着今晚苏家五口要来,李家两口在院子里的缓台上搭起了一张宽大的木板,又去乡亲家里借几张矮脚木凳来用。 这时候,旁边想起一个阴阳怪气的嗓音:“哟,李家媳妇,你给人家看了半天孩子,到头来还要管饭么?苏家最近可赚了不少银钱,不说分你一二?” 孙桂香抬头看见站在院外的人,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赵家大嫂,这事儿我自个儿乐意,您就别操心了吧?” 倒也不怨孙桂香开口没好气,实在这赵家嫂子自从苏家的生意渐渐红火起来,整日阴阳怪气,一会儿说“故弄玄虚假把式”,一会儿说“一个破卷饼能卖几个钱”,明明眼红苏家,偏偏嘴上不屑一顾。 归根结底还是家里男人好吃懒做,甚至农活都要赵家嫂子一人去做,她不敢和自己男人硬气,就把一腔酸意向外发泄了。 赵家嫂子听孙桂香给她吃了个钉子,脸上有些挂不住,片刻后又说道:“你还是莫要和那一家走得太近,我这可是为了你好!都说那家的大丫头走失了十三年,才认回来的。其实我听说,是姓苏的在外做活的时候和别的女人搞出来的!” 苏青鸾一进李家院子,就听到了这句话。 019 算盘打得响 孙桂香一抬眼就看到苏青鸾站在院门口,连忙朝她摆手道:“诶呀孩子快进来!”又狠狠瞪了一眼赵家嫂子,转头安慰道,“别搭理她!惯来嘴上胡咧咧!” 赵家嫂子原本因为背后讲别人小话,被当事人之一听到后有些心虚。 然而苏青鸾就那样一瞬不瞬盯着她看,又把她盯的冒起火来,于是没好气地问道:“看什么?好歹我也是长辈,也不知道招呼一声……” 然而,苏青鸾仿佛没有听到她说什么一样,自顾自用一种冰冷丝毫不带情感,听上去让人容易背后发凉的嗓音说道:“我听说,佛家有云,若是背后捏造事实,诋毁他人,是要犯口业,下拔舌地狱的。” “什、什么……”被那样直愣愣的盯着,赵家嫂子不由得双腿发软,后退一步,色厉内荏地喊道,“你这……你这孩子,说什么瞎话?!” 苏青鸾却没搭理她,接着说道:“那拔舌地狱中,小鬼会将犯口业之人舌头从嘴里硬生生拔出来,越扯越长,越扯越长,然后——啪!扯断了。” 她那一声“啪”说的特别响亮,让本就心虚的赵家嫂子吓得尖叫了一声,匆匆扔下一句“不晓得你在胡说什么。”便转身步履慌乱地跑了。 苏青鸾暗自翻了个白眼,腹诽道:连这点心理素质都没有,还嚼舌根? 孙桂香见苏青鸾的脸色还是沉着,恐她心里还想着刚才的话,连忙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孩子你可千万别听那满嘴串烟的胡说,你可是取了你爹娘的好处长的呢!” 苏青鸾莞尔一笑:“婶子莫心急,我没把那人的话放在心上。” “对对!”苏桂香连忙点头,“那不过是眼红你们家生意好罢了!” 说着话,孙桂香就把苏青鸾手中炖鱼的瓦罐接了过去,不好意思道:“说好来我家用饭,怎么又做了吃食?” 又朝苏青鸾身后看了看,用眼神示意:你爹娘和弟弟妹妹呢? 苏青鸾见状“噗嗤”一笑,凑到苏桂香耳边道:“今日爹娘给我们挑了几匹料子做衣裳,那两个为了选哪一样拌嘴呢。”若不是今晚要来李家做客,怕不是要来个男女混双。 两人正说话间,苏家另外几人也来了,正好碰到李家当家的李老三打酒回来,两家人在这农家小院摆上酒菜,说说笑笑开始用餐。 孙桂香用汤匙舀了一勺鱼汤尝了尝,忍不住赞叹:“苏家嫂子,你家这大丫头怕不是什么厨神下凡?怎地这鱼汤做的如此鲜美,竟是比上次那叫花鸡更好吃!” 杨氏闻言连忙摆手,但是脸上的骄傲却是掩藏不住的。 原本苏青鸾以为,孙桂香是想要学这鱼汤的做法,想着乡里乡亲,都是互相多有照应,教给她也无妨。 不曾想,孙桂香却说道:“这鱼汤若是拿到外面,绝对能大受欢迎!” “我们倒不是没想过,”杨氏叹气,“可这鱼汤是热食,成本更高,现在天气正热,大伙儿都乐意吃些爽口凉快的,鱼肉又不好保存,还是算了。” 这时候,一直和苏广福小酌的苏老三凑趣过来问道:“为何不将这鱼汤卖给‘鸿运楼’?” 孙桂香一拍巴掌:“可不是!这鱼汤卖给那‘鸿福楼’,定能有个不错的价钱!” 恩?卖食谱给酒楼? 苏青鸾心思一动:“叔、婶子,能细细跟我说吗?” 这边,苏青鸾在给自己打开新的财路,那边被她一顿吓唬铩羽而归的赵家婶子则是一路上越想越气。 不光是气凭什么苏家的苏广福能够任劳任怨起早贪黑干活赚钱,她家那个只会游手好闲颐指气使; 更是气她一个大人,竟是被苏青鸾这样一个黄毛小丫头给拿捏了。 想要破口大骂,偏偏赵家嫂子颇有几分信奉鬼神之说,害怕真的有所谓的“拔舌地狱”,因此只能生生憋住,防止神佛菩萨算自己的“口业”。 这么一口气生生憋到回家,见到儿子和丈夫都十分悠闲地在院子里,一个躺在摇椅上喝茶,一个靠在窗根下啃胡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丈夫脾气不太好,她不敢和丈夫来硬的,只一股邪火儿冲儿子发过去:“吃吃吃!就知道吃!”一把将儿子手上的胡瓜打掉在地上。 “娘……您干什么啊?”赵天宝慢吞吞地蹲下,捡起那根胡瓜,拍拍表面上的浮土,又塞进嘴里,“做什么那么大火气……” “还不是你!转年都十八了,还整日在家闲逛!还想着以后能够享你的福,结果我就是一个操劳命!倒是老苏家,别看老大是个女娃,倒是能干!” 赵天宝眼睛一亮:“既然她那么能干,把她说给我做媳妇不就好了?到时候她负责干活孝顺您二老,我也乐得轻松!” 赵家婶子没好气地说:“你以为说媳妇就一定能说成?看你那德行!”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她的心思却是活泛了起来:若是将那苏家大丫头娶过来,无论是那标致的模样和赚钱的手段,自己儿子肯定是不吃亏的。 关键是怎样能将这亲事定下来。 苏青鸾并不知道有人把算盘打到她头上了。 翌日,她忙完卷饼摊的事儿,就让苏广福和杨氏先回花溪村去,自己则先去了“鸿福楼”。 杨氏不放心苏青鸾一人走那荒无人烟的乡村小路,于是拜托同住花溪村一位卖针织绣品的小娘子在散市的时候与她同行。 虽然这“鸿福楼”并不是特别气派,但在这小小的镇子,作为唯一一座二层酒楼,已经是难得了。 却说苏青鸾满怀信心来到“鸿福楼”,待到说明来意,小二却并没有如她所相像那般替她引见掌柜,而是摆摆手道:“我们这‘鸿福楼’的鱼汤,绝对算得上是十里八村数得上的鲜美,还需要你一个黄毛丫头特意指手画脚?” 说着就满脸不耐烦地打算将这位“不速之客”强硬地请出去。 苏青鸾一看单刀直入行不通,眼珠一转说道:“既然如此,你们总不能把来客赶出去吧?” 伙计一听,果然停下动作,斜眼问她:“客官要点些什么?” 020 这不是砸场子吗? 苏青鸾并不把伙计的态度放在心上,只点了一碗“鸿福楼”的鲜鱼汤。 因着她只点一碗鱼汤,又孤身一人,自然不可能被引到二楼雅致包间,只得在一楼大厅落座。 “鸿福楼”不愧为这镇子上数一数二的酒楼,即便过了午时,客人也是往来络绎不绝,苏青鸾甚至看不到有空余的方桌,只能寻了个角落的长条窄桌的把头儿,扯过一方四角凳等着鱼汤。 过了约莫两刻钟,鱼汤上来了,奶白的鱼汤上面漂浮着几点清脆的小葱末,让人食欲大开。 但是凑近了提上鼻子闻一闻,苏青鸾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这为了去除腥气,大厨倒也是费了一番功夫……”苏青鸾的嘴角微微抽动,“然而却有些本末倒置了。” 苏青鸾三两口品尝之下,就弄清楚了这鱼汤的大致做法,心里有了成算,于是开始龟速地小口啜着鱼汤拖时间,实际却暗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希望碰到一个管事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她心里一直念叨个不停,把哪路神仙念叨烦了,就在苏青鸾鱼汤见底,伙计第三次要过来收碗的时候,从二楼雅间鱼贯走下来十余人。 为首其中一位身着酱红色褙子、头上带着杏黄色头巾,挺着圆圆的将军肚,留着八字胡的富态中年男人。 只见他一路为随后之人引路下楼,行至“鸿福楼”门口冲后面的一种人等抱拳拱手道:“今日各位兄台能光顾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 “梁兄客气了,今日得见梁兄,实乃三生之幸事。”其中一个抱拳回礼。 “是啊是啊”,另一人也感叹,“只是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聚。” “若有缘分,自会相逢!”第三人劝慰道。 那梁掌柜也颔首赞同:“他日相见,鄙人定扫榻相迎,无论何时何日,这鸿福楼都盼着各位再来。” “梁掌柜留步……” “各位慢走……” 苏青鸾忽视掉伙计不停扫过她身上企图赶她走人的杀人视线,终于蹭到了梁掌柜把那一票人送出去。 等到梁掌柜甫一转身踏入“鸿福楼”,苏青鸾就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把梁掌柜拦了下来。 梁掌柜被突然冲出来的人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不过一个看上去十三四岁的女娃娃。 他不由得一皱眉头:“你这小娘子怎地如此莽撞?快些让开!” 旁边的伙计一看大惊失色:怎地一个没看住,这黄毛丫头竟是冲到大掌柜面前去了?! 跑堂伙计一边在心里求爷爷告奶奶,希望大掌柜别迁怒自己这个小伙计,一边伸手想要把苏青鸾扔出去。 苏青鸾灵活地从伙计的身侧闪避过去,大声说道:“梁掌柜,您家这鱼汤,做的有失水准!” 苏青鸾的嗓音清越明亮,即便在这人声嘈杂的酒楼大堂,穿透力也很强。她这一句话出口,周遭的人声倏然就是一静。 随即,人声更加嘈杂鼎沸了起来。 “竟然在这质疑‘鸿福楼’的菜品?真不自量力。” “就是,这哪里来的黄毛丫头?真敢口出狂言。” “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 “笑话,‘鸿福楼’在这里都开了二十来年了,砸场子也不会让一个小丫头来吧?” 周围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但大多数都是笑话苏青鸾自不量力,口出狂言的。 因着“卷百财”的摊子,也有几个认出了苏青鸾的食客,扬声道:“哟,这不是街头那做卷饼的苏家小娘子吗?怎地不满足小本经营,要来抢‘鸿福楼’的生意了?” 随即,周围传出一阵起哄和笑闹,很显然把苏青鸾当做笑话看。 苏青鸾却仿佛并没有感觉到周遭微妙的敌视氛围,只笑道:“小女子怎敢以一人之力搬动‘鸿福楼’这老字号呢?只不过是想要和梁掌柜做一笔互惠互利的生意罢了。” 这时候,伙计又开始赶人:“什么生意,我看你就是来捣乱,赶快付了钱出……” “等等!”梁掌柜居高临下地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苏青鸾。 他人高马大,身体壮硕。笑起来虽然仿佛弥勒一样可亲,但若是不笑便仿佛泰山压顶,很有不怒而威的架势。 然而梁掌柜惊讶地发现,对面这瘦瘦小小的女孩虽然看上去也就十三四岁,但却面对他的打量,仍然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 周围的人声渐渐淡了下去,所有人都看向梁掌柜这边。 甚至连旁边的伙计都在他虎着一张脸的时候闭口不言,慌的双眼乱转不知所措,这小丫头竟然脸上的笑意都没有淡一点。 梁掌柜心中暗自点头。 他开这“鸿福楼”,迎三教九流客,什么人都见过。先不管这小丫头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单凭她这一份镇定的气度,自己就值得听一听她的话。 于是梁掌柜先冲着伙计摆摆手,让他该干啥干啥去,随即对苏青鸾说道:“你跟我来。” 苏青鸾一路跟着梁掌柜左穿右绕,但是她什么也没问。 倒是走在前面的梁掌柜哼笑道:“小丫头就这样贸贸然跟过来,也不怕遭遇不测。” 苏青鸾笑道:“梁掌柜迎天下客,走千家巷,忙的是大事,赚的是大钱,自然不会为难我一个小丫头。” “这张嘴倒是会讲。” “不敢,小女子实话实话而已。” “等下若见到我们大师傅,不说出个子午卯酉,就只会油嘴滑舌怕是不成。”梁掌柜半开玩笑地说道。 苏青鸾明白,这种酒楼的核心人物并非是老板,而是主厨。 主厨手艺在,酒楼才开的下去。所以某种情况来讲,一个酒楼里,威信最大、地位最高的并非掌柜,而是掌勺的大师傅。 因为他才是主宰一个酒楼存亡的人。 苏青鸾跟着梁掌柜又走过一个幽静的小院落,总算是来到后厨。 甫一掀帘子,苏青鸾就感觉到比外面更加灼热的热浪夹杂着吵闹的锅碗瓢盆叮咣声和此起彼伏的高喊叫骂声一股脑朝她扑面而来。 “许师傅!”梁掌柜朝着一位身材壮硕正在训斥学徒切墩功夫不到家的中年人,“您来一下!” 许远威听到掌柜叫他,用汗巾摸了一下脖子大踏步过来问道:“掌柜的,有事儿?” 梁掌柜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苏青鸾,笑得意味深长:“给你带来个踢馆砸场子的。” 021 牛刀小试 梁掌柜这句话,仿佛是凉水入油锅一般,让整个后厨炸开了。 苏青鸾腹诽:这梁胖子真能给她吸引仇恨值! 果不其然,听了梁掌柜的话,主厨许远威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瞪着苏青鸾:“掌柜的,您不是拿我寻开心把?” 又朝着苏青鸾摆摆手赶人:“小丫头片子一边儿去,这儿是灶房,可不是你这样的黄口小儿来寻开心的!“又转身吼道,“看什么看?!快干活儿!客人都等着呢!” 梁掌柜倒是没说什么,一副看戏的表情。 苏青鸾打量了一下对面这位大师傅,总觉得他有些面善,却又想不起来。 但是她并没有贸然和对方套近乎——在这种情况下,亮出点真本事比套关系更加让人信服。 “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大师傅。”苏青鸾朝对面的主厨施了一礼。 许远威虽然不太待见这闯到后厨的小丫头,但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见对方行礼在先,于是压着脾气说:“你问吧!” 看样子不是个说不通道理的顽固之人。 苏青鸾暗自点点头,于是她不紧不慢问道:“那鱼汤可是经了大师傅您的手?” “是我,怎样?”这鱼汤算是“鸿福楼”里比较炙手可热的菜品,虽然夏天销量一般,但冬天却很受欢迎。 苏青鸾耸耸肩:“不怎样。” 在对方明显要发怒之前,她说道:“鱼汤里有白胡椒、生姜、花椒、香叶、八角、豆蔻……” 原本许远威还不以为意地听着,后来越听越震惊,直到苏青鸾说道:“应该还有几味药材,紫苏、肉桂、白芷……剩下的就不太确定了……” “你等等!”许远威一脸震惊,“这都是你自己尝出来的?!”虽然没有百分之百正确,也都猜的十之八九了。 又转身问身后:“你们谁多嘴了?!” 苏青鸾叹口气:“不干他们的事,我今天第一次来‘鸿福楼’的,而且这几味香辛料都是味道独特,仔细品尝不难分辨的。” 这下子,无论是许远威还是梁掌柜,都只要眼前这个小娘子怕是在厨艺上有几分真本事的,于是也都表情肃正起来。 许远威让苏青鸾跟她来到主灶旁,把要紧的活计都安排给下面的厨子和学徒,才转过身问道:“你说说,我这鱼汤怎么‘不怎样’了?” 苏青鸾反问道:“大师傅认为,鱼汤最紧要的特点是什么?” “当然是鲜美!” “既是‘鲜美’当头,那这‘鲜’之一字便不能被旁的味道喧宾夺主。”苏青鸾一针见血地指出。 许远威好歹也是在这“洪福楼”掌厨多年,一下子便明白苏清路指出鱼汤的不足之处: 虽然大量的香辛料和药材遮掩了鱼的土腥气,但同时也把鱼肉的鲜美完全遮蔽,鱼汤喝起来是辛辣而微苦的味道。 虽然可用于冬日暖身驱寒,但是在算不得十分鲜美。 许远威横了苏青鸾一眼,切了一声:“你这小丫头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难道不想鱼汤兼顾鲜美和没有土腥气吗?” 就像是有的人不去考状元,那是他不想吗? “黑鱼就不会有这般土腥气……” “呵,好大的口气!”许远威冷哼一声,“你可知黑鱼一条多少价钱,那是寻常人家吃得起的吗?” 就算“鸿福楼”去得起二楼雅座的客人,归根结底,这酒楼所在的也不过一座小镇而已。 一座小镇里的酒楼,就注定不会有什么龙肝凤脑之类的珍馐美馔,所以那鱼汤的食材也选用了最为价贱易得的鲤鱼。 自然,鲤鱼的土腥味也就需要更多的香辛料掩盖。 虽则也是价格不菲,但比起生性凶悍不易保存又价格昂贵的黑鱼,能够长时间大量保存的香辛料和药材还是在相比之下成了“鸿福楼”的不二选择。 苏青鸾笑道:“不若试试我做鱼汤的法子?” 在许远威和梁掌柜将信将疑的眼光中,苏青鸾走到旁边一处备用的空闲案板前,选了一把偏细长的窄刃刀,双眼发亮地盯着看。 被那种几乎可以形容为“如饥似渴”的目光看得背后发毛,许远威不禁问道:“你……没事吧?”看上去好像要一口把那柄刀吞了一样。 苏青鸾满是艳羡地感叹道:“这就是精铁刀吗?这辈子还没碰过呢!”她这话说得倒是不假,穿越以来,她的确没碰过精铁刀——实在太贵了! 许远威:…… 梁掌柜:…… 正当两人都十分无语的时候,只见苏青鸾原本散漫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 只见她迅速从水缸中捞出一条一尺半见长活蹦乱跳的鲤鱼,在鱼身外面卷上潮湿的巾布防止打滑,手腕一翻,照着鱼头“啪啪”猛敲两下。 那条鲤鱼的尾巴微微抽动几下,便不动了。 开膛破肚,刮鳞去腮,这一次苏青鸾没有把鱼身打花刀,而是将鲤鱼的头骨连同脊骨剔除,其余的肉片成片状。 这几下子,动作利落迅速,下刀游刃有余,莫说那些偷眼看过来的学徒,就连许远威都暗自吃惊:这丫头竟是刀工了得! 她到底什么来头?! 只见她从怀中拿出了一直巴掌大小的瓷罐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在鲤鱼的肉片和骨头上,反复涂抹揉匀。 “你加了什么?”许远威拿过那个小罐子凑在鼻子边上闻了闻,一挑眉,“这是……?” 许远威瞥了一眼苏青鸾,见她并没有阻止自己拿起罐子,于是就干脆把那罐子递给梁掌柜闻一闻。 酸钩儿是十分常见的野果子,两人自然一下子就闻出来,那罐子里是新鲜“酸钩儿”做成的果泥。 梁掌柜虽然知道许远威不屑于做那下三滥的勾当,见苏青鸾丝毫不介意泄露“秘方”,不由出言提醒道: “小娘子这般轻易便将食谱展现于我等面前,不怕我据为己有?” 事到如今,梁掌柜也猜到了眼前这小娘子的来意——怕是有了更好的鱼汤食谱,想要卖给“鸿福楼”。 以前鸿福楼不是没碰到过这样的厨子,只是他们总是先谈定价格才肯将方子完整地交到梁老板手里。 如眼前这小娘子一般,不仅不藏着掖着,反而大方在众人面前展示的还是头一人。 苏青鸾手上动作不停:“我相信梁老板是眼光长远之人,定然不会做那等竭泽而渔之事。” 梁掌柜笑得意味不明:“若我偏要‘竭泽而渔’呢?” 022 素霜鱼汤 苏青鸾听了梁掌柜的话,只笑眯眯地把手上那把刀“咚!”地甩手,刀尖顺势没入了砧板:“那么梁老板可要小心,不要让这苦心经营的‘鸿福楼’毁于一旦咯?” 梁老板方才那句话,本就是有着试探成分的玩笑话。 若苏青鸾态度模糊圆滑,他还要留心是否有猫腻。 但是这对方这样立场鲜明地划出道儿来,梁老板反而有些放心了,于是练练笑着赔礼。 苏青鸾也明白,对方刚才十有八九是想稍加试探,更何况她想要和气生财,这时候就不能太计较这些许的冒犯。 灶上架锅,苏青鸾摸着铁锅的把手心中感叹: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拥有一套称心的厨具呢? 脑中浮想联翩,苏青鸾手下的动作却一点也不含糊。 她先用大勺舀出来一些猪油在热锅中划开,然后放入八角香叶和葱蒜爆香出味,等到内里的香料略微焦糊,便全都捞出来,下入刚才剔除的鱼头和鱼明骨,放入锅中。 霎时间,猪油炸制骨头的声音“噼噼啪啪”地响起,鱼头和鱼骨也瞬间被细密的泡沫淹没。 “哪里有滚开水?”苏青鸾环视整个灶房。 “那边蒸糕饼的大锅水刚刚滚沸。” 苏青鸾一看那锅灶上刚开始码放糕点的生坯,还没盖上笼屉,于是连忙舀出来一些滚水,朝正在炸制鱼头鱼骨的铁锅内沿着侧沿迅速倒入锅内。 霎时间,奶白色泛着清香的鱼汤便在铁锅中翻滚开来。 许远威见状好奇道:“这鱼汤的熬制方式倒是新鲜!” 梁掌柜也道:“我只知道鱼肉久熬汤色自然洁白如雪,不曾想小娘子这法子鱼汤竟是瞬间变白了?” 苏青鸾不便向他们两个古人解释乳化悬浊液、油相水相这种理化知识,只得含糊道:“一次我煎鱼,不小心打翻了水,发现鱼汤就一下子白了。” 梁掌柜感叹:“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苏青鸾又补充道:“而且我后来发现,鱼骨过油之后加入的是热水味道更好,冷水则会激发腥气。这样熬鱼汤,等到鱼骨熬煮一段时间再加入鱼肉,可保证肉质鲜嫩不柴。” 否则按照长时间慢慢熬炖的方式,再怎样鲜嫩的鱼肉都避免不了火候太过了。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苏青鸾见那鱼汤火候差不多了,再把腌制好的鱼肉片洗净浮料,缓缓放入鱼汤之内。 待到鱼汤再次滚沸,又将鱼肉轻推几下,见鱼肉在锅内盘旋而不松散,知道鱼肉熟了,便将鱼汤盛出两碗,分别请梁掌柜和掌厨许远威品尝。 两人都分别尝了一口鱼汤,皆是一惊—— 原本鲤鱼的土腥气竟然毫无影踪,而且这鱼汤融合了猪油的香气,不仅没有让鱼汤腻口,反而更加激发了属于鱼肉的鲜美,猪油和鱼肉的香味叠加,复合出一种更加奇妙的鲜香! 虽然鱼片受制于鲤鱼本身的肉质,还是有很多小刺,但是由于没有长时间的熬煮,只是鱼汤沸腾之后立即盛出,所以最大程度保留了鱼肉的幼。嫩。质感,口感更佳。 苏青鸾细细观察着对面两人面上的神色,心中有了大致的想法,于是问道:“如何?这鱼汤可能够拿出手,在这‘鸿福楼’招待宾客?” 梁掌柜看了看许远威,许远威笑着摇头叹气,十分感佩:“诶呀,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啊!”又招呼那些手下的厨师和学徒,“你们得空也来尝尝这鱼汤!” 苏青鸾连忙行礼口称不敢。 而梁老板此时看向苏青鸾的眼神,已经和最开始的不耐烦完全不同。 他又恢复了仿佛笑弥勒一般和蔼可亲的样子,冲苏青鸾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小娘子请移步二楼雅间。” 又对许远威点点头:“大师傅您忙,劳您多辛苦。”便领了苏青鸾来到二楼。 踏入二楼,周遭嘈杂的人声一下子消弭了大半。 楼梯转角连接的是一条走廊,没有房间,向内走才是两侧的厢房。 这时有很多厢房都是空闲的,没有关门,苏青鸾余光打量了一下,见这些厢房一侧面向繁华街道,另一侧则面向内庭宅院。 厢房里面设有一大张红木圆桌和若干红木圆凳、红木靠椅,墙上装饰有字画,墙角摆放着郁郁葱葱的花草,显得十分雅致。 苏青鸾暗自点头:不愧是大酒楼,设计就是合理,这样的布局无论想要环境优雅静谧,亦或是想要临街看热闹都可以得到满足。 正这么想着,苏青鸾就见梁掌柜把她让进了走廊尽头面向宅院的一间厢房。 梁掌柜指着其中一把红木圆靠椅:“小娘子且随意落座。” 又叫伙计看茶,才道:“在下姓梁名有道,敢问小娘子姓名?” “苏青鸾。” “鸾者,神鸟也,是个衬得上姑娘的好名字!”梁掌柜笑眯眯。 苏青鸾淡定啜了一口茶,笑道“不敢当,梁掌柜才配得上一个‘生财有道’”。 两人你来我往打了几圈太极,苏青鸾看看天色说道:“时辰不早了,梁掌柜不妨开门见山?” “好!苏娘子是爽快人!”梁有道抚掌大笑,“在下想用银三十两买下那鱼汤。” “梁掌柜说笑了,”苏青鸾抬眸,“我那素霜鱼汤价值可不止三十两呢。”当她傻的么? 梁掌柜状似为难:“可谁也不能保证苏娘子您那鱼汤一定能卖得出去……” “所以这份风险,我愿意同梁掌柜一同承担,”苏青鸾眨眨眼,“我可以一分不要底价,只抽分成!” 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最后敲定,这鱼汤每卖出去一份,净利润便由苏青鸾和“鸿福楼”五五分成,时限三年。 三年后,鱼汤净利润归“鸿福楼”所有,苏青鸾不再进行分红。 同时,“鸿福楼”只拥有菜谱的使用权,不可在未经同意的前提下擅自公开苏青鸾菜谱的详细制作方法和配料。 苏青鸾在署名处按下手印的时候,笑眯眯说道:“希望和梁掌柜合作愉快,下次若有新的菜式,定会优先考虑‘鸿福楼’!” 这句话看似承诺,实际上也是敲打:只有“合作愉快”的前提下,才有后续合作,否则一切免谈! 梁掌柜也明白苏青鸾的言外之意,爽快表示,他做生意一向公道。 苏青鸾心里翻了个白眼:我信你个鬼!刚才和我杀价半天的感情不是你? 不过生意倒是做成了,她打心底高兴。 突然,仿佛意识到什么,苏青鸾脸色大变:“糟了!” 023 鸡蛋羹 看着如青鸾火烧眉毛一样匆匆告辞,梁掌柜笑着摇头:“到底是何方神圣,让苏娘子这般惊慌失措?” 明明刚才一直那般镇定从容,现下慌慌张张的样子倒是还像个十三四岁的小娘子。 “神圣”本人不是别人,正是苏青鸾的亲阿娘,杨氏。 她前脚笑眯眯送走了陪同苏青鸾一起回来的小娘子,转回身就把脸色一沉,站在苏青鸾面前问道:“这都什么时辰了?” 亲娘面前,是龙要盘着,是虎要蜷着。 苏青鸾一个时辰之前还在“鸿福楼”同梁掌柜侃侃而谈,讨价还价,现在看看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也是十分心虚。 然而她认为毕竟不是真正十三岁的小娘子,所以忍不住辩解道:“阿娘,我做事一向有分寸的,而且还不是为了给家里多赚些银钱……” “银钱是最打紧的么?!”杨氏忍不住提高了嗓音,“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再多的银钱我拿来做什么?!” “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两个月前才掉到河里,从阎王殿转了一圈!”杨氏整个嗓音都在发抖,“我才刚把你找回来,你若因着赚银子有个好歹,你让娘怎么活?!” 苏青鸾闻言一愣,随即心里一软:是啊,在她看来,自然明白自己是个成年人,完全有能力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但是在苏家人看来,自己年仅十三岁的女儿刚刚从阎王爷那里捡回一条命,这次晚归可不是要提心吊胆? 思及此,她整个人朝着杨氏的怀里依偎过去,撒娇道:“娘~让您担心是女儿的不对,我下次不敢了嘛~” 杨氏假模假式挣脱了几下,无奈地用手指戳戳苏青鸾的额角,哼道:“不敢?我看你敢得很!”倒是脸上有了一点笑模样。 这时候已经在后面“观战”多时的苏广福连忙过来打圆场:“诶呀,菜都凉了,孩子娘,大丫,快来吃饭!” 苏玄鹤和苏雪雁也跑出来表示:如果阿姐再出门,他们可以保护阿姐。 苏青鸾看了一眼刚到她肩头的苏玄鹤,又瞧瞧刚长过她腰线的苏雪雁,噗嗤一声笑道:“你们先长得比我高再谈什么‘保护’吧!” 等到苏玄鹤和苏雪雁长大后都比苏青鸾要身量高挑,两人还拿苏青鸾的话打趣,却也是后话了。 经过一个月来的出摊,苏家的生活肉眼可见改善了起来。 最直观的感觉就是——餐桌比以前,丰富了。 比如鸡蛋,若是从前,都是当做“货币”攒起来,等到镇子上赶集拿去换些要紧的吃食、器具等等。 而现在,鸡蛋出现在饭桌上的频率大大增加的。 具体表现为,苏雪雁伸出小手,伸出五个手指嘟着嘴叹了一大口气:“我已经连续吃了五天煮鸡蛋了!” 杨氏无奈道:“你以前不是说煮鸡蛋好吃?” 苏玄鹤插嘴道:“可是煮鸡蛋好干呀!每次吃都会被噎住。” 苏雪雁听到阿兄的话,十分用力地点了两下头,表示她“非常赞同”。 在不愿意吃白水煮蛋的这件事上,两兄妹达成了空前的一致。 苏广福微微蹙眉:“之前总说吃不饱,吃饱之后就开始挑挑拣拣。” 苏青鸾知道,苏家原本的家境让“吃鸡蛋”本身就是一件难得的事情,再加上受到烹饪手法、厨具的限制,目前来讲苏家只开发出“煮鸡蛋”和“蛋花汤”两种吃蛋的方式。 而且煮鸡蛋的确在小孩子看来不太容易吞咽,又没有味道,不爱吃也难怪。 但是她知道的却不止这两种不是么? 于是她笑眯眯地看着弟弟妹妹:“你们明天起来,阿姐给你们做好吃的鸡蛋!” 听到这话,两个小家伙的眼睛都亮了——既然阿姐应了,那么他们只需要等到明天天亮! “啊~好希望马上就是明天了!”苏雪雁十分遗憾。 “明天很快就到了!”虽然这么安慰着妹妹,苏玄鹤自己却悄悄吞了吞口水,众人笑成一团。 晚上,等到弟弟和妹妹睡下了,苏青鸾才去了苏广福夫妇房里,把今日同梁掌柜签的合约书给爹娘过目。 苏广福仔细看着那些条款,确认自己的女儿没有被坑,才把那合约书递还给苏青鸾,无言半晌叹道:“原本应是爹娘赚银子给你们用的……” “阿爹别这么说,”苏青鸾连忙安慰,“女儿前十三年都不曾承欢膝下,眼下能够凭本事让家中宽裕些,为爹娘做些事,不是应该的吗?” 无论是为了自己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还是为了守护这可爱的一家人,她都是心甘情愿,甚至乐意之至。 苏广福夫妇又是感动又是感叹,杨氏还掉了眼泪,害得苏广福和苏青鸾劝了半天。 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早,苏青鸾来到灶房,笑着对正在忙着的杨氏道:“阿娘,今天我要蒸鸡蛋羹,不若也给您和阿爹每人一例?” “鸡蛋羹?听说是富贵人家吃的玩意,要放很多名贵食材呢!”杨氏咋舌,“咱家有甚劳什子的名贵食材?” “那些食材都是配料,最基本的只要鸡蛋就好。” 苏青鸾从鸡窝摸出来五个鸡蛋,分别敲碎在五只碗里,用筷子快速抽散。 后把加入了酱油、食盐还有一点点磨成粉状的香辛料的温水倒入蛋液里。 杨氏惊讶道:“这鸡蛋竟不会被烫熟。” 苏青鸾让杨氏摸了摸装温水的碗壁:“只是比手指略温热一些,不会烫熟鸡蛋,反而会让蛋羹更加嫩滑呢。” 说着,她拿出一个汤匙,小心翼翼撇去蛋液上面的浮沫,随即把五只装有蛋液的碗放在笼屉上蒸。 这时候,苏雪雁和苏玄鹤也起床来了。 两个小孩儿昨天睡前对阿姐许诺的“好吃的鸡蛋”念念不忘,现下就有些等不及了。 苏青鸾拍开他们企图偷掀锅盖的小爪子,笑道:“也不怕热气烫了你们的手!”随即挥手赶人,“两个小馋猫快去坐好,鸡蛋羹马上做好了!” 片刻之后,五份颤巍巍、嫩嘟嘟的鸡蛋羹被端了上来。 苏青鸾环顾一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大家尝尝这蛋羹味道如何吧?” 024 木工大手苏老爹 苏家其余四人看着面前碗里黄橙橙的东西,都有些不太确定。 这是——鸡蛋? 苏雪雁伸出一根食指,好奇地朝着碗里那颤巍巍的食物戳了一下。 热气把她的手烫的缩了一下,她看向手指上留下的湿润触感,又看到蛋羹上面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凹陷,惊叹道:“好软!一碰就化了!” 苏青鸾笑道:“你可别烫到手!”忙拿了帕子给她擦擦。 杨氏拿起汤匙撇了一口,小心地吹凉吃进嘴里,赞叹道:“怪倒是富贵人家愿意这般做!竟是比那豆腐花还。嫩!” 苏青鸾心说,富贵人家的蛋羹都会佐以海鲜山珍,更是价值不菲。 她把弟弟和妹妹面前的鸡蛋羹向他们推了推:“你们也尝尝,这种吃下去应该不会干噎了。” 两个小孩儿听了,也拿起汤匙。 苏玄鹤性子急,一下子挖下来一大口,迫不及待送进嘴里,被烫的眼泪汪汪,惹得全家一阵哄笑,闹了个大红脸。 苏雪雁在一旁看着兄长的“前车之鉴”,非常机灵地小心把蛋羹吹凉,用小舌头轻轻碰触一下,确定不烫口了再吃进去。 “这鸡蛋能吸进去的!”随着“吸溜”一声,苏雪雁惊呼,“好好吃!” “而且加了调味,一点也不腥气!”杨氏赞叹道。 苏广福没多说什么,只是不住的点头。 等几人就着蛋羹吃完早饭,苏玄鹤问:“阿爹阿娘,今天不出摊子吗?” 寻常这个时辰,爹娘同阿姐出门去了。 杨氏指了指外面:昨晚下雨了,今天不出摊。 方才刚起床天色尚暗,苏青鸾并没有注意。 这时候借着逐渐明亮的晨光,她才发现,外面起了不大不小的雾气。 从花溪村到镇子里,虽说不用攀悬崖走峭壁,但毕竟要经过一段崎岖不平的山路。 山路旁边是深沟,这种雾天若是一个踩空掉了进去,就算不搭上性命,崴脚断腿怕也是避免不了。 苏家现在并非穷到揭不开锅,必须外出务工,所以方才苏广福和杨氏商量,今日就不出摊了。 农活承包给短工,又不用出摊,苏青蓝闲得无事,干脆用树枝在院子里湿润的土地上教弟弟和妹妹怎么写自己的名字。 三姐弟蹲在院子一角,从后面猛一看,像是按照大中小排列的三只团子。 “阿姐……这字也太多笔画了……”苏玄鹤一脸不高兴。 “阿兄你真笨!我都学会了!”苏雪雁在一旁格格笑个不停。 苏青鸾皮笑肉不笑地揶揄:“你若是嫌弃,倒是可以换回‘二壮’这名字呢~” 说着,她把“二壮”两个字写在了“玄鹤”的旁边——倒也确实更加简单好写。 苏玄鹤别扭道:“我、我就是说一说,也没说不学啊……” 虽然他才七岁,但也知道“玄鹤”听着就新鲜,而“二壮”这个名字,他已经在村里不下十个男孩身上听过类似“大壮”“壮子”之类的名字了。 “我喜欢阿姐取的新名字!”雪雁小丫头美滋滋地歪着脑袋,学着阿姐的样子,一笔一划模仿着自己名字的笔顺。 苏青鸾摸摸妹妹毛茸茸的小脑袋,听到后面有脚步声接近。 一转身,竟是苏广福。 “阿爹?”苏青鸾站起来,“您有事?” “你过来,给你看样东西。”苏广福朝她招招手。 苏青鸾微微挑眉。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这阿爹的表情,她从未见过,但有感觉十分熟悉。 跟着苏广福进了屋子,苏青鸾看到苏广福神秘秘拿出一个……竹筒? 这“竹筒”不过手掌高低,杯口粗细。顶端有着七八个小米粒大的凹陷。 苏青鸾摇了摇,里面是空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你握住上面那一圈,转一下。”苏广福指了指竹筒的一端。 苏青鸾定睛一看,果然在竹筒靠近顶端越四分之一处,又浅浅的一圈分割线。 苏青鸾握住顶端一转,原本顶端的凹陷处竟然变成镂空状了! 她心里一动:“阿爹……这、这是?” “你那日不是说要个甚么劳什子‘调料撒瓶’?我按照你说的琢磨出了一个,你看看能不能用?” 苏青鸾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接着问:“那调料从哪里放进去呢?” “在下面,你把那个凹槽按下去,抠出来就能打开了。” 苏青鸾一一照做,又把底下那片木头按回去,一个激动给了苏广福一个熊抱:“阿爹!您可真是太伟大了!您真是天纵之才,鲁班再世!” 虽然苏青鸾之前就知道,苏广福的木工活很厉害——毕竟家中桌椅板凳、箱柜笼屉都是出自阿爹之手——但是苏广福的木工手艺还是超出她想象之外了。 这“调料撒瓶”的精致程度即便在现代也是能拿得出手的,更何况当时自己只是随口那么一说,而苏广福竟然凭借想象做出来了!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苏广福作为一个循规蹈矩的古代人,哪里见过这样“热情”的感谢方式? 哪怕是自己的亲女儿,他也尴尬的不知道手脚要放在哪儿了。 讷讷半天,朴素的庄稼汉最后硬生生憋出一句跟周夫子学的词儿:“成何体统?!” 苏青鸾这才反应过来,对于这个时代的古人来说,“熊抱”这种表达感激和亲昵的方式有点太超过了。 即便是亲生父亲和女儿之间,最基本的礼数还是要遵守。 苏青鸾连忙跳开,吐了吐舌头:“女儿太高兴了嘛!一时间没忍住!” “这个……能用?”苏广福再次确认。 “能用!太能用了!”苏青鸾点头如捣蒜,“阿爹您做的这‘调料撒瓶’和我想象中一模一样!” 苏广福闻言,大大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又有些赧然道:“你做那些吃食,阿爹帮不上忙,能在这儿使上力,挺好的!” 苏青鸾愣了一下,终于想起来方才苏广福脸上那十分熟悉却想不起来的表情在哪里见过了—— 那是忐忑而充满希望的表情,在现代高考等成绩、大学等答辩结果、工作等面试的时候,她不知在同学朋友的脸上看过多少次。 她知道苏广福为什么忐忑,为什么充满希望。 因为他希望能够帮助他的女儿,又害怕帮不上忙。 苏青鸾心中浮现无数感动。 这时候,耳边听见雪雁惊喜的声音:“阿姐,快看!” 025 新装备入手 苏青鸾走出门去,晨雾已经渐渐散去,金色的阳光撒落下来,像是一匹匹明亮的纱。 “阿姐!”苏雪雁兴高采烈地指着半空,“看!天桥!” 苏青鸾一听,心里纳闷:这年代也有天桥? 循着妹妹目光的方向望过去才恍然:原来是彩虹。 可不是架在半空中的“天桥”么? “阿姐,你说桥上有仙女吗?”小丫头充满向往地问。 不忍心戳破小孩子天真的幻想,苏青鸾摸摸妹妹的头发:“也许是呢?不过阿姐也没见过仙女。” “但是仙女一定长得像阿姐一样美!”小丫头转过脸来看向她。 诶呀,这小嘴儿是抹了蜜么? 苏青鸾表示,自己被取悦到了。 这时候杨氏掀帘子走出来笑道:“眼见这雾气要散了,要不要一起去后山采菌子?” 雨后正是采菌子的好时候,菌子多喜阴暗潮湿,雨后常会冒出很多。 苏青鸾心中泛起激动:这个时代的纯野生菌子!那是现代需要高价才能享受的“山珍”啊! 对于两个孩子来说,采菌子就是外出游玩,两人欢呼一声,忙不迭的去准备采菌子用的小背篓。 这时候,杨氏走到苏青鸾面前笑道:“大丫,且把手伸来。” 苏青鸾不明所以,把一只手伸了过去,杨氏把她的手掌向上翻过来,把一样物什放于她的手心。 苏青鸾定睛一看,竟是个绣了并蒂荷花的荷包。 她脸上浮现讶然的神色:“阿娘,你怎地把自己的钱袋给我了?” 轻轻掂了掂,竟还有些分量。 杨氏笑道:“自从咱家摆这卷饼摊,倒也存下了一些银子。我和你阿爹昨夜商量,左右你心思活络,手又灵巧,能把灶房这一亩三分地做出名堂。” 杨氏轻轻拍拍大女儿的肩膀:“这钱本就是你凭本事赚来的,我和你阿爹留了五两银子应急,剩下的,你不是要买个铁锅什么的?就去买吧!” “娘……”刚刚是苏广福,现在是杨氏,苏青鸾原本压下去的感动又浮上来,到了让她哽咽的地步。 “诶唷咋还哭了?”杨氏慈爱地替女儿擦了擦眼泪。 “我……就,高兴……”苏青鸾依偎进杨氏的怀抱,第一次真情实感地觉得,虽然在穿越到了陌生的年代,但是有这么一对父母,真的很幸福。 “别撒娇了,待会儿那两个小的出来该笑话你了!”杨氏打趣道。 苏青鸾也有些赧然,连忙整理好情绪看向杨氏:“那……我去镇子上的铁器铺看看!” 手上这十余两银子,估计是买不成铁锅的。 不过有一把锋利的精铁菜刀也不错啊!苏青鸾美滋滋地想。 “申时之前需得回来!”杨氏满脸警告。 想起昨日的晚归,苏青鸾吐了吐舌头,做讨饶状:“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杨氏嗤笑:“你算哪门子‘君子’哦?” 苏青鸾看看天色,呼吸着雨后清新的泥土气息,加快了去镇子里的步伐。 后面隐隐传来逐渐拉远的家人的声音。 “阿姐做什么去了?” “你们阿姐取镇子上。咱们也去采菌子吧……” 人声渐远,很快听不到了。 雨后的山路泥泞湿滑,苏青鸾不得不走的很小心。 因此,即便她已经走得很快,但到了镇子里也已经午时正了。 好在上次曾去过一次铁匠铺,那铁匠一见苏青鸾,黝黑蓄着络腮胡的脸上就笑出一口白花花的牙:“小娘子,又见面了?” “师傅,我能再看看么?” “您随便看!”铁匠嘴上搭话,手上打铁的动作可是没闲着,“只是这铁器可不便宜呢。” 苏青鸾明白,这年代,冶铁技术远没有现代成熟,成本高昂,技术本身掌握的人也不多。 绝大多数铁器都被官府的军队垄。断,民间的冶铁匠人并不多见。 据苏广福说,十里八乡的村镇,也就乐丰镇这么一个铁匠铺子。 因此若是邻村实在要制铁器,还要来到这里。 苏青鸾绕着铁匠铺子看了两圈,突然灵机一动,问道:“师傅,这铁器是否按照用铁多少收银子?” “也和形状有些关联。”打铁匠解释道,“就算用了同样多少的铁,若是外形工艺繁琐,需要多次锻打塑形淬火,就要更贵一些。” 苏青鸾点头:这就是所谓的“工本费”,就像是现代的金银首饰,越是造型复杂的,在金银价格之外的附加费用就会更多。 苏青鸾掂了掂手中的荷包,又仔细询问了价钱,突然灵机一动;”师傅,您可否按照我说的做一样物什?” 苏青鸾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时,已经未时正了,她看了看日头:勉强还来得及! 而且经过一个中午阳光的暴晒,路上的泥泞也干了许多,想是能够按时回去。 哎…… 看了看手上新得的物件儿,苏青鸾叹气,喃喃自语:“为了置办新装备,就算再挨一顿骂也值得了。” 更何况杨氏那甚至都算不上刀子嘴——就算是刀,也是唬人的玩具小刀。 这么想着,苏青鸾脸上却忍不住浮现笑意,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然而不曾想,路程刚刚过半,苏青鸾竟然在前面的小路上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那人好像阿爹哦……”她小声嘀咕一句。 等那人走进了,苏青鸾惊讶的张大嘴巴:竟真的是苏广福!! “阿爹?!”苏青鸾惊讶道,“您怎么来了?” 她看了看天色,有些心虚道:“时辰还早吧……” 苏广福走到她身边说:“你娘怕待会儿又有雨,你被淋到受寒,让我来接你。”说着指了指背上背着的油布伞。 “阿娘不是和弟弟妹妹采菌子去了么……”苏青鸾小声吐槽:她这个阿爹,真是…… “咳咳!”谎话被轻易揭穿,苏广福感觉自己有点下不来台,连忙顾左右而言他,“赶快回去吧!晚了你娘又该担心了!” 说着,又左看右看问道:“你买的菜刀呢?阿爹给你拿着,那玩意也不轻省呢。” 苏青鸾向后一转,露出了背在身后的东西。 苏广福惊讶地睁大双眼:“这是啥玩意?” 026 开锅 苏广福看着女儿身后,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大丫,你买了个圆铁片子作甚?莫不是被那铁匠坑了?” 苏青鸾见阿爹那下一刻就要冲去找铁匠理论的架势,忍不住“噗嗤”一笑:“阿爹,您想哪儿去了?这就是女儿买的!” “真的?”苏广福还是将信将疑。 “真的真的!”苏青鸾一连声的保证自己没有被坑,“而且那铁匠是应了我的要求,才把铁弄成这般模样的。” 却原来,苏青鸾所带的那十余两银子,买一把菜刀是绰绰有余,然而要是买一口铁锅则是远远不够。 于是她问铁匠这些银钱够得上买多重的铁器,好一番讨价还价,让铁匠打了一只用铁量更少、塑形更简单的“平底烤锅”。 这平底烤锅做得十分简陋,连所谓的“提手”苏青鸾都只是让铁匠给两边钻两个孔,到时候穿上皮绳凑合用。 而且这种平底烤锅只是薄薄一层略有弧度的圆形铁片,也就不怪苏广福那么惊讶,感觉自己的女儿被坑了——毕竟他也的确没见过这样简陋的“铁锅”。 听了苏青鸾的解释,苏广福总算是放下心来。 家里添置了这么一个“大件”,总归是让人高兴的。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父女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就到了家。 杨氏和玄鹤雪雁显然也是刚归家不久——灶房的火才刚点着,还没烧的旺起来。 苏玄鹤见阿姐背后背着的“铁片儿”,笑着叫道:“阿姐!你怎地背鬼壳儿在身后哈哈哈哈……” 苏青鸾:“……”我可谢谢你八辈儿祖宗,真会找形容词。 哦,他祖宗现在也是她自己的祖宗。 看着弟弟笑得那么嚣张,苏青鸾恶向胆边生,将他嫩嘟嘟的脸蛋一掐,向两边一扯—— “恒恒恒——!!”苏玄鹤嘴里含糊不清叫着疼,想要把自己的脸蛋从阿姐手中拯救出来。 然而他毕竟才七岁,苏青鸾比他年长不少,又惯常做菜,手上很有一把子力气,让苏玄鹤动弹不得。 “还敢不敢笑得那么大声?”苏青鸾龇着一口小白牙。 “唔管了唔管了……”苏玄鹤被捏脸捏的眼泪汪汪。 苏青鸾笑了笑,说道:“别委屈啦,来吃糖!” 说着把方才在镇子里顺路买的一把饴糖拿出来,分给弟弟和妹妹。 小丫头立刻蝴蝶一样扑进苏青鸾怀里,甜甜的说着“谢谢阿姐”,拨开一块吃的眼睛小成两弯月牙儿。 苏玄鹤估摸着原本是想着不吃“嗟来之食”。 然而,所谓“风骨”,到底没能抵挡得住“糖衣炮弹”的诱惑,苏玄鹤小朋友忍不住朝着饴糖挪动一步,再挪动一步。 随即“啊呜”,迅速吞下了一块饴糖,气鼓鼓的咀嚼着。 苏青鸾被他这傲娇劲儿弄得乐不可支,又逗弄两个小孩儿片刻,提着那平底烤锅走进灶房。 “阿娘,今日采到菌子了么?”苏青鸾问。 杨氏正忙着做哺食,闻言笑道:“这不是正洗着呢?今天可得了不少。”说着指了指泡在盆里的一堆菌子。 苏青鸾拿过一个笸箩笑道:“阿娘,让我捡一些,明天给您做些样式新鲜的菜式!” “捡吧捡吧,今儿个晚上够足吃的了!若是不够,明儿个再去采来!” “明日不去镇子里?” “方才回来时看见燕子低飞,怕是明儿个还是有雨,去不成镇里了。” 苏青鸾闻言笑道:“那今日且等女儿做些准备,明日给您露一手!” 所谓的准备并非旁的,而是——开锅。 苏青鸾用清水把那薄薄一片的铁煎锅仔细刷洗一遍,又在两侧打孔处穿上皮绳,趁着杨氏暂时用不上灶台把水分烤干。 接着从存放猪板油的罐子里舀出来一大块白色凝固的大油,放在铁煎锅中心,猪油一遍融化,一遍用木铲轻轻拨弄猪油,确保油脂能够涂抹到锅面的每一个角落。 杨氏见苏青鸾一下子舀出来一大块猪油,忍不住有些心疼:“诶呀,大丫,你这是作甚用那许多猪油?” 苏青鸾手上小心地转动铁锅里面的猪油,头也不抬地解释道:“阿娘,这是我从铁匠师傅那里学的‘开锅’。” 实则上辈子她就会开锅了,但这又不能说,所以特意扮作新手问了一下那铁匠。 “啥是‘开锅’呀?” “就是让铁锅不生锈,少在做吃食的时候糊锅、粘锅。” “那,咋不让那铁匠帮着开锅?” “阿娘……”苏青鸾的语气中带了一些哭笑不得的无奈,“那铁匠说,若让他开锅,得另外加钱。” 原本这铁煎锅的用铁量就是可丁可卯紧着带过去的银子,用的只剩下十文钱,还都买了十块饴糖,哪里还有多余的用来开锅? 苏青鸾将猪油均匀涂抹在锅面之后,就拿了两块抹布垫着去扯皮绳,小心翼翼将这烧热的锅子放置在一旁自然冷却。 而她自己则帮着杨氏去准备晚饭了。 饭后,弟弟妹妹也听说了所谓“开锅”,于是也都跑来灶房看热闹。 苏青鸾把锅子再次放到灶台上的时候,由于锅身冷却下来,多余的猪油已经滑落道锅子正中心,形成了一滩小小的白色圆饼。 随着锅身在炉灶上的再次加热,猪油再次融化,苏青鸾再次将油脂涂抹到整个锅面,然后将锅子移开,等到整个铁锅自动冷却。 如此反复了三次,苏青鸾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就等着铁锅静置六个时辰,明儿一早就能使用了。 这么想着,苏青鸾第三次去扯皮绳,然而只听到“啪嗒”一声轻响,皮绳竟是由于长时间高温炙烤,被铁锅直接烫的断裂了! 拿着厚抹布把锅子移开冷却,苏青鸾心底想着:如果两边都是木把手就好了…… 等等,木把手? 这个家里若是谁擅长木工,那非她阿爹苏广福莫属啊! 思及此,苏青鸾眼冒星星,打算去阿爹那里“求援”。 却不想,这是,一直在旁看热闹的妹妹苏雪雁惊讶地拉扯她的衣袖:“阿姐,你看那锅子的颜色变了!” 027 解锁新吃法 苏青鸾扭头看过去,妹妹正盯着那铁煎锅惊奇道:“阿姐,锅变蓝了!” 苏青鸾点点头:“恩,这就表明锅开好了。”铁锅外面氧化会形成四氧化三铁,而这一层能够保护铁锅的氧化层就是蓝色的。 把锅放在一旁自然冷却,苏青鸾转身去央求阿爹给她做一对趁手的木质铁锅把手,方便把铁煎锅端来端去。 第二天一早,真的被杨氏说准,又下起雨了。 苏青鸾见状,对全家人笑道:“既然天公作美,让咱再休一日,我今天就拿昨天刚开好的煎锅,给你们做点儿样式新鲜的吃食!” 听到苏青鸾这么一说,不提苏玄鹤苏雪雁两个小的,就连苏广福和杨氏都不自禁地流露出了期待的神情。 苏青鸾被一家人期待的眼神望过来,突然感觉被可爱到了。 她转身走到灶房,那里炉灶的火已经烧得旺了起来。 苏青鸾把昨天挑拣出来的蘑菇拿过来——上面的水渍经过一晚上的风干已经消失不见了。 由于是野外采摘,蘑菇种类驳杂,高矮胖瘦都有。 苏青鸾挑选的,都是个头比较小、伞部并没有太过向外张开的蘑菇。 她将小蘑菇头倒转,小心地将菌柄轻轻旋转一下,菌柄就和伞部脱离开来,使得倒放的伞部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碗状结构,放在一旁备用。 菌柄也并没有被丢弃,苏青鸾把所有的菌柄收集起来,打算阴干磨粉当做调料来用。 夏日雨水偏多,气候潮湿。 为了防止这一部分菌柄在阴干的过程中受天气潮湿的原因变质腐烂,苏青鸾在菌柄里面放了一些盐巴。 这样等到菌柄的部分完全干燥之后,连同盐巴一起研磨,就能形成独具风味的“调制菌菇风味盐巴”了。 搞定了菌柄,苏青鸾把那二三十枚“蘑菇碗”小心翼翼抹上一层猪油,“碗口”冲上摆放在事先刷了一层油的铁煎锅内。 接着,她从架子上拿下一个木质的“调料撒瓶”,轻轻将空隙旋开,微微抖动手腕,洁白的盐巴就均匀地洒落在每一只“蘑菇碗”上面了。 随着铁锅逐渐升温,“蘑菇碗”的“碗口”内,逐渐湿润了起来,进而凝结出了一汪汪的汁。水,让原本显得干巴巴的菌菇显得水。润软糯,引人垂涎欲滴。 由于铁煎锅的中间位置微微向下凹陷,原本均匀分散在锅子各个角落的菌菇随着铁锅的加热,在猪油的润滑之下缓缓朝着中心滑去。 这下,只有靠近中间的部分挤满了“蘑菇碗”,而周围却空了下来。 苏青鸾眼珠一转,将外圈一半位置放了五枚煎蛋,而另一半位置,则将昨晚吃剩的粗面饽饽切成厚片,刷上酱油、野果、香辛料共同调制的酱汁,再撒上胡麻,满满地码上半圈。 这些食材要么本就是熟食,要么熟的很快,又约莫过了一刻钟,苏青鸾就扬声说道:“饭好咯!” “哇!是什么味道,好香!” 苏雪雁想要凑过来看看,被苏青鸾躲了过去:“仔细别烫了手!不要碰到那铁锅!” 为了防止“蘑菇碗”里面酿出来的鲜美汤汁泼洒出来,她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直到把整个铁锅平稳地放在餐桌中间。 杨氏正在忙着摆放碗筷,见状忍不住笑道:“哟,怎地还把锅子整个端上来了?” 苏青鸾指着中心的蘑菇道:“如果把菌菇盛出来,恐怕里面的汤汁都要洒出去,那就暴殄天物了。” 说着,看向杨氏和苏广福:“阿爹阿娘,你们定要趁热尝尝这菌菇。” 说着,又叮嘱弟弟妹妹:“你们慢些吃,仔细烫口。” 可就算苏青鸾有了提醒,第一次这样吃煎烤菌菇的苏家几口也被蘑菇的滚烫浓郁的汤汁轻微灼伤。 然而,不等疼痛蔓延开来,咸鲜的汤汁率先攫取了所有舌尖的觉知。 “好香唔!”苏雪雁一边被汤汁烫的一直吸凉气,一边含糊不清地感叹,“唔从来木次过这么好次的菌吱!” 比起妹妹“一唱三叹”,苏玄鹤则是“埋头干饭”派。 虽然他被菌菇的汤汁烫的直拍前心,但还是忍不住在上一口没咽下去之前就把筷子又伸了过去。 “我竟不知,炙烤过的菌子比熬汤更是鲜美百倍!”杨氏忍不住赞叹。 苏广福也微微颔首:“真不曾想到,那铁锅看似不起眼,竟是有如此妙用!” 苏雪雁一口气吃了五只菌菇,又指了指边缘的部分问道:“阿姐,这个圆圆的好像太阳的是甚么呀?” “你夹起来一片尝一尝看?” 苏雪雁听了这话,听话地夹起来一片“太阳”,咬了一小口外面白色的部分,随即皱皱眉,摇头。 苏玄鹤见状也夹起一片。 他吃饭一向更加狼吞虎咽一些,这一口下去,直接咬掉了一半。 粗略地嚼了嚼,似乎是感知到什么熟悉的口感,苏玄鹤低头看去,那白色中间的淡黄色…… “这是……鸡蛋?” 苏青鸾点点头,于是苏玄鹤把自己的腰板直了直,得意地看了一眼苏雪雁。 苏广福夫妇见状,也夹起一枚煎蛋品尝。 和煮蛋柔韧寡淡的味道不同,煎蛋周围酥脆,口感更加丰富,再加上第一次吃的新鲜感,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吃的不亦乐乎。 吃着吃着,苏雪雁看着碗里的煎蛋,奶声奶气感叹道:“我原本吃鸡蛋都吃腻了,但是最近这鸡蛋一日一个模样,我都快不认得了!” 说着,仿佛遇到什么难题一般,重重叹了一口气。 这人小鬼大的样子,把全家全逗乐了。 把蘑菇和煎蛋全都消灭干净,大家才把视线集中到煎粗面饽饽上。 其实这种粗面饽饽,一直以来都是苏家饭桌上的“常客”。 粗面比不得细粮做工精致,这饽饽吃来就粗粝、干涩、难以下咽。 原本所有人都本着“不能浪费吃的”,闭眼狠狠咬下一口。 不曾想,这抹了酱汁的粗面饽饽被油煎烤过之后, 鲜香酥脆,竟是散发出和蒸饽饽完全不同的香气! 不消一会儿,粗面饽饽也被一扫而空。 早饭过后,苏广福围着那煎锅琢磨着木质把手的形状;杨氏则去洗刷碗筷;至于苏青鸾,已经带着弟弟妹妹学认字。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雨声停了,便听得外面原本“扣扣扣”的敲击声。 杨氏闻声,迎了过去。 028 无事献殷勤 早晨一顿美味丰盛的早餐,让杨氏带着微微的笑意。 然而等到拉开门闩,看到柴门外站着的人是谁,她的笑意立刻就淡了下去。 “原来是赵家大嫂,有事么?” 杨氏不咸不淡地问。 这赵家婶子不是旁人,正是之前嚼舌根被苏青鸾听个现行,被怼“下拔舌地狱”那位。 杨氏虽然不知道这件事,然而她也对这赵家婆娘亲近不起来。 这还要说当年有了大女儿之后,数年都没有再怀身。 苏广福身为丈夫,倒是时常宽慰媳妇:只有女儿也很好,就算是抱错了,养大也一样亲近。 很多走得近的邻里乡亲也多是劝慰:“还年轻”、“缘分未到”、“顺其自然”之类。 偏这赵家媳妇仗着自己刚得了一个儿子,得意的恨不能鼻孔看人。 她彼时见杨氏为了怀身很是苦恼,阴阳怪气倒:“诶呀,不是每个人都如我这般好命一举得男呢~” 随后又假模假样安慰道:“诶呀,苏家妹子你别吃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哈~” 对方没有指名带性,杨氏也不好意思破口大骂,只冷冰冰回道:“我不吃心,毕竟不孝子也不少,谁知道呢……” 然后,也回了一句:“您也别放在心上,我也没别的意思,毕竟都是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因为赵家媳妇总是说长道短搬弄是非,杨氏一向便不太待见她。 再加上她男人赌钱打人,儿子又被养的唯唯诺诺,一副担不起大事的样子,苏家便尽量绕着这家人走。 那赵家媳妇看着杨氏板着一张脸,嘴角抽了抽,硬生生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诶呀,没事儿就不能来走走么?这同村的邻里可是比远亲还要近一些呢~” 说着,就自顾自往院子里闯。 “诶,你怎么进来了?” “诶唷,苏家妹子,“赵家媳妇拿出年长者的款儿来,”嫂子我好歹虚长你几岁,只不过邻里邻居走动走动,不要这么不近人情!” “可我们平日也并不走动。”杨氏被她一扭身子躲了过去,无奈只能跟在赵家媳妇身后。 可是赵家媳妇似乎没有感觉到杨氏的冷淡和排斥,自来熟地仿佛逛着自家院子,东瞅西望道:“诶呀,今后多走动也就熟识了,这有什么?” 赵家媳妇尖利做作的嗓音打断了躲在屋檐下三个孩子的认字课程。 苏青鸾心说,这人怎么声音这么矫揉造作? 再一抬头:哦豁,竟然是那位“该下拔舌地狱”的长舌妇。 难怪听到声音都觉得讨厌呢。 这时候,苏青鸾感觉到妹妹轻轻地靠近了她的怀里,低头问道:“怎么了?” “我不喜欢那位婶子!” 小姑娘圆嘟嘟的小脸儿鼓了起来,微微撅起来的嘴巴显得她有点儿委屈。 苏青鸾摸摸妹妹的发顶:“为什么不喜欢呢?” 小丫头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讨厌谁,难道这女人竟然嘴贱到一个三四岁小姑娘都不放过? 苏雪雁小声咕哝道:“我有一次在玩儿,听到这个婶子对别人说,丫头都是赔钱货。” “阿姐,我真的是‘赔钱货’吗?!” 小丫头的嗓音颤巍巍地问出这句话,稚嫩的目光中有着掩藏不住的担忧,让苏青鸾心疼坏了,她连忙抱住妹妹: “你怎么能是赔钱货呢?你是爹娘还有姐姐的宝贝啊!” “就是!”旁边的苏玄鹤也不高兴地咕哝,“阿娘说,咱们家是从阿姐回来以后,生活才宽裕一些的!如果丫头都是赔钱货,阿姐算是怎么回事?” 苏青鸾回头瞅了一眼苏玄鹤,这小子又把头扭到一边不做声了。 苏青鸾低头安慰道:“你看,就像你阿兄说的那样。”但是她并没有把弟弟的话又重复一遍——毕竟让她当着小孩子自夸,她还是脸皮不够厚。 三姐弟正说着小话,那边赵家媳妇已经走过来了。 虽然赵家媳妇招人厌,但对于三个孩子来说仍旧是长辈。 出于自身的礼貌教养,杨氏压下心中的不满,平淡地说:“这是村子西面儿二里的赵家婶子。” 两小只对视一眼,虽然也不太情愿,但也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齐声叫了一句“婶子好”。 苏青鸾也站起身来。 虽然她现在的身体只有十三岁,但已经基本可以平视赵家媳妇, 只见她脸上浮现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慢悠悠道:“赵家婶子好啊,今日前来,是又对佛法和轮回之事有兴趣了?” 杨氏听得云里雾里,两个孩子更是懵懵懂懂。 但是赵家媳妇却听明白了苏青鸾的弦外之音——这是说她之前嚼舌根的事儿呢! 啧!这臭丫头,可真是牙尖嘴利! 赵家媳妇心里心里暗骂了一句。 自从上次打定主意要给儿子说亲,赵家媳妇暗地里没少打听苏青鸾的事儿。 这一打听之下,越发觉得这苏家大丫头是一只会下金蛋的金母鸡。 听说她不仅仅做的一手好菜,还凭着自己的手艺把摊子开到了县城,听说是赚了不少银钱。 这么一想着,她就愈发觉得,这媳妇定要娶过来,稳赚不赔! 实则赵家媳妇昨日曾经来过一次,毕竟前夜下雨昨日早晨又大雾,想是不能出摊。 但是她来晚了一步,当时苏青鸾去买铁锅,苏广福去接她。而杨氏则领着另外两个孩子去采菌子。 所以昨天,赵家媳妇算是扑了一个空。 于是今天刚刚吃过早饭,她看雨势减小,就巴巴跑过来了——毕竟如果错过这一次,苏家又要去出摊了。 上次匆匆一瞥,赵家媳妇只觉得苏青鸾长得比她娘亲年轻时候还要狐媚。 现如今近距离打量,她暗地里撇撇嘴:长得也太扎眼了点儿,一身嫩皮子都白的发光。 看就不是个能安分的样儿! 再加上那张利嘴…… 赵家媳妇暗地想着:等着把你娶过来,一定要好好修整修整你这性子,哼! 这么想着,她的脸上却绽放出大大的笑容看向杨氏:“诶呀这就是你们新认回来的女儿?长得真标致!” 赵家媳妇张了张嘴,有心夸几句,奈何自身大字不识几个,又心存偏见,最后只干巴巴扯出来一句:“这模样,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都没有口歪眼斜的。” 苏青鸾呵呵一笑:“婶子您真会夸,说人话就是人话,都不像不是人的说的。” 一瞬间,感觉空气都凝固了。 029 天大地大赚钱最大 两个小孩子听得懵懵懂懂,剩下的可都是明白了这话外之音。 “大丫,说什么呢……” 杨氏虽然这么说,但是那勉强压下去却不停抖动的唇角暴露了她想笑却不好笑出来的本心。 苏青鸾看着赵家媳妇有些发青的脸色,满脸无辜:我什么也没说啊! 就在空气仿佛凝结出看不到的实质一般让人窒息的时候,苏广福拎着铁煎锅从屋里跨了出来。 “大丫,你过来瞅瞅,这把手可称心意——” 话说一半,看到和家人一起站在房檐下的赵家媳妇,苏广福生生刹住了步子,干巴巴憋出一句话:“有人啊。” 实则这句话在寻常时候说,是没什么的。 偏偏是接在方才苏青鸾那句话的后面,那在赵家媳妇耳朵里听着,就是怎么都有些别扭。 偏偏从字面意思上,无论是苏青鸾还是苏广福,说的话都没有什么毛病。 只不过连在一起,就能让她感觉有一种别开生面的阴阳怪气。 赵家媳妇两次都在苏青鸾这里碰了钉子,又憋了一肚子气,原本就想着破口大骂。 可她一转眼珠子,看到苏广福手上的物件,立刻把到了嗓子眼儿的骂词儿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想她男人之前也曾在富户人家做过长工,她沾光也见识过那排场。 旁的不说,她一眼就认出来,这苏家当家的手里拿着那看似不起眼的圆圆的物件儿,是铁! 而且这铁表面光滑边缘流畅,怕是从铁匠那里买来的! 这铁片子是做什么的,赵家媳妇并不关心。 她在意的是——苏家竟是已经能够买得起铁器了么? 赵家媳妇余光不停地在那“铁片”上扫来扫去,心里愈发火热:这些铁的分量,少说要值十贯铜板! 这要是换成银子,足足有十两,且只多不少。 十两银子! 自从家里那死鬼男人因为手不干净被那富户辞了,她就没见过完整的一两银子! 现在苏家这不起眼的铁片子,少说也要十两! 赵家媳妇一瞬间就明白了,苏家去镇子里摆摊,比她想象中赚的银子还要多。 而那能赚银子的手艺,是苏家大丫头琢磨出来的。 一瞬间,那原本铁青的脸色又浮现出红润,僵硬下拉的嘴角也绽开了更加灿烂的笑容。 “诶呀,我就喜欢你们家大丫头就是心直口快,是个爽利性子,好相处!” 苏青鸾:“……” 这翻脸比翻书都快啊! 随着赵家媳妇目光看过去,苏青鸾了然:她说呢。 自从穿越以来一个多月,这赵家婶子平素甚至没见过和爹娘打声招呼拉几句家常,怎地突然这般热情上门? 果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但是现在来拍这么拙劣的马屁套近乎,想要一起赚钱么? 但这种现用现交,是不是晚了点? 苏青鸾无声腹诽。 然而很快她发现,自己还是想得简单了。 不疼不痒夸了一句苏青鸾,赵家媳妇表情夸张地感叹道:“诶呀,苏家妹子,我也明白,嫂子我嘴上不饶人了一些,可我也没什么旁的心思不是?” 苏家人并不答话,苏广福甚至也没有把这位“客人”让进屋子,只向着三个孩子招招手,又转身对杨氏说道: “我进屋,你们慢慢聊。” 苏青鸾自然不想跟眼前这讨厌的人扯皮,也就顺势拉着弟弟妹妹进屋了。 免得又听到那赵家媳妇吐不出象牙的狗嘴里面又要掉出什么让人犯恶心的话。 她脸厚心硬无所谓,但是她不想让妹妹又伤心。 苏青鸾领着弟弟妹妹跟着阿爹进了屋内,试了试苏广福给她安在锅子两侧的把手。 那把手形状圆润光洁,细细看去,上面还有一圈脉络丝丝分明的草叶纹样,十分精致。 “谢谢阿爹,我很喜欢!” 苏青鸾上前轻轻抱了一下苏广福的手臂,到底不敢再熊抱吓到阿爹。 苏广福闻言笑得眼角的细问更加明显了一些:“喜欢就成,喜欢就成。” 苏雪雁摸了摸那把手,笑道:“锅子长耳朵啦!” 苏玄鹤一板一眼地说:“笨蛋,那才不是耳朵!有了这两个把手,阿姐才不会被烫到!” “哇!阿兄你知道好多!”小丫头拍手叫好。 “哼,我知道的可多了!”苏玄鹤把身板儿挺得更直一些,颇为骄傲地扬起了圆嘟嘟的小下巴。 “那你能把刚才阿姐交给我们的那些字再写一遍么?我忘了好几个!” 骄傲扬起的小圆下巴瞬间耷拉下来,惹得苏青鸾一阵大笑,在一旁的苏广福也忍俊不禁。 父女四人在屋子里说说笑笑,杨氏却一直没有进来,只听到外面高高低低的说话声。 但是因着有些距离,听不太真切。 苏青鸾倒是没有什么偷听墙角的习惯,然而结合自己和妹妹之前的遭遇,以及杨氏对那赵家媳妇的的态度,苏青鸾怕杨氏太估计脸面教养会吃亏。 想到这里,她打算出去看看。 却不想,迎面碰上杨氏面色冷淡的走进来。 “阿娘?”苏青鸾有些担心,“是刚才那赵家婶子说什么不中听的了?” “倒也不是。”杨氏冷哼一声,朝自己的丈夫使了个眼色,“她今日怕是把上半辈子的好话都说尽了。” 嗯?苏青鸾挑眉,脱口而出:“难道她也想跟着咱们出摊子赚一笔?” 她可是不愿意带着这种人一起赚钱! 杨氏一愣,随即噗嗤笑了一声,紧绷的脸色缓和不少:“什么跟着赚一笔,人家的心大着呢!” “啊?” 杨氏又看向苏广福:“这赵家的是打上了咱大丫头的注意,想替她那儿子给咱大丫说亲呢!” “啊??!!”苏青鸾真的惊了,“我?!成亲?!!” 见苏青鸾目瞪口呆的样子,杨氏连忙安慰道:“乖囡莫慌,那赵家可并非良配,赵天宝那孩子又是胆小怕事的,阿娘舍不得你嫁过去的。” 是不是良配是重点吗?! 重点难道不是她才十三岁吗? 大好青春成什么亲?成亲只会影响她赚银子! 哦,不对,不止影响赚银子,还可能直接要命。 等等,胆小怕事? 苏青鸾眼珠一转,心想:既然如此,我就让你们自己打消这念头,再也不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 030 胆子没黄豆粒大 赵家媳妇从苏家的院子里出来,刚一扭头,原本拼命挂在面上的笑容终于绷不住,挂了下来。 虽然方才她极尽攀关系套近乎之能事,然而杨氏反应一直很平淡。 很显然,杨氏明白她想要说亲的心思,但是丝毫没有松口。 赵家媳妇感觉高涨的心气儿有些卸了。 但是转念想想方才看到的杨氏所谓的“铁煎锅”,想想苏家那摊子不过才出了一个多月,竟是能赚下这许多银钱! 这么想着,赵家媳妇的心里又火热了起来。 既然爹娘那里说和不通,那只要苏家大丫头应了,旁的还不是小事一桩? 实在不行,先让儿子和那小丫头成就了好事,再让人抓个现行…… 不过也得自家儿子看得上那丫头…… 脑中飞速闪过很多恶毒阴险的念头,赵家媳妇朝着家里加快了步子。 一进家门,杨氏先是忌惮地扫视院子一圈,见自己的丈夫不在,忙不迭把还躺在床上犯懒的儿子拉起来:“儿啊,为娘和你说个事儿……” 却说苏青鸾这边,她自然不知道那赵家媳妇脑子里的腌臜念头。 不过上辈子她生病之后,见到过太多人性的光辉和阴暗。 苏青鸾明白,赵家媳妇能够在两家基本撕破脸皮的情况之下,还能大咧咧贴过来,就为了要把自己娶过门,这么厚脸皮的人是不可能被阿娘拒绝一次就死心的。 所以虽然阿娘让她安心,自己不会把女儿嫁到这么一家子去,苏青鸾还是留了个心眼儿。 从得知赵家打上自己的主意那天开始,她就暗自留心赵家的情况。 还别说,这乡里乡亲住着,赵家虽然离着苏家有点远,到底不是与世隔绝。 苏家一向与人为善,人缘也是不错,周遭有什么家长里短,大姑娘小媳妇也愿意同杨氏说说。 苏青鸾有心留意,还真被她打听出了一些很重要的信息。 赵家媳妇原姓陈,陈氏嫁给丈夫赵有德时,赵有德还是镇上富户家里的长工。 后来赵有德在主家手脚不干净被赶了出来,只得到处做短工,不仅收入大不如从前,甚至还染上赌博的恶习。 况且赵有德赌输了就喝酒,喝醉了就打人。 打的最多的是媳妇陈氏,儿子赵天宝偶尔也打。 不止一次,住在赵家周遭的乡亲们都能听到醉酒后的赵有德把陈氏打的杀猪一般嚎叫。 这赵天宝性格则和阿爹的暴烈正相反,是个懦弱怕事的,用孙桂香的话说,“担不起事儿,胆子比黄豆粒儿还小”。 再加上好吃懒做,整日无所事事闲逛,就算相貌尚可,然而到了十八也没有人说亲。 毕竟赵家对于寻常人家来说,既是火坑,也没得什么银钱可贪图。 因此无论是真心疼女儿,或是钻钱眼儿里想卖女儿,都不愿和赵家结亲。 苏青鸾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嘴角都忍不住抽搐:陈氏到底是哪里来的信心,才认为自家阿娘能够答应这门亲事? 虽说要暗中防备赵家又出什么幺蛾子,但自己的生活还要经营下去。 自从苏家买了煎锅,苏青鸾便在“卷百财”里面加上了“金银穗”,让“卷百财”显得更加“名副其实”。 所谓“金银穗”不是旁的,而是分别把蛋清和蛋黄打散,放在煎锅上慢慢煎制成黄色和白色的“蛋饼”,然后分别切成细细的丝,像穗子一样放入“卷百财”。 这煎蛋饼因放了猪油,即便放凉了也有一股别样的油脂香气。 再加上鸡蛋是充饥的好物,所以就算是“卷百财”每份涨价一文,两份总价仍旧涨价一文,还是由于更加扎实丰富的口感,购买的客人反而多了一些。 然而苏青鸾明白,现下“卷百财”已经在镇子上卖了小两个月,有些卖家派人天天来买两份,只为研究透她的调味方法,她也明白。 现下卖卷饼的商家虽然没有完全复刻她的味道,但各自却通过“卷百财”得到不同的灵感,各自研究出不同风味的配方。 这对于食客来讲无异于是好事,但对于苏家来讲却是客流量的冲击——虽然许克宽老爷子每日仍旧雷打不动来点卯。 也是时候推出新的“小吃”了。 于是趁着近几日客人们被“金银穗”重新吸引了一部分目光,苏青鸾在摊子前面的布幡上招贴出了“三日后推出新品,欢迎前来尝鲜购买,首日优惠三成,次日恢复原价”的字样。 当然,字还是许老爷子亲笔,用他的话说,只要每次苏家有什么新的吃食能有他一份,那这几个字他老头子还是写得的。 苏青鸾被这位顽童一样的老先生弄得哭笑不得:明明是个吃货,还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特别较真,简直可爱又让人无奈。 不过她还是点点头许诺:“您老放心,就凭您每日都坚持来猜那调味方子的劲头,我也给您备一份儿出来!” “哼,老夫一定很快能猜得出来……”老爷子仍旧不太服气。 在一旁看着的杨婶子笑道:“我说老爷子,您把这苏小娘子的‘头奖’当做解闷儿的谜题猜猜便罢了,因此气坏了身子,那便是不值得了!” 瘦猴儿也是好言相劝,总算是把这倔老爷子劝回“弄墨轩”去了。 这天快收摊的时候,苏青鸾见到了一位意外来客——圆圆的胖脸、两撇八字胡、脸上带着可亲的笑容,一身杏黄色绸缎衣袍,听着小肚儿的中年汉子。 此人不是别家,正是“鸿福楼”的掌柜梁有道。 苏广福两口子知晓女儿和洪福口签了卖菜谱的条款,但未曾想到她经能得掌柜亲自来相见,一时很是意外,愣在当场。 倒是苏青鸾扬眉笑道:“梁掌柜?哪阵香风把您吹来了?” 梁掌柜呵呵一笑,仿佛弥勒欢喜佛。 他先是同苏广福夫妇打了招呼,又夸赞了一番二位教女有方,苏小娘子巾帼风采,锦绣话是不重样的说。 苏广福和杨氏哪见过这阵仗?脸庞羞臊的通红,只会讷讷口称“不敢,过奖”。 然而苏青鸾却明白,这梁胖子是无利不起早的性子,于是任由他拜年话不要钱地扔过来,她自八风不动。 片刻之后,待到梁掌柜终于收住了那悬河滔滔,才慢悠悠问道:“梁掌柜到底有何事相商,不妨有话明讲?” 031梁老板的橄榄枝 迎上苏青鸾“我就静静地看着你演戏”的表情,梁掌柜却显得分外真诚。 然而到底有求于人,他笑眯眯搓手道:“苏小娘子,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背街处,梁掌柜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墨绿色绣着铜钱纹的钱袋递给苏青鸾。 苏青鸾瞥了一眼,没接,反问道:“梁掌柜这是何意?” 梁有道仍旧是那笑眯眯的样子:“这里是三十两银子的银票。” “银票?” “正是如此。”梁掌柜点头,“苏小娘子那‘素霜鱼汤’在我们‘鸿福楼’一经推出,竟变成了现在几乎每桌必点的招牌!” 虽然有单纯尝鲜来的,但“素霜鱼汤”比之前放了很多香辛料的鱼汤,由于猪油的加入鲜香味道更加丰富醇厚,又加之没那么辛辣。 因此,收获了很多不善吃辣或不能吃辣食客的青睐。 虽然有一部分嗜辣的客人仍旧为追求味蕾刺激而选择原本辛辣风格的鱼汤,然而并不能改变新推出的“素霜鱼汤”更加受欢迎的局面。 “实不相瞒”,梁掌柜有些感慨地看着手里那钱袋,“小娘子那鱼汤每日卖的紧俏,从你我二人签约到如今不过八日,‘鸿宾楼’只‘霜雪鱼汤’一样的进项就有近百两!” 虽则这“百两银子”是没有去掉成本的毛利润,但因着香辛料使用大大减少,反而比原本的鱼汤价格更加便宜一些。 这反而更能说明这鱼汤是如何备受追捧。 “这便是近八日苏小娘子应得的酬劳。”说着,梁掌柜将那钱袋双手捧着,态度十分谨慎地交给了苏青鸾。 “可按照约定,我们这分成是一月一结。梁掌柜特意拨冗前来,应该不是只为了提前给我分成吧?” “苏小娘子明见,正是如此。” 梁掌柜终于说出他今天的真正目的:“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三回便是老朋友。” 他道,“我与苏小娘子现如今第二次打交道,也算是熟人。某自认与小娘子谈生意价格也尚算公道。不若……” “不若什么?” “不若小娘子将那三日后要卖出的‘新品’的方子转给梁某,分成我可以再让一分利,请小娘子若再有什么新的方子要卖,优先考虑我们‘鸿福楼’怎样?” 上次苏青鸾在后厨露了那么一手,当时梁有道也只看个热闹——他虽然精通商贾之术,却本质是个生意人,对厨艺可谓一窍不通。 然而他问过自己酒楼的大厨许远威,才明白,苏青鸾那看似平平无奇的鱼汤,从刀工、火候、调味各方面的功夫都十分老练。 “这小丫头看上去年岁不大,手艺却如此扎实,难道是打娘胎里就开始下厨了?” 当时许远威这般戏谑了一句。 然而这也算让梁掌柜明白,苏青鸾的手艺有多难得。 然而他身为商人的灵敏嗅觉告诉他:一定要趁这苏小娘子名声不显、身份低微之时诚心相交。 若能取得与她的优先合作权,往后对“鸿福楼”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许多年后,梁掌柜已然垂垂老矣,仍旧对今日的决定感到无比庆幸。 苏青鸾看了一眼那钱袋,平静道:“梁掌柜先请回。” “怎么……” “梁掌柜且宽心,小女子只是回去再考虑一二,明日再给您答复,如何?” 这话没说死,但是梁老板是聪明人, 听着口风说明合作有望,忙恢复笑眯眯的样子点头:“诶,这事关孔方兄,自然要慎重一些。” 但是梁掌柜还是将那钱袋子递了过来:“苏娘子,这银票本就是你应得的,梁某不过早些给你,也不算什么。” 苏青鸾想着两日前买了煎锅,让家里原本好容易存下的银两瞬间见底了,想着先把银子拿在手上也不错,于是点点头,接过那银票。 又从钱袋里拿出银票——三张面值十两,当着梁掌柜验了真伪,又去“弄墨轩”借了许老爷子的纸笔,写了一式两份已经收到八日分成的收据,她和梁掌柜分别签字画押,各自留存一份。 忙完这些琐事,苏青鸾看了看天色道:“时辰不早,我也要回去了,梁掌柜留步。” 梁有道闻言忙说:“方才梁某所提之事,万望小娘子慎重考虑。” 苏青鸾点点头,同许老爷子辞别,便离开了。 梁掌柜也顺便同许老爷子作揖道别,只是临走却又忍不住回望了一眼。 许克宽笑眯眯看着梁有道,问道:“梁掌柜可是有什么话要讲?” “不,没有,老先生请勿挂心。”说是这么说,但是转身出门的时候,梁有道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咕哝了一句,“怎地这许老爷子有些面善……” 苏青鸾回到出摊的地方,见爹娘已经把摊子收拾停当,只等她来了。 于是她快步应了过去。 “丫头,那‘鸿福楼’的掌柜找你可是有事?”杨氏忙不迭迎过来问道。 苏广福虽然没说什么,但关切的目光却落到了苏青鸾身上。 苏青鸾摇摇头:“没什么大事,回去再说也无妨。” 她和“鸿福楼”合作分红这件事,除了爹娘和给出建议的孙桂香,并无旁人知情。 苏青鸾也不准备把这件事在大庭广众之下嚷嚷的谁都知晓。 毕竟“恨人有,笑人无”是人之本性。 她倒是不觉得每个人都对自己有什么恶意,但人心毕竟经不起考验。 镇子上鱼龙混杂,三教九流都有,谁知道如果这件事传扬出去会导致什么后果? 一路无话,苏广福两口子和苏青鸾回到花溪村的时候,发现苏玄鹤领了妹妹,在院门口等着。 而斜对面的院子里,孙桂香正腌渍咸菜,她坐的位置一抬头,就能看到两个孩子。 见苏家人回来了,孙桂香朝他们远远地点头笑笑,就低头安心干活了。 杨氏转身牵过两个孩子的手,低头问道:“今儿个怎地不在院子里玩儿?” “其实……是有件事……”苏玄鹤的余光瞥向苏青鸾。 苏青鸾见状挑眉:怎么?跟我有关? 等到她听苏玄鹤说完整件事情的经过,面色就沉了下来。 032 歪打正着 原来,今日那赵家媳妇又来苏家了。 只不过她这次来,有着“正当理由”——拿了一只木质的雕花的松木盒子,说要托苏广福修补,等晚些时候让儿子来取。 苏广福日常除了种地,就是接各种木工活计,什么打个桌子修个柜子什么的。 但这村里接木匠活的不光是苏广福一人,且这赵家媳从未拜托苏广福做过木匠活。 再加上让儿子来取回东西,莫说苏广福、杨氏和苏青鸾看出了那赵家媳妇打的什么算盘,就连苏玄鹤这个小孩子都隐约觉得有问题。 至于苏雪雁小丫头…… “我不想理她!” 小姑娘记仇得很。 “哼,这是自己行不通,又想从儿子那边入手咯?”杨氏冷哼一声。 突然她仿佛想起什么一般,急忙拉过苏青鸾的手,焦急地嘱咐道:“大丫啊,那赵家的儿子,叫赵天宝的,你莫要看他长得白净斯文,实则酒囊饭袋,是个不可靠的!” “啊?” 苏青鸾有些懵:怎么听阿娘的语气,她觉得自己能看上那赵天宝? 她这边愣神儿的空档,却让杨氏误会了什么,连忙说:“娘知道,大丫有本事,寻常庄稼汉大丫看不上,但那赵家的儿子只是个空架子,若要真喜欢斯文的,那还莫不如沐先生……” “咳咳!”苏广福重重咳嗽一声,“沐先生那等神仙人物,其实咱们能够肖想?!” “我、我就那么一说……”杨氏也觉察到自己的失言,“至少沐先生不是乱来的人……” “娘……”苏青鸾无语:自家阿娘到底在脑补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啊?怎么又扯到那个什么“沐先生”身上了,她根本都不认识好嘛…… “不管怎么说!”杨氏握住苏青鸾的手紧了紧,表情十分严肃,“找男人,还是要老实本分会心疼人的,不能只盯着面皮好看!” “……” 苏青鸾余光看着虽然肤色黝黑且面染风霜,却仍旧算得上英俊挺拔的苏广福,心里默默吐槽:阿娘,您这话可是没什么说服力呢…… “阿娘您放心,”苏青鸾被杨氏郑重的态度弄得哭笑不得,“女儿现在还有很多事要忙,根本没有考虑过嫁人呢!” 所以她不会看上任何人的! 她的心上人只有银子,银子,还是银子! 恩,名副其实的“心上银”。 不过倒是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让那个赵天宝“知难而退”。 想了想,她等到爹娘都进屋去了,单独对苏玄鹤招招手:“过来,阿姐问你一个问题。” 苏玄鹤虽然不明所以,但是还是跟了过去。 “我问你,你喜欢那赵家的人吗?” “当然不喜欢!”苏玄鹤哼了一声,“那家人说阿娘的坏话,也说三丫的坏话!” 想了想,他快速瞥了一眼苏青鸾,小声补充道:“也……也说过你的坏话。” 苏青鸾笑眯眯揉了揉他的脸蛋:“我也不喜欢,所以我想把那个赵家儿子吓跑。” “吓跑?” “是呀,听说那们家那个儿子胆子特别小,既然这样,他一定不喜欢性格强势泼辣不讲理的女子!所以待会儿我们……” 苏玄鹤其实并不完全明白阿姐话里的意思,但是他大概明白,阿姐要自己配合演一场戏,达到把那赵家小子吓跑的目的。 “到时候可能让你受点委屈,怕不怕?” 苏玄鹤小胸脯一挺:“我……我是男子汉!我不怕!” 苏青鸾笑眯眯又揉了一把苏玄鹤的脑袋:“好弟弟,今天晚上奖励你吃鸡肉!” “……才不是奖励……” “啊?” “明明是因为有一只老母鸡不产蛋了,你和爹娘才说好今晚上吃鸡肉的!”苏玄鹤毫不留情把苏青鸾意图借花献佛的可耻意图揭穿了。 “啊哈哈哈,不要在乎这些细节,反正鸡肉很好吃的……”苏青鸾打着哈哈,企图蒙混过关。 “哼!”苏二壮小朋友表示,不想和某些诡计多端的大人计较。 既然说了晚上吃鸡肉,苏青鸾向杨氏要了一把短刀,转身去鸡棚那边抓鸡来杀。 苏家的鸡虽然有鸡棚,但寻常时候会让它们在院子里面随便走,只有晚上才关回去。 也因此,苏家的鸡无论公鸡还是蛋鸡,都灵活凶猛。 尤其苏青鸾穿越时间不久,而且很多时间都不出入鸡棚,因此这几鸡对她警惕性很高。 就算目标的那只鸡是只老母鸡,但也十分凶悍,看苏青鸾要来捉它,不仅上蹿下跳,逮着机会还要啄一下苏青鸾。 苏青鸾以前虽然也杀过鸡,但从没见过这么凶的。 她为了不受那母鸡啄咬,不得不左躲右闪,一时间感觉自己仿佛变成武林高手,闪转腾挪,与对面一只鸡斗智斗勇。 终于,“人鸡”大战最终落幕,母鸡应用斗摆,被反剪着双翅拎在苏青鸾手里。 苏青鸾自己也是精疲力竭,呼呼地直喘气:“好哇,可算是抓到你了!” 因为杨氏说鸡血要留着驱邪,苏青鸾便拿了一个缺了角的瓷碗放在眼前,一手夹着鸡翅膀,另一个手给母鸡抹脖子。 然而,苏青鸾忘记了,她现在只有十三岁,而且刚刚消耗了大量体能,并不能如上辈子那样,单手能够制服一直野性难驯的鸡。 更何况,手里那把小刀,也远没有现代的不锈钢刀锋利。 因这些重重差别的累积,苏青鸾虽然一样下手麻利地将鸡脖子断开,然而手下那只鸡却并没有立刻老实,反而垂死挣扎般一个扑棱—— “我艹!”苏青鸾没忍住爆出一句国粹。 因为这只鸡的垂死挣扎,从鸡脖子喷溅出的鲜血没有多少落进碗里,反而全都冲着苏青鸾兜头浇了一身。 更糟糕的是,苏青鸾感觉腥臭的鸡血顺着额头流进左眼睛里,刺拉拉的疼。 她勉强用一只眼睛看着路,朝前院走去,嘴中喊着:“爹,娘,谁帮我拿条汗巾,我擦个眼睛……” “大丫啊,你这是咋的了?”前院,苏广福正站在院子当中。 苏青鸾依稀看到他对面还有个什么人。 但是她还没看清楚,便听那人扔下一句有些破音的“晚辈告辞了!”就仿佛被恶鬼撵着一样,连滚带爬的逃走了。 “……”苏青鸾表示很蒙圈:发生了什么? 033 事与愿违 方才仿佛活见鬼一般猪突狼奔的,不是别人,正是赵家的儿子赵天宝。 在娘亲陈氏三请四催之下,他才不情不愿晃晃荡荡来到苏家,名义上是给苏广福支付修东西的银钱。 实际上,则是相看一下苏家大丫头怎么样。 赵天宝听阿娘形容苏家大丫头长得白净貌美,倒也动了三分心思。 然而他“相看美人”的小火苗,却在片刻之前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嗤啦一声,灭了。 方才他正与苏家大叔站在庭院中,便听得一声脆生生的嗓音传了过来:“爹,娘,谁帮我拿条汗巾,我擦个眼睛……” 赵天宝心下一动,循声望去,然后呆若木鸡,浑身冰冷。 之见那声音如鸟悦耳之人,身量纤细,披头散发,满脸血污。 那血水滴滴答答,染红了来人的前襟。 而她的双手,一手狠狠掐着断了气的母鸡翅膀,另一只手握着一把带着斑斑血迹的短刀,,仿佛是那地狱爬出索命的恶鬼,又如那食人血肉的夜叉。 也、也许是旁人…… 赵天宝艰难地找着借口。 然而下一刻,苏广福亲自打破了他的幻想:“大丫啊,你这是咋的了?” 大丫…… 谁是大丫? 哦,好像是娘亲要给他说的娶亲对象。 赵天宝感觉自己浑身发冷:难、难道自己要娶这么一个母夜叉? 他真的不会被做成人肉包子吗? 来了! 母夜叉竟然朝着他走来了! 刹那间,求生的意志战胜了腿软的感觉,赵天宝只听到自己扔下一句“晚辈告辞了!”,就使出吃奶的劲儿,拼命往外跑。 不知跑了多久,等到赵天宝回过神来,他的心脏好像要跳到胸口,胸腔也仿佛火烧一般疼痛。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看看周围——竟是跑过头了。 赵天宝慢悠悠地走回家,刚进院子,就听到屋子里,阿爹又在打阿娘了,不用说,估计阿爹又在外面输了钱,为了打阿娘出气。 阿娘叫的很惨,像是杀猪一样的嚎叫,但是街坊邻居都仿佛没听见。 莫说那些邻居,他自己也很有些麻木,甚至有些庆幸——打了阿娘,落在自己身上的拳脚就会少一些。 不然还是出门躲一躲吧…… 这么想着,赵天宝转身想走,却晚了一步。 “咣当!”门被一脚踹开,赵有德醉醺醺地骂道:“小兔崽子!给我滚过来!” 赵天宝浑身一哆嗦,却不敢反抗,只向前走去。 “你手里拿的什么?” “是娘的……”话未说完,就被赵有德一把抢了过去——却是那只苏广福刚刚修好的雕花松木盒子。 “臭娘们儿又背着我藏了什么好东西……”赵有德粗鲁地把盒子打开,却是空的。 “切!真他娘的晦气!”说着,赵有德啐了一口,把那盒子摔在地上——毕竟,松木这种寻常木材做的物件儿,甚至不能换什么钱。 盒子“啪”地摔得四分五裂,再也不能修了。 赵有德好似还不解气,朝着赵天宝又狠狠踹了几脚,把赵天宝踹倒在地。 赵天宝不敢反抗,只默默地护住了自己的头部和肚子,等到赵有德踹够了离开,他也仍旧一动不动躺在那里。 倏然,他的脑中浮现出一个念头:娶了那个母夜叉也不错。 最好那母夜叉如果能够和自己的爹打个两败俱伤,是不是自己就不用挨揍了? 苏青鸾并不知道,她虽然达到了恐吓赵天宝的目的,但结果却朝着事与愿违的方向展开了。 她此时正在杨氏的帮助下洗头。 杨氏一边往女儿乌黑的长发上浇水,一边笑道:“得回现在是夏日,天气热,用后院水缸里面的水洗头就可以。这要是寒冬腊月,烧个水怕是要费上个把时辰呢。” 苏青鸾心里咯噔一下:“那么麻烦吗?” “况且天气冷,你若洗头受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这倒是!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小小的发烧感冒可是要人命的! 想了想,苏青鸾擦着头发给杨氏画饼:“等女儿我赚大钱,给阿爹阿娘在那繁华地界置办个大宅子!咱冬天也烧地龙,就不怕冷了!” 苏青鸾是真的把这个作为长期目标安排在日程上的——毕竟她不能忍受自己明明有能力,却让全家生活的如此辛苦。 然而杨氏却只当女儿在哄她开心,所以只笑着帮她擦干头发:“那阿娘就和阿爹一起等着咱们大丫给置办大宅子!” 前天的菌子今天还有剩很多,苏青鸾干脆今天做小鸡炖蘑菇。 上次苏青鸾买的一堆调料当中,就有白砂糖。 这砂糖虽然在现代很常见,但这个时代却是名贵的调味料。 就算苏家现在宽裕很多,苏青鸾也只敢买了二两。 不过这次熬糖色的糖应该是够用了。 苏青鸾把铁锅架在炉灶上,先在中间加上少许清水,又加入约一两白砂糖。 一边加,苏青鸾一边抽着凉气:心疼,真心疼啊! 这一两糖,可就是十五斤米啊! 什么时候砂糖制造工业才能兴盛起来呢? 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着有的没的,苏青鸾手上却是动作麻利,分毫不差。 砂糖溶于水中,变成透明的液体。 待到水分慢慢蒸干,糖水开始泛起均匀的泡泡,并逐渐开始变成枣红色,糖色就熬成了。 苏青鸾快速把鸡块倒进去小心翻炒,以防止鸡块从煎锅外缘掉出来,等到所有的鸡肉都均匀裹上糖色,炒出香味,就把鸡肉转移到了另外一只内有沸水的陶锅里。 随后苏青鸾又从陶锅里面舀了一点汤汁,将煎锅上了焦褐色部分仔细冲刷下来,倒入陶锅里面,又加入姜块和去腥调味的料包,就拿出了方才让杨氏帮忙醒发的面团。 苏青鸾看了看手里的瓷碗——里面装的是烫鸡毛去内脏时候顺便取下来的鸡油。 这可是烙饼提味增香的绝佳上品! 拿出醒发好的面团轻轻揉搓排气,苏青鸾心中嘀咕:重生一辈子,她手上的力气可是差了不少。 这是,听到旁边有人叫她—— “阿姐,阿姐!” 苏青鸾一扭头,竟是苏玄鹤。 他一双有神的眼睛不停打量四周,做贼似的偷偷靠过来。 苏青鸾一乐,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034 晚饭后 苏玄鹤看周遭没人注意,才悄声附到苏青鸾耳边问:“阿姐,我们那场戏,还要演么?” 苏青鸾闻言,满脸的一言难尽:“应该……不用了吧。” 方才帮她洗头的时候,听到杨氏嘀咕了一句:“方才听你阿爹说,那赵家小子原本好好说话,突然见鬼一般就跑走了,真邪性……” “……”那个“鬼”怕不是她呢。苏青鸾立即明白,这胆小鬼,估计是被自己吓跑了。 虽然和原本的计划不同,总算目的是达到了。 但是苏青鸾莫名有些不爽:她有那么吓人嘛? 不过无所谓,这也省得再演一场戏了。 见苏玄鹤一脸失望,苏青鸾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你放心,待会不能不让你吃鸡肉~” 回头看看鸡肉,感觉时辰差不多了,苏青鸾把剩下的菌子撕碎,扔进鸡汤里继续熬炖。 不知过了多久,整个院子都飘散着鸡汤的香味。 苏青鸾看时间差不多了,转身开始把已经揪成剂子的小面团用小擀面杖擀成椭圆形的饼,在上面刷上一层鸡油,细细卷成卷,再挽成麻花结子。 一翻手,将那麻花结子按如装有胡麻的小瓷碗里,使得表面滚满了胡麻。 这样把十个剂子都滚了胡麻,苏青鸾便把鸡汤扯了下来,又把铁煎锅加了上去。 一边折腾,苏青鸾心里一边嘀咕:以后这灶眼儿还得多几个,不然若是同时制备炒菜汤品和蒸制主食,还真忙不开。 苏青鸾打听的清楚,若要在镇子里买一间供全家住的舒坦的宅子,还要地段繁华出入方便,少说要二百两。 她手上虽然有三十两,但也只是新品上市头几日有的“首峰效应”,若长期来看,每月能分红五六十两便算是不错。 再加上现在要开发新菜品,势必在开销这里会大大增加,所以一时半刻未必能购入新宅子。 但是她可以用手上的钱把这有些破旧的农家院休整一番——最重要的就是灶房要修葺的宽敞一些,更方便她施展。 这么想着,苏青鸾手上的动作却是没有停下。 她在铁煎锅上和面剂子上分别又刷了一层鸡油,把那麻花结子顺势直接擀成薄饼放在煎锅上。 随着胡麻爆出的“噼啪”声,一种面香混合油脂香的醉人味道飘散开来。 别说苏玄鹤与苏雪雁这两个孩子肚子早已经咕咕大闹五脏庙,连杨氏和苏广福这两个成年人都忍不住勤快地吸鼻子。 “阿姐做了什么?好香!”小丫头伸着长长地脖子向厨房张望。 杨氏打趣道:“你阿姐做什么不香?”说着,把择好的野菜放在笸箩里——她和苏广福正坐在院子里,为明天出摊做准备。 过了不消一刻钟,便听到苏青鸾扬声道:“晚饭备好了!” “我去帮阿姐端盘子!”小丫头一溜烟似的朝灶房跑去。 “你慢些,别跌倒!”苏玄鹤也跟了过去。 苏青鸾见弟弟妹妹都来帮忙,也乐得轻松,把端碗端菜排放餐具的事情都交给他们来做。 今天的晚餐看似很简单,中间一大锅鸡汤,每人两大张面饼。 苏雪雁忍不住率先咬了一口胡麻饼,惊叹道:“阿姐,你做的面饼是一层一层的!” 说着把分层的面饼撕开给爹娘还有阿兄看。 苏青鸾点点头,笑眯眯地问:“香吗?” “真香!”苏雪雁大大地点头。 她一口咬下去沾了满脸胡麻,这一点头,粘在脸上的胡麻散落在桌子上,四散各处。 “你接着那碗吃。”杨氏笑着给小女儿推了推碗。 苏青鸾笑着看妹妹吃的像个小仓鼠一样可爱,转身就看到弟弟因为吃的太急,一口气吞了半张饼,噎得脸上涨得通红。 苏青鸾无奈,给他盛了半碗鸡汤。 谁知苏玄鹤性子急,不等鸡汤吹凉就仰头灌下去,被烫的眼泪汪汪。 苏青鸾满脸无语:“鸡汤上面有一层油呢,你看它不冒热气,实则下面烫得很,且慢点儿吃吧!” 说着自己也盛了小半碗,拿起汤匙细细吹凉送入口中。 霎时间,属于菌菇独特的鲜香混合着鸡汤的浓郁在苏青鸾舌尖扩散开来。 不愧是纯天然的菌子,香味浓郁的程度和现代养殖绝不可同日而语! 苏青鸾可以用她近二十年的下厨经验打包票,这一碗杂菌炖鸡汤,是比上辈子任何一次喝过的都鲜美! 果然有句话说得对——鲜美的食材往往只要最简单的处理方式。 然而对于苏家其他人,明显是胡麻面饼更能吸引他们。 杨氏撕开面饼,感受着丝丝缕缕的分层赞叹道:“从前从不曾知道,这鸡油烙饼竟然这般香酥可口!” 更准确地说,苏家以前因没有铁锅,主食都是蒸制或者煮炖,所以这一次充满焦香的烙饼对他们来讲才是更加新奇的体验。 饭后,苏青鸾去杨氏和苏广福的屋子,把银票和今天梁老板说要长期合作的事情告诉了爹娘。 “我想着也不错,”苏青鸾坦言,“卖出几个菜谱,就能让咱家宽裕起来。” “而且等到咱家有了一些家底,完全可以自己开一个酒楼。”这也是苏青鸾最开始的目的——她掌握厨艺,到底还是自己开店不会陷入被动。 “开在镇子上?”杨氏有些担心,“镇上这么大,不是要和‘鸿福楼’闹掰?” “大丫的意思应该是,咱们去更大的省城开店。”苏广福肯定地说。 见苏青鸾也点点头,他却劝道:“大丫,你有本事,阿爹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若要去省城开酒楼不是小事,一定要有所准备才好。” 苏青鸾笑道:“阿爹,我只是想开酒楼,却也没说马上要进城啊——更何况咱们区区这三十两,还要有许多花销,不急呢。” 说着,苏青鸾就把这银票想要用来翻修苏家房舍的想法同爹娘讲了。 “那感情好,等上秋天气凉快一些,咱就把房子修一修——这个冬天兴许就能更好挨一些呢。”杨氏笑着点点头。 听到杨氏的话,苏青鸾心中“咯噔”一下。 035 忧虑 杨氏见苏青鸾突然脸色沉了下来,忍不住关心道:“大丫,怎地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苏青鸾摇摇头,用一种很谨慎小心地语气问道:“阿娘,冬天,很难捱吗?” 杨氏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红了眼眶。 苏广福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先点点头,随后长叹一口气:“每年冬天一过,春天开化都要在外面发现不少……” 男人的嘴唇微微嗫嚅,到底没把“冻死的人”几个字说出来。 但是苏青鸾还是心里如被秤砣压下来一般,重重地“咚”了一声。 杨氏缓过情绪补充道:“每年大雪一封路,村里难熬的日子便开始了……” 苏青鸾忙问:“那搬去镇子里呢?” “没用。”杨氏摇摇头,“除了少数那么几家富户,又有谁家有存粮呢?倒也不是没人买得起吃食,但人家不卖,又有什么法子?” 平日存下金银财帛,饿肚子时候却不能拿这些充饥啊! 苏青鸾瞬间明白了:在这个食物极度缺乏,又没有冰箱、防腐封存这些长时间保存食物的先进手段,冬天寻常人家很难存下越冬的食物。 在这寒冷的冬天,食物短缺,又不如大户人家可以随意烧地龙、烧炭盆,自然只有冻饿而死的命运。 现在已经进入七月,入冬也不过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她得想办法给家里多储备一些越冬的食物了! 虽然明白,这一过程势必不轻松,但是苏青鸾却安慰道:“没事,有女儿在呢,今年总不会短了家里的吃食!” 苏广福两口子也点点头附和。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便各自休息了。 翌日先去摊子上帮阿娘提前切出来二十人份的“卷百财”所需要的馅料,便转身去了“鸿福楼”。 因着现在不过一早刚开市,鸿福楼还并未开张,一楼大厅只有两三位伙计在打扫整理,为待会儿开张迎客做准备。 其中一人,正是苏青鸾第一次来时,对她没甚好脸色的那位。 不过这一次,由于得了梁掌柜的招呼,那伙计一见苏青鸾走进来,便将雪白的汗巾利落地搭在肩上,忙不迭哈腰迎上去笑得殷勤:“哟,苏大娘子这是来找我们掌柜?” 苏青鸾点点头,目光朝二楼雅间的方向望了望:“梁掌柜可在?” “在的在的!”那伙计忙不迭应道,“我们掌柜特别交代,若是苏娘子来了,可以直接上去,您这边请!” 苏青鸾点点头,仍然去到上次和梁掌柜签合同的房间——梁掌柜正在品茗。 苏青鸾见状微笑:“梁掌柜好雅兴。” 梁掌柜闻言倏然转过头来,见是苏青鸾,一张包子脸立刻笑得满面红光抱拳作揖:“诶呀,苏娘子,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啊!” 苏青鸾明白,这梁胖子的意思是“一回生二回熟,咱都第三回见了,自然可以称‘朋友’了”。 她也回以一礼:“能同梁老板相交,是小女之幸!” 梁掌柜听出苏青鸾的言外之意,眼睛一亮。 随即便听得她道:“然而所谓‘亲兄弟,明算账’。既然要长期合作,那条约势必要重新拟定。” 梁掌柜纹样抚掌大笑:“好好好!苏娘子且宽坐片刻,我这就去让人备下笔墨纸砚。” 说着,就要召唤一个小二上来跑腿。 苏青鸾却阻止了他:“梁掌柜,这不忙,我现下还要去买些东西——梁掌柜可否推荐一处价格实惠的茶商铺子?” “茶?”梁掌柜一愣,随即笑道,“梁某不才,也收集了许多还算品相不错的茶叶,苏娘子想要喝哪种?” 苏青鸾摇摇头:“我不是拿来喝,而是做那新菜式要用。上好的茶叶用了有些可惜,只要茶叶末,效果还会更好。” 更重要的是,茶叶末比起完整的茶叶或者成型的茶砖茶饼,价格要便宜许多,若要用做吃食,成本也会更低。 脸掌柜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随即把苏青鸾让到对侧临街的一间雅室,指着远处道:“小娘子沿着这趟街向东行去第二个路口向南第五家,‘何氏茗茶’便是。” “何氏茗茶?” 梁掌柜点头:“苏娘子想买什么茶尽管去买,帐就记在梁某人这里便是。” 苏青鸾也没跟他客气——毕竟这新菜式今后也是“鸿福楼”的进项之一:“多谢梁老板美意,那小女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便朝着那茶叶铺子走去。 但是没等到达目的地,苏青鸾却被中途见到的一间铺子吸引了注意力。 这件铺子同别家青砖白墙飞檐斗拱的传统建筑风格完全不同,无论是内外色彩花俏的装饰品,亦或是铺子内浓眉深目的店家,都充满了异域风情。 “客管腰些甚么?”头上包着绸缎的番邦商人深棕色的脸上绽放出热情的笑容,操着不太标准的汉话问道,“我们这里由新刀的葫芦菔金,兴渠……” 呼噜附近?兴趣? 由于这胡商汉话说的不甚标准,苏青鸾听得满脑袋问号,于是干脆进店去看。 这一看之下,乐了:刚才胡商说的两样东西,不是别的,而是胡萝卜和洋葱头! 这两样蔬菜在现代十分常见,但现在这个时代却是胡商刚刚引进的稀有食材。 更重要的是——这两种蔬菜不仅容易种植,而且非常耐储存! 简直是越冬储存的上佳菜品! 而且——她环顾四周,眼放精光——这小小的店铺里,有很多自己之前没有在集市上买到,却十分需要的食材、香辛料和调味料! 苏青鸾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欢喜的不得了。 若不是条件所限,她都想把整个店里的东西都搬空! 正当苏青鸾对这里的一切爱不释手的时候,外面听到瘦猴儿扯着嗓子,一路朝这边喊过来:“苏家小娘子!买‘卷百财’的苏家小娘子!” 苏青鸾连忙快步走去出问:“瘦猴儿哥?!你怎地找过来了?” 这儿距离苏家卖“卷百财”的地儿可是有点距离呢。 “诶唷可算找到你了!”瘦猴儿满脸焦急,也顾不得男女大防,抓住苏青鸾的胳膊就往外拽,“详细的事边走边说,你可快回去吧——有人给你爹娘找麻烦呢!” 036 栽赃 苏青鸾被这么一通生拉硬拽,差点没摔个趔趄。 她连忙稳住身形,边走边问:“瘦猴儿哥,你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姑娘脸容虽然尚显稚嫩,但是她严肃却并不慌乱的表情,以及沉稳的语气让瘦猴儿也不想方才那般惊慌失措了。 他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诶呀,我这么大人了,竟然还没有你一个孩子镇静。” 捋顺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瘦猴儿缓了口气,才扫视周遭一圈,凑近了苏青鸾低声道:“有人说在你们摊子上吃出了虫子,上吐下泻,说你们家黑心呢!” “虫子?什么虫子?”苏青鸾蹙眉。 “不清楚。”瘦猴儿摇摇头,“我没看真切,只看得剩下那半分‘卷百财’里面有白胖胖的半截——打眼看去那虫子可是个头不小!” 苏青鸾闻言陷入沉思。 现在是夏日,正是蚊虫盛行的时间。 而且这时代绿荫植被的分部比她上一世所处的现代不知道多了几许,更是容易招惹这些。 但他们家的食材都是小心放置在纱孔罩网里面的,就是害怕有虫蝇落在上面。 更何况,既然从一旁就能看清有半截白虫子,说明那虫子有些体积。 那她和阿娘备菜的时候,有可能都没看清楚吗? 虽然这么怀疑客人有些不厚道,但是苏青鸾第一个反应是,那人也许来碰瓷的? “我爹娘现在怎样?客人们有没有……情绪激动?” 其实这种“食物里吃出脏东西”的事情,一个不小心就容易“引起众怒”。 苏青鸾心头一紧——爹娘原本就只有两个人,万一对方真的来者不善,随便煽动两句,爹娘会不会被众人围堵殴打? 思及此,苏青鸾总感觉自己的心脏要跳出喉咙了。 瘦猴儿见状连忙安慰她:“苏家妹子你且放心,大家一条街上做生意的买卖人,都知道你爹娘是本分生意人!就算是有个虫子,估计也是不小心……” “不是这样,”苏青鸾连忙摇摇头,“如果是颜色深黑体型微小的蚊虫还有可能,但是听瘦猴儿哥的话,那白色的虫子不小,颜色又扎眼,事情到底如何还未可知。” “你是说……”瘦猴儿一拍手,“那吃坏肚子的,是在演戏诶钱?” 苏青鸾只叹了口气:“现在他们到底来意如何还不清楚,总之不是啥善茬儿。” 说着,她抬头看看,已经快午时了。 太阳晒得很烈,然而比这正午的夏阳更让人焦灼的,却是苏青鸾的心。 在心里不停祈祷爹娘不要出事,苏青鸾的脚步更加快了一些。 此时她真的恨不能变成哪吒,脚踩风火轮,变得更快一点。 或者觉醒什么超能力,来一个什么瞬间移动,意念平移之类的,能够立刻回到爹娘的身边。 苏青鸾一路紧赶慢赶,等到回到苏家的摊位,那里已经被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了。 苏青鸾仗着自己体型纤瘦,又身形小巧,猫着腰一拧身子挤入人群中去。 而原本在苏青鸾后面紧赶慢赶的瘦猴儿,等到气喘吁吁跟过来之后,才发现小丫头早就不见了踪影。 “呼……呼……呼……诶呀我的老天爷!可累死我了!”瘦猴累得不停用袖子揩汗珠,“这小丫头叔窜马猴子的,跑的忒也快些!” 却说苏青鸾,顾不得被她甩在身后的瘦猴儿,挤过层层人群,周身紧紧挤压的感觉倏然松了下来。 她来到人群围拢的中心,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 场地中心一共四人,其中两人是明显有些不知所措的爹娘,而另外两人,一人身形瘦弱,躺在地上一张破败的芦苇席上面哼哼唧唧,眼见就要活不下去的架势。 他旁边还有个独轮推车,很显然是被推着过来的。 而另外一人,膀大腰圆,声音吼如打雷。瞪着一双微突的牛眼,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苏广福杨氏夫妇,唾沫星子横飞,脏话不重样飚了出来。 苏广福本就不是嘴巴厉害的,只沉默听着。 杨氏虽然平素嘴巴伶俐,然而许是觉得别人吃了自家东西坏肚子,十分愧疚。只一脸歉意想说什么,奈何插不上嘴。 苏青鸾却听得直冒火:若真的是她家的问题,苏家自然少不了赔礼道歉送人就医,然而现在对方这当街“出口成脏”是什么意思? 是看她爹娘好欺负?! 爹娘老实,她可不是任由别人搓圆捏扁的性子! 霎时间,苏青鸾一个箭步冲到了爹娘和另外两人之间,把爹娘护在身后。 突然从旁杀出一人,把原本在场的四个人都唬的一愣,而那滔滔不绝的骂人之声也因为苏青鸾的出现而停了一瞬。 苏广福两口子一见是大女儿,心头一紧。 杨氏连忙低声喊道:“大丫,你莫要冲动,快回来!” 对方虎背熊腰,端的是不好惹的! 而反观自家闺女,纤纤细细的小身板儿,万一对面那莽汉发怒动手,伤了闺女可如何是好?! 苏青鸾略回头扬了扬唇角:“阿娘你且宽心,女儿不会乱来。” 又转身看向对面那大汉问道:“我听得你也骂了半天,到底什么深仇大怨,要如此给我爹娘当街难堪?我们家不曾开罪二位吧?” “不曾开罪?”那大汉冷笑一声,“你们害得我兄弟腹痛难忍,上吐下泻,谁知道你们这摊子放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料!” 仿佛为了配合大汉所说“腹痛难忍,上吐下泻”,原本仰躺在芦苇席上哼哼唧唧那人也仿佛更加难受,将身体蜷成一团,哼哼唧唧。 “大伙儿看!这家黑心摊子,把我朋友害得多惨?!” 苏青鸾不是什么专业的医生,而且腹痛这种症状本身牵涉的病症很多,所以她虽然心中有所怀疑,却并不敢妄下结论,只反问道:“你说是吃我家吃食才这般,有什么证据吗?” 那人闻言,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裹——正是“卷百财”用的。 当初为了区别于别家包裹食材的油纸,顺便当做打广告,苏青鸾拜托阿爹做了一个掌心大小的刻章,上面印着“苏”字,还有苏家出摊的位置,将印章印在油纸一角。 不过这木头章子并不复杂,完全可以仿制。 但是等那壮汉将油纸包打开,苏青鸾心中一紧——里面的确是吃剩下一半的自家的“卷百财”没错。 037 拆穿 见苏青鸾脸色有变,那壮汉冷笑一声,把那油纸包猛一用力,朝着苏青鸾身上掼去。 然而苏青鸾却没有被扔得全身菜叶酱汁,而是随着肩膀一紧,被护到一人身后——原来是苏广福把她护在了身前。 “啪”的一声响,那油纸包打在了苏广福的前襟上,松散开来。 里面的菜叶面饼蘸料酱汁,稀里哗啦洒了苏广福一身。 “爹!” “孩儿他爹!” 苏广福听到妻儿担忧的惊呼,连忙回身低声道:“不碍的,就是衣裳脏了。” 又问身后的苏青鸾:“大丫,你咋样?” 苏青鸾摇摇头:“我没事。” 随即又从苏广福身后走出来,在杨氏想要拉住她的时候,她朝着爹娘轻微摇摇头。 “这位壮士,”苏青鸾扬声说道,“若令友人真的因为我们家的吃食损了健康,我们自然是要赔偿。” 那对面的大汉闻言,认为苏青鸾服软了,心中暗道:这小丫头片子也没见怎么厉害啊? 这么想着,他态度愈发嚣张,简直蹬鼻子上脸:“赔偿?你赔得起么?!告诉你,若今天你不拿出纹银一百两,我就抬着我兄弟去官府衙门告你们!” 呵,狮子大开口,这算是露出狐狸尾巴了——苏青鸾心中冷笑。 “你急什么!”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如佩环叮当冷然清晰,“我说的是‘若真的因我们家吃食损了健康’。事情尚未有定论,现在就这般漫天要价,怕是不妥吧?” 那壮汉脖子一梗:“怎地,这卷饼都让我带来了,你莫不是还要抵赖?!” “那倒是没有,不过……”苏青鸾故意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不过既然你家友人腹痛难当,按理说,你应该事急从权,将他送去医馆救治。怎地现在不紧不慢,跑到我家这儿来索要赔偿?” “那、那是因为我怕时间久了,你们更要抵赖!”大汉一双牛眼看是左右飘散,就是不敢看向苏青鸾。 “哦~原来如此,”苏青鸾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只是寻个由头前来索要银钱,并不想顾忌你友人的死活呢。” “你!”被苏青鸾一阵阴阳怪气的抢白,那壮汉原本黑黄的脸色涨的如猪肝一般颜色,半天憋出一句,“小丫头你血口喷人!”说着眼看就要动手。 “诶呀你可小心些,”苏青鸾仿佛受到惊吓一般拍拍心口,“我这么一个身娇体弱的小娘子,被你一巴掌打个好歹,你这可就吃了人命官司了。” 说着苏青鸾表情无辜地看向那壮汉:“不过我明白,你只是担心我不赔偿银子,并不是被我说中了心思恼羞成怒了~” 围观众人:“……” 这话,太毒了!明明好像是“体贴他人”,却把那壮汉所有小心思一股脑放到台面上!如果这时候那大汉真的对苏青鸾作甚了,便坐实了“恼羞成怒”了! 壮汉:“……” 小丫头片子气死我了!! 苏青鸾见对方脸色一阵红一阵青,变幻不定,却没有打理他,蹲下去打量那卷饼四散开来的残渣。 她先是微微蹙眉,随即想到什么,眯了眯眼睛。 片刻之后,苏青鸾站起身来,问那大汉:“你这朋友是什么时候吃的这卷饼?” “我凭什么回答?”对方冷哼一声,瞪着苏青鸾。 “若没有前因后果,我怎地知晓你是否在胡编乱造?”苏青鸾耸耸肩。 两人静静对峙片刻之后,大汉道:“今早卯时,我和我兄弟要出去山里猎一些野味,路过你家摊子,他说要买你家的那劳什子卷饼讨个彩头,希望今天山野货卖个好价钱。” 壮汉气氛地提高嗓音:“谁知道,方才他刚吃了几口,就突然腹痛难忍,顺身流汗!” “这么说未免牵强吧……”苏青鸾神色莫测地挑挑眉,“难道你们都没吃旁的?” “我吃的是自带的干粮,他一早就只吃了这几口卷饼——更何况,那卷饼里面还有吃到的半条虫!” 苏青鸾看那散落一地的残渣中间,的确有半条虫子…… 心底有点恶心,她忍不住腹诽:这人为了讹钱也是够拼的…… 这么腹诽一句,苏青鸾扬声问道:“你确定,是‘今天’早晨刚刚买的我家‘卷百财’?” 那壮汉以为苏青鸾走投无路,所以才只会车轱辘话问来问去,于是他冷哼一声:“不管你问多少遍,都是一样!我兄弟今早卯时来你家买的这劳什子卷饼!” 躺在芦苇席上那人也声音虚弱地朝苏青鸾看过来:“小娘子,我真的没有吃旁的!你、你不能这般抵赖……” 眼看对面二人语气坚定,苏青鸾这边又一直拿不出什么证据自证清白,周围原本看热闹的行人,目光也逐渐狐疑起来。 壮汉面有得色,心道:臭丫头片子,看我怎么收拾你!说起来这小丫头细看下来,虽然还没长开前后不分,但是这脸蛋儿可是嫩的能掐出水的白!莫不如…… 心里闪过一连串肮脏的心思,大汉看苏青鸾的目光愈发不怀好意。 却不曾想,苏青鸾“刷”地看向他,厉声道:“好一个信口开河的狡诈之徒!竟是想要来讹诈我们!” 说着,她走到地上散落的半张卷饼残渣旁,指着那些菜扬声道:“既然是‘今日卯时’买的卷饼,这里怎地没有今日新添的‘马齿苋’呢?” 那大汉脸脸色一变,浮现出了慌乱的神色,但仍旧嘴硬道:“许是你们忘记了?” “既如此,那……”苏青鸾指着地上绿色的野菜,“这卷饼里为何还有昨日就卖完的水芹菜?!” 四周看热闹的,也不乏原本就在这里排队买卷饼的客人。 有些人并没有吃完,就站在一旁看热闹。 这时候听到苏青鸾这么一说,便好奇地拆开自己的卷饼核验,随即纷纷说道: “没错,今儿个没有那水芹菜!” “对对,倒是放了鲜嫩的马齿苋!” “我这边也是!” “俺也是……” “所以”,苏青鸾冷笑,“二位是使用了怎样的玄妙技法,才能在今日买到‘昨日’出售的‘卷百财’呢?怕不是昨日就早早买了——甚至为了预防万一,让别人来买——就为了讹诈我们?!” 那原本骂骂咧咧的壮汉见状,脸色忽晴忽白,那芦苇席上的“病人”见谎言被揭穿,也有点演不下去了。 突然,只听得那壮汉大喝一声:“臭丫头,我倒霉,你也别想好过!” 说时迟那时快,话音未落,壮汉就朝着苏青鸾凶狠地扑过来! 038 死去的记忆开始背刺 原本躺在芦苇席上哼哼唧唧的“病人”见同伴发难,也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打算帮忙,丝毫不像是虚弱病重的样子。 这样的反差更加坐实了碰瓷讹钱的事实,惹得周遭围观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 苏青鸾见两人面目狰狞地扑过来,连忙后退。 苏广福和杨氏也吓得连忙去抓女儿的衣袖,想要把她往身后拽。 然而对方行事突然,苏家三口完全没有想到光天化日,他们做了亏心事不但不脚底抹油,反而想要行凶,因此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动作慢了一步,那牛眼壮汉已经到了苏青鸾身前两步的距离。 她见对方抡起拳头,心说糟糕! 但是还是下意识弓起身子,护住头部,闭上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苏青鸾只听得耳边“呼——”地仿佛刮起一阵邪风,随即似乎隐约听到轻轻“啪、啪”两声微响。 然后便听得“噗通!”“噗通!”两声沉重的落地声,以及随之而来的一声闷哼和另外一声惨叫。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落在身上,苏青鸾好奇地睁开眼睛,然后惊讶地睁大双眸:“啊?这是怎么回事?” 她只不过一闭眼,一睁眼,撑死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眼前的情景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凶神恶煞朝她猛扑过来的牛眼壮汉,此时面朝下摔了一个狗啃泥。 因着路面是黄土压实的,他壮实厚重的身板突然拍下来,激起一层厚厚的扬土,飘得眼睛鼻口里面全是。 现在他一边不停“呸呸呸”地往外吐嘴里的尘土,一边不停抹眼睛,名副其实“灰头土脸”,很是狼狈。 而跟在后面那个比较瘦弱的,也是同样好巧不巧向前扑倒,而且腹部正好摔在前面壮汉撑住地面的肘关节上。 这下他也不用飙演技了,当下面色惨白汗如雨下,嚎的仿佛马上待宰的猪。 苏青鸾一脑袋问号地转身问:“爹,娘,他们怎么摔到了?” 杨氏和苏广福手上还维持着拖拽苏青鸾的动作,同样一脸震惊的摇头。 这时候,那牛眼壮汉似是要挣扎爬起来,苏青鸾谨慎地连忙倒退几步,却见他“咕咚”一声,又倒了回去。 似是不信邪,那人又试了两次,但是即便他额上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往下掉,但却仿佛一只爬虫在地上蠕动,怎样都站不起来。 “腿、我的腿怎么麻了?!”那壮汉趴在地上满脸惊恐。 周围人见那壮汉爬不起来,纷纷嘲讽: “哈哈哈,恶有恶报!把腿帅坏了吧?” “我看是老天开眼了!” “有没有人报官?这种无赖就应该把他们抓去打板子坐牢!” 正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外面有人扯脖子喊:“差爷来啦!大伙儿且让让!” 苏青鸾循声望去,却是瘦猴儿从人缝儿中间探出脑袋,一边扯脖子喊,一边试图把前面围成一圈看热闹的人们扒拉开。 大伙儿听说有官差到了,连忙如潮水一般“刷拉拉”朝着两边让出了一条过道,便见到瘦猴儿领着六位腰间佩刀的皂服官差走了过来。 打头的一名官差厉声喝问:“是谁再次生事?!” 瘦猴儿连忙指着地上仿佛蛆虫一般爬动的两人:“回差爷,就是这两人,给这家摊子找麻烦!” “官差老爷,是他们两个想讹钱!”杨婶子第一个冲出来作证。 有了杨嫂子开了个头儿,其他围观的人也七嘴八舌说来了: “那苏家是本分生意人,不曾生事!” “官差老爷,那诬赖人的物证还在地上散着呢……” “官差老爷,苏家委实冤枉……” 还没等苏家这三位当事人开口,其他原本围观的热心百姓都忍不住七嘴八舌开始“告状”了。 “肃静!”那为首的官差高声一呵斥,周遭都静了下来。 随即他看向苏家三口:“这摊子谁管事?” 苏青鸾本想要上前一步,却被苏广福拉了回来,躬身低声道:“是小民。” 为首的官差向身后使了一个眼色,跟随的官差便鱼贯进入人群,两人一组把地上那两个拖拽起来。 那为首的官差又看了一眼苏广福:“你虽是苦主,但也要一同跟去。” 苏青鸾这倒是明白,不管在什么地方,以什么方式审判案件,双方都要到场。 苏广福低头朝那官差抱拳行了一礼:“小民明白。” 随即转头朝杨氏和女儿微微颔首:“我去去就回。”说罢转身跟着官差走了。 杨氏拍拍女儿的手,低声安慰:“莫要担心,咱们知县老爷是个明事理的,不会冤枉你爹的。” 苏青鸾点点头,随即和杨氏一起向杨婶子和瘦猴儿道谢。 “诶呀,都是小老百姓,互相帮衬一把算什么?”杨婶子爽朗笑道。 “就是!”瘦猴笑嘻嘻说,“我娘原本也是花溪村的,后来嫁到县城,这么算我也和你们算半个老乡呢!” “就是,我和妹子五百年前还是本家呢!”杨婶子亲昵地拉着杨氏的手拍了拍。 杨氏闻言爽朗笑道:“既然都沾亲带故的,我就不说谢了,二位今后有什么有我们家能帮忙的,我们绝不推脱!” 苏青鸾也跟着点头。 瘦猴儿闻言笑嘻嘻道:“那,苏家妹子,你有那新鲜吃食,能不能多备一份儿给我尝尝鲜……诶唷!” 杨婶子收回敲瘦猴儿脑壳的手,嗤笑道:“你瞅你那点儿出息!” 几人说说笑笑的空档,周围看热闹的人也议论着刚才看到的一切,慢慢散了开去。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温雅舒缓的声音:“店家可是要打烊了?” 那是一把十分悦耳的嗓音,仿佛静水深流,带着从容不迫的味道。 但是苏青鸾却莫名有些耳熟,并且明明是个声控,却不知为何潜意识排斥这个声音。 不过她此时此刻并没有理会“第六感”这个探测器发出的警报,瞬间切换营业微笑模式转身:“今日还未收摊呢!客人您想要几份……” 一句话没说完,苏青鸾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对面那青年身着绣着云纹的白色长袍,端坐于笨重的轮椅之上。 他身形瘦削,面色苍白,只是有些温和清秀的平凡脸容上,一双黑眸潋滟着阳光,泛起清浅的微笑。 不良于行却并未让他形容委顿,反而有着别样的卓然气度。 不过面对这般出色的人,苏青鸾没有空闲赞叹,却立刻脑中浮现出另外一些画面—— 她五体着地的“狗啃泥”; 她被一条鱼“啪啪打脸”; 她披头散发状若疯癫; 她…… 死去的记忆突然背刺,苏青鸾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039 冰冷的指尖 杨氏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转过身来。 随即一脸惊喜道:“这不是沐先生吗?今儿怎么来镇子里了?”又冲他身后看了看,“松伯呢?没有同沐先生一起来?” 沐先生点头微笑:“苏夫人,许久不见。” 杨氏不好意思道:“诶呀,我算是哪门子‘夫人’,不过一个村头寻常农妇而已。” “苏夫人性格爽朗率直,却是不必如此自谦。” “诶呀,沐先生您太抬举我了……” 杨氏笑着连连摆手,却是没有发觉,自己的问题已经被对方不着痕迹地忽略了过去。 不过有些事她没有忽略。 杨氏拉着苏青鸾上前一步,对沐先生道:“这是我前些时候认回来的大女儿。” 见苏青鸾木愣愣的,轻轻拍了一下她后背:“发什么傻?这位就是沐先生,快行礼啊!” 瘦猴儿在一旁起哄:“这小哥儿虽然腿上不灵便,不过模样周正,身段儿也好,看着像个斯文读书人,苏家妹子不会是看上了吧……诶唷!” 暗地挨了杨婶子一脚,瘦猴儿疼的龇牙咧嘴。 “胡咧咧什么?!作死啦!”杨婶子在瘦猴儿耳边低声咬牙切齿。 晟朝没有程朱理学那般的男女大防,虽说这种程度的议论对家教不慎森严的平头百姓没有到“诋毁人品”“污蔑清白”的地步,但随口编排苏青鸾一个小姑娘对男子有心思,到底不妥当。 杨氏也连忙摇头:“哎呀这皮猴子,这没有轻重的玩笑可使不得!”随即又向沐先生一脸歉意地解释,“您别见怪,他嘴上没个把门儿,但没甚坏心思。” 沐先生倒是不曾介怀,只道:“这位小兄弟想来也是古道热肠——方才远远看到,就是他把官差引来这边的。” 苏青鸾这时候也头脑风暴完毕,硬逼着自己管住想要掘地三尺把自己埋了的脚趾,走上前去,扯出来一个僵硬的笑容: “小女苏青鸾,久闻先生大名,‘初次’见面,不胜荣幸。” 说着,脑中回想着别人的动作,朝沐先生做了一个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标准的万福礼——这个时代女性最常见,也是最简单的行礼方式。 不需要下跪,也没有什么复杂的动作,然而比起现代的社交礼仪之简洁,还要麻烦一些。 所谓万福礼,要整身肃立,右脚后撤一小步,双手握拳,右手在左手上,居于小腹,低头躬身屈膝,双目看向地面,礼毕起身即可。 这一瞬间,苏青鸾真切地怀念祈“握手礼”“点头礼”是多么的简单且轻松! 对面那青年也微微颔首,回了一个比较随意的半身礼:“在下姓沐,双名行之。” 苏青鸾的语气中微微加重的“初次”,就是希望对方不要提起上次见面时候她的糗事。 谁知对方好像没有听到她心中的祈祷,反而道:“姑娘为何着重‘初次’二字,莫非在下同姑娘曾见过?” 苏青鸾刚因为沐行之的前半句话咬牙切齿: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然而听到他后半句,苏青鸾一愣,随即暗喜:难道他不记得上次河边的事情? 也是哦!她上一次为了抓鱼,搞得披头散发浑身是水,猛一看就像是落水版本的贞子一样。 就这么头发糊一脸的状态,谁能认出来她是哪颗葱? 这一瞬间,什么脚趾扣地,什么原地逃离,之前任何尴尬的感觉倏然间完全消失了。 苏青鸾感觉空气也流通了,呼吸也顺畅了,就连正午炎热的日头都可爱了起来! 她重新扬起营业微笑问道:“沐先生您来几份?” 将苏青鸾表情的变化尽收眼底,沐行之眸中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意。 “两份。”说着,他从袖口顺出钱袋,捻出几文钱,递给苏青鸾。 苏青鸾并没有直接用手接,而是拿起装铜板的草编盒子递了过去。 由于苏青鸾是站着,沐行之是坐在轮椅上,待到收回手的时候,沐行之的手指尖略微擦过了苏青鸾的手腕。 这炎炎夏日,苏青鸾感觉自己要被烤成碳了,手腕自然也不例外。 然而,青年苍白的指尖划过手腕的时候,她仿佛感觉是一根冰冷的玉石倏然划过,让她情不自禁一个激灵。 苏青鸾倏然看去:手好冰! 若非光天化日,眼前的人笑意盈盈,话语温文,她都要怀疑这是否属于人类的体温! “抱歉失礼了。”沐行之轻声道歉。 “没关系的,”苏青鸾摇摇头,“就是感觉你血液循环应该不太好。” “血液……循环?”沐行之眉头微蹙,很显然困惑于没有听说过的这个词汇。 糟糕!一不小心把现代的医学词汇说出来了! 苏青鸾连忙改口:“不……我是说,感觉你的那个……血、血气还是气血……总之就是流通不畅,所以手的温度才那么低。” 苏青鸾试着用这个年代能够理解的词汇解释。 嘴上解释着,苏青鸾心中也在暗自感叹: 也难怪,这人常年坐在轮椅上,现代又没有什么复建门诊,也不存在辅助医疗器械帮助他运动。 长时间运动不足,血液循环必定不通畅,尤其是末梢循环系统的指尖和脚尖,也难怪手上那么冷了。 虽然不至于心生可怜——毕竟天下比腿受残疾的人可怜的多了去了——但是苏青鸾还是忍不住建议道:“你要不要尝试一下‘手指操’?” 杨氏在身后低声斥责一声“什么‘你’啊,对沐先生也太没有礼貌了!” 苏青鸾虽然理智上知道沐行之在爹娘心中地位超然,而且这年代读书人格外受到尊敬,然而她自己是没有什么真实代入感的。 然而她并不想为了这种细枝末节同自家娘亲产生争执,便改口道:“沐先生,您请见谅。” 沐行之微笑道:“苏夫人不必多礼,在下一介布衣,只是比苏小娘子虚长几岁,便直呼姓名就好。” 杨氏连说不可,苏青鸾笑道:“母亲命不可违,然而沐先生也好意难却,不若我称呼你为‘沐先生’,但互称‘你我’视作平辈相交如何?” 正好“某先生”这种称呼对于苏青鸾这个现代人来说也很方便,不容易走嘴。 沐行之微微一笑:“便如苏小娘子所言。另外还要请教苏小娘子一件事。” 苏青鸾正把因两个闹事的耽搁,都失了水分的菜丝放到一边,又拿出新鲜的菜来,听到沐行之的问话抬起头来:“什么事?” 040 二次社死 沐行之伸出双手摊在面前,苍白的手掌即便在阳光的照耀下,似乎也没有泛起温暖的血色:“何谓‘手指操’?” “就是用手指摆出各种姿势,达到灵活手指的作用,比如……”苏青鸾想了想,放下切菜的刀子,用手比划道: “山上一只虎,林中一只鹿,”她双手五指张开做老虎前爪的样子,又双手握紧中指和无名指,其他三个手指伸直,举过头顶做鹿角状; “路边一只鸭,草里一只兔,”她双手在面前上下交叠,做鸭子张嘴状,又将食指和中指并拢做兔子耳朵状,伸直原地蹦了两下。 做完兔子蹦的动作,苏青鸾抬眼望去,沐行之的表情像是一种……勉强在憋笑的样子。 “咳,”青年轻咳一声,压下喉咙中的笑意,“真是充满童趣呢。” 苏青鸾感觉自己脸上“刷”地一下红了,她连忙解释道:“其、其实这是我和妹妹游戏时候最常用的。” 她天天教小丫头这些儿歌,小丫头也学的很快乐,一不小心就养成了习惯。 现在苏青鸾才后反劲儿想到:自己竟然教一个看上去也有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人儿歌,怎么看都是脑袋有那个大病的样子。 啊!怎么每次见到这个人,她都在丢大人社大死啊!! 苏青鸾表示,很后悔,很想立刻原地消失。 偏偏杨氏在旁边对沐行之一个劲儿道歉:“沐先生您别见怪,这孩子上次认回来时曾高热不止,那之后就忘了许多事。虽然她行为有些跳脱,但完全是出于好心,您请多多包涵……” 苏青鸾心中简直欲哭无泪:亲娘啊,您这解释怎么听都像是“我家孩子烧坏了脑子,您别跟一傻子计较”好嘛…… 但是想想刚才自己一系列的“表演”,还真的很像是傻子一个。 再怎么解释也是越描越黑,苏青鸾决定彻底破罐子破摔,老老实实低头切菜吧! 由于刚才再次在沐行之面前社死,苏青鸾本能的有些不想面对这个人。 于是,她拼命将自己的思想完全抽空,不让回忆在两次社死之间反复横跳。 由于情绪放空,苏青鸾的动作完全就是下意识的肌肉记忆,因此手上也没有什么控制和伪装。 也因此,她切菜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甚至切下来的菜丝都没有落下,下一刀就切了下去。 不到片刻功夫,绿色、淡黄色、白色……各种菜丝细密均匀地出现在苏青鸾菜刀掠过的地方,仿佛变戏法一般。 等到苏青鸾从那种忘我的状态中回到现实,剩下所有的菜都已经切成细丝了,而摊子周围又围了一大圈的人。 包括杨氏在内的所有人,全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见她终于收刀,人群中先是零星一两声惊叹,后来竟是山呼海啸的叫好声: “天啊,这小娘子刀功了得!” “那刀影儿我的眼睛都要看不清了!” “我去过都城,那里酒楼的大厨也就是这个水平了!” “我看你是在吹破牛皮!” 周围议论纷纷,杨氏震惊地看着苏青鸾:“大丫……你、你这是?!” 她知晓自家这个大女儿在厨艺方面有些天分,但这种程度的刀工……是不是太匪夷所思了一些? 虽然这些天出摊每日备菜量都很大,但是满打满算,也不过月余时间。 真的有人能在这么短短时间内,将刀工练得如此精湛纯熟吗? 苏青鸾心念电转,拼命给自己找借口。 然而正在这时,一个出乎她意料的声音响起:“苏娘子刀工这般了得,难道之前曾师从于名厨?” 苏青鸾心中“咯噔”一下,循声望去,竟是沐行之。 此时青年虽然仍旧面上含笑,但是他的双眸一瞬不瞬地望过来,带着探究的意味,仿佛有着力度,能将人的灵魂完全看穿。 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沐行之这句话算是猜对了,前世她身为孤儿,被已经是年逾花甲的师傅师娘收养。 而师傅曾经的确是有“御厨”的家学渊源,只不过后来时移世易,由于种种原因,他退休后只开了个私房菜馆,给三五好友做作家常菜。 然而师傅对她这个收养的孩子却是教授的尽心尽力,前世她虽然因病早逝,但也有二十年的“厨龄”了。 但是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说出口呢? 在这种时代,如果真的被人知道自己是孤魂野鬼附身,十有八九是要被一把火烧成焦炭了吧? 思及此,苏青鸾只能来回重复那一句:“我也不知道为何如此擅长厨艺,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反正她死不承认,而原身被收养的地方是豪门深宅,自然不能容许花溪村这儿的乡野小民上门去打听一个早已同他们毫无相关“鸠占鹊巢”的假千金的过往。 如此一来,自然就没有实际凭证。 那么即便有人心存怀疑又怎样?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有问题不是吗? 但虽然心中如此想,苏青鸾却不敢正视杨氏和沐行之的脸。 对杨氏是心中有愧的心虚。 然而对沐行之…… 不知为何,她总感觉如果二人对视,青年那微微含笑的眸子像是能将她整个看穿一样,让人惊惧。 沐行之轻笑一声:“那么许是苏家娘子在什么高门大户跟着名厨学得一二手艺也未曾可知呢?” 杨氏听到沐行之这句话,马上从惊讶转为恍然大悟:“就是说嘛,收养大丫那人家很是富裕,有个厉害的名厨也不奇怪!” 苏青鸾抬头小心翼翼觑了一眼沐行之:这人仅仅一句话竟然将自己的“疑点”合理化了。 这仅仅是无意之间的巧合吗? 可如果不是巧合,他为什么要为自己这般做遮掩? 苏青鸾一时间分不清沐行之是否是有意为之,心里有些乱。 这时候,从旁想起了一个飒然爽朗的中年男性的声音:“行之小友,原来你在这儿,可让我好找!” 苏青鸾抬头循声望去,却见说话之人是一须髯飘飘,穿着浅灰色的棉布长袍的中年文士。 然而他却并不想寻常文人那般踱着方步,文质彬彬,反而步态潇洒自然地快步走到沐行之笨重的轮椅旁。 苏青鸾眼前一晃,却看到杨氏停下手中包卷饼的动作,朝那中年文士走了过去。 呢?自家娘亲认识此人? 041 新尝试 杨氏朝那中年文士行了一个万福礼:“周夫子。” 周夫子虽然不至于算是年龄老迈,但鬓边斑白的发丝却昭示他也不是那么年轻,因此他只略略抬手,回了个半礼。 杨氏又转身招招手,让苏青鸾过来见礼。 苏青鸾闻言也行了万福礼,心道原来这就是爹娘曾提到过早年仕途不顺,归乡教书的周夫子啊。 近距离观察下,苏青鸾便觉得此人器宇轩昂,眉宇之间丝毫不见郁郁不得志的神色,反而神采飞扬,完全看不出早年“仕途不顺”的传言。 而且此人行止潇洒形容磊落,让苏青鸾不自然想到一位虽然她不曾见过,但名字如雷贯耳的人——若是诗仙李太白站在她面前,大概也就是这般形貌吧? 大概是觉察到苏青鸾的视线,周夫子垂下目光落在苏青鸾的身上:“这位便是苏家的大姑娘了吧?请问鄙人有何不妥,还望指正。” 苏青鸾摇摇头:“只是看着夫子突然想到一句诗:‘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见周夫子眼睛一亮,她连忙解释:“这两句诗我忘记在哪里看到,但不知为何,觉得非常衬您。” 周夫子脸上一闪而过失望的神色:“若能得如此妙笔之人,便是万幸之至。” 苏青鸾感叹:谁不想见一见诗仙李太白呢?只可惜,他甚至不在这个世界的空间维度。 杨氏转身又去忙活卷饼摊,却也没停下寒暄:“周夫子今日难得来一次,可要尝尝这‘卷百财’?” 周夫子忙摆摆手:“苏夫人客气了,今日休沐,我便来寻行之小友去‘鸿福楼’小聚,竟是在这里碰到,实乃缘分。” 苏青鸾听到“鸿福楼”三个字,突然想到,刚才由于那两个无赖跑来讹钱,她竟然忘了自己还有事情没忙完呢! “且容小女失礼告退!”苏青鸾匆匆同周夫子和沐行之见礼告辞,一溜小跑不见了踪影。 杨氏无奈看向周夫子和沐行之:“二位先生还请多包涵,我家丫头性子有些跳脱……” 却说另一边“性子跳脱”的本人,因着知晓梁掌柜必然会在“鸿福楼”等她,而且现在也不过刚刚午时正,苏青鸾先去了方才看到的那家番商的店里面。 见苏青鸾又来了,那人连忙又迎了上来:“您、邀看些甚么?” 这次他的动作显然热切了不少,动作麻利地把苏青鸾近前的几个竹筐的收口处都散落开来,让她能够看清楚里面的货品。 苏青鸾一看就乐了:难怪这人如此殷勤招徕客人,原来她看过的洋葱啦,胡萝卜啦,之前什么样,现在约莫还什么样,基本没卖出几个。 她来回一趟约莫大半个时辰,看来这异域的各种食材在这里并不十分受欢迎。 苏青鸾左看看,又摸摸,又看到了南瓜,青椒,还有孜然这种调味料——当然,它们在胡商的口中有不同的称呼,然而那些称呼绕口又生僻,苏青鸾一个都没记住。 想着待会儿还要去买茶叶,又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儿,苏青鸾只买了青椒、洋葱各一斤,又买了二两紫苏叶和一两孜然。 得知胡商老板明日也开店,苏青鸾放下心来,撂下一句“明日我再来。”转身去了梁掌柜说的“何氏茗茶”。 老板何兴此时正抄着手在门口来回踱步,是不是朝门外张望,见苏青鸾走进来连忙过去问道:“这位就是苏娘子吧?” 苏青鸾把买的菜放下行了一礼:“翻分抱歉,小女有事耽搁了一些时候。” “不妨事不妨事,”何兴不愧是梁掌柜的友人,连微胖和善的脸容都有几分相似,“梁兄已经支了小二来打过招呼,小娘子看上什么茶叶,尽管吩咐便好。” 苏青鸾环顾四周,问道:“上好的茉莉花茶……的碎末,烦请称一斤。” “茉莉花茶……碎末?”何兴眨眨眼,以确定自己没听错,“不要茶叶,要茶叶碎?” 苏青鸾点点头:“不然也是要把茶叶弄碎,干脆一开始就买碎的便好了。” 何兴一听苏青鸾这么说,起了些好奇心:“敢问苏小娘子,这碎茶叶能做什么?” 苏青鸾神秘一笑:“暂且保密,若何掌柜有兴趣,两日之后去寻那‘卷百财’的摊子便知。” 这茉莉花茶的碎茶叶,正是她推出的“新品”所需要不可或缺的调味品之一。 见苏青鸾这般解释,何掌柜也不再寻根究底,只是爽快地让手下的伙计称量茶叶,抱拳拱手道:“既然如此,到时候我一定去凑个热闹,看个究竟。” 苏青鸾同何掌柜告辞之后,又去了一趟“鸿福楼”。 这一次她同梁掌柜签了一个更长期的合约,若是又有什么新菜品,便卖给“鸿福楼”,而“鸿福楼”只有新菜谱的使用权,没有转让和公布配方的权利。 所以“鸿运楼”的后厨所有人都签了相关的条款,由梁老板和苏青鸾每人一份保管,以防止有人违约追责赔偿。 这一次重新拟定条款的过程很是顺利,但苏青鸾发现,周夫子虽然说过和那位沐行之在“鸿福楼”有约,却没碰上这两人。 可能是换地方了?苏青鸾这么想着,心中微微舒了一口气:她也实在短期之内不想碰到两次见证她社死经历的沐行之了! 从鸿福楼出来,苏青鸾又去猪肉铺子买了一块五花肉。 这个年代的猪肉比苏青鸾想的便宜许多,但是不知为何,买的人却不像自己想想那么多。 难道这帮子古代人不爱吃猪肉? 苏青鸾此时并不知道,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真相了。 杨氏收拾好摊子一抬头,便见女儿大包小裹拎着一堆东西朝这边走。 他连忙迎了过去接苏青鸾手上的一堆。 除却茶叶被纸包着,杨氏发现,女儿买的那些东西,除却猪肉,其余那些个,她都不认识。 杨氏拿起一只青椒闻了闻,又拿起几片紫苏叶嗅了嗅,再捻气孜然闻了闻,随后凑近洋葱。 苏青鸾连忙制止:“阿娘你别扒那个皮……!” 来不及了,洋葱辛辣的气味已经让杨氏泪流成河。 “丫头啊,”杨氏一边擦着汹涌而出的眼泪一边问,“这些都是啥啊?怎地我闻那味道都怪怪的?” 042 铁板烤猪肉 苏青鸾看着杨氏被洋葱头呛得泪流满面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果然说的晚了嘛? 毕竟洋葱头的杀伤力比起小葱可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今天娘儿俩收摊之后,却并没有着急回花溪村。 她们在等苏广福。 虽说苏广福并无过错,然而托现代那些五花八门的古装电视剧所影响,一提到“县令”“衙门”之类的词,苏青鸾的脑中都会浮现“打板子”“夹手指”之类的可怕场景。 虽然阿娘说本地县令清正廉明,然而毕竟不是包拯海瑞那种“金字招牌”,苏青鸾心中还是各种打鼓。 好在苏青鸾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未时三刻,苏广福毫发无损的回来了,同时带来了一个让人意外的消息——今天讹钱那两个恶霸,竟是受人指使。 幕后主使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一直用降价对别人恶性竞争的“董记卷饼”的掌柜董茂。 却原来,上次董茂恶意打压苏家的卷饼摊未果,一直怀恨在心,听说苏家要推出新品,想着在这个节骨眼给苏家的摊子找些麻烦,好从中浑水摸鱼。 于是他暗中使了银子,让两个地痞无赖过来讹钱,却不曾想被苏青鸾抓住证据,反而见了官。 那两个地痞无赖本就是收钱办事,也不是什么铁骨铮铮的汉子,不等板子落在身上,但看县令府衙公堂之上的架势,便软了骨头,把后面的董茂招了出来。 接下来就是董茂和两个无赖的事情了。见苏家是被无辜陷害,县令便放苏广福这个苦主回来了。 至于董茂还有那两个无赖,是打是关,就与他们苏家没什么关系了。 摆脱了两个寻衅滋事的流氓无赖,杨氏高兴地抚了抚丈夫的领口:“回去定要用那艾草泡水沐浴,去去晦气!” 苏青鸾也笑着举了举新买的那些食材:“这是好事儿,今天女儿做些新鲜的吃食,权当是庆贺咱们化险为夷!” 苏广福凑过来瞧了瞧:“哟,怎地都未曾见过?” 杨氏笑道:“是从那番商处买来的新鲜玩意儿。” 苏广福微微皱眉,抓起一把自然闻了闻:“怎么一股子腋下的臭味?”他抬头看向苏青鸾,“丫头,这莫不是变质腐臭了?” 苏青鸾:…… 爹,您这么形容,让她以后怎么直视孜然? 苏青鸾以为,自家阿爹形容孜然的味道已经够逆天了,不曾想回家后,弟弟苏玄鹤的形容更是炸裂: “阿姐,这唤作‘孜然’的,为何有一股汗脚臭味?” “不对,应是鸡粪味儿!” 苏雪雁小丫头在一旁雪上加霜。 苏青鸾:……你们可闭嘴吧,真是谢谢你们。这形容真不如不形容。 不过原本两个小的对孜然只是好奇,但等到苏青鸾拿出猪肉,他们两个就变成明显的嫌弃。 具体表现为:苏雪雁一溜烟儿跑到房里,苏玄鹤则皱着眉头,将鼻子捏的紧紧的。 苏青鸾一挑眉:“至于这么嫌弃么?” 苏玄鹤捏着鼻子,瓮声瓮气说道:“煮猪肉,臭!” 苏青鸾额角一抽:“煮?怎么煮?” 苏玄鹤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自家阿姐:“就,放一点盐巴,扔进瓦罐,煮啊。” 听了这看成简单粗暴的烹饪方式,苏青鸾再一次对这个时代平常百姓烹饪手法之单一有了切实的认识——这是什么魔鬼烹饪方法啊! 不烤皮,不腌渍去腥,不加任何调味料遮盖猪肉的“哄臭”味儿。 等等……说起来方才在猪肉铺子,买猪肉的也不是很多…… “别家也这般做猪肉?”苏青鸾不死心地问。 得到苏玄鹤肯定点点头的时候,苏青鸾感觉眼前一黑:这是多么暴殄天物的行为! 猪肉,可以制作多少美味的食物啊! 猪肉脯、腌渍火腿、红烧肉、锅包肉…… 身为一个厨师,见不得任何一块猪肉被做成不好吃的样子!! 苏青鸾双手叉腰:“今天,咱们就吃‘美味的’猪肉!” 说罢,她扬声道:“娘!今儿个在院子里垒个土灶吧,吃烤肉油烟大!” 杨氏和苏广福虽然不知道自家大丫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凭借以往的经验,估计又是捣鼓出什么可口的吃食,于是拿起土砖在院子里开始垒灶。 而苏青鸾则是拿着捣蒜的石臼把芝麻、孜然、盐巴和白糖细细捣碎,成为“烧烤蘸料”。 “哎……只可惜,没看到辣椒,只有吴茱萸……”苏青鸾有些遗憾。 吴茱萸虽然有辛辣的味道,然而并没有辣椒籽的“香”,而且还有略微的苦涩,然而现在也没有更好的替代品。 做好了“烤肉蘸料”之后,苏青鸾略尝了尝,虽然风味比起现代精心调制的烤肉料略逊一筹,但毕竟有了孜然增色,整体风味还是不错的。 就是想到家人方才对孜然味道的评价…… 为防万一,苏青鸾又做了一个无孜然版本。 苏青鸾准备蘸料的时候,前院的土灶已经垒得了。 见阿爹把火升起来了,苏青鸾忙举起刚买的那块五花肉:“阿爹稍等,我把这肉皮烤一下!” “你莫要烧到手!”杨氏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忙取过来一个铁钳子夹在猪肉上,这才让苏青鸾把猪肉皮从头到尾烤成焦糊色。 苏玄鹤见状奇怪道:“猪皮那么硬,又咬不动,不丢掉吗?” 苏青鸾神秘一笑:“这玩意儿可是能做出好吃的呢!” “阿姐,今年我们吃猪皮吗?”苏雪雁皱了皱细小的眉头,嘴巴嘟嘟地撅了起来,“我吃猪皮会牙痛嘴巴痛!” 苏青鸾见妹妹苦恼的小模样,笑着捏了捏她的两侧小脸儿:“猪皮明天吃,今天我们吃铁板烤猪肉!” 烤好猪皮,她便转身回到灶房,又把猪皮上面的焦糊洗刷干净,露出猪皮原本的颜色。 随后,她将猪肉切成薄如纸片的肉片。 由于五花肉的部位肥瘦都有,肉的花色纹理红白相间,显得十分诱人。 切好葱姜沫、苏青鸾加入少许米醋和白酒将五花肉片抓拌均匀去腥。 这时候,院子里传来妹妹的“哇哇哇”的哭声。 苏青鸾心头一惊,忙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出去看是怎么回事。 043 真香! “怎地雪雁哭了?”苏青鸾连忙蹲下身问。 小丫头虽然娇气,但哭的这么撕心裂肺还是少有。 “还不是这臭小子!” 杨氏白了一眼站在一旁丧眉耷拉眼的苏玄鹤,又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肩背:“诓骗你妹妹吃那劳什子甚么‘洋葱头’,说是甜的!” “那……最开始是甜的啊……”苏二壮小心翼翼嘀咕了一句,见阿娘一眼又瞪了过来,连忙做个缩脖子鸡,不敢再言语甚么了。 苏广福没说什么,指了指墙头根那边:“去站着。” 于是,苏玄鹤小朋友喜提罚站,时间长短不定。 苏青鸾见杨氏有些担心地看着小女儿,笑着安慰她:“阿娘莫担心,这洋葱头同那小葱一般可以生吃,只不过味道同样辛辣,不若让妹妹吃块饴糖解解辣。” 又转身问苏雪雁:“吃了多少?” 苏雪雁用细小的食指和拇指圈起来小小的一个圆圈:“这么一口。” 苏青鸾暗暗舒了一口气:这么一小口,那还好。 虽说洋葱可以生吃,但这小丫头才三岁多,肠胃尚且有些娇弱,如果吃了太多生洋葱,可能会让肠胃和喉咙不舒服。 苏青鸾轻轻抚摸妹妹、嫩、滑的小脸蛋儿哄道:“别哭了,都哭成小花猫了,待会儿阿姐给你做好吃的!” “恩!”小丫头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听有好吃的,眼睫上还尚且沾着泪珠,却已经破涕为笑地期待待会儿的“好吃的”了。 苏青鸾又转身对杨氏和苏广福举了举那洋葱头:“虽然这食材生食辛辣,若熟食则回甘,很是美味呢。” 随后,她拿了一颗洋葱,一根胡萝卜,转身去灶房细细切了片,连同用清水洗净的紫苏叶、青椒和腌渍好的五花肉都端了出来。 苏青鸾照常先把铁煎锅放在土灶上预热,等到感觉时间差不多,将手虚虚地拢在铁煎锅上面感受辐射上来的温度,确定铁锅热了,便刷上一层猪油。 “弟弟妹妹年幼,肠胃虚弱,如果先吃烤肉,怕太过油腻,不如先吃一些蔬菜,也来尝尝这番邦的蔬菜和我们这儿有何不同。” 苏青鸾说着,便先把路萝卜和洋葱片仔细地排在煎锅里面。 由于无论洋葱还是胡萝卜,都切的很薄,所以不过眨眼之间,菜就熟了,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味。 “爹,娘,还有雪雁,你们先不沾佐料吃吃看?”说着转身扬声对还在“罚站”的弟弟招呼道,“菜好了,过来吃呀!” 苏玄鹤喉咙里咽下一大口口水,下意识想要过来,但是看爹娘都是虎着一张脸,又把已经卖出来的那只右脚小心翼翼又缩了回去。 苏青鸾见弟弟这又怂又可怜的劲儿,忍不住“噗嗤”一笑,劝道:“阿爹,阿娘,若要罚他,待会儿再罚便是,若错过哺食,饿了肚子,怕是要闹病。” 小丫头也奶声奶气说道:“阿娘,三丫不气阿兄了,让阿兄来吃饭吧!” 苏青鸾再一次感叹:什么天使妹妹! 再看看某皮猴子弟弟……诶……小萌娃和熊孩子,差别太大。 两姐妹这般轮番劝说,终于让苏广福和杨氏松口。 苏二壮小盆友刚挨过罚站,坐下来的时候老老实实,也不敢再捉弄妹妹了。 为了防止菜被煎的火大焦糊,苏青鸾另外拿了一个盘子,将火候差不多的洋葱片和胡萝卜片撤下来,放在盘子里,又放上了相对肉厚,比较耐烤的青椒。 杨氏和苏广福先尝了尝那洋葱,脆嫩中微微泛着焦香的洋葱一入口,两人皆是眼前一亮:“这……这是?” 杨氏招呼小女儿:“三丫儿,你快尝尝这葱丝,一点儿也不辣,甜的!” 苏广福跟着点点头,证明杨氏说的是没错。 苏玄鹤也许是因为刚才用生洋葱作弄了妹妹,这次“身先士卒”了一把,尝了尝那洋葱,也连连点头:“妹妹你快吃,不辣的!” 小丫头原本还有些犹犹豫豫不太想碰洋葱,见大家都这么说,便小心翼翼用汤匙舀了一勺杨氏给她放在碗里的洋葱。 然后,小丫头的眼睛亮了亮:“好次!”她含混不清说道。 “再尝尝胡萝卜?” 苏青鸾又把胡萝卜分给众人。 果然,猪油煎熟的胡萝卜散发着微微的甘甜,很受大家喜爱。 “大家试试我做的两种作料,哪种好吃?” 苏青鸾分别将加了孜然和没有加孜然的烤肉料每种都分了两份,爹娘那边两人用一份,自己则和弟弟妹妹用一份。 调料放在地面多余出来的土砖上,每人端着一只瓷碗,从撤菜的盘子里面夹取菜肴。 结果有些出乎苏青鸾的意料。 原本她认为,“烧烤料加孜然”是很顺其自然的事情,然而杨氏和苏广福都表示,加了孜然粉的调味料有些吃不惯,反而两个小孩子觉得加了孜然粉更好吃。 于是苏青鸾便把调味料的位置按照偏好又摆放了一遍。 这时候,青椒也烤好了,上面已经爆出了好看的虎皮花纹,肉也变得软糯起来。 不过也许青椒的特殊味道,两个孩子不太喜欢吃,然而杨氏和苏广福反而特别偏爱这种清香中带着微苦的味道。 见苏青鸾又要去拿切好的猪肉片,杨氏连忙道:“大丫你坐着先吃,我看你一直布菜烤菜,都没有安心吃几口!” 苏青鸾摇摇头:“没事,第一次烤肉,我先示范一遍,等下一次就好了!” 尤其是火候的把握,她可不想一个不小心,好好的美味变成了焦炭。 由于五花肉本身含有丰富的油脂,所以这一次不用重新刷一遍猪油,直接放肉片就可以。 随着“嗤啦”“嗤啦”的声响,原本红白相间的猪肉片渐渐变成了棕咖色,空气中也漂浮着烤肉的焦香味。 “好香的味道!”苏玄鹤吸吸鼻子,“阿姐,遮肉可以吃了么?” 苏青鸾用筷子戳了戳肥肉的部分,摇摇头:“要把这肥肉的油烤出来,烤的焦脆。” 说着,她利落地将肉片反转了一个面,再次发出“嗤啦”的响声。 随着油脂的流失,肥肉的部分逐渐变得焦黄卷曲,苏青鸾加了一片肉,轻轻一用力,便见那肥肉的部分“咔嚓”一声脆响,碎裂开来。 见自家小弟都快望眼欲穿了,苏青鸾故意问道:“想不想吃呀?” 044 教训熊孩子 苏玄鹤一见自家阿姐这种露出一口小白牙的笑容,就知道她又要拿自己打趣。 出于以往无数次的经验,苏小二表示,自己阿姐那个恶劣的性子,越是打理她越来劲,于是决定先发制人,一双筷子朝着既定目标——一块烤得焦香酥脆的五花肉——疾驰而去。 然而苏青鸾打定主意给小丫头报刚才的一“葱”之仇,苏玄鹤冲哪一块肉夹过去,苏青鸾就比他更快一步把把一块夹走,不是放入爹娘碗中,就是放入自己和妹妹碗中。 苏玄鹤到底是个七岁左右的小孩子,使用筷子远没有苏青鸾这伪少女纯熟灵巧,因此总是慢一步,又慢一步。 杨氏发现了大女儿作弄儿子的意图,想要制止,然而被丈夫在下面悄悄拉了一下袖子。 转头看去,却见苏广福微微摇头,于是杨氏便收回了全本想要拉住苏青鸾的手。 最开始苏玄鹤还不服气地想着:大不了就放弃距离较远的肉片,专攻距离自己较近的。 然而他忘了一件事,自家阿姐使用筷子的速度和灵活度比自己更胜一筹,甚至连身量都比现在尚且是孩童的他修长不少。 仗着身高臂展的优势,苏青鸾非常无耻地当了一把欺负弟弟的可恶阿姐,成功地把小家伙惹得甩了筷子。 “你欺负人!”苏玄鹤充满委屈的控诉。 “现在知道生气委屈了?”苏青鸾凉凉地瞥了这小皮猴一眼,“方才诓骗妹妹吃洋葱头的时候,我看你挺乐意的。” 而且这不是苏玄鹤第一次欺负妹妹,上次用虫子把小丫头吓哭的事情,她可是还记得呢。 虽然现在看来,这种“欺负”并没有什么主管的恶意,但是长此以往形成习惯,可就难说了。 苏广福和杨氏虽然也管教弟弟,但是用的更多的方法是打骂或者罚站,不过苏青鸾还是觉得,让他明白地对“被欺负”有个直观感受,才能让他更加对妹妹感同身受。 苏玄鹤听到阿姐这话,立刻转身看向阿爹阿娘:“阿姐欺负人!” 苏广福平淡地说:“你阿姐又没说错。” 一句话,仇恨值拉满,苏玄鹤从小仙鹤变成了小青蛙,气鼓鼓地瞪着自家阿姐,不说话也不吃了。 然而苏青鸾表示,她无所畏惧,毕竟再怎么硬撑,五脏庙也有自己的想法。 小小教训了一下弟弟,苏青鸾也并没有把整顿饭当成“教育素材”的意思,便转而招呼道:“尝尝这肉片烤的怎么样?” 苏广福和杨氏闻言,先各自沾了烤肉佐料尝了一口。 五花肉的肥肉已经被烤出大量的油脂,油亮亮保住肉片形成晶莹透亮的外衣。 肉片金黄,闻一闻能感受到一股若有似无的焦香,肉片咬下去,鲜香酥脆,猪肉本身的油脂和配料的咸香互相呼应,似的肉片的酥脆更加有丰富的层次和口感。 杨氏想了想,冲苏青鸾伸手道:“我再尝一尝你们那放了劳什子‘孜然’的蘸碟!” 苏青鸾笑着把自己这边的蘸碟又递过去一点。 杨氏试了试,虽然最初仍旧是皱眉,然而当她又夹了一片肉沾那佐料,竟然觉得原本闻上去有些臭烘烘的香辛料,经过女儿这样一调配,竟是显示出了别样的富有异域口感的香味。 这五花肉不仅烤的在空气中散发着焦香的味道,连那酥脆的“咔嚓咔嚓”声,都十分刺激人的食欲。 见“青蛙”小朋友还坐在一边,气鼓鼓的瞪着她,苏青鸾斜觑了他一眼:“还没瞪够?你就这样一直瞪着我,不吃了?” “不吃了!!”这话倒是掷地有声,然而下一刻肚子“咕咕咕”地鸣响就彻底出卖了他的主人。 “不吃也无所谓啊~”苏青鸾故意夹住一片烤五花肉在弟弟面前晃来晃去,“剩下的肉片可不多了呢。” “阿兄真的不吃吗?”一直埋头苦吃的小丫头挂着满嘴的油光,从碗里抬起小脑袋瓜,“阿姐烤的猪肉片没有臭烘烘的味道,还很脆,太好吃了!” “好吃便多吃一些。”苏青鸾笑眯眯地又给妹妹加了一片猪肉。 苏小青蛙气鼓鼓半天,在“面子”和“肚子”的拉锯战中徘徊许久。 最终,肚子靠着“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完美胜出!小青蛙变成了斗败的小公鸡,垂头丧气捡起了被自己甩在地上的筷子,洗了洗又坐下来,恶狠狠咬了一口烤肉! 呜呜呜,真的好香! 早知道刚才就不生气,能多吃好几块了——嘴巴里塞满烤肉的苏玄鹤小朋友颇为悲愤地想。 杨氏叹道:“这烤肉是很美味,只是这般吃肉有些腻口。”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苏青鸾,她忘了一样蔬菜。 将洗净的紫苏叶端过来,苏青鸾把沾了佐料的五花肉放入叶片内包好,递给杨氏:“娘,您尝尝这叶子包着的烤猪肉怎么样?” 杨氏结果紫苏包肉,微微咬下一口,随即眼睛一亮:紫苏叶特有的香味不仅仅中和了五花肉的油腻,甚至让烤肉又多了一层别样的风味。 杨氏惊叹:“番邦的树叶竟是这般奇特,能够有如此别致的香味!” 苏青鸾笑道:“阿娘若是喜欢,我去问问那番商有无种子——今日去那番商店里,他告诉我,我买来这几样蔬菜种植都十分简单。” “种植简单”这种事情当然不是番商说的,而是上辈子苏青鸾就知道了。 莫说青椒和紫苏叶这种生长环境比较宽容的植物,像是洋葱和胡萝卜,甚至都不用特别开阔的土地,就算弄个花盆,随便埋点沙土都能成活。 杨氏笑道:“若是容易种来,倒也是不错。就是不知道这炎炎夏日,能否放的住?” 苏青鸾听了杨氏的话,心里一动:是啊,无论胡萝卜还是洋葱头,都是能长期存放的,如果能在秋天储存一些…… 这想法只是一闪而过,没有停留在苏青鸾的脑海中产生明确的想法。 因此她现在被另外一件事情吸引了注意力——原本准备的五花肉、胡萝卜、洋葱、青椒和紫苏叶已经基本上被“光盘”了,但是看大家的表情,似乎是……没吃饱。 045 烤蛋卷 杨氏显然也意识到了“太好吃结果大家没吃够”的事实,连忙起身说道:“我看看灶房还有些什么吃食。” 苏青鸾连忙说摇摇手:“阿娘,您今天自己看着摊子半天了,做晚饭这点小事就交给女儿吧。” 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之前因为那两个闹事的耽搁,那些放了太长时间有些蔫巴巴的菜呢?” 杨氏指了指放推车的角落,苏青鸾走过去拿起那些蔬菜丝: 由于长时间放置在空气里,又是这炎热的夏日,这下子别说菜丝蔫吧,甚至大部分都由于水分大量蒸发变成了“菜丝干”。 好在没有霉变,所以不需要扔掉,反而更方便她的使用。 于是,苏青鸾干脆把那些特别干燥酥脆的菜丝拢在一起,搓成细粉,又打了几个鸡蛋,装了满满一碗。 把蔬菜碎撒进去三分之二,又加入比以往少一些的盐巴和香辛料调味,苏青鸾端着那一碗蛋液又坐回院子里。 小丫头看着打散的鸡蛋,高兴地抢答:“阿姐我知道,这是要做鸡蛋羹!”上次阿姐做软软滑滑的鸡蛋羹,就是先把鸡蛋这样打散的! “雪雁记得真好,但是今天我们做点别的。”苏青鸾笑眯眯地捏了捏小丫头圆润的鼻尖儿,说着走到煎锅旁边,迅速将约莫四分之一的蛋液倒入煎锅。 由于煎锅是微微在中心向下凹陷,苏青鸾不得不手握两边的木把手,小心地将煎锅来回微微转动,让多余的蛋液滑到四壁周围,形成厚薄较为均匀的蛋饼。 等到感觉最下面一层由于受热,蛋液已经开始凝固,苏青鸾又加入一小勺蛋液,并用筷子微微挑起蛋饼的一个边儿的角落。 随即立刻用一双两根筷子并拢,沿着夹住那个蛋饼的角落,将整张蛋饼用筷子迅速翻卷起来。 由于中间新增加了少许蛋液,在受热的情况下,这一点蛋液就变成了“固定剂”,让被筷子卷起来的蛋饼不会散开。 等到蛋卷转移到盘子里,再将筷子抽出来,撒上少许“蔬菜碎”和今天新制备的“烤肉干粉碟”,苏青鸾将那一长条蛋卷递给全家:“你们尝尝,这般煎蛋味道如何?” 苏广福率先夹断了一截蛋饼,送入口中。 接下来杨氏和两个孩子也各吃了一块。 这次由于中间部分液体蛋液刚刚将蛋卷固定住,苏青鸾就立刻让蛋卷出锅,使得那一层蛋液处于一种介于固体和流体之间的质感,使得蛋卷外层略有焦脆,而内部中间的口感却十分嫩滑。 均匀铺洒与内外的蔬菜碎让蛋卷有了一种轻微的蔬菜清香,中和了煎蛋卷的油腻感;而洒在蛋卷表面的烤肉佐料,则把烤鸡蛋的香味更好地激发起来。 “和之前的鸡蛋都不一样诶……”苏雪雁满脸惊叹地抬头看向苏青鸾,“阿姐,你是鸡在用鸡蛋变戏法吗?” 苏青鸾被自家小妹这种形容方式可爱到了。 她手上正在煎制第二张蛋饼,并小心让一些蛋液在被卷曲之前保持液体状态,微笑着问道:“那你喜欢哪一种鸡蛋啊?” 小丫头歪头想了想,露出一排小米牙,仰头笑:“都喜欢!”但是又想到什么似的摇摇头,“除了白水煮蛋!” 小丫头撇撇嘴补充。 苏玄鹤表示强烈认同:“煮鸡蛋咽下去很费力气。” 杨氏打趣道:“可是见到家里宽裕起来,都知道挑嘴了!早前只要是能吃,什么不是往嘴里放?” 苏广福倒是有不一样的看法:“能够宽裕起来,总是好的——说来多亏有大丫。” “可不是,若咱们两个再大些本事,大丫也不用这般辛苦。” 说着杨氏居然有些眼泛泪花。 苏青鸾手上正忙着,挪不开地儿,见爹娘这么感叹,连忙说道:“诶呀,阿爹,阿娘!一家人为什么说话这么见外!” 小丫头雪雁不太明白,为什么娘亲突然哭了,于是连忙又夹了一块蛋卷递给杨氏:“阿娘,你别哭呀,再哭鸡蛋都被阿兄吃光了!” “唔、唔没有次光!”苏玄鹤不满地撇撇嘴,然而两个鼓鼓囊囊的脸颊让他的话没那么可信。 烤了四张鸡蛋卷,大家才吃饱喝足。 由于苏青鸾现在已经是家里的厨艺担当,因此饭后的其他活计杨氏都是不让她经手,而是尽量自己和其他家人去干。 苏青鸾乐的清闲,于是把刚才切下来不吃的胡萝卜头部的部分和洋葱连着须子的部分拿了过来,埋在了屋子边上的土里。 “阿姐,你在做什么呀?”作为“无所事事”的另外一人,小丫头看着阿姐蹲在屋子下面,便好奇地凑过来小脑袋问东问西。 “阿姐在种菜,”苏青鸾低着头,用小铲子在地上挖着距离适宜的土坑,挖好之后便每个坑里面都放上一块胡萝卜或者洋葱切下来的部分,并再次用土埋了起来,坐上简单的标志。 “这样就可以有新的菜可以吃了吗?”苏雪雁的小手好奇地想要摸一摸刚刚埋入胡萝卜和洋葱“残骸”的地方。 苏青鸾连忙捉住妹妹的小手:“不若等一等,看看它们能长成什么样子?” “恩!”小丫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刚刚才填好的几个土坑,好像下一刻那里就已经长出参天大树,结出各种瓜果梨桃了。 当天晚上,苏青鸾把自己和梁掌柜“长期合作”的事情向苏广福和杨氏详细说了一遍。 “所以明天出摊可能要拜托爹娘单独看着,我要去一趟‘鸿福楼’,把原本要提上日程的新品教给后厨。” 毕竟,后日就是之前预告的“第三日”,也就是新的小吃上新试吃的日子。 苏广福看了看大女儿,语重心长道:“那梁掌柜也算是这远近有名好结交、讲义气的人,大丫你若是能和梁掌柜交好,对你有利无害。” 他看得出来,自己家这个大女儿不似一般闺阁儿女,天天只想着嫁人生子,而是想要有一番成就,既然如此,同人脉广阔,见识广博的人交往——哪怕仅仅是合作——也是好的。 苏青鸾听懂了阿爹的言下之意,高兴的同时很是意外——在这个时代,竟然能有支持女儿“抛头露面”搞事业的父亲,也是很难得了。 杨氏自然也明白丈夫的意思,她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只不过——她看了看大女儿身上的衣裳——杨氏问道:“大丫,你要不要换一身打扮?” 046 疑点重重 苏青鸾最开始没明白杨氏的意思。 等到对方上下扫视了一眼自己,她才反应过来:现在自己穿的是女装。 虽然这个时代属于平民的女装不若贵族那样宽衣大袖,佩环叮当,相对而言已经是简易轻便容易劳作了。 然而同男装相比,仍有许多不便之处。 不提别的,按说最利于在外行走的短褐,就并非女子装束。 即便平民女子没有富贵人家那许多金钗银钿,下装也必须要穿裙裳。 更何况每日女子的发髻也不如男子的利落方便。 苏青鸾心说若不是怕爹娘觉得自己女扮男装不伦不类,自己早就开这个口了。 现在由他们主动提出来,苏青鸾自己当然是打蛇随棍上,满口答应下来。 杨氏从箱子里翻找出来一套男装道:“你弟弟这一两年一时一个身量,这一套是我特意提前做的,现下他暂且穿不上,你且拿去试试,若不合身阿娘再给你改改。” 苏青鸾回屋里换上男装,又引得弟弟妹妹过来凑热闹看。 “哇!阿姐变成阿兄了!”小丫头乐的没心没肺。 “哼。”这是虽然意识到自己错了,但还没有从方才晡食之时的“夺肉之恨”中缓过神来的苏玄鹤小朋友。 “诶呀呀,倒是很合身,打眼一看便是个俊俏的少年郎呢。”杨氏笑眯眯上下打量自家大女儿的男装版本,显然很满意。 最后见自家阿爹上下打量你好几眼,一边不住点头,苏青鸾笑问道:“阿爹在看什么?看女儿这般男装英姿飒爽么?” 原本苏青鸾以为苏广福要回一句“别太骄傲自得”之类的话,让她别太飘。 结果苏广福憋了半天,来了一句:“恩,装扮的不错,看不出女儿身。” 苏青鸾:“……” 爹,您是我亲爹,您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与其同时,在花溪村东面一个从外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小小院落里,借着疏朗的月辉星光,两人在执黑白子手谈。 “啪”、“啪”、“啪”……棋子错落放置棋盘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院落显得格外清脆。 片刻之后,执黑的松伯笑着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照松认输。”便弃了那手中捻着的棋子,扔回竹篾编织的棋盒里。 对面执白的沐行之闻言也放下手中的棋子,平静地说:“松伯本不必如此过早认输——你的心不静了。” 松伯并未否认这一点——反正就算他否认,一对面之人洞察人心的本事,自己也会无所遁形。 他干脆抬头,有些急切道:“不知为何,最近‘那边’平静的不同寻常,偏偏我派人几次打探未果,实让人难以心安。” 明知对方在伺机而动,偏偏迟迟没有动作,这种等待最是煎熬。 然而沐行之却仿佛不曾感受到那股焦灼之态,只道:“明知不同寻常,便根不能冒进。” 对方平静的声线让松伯也缓和了内心的焦躁。 正待他再次张口,沐行之却仿佛天外飞来一笔一般说起另外一件是:“去查一下安宁侯府的事。” “安宁侯府?”松伯一愣,随即想到,“可是苏家认回来那个女儿有什么问题?” “尚不清楚。”沐行之随意地捻起一粒被提掉的黑子在手中把玩,“然而那位苏家娘子确有许多不寻常之处……据说是失忆。” “失忆?” “对,甫一回到生身父母的身边,就落水失忆——真乃莫大的巧合不是么?”沐行之轻笑一声。 “属下领命。”松伯起身抱拳,起身轻轻一纵,便从这小小的院落里不见了踪影。 “啪!”,随着清脆的落子声,沐行之把手中那一枚黑子落于棋盘上,霎时间,原本几乎必死无疑的黑子死中得活,出现一丝生机。 苏青鸾翌日便穿了男装出门了。 不得不说,的确更加轻便灵活。只不过这身打扮,让 一早等待鸿福楼的梁掌柜愣了一下。 “苏娘子为何这般易钗而弁?” 苏青鸾笑道:“没甚别的原因,但就是出行更加自如灵便一些而已。” 梁掌柜照理把她引导后厨,然而这一次迎接她的,不再是之前或怀疑或不屑,甚至隐隐敌视的目光。 苏青鸾净了手笑道:“这一次的菜谱说是‘菜’,实则可以作为主食,颇为饱腹,而且灵活多变,可随着时令鲜蔬的变换而改变——只不过相应调味的酱汁要改良。” 主厨许远威这次对苏青鸾的态度要比最开始和善许多,只问道:“这里的厨具食材一应俱全,苏小娘子怎地还拿着包裹?” 苏青鸾笑道:“大师傅莫要见怪,我带的这两样,您这儿还未必真有。” “哦?我倒是好奇,苏小娘子备了什么是我这后厨没有的。”梁掌柜也有些好奇地看了看那不大的布包裹。 现在刚刚辰时正,还不到鸿福楼正常开业迎宾的时辰。 苏青鸾到后厨的时候,锅灶刚刚生起火来,于是苏青鸾便问:“有杀干净的鸡吗?” 所谓“杀干净”,指的是退了毛放了血并且摘除内脏的鸡。 许远威指了指后厨角落放着的竹笼里面活蹦乱跳的鸡:“还不曾,杀的早了,万一用不上,明日就不新鲜了。” 苏青鸾腹诽:好吧,她又忘记了,现在是炎炎夏日,没有啥生鲜保存技法,基本这种禽类都是要现吃现杀的。 “不若我帮苏娘子杀一只鸡?”许远威问道。 他这个大师傅其实问的是真心实意,然而身后有人冷嘲热讽道:“杀个鸡都不会,还在这里逞什么能?” 也不怪有人挑衅。 上一次苏青鸾虽然也在这里露了一手,但当时正值用餐高峰,后厨忙的热火朝天。 真正把苏青鸾做鱼汤全程看下来的充其量只有梁掌柜、许主厨,其他帮厨和伙计就算想看仔细,也是忙的陀螺一般,根本无暇细看。 而这一次,她确实要在整个后厨的人注视之下,开始这一次的“厨艺表演”。 这算是一份挑战书么? 苏青鸾环顾周围或挑衅或好奇的眼神。 既然如此,这份挑战,她接下来便是了! 047 以技服人 其实杀鸡这种环节别说是她一个正儿八经的厨师,就算寻常人家,也是有那么一两个人会杀鸡的。 但是苏青鸾既然接下了“挑战书”,自然要玩一点与众不同的“花活儿 。” 首先,她选了一把细长的剔骨刀,在给鸡退毛放血去内脏之后,深吸了一口气,从鸡腿末端入手,在上面轻轻用刀子划了一整圈,把肌肉和关节的部分切断。 然后像是揉搓面团一样,不停揉搓鸡腿,等到感觉内部开始骨肉分离,轻轻一抽腿骨,原本支撑鸡腿的最粗的骨头就被完全抽离。 用同样的手法,苏青鸾又抽离了另一只鸡腿和两只鸡翅的骨头,原本挺实的整鸡一下子就松散下来。 这时候,苏青鸾又在鸡尖的位置开了一个口,用刀子把整个骨架切除下来,从内部整个取出。 这样在把鸡肉翻过去,从外面看,整只鸡甚至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然而内里所有的骨头都已经被剔除干净了。 为了增加鸡骨剔除整个过程的“观赏性”,苏青鸾在所有需要变换刀锋起势方向的时候,都特意挽了一个刀花,而且也有意识地加快了拆骨的速度。 按照她粗略的评估,自己这一整套活计下来,约莫最多不会超过五分钟。 啧,果然还是退步了——甩着酸痛的手腕,苏青鸾在心底默默龇牙咧嘴:当年师傅训练她拆骨,最多可是不能超过三分半。 更何况以前自己从来没有因为拆一只鸡就手腕酸痛,果然力量训练还是要提上日程了,不然按照这个身体前十几年娇生惯养的身体素质,自己要猴年马月才能颠大勺? 这么想着,苏青鸾却把那拆了骨的鸡肉随意丢在案板上,语气随意地说道:“献丑了。” 周围一时间没人说话。 倒是许远威回头扫了一眼明显目瞪口呆的一种帮厨,反问:看清楚了?知道自己差在哪儿了吗? 原本那些挑衅不服的眼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佩服和赞叹。 苏青鸾倒是心里没有多得意,毕竟拆鸡骨这种事情属于熟练工种,如果勤加练习再怎样普通的厨师也能练出这种“分筋错骨手”。 她不过是站在了时间的肩膀上,而这里的人之所以看自己的炫技如此惊讶,只是因为时代所限,这时候的烹饪技艺远不如现代千变万化而已。 这么想着,苏青鸾手上却是没有停下动作,把整只鸡放在一只陶罐里,加了葱段姜片和几味香辛料调制的卤味包,招呼过来一个帮厨道:“小哥儿,烦请劳驾一件事。” 有了刚才的表演,这帮厨的态度很是恭敬:“您请吩咐?” “吩咐不敢当。”苏青鸾笑着摆摆手,“待会儿等这陶罐放在灶上,请小哥儿守着这鸡汤,不停撇去浮沫,直到汤色清亮为止。再等鸡汤滚沸,一刻钟后加入盐巴调味,加盖放置一旁入味便好。” 又想到什么,她说道:“实则,若想最大程度保证鸡肉的鲜、嫩、口感,最好要每次鸡汤马上沸腾之前,就将陶锅搬离炉灶。” 有人吸了一口凉气,不禁咋舌:“如此要费多少功夫,才能做得?” 苏青鸾点点头:“没错,‘鸿福楼’是酒楼没错,但往来的多是商贾旅人,小小的乐丰县不可能如帝京一般富贵云集,因此就不能只考虑味道,不考虑成本。” 说白了,“鸿福楼”之所以能在乐丰县一家独大,不过是因为“全靠同行衬托”的程度。 按照现代的说法就是,一个地级市甚至县级市,就算是当地最最出名的饭点,也不可能是顶级五星酒楼或者米其林餐厅。 苏青鸾这一番话是很有些直白的。 但是她不耐烦说那些华而不实的,毕竟在商言商,脱离客源阶层单纯讨论美食的完成度,那是根本不现实的。 就比如在乡镇开米其林,估计除了土豪没人会光顾,觉得花几千吃一顿,实在不划算。 所以,有些“丑话”必须说在前面——虽然她负责“鸿福楼”的新菜品,但若非特殊情况,不能为了追求味道而无限制拔高成本。 梁掌柜显然也明白,他虽然交游广阔,然而毕竟是个追逐利益的商人,能够用更低的成本开发出新的美食,自然对他来说是美事一桩。 这边炖上鸡肉,那边苏青鸾让蒸锅蒸一碗米饭,又泡了干豆皮备用。 “什么米?”有人问。 “糙米、粳米、高粱米都可以。”苏青鸾说道,“另外拿些时令鲜蔬和几枚鸡蛋。” 苏青鸾将鸡蛋打匀,铁锅上灶。 由于是半球形的铁锅,这一次苏青鸾摊蛋饼不用如家里那般小心翼翼,唯恐一个不慎蛋液就被泼了出来。 只见她在锅底刷了一层猪油,随后立即倒入一勺蛋。液 酒楼的灶台比自家火旺得多,铁锅温度高,蛋液刚刚下锅,就结起一层淡黄色凝固的外皮。 苏青鸾握着铁锅的手柄,轻轻翻动手腕,原本未曾凝固的蛋液便随着锅子的转动,附着在锅壁上面。 苏青鸾用筷子一挑,一张完好的“鸡蛋皮”就被挑下来了。 随即就是再刷猪油,放鸡蛋液,转锅,蛋液凝固成蛋皮,被挑出锅。 刚开始,因为苏青鸾还不太适应新的锅灶,也不太了解火候深浅,所以动作不甚连贯。 待到两个蛋皮之后,她的动作便愈发快速,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几乎前脚蛋液下锅,后脚蛋皮出锅,让围观的人都看花了眼。 接下来便是时蔬调味——这又让苏青鸾羡慕了一通。 麻油啊!冰糖啊!白花花的精盐啊!还有那成堆成堆的香辛料啊! 随便每一样调味料都要几十钱一两,甚至还有几百钱一两的! 这个世界的调料怎么如此昂贵!难怪当年炫富的高官显贵都用花椒刷墙面呢! 先不说花椒味道的墙面防虫且有特殊的香气,单就花椒本身,也是价值不菲的“奢侈品”啊! 正在苏青鸾心中第一百零八次怀念生产效率高的现代工业流水线时,帮厨小哥跑过来告诉她:“鸡肉已经炖好了。” 苏青鸾闻言点点头:“把鸡肉捞出晾干,就轮到我带的东西上场了。”说着,把那包裹哪里出来,抖开。 随即指着其中一样问道:“许大厨,这灶房有这般物件么?” 许远威摇摇头问道:“这是何物?” 048 熏烤 苏青鸾拿的这样物什,若是再现代厨房十分常见。 只要对日料韩料有点兴趣都会一看就知道,那是一张一尺见方用竹条连接以棉线的竹帘子。 不过很显然,这时代还没有这样的工具——至少在场众人都对这“竹帘子”的用法摸不着头脑。 迎上大家的目光,苏青鸾知道这种小工具的用处一句两句解释不清,只道:“待会儿这物什自有妙用,大家且看着就是。” 她既然这么说了,大家也不再询问。 苏青鸾先摸了摸晾在笼屉上沥干水分的鸡肉。 见不再向下滴落汤汁,便将鸡肉撕开成小块,放置在笼屉里面。 鸡汤倒入另外空置的盆里,苏青鸾道:“这次的新品用不到这许多鸡汤,但鸿福楼需要高汤的时候用着鸡汤作为汤底便是不错的选择。” 苏青鸾将汤锅洗刷干净,又将方才做鸡蛋皮的铁锅拿过来,里面放上白糖和茶叶碎。 再在铁锅内架上放有肌肉块的笼屉,转头问:“有没有干净的汗巾——不要丝绸,用料厚实吸水的最佳。” 梁掌柜让跑堂的小二从前台拿过来两条未曾使用过的雪白汗巾。 苏青鸾拿在手里摸了摸:恩,是棉布的,很吸水。 她满意地点点头,在后厨的水缸舀了一瓢水,把两块汗巾浸湿又拧干水分,将铁锅边缘和笼屉的间隙处填塞的严严实实,在扣上笼屉的盖子。 将所以该放好的东西都准备停当,苏青鸾先让烧火的伙计撤出一些炉膛里面的柴火,让火势不那么旺盛,然后将铁锅连同笼屉都放置于灶台上。 一直在旁边围观的人中有人疑问道:“那铁锅中不用加入清水吗?” 苏青鸾摇摇头:“一点水都不用加。” “哼,胡闹,这样岂不是把锅底烧糊了?一口锅几十两银子,烧坏了你怎么陪?” 苏青鸾并没有回头看是谁这么问,只笑道:“如果铁锅烧坏了,只能预支梁掌柜分给我的月钱咯!” 梁有道听得出苏青鸾这句话的玩笑之意,也半开玩笑道:“诸位放心,苏小娘子的月钱还够得上买一只铁锅!” 没过多久,那只放了白糖和茶叶碎的锅底开始发出轻微“噼噼啪啪”的声响。 再过片刻之后,隐隐便有白色的烟雾,丝丝缕缕从那把锅壁塞得死死的汗巾中透出来。 “走、走水了!” “没有事!”苏青鸾扬声制止了打算提水救火的人慌张的喊声,“你们且看着吧!” 见苏青鸾这般气定神闲,原本有些骚乱的人群也渐渐安定下来。不过为了安全起见, 他们不自觉地都开始远离灶台的位置。 梁掌柜和主厨许远威虽然没有底下的帮厨那么惊慌失措,但也有些神色动摇。 然而他们见苏青鸾一脸云淡风轻,便知这些“白烟”正是对方见怪不怪的。 这时候,距离灶台最近的许远威提了提鼻子问道:“苏娘子,这好似焦糊味,又有些不同的是什么?” 苏青鸾赞叹道:“大师傅不愧是大师傅,竟是比别人先一步觉察个中要点。” 别的小帮工在为“走水”惊慌失措,这位领头的大厨果然更有料理的觉知,能分辨出那微妙的味道。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苏青鸾上前把铁锅端离火灶,便让铁锅静置在一旁,等待有些呛人的烟味散净。 这个空档,苏青鸾去看了看已经蒸熟的饭——伙计们蒸的是粳米饭。 苏青鸾盛出一碗来,放置在通风处散去热气,又用米醋、白糖、食盐调出料汁,洒在散净热气的粳米饭上面,用调羹翻拌均匀。 这时候,那铁锅里面的白烟也消散的差不多了,苏青鸾一掀开锅盖,原本在一旁围观的众人都凑了过去看。 原本雪白如玉的鸡肉,现在已经变成棕褐色,有人忍不住出声问道:“这……这已经是焦糊了吧?”那语气就差把“这种垃圾狗都不吃”这句话放在明面上来了。 苏青鸾回头环顾四周看那围观众人的表情。 其中梁掌柜算是最镇定的,只是一脸严肃地看着她怎么说; 许远威这位大师傅也还好,虽然脸绷得很紧,但表情管理总算没有失控; 剩下的人,面皮抽搐的有之,龇牙咧嘴的有之,瞠目结舌的有之…… 就是没有一个认为锅里的鸡肉还能吃。 苏青鸾倒也没计较大家的反应,只捏起一块鸡肉轻轻撕开。 霎时间,棕褐色的外表裂开,雪白而丝缕分明的鸡肉又露了出来。 而且,和大家想象的干巴焦硬的鸡肉不同,撕开的鸡肉甚至还泛着莹莹润泽的 光芒——竟是丝毫不干不柴! 苏青鸾将手中一分为二的鸡肉分别递给梁掌柜和许远威:“二位且尝尝看?” 许远威身为大厨,其本身的厨艺和味觉判断自不必说;梁掌柜自己虽然不善厨艺,但好歹也是酒楼掌柜,加上也有些口腹之欲,所以对吃食也算有些研究。 两人将那鸡肉撕下一点放入口中咀嚼,立刻明白这鸡肉有何妙处。 “这肉质竟是如此柔、嫩、多、汁,简直入口即化!”梁老板赞叹。 “而且外面一层好似焦糊,又偏偏带着一股奇异的茶香,真的是首次吃到此等风味!”许远威点头。 苏青鸾随即向另外围观的几人问道:“不若大家也来尝尝?” 毕竟还要用鸡肉做吃食,大家只一人分得一小口鸡肉。 然而不吃这一口还好,正因为这一小口的鸡肉,那被焦糖和茶叶熏烤的特殊风味,让在场的人都被勾出了馋虫。 苏青鸾见状笑道:“此种烹调方式名为‘熏’,适合料理鸡鸭鱼肉,蛋类以及各种豆腐,成品可做配菜,也可单独食用,别具风味。” 接着,她又把熏烤需要的注意事项一一说明。比如熟食熏烤之前要沥干水分;比如熏烤之时要将锅子围的密不透风等等。 其中一个帮厨低声感叹:“只可惜这等熏烤需要用得铁锅砂糖和茶叶,寻常人家是难以吃到的……” 苏青鸾笑道:“实则也可用果木松木制成木炭,用炭火慢慢熏烤,同样能得到风味绝佳的熏烤。” 然而外界条件有限,而且往往是生肉直接上火烤,经常造成受热不均而里生外焦;而且木材多非果木松木这般具有特殊香气的木材,如加入茶叶风味更加。 但野外烧烤有一点好处——便宜。 梁掌柜听到这里忙问:“这‘熏烤’便是今日的新品?” 049 古代版紫菜包饭 苏青鸾听到对方这么问,摇摇头:“当然不是,‘熏’只是一种烹饪手法,”而且还是在当前这个时代可能比较费钱的烹饪手法,“新的菜品是另有所指。” 将泡好的豆皮拿出来,苏青鸾比划了一下大小。 看样子虽然豆皮的形状有些三扁四不圆,但大小还是基本符合竹帘子的尺寸。 揭下来一张豆皮放在竹帘子上面摊平,苏青鸾转身开始把一部分蛋饼和蔬菜切成均匀的细丝。 看着苏青鸾气定神闲地将所有食材切的均匀细密,许远威忍不住提点自己的学徒们: “陈阿六,王顺,你们两个注意看这刀工,注意手腕用力的方向!还有李福!每次切菜抬那么高做什么?!看看苏娘子的动作!” 苏青鸾听着耳边许远威教训自己手下的学徒,眼中浮现出怀念的笑意:师傅没有去世之前,在后厨也是这般见谁功夫不到家,劈头盖脸就是一阵痛骂呢。 不过师傅倒是从没有当着 外人骂她——取而代之的私下钢板尺打手心。 这么想着,似乎手心都泛起隐隐的麻痛呢。 脑中思维一路飘远,苏青鸾手下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滞——废话,切墩这种最基础的基本功,她就算是梦游都能完成好么? 片刻之后,所有的菜蔬都变成白白绿绿的细丝。 苏青鸾先将调味好的粳米饭紧紧地在豆皮上面压上一层,再将各色蔬菜和鸡蛋皮切的细丝均匀地一簇一簇摆成不同颜色的长条,堆叠在粳米饭铺成的“地毯”的一侧; 做完这些,苏青鸾便把鸡肉按照纹理撕成偏长条的“肉条”,首尾相接地和蔬菜丝并排成为另外一簇。 等到这些食材都码放整齐,苏青鸾便小心翼翼沿着边缘将这些包在米饭里的食材一点点压实着紧紧地卷起来。 这时候,竹帘子的作用就发挥出来了。 由于竹帘子质地较为坚硬,且比人的手掌面积更大,受力更加均匀,因而当苏青鸾把竹帘松开,一卷形状粗细均匀,微微有着被竹帘硌出来细纹的“饭卷”就出炉了。 苏青鸾看了看那“豆皮饭卷”,想了想,又做了一个用蛋皮当外包,皮的“蛋皮饭卷”。 然而由于蛋皮没有豆皮有韧性,中间最厚处微微有些裂痕,让苏青鸾有些不满意。 她指了指已经成型的两条“饭卷”道:“若是寻常的小食摊,这样便也可以算是成品了。但若想要在‘鸿福楼’端出来给客人享用,怕是有些简陋。” 鸿福楼虽然不是什么顶级规模的酒楼,但到底也和寻常酒肆食摊不用。 苏青鸾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就暗自观察过,虽然菜式不至于美轮美奂,但也做到了最基本的摆盘精美,甚至偶尔得见类似蓑衣黄瓜的花式造型。 于是,苏青鸾略想了想,切下来一块指腹厚薄的红心萝卜,改换了一把更加细长的尖刀——没办法,她暂且没有看到雕刻专门用的雕刀——“刷刷刷”简单几下,雕刻出了一朵造型简单却不失’精美的萝卜雕花置于圆盘中央。 随即把“饭卷条”切去不甚规整的头尾部。 随着一刀切下去,横截面里面瞬间露出五颜六色的配菜,被白色的粳米饭卷在中心,经有一种百花争奇斗艳的感觉。 看到这里,周围的人发出轻声的感叹: “从侧面看竟是这般好看!” “方才明明是那般简陋的样子……” “小娘子雕工也动作利落娴熟……” “那萝卜是怎样雕成花的啊?” 周围议论纷纷,却全然不曾影响到众人视线焦点之处的人。 均匀地将两卷饭卷切成约莫一个指头粗细那般厚薄均匀的小段,苏青鸾把没有散开的饭卷小心地分内外两圈摆放在盘子里。 “蛋皮韧度不够,还是豆皮上佳。但若是有人不喜豆皮,也可用旁的食材,比如油面皮替代。”苏青鸾指了指那几个因为是蛋皮而散开的小段。 最后成盘的菜品端上来后,无论是鲜艳讨喜的颜色,还是精致的摆盘,单纯从卖相上看,足够作为“鸿福楼”里的菜品端上来了。 接下来就是试吃味道。 有些人不屑地评价:“这不就是卷饼一样的东西么?” 苏青鸾倒也没否认:“不错,从某种本质上来说,这两者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毕竟都是碳水卷一切的饮食思路。 然而,等到试吃之后,大家才发现这样吃食同卷饼微妙的不同: 由于使用的是粳米饭,而且被压得很实在,所以当一口咬下去,众人发现这道吃食的口感更加厚重扎实。 豆皮包裹着微酸的米饭和蔬菜鸡蛋以及熏烤过的鸡肉,复合出一种虽然驳杂,但却意外和谐的味道,让人食欲大开。 试吃成功显而易见——因为众人已经开始争先恐后抢夺之前切下来的“边角废料”了。 梁掌柜显然也很满意,于是上前问道:“苏娘子,这道菜品名唤什么?” 苏青鸾想了想,说叫“寿司”吧,这种明显是外来语的词汇很显然不太容易被记住,进而形成饮食符号;叫“紫菜包饭”呢,又名不副实,毕竟这里也没有紫菜。 干脆不如…… “彩色米饭卷”。苏青鸾破罐子破摔,想了个特别直白的名字。 没办法,之前那个“素霜鱼汤”已经是巅峰了,还是她想破脑袋想了一晚上的结果。 甚至“卷百财”都是她太想赚钱而超常发挥想出的名字。 想她现代时候大部分时间都跟着师傅在后厨转悠,大学还是和文学素养绝对不沾边的理工科专业,她的文学巅峰,大概就是高考的命题作文了。 这种水平,能想出好听的菜名,那才是有鬼了。 “……”梁老板嘴角抽了抽,干笑道,“苏娘子将那食材切成了千丝万缕,不若唤‘什锦千丝卷’如何?” 苏青鸾听了忙点点头:不得不说,梁有道这个名字比自己取的好多了。 又同梁掌柜商量了一下明日“千丝卷”的试吃相关问题,又确保后厨这些人学会了做法,苏青鸾便回去摊位那边了。 于是苏青鸾便看到爹娘似乎在朝一处张望,像是在……等人? 他们在等谁呢? 050 探看 苏青鸾走近顺着爹娘的视线看过去,没见什么可疑的人。 难道昨日那些讹钱的人又来了? 不能啊,听说董茂这个背后指使的主犯还被关在县衙大牢等着量刑呢。 “阿爹,阿娘,你们看什么呢?”苏青鸾好奇道。 杨氏摇摇头:“没甚要紧,只是方才同你杨婶子说,今日那许老爷子又没来。” “许是腻歪了日日来此吃这卷饼?”瘦猴儿打趣道。 随即他视线一歪,注意到苏青鸾的男装打扮,玩笑道:“哟,这是哪里来的俊秀小哥儿?莫不是苏家妹子的兄弟?” 苏青鸾看他拿自己打趣,干脆面容一肃,整整衣领抱拳作揖道:“小子苏玄鹤,请教这位兄长姓名?” 原本瘦猴儿是万般肯定,苏青鸾是女扮男装出行,大家既然已经熟识,自然可以玩笑一下。 然而见对方这般严肃地通了姓名,他反而不敢确定了。难道苏家妹子还有个双生兄弟? 这么想着,他连忙也躬身行礼,有些紧张地磕磕巴巴道:“我……我姓侯,在家行三,因为太瘦外号瘦猴儿……小兄弟你叫我瘦猴儿便好……” 瘦猴儿低着头兀自嘀嘀咕咕说着,耳边却听到“嗤嗤”的笑声。 他抬头一看,苏青鸾已经捂着肚子和嘴巴,笑得弯成了一只虾米。而杨氏和苏广福则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耍宝的女儿。 “侯小兄弟真是对不住,”杨氏一脸歉意,“我这女儿有时候是有些调皮……快给小兄弟道歉!”当然,后面这半句是冲着苏青鸾过去的。 苏青鸾笑着说了句“对不住”,又忍不住补充道,“谁让瘦猴儿哥先拿我的男装打趣?” 杨婶子在一旁也笑出了眼泪:“别说,方才那作揖的样子,很有些唬人的架势,如果不是苏家小娘子有耳孔,看上去真像十一二岁的小郎君!” 苏青鸾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耳垂——今天为了配合男装,她的确没戴耳饰,但也没有注意耳孔的问题。 反正也不是真正要隐藏女子身份,因此苏青鸾便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她此时却是不知,未来的某一天当她真正女扮男装的时候,却差点在这一点小细节上面栽了个大跟头。 虽然瘦猴儿说许克宽老爷子大概是吃腻了苏家的卷饼,然而苏青鸾却想着,最后一次看到老爷子的时候,他还对这卷饼的配料兴致盎然地分析着——而且有愈发准确的趋势。 看那个劲头,不像是“腻了”的样子呢。 大家都在一条街上做生意,又是每天都来的“老主顾”,再加上许老爷子除却少些时候有些倔,性格很是平和,偶尔帮忙看一下摊子,和苏家三口相处都不错。 因此杨氏和苏广福也有些挂心,于是苏青鸾干脆趁着收摊之前不太忙的时候,溜去弄墨轩问问究竟。 弄墨轩里,许克宽老爷子并不在,倒是只有一个拨弄算盘的伙计。 伙计见苏青鸾先是愣了一愣,上下打量一番方认出她是谁。 “原来是苏娘子。”他放下算盘,“可是要买笔墨纸砚?” 苏青鸾摇摇头:“请问你们许掌柜许老爷子呢?我似乎已经两三日未见到他老人家,怪是想念的。” 听了苏青鸾这问话,伙计原本挂在脸上的营业性微笑淡了下去,随即叹了一口气。 苏青鸾见状心里一紧:不会是许老爷子身体有恙吧? 想到那张每每同你说起坊间趣事的慈祥笑脸和谈论起美食倔老头的可爱模样,苏青鸾下意识不太想听到这样一位可爱的老者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我家掌柜的确是卧病在床。”见苏青鸾有些怔愣,他连忙补充道:“并不威胁性命,据说只是四肢无力,不想进食。” 苏青鸾挑挑眉:听上去的确是不太严重,更像是中老年人常见的消化不良和机体能力下降之类的。 略微放心下来的同时,苏青鸾询问了许老爷子的住处——倒也远,就在镇子上。 苏青鸾折回去将许老爷子病了的事情告诉的爹娘:“我去看看老爷子!” “代我们也问声好!”杨婶子和瘦猴儿因挨着苏家的摊子,这些日子同许老爷子也熟识了。听闻对方卧病在床,也有些挂心。 苏青鸾一一应了,又转身在集市上买了杏子和桃子,寻去许家宅子。 许家看上去虽然不敌那富户门庭豪奢,但也青瓦白墙,屋舍俨然。比起自家和左邻右舍的茅草黄土屋可是好上太多。 轻轻叩门,就有一名十六七岁的灰布短褐的看门仆人出门来,上下打量一眼岁青鸾,行礼问:“小郎君何人?何故叩门?” 苏青鸾一愣,随即明白自己现在是男装,便把手上的水果放置一旁回礼道:“听闻许克宽老先生身体抱恙,前来探望。” 看门的仆从闻言有了点笑容:“请教郎君姓名?” “就说是唤苏青鸾的。” “请郎君随小的去前厅用茶,小的去禀报老爷。” 于是苏青鸾的水果被接了过去,人则是跟着那名看门的仆从入了院子。 这院子对于这个时代的豪门大户来说其实算得上是“逼仄”了——毕竟只有三进的院子,而苏青鸾不止一次在小说和电视剧中看到四进五进的大宅子。 但是对于穿越前住“二室一厅小户型”,穿越后住“农家院土坯房”的她来说,这洒扫干净,石板铺路的宅子已经算是“豪宅”了。 苏青鸾心说等到自己过一个月拿到整月利润分成,纵然不能立即到镇子上买宅子,也要把自家那有些破旧的老屋子翻新一下,而且要努力早日能够住进这样的宅子。 这么想着,苏青鸾被让进前厅。 坐在红木雕花椅上面喝着茶水,苏青鸾拿起一块造型精致的差点尝了一口——齁甜。 略微嫌弃地皱皱眉,苏青鸾心说早知道这么难吃就不吃了。 然而——她有些为难地低头瞅了瞅已经缺了半边的茶点——这种自己碰了的吃食不好放回去,要怎么才能毁尸灭迹呢? 这时候,苏青鸾耳边听到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问道:“是不是这茶点不合苏小友口味?” “!!”正打算做“坏事”的苏青鸾差点没跳起来。 051 脚气病 苏青鸾抬头,便见到许克宽被一个仆人搀扶笑着站在她对面。 她立刻跳起来想要用没有拿着点心的那只手去搀扶许老爷子,却被他摆摆手笑着拒绝了:“只是手脚有些无力,倒也不至于需要两个人搀扶的地步。” 说着,还十分体贴地让下人把苏青鸾手上那啃了一口的差点接了过去,弄得她感觉脸上有点发烫。 “您怎地起来了?若是不方便,只要让人知会一声编好了。”苏青鸾有些过意不去。 她原本只是来探病的,如果还要劳烦病人亲自招待她,那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许克宽在隔着一张红木茶几的另一张一字上坐下,挥退下人:“我已经躺在床上两三日,浑身的骨头都快要躺散架了,这般下地走走还要好些。” 见忙前忙后的都是下人,苏青鸾不好意思深问,但总觉的好奇:古人不是讲究几世同堂的吗?怎么似乎一个在身旁照料的晚辈都没有? 大概是社会新闻看得多,苏青鸾忍不住暗自:把这么大年纪的人独自扔在家中,难道家人都不怕老爷子被恶奴欺负? 当然,苏青鸾还不至于没情商道首次登门,就问出这么没有深浅的问题。 倒是许克宽看出苏青鸾心底所想,主动解释道: “苏小友莫要忧心,虽然老夫女儿远嫁,不在身边,但儿子只是外出,傍晚便会回来了——更何况还有个孙子,在周夫子处进学,想是约莫再过半个时辰便回来了。” 苏青鸾心底微微放下心来,随即一愣,摸了摸脸颊:难道她不小心问出口了? 许克宽见苏青鸾的样子,忍不住笑道:“苏小友心思纯善,一看便知。” ……这不是就说她什么都摆在脸上吗?苏青鸾无语凝噎。 等等……周夫子? “便是那位颇为仙风道骨的周夫子?”苏青鸾惊讶道。 “苏小友识得周夫子?” 苏青鸾摇摇头:“虽然同住花溪村,但晚辈并和周夫子只有一面之缘——听说周夫子学问很好。” 许克宽点点头:“这十里八乡,谁家不希望孩子跟着周夫子做学问?但周夫子挑学生自有一套章法——咳咳咳……” 说到半路,老爷子咳嗽几声,苏青鸾连忙把许克宽面前的茶水递了过去。 这咳嗽打断了老爷子的话,也打断了原本苏青鸾想要问问周夫子事情的打算——毕竟自家有个七岁的弟弟,如果这位周夫子真的很厉害,相当于近在咫尺有个重点私立学校啊! 不过被这么一通咳嗽,苏青鸾怎样也不可能只挑自己感兴趣的话题,而是绕回到许克宽的病情。 “大夫怎么说?”等到许克宽用茶水把咳嗽压下去,苏青鸾有些担心地问。 “说是‘缓风之证’。” 苏青鸾对中医根本是八窍通了七窍——一窍不通,听了只是满脑袋问号。 但是随着对病症的表现细细询问,苏青鸾觉得这个症状似乎在哪里听过。 “冒昧问一下,”为了求证自己的猜测,苏青鸾问道,“您有不太喜欢吃的食物吗?” 许克宽摇摇头:“倒也没甚特别不爱吃,只大概年岁渐长,愿意吃些易克化的,精细些的吃食,还有……” 大概苏青鸾是平日也经常见面的,又是年轻的小辈,许克宽倒是没有藏着掖着什么,像是拉家常一样,把自己平素的饮食习惯都说了。 越说,苏青鸾越在心里有了一个想法:如果她猜得没错,十有八九许老先生这次的病,和他的饮食习惯有关。 许老先生不喜欢吃太粗糙的主食,又不喜大蒜之类辛辣的蔬菜,苏青鸾猜测,这所谓的“缓风之证”很有可能是现代所谓的“脚气病”,也就是“维生素b1缺乏症”。 但是自己并非什么有名望的大夫,更何况这个年代也没有办法解释什么叫“营养素缺乏”,所以苏青鸾甚至没有办法劝说许老先生多吃什么少吃什么。 想了想,她心念一动,有了一个想法,对许克宽笑道:“许老先生,今天已经打扰您很久了,我明日再来看您——到时候给您带好吃的点心!” 次日晌午,苏青鸾就再度登门了,手里还提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竹编小盒子。 许克宽有些意外:“苏小友今日怎地得空前来?前些日子不是说今日有新品?” 苏青鸾神秘地眨眨眼睛:因为有人代劳。 把那“锦绣千丝卷”的食谱按照约定转让给“鸿福楼”之后,苏青鸾想了个法子,干脆对外宣称新品被“鸿福楼”买下了——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不错——所以若有兴趣请移步鸿福楼大堂侧门。 她建议在那里设置了一个“取餐口”,让想要拿着吃的客人将卷成一卷的“千丝卷”直接握在手里吃,而想要堂食的客人则可以坐下来慢慢享受。 杨氏和苏广福曾经问过苏青鸾,怎地这次不把新品放在自家的摊位上,苏青鸾笑得像个小狐狸:“因为煮鸡汤、蒸饭和煎蛋饼要耗费大量的柴火,不仅是一大笔开销,而且还麻烦,远不如‘卷百财’省时省力。” 所以这种浪费大量沉没成本的事情交给鸿福楼来承担吧——毕竟菜品研发这边是她来,鸿福楼总不好一点力气不出不是? 生意上的事情牵扯众多,苏青鸾说的含糊,许克宽也没太过问,只看着苏青鸾端过来的竹编盒子问道:“这是何物?” 苏青鸾献宝一样把盒子打开,内里是排列的整整齐齐约莫桂圆大小的黑色丸子——细细看去,那丸子之所以是黑色,竟是上面滚了一层细细的黑色胡麻。 “许老先生,这是我做的茶点!”苏青鸾笑道,“我不太喜欢特别甜腻的食物,所以这个不怎么甜,但是味道不错,您品茶的时候可以尝尝!” 许克宽是从“卷百财”就知道,眼前这小丫头厨艺上很有一手,于是这一次很爽快地取了一颗放在嘴里细细咀嚼。 苏青鸾心里有些打鼓:应该……吃不出来吧?她可是着实想了许多办法去掉“那个”味道呢! 052 蚂蚁大力丸 虽然心里七上八下的,苏青鸾表面上还是努力维持着微笑——虽然她那个微笑的表情维持的有些小心翼翼的。 倒也不是别的原因,毕竟里面的用料……绝大多数可是许老爷子指名道姓“不太喜事”的呢。 将手中那一颗丸子细细咀嚼后,许克宽又润了一口茶,点点头:“苏小友的手艺果然非凡,这茶点甘甜却不腻口,香糯而回味悠长,确实为左茶佳品。” 说着,竟是又去取了一粒。 苏青鸾连忙再次说道:“这丸子一次至多两颗,不然恐要腹胀了。”其实还可能产屁,然而这种不雅的词汇,她实在不方便说。 不过既然许老爷子赞赏有加,应该是没有吃出来自己放了什么佐料吧。 脑袋里胡思乱想着,于是苏青鸾难免有些注意力不集中。 结果听到许老爷子询问“此丸做何名称?”的时候,也没过脑子,下意识就来了一句“蚂蚁大力丸”。 许克宽:…… 苏青鸾:…… 不好意思她脑袋瓦特了,删档重来可以么? 蚂蚁大力丸什么的,听上去就不是啥正经的东西好么?!许老爷子会不会对自己产生什么奇怪的联想啊…… 还好,许克宽老爷子除了觉得这名字实在俗不可耐,倒也没有旁的心思,只问道:“这‘蚂蚁大力丸’何解?” 和解?她和解不了,她尴尬的抠出一套四合院。 然而还得硬着头皮解释,总不能实话实说“我随口胡邹的”。 苏青鸾盯着那丸子,福至心灵:“您看着玄色胡麻附着于这丸的表面,是不是好似蚂蚁爬行其上?而这丸子吃了有补气力的效果。”肠道产气也是“气”嘛,“所以叫蚂蚁大力丸。” 许克宽想了想:“不若叫‘玄丹益气丸’如何?” 苏青鸾心说,虽然听着像是中药名,但是好歹也比之前那名字好听多了,于是点点头:“随老先生喜欢。” 苏青鸾毕竟今天还要看着新品的试吃效果,于是没坐多久便告辞了,并且约定既然许克宽喜欢这小茶点,她五日之后再送过来。 苏青鸾走出许家的宅子还在想着:这两次竟然都没有碰到老爷子的家人,不然也好暗中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劝劝老爷子别挑食了。 毕竟脚气病说大不大,可能只有手脚无力,不愿吃饭的轻度症状。 但也可能产生麻痹,呼吸困难危及生命,所以这种病便是可大可小了。 这么想着,苏青鸾先回到爹娘那里略略讲了一下许老先生的事情,就去鸿福楼了。 远远望去,就能看到在侧面口排队的长龙,看来新品的销量还是不错的。 不过苏青鸾看到后厨却是一片忙乱。 原来因为增添了“外带”的这一项内容,很多人有些不适应。 虽然有六名帮厨单独准备“外带千丝卷”,而且每个人都忙的大汗淋漓,但就是供应不上外面排队等待的客人,结果有些人不太有耐心,便先走了。 苏青鸾看了看,招来了许远威,对他低声嘀咕了几句。 许远威脸上有些疑问:“真的可行?” 苏青鸾点点头:“许大厨不妨按照我说的试试看?毕竟现在后厨管‘外带’的也是应接不暇,长此以往也根本不可取,不是么?” 许远威见状点点头,把那六个人叫过来,按照苏青鸾的交代让他们重新分配工作——原本所有人都负责从准备原料到成品送给客人全部的流程。 现在,则是每人只负责固定的一部分环节,比如负责切菜丝的只做这一件事,负责把成品交给客人并收费的也只负责这一件事。 原本,许远威还在打鼓:也没有增加人手,能改变什么? 然而很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明明总的工作量和总人数并没有改变,然而外面排队的客人的确在减少——不是大家没有耐心,而是送餐的速度变快了! 许远威惊讶道:“苏小娘子,这是如何做到的?” 苏青鸾心说现代快餐流水线的工作分配不就是这般每人负责一个环节吗? 于是她似是而非地说道:“每个人只负责一样,熟悉起来自然要比许多样工作适应的快,速度也自然会更快。” 许远威点点头,表示受教。 随后不久,苏青鸾就发现,他自己学以致用,不再教所有帮厨全部技能,而是根据每个人的特长,分门别类将后厨规划成不同的操作区域,让不同的人胜任不同的后厨工作。 这次不大不小的变动,让“鸿福楼”后厨的工作效率都有了不少的提升,当然这是后话。 眼下苏青鸾跟着爹娘守摊子回村,看到苏广福夫妻两个人下意识扶腰捶背,内心暗自叹了一口气。 虽然现在自家稍微宽裕一点,不必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劳作。 然而每日天不亮就要赶早起来到几里外的镇子上出摊, 同样也十分辛苦。 更何况,这几里路阿爹和阿娘都要挑着担子,里面放着各种出摊子需要的物什。 苏青鸾低头扫了一眼手中篮子里的各种番邦食材和香辛料——这是今天她去那家番商的店里采购的。 这么一点东西虽然不算沉重,但俗话说“远道无轻债”,她这么一路带回家也十分劳累。 自己这么一点儿东西都尚且如此,何况每日需要准备的食材,何止数倍于自己手上这些? 如果镇子上有适合的店铺可以租赁便好了。 这么想着,苏青鸾便打算得空去镇子上转一转,看看有没有空下来的铺面,最好能够有个公道的价格租赁下来,比这般每日来回“搬家”要好得多。 今日回家,弟弟妹妹说想要吃鱼——原来隔壁李家媳妇孙桂香今日从集市里换了三条鱼,勾起了两个小家伙的馋虫。。 正巧,苏青鸾也想要试试新买的几种香辛料是否能够中和吴茱萸辛辣之后的苦涩味道,便想着干脆今晚吃烤鱼。 不过今天时间比较赶,苏青鸾没有办法像是上次一样悠闲地边哄小朋友郊游,边捉鱼。 更何况若是天色太晚,光线昏暗,小孩子万一跑丢了可不是好玩的。 于是她今日一人去了河边。 只是未曾想到,在河边她竟是碰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053 河边再遇 有了上次被鱼尾糊了一脸的经验教训,苏青鸾这一次可谓准备充分:网鱼的网兜,装鱼的鱼篓,以及砍柴用的斧子,一应俱全。 若是再拿着一根竹竿就更有那味儿了,苏青鸾心里吐槽。 然而她对自己的钓鱼水平很有数——别说这个时代简陋的竹竿棉线做成了渔具,便是现代那些高科技设备,她也从来没钓上来一条鱼过! 所以从一开始,苏青鸾就放弃了“钓鱼”这种兼具休闲娱乐和获取食物的活动。 直接大开大合截取河流来捕鱼,不是方便高效许多嘛? 苏青鸾面无表情地想着——当然她绝对不是因为钓鱼技术不佳才这么想的!绝不是! 来到河边的时候,由于已经清楚地形,苏青鸾便立即知晓哪里有长度粗细适当的树枝可用来做围挡鱼群的“栅栏”,以及这个“栅栏”需要建在哪里。 她一股脑砍回来几十根树枝,像是搬运松子的松鼠一样,一趟一趟把树枝堆放到想要搭建“栅栏”的位置。 等到她这般往返第三次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战利品”旁边坐着一人。 准确地说,那个人是坐在轮椅上的。 据她所知,这时代她目前认识的人,只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 “沐行之?”苏青鸾下意识出声喊道。 青年闻声把视线转向她所在的方向,苏青鸾才发觉自己直呼名字好像在这个年代看来有些不礼貌。 “沐……先生……”她连忙改口。 沐行之倒是似乎并没有把称呼的问题放在心上:“若是不习惯,苏娘子直呼姓名也无妨。” “礼不可废……”实际上她心里是不太在意这个时代所谓的“礼数”的。 但是如果她随便直呼别人姓名形成习惯,虽然眼前之人不计较,但是哪天万一碰到一个“计较”的人呢? 为了这么一点点称呼上的问题惹麻烦,她觉得不太划算。 所以最稳妥的方式便是,跟着大流走,最保险稳妥。 沐行之见苏青鸾执意如此,也不再说什么,转而看向苏青鸾手中的树枝:“苏娘子这是……要抓鱼?” 苏青鸾点点头:“沐先生知道?” 沐行之微微一笑:“在下上次在河边看到了。” 苏青鸾:……上次……河边…… 不好,死去的记忆又开始背刺她了!啊,好想把那段记忆从脑中挖掉!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来苏青鸾脑中的尴尬风暴已经席卷整个思维空间,沐行之问道:“这些树枝若想要一人做成之前那般形状,可要花费些许时辰,苏娘子可要在下帮忙?” 无论沐行之是否为了避免她尴尬从而岔开话题,苏青鸾都感觉内心万分庆幸! 听到这句话,她眼中的感激几乎化为实质:“那真是太感谢啦!” 说着,将怀里正抱着的一堆树枝稀里哗啦放在了沐行之的脚下:“我需要把树枝之间用绳子系劳。”说着,拿出这一次特意从家里拿来的细麻绳,“大概要留出这么大的缝隙,” 说着,用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随即抬头看向沐行之:“可以么?” 结果她一抬头,便看到对方那张平凡中显得温文清秀的脸容上,浮现出惊诧的表情。 苏青鸾心里一哆嗦:难道人家只是想跟她客气一下,结果她自己当真了? 这样也太尴尬了吧…… 虽然这么想着, 然而苏青鸾现在已经不尴尬了——毕竟尴尬着尴尬着,当面对同一个人社死太多次,也就习惯了。 尴尬最后一层阈值被击穿,苏青鸾反而变得放松自在了。 于是她就那么不太在乎形象的席地而坐——反正男装这一点比女装方便很多——手里拿着麻绳开始绑树枝,低下头随意地说道:“不会也没关系,我自己可以的。” “这般可以么?” 苏青鸾闻声抬头,便看到沐行之手中已经绑好了两根并排的树枝。 那麻绳结子大小均匀,树枝间的间隔也附和她的心意。 苏青鸾点点头,随即看向他:“刚才你那种惊讶的神情,我以为你本不想帮忙,只是客套一下,抱歉。”是她小人之心了。 沐行之微笑着摇摇头:“只是苏娘子是第一位如此自然而然使唤在下帮忙的人。” “不是说‘互称你我’么?” 沐行之一愣,随即想起上次关于称呼的约定,点点头:“是我的疏忽。” 苏青鸾其实明白,沐行之为什么说她是第一个“自然而然使唤他帮忙”的人——她的目光略过他的双腿。 她想,她若是前世生病之前碰到沐行之这般的人,估计也是不会轻易让沐行之帮她做什么的吧——即便是最简单的,连孩童都能完成的事情。 但是,生病之后她却明白,越是身体病弱,反而越不希望自己被“特殊对待”——那样就好像有人不停在耳边提醒:你同别人不一样,因为你生病了。 于是她笑道:“听说,多做这样的手工,能够灵活手指。所谓‘十指连心’,手指灵活的人,听说头脑也更加灵便。” “所以苏娘子想让我脑子灵便?” 苏青鸾耸耸肩:“脑子灵便不灵便我是不知,但手指活动起来,应该不会如之前那般手指冰冷了。” 沐行之闻言又愣了愣。 苏青鸾也跟着停下:她说错什么了吗? 大概是她表情中的疑惑太过明显,沐行之似是听到她的心音一般,轻笑一声慨叹道:“苏娘子性格洒脱不拘礼法小节,不像是山野农家的女儿呢。” 苏青鸾心中“咯噔”一声。 虽然沐行之这句话应该是无心的,但是她毕竟是异世孤魂,并非原装货,被说“不像农家女”,还是有些心虚。 但是她好奇,随便一句话怎么变成“不拘礼法小节”了? 不过为了保证不漏出过多马脚,苏青鸾这个问题并没有问出口。 只是后来她才知道,这个年代的女子,只要不是太没下限,都不会如此自然地提及一个外男的“体温”相关的问题。 苏青鸾知道后表示:这真是太为难她这个现代人了! 但是现下的节点,她并没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口,只顾左右而言它地挑起另外一个话题:“沐先生是一人来这里?之前那位陪在您身边的大伯呢?” 054 违和感 沐行之闻言微微一笑:“松伯恐稍晚一些黄昏时江风逼人,便回去家中取一件外袍给我。” 苏青鸾坐在一旁,手上绑绳子的动作也没有停止。 她点点头:“原来如此,”现在虽然是盛夏,然而对于坐在轮椅上的人,自然要更加小心谨慎一些,“我还在想你是一人来这儿的。” 沐行之闻言,灵活穿梭于麻绳之间的修长十指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我一人如何独自来这里?” 苏青鸾:啊这…… 实在是她“现代人的思维惯性”又在作怪罢了。 她上一世的最后几年,由于病重,加入过一些“病友互助社团”。 团友们个个热情开朗,很多人虽然行动不便,但坐着轮椅也要参加各种集会。 那轮椅可以不需要人力便可以流利行驶在道路上,苏青鸾甚至见到过不止一个“轮椅旅行社”。 见得多了,便也习以为常,下意识便觉得,坐轮椅的人即便没有陪伴,自己出行也是毫无问题。 全然忘记了,沐行之所用轮椅粗糙笨重,完全和现代的电动轮椅不能相提并论。 见苏青鸾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沐行之似乎也不打算在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上说个分明,倒是片刻之后, 他手上的“栅栏”已经变成很壮观的一片了。 “这般可是能行?”最后一个麻绳结子打结完毕,沐行之把手上的物什递给苏青鸾。 苏青鸾拿过来一看,手上的“栅栏”缝隙宽窄均匀适中,麻绳打结处整齐漂亮,和自己歪七扭八“能用就行”的成品放在一起,差距不是一点半点。 “沐先生,你手艺真好!”苏青鸾由衷赞叹。 她只有在厨艺相关的方面,才会花心思追求美观。这种涉猎“野外生存”的技能,若非现在的条件太过简陋,她是绝对不会如此费心的。 沐行之闻言,把玩着一截剩下来的麻绳,温声说道:“我平素爱好摆弄些有趣的小物件,故而略有心得。” 苏青鸾此时十分天真地认为,所谓“有趣的小物件”,左不过是连环锁之类有些益智功能的小玩具,或是阿爹那样喜欢用木头雕一个什么小摆件罢了。 等到她真正见识到所谓“有趣的小物件”是什么东西之后,简直内心暴躁吐槽一万遍:这叫“有趣的小物件”??! 是她对“有趣”的定义有什么误会吗? 当然,现在苏青鸾自然没有如此槽多无口。 她现在对沐行之十分感谢——托了他的福,今天制作“栅栏”的工作时间大大缩短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感谢的心情加持,苏青鸾觉得,沐行之原本那张堪称“勉强及格”的清秀脸容,在渐渐西斜的日光映照之下,也变得顺眼了许多。 基于这一点感谢之情,苏青鸾在把“木栅栏”固定到选定的河流段之后,又转回来沐行之的轮椅旁边: “我要等有鱼聚拢过来,你也是在等人,不如我们闲聊打发时间?” 说着,她干脆随意又在沐行之身边的空地上随意地坐下来,同时不着痕迹地余光落在一直端坐在轮椅上的沐行之身上。 她这么长时间一直在变换姿势,仍然觉得有些疲累。 这人从自己见到他开始,就一直端坐在轮椅上,上半身甚至未曾有一次身形委顿,不累么? “不是想要聊天?”沐行之的嗓音倏然想起,“苏娘子为何盯着我瞧?” “我在想你是靠怎样的意志力这么做着一动不动的,不会累吗?” 如果她这般一动不动坐如此长的一段时间,估计都要腰间盘突出了。 沐行之错愕一瞬,随即摇摇头:“已然习惯了。” 习惯了?难道是从小就这样不能行走了? 一瞬间苏青鸾脑中闪过各种猜想,但她毕竟和这人只算是点头之交——甚至有没有“交”严格说来都尚未可知——不方便深问。 不过,虽然个人隐私之类不好多打听,但是众人皆知的八卦倒是可以打听一二。 想到这里,苏青鸾眼中闪出八卦的小火苗,抬头问道“沐先生,我听说,那位仙风道骨的周夫子曾经同你‘约战’鸿福楼?” 听到“约战”二字,沐行之失笑微微摆手:“谈不上‘约战’,只是当时悬帆兄心中郁郁,我当时言语间多有冲撞,才有了一场误会。” 苏青鸾想了想,知道所谓“悬帆兄”就是指周夫子的名了——这个世界没有“字”“号”等诸多称谓,倒是让她这个现代人不那么头大。 不过…… “你?冲撞?”苏青鸾上下打量着眼前笑得一脸温和无害的青年,再想想之前周夫子那个仙气飘飘的样子。 这样两个人,一个看上去无欲无求,另一个看上去潇洒磊落,怎么也都难以想想这样两个人能够“茬架”得起来——虽然是“文斗”的方式。 沐行之莞尔:“苏娘子为何这般意外?” “因为感觉你们两人不像是能够为了一件什么事而争论——尤其沐先生,感觉你像是无欲无求,马上得道升仙的样子。” 要说眼前之人的确是有情绪的,但给苏青鸾的感觉都是“有控制”,“不过度”的感觉。 就像是这个人的所有情绪都隔着一层什么,有种不真实的违和感。 沐行之叹道:“苏娘子此言差矣,早年我也曾郁结于心。” 苏青鸾下意识看向沐行之落在轮椅前踏板上的双腿,用几乎与耳语相近的声音,小心翼翼问道:“因为,你的腿么?” 沐行之倒是坦然:“可以说是这样。” 苏青鸾定定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她是双脚健全之人,所以有些话从她的口中说出来,都有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感觉。 就算是她说了一车安慰的话或者心灵鸡汤,也对“双腿不良于行”的这个事实没有任何改变。 沐行之原本极目远眺望向前方,半天不见旁边坐着的人有什么动静。 回头一看,便见到装扮成少年的小丫头坐在西斜的日光中,愁眉苦脸地皱着一张小脸儿,把原本清丽的五官都缩成了一团儿。 沐行之失笑:“苏娘子何故如此烦恼?” 055 无妄之灾 苏青鸾纠结了半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因为我感觉怎么说都是错啊……” 沐行之倒是有几分兴味地看过来:“倒是说来看看?” “那先说好,你别生气。”苏青鸾觉得,自己要丑话说在前面。 沐行之倒是没答应下来,也没有否认,只是漆黑的双眸含着点点笑意看过来,看得苏青鸾感觉到有些不自在,于是小心翼翼嘀咕: “若我同你说‘你因为双腿不良于行而郁郁寡欢,真是太可怜了,太不幸了’之类的话,总觉得是把你看扁了,这种同情也太过廉价,完全对你没有任何帮助,但是——” 苏青鸾苦着一张脸,“如果我说‘你虽然腿不能行,但心有多远天地就有多宽’这种心灵鸡汤,又感觉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如果她自己是同样病弱的“病友”,怎么说都会让人“感同身受”,正因为她此时是康健之体,才多说多错。 苏青鸾心里做着这样那样的假设,结果不曾想,沐行之半空飞来一个她怎么也不会想到的问题—— “何谓‘心灵鸡汤’?” 啊这…… 这是重点吗? 不过苏青鸾还是用尽可能用这里的语言解释一遍:“鸡汤乃滋补身体所用,心灵鸡汤就是能够激励人心,让心灵熨帖更加奋发向上的话。” “原来如此,在下受教。”沐行之很认真地点点头。 苏青鸾一脸黑线:不要再这种奇怪的地方受教啊! 也许是看苏青鸾脸上的表情太过纠结,沐行之笑道:“苏娘子不必挂怀,与我而言却已是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苏青鸾侧过脸抬头看沐行之的神情,见他眉目间一片淡然,的确不似对此耿耿于怀的样子,也就放下心来,笑道:“正是如此!与其执着于不可挽回的,还不如把握已经拥有的!” 前者之于她是前世,后者之于她是今生。 “这可也算是那‘心灵鸡汤’么?” 苏青鸾听到沐行之这么一问,忍不住“噗嗤”笑道:“对,这算是‘心灵鸡汤’!” 待到苏青鸾把几条鱼用抄网抄进鱼篓,,又回收了所有麻绳,那位松伯还没有回来。 苏青鸾看看天色,原本提议再陪着沐行之待一会儿,毕竟他帮着自己准备半天抓鱼的活计,就这么“用完就扔”,感觉有些不讲义气。 沐行之笑道:“待会儿松伯自然会来,而且苏娘子的家人还等着你呢。” 倒是的确如此。 尤其是弟弟妹妹,饿了肚子,哭声估计要掀开房顶了。 于是苏青鸾便同沐行之告别,并且留下了两条鱼作为方才沐行之帮忙的谢礼。 “没想到沐先生看人设应该很高冷,结果却这么平易近人啊!”苏青鸾一边向家中走着,一边嘀咕。 走到一半,苏青鸾面前突然闪出四五个人。 苏青鸾一愣:这几人都是村里的姑娘,最大不过十七八岁,小的和自己这个身体一般大,也就十三四岁。 几个小姑娘面色不善地看过来,感觉像是自己欠了她们八百贯钱。 ……不会这个身体的原主真的欠了钱吧?苏青鸾略有些担心。 “几位……”她有些叫不出这几人的名字,毕竟没见过几面,“有什么事?” 对面四五个小姑娘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剩下的几位指着中间那个纷纷说道: “你别想抵赖!” “柳儿都看见了!” “她都同我们说了!” 苏青鸾:……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本着“成年人不和一群中学生大小的丫头片子一般见识”的心态,苏青鸾耐着性子问道:“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哼,你少装蒜!”那个叫柳儿的小姑娘掐着腰,一双乌溜溜的杏眼瞪着她,“我方才明明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 “看见你,你……”柳儿原本气鼓鼓的样子,结果一句话没说完,已经变成眼泪汪汪委屈巴巴的样子,“看见你在河边同沐先生有说有笑!” “恩!”“恩!”另外几个小脑袋也用力地点点头。 苏青鸾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可能是自己遇到古代版女粉团体了。 而且是女友粉性质的。 苏青鸾心说这都什么事儿啊。 随即又有些感慨,古代的小姑娘真的很早熟,十几岁就知道谈恋爱了? 现代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要不然就是疯狂刷题备战各种考试疯狂内卷;要不然就是沉迷二次元,追剧嗑cp沙雕斗图嗨到飞…… 为了避免无妄之灾,她还是耐心解释道:“我在江边抓鱼,恰好碰到沐先生,所以才打声招呼而已。” 当然,刚才不仅仅是打招呼,但是现在也不是实话实说的场合不是? “真的只是打招呼?”柳儿问道,“我分明看到你一直坐在沐先生身旁!” “难道要我打完招呼就躲瘟疫一样躲开?那样很失礼吧。”苏青鸾叹气。 “你不许对沐先生存了什么旁的心思!”另一个小姑娘霸道地说。 苏青鸾心说你管的还真宽,然而她的确没啥旁的心思,于是开启敷衍大法:“恩恩,你说得对。” “那……”站在中间的小姑娘狐疑道,“你真的对沐先生没有旁的心思?” 啊?什么心思? 苏青鸾满脸黑线指了指自己:“我今年才十三岁……” 不曾想那柳儿拉过旁边细眉细眼的小姑娘说道:“春花也才满十四岁啊!依旧仰慕沐先生啊,那又怎样?” 苏青鸾嘴角抽搐:什么怎样?不怎么样!难道还要她夸一句么? “那你们好好仰慕,我要回家了。”苏青鸾说着,就想绕过她们几个。 女友粉真恐怖,惹不起惹不起。 然而她只有一个人,对方却有四五人一起。 苏青鸾刚想走,就又被几人围成一个圆,挡住了去路。 “等等,我们话还没说完呢!”站在中间的小姑娘上前一步。 苏青鸾吓得后退一步:难道说自己要被群殴了?自己能不能强行突围啊? 然而,预想当中的“群殴”并没有出现,中间那小姑娘急匆匆走上前来,不由分说地抓住了苏青鸾的手,问出了一个在苏青鸾看来非常让她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056 死道友不死贫道 这小姑娘生的柳叶眉,鹅蛋脸,虽然由于未曾修饰让她的肤色有些偏暗,但在这几位小姑娘之中,她的容色是最好的。 而且从她所站的位置来看,在这几个小姑娘的小团体当中,她的位置也应该是最高的。 “那你是怎么看待沐先生的?”那居中的女孩紧紧盯着你问。 苏青鸾简直满脑袋问号了,这到底是什么牛马问题? 接二连三莫名其妙的问题让她耐心有些见底,她没好气道:“不熟,我要回去了。”她现在只想回家。 比起这帮小丫头,家里那个熊孩子弟弟都变得可爱起来。 苏青鸾本以为,她主动退一步,对方就不会在纠缠,不曾想对面几人一个两个倒先不高兴了。 “什么啊,她在清高什么?” “她这是在瞧不上沐先生吗?” “不过是仗着自己长得比较美……” 其他的话苏青鸾没注意听,最后那句倒是让她眼睛一亮。 她看向说这句话的柳儿问:“我长得那么美?” 受到这个时代的工业水准问题,苏青鸾家铜镜倒是有的,只不过模糊一片,而且也不甚平整。 每每想要揽镜自照,苏青鸾都感觉自己在照一个模糊版本的哈哈镜,所以至今为止,她对自己的具体容貌也没有什么特别精确的把握。 所以听别人说自己长得美,哪怕是以不那么愉快的语气提及,她也觉得心花怒放——没办法,谁让她也算是颜控党呢? 见苏青鸾一扫刚才的不耐烦,突然变得两眼放光,对面的几个小姑娘都被吓得一愣。尤其是柳儿,更是倒退一步:“你这人莫不是脑子……有病?” 苏青鸾翻了个白眼儿:“拜托,谁不希望自己长得美呢?比如这位姐姐,”她看了看中间那小姑娘,“便是容貌清丽,一眼望去,我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呢,便是那沐先生,人群中也会最先注意到你吧。” 她完全是用红小姑娘的心态随便夸了两句,不曾想那小姑娘听了她的话,竟然羞红了脸,刚才盛气凌人的架势也弱了下去。 苏青鸾心说:果然是小姑娘,面皮薄。被随便这样夸一夸,竟然就害羞了。 还……挺可爱? 倒是另外几个不高兴了,纷纷说着“我们又差在哪里?”“我也长得不差啊”之类的。 苏青鸾连忙道:“当然,容貌不是唯一让人喜爱的标准,不都说郎君们喜爱温柔和顺的女子?” “要说温柔……”柳儿看看旁边的人,“春花倒是我们中性格最温和的……” “明明我的性格更加讨人喜欢,我全家……” 得,又争起来了。 一来二去,苏青鸾夸一夸这位,又捧一捧那位,倒是把她们几个都捧得飘飘然。 几个小姑娘倒是不再为难她,而开始互相比对谁更好看,谁性子更好,谁更讨人喜欢了。 趁着几个小丫头争得面红耳赤,苏青鸾悄悄绕过她们几人,一溜烟沿着河边跑出去半里地,回头见她们几人已经变成远处几个小黑点儿,才长嘘一口气。 好在这几个小丫头性子单纯,说白了——好忽悠。 随便几句话,就能让几个小姑娘产生攀比心,也能看出来这几人就是小孩子心性,没啥太大的心眼儿。 不过苏青鸾也庆幸正因为如此,她才好脱身。 至于这几个小姑娘会不会因为这次争吵产生什么不好的结果——抱歉她又不是她们的爹娘,这种事就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她自己脱身就好了。 对于沐行之在村里年轻女孩中间的人气之高,原本苏青鸾还有些很意外。 但是当她一路回家的时候,特意留心观察一遭和沐行之年龄相仿那些青年的形貌之后,也觉得难怪如此。 的确,沐行之容貌并不出挑——远的不说,若剃掉胡须单论容貌,自家阿爹这个中年帅哥都可以把沐行之清秀的脸容比下去。 更何况,沐行之不良于行,且肤色偏于苍白,应该身体也比较孱弱,不如很多整日种地打猎的青年们挺拔健壮。 但是他只坐在轮椅上,就有一种让人宁心精神的气度,好像泰山崩于面前,只要有他在,就不必慌张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尤其那点漆双眸,当含着笑意望过来,苏青鸾不得不承认,就算她完全不打算对一个封建时代的男人有什么多余的幻想,也有一瞬间似乎被那目光夺走心魄的感觉。 可能这就是所谓气质型男人吧,苏青鸾漫不经心地想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家门口已经就在前方了。 苏青鸾一抬头,妹妹就蹲在院子外的柴门边上,拿着树枝蹲在地上写写画画着。 听到脚步声,小丫头抬起头来,随即咧开嘴露出一排小白牙:“阿姐,你终于回来啦!” 苏雪雁刚要起身,结果身体一晃,“噗通”坐了个屁墩儿,委屈地扁扁嘴:“阿姐,我等你等的腿都麻了……” 苏青鸾立即向萌萌势力投降,快速走过来将妹妹搂在怀里,晃了晃手里的鱼篓:“雪雁看,阿姐又给你抓鱼吃了!” 这次小丫头不像之前,一听到“鱼”这个字就皱鼻子了,而是期待地趴在鱼篓边上向里面望了一下,然后嫌弃地捏住小鼻子: “生鱼还是好臭啊!“小姑娘瓮声瓮气地说道。 苏青鸾扶住妹妹站直了,又摸摸她的小脑袋:“做好了就不臭了!”随即,她歪头看向地面,“雪雁在写什么?” “在写阿姐教我的字!”苏雪雁指了指地上。 苏青鸾一看,心里一惊。 其实她说是教两个孩子认字,更多的是在教弟弟苏玄鹤——毕竟在她看来,妹妹才三岁多,不到四岁。 这个年纪在现代,甚至才刚刚上幼儿园,远远没有到学认字的程度。 但是苏雪雁却在地上清清楚楚写下了她自己的繁体名字——虽然是歪歪扭扭,笔顺看起来也有问题——这对一个不满四岁的孩子来讲,非常非常难得了。 苏青鸾一瞬不瞬地看着地上“苏雪雁”三个字,心中打定了一个主意。 057 烤鱼 苏青鸾领着妹妹跨进院子的时候,便看到之前在院子里支起土砖灶的地方,阿爹坐在一旁削木棍。 而弟弟一张小脸儿花里胡哨跟小花猫一样,正“嘿咻嘿咻”往这边搬柴火。 见苏青鸾带着妹妹走进屋里,杨氏从灶房内走出来,用围在腰上的围裙擦了擦手,笑着招呼道:“你说是要烤鱼,阿娘做了几个小菜,现在就等着鱼上火烤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过度,苏家已经完全接受了苏青鸾这个女儿作为厨房的主力——无他,苏青鸾做出来的东西,经常样式新鲜,而且更加美味。 甚至连杨氏都被自己的女儿调动起一些心思,琢磨起了怎么做菜能更好吃。 苏青鸾应了一声,让妹妹进屋把跌了一跤弄脏了的衣服换下来,自己则去厨房收拾鱼。 今天又从番商那里又买来许多香辛料,苏青鸾并不能确定家人对各种香辛料的适应程度,于是按照不同的配比调制出了不同的香辛料配方。 有偏辛辣一些的,也有偏咸香一些的,分门别类做上不同的记号,并分别记下调味料的差别。 杨氏也在灶房给自家大女儿打下手。 苏青鸾看着阿娘正要给鱼开膛破肚,连忙阻止道:“阿娘,开口不要那么大,要小一些——最好若是有缝衣针和线,待会儿把肚子缝起来。” 杨氏对女儿总是对食材做一些奇怪的事情也见怪不怪了,只问道:“为何开膛破肚之后,要把肚子缝起来?” 苏青鸾卖了关子:“阿娘,您莫问,待会儿就知晓了。我之前说准备的菜呢?” “喏,豆芽,泡好的干豆皮,胡瓜,菘菜,藕片,都在这儿 。”杨氏把码放的整整齐齐的各种菜色放入一个大盘子里装过来,放在苏青鸾的面前。 苏青鸾拿过已经冲洗干净的鱼,先把内外细细腌制好,转身去查看外面的火烧起来没有,顺便看看木工大手的自家老爹,有没有做出自己想象中的“烤鱼签子”。 还真做出来了! 苏青鸾惊喜地看着那一根根约莫一尺长,比小指头还细一些的“签子”,眼睛放光地看着自家阿爹:“您真是太伟大了!” 说来这签子的形状并不是什么特别复杂的形状。 然而要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凭借纯手工做出好几根粗细均匀,不能太过弯折,还要顶部尖锐的木签子,却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苏广福甚至害怕自家女儿扎到手,把每根签子都细细磨光滑了! 这种连细枝末节都注意到的情况,让苏青鸾简直不舍得把这些木签子用掉了! 谁知苏广福听到这话大手一挥:“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下次若是再用,做新的便是。” 苏青鸾回到灶房捣鼓了半天,终于拿——更准确地说,是捧——着三根穿好鱼的签子,走出来。 这时候,土砖垒起来的火炉子已经烧起了火,苏青鸾连忙填了两块木头,压了压上窜的火苗,然后把手上那三串鱼架在了已经垒的很高的土灶上面。 苏玄鹤盯着那三条烤鱼,有些奇怪地皱眉:“今天的鱼好胖啊——肚子都特别大!” 苏雪雁也点点头:“感觉它们的肚子太胖,都游不动了!”随即,小丫头抬头看向苏青鸾,“阿姐,这几条鱼是不是因为有的太慢,才被你抓到啊?” 这一句话,把在场的及个人呢都逗笑了。 杨氏想到方才在灶房大女儿同自己说过的话,朝着鱼肚子开口的方向看过去——果然,那里隐隐有着缝合的痕迹。 “大丫,你真的把鱼肚子缝上了?”杨氏纳闷道。 苏青鸾点点头,小心地把鱼翻转到另一面,随即拿过已经融化的猪油,在烤鱼的表面细细刷上一层。 油脂滴落在下面木柴烧成的碳上面,发出“嗤啦”一声,爆出了一阵蛋白烤焦的香味。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鱼肉的表皮渐渐泛起棕褐色,而伴随着鱼肉的味道,还混合着属于香料的辛辣咸香以及隐隐的清香味。 小孩子对味道最敏感,苏雪雁提提鼻子笑道:“我闻到有煮菜汤的味道!”随即她环顾四周,好奇道,“没有菜汤啊?” 苏青鸾笑着说道:“虽然没有菜汤,菜却是有的。”说着,手上平稳地将一条鱼再次翻转了一下,将两面翻转过来。 又过了一会儿,从鱼腹部的切口处,开始又汤汁滴落。 好在苏青鸾方才把签子穿过鱼腹部的时候,是每条鱼用了两支签子,让整条鱼以平躺的姿势被炙烤,因而汤汁流失的并不多。 但是苏青鸾心里还是有些可惜——没办法,条件有限,没有锡纸,也没有烤盘。 虽然铁煎锅能够勉强替代,但是又没有炭烤鱼的特殊熏烤风味,终究不能代替烤制。 心里这么想着,苏青鸾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待到汤汁滴落的情况变少的时候,苏青鸾开始在上面细细撒上不同分量、不同配方的香辛料调配而成的调料粉。 “二壮,给我取来三只盘子——要大一点。”苏青鸾抬眼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 “怎么又是我……”小声嘀咕一句,然而苏二壮小朋友还是乖乖去端盘子了。 等到苏玄鹤把盘子端过来,苏青鸾已经把调料撒匀,指了指第一条鱼:“这条鱼的香辛料放的最少,腌制也是用‘酸钩儿’腌制的,味道相对而言不辣。” 又指了指中间的鱼:“这条鱼我在调味的时候尝试调了一些吴茱萸进去,不过更多的是别的香辛料,有些辣,但是更多的是香。” 又指了指最后一条鱼:“这条鱼我用料比较重,弟弟妹妹还是不要尝试了,不然可能会舌头痛。” 尤其是妹妹,按照之前一口洋葱就能辣哭的状况来看,这条鱼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下口的。 说着,苏青鸾把口味最清淡的那条鱼率先转移到了盘子上面,把上面的签子缓缓地抽离了出来。 苏广福看了一眼那签子:“直接拿在手里吃不是更方便?” 苏青鸾笑了笑,拿起筷子,把鱼腹部轻轻戳破。 “哇……” “这是……!” “竟然……” 苏青鸾望了一圈家人们的神情,笑道:“大家来尝尝吧!” 058 吃辣挑战 伴随着焦脆外壳轻轻“咔嚓”破裂之后,露出里面莹白的鱼肉,以及包含在内的各式菜蔬。 因着事先涂抹了各种香辛料调味料,菜蔬的颜色呈现微微的棕黄色,在鱼肉的包裹之下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 “大家尝尝看,这样做的蔬菜味道怎么样?”苏青鸾说着,用筷子将鱼腹慢慢划开。 随着她的动作,鱼腹内部缓缓流出明亮的棕黄色汤汁来,对弟弟妹妹说道:“这条鱼我没有放吴茱萸,不辣的,你们也可以吃。” “吴茱萸是什么?”苏雪雁有些懵懵懂懂地问。 苏青鸾冲她眨眨眼睛:“就是吃完嘴巴会痛的一种调味料。” 小丫头立刻想起来之前那吃洋葱的惨痛经历,连忙把小脑袋摇的仿佛拨浪鼓一般:“我不要吃放吴茱萸的!” 苏玄鹤听到这话撇撇嘴:“哼,胆小鬼,我才不怕呢!” 小丫头被嘲笑了,不太高兴地撅撅嘴。但是她却并没有因此就上来一股倔劲儿非要“挑战不可能”——反正她不吃那嘴巴会痛的东西。 苏广福和杨氏率先尝了尝鱼腹里面的蔬菜。 杨氏双眼一亮:“这藕片沾了鱼肉的鲜味,竟然比平素更加好吃!” 苏广福也点点头:“里面的鱼肉很,嫩。” 苏青鸾点点头:“因为外面的鱼皮虽然已经被烤的焦脆,但是鱼腹里面有蔬菜,可以在受到加热的时候渗出汤汁,保持住内部鱼肉的鲜美滑,嫩。” 苏玄鹤吃的嘴巴边儿上一道一道黑色的印子,嘴巴还停不下来:“这鱼皮脆脆的,而且又香,和我吃过那种干巴巴的烤鱼不一样!” 苏青鸾指着手边上的猪油说道:“因为我在烤鱼的时候,每翻面一次,就要刷上一层大油,这样可以让鱼皮表面附着一层油脂,自然烤出来的鱼香脆又不干柴。” “这里面的豆芽比炖鱼汤里面加的菜好吃!”苏雪雁吃的眼睛笑成两弯月牙。 苏青鸾见妹妹爱吃,又把自己面前的一些豆芽分给她:“因为只用蔬菜本身的汤汁作为‘汤底’吸收周围鱼肉的鲜美滋味,自然比鱼汤里面的滋味更加浓郁鲜香。” 说着,又把最辣的那一条拆下来,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自家弟弟:“我说有些人刚才笑话妹妹倒是挺急不可待,这里就有一条加了不少吴茱萸的烤鱼,要不要来试试呀?” 随即又对爹娘笑道:“阿爹,阿娘,女儿嗜辣,这条鱼虽然为了解馋,但是口味的确下的有些重,阿爹阿娘可以先少些尝试,若是合口味再吃。” 苏广福和杨氏之前只在过年时候的屠苏酒里见过茱萸,而且加的也不多。 在以前,由于调料贵重,家里基本除了粗盐和少量的酱油陈醋,几乎没有余钱购买那许多香辛料,也因此,这两夫妇对于吴茱萸的具体辣口的程度也没有什么概念。 于是,两个人下筷子的时候都带着几分小心谨慎。 这就是成年人的智慧。 然而,这里偏有一个胆大的熊孩子——苏小二小朋友没有什么成年人的智慧,偏偏刚才苏青鸾那句话又蔡成功挑起了他不服输的心气儿。 于是本着“让你们看看真正的男子汉有多勇敢”这种想法,苏玄鹤挺了挺腰杆,动作迅速地朝着阿姐口中“最辛辣最口重”的那一条烤鱼发起了“进攻”。 “咔嚓”一下,苏玄鹤用筷子撕下来一大块鱼肉。 由于这条鱼的香辛料放的比剩下两条放的多很多,鱼皮上面还依稀有着各种调料的颗粒,苏青鸾还是忍不住提醒:“你吃之前把鱼皮上的调味料抖一抖,不然太多了些。” 不曾想,她不说这句话还好,这话刚一出口,反而让自家的熊孩子弟弟更加不服气。 他端着盛满了鱼肉和蔬菜的小碗,说道:“就这么点儿辣味,我才不会和三丫一样哭鼻子呢!” 说完,他就开始埋头扒拉碗里的菜。 最开始,苏玄鹤的动作堪称风卷残云。但是没过一会儿,他的动作开始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而且他原本因为天天在外疯跑而有些麦色的小脸儿上开始浮现红晕,而额角开始微微渗出汗珠。 就坐在苏玄鹤身旁的苏广福把儿子的反应看在眼里,低声说道:“吃不进去别逞强。” 杨氏也发现了苏玄鹤反应不对,凑过来问道:“儿啊,你是吃的辣狠了?”说着转身去给苏玄鹤端水来。 苏青鸾也一早就盯着弟弟的反应,见状微微蹙眉,转身去拿每日都会剩下来一些的卷饼给弟弟解辣。 自开始苏玄鹤还一直嘴硬,不肯吃饼喝水。 但是后来他感觉嘴巴越来越痛,痛的感觉头昏脑涨了起来,不得不“认输”,端起了盛水的茶碗,也吃了阿姐递过来的卷饼。 不过他吃喝的十分委屈,一直有眼泪在眼眶里面打转——好像吃不了辣而“认输”是一件多么丢脸的事情一样。 尤其,当看到苏青鸾若无其事地将辛辣非常的鱼肉连皮一起,面不改色地放入嘴中嚼嚼不倦,他的脸上甚至流露出敬佩的神色。 最开心的自然是小丫头苏雪雁——方才被阿兄一顿嘲笑不能吃辣,结果到头来阿兄自己也被吴茱萸的辛辣折磨的眼泪汪汪。 她欢快地拍着小手:“阿兄哭哭,丢人丢人!” 这回,轮到苏玄鹤这个当哥哥的噘嘴吧了。 苏青鸾同样心情不错,一方面是觉得自家小弟死要面子活受罪这一点有点好笑又有点可爱,另一方面自然是久违地吃到了这种过瘾的辛辣食物。 对于一个无辣不欢的人来说,自从穿越一来将近两个月时间,别说辛辣,最开始甚至连咸甜二味都难以为继,简直就是人间疾苦。 虽然吴茱萸相对于辣椒来讲辣度还是有些欠缺,而且辣而微苦,没有辣椒那种辣而香的味道,不过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足可以用来解馋了。 毕竟一个铁锅铁铲都算是“奢侈品”的年代,还能有多大奢求呢? 很快,三条鱼都被消灭掉了。 事实证明,除却苏青鸾这个真正的嗜辣星人,就连自家爹娘都也只能吃到中等辣度就受不住了。 最后由于菜不够吃,苏青鸾不得不把最辣那条鱼里面的菜做成卷饼,又把“酸钩儿”做成的甜果酱夹在里面解辣,苏广福和杨氏才吃得下——至于对另外两个孩子来讲,这种程度也算是“高难度挑战”了。 对于这种“难度挑战”,苏雪雁自然敬而远之,苏玄鹤倒是吃了几口,但是却不曾想引出后面全家人好一通忙乱。 059 肚子痛 晡食用毕,杨氏在灯下做针线活儿,苏广福则去外面补房顶——前些时候下雨,东边的上墙角有些渗水,虽然不甚严重,但总需要修补。 往常这个时候,苏青鸾都会给弟弟妹妹在院子的土地上或者写写画画认几个字,或者讲个什么不太浅显的小故事当做“睡前读物”。 一般这种时候,两个小家伙都听得特别聚精会神——尤其最近讲的是《西游记》里面有名的桥段,比如大闹天宫,三打白骨精什么的。 这种具有神话色彩的故事,无论什么年代都非常吸引小孩子,两个小家伙经常听的是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要缠着苏青鸾再讲一段,再讲一段。 但是今天晚上,虽然苏玄鹤也打起精神坐在苏青鸾身边,但是苏青鸾发现他明显没有以往的精神头,整个人都蔫儿蔫儿的。 苏青鸾微微蹙眉:“怎么?不舒服?” 最开始苏玄鹤皱着一张小脸儿,就是不肯承认。 后来苏青鸾见他那个别扭的样子,给了他一个脑瓜崩:“小孩子做什么这苦大仇深的样子?这么别扭的性子到底是怎么养成的?” 看他不停揉肚子的动作,苏青鸾就明白,十有八九是那吃到肚子里的辣味还没有完全缓过来。 苏青鸾先哄妹妹去找阿娘,自己则是让苏玄鹤回到他自己的屋子里去床上躺着。 而她自己则是去灶房,用瓦罐烧了一些热水,在里面加了一些白糖,这样里面的甜味能够快速中和辛辣感,而且白水本身也能中和掉吴茱萸的辛辣刺激感。 苏青鸾很少进弟弟的房间——毕竟对方也是七八岁大的孩子,正是说大不大,但是说小也不算小的年纪。 按说原身和苏玄鹤是亲姐弟,倒也不必如同外人一般计较那许多。 但是作为“刚刚被认回来不久的家人”,苏青鸾隐隐能够还是能够感觉出来,爹娘和自己这个弟弟,隐隐约约还是把自己当做“陌生人”。 当然,他们不是要故意排挤自己,但缺失了十几年的相处时光,的确也是事实。 不过爹娘还好,毕竟是成年人,只不过对待她比起其他两个孩子有些客气——这种客气恰恰也是苏青鸾需要的。 毕竟她很难以想象,自己一个灵魂上二十多岁的成年人被两个大不了自己多少岁的同辈“管教”。 苏玄鹤则常常是像一只准备战斗的小公鸡,好像生怕自己看扁了他。 反倒是苏雪雁这个小丫头,大概是年纪比较小,而且具备吃货属性,所以自己平常只要多做好吃的,小丫头的好感度就“蹭蹭蹭”网上涨。 心里闪过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苏青鸾已经站在弟弟的房门口。 “二弟,我是阿姐,我可以进来么?”苏青鸾在门口叫了一声。 “你、你要进来做什么?”里面的声音闷闷的,应该是这孩子把自己捂在被子里了。 “给你沏了糖水,喝了肚子舒服些。” “我不要……” 这熊孩子! 苏青鸾“啧”了一声,心说臭小鬼真难伺候,干脆不客气地推门而入——什么尊重,什么隐私,在熊孩子面前苏青鸾表示她现在如果在外面好说好商量,怕是今晚都进不去屋子! 和自己那间被特意收拾出来的房间不一样,苏玄鹤的房间显然是杂物间收拾出来的——外间还隔着很多农具和木工工具什么的。 跨过一道木门坎,才来到里间。 农家的屋子没有什么多余的布置,和苏青鸾那个房间一样,只有一个睡觉的木床,一只小木凳,一个收放杂物的床头木箱。 而苏青鸾的房间甚至多了个小木桌。 屋里黑漆漆的,小鬼头没有点蜡烛。 借着门口的一点亮光,苏青鸾看向床榻上那卷成一团的被子,面无表情道:“起来,喝糖水。” “我才不起来!”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阿娘每次让我喝药,都说是糖水。” 好么,娘亲信用破产,自己风评被害。 想了想这熊孩子不服输的性格,苏青鸾“切”地嗤笑了一声:“不是男子汉么?不是笑话别人胆小鬼么?难道男子汉还怕吃药?” 果然,被这么一激,苏玄鹤“呼”地一声掀开被子:“不就是吃药么?谁怕啊?!” 苏青鸾:……这种性格,真的好懂呢。估计就算重复利用激将法一万次,这小破孩儿都能上钩。 当然,碗里面是货真价实的糖水。 大概是因为自己“言行一致”,苏青鸾发现喝完糖水的苏玄鹤小朋友的炸毛状态有所改善。 具体表现在,他比刚才坦诚了许多。 “还是难受吗?”苏青鸾接过喝空了的碗,低头问道。 “还有点儿……”苏玄鹤有气无力地咕哝。 “这就是所谓的‘死要面子活受罪’。”苏青鸾十分不客气地嘲笑,“你说你明明不能吃辣,何必让自己肚子痛呢?” “……” “算了,不说就不说。”苏青鸾表示自己不和别扭小孩儿计较了。 她转身把收放杂物的翻盖箱子暂且当桌子用,把手中的空碗放在上面,转头拍了拍床边上的位置:“躺在外面一点,我给你揉揉肚子。” “揉肚子做什么?”苏玄鹤有点傻愣愣问道。 “你肚子不是难受吗?揉一揉会好受很多。” 懒得再多废话,苏青鸾不由分说扯着苏玄鹤的后领子,扯着他躺下来,故作凶巴巴地来了一句:“别动!” 熊孩子竟然老实了。 这让苏青鸾有些意外,毕竟平素她越凶,自家这个弟弟炸毛就越厉害。 将手放在小屁孩圆鼓鼓的肚子上,苏青鸾没忍住这柔软的手感,不经意地捏了捏。 “哈哈哈……好痒……”苏玄鹤笑着缩成一只小虾米,又被苏青鸾扒拉躺平。 “别乱动。” “那你别挠我痒痒!” “……”她只是没忍住嘛。 但是苏青鸾的嘴上还是漫不经心道:“好好,不挠痒痒。” 随着苏青鸾手上力道均匀一下一下给自家弟弟揉肚子,小屁孩也逐渐放松下来。 过了一会儿,苏青鸾听到黑暗中,自家小弟低声嘀咕了一句:“不想让你看不起……” 怎么莫名其妙说出这句话? 苏青鸾回想了一下,明白过来,这是他对自己那句“死要面子活受罪”吐槽的答案。 “我什么时候瞧不起你了?”苏青鸾纳闷。 060 姐弟谈心 苏青鸾那句问话原本是没有走心的随口一说,毕竟自己刚刚被“认领”回来,和原本家里的成员有这样那样的隔阂也是很正常的事。 不曾想,她这么随便的一句话,让苏玄鹤支支吾吾,想要说什么,但是却什么也没有说。 这却让苏青鸾好奇起来了。 原本苏玄鹤就并不是什么心事很重的孩子。 虽然他经常在莫名其妙的地方逞强,但是却也十分好懂,简直就是把自己想的事情写在了脸上一样,所以苏青鸾才能经常一逗他就炸毛,从不失手。 她实在是没有想到“欲言又止”这个词儿能放在眼前这苏小二小朋友上。 现下太阳已经下山,虽然开着木格窗,但只有隐隐的月光照进来。 听到苏玄鹤一直想说什么而不说,苏青鸾正在给自家小弟揉肚子的手隔着他的衣服轻轻拍了一下:“小孩子做什么心事重重的样子,有话就说!” “其实……”苏玄鹤略略把身体转向苏青鸾这边,侧躺过来,“是长姐——之前的那个‘长姐’曾说,你之前都是被大户人家收养,看不我们家只是个农户……” 恩?苏青鸾倒是真没有想到,这还涉及原主。 很可惜她并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所以并不知道这话本身是真是假。 但是就现在的她所言,虽然她很喜欢有钱人的生活,但是比起被规矩繁多的富户收养,她比较喜欢自己成为那个“有钱人”本身。 毕竟虽然她喜欢富贵,却本质上生性懒散,只喜欢弄弄美食。 至于很多高门富户那些繁文缛节,如果能够避免,她自然是希望避免的。 然而,苏青鸾并不确定那位“养女”对自家弟弟如何说的,只模棱两可问道:“我回家来已经有一两个月了,二弟认感觉我曾有过瞧不起家中任何人的样子么?” 苏玄鹤本质上还是个很坦率的小孩,认真回想了一下,摇摇头。 发现昏暗的光线里,阿姐应该是看不清他的动作,又出声回答:“没有,阿姐总是给我们做些好吃的吃食……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偏心小妹……”苏玄鹤有些委屈巴巴地小声嘀咕。 苏青鸾闻言乐了,手下揉肚子的动作又改成轻拍了一下:“还好意思说?!” “我知道,小妹年纪小,我是兄长,应该多让着她……” “对于爹娘来说的确如此,雪雁才三岁多,的确需要更多的照料——不过我偏心雪雁难道不是因为,她更加可爱么?我揉她的脸,她都不躲开的!” 苏青鸾这么说纯粹夹带私货。不过对苏青鸾来讲,小妹是贴心小棉袄,的确比熊孩子的二弟可爱很多。 苏玄鹤却并不知道阿姐心中所想,只委委屈屈一句:“大……大不了我以后也让你揉脸呗……” “呵,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一样。”苏青鸾嗤笑一声,“怎么,和之前那个阿姐相处的时候,她要揉你的脸也这般态度?” 倒不是苏青鸾小心眼,一定要和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比拼谁更受熊孩子弟弟欢迎,只不过她穿越以来都是对全家人以诚相待,自然更加希望对方也能全心对待自己。 不过她也明白,这不是那个小姑娘的错——毕竟从结果来看,自己这个原身虽并非本意,却占据了她原本十几年美好的生活。而她自己却因为命运作弄,要在这穷苦的乡下粗茶淡饭,荆钗布裙。 没想到,苏玄鹤却撇撇嘴:“之前的长姐从来不会摸我们的脸蛋……” 我们? “她也不亲近小妹?”这倒是很让苏青鸾意外,要知道苏雪雁在不哭闹的时候,完全就是冰雪可爱小精灵。 难道小妹以前十分爱哭? “长姐不亲近家里的任何人……”苏玄鹤的声音有些低落,“就算是阿爹阿娘,她也不亲近——她私下总是,她和我们不一样,是要过好日子的人。” 苏青鸾有些狐疑:这话怎么听上去,之前那位养女早知道自己是富贵人家丢的孩子么? 哈,怎么可能。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从苏青鸾脑中划过:自己穿越已经够不科学了,难道还能再来一个? 这又不是啥烂大街的事情,否则之前自己偶尔蹦出来一些比较“现代”的词汇,怎么从来没有人怀疑过? 此时的苏青鸾还不知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真相了。 “也许你之前那位长姐只是希望不过苦日子吧。”苏青鸾安慰了一句。 “现在她的愿望实现了。”苏玄鹤低声说道。 “你不高兴?” “不是的……”苏玄鹤的声音里有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哭腔,“只是我和妹妹,还有爹娘舍不得她的时候,她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虽然印象当中,之前那位长姐对他和妹妹都不亲近,但是当她要离开的时候,苏玄鹤小小的心里还是有一点舍不得。 然而那位长姐一瞬都不曾回头,就那么离开了,之后就只是排用人前来了。 甚至在临走前,那位长姐告诉他以及他的家人,“没有人喜欢受穷过苦日子,苏家大丫也一样,她甚至接受不了事实投了河”。 因为有长姐这个活生生的例子,所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苏玄鹤对于苏青鸾这个真正血缘上的姐姐都憋着一口气。 苏青鸾把放在二弟肚子上的手上移,摸了摸他的小脸儿。这一次,他没有躲开。 “这次你不用担心,我不会离开你们。”苏青鸾嘴角微微一笑——虽然她的笑容弟弟定然是看不见 ,“而且我也不会嫌弃现在的生活。” “为什么?”苏玄鹤微微抬头,“因为阿姐是周夫子说的那样‘富贵不可夺其心志’的人?” “正好相反,”苏青鸾亲自打破了弟弟的美德滤镜,“富贵可是太能夺我的心志了。” “……你、你好歹装一下……” “你小子懂什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啊!”苏青鸾捏了捏弟弟的鼻子,“只要是凭自己的本事得来的富贵,为什么不要?” 苏玄鹤小朋友似乎也产生了斗志:“我也要好好努力,长大多多赚银子,让爹娘还有你和妹妹都过上好日子!” “噗——” 黑暗中突然一声特别响亮。 苏青鸾一愣:什么声音? 苏玄鹤则是浑身一僵,不动了。 061 偏见 苏青鸾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弟弟一瞬间僵硬的动作。 但是过了片刻,空气中传来了异样的味道,苏青鸾连忙掩住口鼻,拍了一下弟弟的胳膊:“你这臭小子,我好心给你揉肚子,你就这么‘报答’你阿姐?!”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苏玄鹤结结巴巴辩白,“不是……不是忍不住么……” “不过这味儿也忒大……” “诶呀你别说了!”苏玄鹤害羞的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但是马上就因为受不了被子里的“鲜美”把头探出来。 “哈哈哈哈……”苏青鸾听到响动,非常不客气地大声嘲笑。 “你快出去!”苏小二羞愤非常,简直恨不能原地消失。 “行了,看你说话这么有精神, 应该是不难受了。”苏青鸾摸索着把箱子上的空碗拿在手里,“你快些睡吧!” 说着,她抬脚出门去了。 第二天,苏青鸾先去鸿福楼转了一圈。 苏青鸾那个古代改良版本的“紫菜包饭”由于主食很扎实,而且还有熏鸡和鸡蛋这样的荤食放在里面,很耐饿,所以很快受到了有些挑选余地但需要出大力气的人所喜爱,这让梁掌柜见到苏青鸾,又把她夸了一通。 甚至这一次,苏青鸾还没有开口,梁掌柜就主动问:“苏娘子若有什么新鲜的菜谱,可不要忘了咱们‘鸿福楼’。” 苏青鸾明白,无论是自家卖的卷饼,或者所谓的“千丝卷”和鱼汤,本身都不是什么特别需要技术的高难度食物。 就算自己在调味上花了巧思,一时半刻不得模仿,但是菜肴本身制作的难度却是不大的。 正因为难度不大,也因此用不了多久,仿制的菜肴就会陆续登场——事实上,现在“卷百财”就有隐隐开始有这个苗头了。 不过她也没有想着为“鸿福楼”制作什么特别难以模仿的菜肴类型。 在她看来,很多高难度的菜肴不是用料名贵,就是制作时间和成本都不低,一来二去成品的制作本钱也要水涨船高。 尤其现在这个时代,没有各种便利的设备,十天半月准备一道菜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这样一来,时间成本更会进一步拉高制作成本。 然而这种名贵菜肴的消费群体非富即贵,先不说花溪村那个小村庄,单即便是这镇子,也不过是多有商旅过客。 即便是有几户富贵之家,但也都是屈指可数,根本没有足够的对应客流。 所以苏青鸾目前的对策还是用简单方便的大众美味,在调味上多花些心思拉开距离,薄利多销。 至于那些回想起来哪一个做法都麻烦至极的“珍贵菜肴”,等她有朝一日去到更大更繁华的地方再行考虑。 至于现在—— “您请放心,若有新的菜谱,必然会想着梁掌柜的!”苏青鸾没有拒绝,但是也没有把话说的太死。 回去的时候,苏青鸾见爹娘都有些无精打采。 苏青鸾好奇地问:“这是怎么了?” 杨婶子把苏青鸾拉到一边,小声嘀咕道:“苏小娘子,你可是要劝劝你阿爹阿娘。” 苏青鸾还道是怎么一回事,却原来由于模仿“卷百财”的这几日渐渐多了起来。 虽然大多数都没有“董记卷饼”那般恶劣,通过压低价格恶性竞争,但是由于味道也不算太差,用料更为扎实,且价格稍微低廉,最近光临苏家摊位的客人愈发少了。 加之原本每日光顾这里的许克宽老爷子养病在家,之前十分热闹的“卷百财”的摊位上就有点冷清的味道。 虽然仍旧有不少客人光顾,但是比起之前络绎不绝的样子,可是差了一截。 这种落差在做惯了生意的人眼里就见怪不怪,但是对于第一次出小摊的苏广福夫妇,可就不那么好接受。 尤其最开始的摊位是那么热闹,这种落差就更加巨大。 苏青鸾倒是不意外地笑着劝道:“阿爹,阿娘,这卷饼没什么高深的学问,不过是味道的调制,被模仿也是早晚的事。”更何况这个年代调味品远没有现代丰富,所以变换的风格也有所限制。 “可是客人越来越少……”杨氏还是有些着急。 苏广福倒是很快看开了:“有什么关系,大不了关了摊子,咱们再去种地做活计。”他低头看向妻子,“最多就是回到过去的日子而已。” 苏青鸾心说那倒也不至于。 不过现在毕竟是在外面,她不能说的太详细。 这么想着,苏青鸾对杨氏道:“阿娘,我去一趟弄墨轩。” “去看许老先生?”杨氏挑眉。 “昨日刚去过许老先生的家您忘了?”苏青鸾笑道,“我只是去买一些笔墨纸砚罢了。” “买那些作甚?”杨氏一惊。 “给弟弟妹妹拿来用的。”苏青鸾说道,“总在地上用树枝写字不是回事,总要学会用毛笔。” “诶唷,学那劳什子作甚?”瘦猴儿听了苏青鸾的话,满不在乎地凑过来问,“你还真指望让你那个弟弟考状元啊?” “就是说,”杨婶子也凑趣,“只要会写自己的名字,会算账认铜板,不就好了?学那许多作甚?那什么之乎者也,又不能当饭吃。” 苏青鸾明白,这个年代莫说学富五车,便是识文断字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甚至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比如瘦猴儿和杨嫂子这样,觉得读书没什么用,不如会织布种田这样的活计来得重要。 甚至连自己的爹娘,虽然也支持弟弟明年就找个先生开始开蒙念书,但听苏青鸾的意思,是连妹妹也要一起,他们的脸上同样浮现出迷惑不解—— “她一个不到四岁的女娃,学念书认字做什么?” 甚至他们都认为,比起让苏雪雁读书认字,倒不如让苏青鸾教她怎样才能做出好吃的菜肴,这样今后若是嫁人做得一桌子好菜,也能够更加讨得婆家和夫婿的欢心。 甚至,苏青鸾听到瘦猴儿和杨婶子向过来排队买卷饼的客人学说此时,大家也是类似的想法——学那些之乎者也有什么用?还不如多学一样活计来得实在。 至于女娃娃,更是女红之类更要紧,一个三四岁的女孩,给她买笔墨纸砚,实在很是浪费。 苏青鸾看着眼前这些人,并不感到气氛,却突然浮现一种无力感——那是横亘与时代之间的隔膜。 062 突发状况 苏青鸾明白,无论自己的爹娘,甚至杨婶子瘦猴儿和其他路过的人,实际上都没有什么恶意。 他们并不是针对自己,而是他们惯常的思维认知,就是认为对于一个平头百姓而言,“读书无用”。 他们只是在按照自己的处事经验,向她提出一个省时省力的办法而已。 因为太多经验告诉他们,读书,尤其是读那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懂得太多,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好处。 苏青鸾也隐约明白,这个时代想要“知识改变命运”,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先不说这个时代的所谓“科举”甚至比现代高考要严苛的多,单就“获取知识资源”这件事本身,都难如登天。 苏青鸾并没有打算就此说服所有人接受她的想法——那样也是不可能的,除非给所有人都上一个催眠术之类。 然而她可以选一个既不锋芒太过,也不妥协退让的折中方法。 “诶唷,哪就扯到那么远的事情呢?”苏青鸾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那举人老爷十里八乡出不来一两位,我还能做那不切实际的白日梦?” 她摆摆手:“左不过是给弟弟妹妹买回去一些纸笔当个打发时间的物件儿。小孩子吵吵闹闹,学着认几个字,到时候将来若是出来做点小本买卖,让他们会记账会看合约,不至于被糊弄,也就罢了。” “至于我那小妹,”苏青鸾继续说道,“她虽则年岁还小,若将来长大,总会能不会计算家用不是?” 苏青鸾这话一出口,别说是苏广福两口子,就连杨婶子、瘦猴儿还有近旁几个凑热闹过来的小摊贩也心有戚戚地点头。 “可不是,至少咱要认得铜板和银子不是?” “而且若是小娘子嫁人当家,当真不会理账,确实也很难当家的。” “呵呵呵……说的也是,若俺当初少许识得几个字,也不至于被诓骗少了一批货,赔了十余贯钱啊!” “就是说嘛,若是会算账,都不用请账房,又省下一笔支出……” 大家七嘴八舌聊着天,苏青鸾也暗中松了口气——虽然爹娘不同意妹妹识字她也可以偷偷教,但是松了口的话,她总归轻松一些。 待到把卷饼所需的菜丝备足一定分量,苏青鸾便擦了擦手,转身去弄墨轩,盘算着先买些便宜的笔墨纸砚给弟弟和妹妹——反正最开始只是练习用,若是买那些贵重的松香墨洒金纸,也有些太过奢侈。 心里盘算着,苏青鸾来到弄墨轩。 许掌柜不在,只有一个看着店的伙计。 但是此时店里却有另外一名客人,倒也是一位熟人。 “梁掌柜?”苏青鸾冲着那头戴巾帽,身着宝蓝色丝绸长袍的圆胖背影招呼道,“真的好巧啊!” 梁有道转身露出那圆圆的,看上去十分可亲的笑脸,笑道一脸和蔼:“诶唷,这不是苏小娘子?也来买些笔墨?” 苏青鸾点点头,冲那伙计报出一串自己想要的文具。 梁掌柜在旁边听着听着,转身过来问道:“苏小娘子,这些文具可也太过粗糙。” 苏青鸾笑着解释:“没有关系,只不过是为了让年幼的弟妹稍许学认些字罢了,若是用了太过上品的用具,反而浪费。” 梁掌柜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苏小娘子且慢,这里倒是有些笔墨纸张,虽然不是什么上品,倒是给令弟令妹做习字用正合适,今日小娘子便不必破费了。” 苏青鸾推却几次,然而梁掌柜的态度却十分热情。 盛情难却,苏青鸾也明白,这是梁掌柜有心同自己交好——毕竟从目前看来,无论是鱼汤还是“千丝卷”,销量都很不错。 从这个角度来看,若把梁掌柜比作公司老总,那她也算是一个能力不小的技术工人。 而且是掌握一定核心技术的技术工人。 所以就算是为了“公司”的长远打算,梁掌柜也会想要交好苏青鸾的。 想通这一点,苏青鸾也从善如流道:“既然如此,小女子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梁掌柜选了一个笔洗和两条松烟墨,笑道:“自己用惯了的东西,让伙计来买总是不放心。” 选完自己所用之物,梁掌柜又向弄墨轩的伙计说了一串文具,只说稍后有鸿福楼的伙计来取,只让他按照所说清单准备。 等他试过了所选之物,两人便一同朝着“鸿福楼”走去。 两人一起来到二楼雅间靠近内院的最里面一间,,梁掌柜招来一名伙计吩咐了一句,那伙计便一溜小跑下楼去了。 “苏小娘子稍待片刻,”梁掌柜笑道,“我遣伙计去去就回。” 说话间,便有人端上茶水点心。 苏青鸾本想着打发时间,随便做些什么,于是拿起一块那梅花状的糕点,咬了一口细细咀嚼。 吃了两口,她就把那点心放在自己面前的小碟内,转而喝起茶来。 虽然这点心细腻实话,却也太甜了。 苏青鸾心里默默吐槽。 然而这个时代,无论糖或者蜂蜜都十分昂贵,想必这点心是梁掌柜特意吩咐端来,平素很难吃得到的。 所以她并不能把心里的吐槽明说,不然有些“不知好歹”了。 不过很显然,苏青鸾不是个擅长隐藏自己心思的人,梁掌柜立即觉察到她表情上的细微改变,忙问:“怎么?这点心不合苏小娘子的口味么?” 苏青鸾斟酌一下,缓缓说道:“这点心细腻柔软,又如此香甜,定是受到许多嗜甜之人的喜爱,但恐怕失了许多口味清淡的客人……” 梁掌柜点点头:“我便不太喜好甜食,这点心虽然难得,我却入不得口。” 苏青鸾笑道:“梁掌柜若是信我,小女子倒是有一方法,让这点心变得清香淡雅,而不过分甜腻,如何?” 梁掌柜眼睛一亮:“若这点心大卖,当算苏小娘子一份分红!” 苏青鸾等的便是这句话,闻言笑道:“既然如此,便请梁掌柜去取笔墨,待我……” “掌柜的!掌柜的!!”倏然,外面传来惊慌的喊叫,打断了苏青鸾的话。 顺着走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将地板踩得“咚咚”作响。 片刻之后,外面的伙计闯了进来:“掌柜的,大事不好了!!” 063 救急 做生意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忌讳”的,尤其是“不好了”“糟糕了”这样的话。 所以听到那伙计慌慌张张跑了进来,梁有道原本笑呵呵的圆脸“刷”地沉了下来。 原本笑眯眯的佛陀样,这样阴沉着一张脸,立即显示出平素不易让人觉察的威严。 “瞎嚷嚷什么?!”梁掌柜冷哼了一声,“慌里慌张,像什么样子?!到底怎么回事,详细说来!” 那小伙计见梁掌柜发怒了,“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一通告罪之后把事情的原委详细说了。 却原来,方才有一行人从此地路过,到“鸿福楼”这本地最气派的酒楼打尖儿。 这一行人虽然低调,但伙计整日接触三教九流,虽不至于火眼金睛,好歹有几分眼力劲儿,一看就知道这一行人非富即贵。 于是当即殷勤招待,让到二楼雅间不敢有丝毫懈怠。 不曾想那一行人用餐途中说笑之间,有一名少年竟是被食物噎住了,此时正憋得不停咳嗽,偏又憋喘的厉害,大家已经慌成一团了。 小伙计被这一阵仗吓得六神无主,连滚带爬地来寻梁掌柜做主。 梁掌柜听到之后,立刻对那伙计吩咐道:“你速去回春堂请郎中,银子便去账房支取。” 又叫来另外两名伙计,确保楼上的骚动不会影响到一楼就餐的客人。 安排完这一切,梁老板匆匆对苏青鸾说道:“小娘子请宽坐,我去去就来。” 苏青鸾跟在后面道:“我也去看看吧,万一能帮忙呢?” 现在这个紧急状态也的确不是客气推让的时候,梁掌柜闻言点点头,两人便一起去了那事发的厢房。 梁掌柜刚到厢房门口,便被三四名体格精壮,眼冒精光的大汉拦在门外。 苏青鸾上下打量那几名大汉,个个虎背熊腰,身板儿端正,显然和一般的家丁精神面貌很是不同。 看着装打扮,皆是靛蓝滚边的玄色短打,不但十分统一而且布料讲究。 看门的下人都如此打扮,这包间内的主人到底何方神圣? 她这边胡乱猜想着,那边梁掌柜却被推搡出来,嘴上却在连连解释:“在下乃‘鸿福楼’的掌柜,请问客人到底如何了?” 包间内房门半敞,苏青鸾仗着自己身形瘦小,而梁掌柜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一个侧身朝着房间内偷看过去。 只见屋内饭桌旁边的地板上侧躺着一人,由于弓着身子脸容微微冲下,看不十分真切。 但是从轮廓看年岁不大,和她自己这个身体的年岁大差不差。 这少年穿着月白色圆领直裾袍,上面有着华贵的祥云暗纹,是苏青鸾穿越以来所见到最华贵的样式——这也说明了这少年的身份不同一般。 而周围围着少年的几名正大呼小叫的仆婢更是印证了这一点。 苏青鸾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梁掌柜的背影:若这少年有个好歹,梁掌柜可是摊上大事了。 这想法在苏青鸾的脑中不过一闪而逝,她却被一声尖利的咒骂声打断了思绪。 “我告诉你这杀千刀的!若是我家主人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这破酒楼就算一把火烧了也赔不起!” 梁掌柜总是再怎样善于交际,这种情况也只有拼命赔罪道歉的份儿,并且指天誓日保证已经去请郎中了,马上郎中就来。 然而苏青鸾却不那么乐观。 “回春堂”虽然距离此地不算远,来回也要四五里的路程,就算再怎样紧赶慢赶,少不得也要两三刻功夫。 可是那半躺在地的少年眼见着咳嗽的声音愈发微弱,而且脸色也变得青白起来。 等等,这症状分明是…… 苏青鸾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仗着守门的几名大汉都推搡梁掌柜和随后而来的伙计,自己一个侧身闪进屋内,冲到那几个围着少年拍背抚胸的仆婢中间。 “你是什么人?谁准你进来的?!”其中一人注意到苏青鸾,厉声呵斥。 紧急时刻,苏青鸾没心思废话,扭头喊道:“不想这人出事就闭嘴!” 说着,将那瘦削的少年从地上扶起来。 谢天谢地,从穿越以来,苏青鸾一直都在练习厨艺,再加上为了恢复体能一直在有意识地锻炼身体,所以她现在虽然说不上多么强健,但将和自己体格相仿的少年扶起来却也不是十分困难。 “你、你要做什么……”其中一名中年的仆妇面色苍白地问。 苏青鸾没搭理对方,将那少年整个提起来靠在自己怀里,却发现她靠自己的力气站不起来,于是喊道:“有谁来,搭把手!” 被挡在门外的梁掌柜自然也不知道苏青鸾要做什么,但是从之前的经验来看,这位苏小娘子肯定不是毫无理由就做这古怪之举。 于是他恳请道:“麻烦请帮帮这位小友,她必有成算。” 苏青鸾也着急,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礼貌了,喊道:“你们都聋了吗?!搭把手让我站起来!没看到这人快憋死了吗?!” 仆婢们也许被她这一句粗鲁无比的话语镇住了,当即就有两个人把苏青鸾连同她怀中的少年拉起来。 苏青鸾靠着后墙,后脚抵着墙根,前脚呈弓步,抵在少年的两腿之间,双手环在少年的上腹部,看上去简直像是把那少年抱在怀中一般。 “你……你个登徒子……”其中一名年轻的小丫头脸色煞白地指着苏青鸾,便要把她拉开。 但是苏青鸾先一步有所动作了。 只见她双手紧扣,突然双臂用力,向后上方少年的上腹部冲击按压。 一下,两下,三下…… 直到十数下之后,便听到怀中的少年猛地呕咳了一声,“啪”地一声轻响,一颗拇指肚大小的桂花酒酿圆子掉在了地上。 而苏青鸾怀中那少年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苏青鸾此时已经满头大汗精疲力竭,但是听到怀中之人的咳嗽虽然急切,却已经渐渐变得有力,便明白应该是问题不大了。 “噗通”一声,她全身一阵脱力,整个人坐在地上。 这时候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的两条腿不知是用力过度还是紧张过度,都在不停发抖。 “好了,应该没事了,不过还要等郎中——” “啪!”话说一半,苏青鸾感觉自己脸上挨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把她打懵了。 064 当场怼回去 苏青鸾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疼。 抬头一看,打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把她叫做“登徒子”那个小丫头。 苏青鸾简直是又好气又好笑:她费劲巴拉在这儿救人,结果对方不说一句谢谢,甚至还要动手打人是什么道理? 当然,她还没有被完全气昏头,知道怀里那个现在还喘不匀气儿的少年是无辜 ,于是轻手轻脚把他放在地上,转头你个起身对着打你的那个小丫头开始阴阳怪气: “哟,这位小娘子身手可真是利落呢,刚才你家主人摔倒在地,倒是没见你这般灵便;我一个好心出手救人的,你倒是一巴掌打的清脆,今天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做‘恩将仇报’了呢~” 这都什么破事儿? 要不是方才她用力太猛,现在都处于浑身脱力,连站着都有些勉强的原因,苏青鸾想着自己高低得一巴掌抽回去。 奈何实在没力气了。 那小丫头被苏青鸾一顿抢白,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愤怒地瞪着她:“那你也不能……你让我家主人以后怎样做人?!”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还扯到做人的问题上了。 苏青鸾没好气地嘲讽道:“如果不是我像刚才那样出手,没准这时候你家主人的确‘做不了人’了——都变成鬼了还当什么人?” 看了看地上那个桂花圆子的大小,估计是卡在气管里了。 苏青鸾也想到这里,也有些后怕:虽然即便这少年有个三长两短,和自己也是没什么干系,不过亲眼看着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对于她这个从小生长在和平现代社会的人来说还是很有冲击性的。 而且如果有能力却没有救人,她一定会后悔。 那小丫头被一顿冷嘲热讽,脸色更差了:“你这人怎地说话如此刻薄,你……” “够了……”一个虚弱而低哑的声音打断了小丫头的话,是苏青鸾方才出手救治的那个少年。 “不可对恩公无礼。”那少年说着,在仆婢的搀扶下站起身来,端端正正朝苏青鸾躬身行了一礼,“刚才多谢恩公出手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这动作做的潇洒飘逸,而且十分郑重,反而让苏青鸾有点不好意思。 然而她这个半道出家的穿越人士,对这个时代的礼节还是一知半解,只能依样画葫芦,比划着按照那少年的动作回了一礼。 当然,你这不伦不类的动作遭到了方才那小丫头的白眼。 “清霜,跪下!”那少年厉声喝道。 那小丫头闻言浑身一抖,不敢在说什么,立刻跪了下来。 “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起身!”那少年冷冷吩咐一声,转身又对苏青鸾作揖道:“下人失礼,口出冒犯,在下一定严惩不贷。” 苏青鸾感觉有点尴尬,就是那种爹妈当着她这个外人教训自家熊孩子的尴尬——要打要罚回去你们关起门来进行不好吗?为什么要让她围观啊! 于是她含含糊糊有些敷衍道:“啊没事,我也出口冒犯她了,严惩不严惩就无所谓了。”反正把那个叫清霜的小丫头说的恨不能吐雪三升,苏青鸾表示,虽然没打回去,也不算太亏。 少年微微一笑:“恩公不与我家下人计较,实乃心胸宽广。” 苏青鸾:…… 这位小哥儿您是不是对“心胸宽广”四个字有什么误解。 经过了一系列惊吓,原本三魂去了两魂半的仆婢们也纷纷回魂,忙不迭对着那少年端茶倒水,嘘寒问暖。 这些人倒是没有像方才那个清霜小丫头一样有着什么迷惑操作,对苏青鸾这个“救命恩人”都挺礼貌的。 只不过苏青鸾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些仆婢看她的眼神,似乎在感激的表层之下,隐藏着一丝不太容易觉察的防备和警惕。 苏青鸾:……她长得特别像是可疑人士么?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正是方才去向梁掌柜通报这件厢房骚乱的那个伙计,终于把回春堂的郎中连拉带扯一路小跑“请”了过来。 一直被挡在门外不得而入的梁掌柜见那少年没什么大事,连忙朝门内一揖:“在下乃‘鸿福楼’掌柜梁有道,听说贵客身体不适,特叫下面的人请了郎中。” 说着指了指身旁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须发斑白的老郎中,向着屋内陪笑道:“回春堂的老郎中是我们这里医术一等一的,客人您看……” 少年周围的仆婢纷纷劝那少年,无论如何,让郎中先诊脉一二,确保安心。 你少年犹疑着点点头,随即反应过来什么一般,扭头看向苏青鸾,表情立刻变得亲切温和:“恩公且请稍后片刻,容在下好好道谢。” 这……不必了吧…… 苏青鸾想要推辞,然而那少年态度十分坚决。 苏青鸾推脱不过,下意识转身向梁掌柜投去求救的眼神,却被对方反以恳求的眼神留下。 于是,苏青鸾便坐在一旁围观了一把古人“望闻问切”的全过程。 不得不说,对于在现代基本上没啥中医看病经历的她来说还挺新鲜。 在切了脉,观察了脸色舌苔眼睑,又问了少年几个问题之后,老郎中捋了捋花白的胡须,上下扫视了一眼那少年的通身打扮,道:“小……郎君,除却有些受到惊吓,身体并无大碍,只消几副压惊药便可。” 恩?苏青鸾总觉得,方才这老郎中说话是不是断在了奇怪的地方? 梁掌柜在门外听到郎中的话,大大松了一口气,连忙拱手道:“这次诊金便由小店支付,贵客们开销全免,权当给诸位压压惊了。” 苏青鸾也明白,为什么是少年自己吞下的食物,梁掌柜还如此殷勤——实在是若就此闹出命案,对任何一个生意人来说,都是不小的影响。 这次能够有惊无险,实在是值得庆幸。 至于些许花费什么的,就当是破财免灾嘛。 鉴于对方明显想要和苏青鸾单独说话,梁掌柜在让人付完诊金之后,就识趣地告退了,只留下苏青鸾一人在那雅间。 便见那少年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什,递给苏青鸾。 065 谢礼 那样物什躺在少年白皙的手中,被窗外的光线照的泛起点点光泽。 倏然,少年的手一抖落,那物什滑落下来。 苏青鸾见状下意识伸手去接,接住了却发现那是一块青色的环状玉饰,上面雕刻着繁复而细腻的花纹。 这玉放在手心,竟然细腻油润,而且丝毫没有杂质,就算苏青鸾这种对玉没有研究的小白,也能看出来,这块玉的全身都写着一个字:贵。 苏青鸾刚才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这如果摔在地上碎了,她都要心疼死——可以换好多银子呢! 没错,她就是这么俗。 对于一个处处需要银钱,偏偏处处不够用的人来说,这一点也不丢人。 等到她完全放松,才看清楚,那玉的上面还穿着细细的链子——就算她方才不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也不会摔在地上杂碎的。 怎么办……她好像干了一件特别多余的事情。 要收回手嘛? 还是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苏青鸾有些纠结地想。 苏青鸾的反应让少年失笑出声:“恩公心思纯善,此玉本就是想作为谢礼赠与恩公,恩公不必介怀。” 说着,把那玉环连同精致的链子完全放在苏青鸾的手心:“区区薄礼,还请恩公不要推辞。” 苏青鸾有些为难地看着手中的玉:“这也太过于贵重……”她虽然没有做好事不留名那种高风亮节,但是也不是想要趁火打劫啊。 只不过是帮着催出卡在气管里的异物,就算是按照最黑心的私人诊所的价钱,这种程度的“医疗服务”也绝对值不到手上的玉的价格。 更何况…… 苏青鸾的眼神瞥向周围的仆婢,尤其是那个年纪最大的中年仆妇。 她在少年把环状玉饰拿出来之后,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种混合着惊讶和不安的表情,死死地盯着苏青鸾,看架势就怕她把这玉收下。 不会是啥有市无价的传家宝吧? 这么一想,苏青鸾感觉自己手上的玉一瞬间沉重了许多。 千万、千万不要在自己的手上打碎!!苏青鸾再看向那块玉的时候,只有这么一个想法了。 少年听到苏青鸾的话,洒然一笑。 这笑容不同于最初对苏青鸾那种心怀感激的温和笑意,而是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傲气:“您救了我的性命,自然值得上这块玉。” “可是主人……”那中年仆妇面色很焦急地提醒,“那块玉乃您惯常贴身佩戴之物,若是……” “无妨,”那少年扭头看向中年仆妇,只留给苏青鸾一个后脑勺,“送出的谢礼,我必不会再要回了。” 苏青鸾总觉得,在少年回头说话这短短的片刻,他和对面那中年仆妇似乎进行了什么自己不曾觉察的高次元不可见对话。 要不然就是她真的产生了失忆,跳过了某些情节。 不然为什么,等到少年再转过头来,那中年仆妇便上下打量几眼自己,随即露出了一种“恍然大明白”的表情,笑道:“既然是主人的一片心意,这位小郎君您就收下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笑容特别真诚和善,之前苏青鸾感觉到的那种隐隐的防备和不安全都消失了。 ……所以她到底错过了什么? 不过苏青鸾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玉饰,还是不太想要。 原因很简单,不实用。 这么精致华美的玉饰,在这种相对“穷乡僻壤”的小村镇拿出来,是太过扎眼的存在。 唯一能够使用的情况,可能是去典当铺子兑出来一些银钱,但是那种地方被狠狠压价是不可避免的。 这种肉眼可见吃亏的生意,苏青鸾可是一点儿也不想做。 于是苏青鸾再次推辞道:“不行,我并没有做什么值得一块美玉的事情。”所以能不能给她点实惠的东西当谢礼,比如金子银票什么的! 她就是一个大俗人! 那少年见苏青鸾的反应,想了想说道: “在下姓陆,行三,家中在帝京算是有些人脉,不若将这玉当做一样信物,有朝一日,若是恩公遇到什么急需解决,而又苦于没有门路的难事,可到帝京东门城外七八里的陆家庄,去那里找一个名唤‘陆忠’的人,便说是一个名唤‘陆三’的让您来寻便好。” 苏青鸾心中一动:她虽然暂住花溪村,但是无论想要真正把自己的本事发挥出来,或者只为了更好的生活,以后都免不了去更繁华之地闯荡一番。 既然总要去更广阔的的天地,那么为什么不能是一个国家最最繁华的帝京呢? 想到这里,苏青鸾笑着躬身一礼:“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推辞了。陆郎君也别总叫我恩人了,我姓苏。” “原来是苏郎君。”陆三微微颔首。 “不……” 苏青鸾下意识想否认,但是突然想起来,在别人眼中,现在的自己是男装打扮,因此称作“郎君”倒也无不可。 再想一想,按照这个时代见鬼的男女“大防小防”理论来讲,如果坦言自己是女子,那按照刚才自己和少年那般“亲密无间”,可能还要有许多麻烦要解释。 这么一想,苏青鸾连忙摇摇头:“没……没什么。” 苏青鸾小心地将那玉挂在脖子上,贴身收好。 玉环微凉的触感沁润着肌肤,在这炎热的夏日带来几丝清爽。 她又同少年一行人寒暄几句,见少年受了一通惊吓和折腾,面露疲惫之色,于是便转身告辞了。 出了门,苏青鸾又回到方才和梁掌柜见面那个雅间——她可还没有忘记,自己跟梁掌柜来鸿福楼的最初目的,是为了白拿,啊不,为了从梁掌柜那里回收一部分二手文具资源,从而再利用。 一踏进雅间门槛,迎面梁掌柜就是一个一揖到地的大礼迎面而来。 苏青鸾被吓得一愣,连忙收住另一只正要迈入房门的脚,有些一言难尽道:“梁掌柜,您这是……” 梁掌柜站起身来,心有余悸地对苏青鸾感慨道:“今日若不是苏小娘子当机立断救了那一行人当中的主家,我这酒楼怕是要凶多吉少了啊!” 苏青鸾:…… 虽然生意可能在一段时间内受到影响,但是“凶多吉少”什么的……有那么夸张么…… 066 大恩不言谢 苏青鸾满脸黑线的看着对面梁掌柜原本胖胖的弥勒脸一副“涕泪四流”的架势,有点想要闭眼睛。 就……有点没眼看…… 既然不想让这位做林妹妹梨花带雨状污染自己的眼球,苏青鸾虽然不怎么情愿,也出言劝道:“梁掌柜言重了,我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 “于小娘子来讲许是举手之劳,”梁掌柜掏出一方赭色的丝绸帕子擦了擦眼角旁边的泪水,“于我可是再生之恩啊!” ……怎么越来越夸张了,她可不想喜当妈。 片刻之后,等到梁掌柜暂且平息一下情绪,有些好奇地询问他到底为什么对那少年一行人如此忌惮。 诚然,陆三看上去是大家出身,但说实话,吃东西噎住这种事不是他自己的问题么?又不是梁掌柜拿什么有毒的东西害了他,难道还能诬陷梁掌柜不成? 梁掌柜听苏青鸾这般说,苦笑着摇摇头:“苏小娘子可注意到门口那几名壮汉?” 苏青鸾点点头:“那几人高大威武,一看就是不好惹的。” “不止如此,”梁掌柜指了指自己的脚,“这些人手上推搡我的时候,脚下的步子却是没有声音的。” 恩?苏青鸾的思路没跟上:脚步没声音,是只鞋底子软? 梁老板一看就知道苏青鸾不明白自己何意,只能把话说的明白一点:“这般下盘稳重的人,通常气蕴于内,一看就是习武之人!” 这也难怪苏青鸾不能马上理解梁掌柜的言下之意,毕竟现代人又有几个人是习武的呢?充其量当个爱好,自然,能够到达“气蕴于内”程度的更是凤毛麟角——可以说苏青鸾上辈子就根本没见过。 这种说法对于她来说,基本相当于和“天外飞仙”一个级别了。 不过在梁掌柜说了这个大前提之后,苏青鸾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未竟之意—— 古代能够习武的人,必定是家底殷实才可行。因为同老少咸宜的修习学问不同,习武的前提是要身体康健,这便需要平素吃饱穿暖,而且不能太过粗茶淡饭,因为力气跟不上。 而能够一次性贴身跟随数名家境殷实的习武者作为保镖的人,往往很可能不单单是“富贵人家”那么简单,很可能还有着一定的权势地位。 这样一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人若是真在梁掌柜这一亩三分地有个什么好歹,估计就算这件事本身不是梁掌柜的过失,但估计对方也不会善罢甘休吧。 这时候,那位陆三之前那句“在帝京有些人脉”,听在苏青鸾耳中就更有着别样的意味。 不着痕迹地碰了碰贴身携带的那块玉环,苏青鸾觉得这小小的一块玉似乎变得有分量起来。 不过她还是劝慰道:“梁掌柜吉人天相,自然能够化险为夷。” 梁掌柜连连摆手:“若没有苏小娘子,等到回春堂那郎中赶来,恐怕已经为时晚矣!” 苏青鸾回想一下那回春堂大夫赶来的时间……别说,还真有这种可能。 梁掌柜有些后怕,又有些庆幸:“今天苏娘子出手相救,梁某人无以为报。来日若是有什么需要梁某人帮助,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若是半分推诿我就天打雷……” “别别别!”苏青鸾脑瓜子疼,怎么就突然过渡到赌咒发誓这一步了? “梁老板和我有合约在身,”苏青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就算为了我今后要分的银钱,也不能放任梁掌柜和鸿福楼出什么纰漏不是?” 见苏青鸾并不打算凭着有恩于自己,临时提出什么要求,梁掌柜对苏青鸾更加心怀感激:“好!苏小娘子果然是爽快人!如若小娘子不嫌弃,梁某人便交了苏小娘子这个朋友,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苏青鸾闻言洒然一笑:“梁叔,你不是曾说‘一回生二回熟,三回便是老朋友’么?我以为咱们已经算是朋友了。” “好!”梁掌柜喝了一声,“既然青鸾叫我一声‘梁叔’,我怎能亏待自家人?” 说着,拿来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就要给苏青鸾改口的“封红”。 苏青鸾明白梁掌柜这是有之前陆三少爷那件事的谢礼在,不过她却不能要——不然真变成挟恩图报了。 毕竟,一百两的红封,无论是用做什么也太多了。 见苏青鸾真心推辞,梁掌柜也不勉强。 苏青鸾此时此刻,不过是本着“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敌人多道墙”的想法,想着梁掌柜这般性格豪放仗义、又交游广阔的人,还是交好为妙的想法。 不曾想在将来,这位没有血缘的“梁叔”会带给她莫大的帮助。 等到去跑腿的伙计从梁掌柜家带了许多笔墨纸砚回来,梁掌柜又从自己的账房拿出一堆文具,让苏青鸾自己随便挑。 苏青鸾想着试一试这些文具体感如何,又想起方才谈论茶点太过甜腻,于是想了想,干脆选了一支毛笔,想了想,开始把用茶叶末作为辅助调味料的方子写下来。 一边写,苏青鸾一边想:好在当初为了磨炼自己有些毛躁的性子,师傅在让自己动刀切菜之前,先学了书法磨性子。 后来生病以后,不能出去跑跑跳跳,书法倒是成了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的主要活动之一,倒是也一直没有扔下。 因此这一张点心方子写下来,虽然由于手腕的力道有些轻飘飘,倒也没有太过露怯。 倒是梁掌柜看苏青鸾那张方子,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胡子。 苏青鸾抬头:“梁叔,是有什么问题?” “方子倒是没什么问题,”梁有道笑道,“不过青鸾你这字倒是别致,我不曾在别处看到过。” 苏青鸾心说她这是很常见的行楷啊? 不过仔细想想,她突然想起,她所见这时代的人所书字体,更偏向于隶书,不过由于隶书也是现代软笔书法入门时候常见的一种字体,所以她也没放在心上。 原来这时代还没有“行书”的么? 她并不打算在这个不知道有没有“书圣”的时空平白抢了他的名头,于是说道:“偶然间看到一本书上有这种字体,觉得有趣,便学了下来,发现运笔流畅,比寻常字体方便,就一直在用。” 梁掌柜闻言饶有兴趣问道:“那本书叫什么?” 067 一心赚银子 苏青鸾听了这个问题,简直想要翻白眼:她怎么知道这是时空有没有什么“兰亭集序”呢? 于是,不愿意占据书圣名头的她只得支支吾吾地解释,她看那本书也是残卷,不甚整齐,而且相隔时间太久,忘记叫什么名字,也忘记在哪里看见了。 “实则我之前高烧不退,”苏青鸾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祭出失忆大法,“忘了许多事情。” 一提到“高烧”二字,梁掌柜立刻流露出怜惜和“恍然大悟”的表情,就没再追问什么。 然而苏青鸾感觉有点牙疼……高烧失忆什么的,简直是万金油。 后来陆三一行人离开鸿福楼的时候,梁掌柜又去赔笑脸赔不是,而苏青鸾则溜之大吉了。 虽然这大半天过的都有些兵荒马乱十分匆忙,但是好歹购买文具的目的达成了。 而且还没花银子。 苏广福两口子见自家大女儿大包小裹拎着各式文具,身后甚至跟着一个帮着拿东西的小伙计,简直目瞪口呆。 瘦猴儿在旁边打趣道:“我说苏家妹子,你这是把弄墨轩那店铺打劫了么?” 杨氏的担心比较实际,她小声在苏青鸾耳边嘀咕道:“这些纸笔砚台,要花多少银钱啊?”就算她从不购买这些,也明白这些物什可不是什么便宜的。 “没事,这都是梁掌柜送我的。”苏青鸾笑着解释道。 杨氏并听了这话,却并没有露出白捡了便宜的笑容,而是严肃地问道:“梁掌柜无缘无故,为何送你这许多物件?天下可没有白捡的便宜啊!” 苏青鸾笑着安抚娘亲:“无碍的,这个中有些缘故,等回家再说。” 杨氏见女儿表情坦荡,于是不再追问。等那伙计帮忙把文具放在身后妥当的角落,便开始继续摆摊卖卷饼。 这天回家后,看着那么多崭新的笔墨纸砚,两个孩子可是着实高兴了好一会儿。 等到他们因为习字腰酸背痛手腕抽筋而看着这些文具“面目可憎”之后,对着那些文房四宝就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几天之后,梁掌柜遣伙计来告诉苏青鸾,第一个月的分红已经发了,等着苏青鸾去拿。 苏青鸾跟着伙计去了鸿福楼,却发现,整个酒楼有一种……张灯结彩的节日氛围。 酒楼的一楼大堂的柱子被粉刷一新,到处都挂上了精致的饰品,就连酒坛子上的酒名都用红色的洒金纸重新写过。 苏青鸾仿佛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应接不暇地左看右看,好奇地前面带路的小伙计:“这位小哥儿,这鸿福楼是有什么喜事么?” “苏娘子,”前面的小伙计笑道,“不是喜事,而是现在都七月初四了啊。” 见苏青鸾还一副状况外的表情,那小伙计意外道:“小娘子不知道么?再过三日,便是七夕节啊!” 苏青鸾一听,马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一幕正好被迎出来的梁掌柜听到,哈哈大笑着叹道:“贤侄女贵人事忙,不记得这节日倒也正常。” 苏青鸾拍拍脑袋:“我这是过糊涂了。” 七夕是大日子,不过苏青鸾倒是没有什么关于邂逅美男的浪漫想法,她在想——七夕这么大的节日,平素不经常出来的男女老幼一同出游的可能性也会大大增加。 既然如此,何不趁此机会,推出一个什么“情侣七夕套餐”之类的,岂不是又能赚一笔? 反正现在鸿福楼也有“外卖窗口”,实在不行让伙计们就近在街上招徕客人也不错啊。 这么想着,苏青鸾就把想法说出来了,惹得梁掌柜一阵哈哈大笑。 苏青鸾黑线:……笑点在哪里? 等梁掌柜笑够了,他才叹了一口气:“在七夕节想着赚银子的小娘子,你梁叔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苏青鸾撇撇嘴:“赚银子是正事嘛……” 她不是不明白梁掌柜的言外之意,但是现在她到处缺钱,实在没啥心思搞什么风花雪月的想法。 梁掌柜身为生意人,倒是很喜欢苏青鸾能够把一切机会都视为商机的想法,于是说道:“贤侄女的想法我记下了,今日我便参详参详看有什么想法。” 苏青鸾也点点头,表示回去自己也会想几个点子,明天来交换意见。 还有三天时间,虽然紧张,但也不是没有协商的空间。 说话间,伙计已经把按照分成算好的账目和分红都拿了过来。 梁掌柜十分爽快地指着厚厚一沓账簿:“这是我这酒楼这一月内的收支项目,贤侄女自可以随意查看。”说着又指了指放在另一边的荷包,“这是本月鱼汤并千丝卷的分红,除去之前提前支付的部分,共六十九两又一百三十二文。” 又补充道:“满一两的我都尽数兑成了银票,只有余下的串成一串放在旁边那湖绿色的褡裢里。” 见苏青鸾有些疑惑,梁掌柜解释道:“上一次的分红那么多,是因为很多人凑趣喝鱼汤喝个新鲜,千丝卷亦是如此。况且千丝卷有一周的试吃优惠,净利润便没那么多。” 苏青鸾明白,就想很多新店面开张,客人会有几天蜂拥而至,但是时间长了,客流就会稳定在一个相对固定的水平——而且这个水平一定是明显低于最开始的客流高峰。 所以虽然鱼汤最开始分成有三十两之多,但长时间看来,收入肯定会渐渐降低到一个相对平稳的状态。 苏青鸾也曾关注过鸿福楼的客源层和客流量,估算过自己能分得多少——这和今天到手的分成并没有相差许多。 而且,今后随着客流的稳定和对新菜式的“审美疲劳”,自己的分成应该会进一步下降。 “看来为了吸引更多的客流,我还得努力研究更多的新菜式呢。”苏青鸾感叹道。 梁掌柜却摇摇头:“就算一时能引到客人,这里毕竟只是一个小县城,区区数万人,,客流有限。” 苏青鸾笑道:“哦?难道梁叔在建议我弃‘鸿福楼’而去?” 梁掌柜叹道:“我自然是希望贤侄女长长久久帮着我这小酒楼,但是我也知道,在我这里对于贤侄女来说,是屈才了。” 苏青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不出梁叔心目中,我竟是如此能人?” 068 一条黑鱼 苏青鸾虽然问话当中有玩笑的成分,然而梁掌柜却看得很明白。 他笑着摇摇头:“我于厨艺上是外行,然而远威却是个中行家。他曾经说过,贤侄女那刀上面的功夫,没有几年苦练,怕是不能如此炉火纯青,不知道贤侄女之前是否跟在哪位大师傅手下学习?” 学倒是学了,然而这却不能如实说的。 苏青鸾心里吐槽,表面上却打着哈哈:“可能失忆之前学过,所以一碰到菜刀就觉得特别熟悉吧。” 梁老板见苏青鸾这么说,便也不追问了。转而吩咐外面:“昨日新制茶点,送进来两份。” 少许,就有伙计端着两盘泛着青翠欲滴颜色的梅花形状糕点,分别放在了苏青鸾和梁掌柜面前。 梁掌柜把苏青鸾身前那碟子向着她的方向略推了推,殷勤道:“贤侄女快尝尝,这按照你所说的方法改良的茶点,你且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苏青鸾点点头,拿起一块糕点尝了一口。 果然,上次那般甜到齁人的腻口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绿茶芬芳微苦的清新味道。而原本略有些干涩的口感也由于加入猪油,更加细腻。 苏青鸾一抬头,便见到梁掌柜正抬眼,一脸期待地望着她。 苏青鸾点点头:“果然这么改良之后,不那么甜腻,即便不怎样嗜甜的人,也可入口了。” 梁掌柜赞同地点点头:“像是我,就觉得这带有微苦味道的点心刚刚好。只是,贤侄女果然心有巧思,怎会想起用茗茶加入点心调味?” 苏青鸾笑道:“只要是吃食,皆可作为佐料入味,茗茶既然能入饮,自然也就可以佐味。” 于是,她略说了几个可以把食材作为调味的例子,比如用山楂熬肉汤去除腥味,用果肉塞入酱油和陈醋一同发酵,可以让味道更醇厚等等。 边聊着,梁掌柜又拈起一块茶点细细品尝。 “这茶点,也算是贤侄女又一道新菜式,”梁掌柜笑道,“虽然可能盈利不会很多,但我定然不会让贤侄女少分一文钱的。” 苏青鸾当初给方子的时候,倒是没有指望这个茶点赚钱——毕竟她只是在原本的做法上建议把茶叶末加进去改善甜腻的味道,本质上还是人家的做法,完全算自己的“菜谱”,她感觉不太地道。 然而梁老板却很是厚道爽快,二话不说把这茶点的盈利算了她一部分分成。 苏青鸾知道是对方好意,连忙道谢。但是却不解道:“我观梁叔很喜欢这茶点,怎么断定‘不会盈利很多’呢?” 梁掌柜喝了一口茶,将口中的差点顺下,解释道:“这茶点毕竟略带些苦涩,市面上嗜甜的客人居多,我等的口味算是少数了。” 苏青鸾略想了想,明白了个中缘由:不同于现代完全不缺糖的情况,现在这个年代对于很多人来说,糖甚至是许久吃不上一口的奢侈品。 所以这个年代除却非常富有的人,寻常人家根本不可能存在“吃糖吃腻了”这种事情,就像是现代寻常百姓不可能“米其林三星”整日吃到吐。 太贵了,吃不起。 而鸿福楼开在县城,就注定面向的大多数本地或是过往经商的食客,基本都是寻常人家,而非大富大贵。 既然如此,也就注定缺少“不愿食糖”的客户群。 想通这一关节,苏青鸾点点头:“做生意嘛,除却尽人事,还要听天命。咱们只消提供,是不是选择就在食客了。” 两人聊了几句,苏青鸾抬眼看看外面的日头,便要告辞,却被梁掌柜叫住了:“贤侄女且留步,给你带回去点儿新鲜货!” 说着,梁掌柜急匆匆出门,一通“咚咚咚”的脚步声下楼去了。 苏青鸾慢悠悠下到了一楼,让过了来回忙碌不停的伙计们,干退一转身拐进账房先生所在的前柜后面。 账房先生一边打折算盘,一边笑呵呵道:“托了苏小娘子的福,那鱼汤和千丝卷大受好评,这个月的进项增了不少呢。” 苏青鸾也很高兴:“得赖于‘鸿福楼’在这一带声名远播,才能让我的手艺有发挥的空间。” 这话虽然有一些商业互吹的成分,但是却也有一部分是实话。 毕竟“鸿福楼”是这县城里规模最大,也是现存经营最久的酒楼,若是同样的吃食在别的地方售卖,未必有这么多客流量。 所以相当于鸿福楼给苏青鸾提供“广告位”,而苏青鸾提供“成品技术”,两者互惠互利。 说话间,梁掌柜拎着一个主编的篓子出来转身往楼上走。 苏青鸾连忙迎了过去,好奇道:“梁叔,这是什么?” 梁掌柜把手上那篓子往前一送,端到苏青鸾面前:“贤侄女,你看这是何物?” 苏青鸾闻言,好奇地将头探过去,往那竹篓子里面看去,竟看到里面有一条体型细长而活蹦乱跳的鱼。 仔细看去,那鱼通身遍布黑色如蛇皮一般斑块状的花纹,猛一看仿佛整条鱼都是黑色一般, 苏青鸾眼睛一亮:“这……这可是黑鱼?” “哈哈哈哈……”梁掌柜点头笑道,“贤侄女果然识货,今日友人送来几条黑鱼与我,还特意吩咐此鱼生性凶狠,但肉质细腻少刺,十分鲜美,我便想着分贤侄女一条,定不会让这美味被辜负!” 苏青鸾知道,这黑鱼无论在任何时代,由于十分凶悍,所以一直很难捕捞,其珍贵性可见一斑。而现在梁掌柜竟然将这么珍贵的食材,眼睛不眨一下分给自己,这让她十分感谢。 梁掌柜看她道谢,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先前贤侄女帮我解决那么大的麻烦,一条鱼算得了什么?” 苏青鸾于是不再推辞,拿着鱼转身告辞了。 要说这鱼果然凶悍,从鸿福楼一路到了自家摊位,又过了半日从摊位一路拎回家里,这鱼一直闹腾的十分欢快,仿佛知道生命将要走到尽头,要造作到最后一刻似的。 由于这鱼一直不安分,苏青鸾拎着也特别费力,满脑子都在想怎么把这条不省心的鱼料理了。 想了想,苏青鸾有主意了。 069 学写字 回到家时,苏青鸾先去堂屋,果然暗道弟弟妹妹趴在一条木质长几上面。 妹妹的表情倒是还算轻松,弟弟的表情可以用“面目狰狞”来形容了。 这长几是前些日子苏青鸾央着苏广福打的,主要是给两个小的没事练字来用。 虽然只是很简单的木板,并没有雕刻什么镂空花纹,对于两个小孩子习字来讲是绝对够用的。 最开始看到那么多没见过的文具,两个孩子兴奋了一天,甚至临睡了还念念不舍拿着毛笔镇尺搁笔来回把玩。 所以等到第二天苏青鸾回来开始教两个孩子怎么使用各种文具,两小只也学的非常开心,一副下一刻就要挥毫泼墨的架势。 然而书法这种东西,最开始入门是非常枯燥的。 从苏青鸾教他们两个怎么握笔开始,已经过去三天了,两个孩子只反复练习了“横”和“竖”两个笔画。 苏雪雁相对来说更沉得住性子,因此目前为止还算适应良好,不过苏玄鹤这个皮猴子么…… 看他写着字身上恨不得纽成麻花的各种小动作,也知道他定是不耐烦了。 见苏青鸾走进来,苏雪雁率先扔了毛笔,把正在写的那一页纸拿来给苏青鸾献宝:“阿姐你看!我今日有没有比昨日写的整齐些?” 其实并没有,三四岁的小孩子,虽然能够记得笔顺,但落在纸面上,手腕把控的力道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掌握的。 但是看得出来,小丫头已经足够努力了。 于是苏青鸾摸了摸小丫头头上今早给她戴上的苍耳花头饰,把手上的鱼篓子递给她:“雪雁这么辛苦,今天阿姐做好吃的给你!” “阿姐每天都做好吃的!”小丫头嘴巴甜的很,但是仍旧好奇地探出小脑袋瓜看了看今天的好吃的是什么。 不曾想那大黑鱼安生了半晌,见小丫头凑过来,一个打挺差点咬了小丫头的鼻子,把苏雪雁吓得“啪叽”坐了一个屁股墩儿。 小孩子骨头软,跌了一跤也不怎么疼,小丫头的注意力全都被那黑鱼吸引了,顾不上疼,拍拍身上的灰起来叫道:“阿姐,你怎么带回来这么一条大丑鱼!” 苏青鸾被逗得哈哈大笑,晃了晃那鱼篓:“这大黑鱼可好吃呢,而且没有什么鱼刺。” “那我要多吃一碗!”说着回头向苏玄鹤吐吐舌头,“阿兄写的不好,少吃一碗!” “我……我也写完了!”苏玄鹤不甘示弱地拎起手上那片纸给苏青鸾看。 自从那一天晚上苏青鸾在给这个皮猴子弟弟揉肚子顺便谈心之后,皮猴子弟弟终于放下了对自己这个阿姐心里的防备。 具体表现就是,虽然皮还是一样皮,不过那种七个不服八个不忿,苏青鸾说什么都要顶一句嘴的习惯少多了。 比如现在,虽然他不喜欢写字,但是还是会老老实实完成苏青鸾布置的“作业”——当然,完成质量有待商榷。 苏青鸾仔细看了看苏玄鹤的书法,在控笔方面的确是强于三妹——毕竟年长几岁,手上也更有力气,这是自然的事。 不过由于安不下心,苏玄鹤的笔画在收笔的时候总是很潦草,甚至“竖”的结尾处由于收尾太急,原本圆润厚重的收尾变成了毛毛躁躁的“小扫把”,很显然是某皮猴儿不耐烦收笔,随便一划拉完事造成的。 苏青鸾看着低头盯着脚面的弟弟,让三妹去洗洗手上的墨汁,把她支开。等周围没有第三个人,才问: “不想学写字?” “累……”小家伙的声音充满了不情愿。 “那不写了?” 小家伙拼命摇头。 “既然累,为什么不干脆不写?” 苏玄鹤想了想,低声说道:“我知道,阿姐是为了我好,但是我还是不喜欢写字。” 什么叫在感动和无语之间反复横跳?这就是! 苏青鸾有些哭笑不得,随后想了想看向弟弟:“可是我也不想出去出摊子,爹娘从前也不想辛苦种田——可很多事情,不想做也要去做的。” “写字是不想做却要去做的吗?” “对你来说是的——这就是你现在的‘工作’。”苏青鸾摸摸弟弟的头。 这一次,原本总是炸毛的小家伙没有躲开她的手。 沉默半晌,苏玄鹤有些为难地说:“那……我再坚持一下。” 苏青鸾看着弟弟皱成一张包子的笑脸,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那你要多坚持一会儿哦。” 嘱咐一声让弟弟记得洗手,苏青鸾扭身去了灶房。 在灶房外面,苏青鸾见阿娘和妹妹蹲在墙角叽叽咕咕在说什么。 苏青鸾凑过去一看,乐了:前些日子随便埋在这里的洋葱和胡萝卜厨余,竟然长出嫩绿色的新芽了! “这洋葱和胡萝卜真皮实!”杨氏感叹道,“都不用特意浇水施肥”。 虽然这两样食材在这个时代有别的特定称呼,但是受苏青鸾的影响,全家都跟着她惯常的叫法称呼了。 苏青鸾点点头:“阿娘,这两样蔬菜不仅很好种植,而且很耐储存——当然这是那个买菜的番商告诉我的——所以我想着如果这次能够顺利种出来这两样,咱们可以适当多种一些。” 杨氏点点头。 这时候,屋顶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苏青鸾笑道:“阿爹又去爬屋顶了?” 杨氏叹口气:“之前雇佣的那帮子泥瓦匠和木匠,他都觉得人家活计不好,偏要自己一点点弄房子。” 这话还要从几天之前苏青鸾得了“鸿福楼”的分红那次说起。 苏青鸾一下子又得了几十两银子,留下了十五两想买各种价格不菲的调料和食材,又给爹娘一人花了十两置办了一套新衣裳,剩下的便交给苏广福,让他翻新一下整个屋子。 原本苏青鸾的想法是,花钱买省事,直接雇佣几个人,把破损的房顶、窗格、家具都修补换新,缺什么家具也都置办上。 奈何苏广福身为一个同时精通木工和泥瓦工的古代技术达人,不放心雇佣的人,觉得他们的活计质量不过关。 于是人工费倒是省下了,苏广福只能凭着自己一个人,每天出摊回来之后爬上爬下叮叮当当,修修这里,补补那里。 他本人自己倒是十分乐在其中。 于是原本有些担心他累到的杨氏和苏青鸾干脆随他去了。 070 生滚鱼片粥 黑鱼不愧是以生命力顽强,性格凶悍为著称。 苏青鸾从把黑鱼拿回家之后,就故意放了鱼篓子里面所有的存水。 但是等她去检查了弟弟妹妹的“书法作业”,又看了一圈墙角栽种的洋葱和胡萝卜之后,再去看那黑鱼,还是在鱼篓子里活蹦乱跳,甚至苏青鸾想要把它拎出来,差一点被咬了手指头。 苏青鸾转身拿了一块湿抹布把整条鱼裹住,让它没办法来回蹦跶,一只手按住鱼身,另一只手把刀刃变为刀背,手起刀落,朝着鱼脑袋“梆”地猛敲了一声。 那鱼尾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苏青鸾见状二话不说,立刻剁头去内脏洗刷表皮一气呵成,不等鱼反应过来,就把它收拾干净了。 她瞧了瞧切口断面:鱼肉莹白中带着微微的粉色,轻轻按压,鱼肉紧实弹手,再加上刚才那活蹦乱跳的样子,这么新鲜的黑鱼随便加点盐巴拿水煮,都能鲜掉眉毛。 脑中想着黑鱼的美味,苏青鸾手上麻利地从头部缺口处片下了一片鱼排。 切到尾巴的时候,苏青鸾并没有切断,反而留了一层皮,等到另一侧的鱼排也切下来的时候,用刀片掉中间的鱼骨大刺。 随后,她一只手抓着鱼尾巴上面的皮往后拽,刀则反过来向前平推,慢慢地将两块鱼肉都切下来。 这样,两条莹白中带着淡红色的“鱼排”就被完整地从鱼骨头上面分离下来了。 黑鱼除了主干的大刺,并不似鲤鱼那般有许多小刺,因此可以直接做成鱼片而不用担心卡刺,这也是苏青鸾高兴的原因之一——家里有两个小孩子,若是不小心鱼刺卡喉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所以之前每一次吃鱼,她其实都有些提心吊胆,只让两个小孩吃鱼腹大刺的部分。 然而这一次却是不必有这些后顾之忧。 随着菜刀“刷刷刷”地滑过鱼肉,一片片晶莹呈现半透明状的鱼片如轻柔的花瓣被剥落了下来。 看着那莹白剔透的生鱼片,苏青鸾咽了咽口水:啊,好想就这样调一点料汁就这样吃下去! 然而她想了想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没有抗生素,也没有打虫药,若是为了吃生鱼片感染寄生虫或者别的什么微生物感染,好像是有些得不偿失。 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苏青鸾把生姜切成细细的姜丝放入,加入方才放置鱼片的碗里,又加入黄酒、酱油、盐巴,以及之前用香菇和一些香辛料混合磨成的香料粉。 随后,她想起什么一般,到窗台上面放置的那个蒙了一层纱布,并用绳子固定四周的敞口小鼎里面看了看。 那不过巴掌大的小鼎里面有一层的粉状物——那是她前些日子用磨绿豆粉分离出来的绿豆淀粉。 之前因为里面的淀粉还有许多水分,不易保存,苏青鸾便一直把它放在厨房窗台的通风处阴干,现在伸手摸上去,那淀粉已经完全干燥。 苏青鸾把那小鼎斜着在灶台旁边磕了几下,白色的淀粉就簌簌掉下,在一个角落聚成一堆。 苏青鸾比照那些鱼片的分量取了一些淀粉,有把剩下的全部刮下来放在小瓷罐里面,贴上一张“绿豆淀粉”字样的纸条,放到橱架上。 把所有的调料都放停当之后,苏青鸾开始把鱼片抓匀腌渍入味,随后看了看坐在灶台上的瓦罐——那里有方才她回来时就拜托杨氏煮上的白米粥。 此时白米粥还没有开上来,苏青鸾便不停地用长柄木勺在瓦罐中翻搅,防止底部受热火力过猛而糊了底。又加入了一小块猪油,这样熬煮出来的白米粥会更加醇厚香浓。 等待锅开的间隙,苏青鸾又把野菜和葱花切好,等到白米粥的气泡越冒越多,形成连续而绵密的小泡,苏青鸾便知道,这粥已经熬得粘稠,口感细腻了。 于是她迅速加入鱼片。 由于鱼片被切的精薄如纸,下入米粥之后不过用木勺翻拌几下便熟了,于是苏青鸾又紧接着下了野菜和葱花,便把瓦罐端了下来,放在一旁的土台上。 紧接着,她转身去后院鸡棚里摸了三个鸡蛋,打算用自己的铁煎锅做一个蛋炒菠菜——昨儿买了菠菜没来得及吃 ,今天已经有些打蔫儿,若再不吃可就要放坏了。 这般想着,苏青鸾便把菠菜拿出来洗了端进灶房,一进去就看到自己那皮猴子小弟拎起那长柄木勺打算偷吃鱼片粥。 苏青鸾有心给他吃点苦头,让他长个教训以后不许再偷吃,于是便没出言提醒什么。 由于现在是夏天,而且这鱼片粥又熬得浓稠,再加之混有猪油在内,因此经过一段放置,虽然表面上看似已经不再冒出蒸腾的热气,然而里面却烫得很。 果不其然,苏小二小朋友用那长柄木勺盛了一口,刚喝了一点生鱼片粥,还没有咂摸出滋味,那烫口的热度就让他一个哆嗦松了手,木勺跌回了瓦罐中,溅起一点粥沫,又烫了熊孩子的脸颊一下。 “嘶……好烫!” “哼,谁让你不经人允许偷吃?”苏青鸾皮笑肉不笑冷声一声。 听到身后阿姐的声音,苏玄鹤被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回头支支吾吾道:“我、我只是帮你们尝一尝……” 苏青鸾也不说话,就用那种“我就看你到底怎么编”的眼神,盯着自家熊孩子小弟一直看,一直看。 看到熊孩子感觉到压力山大,终于低头小声说道:“阿姐,我错了……” “错哪儿了?” “我不应自己私下偷吃。” “下次还敢吗?” 现在苏玄鹤的舌头尖已经被烫麻了,和脸颊一起散发着隐隐约约的疼痛感。 熊孩子心有余悸地摇摇头:“不敢了。”如果下次再吃到什么不该吃的怎么办? “呵呵,认错态度倒是不错,”苏青鸾看了看放在一旁还没有洗的菠菜,指使自家小弟:“去,把菠菜给我洗了。” 苏玄鹤自知理亏,也不敢争辩,只得委委屈屈洗菠菜。 偏偏他又不能偷懒——因为阿姐正在背后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苏玄鹤小朋友再一次后悔:他为什么急着要去偷吃那一口? 071 菠菜炒鸡蛋 苏玄鹤蹲在水缸边上,委屈巴巴洗菠菜,苏青鸾就在后面跟个监工一样,各种指指点点。 “你把那个菜杆儿劈开,那里面都有泥巴呢。” “旁边那样泛黄的叶子摘下去不要,对,就那两片,后面绿色的留下。” “洗干净的菜叶子要甩一甩水,啧,别甩那么大力气,你看掉了吧?” 总算是盯着苏玄鹤这个熊孩子洗了菠菜,苏青鸾转身看方才放在灶上的陶锅里面的清水——已经开了。 在沸腾的水里加上一点盐巴防止待会焯水菠菜叶子泛黄,苏青鸾把菠菜切成小段,先放入菠菜杆,片刻之后再放入菠菜叶子,片刻之后用竹笊篱把菠菜捞出来连同笊篱一起放在一边盘子里备用。 紧接着把几颗白色的蒜子拍碎,再细细剁成蒜末备用。 然后苏青鸾换上了铁煎锅坐在灶上,一边换一边感叹:现在家里也有些剩余的银子,等这几日阿爹忙完了屋顶的修补工作,就跟他商量一下,在灶房多建两个灶台,不然这般光是换各种锅具,就有的折腾了。 这么想着,苏青鸾已经把平底煎锅放在了灶台上,又放了一些猪油在锅底。 眼见着猪油慢慢融化,苏青鸾心底叹了一口气:改天一定要把大豆油弄出来。 这年代的粮食,比如绿豆大豆什么的,种出来之后第一反应都是吃,充其量是有些富余粮食的人家会用来酿酒。 除此之外,粮食根本不会被用来做什么次级加工品。原因无他——对于很多连饭都吃不饱的人家来说,浪费粮食去做什么别的东西,无论是什么都会损耗很多,那就太浪费了。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讲,所有能吃的东西,最要紧的是原封不动尽量吃下去,味道如何不要紧,最重要是吃饱,否则要饿死。 就连苏青鸾一家也是因为最近收入增加,才会让她搞这些绿豆淀粉什么的,不然若是温饱没解决竟然浪费宝贵的粮食做什么淀粉,苏青鸾估计自己可能会被伺候一顿“竹板炖肉”。 就因为这个原因,这时代的人若要吃油脂,基本就是动物油炼制而成,比如猪油,羊油,甚至鸡油。 至于牛油?不好意思,牛是重要的耕种牲畜,除非病死,不然杀牛甚至犯法,所以牛油什么的是可遇不可求的。 所以至少现阶段而言,淀粉要自己造,豆油什么的也要自己弄,苏青鸾觉得有些苦兮兮——每天都在为各种调料不足而发愁。 哎,要是有人能专门帮着做这些事情就好了…… 这想法一闪而过,苏青鸾待猪油完全融化,立刻倒入抽散的蛋液,快速煎炒至凝固后,用铲子分成小块盛出来放在小碗里备用。 随后又划入一块猪油——这猪油仅仅一天就下去了一大块——待到猪油融化,放入蒜末炒出蒜香味。 等到蒜香完全激发,再放入菠菜略略翻炒,由于之前菠菜已经焯水过,不用担心不能断生,只加入酱油和盐巴调味,最后加入防止太过火大而发硬的鸡蛋块。 最后出锅的时候,为了增加风味,苏青鸾又撒上一点胡麻,招呼道:“饭做得了,来吃呀!” 杨氏听了从屋内掀帘子出来,举着手上的衣裳道:“那感情好,大丫,你们三个的衣裳我刚做得,待会用了晡食,你们三个拿去试穿一下,看要不要改动尺寸!” 苏青鸾一愣:“什么衣裳?” 杨氏笑道:“前些日子逛集子给你们三人买了布料,大丫你忘了——那两个小的还为了抢料子吵了一架。” 苏青鸾想起来这一茬了。 实在是最近忙起来,自己最近又一直男装,所以想不起新衣服这件事了。 想着反正百日到处奔走还是男装轻便灵活,苏青鸾笑道:“阿娘,我暂且不用穿新衣,不若留到新年?” “胡说!”杨氏轻拍了她的胳膊一下,“距离过年还有半年呢!再说这衣裳料子单薄,就是这夏日才穿得。难道你想隆冬腊月穿着薄薄一层?” 苏青鸾吐吐舌头,随即好奇道:“怎地想起来这时候制新衣?” 杨氏笑叹道:“这孩子,怕不是忙傻了——三日后便是七夕,难得节日热闹,换一身衣裳去乞巧,也算是应景啊!” 这时候,苏雪雁跟出来奶声奶气问道:“阿兄也要乞巧嘛?” “噗嗤”,苏青鸾被小丫头的问话逗笑了,脑内瞬间浮现出小屁孩拿着绣花针的样子。 ……有点雷,求一个没想过的脑子,苏青鸾面无表情地腹诽。 杨氏也笑道:“你阿兄不乞巧,但是可以和咱们一起去逛夜市。” “夜市?”苏青鸾有些意外。 穿越至今,她就从来没见过“夜市”这玩意——毕竟县城里面每天早晨开市鼓不响,他们没办法进县城;闭市鼓响之前,又必须要出县城。 现在突然跟她说,这个时代也有夜市,她便有些好奇和期待。 ……所以适合夜市上卖,而又能在这个时代方便生产的小吃是什么呢? 杨氏丝毫不知道自己掉进钱眼儿里面的大女儿脑内的想法,只看到她脸上向往和期待的神色,笑道:“且先吃饭,七夕那日定带你们去夜市!” 苏广福这时候也从房顶下来,洗去一身的尘土。 苏青鸾将那一大盘菠菜炒鸡蛋放在中间,又放了一叠咸萝卜丝和一盘拌野菜,最后给每人盛了一大碗生滚鱼片粥。 “慢些吃,”苏青鸾意有所指地瞄了一眼坐在旁边的二弟,“虽然这粥不冒热气,但是放了猪油,热气都闷在里面了,小心烫口。” 有了这一句叮嘱,苏家几个人吃第一口鱼片粥的时候都很小心。 小心吹凉调羹里面的鱼片和白粥,再慢慢小心翼翼用牙齿碰触那薄薄的雪白色鱼片。 那鱼片轻薄而细、嫩,几乎是牙齿刚刚碰到,就掉落成两片。 而且同鲤鱼那土腥的味道不同,这黑鱼丝毫没有腥气,和着猪油米粥散发出的浓厚而稠密的清香,再加上咸香中隐隐泛起的辛辣,让人感觉舌头都要鲜得一口吞下去。 而那野菜切成的细丝,则让浓郁的米粥多了一丝清新的香气,中和了猪油带去的油腻质感。 072 饭时闲谈 苏小二小朋友由于刚才的“前车之鉴”,每次舀一调羹鱼片粥,都要先小心翼翼用舌尖碰触一下,确定温度能接受,再小心翼翼抿一小口。 这般如履薄冰的样子,逗得杨氏呵呵直笑:“二壮啊,今儿是怎地了?原本就数你猴急的性子,今天怎地吃饭斯文起来了?莫不是学了两天习字,就讲起规矩了?” “哼,谁让他刚才偷吃烫了嘴。”坐在一旁的苏广福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揭了儿子的老底。 苏玄鹤听到阿爹这么一句,立刻下意识看向旁边悠悠然的阿姐,大大的眼睛中充满了控诉:你怎么还告密呢?!不讲信用! 苏青鸾接到弟弟的怨念眼波,马上撇清:“你那是什么眼神?可不关我的事啊。” 苏广福也用筷子虚空点了点苏玄鹤:“你少看你阿姐,我方才在屋顶上听得一清二楚,敢偷吃有什么不敢认的?” 苏青鸾见弟弟好像的确烫得不轻,每一口都吃的小心翼翼,说道:“可能是烫破皮了,待会儿我用盐巴给你兑点盐水,用那个漱口,好的快一些。” 苏玄鹤想了想,嘀咕道:“精盐贵重,用来兑水只是漱口,也太浪费了!” 听到弟弟这么说,苏青鸾反而心里不是滋味——自己穿越之前苏家到底是过的多困难,才让弟弟连用一点精盐都这么舍不得。 这么想着,她摸了摸弟弟的发顶:“小孩子家家,操心这些做什么?你阿姐我有本事赚银子,还够你买精盐漱口的!” “阿姐~”小丫头苏雪雁闻言从碗里抬起吃的圆鼓鼓的小脸儿,天真地问道,“阿兄漱口需要那么多盐巴么?” 一家人都被逗笑了,苏玄鹤也想笑,结果扯到了嘴里被烫坏的伤口,疼的龇牙咧嘴,开心的笑容也变得很是奇怪,更加逗人发笑。 杨氏喝着鱼片粥,感叹道:“我之前在集上就看到这黑鱼价钱可是不便宜,现在才知晓这其中原因。” 她从来不曾想到,还有鱼肉能这般鲜美。那河水中的鲤鱼土腥味甚大,而且还小刺丛生,稍不小心就要卡主喉咙,每次吃的时候都要加十分小心。 而这黑鱼,不仅肉质爽、滑无刺,而且有着别样的鲜甜。况且苏青鸾把握的火候恰当,刚好能让这鱼片成熟,偏又没有煮的过火,因此鱼片定格在最鲜、嫩、的口感,甚至不用咀嚼,只要微微一吸,就可滑入喉咙。 苏广福也点头:“我以前也吃过白米粥,但味道没有这么浓厚鲜香过。” 苏雪雁小丫头表达对鱼片粥的喜爱则非常直接,舔着吃得油光锃亮的小嘴儿笑嘻嘻地喊道:“阿姐,我还要再吃一碗!” 杨氏却按住苏青鸾的肩膀:“你方才忙活半天了,坐那儿歇着,阿娘去给三丫盛粥。” 苏雪雁趁这时候,去夹鸡蛋炒菠菜。 “哇,”小丫头感叹,“这炒鸡蛋好软!好像云一样!” 苏玄鹤也夹了一筷子炒蛋,撇撇嘴:“你又没有碰到过云,你怎么知道云软不软。” 小丫头有些臭屁地哼了一声:“我就是知道,云彩飘在半空,风一吹就散了,肯定又轻又软!” “才不是呢!”苏玄鹤狠狠地咬下一口鸡蛋炒菠菜,“云里面有龙王,龙王那么威风,住的地方怎么会软乎乎轻飘飘的?” “是软的!” “不是软的!” “就是就是就是!” “不是不是不是!” 眼见这两个小孩儿就要从斗嘴进阶到吵架,而苏广福已经放下碗筷,显然再这样下去就要两个一起训了,苏青鸾连忙劝道:“那高山之巅常年云雾笼罩,等你们长大一些,阿姐同你们一起去那山间云里一看究竟不就好知道了?” “那我们现在能去吗?” “对啊,我们能去吗?” 杨氏端了半碗新盛的鱼片粥——她怕小女儿吃的太多会腹胀便盛了半碗——走到饭桌这边的时候便听到二儿子和三女儿一起在问大女儿,不由得好奇道:“去什么?” 苏青鸾便把两个弟弟妹妹方才争论的事情略说了说。 杨氏笑道:“爬山可不轻巧呢,你们俩跟着阿姐去河边一天,第二天都要喊腿疼,怎地能去爬山?” 苏玄鹤小朋友不服气:“我和妹妹之前还同阿娘一起去山上采菌子!” 杨氏忍不住“噗嗤”一声:“你是说村后身那个小山坡?在真正的山面前,那不过是个小土丘罢了!” 总算暂时打消了两个孩子“现在就要去爬山”的想法,一家人说说笑笑继续用晡食。 杨氏感叹道:“大丫这厨艺天分实在是厉害,不过两个月,做出来的吃食已经比我强得多了!” 苏青鸾一阵心虚,说道:“阿娘,哪儿能呢,我就是喜欢瞎捉摸,凑巧罢了。” 凑巧多活一辈子罢了,苏青鸾心底说道。 “想来原本大丫也是个贪吃的,才能琢磨出这么多花样吧。”杨氏有些欣慰又有些心疼地感叹道。 她原本也有些狐疑,苏青鸾的厨艺是从何而来,然而想着可能是苏青鸾失忆之前本就学了什么厨艺,而大户人家定然有许多不外传的秘方食谱,也就释然了——看大丫自个儿琢磨的那些吃食,样样美味,必定是大户人家才能想得出来。 苏.吃货.青鸾:……阿娘你这就不友好了。 偏偏她身为一个正经吃货,又不好反驳。 杨氏见大女儿一副被戳中心事的样子,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愿意吃又怎地?咱百姓人家,没有大户那许多规矩,听说那些大户人家,每顿饭还要规定吃的多少,咱可不讲究那些!能吃是福!要不要再添一碗粥?” 说着,把苏青鸾见底的空碗顺了过去。 苏玄鹤也顺势举了举空碗:“娘,我也再添一碗!” “不是有能耐偷吃么?自个儿去添!” “阿娘~怎么又提起来!” 于是小小的农家院子里又回荡着漫天的欢声笑语。 几人用完哺食,苏青鸾见苏广福活动着肩颈,走过去问道:“阿爹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么?” 073 新衣 见大女儿过来关心自己,原本微微皱眉的苏广福立刻放松了下来,摆摆手安慰她:“没事儿,就是每日要推着车去镇子上,这两日回来又干活儿,可能有些累。” 苏青鸾一脸不赞同的表情:“阿爹,不是我说,您好歹也雇几个人给你搭把手,怎能什么都自己做呢?” 又转身看向杨氏:“阿娘,您也不去劝劝阿爹。” 杨氏笑得无奈:“你爹那个比驴还要倔几分的脾气,怎能听得进去劝?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苏广福听苏青鸾让他雇人,连忙摇摇头:“花那许多冤枉银钱作甚?!外人做活哪有自家省心?” “那就叫几个靠得住的乡亲帮忙呗?隔壁李叔不就挺好的?人热心,他家婶子的蒸饼做的还香软!” “我看你是想吃蒸饼了吧?”杨氏笑道,又转身看向苏广福:“大丫说得也有道理,你多找几个乡亲帮忙,大家想是不会推脱。” 这小小的花溪村,虽然每家也少不了吵吵闹闹,但是大致上可算民风淳朴。若谁家有个红白喜事,拆迁动土,只消在村头的告示牌那里贴个大字报,或者实在不会写那个铜锣敲着吆喝几声,总能叫来几人。 苏青鸾见阿爹的神色开始动摇,继续在一旁劝说:“再者咱家虽然不是要重新建房,到底要修补的地方太多,还有灶房要扩建,光凭着您一人忙活,要忙到什么时候啊?” 苏广福想了想,到底叹了一口气,答应了下来。 苏青鸾看自家阿爹终于不跟自己较劲了,开心地要去那纸笔写“大字报”摇人,却被杨氏拉住了。 “不急在这一天,”她指了指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小心眼睛,明天写也不迟。倒是你过来赶快把那新衣试试。” 说着,又去招呼苏玄鹤还有苏雪雁——这两个孩子晡食后便去墙角,看着那些新冒头的洋葱和胡萝卜,嘀咕着什么时候能收菜。 杨氏让两个双手弄得脏兮兮的孩子去洗了手,便招呼他们三人过去。 苏青鸾在上辈子穿的衣服,都是在地摊上或者线上,要不然就是实体店直接购买,她还是第一次穿这种“纯手工”制作的衣裳,所以对于杨氏的“手作”还是很期待的。 不过鉴于杨氏购买的布料只是寻常的棉布,而且杨氏本身也不是什么当世名家,所以她对于成衣的款式并不是抱有太大的希望,只是本着“心意到了就好”的想法,决定无论自家阿娘做的衣服到底怎样,她都会夸出花来。 未曾想等到真见到成品,还小小的惊喜了一把——他们三个子女的三套衣服,不仅设计的各有特色,而且效果竟然比苏青鸾想象的要好得多! 当初杨氏给三个孩子选的三匹布分别是湖绿色、月白色还有鹅黄色。 苏青鸾不想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还和弟弟妹妹抢,于是干脆让他俩先选,最后自己剩了哪一匹布就用哪一匹。 毕竟在现代什么珍贵面料都见识过——虽然都是在电视上看着各界名流穿着——苏青鸾感觉这三匹布除却上面印有的花纹稍显不同,剩下的都大差不差。 这么想着,苏青鸾也就随弟弟妹妹挑选,而后来也就没有过问他俩到底选的什么颜色。 苏青鸾拿到自己的衣服时,小丫头已经在杨氏的帮助下换好了新衣裳。 小丫头身上衣裳的料子是用的鹅黄色那匹布,整体是窄袖的交领直裾。然而在领子、袖口和腰带的部分,用杏色的布料增加了整件衣服的区间变化。 并且苏青鸾眼尖地看到,在妹妹这套新衣裳的袖口和裙角的部分,还有用棉线绣上去的淡黄色迎春花。 鹅黄的色调让苏雪雁本身白皙的小脸蛋儿显得更加灵动可爱,整体偏明快的颜色也很适合小孩子,而且这种偏紧窄的袖口,让小丫头不至于在活动的时候受到太过多的牵绊。 “阿兄阿姐,我的新衣裳好看么?”小丫头还挺臭美,换了衣裳就跑出来在屋子里转圈,像是一直快乐的鹅黄色蝴蝶。 苏玄鹤有些气鼓鼓地盯着小妹身上那鹅黄色的衣裳,嘀咕道:“我也想要黄颜色的……” 苏青鸾闻言差点喷了,看了看自家小弟怀中素雅的月白色衣裳,又看了看小妹身上那一身明媚的鹅黄,再看了看弟弟比小麦色还略黑一点的肤色,艰难地问道:“为什么喜欢鹅黄色啊?” 苏玄鹤理直气壮地说道:“那个颜色多好看啊!剩下两个颜色都太淡了。” 苏雪雁急忙道:“阿兄你可不能反悔,你抓阄抓输了的!” 苏青鸾无语:原来这两个人是为了抢这一匹鹅黄色的布料才打起来的! 他有点为自家小弟的审美感到担忧:原本就偏黑的肤色,如果选了鹅黄色这种偏于明亮的暖色调,绝对会把整个脸反衬的更加黑几个度! 相比之下,月白这种接近于浅蓝的颜色虽然也算是浅色系,但由于是清淡的冷色调,所以还算是“百搭”。 苏青鸾看了看自己怀里的湖绿衣裳,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试衣服。 好容易借着窗纸透过来的微弱光线换了新衣裳,苏青鸾重新回到点了油灯的前屋,借着灯光和外面太阳完全落山之前的余光,才看清楚自己身上这套衣服的全貌。 这件衣裳是一件对襟齐胸襦裙,而且外面配了一件白色的半臂,而且杨氏在上衣的外面又加了一件白色的半臂,和白色腰带,让整件衣服都变得有了几分飘逸的感觉。 再加上裙摆处的云纹,更衬得这件衣服很是灵气。 这时候,苏玄鹤也走了进来,苏青鸾看着换上新衣服的弟弟,眼前一亮:果然人要衣装! 苏玄鹤现在穿着一件月白色箭袖圆领袍,而且头上还包着一条月白色头巾,配上他有几分臭屁的小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一家的公子哥儿! 杨氏看着三个孩子都换好衣裳,笑着招呼道:“来来来,过来让阿娘看看,你们这衣裳合不合身?” 074 想要租个铺子 听阿娘这么一说,方才还在新的圆领袍映衬下好一副浊世翩翩佳公子状的苏玄鹤瞬间破功,委屈巴巴地看着妹妹一身鹅黄色鲜亮的小裙子,扯了扯自己的箭袖:“阿娘,这袖子有些紧……” 杨氏笑道:“这便是如此款式,省的你整日爬高钻低,跟猴儿似的,这般衣袖活动着也方便。” 自然,如此浅色调的衣服不能让熊孩子平素泥地里打滚用,所以杨氏特意说明:这件衣服只乞巧节那一日可在逛夜市的时候穿一穿,寻常时候还要换上粗麻的短褐还有比甲这种方便灵活的衣服款式,而颜色也是玄色、深蓝色、棕褐色这种经得住脏污的偏深的颜色。 苏青鸾倒是没有什么,她近日知了着男装的好处,整日都是一身玄色短褐,头束深色发巾,倒也不操心穿什么了。 不过对于杨氏的手艺,苏青鸾还是暗自吃惊——这三套衣服按照三个孩子的年龄和特质,分别做了不同的款式、纹样设计甚至还在原本的布料上增添了各种细节,这让苏青鸾不禁问道: “阿娘,这三套衣服都是你自己做的?” 杨氏诧异地看过来:“自然是我自己做的,不然谁还能帮我不成?” “哦……不是的。”苏青鸾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耳朵,“我看这三件衣服各具特色,而且又这么精美,还以为是外面成衣铺子里面的成品……” 杨氏笑道:“咱家哪里有那许多银钱买成衣?一套外面现成的衣裳,便是普通面料,也要二三十两呢。” “二三十两?!”苏青鸾炸毛,“抢钱啊!” 她曾经研究过,晟朝的汇率差不多是一千文钱为一贯,一贯可以兑一两银子,十两银子可以兑一两金子,而这里的银票最少面值是十两银子或一两金子。 而一文钱,差不多也就相当于她现代一块钱在二三线城市的购买力。 所以一碗素面差不多五文,一个胡麻烧饼一文到两文,她那个“卷百财”则是由于菜多分量大味道好,可以卖七八文一份。 而加了肉食的“千丝卷”,一份则能够卖出二三十文——这又同馅料的不同有关系了。 苏青鸾咋舌:“所有的成衣铺子都这么贵吗?” 杨氏倒是反而好奇地问道:“大丫觉得一套衣服要多少银钱?” 苏青鸾想了想,比照现代的一套衣服,考虑到布料的多少,按照春秋装平均折算一下想到:“便宜的话,一套几百文?” “呵呵呵呵……”杨氏感叹地笑道,“大丫可只在家里说这话便好,出门就是要惹人发笑了。” “阿姐……”苏玄鹤满脸无语地看着自家长姐,“有一次阿爹给阿娘买了块帕子都要一百多文呢……” 杨氏摇摇头:“却也怪不得你阿姐对这些没什么成算,我也不曾说过——二三十两这种价钱还是比较便宜,要真正富贵人家的衣裳,听那杨家阿姐说,几百两都是有的。” 杨家阿姐? 苏青鸾想了想,知道自家阿娘说的是卖布料的杨家婶子。 杨氏又解释道:“但凡稍微花些心思的衣裳,配色款式一样不少,除却尺寸,衣领袖口,裙摆衣角,上面的花纹样式,都要处处留意,时时小心——便是你们三人这三套花色简单清爽,我前前后后紧赶慢赶,也要花月余呢。” 何止月余,苏青鸾仔细想了想,按照买料子那天算起,都已经过了一个半月了。 这么一想,苏青鸾便知晓为什么这一套衣服要如此“天价”了——这时代没有全自动流水线,制衣的人工成本和时间成本必定会大大增加,因此价格必然远远大于现代的衣物。 “那……”苏青鸾指了指杨氏身上还穿着那粗麻衣裙问道:“这种也需要二三十两?” 杨氏笑道:“这种便是三五两便够了——不过已经穿的如此破旧,怎么可能还有余钱去铺子里做衣裳?”一般这种程度的,都是自己在家做了,或者求熟识的人,用一顿餐食换了对方的针线活计罢了。 苏青鸾再看看身上的衣裙,也不感觉灵气了,也不觉的美了,现在是压力山大——几十两银子穿在身上啊!自己忙来忙去半个月的工钱啊! 果然,人永远是不满足的,之前以为每个月能赚个几十两,那还不是挺着腰杆子可劲儿花——毕竟寻常人家一月不过三五两,养活一家子。 但是随着生活慢慢好起来,吃饱了就想吃好,吃新鲜,吃美味;穿暖又想着穿美观,穿流行;还有那摊子…… 原本苏青鸾觉得,一家人开着卷饼摊,再加上自己在“鸿福楼”偶尔出售菜谱方子,总是够了一家嚼用。 但是看着一家人能吃饱穿暖,她又琢磨着让全家能住的更好,生活更优越。 这第一步,便是想在县城里赁一间铺子,省的爹娘每日大包小裹推着车从花溪村赶路进县城。 这么想着,苏青鸾抬头看向杨氏:“阿娘,我看阿爹的肩膀似乎是不爽利。” 苏雪雁听到阿姐的话,立刻点点头:“我看到了,阿爹这几日都在偷偷揉肩膀和手腕!” “许是那独轮推车每日这般推来推去,来回十余里路程,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杨氏叹气。 苏青鸾心说:果然如此。 其实现在这卷饼摊子的货物已经是她能想得到尽量精简的了—— 不曾有需得加热的食材,因此不必额外准备炭火木柴; 不是汤汤水水,因此而不必再另外挑水过来; 甚至不是什么需得用器皿盛装的食材,拿在手上就能吃,不用特意准备碗碟…… 即便如此,每日那推车上面也要备齐各种菜蔬面饼和油纸,少算也得百十来斤。 看着大女儿低头盘算着什么,杨氏低头笑道:“大丫在想什么?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说呢?” 苏青鸾心说:反正迟早要说的事情,而且就像阿娘所说,一家人有什么不可以商量呢? 这么想着,苏青鸾抬头说道:“阿娘,我想在县城赁一间铺子,您看如何?” 075 巧果 杨氏被苏青鸾这天外飞来一笔的想法惊到了:“怎地突然想去赁铺子?” “爹娘天天要推着推车在村子和县城往复,实在是太辛苦。” 原本她还没有太大的感觉,知道看到苏广福揉肩膀,又听到妹妹的话,回想到自己方才偷偷去后院试着推了推那独轮的木质推车的重量,才明白苏广福每日的劳动量是多么巨大。 这么想着,苏青鸾便有些内疚——她总是下意识用现代人的生活常识以及思维习惯衡量这个时代,却不知道阿爹和阿娘在自己不曾觉察的时候,默默为自己付出了多少。 然而杨氏却对苏青鸾的话不以为意:“谁家商贩不是这般,每日开市方可入城,闭市需得离开?又不是独有你阿爹辛苦。” “可是咱们若是有一个固定的店面,便可以开灶,做些热食,也不必整日将那推车推来推去了。更何况,”苏青鸾补充道,“现在家中也不是没有余钱赁铺子。” 杨氏想了想,对苏青鸾说道:“若你真想要赁铺子,且不急在一时,现在正是夏日,人流往来热闹非常,更何况正逢每年秋试前夕,很多读书人都从县城那边路过,更是热闹。” 她解释道:“因为每年这个时候,赁铺子的价格都要比寻常还要涨个两成,且等到天气转凉再说吧。” 苏青鸾心想这也是有理,于是笑着点点头。 这时候,苏雪雁打了一个呵欠,至于苏玄鹤这个一刻闲不住的,早就跑到外面和爹爹炫耀新衣服去了。 苏青鸾见状,连忙对苏雪雁问道:“今天还听故事吗?还是直接睡了?” 往常若是妹妹不睡觉,苏青鸾就会给她讲故事。 小丫头揉揉眼睛,不想听故事了,于是便把妹妹交给阿娘照顾,自己则是回去房间。 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苏青鸾也想着如果能够干脆去大一点的城市便好了。 然而花溪村早年是荒地,里正曾说过,州府颁布过皇令,这般荒地若是谁家开垦,就算是谁家的地,因而苏家的地虽然不算很多,但至少是自己的。 当然,这种地也需要交粮,只不过不需要额外给地主缴纳,少了一层盘剥。 就因为这样,无论苏广福还是杨氏,都把苏家的这一片田地看做非常重要的产业。 有着土地的牵制,除非真的能带来远远超过土地本身的价值,恐怕自家爹娘是不愿意随便远走他乡的。 也是,现代的人都逃不过“思乡”的魔咒,何况是千百年前,人口流动性小,对故乡更加有认同感的古人? 所以她还是要且在这乡村的一亩三分地儿耗着。 然而小县城的客流量有限,远不是大城市能比,而且县城里“鸿福楼”一家独大,其他都竞争不过。 自己倒是有信心开一座酒楼超越鸿福楼,但是却没有必要同梁叔他们为了这仨瓜俩枣的客流量抢的脸红脖子粗…… 说起来,她还没有想好,七夕适合摆在“鸿福楼”里面的吃食…… 愁人啊…… 为客源愁着愁着,苏青鸾便睡着了。 第二日,还是没想好七夕应景的吃食,然而还是要去鸿福楼和梁掌柜碰个面……万一能找到啥灵感呢? 苏青鸾十分光棍儿地想着。 鸿福楼依然是那种节日前夕热闹忙碌的景象,苏青鸾见伙计们端出的一盘点心,各式形状都有,表皮微微焦脆,闻起来有面粉和糖的香味。 苏青鸾指着那点心问道:“梁叔,这是何物?” “此乃巧果,做一些不过应景而已。贤侄女不知道?” 苏青鸾茫然摇摇头:这玩意看上去没什么太过稀奇的,随便看一下就能大致猜出来做法。 只是……巧果? “同乞巧节有渊源?” 梁掌柜点点头,随即有些好奇道:“贤侄女竟然不知?” 苏青鸾心说,这在这时代的人来说估计应该是类似“端午节吃粽子”的常识问题,不过她上辈子对于“乞巧节”——或者说七夕节——的印象,仅存于巧克力玫瑰花和各种买买买大促销了。 见苏青鸾的确是一脸茫然的样子,梁掌柜便略说了说“巧果”是祈求织女赐予巧手食物的传说。 苏青鸾看着那巧果问:“梁叔,这‘巧果’有什么固定的做法么?” 梁掌柜想了想:“具体都是远威负责,我不太清楚,不过看着倒是形状各异,颜色么……倒也见到过彩色的……” 苏青鸾眼睛一转,狡黠笑道:“不若就把这‘巧果’当做卖点如何?” 梁掌柜摆摆手:“不成不成,这巧果是街头巷尾都有的吃食,哪里还能卖得出去?” “自然不是让梁叔单纯卖‘巧果’啦”,这般简单易懂的吃食,大街小巷必然有很多,赚不了几个钱。 “贤侄女有什么好主意?” 苏青鸾在梁掌柜的耳边嘀咕了几句,梁掌柜立刻笑道:“不愧是年轻人,脑子就是转得快!” 苏青鸾谦虚道:“梁叔过奖了。”随即收敛笑容,“不过这个法子是不是能奏效,完全取决于鸿福楼菜品的质量如何。” “我又何曾不明白呢?”梁掌柜叹息一声,“不过距离节日短短两三日,后厨那些帮厨要学习一道新菜都要花费时日,何况是所有菜品?” 苏青鸾点点头:“菜肴本身的质量的确不可能是经过短暂训练得到提升的。” 从最开始的食材选择,到食材的处理准备,再到菜肴火候调味的拿捏,最后甚至是出餐的顺序等,不仅需要系统的学习,甚至还要有一定的天赋。 然而…… 苏青鸾笑着拈起一粒巧果放入口中,面粉、鸡蛋和白糖经过油炸的香气瞬间萦绕口腔。她笑眯眯地说道:“一道菜是需要同时具备‘色香味’,才能最大限度让食客产生食欲。” 梁掌柜点点头:“这是自然。” “既然‘香’和‘味’本身受厨师的手艺所限,不能在短期内明显提升,我们为何不在最后那三分之一花点心思呢?” 076 教摆盘 苏青鸾的想法很简单——既然不能在短时间内提高菜肴的整体味道,那么至少要在外形和摆盘上下一些心思。 梁掌柜疑惑道:“我曾走南闯北,也见过很多富贵豪奢之家,各种菜式无一不精致,简直巧夺天工。不过咱们‘鸿福楼’这十余个帮厨,做做寻常菜式倒也可行,若要弄那些精巧活计恐怕……” 那般造型精致的菜肴,动辄个把时辰,甚至三五日才能完工。梁掌柜这小小“鸿福楼”却不可能耗费那般的成本,制作一道菜品。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那般高妙的厨艺。 更何况, 又有多少人愿意为了一道菜肴,等上这么许久的时间呢? 苏青鸾听了梁掌柜的忧虑,笑道:“梁叔,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是让你那些后厨的师傅们略讲究一下摆盘而已。” 那种大富大贵的人家吃的东西,恨不得半盘子都是食雕布景,倒是美轮美奂,不过时间和价钱的花费都让人咋舌。 她之前就曾观察过,别说是面向一楼大堂,甚至二楼雅间的菜肴,都是实惠有余而精致不足。 所幸,鸿福楼的菜品款式众多,又实在是味美价优,而且主厨的许远威煮了一手好卤味,才得以让酒楼一直屹立不倒。 不过倒也不是没有人抱怨过鸿福楼的摆盘太过粗豪——尤其一些文人雅士和女性食客,很多都是被这种“大而化之”的摆盘劝退了。 苏青鸾解释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摆盘的学问不要多么复杂的技术,只要稍加留意就好——尤其是咱们酒楼这般。” 正所谓,越是差生 ,进步空间越大。 正因为鸿福楼在摆盘这一项基本可以算是没花什么心思,所以只要她稍加点拨,就能让客人感觉到酒店的“诚意”了。 现在不过刚刚巳时过半,店里刚刚开张,并没有几个客人。所以后厨虽然都在忙活,但却并不像是用餐高峰那般热火朝天,相对比较清闲。 苏青鸾看着那些正在制作的菜肴,心说正好可以就地取材,按照不同的方式分门别类告诉他们比较简单的菜肴码放技巧。 她倒也没教太多的技巧,无非是注意三个方面—— 颜色搭配,食材的摆放,以及一些很简单的装饰。 “最简单的就是颜色搭配!”苏青鸾端起手中那一盘炒茼蒿,“比如这种素炒青菜,若是一片绿油油端上去,未免显得过于单调,可以选择其他色差明显的食材加以装饰!” “何谓‘色差’?”下面有人问。 “就是同原本食材颜色差别越大越好!比如这墨绿色的茼蒿,若是装点几枚淡黄色的松子,便能起到很好的点睛之笔,但若是加上颜色同样偏深的木耳丝,则效果大减!” 说着,把几颗松子和木耳丝分别洒在同样一盘炒茼蒿上,让在场的厨师们一起看对比效果。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不过,这种用食材做装点的事情有个大前提——绝对不能破坏菜肴本身的味道,否则得不偿失!” 其实这些小厨师并不是真的脑筋不好,而是平素根本没有把“摆盘”这件事放在计划内,所以根本不会花心思。 苏青鸾不过举了一个例子,他们就立刻触类旁通,很快,就提出了好几种此类的装饰方法。 比如将原本偏素色的山药排骨汤加上橘红色的枸杞子,或者把凉拌菠菜加上芝麻之类的…… 有些厨师甚至马上要跃跃欲试把这些方式用到即将端出去的菜肴上面,被梁老板急忙制止。 “两天以后是七夕,七夕那一天,我们鸿福楼才会以‘全新’的样子迎接八方食客!” “更何况,”苏青鸾接着说道,“只这一种方式,对摆盘的提升太过有限,后面还有两个简单好学的方式。” 说着,走了一圈,走到一位复炸后准备往排骨上挂糊的小师傅旁边说道:“麻烦借这一盘排骨一用。” 反正小师傅还在熬挂糊的酱汁,得了对方的允许,苏青鸾利落地用筷子把原本放的杂乱无章的一盘排骨在盘中码放一圈,多余的再摆放第二圈,最后剩下两块放在最顶上。 原本杂乱的排骨立刻变成了一座“宝塔”,不仅更加美观,而且显得菜码更多。 示范了一次,并把那一盘排骨端着绕后厨走了一圈,确保在场的人都能近距离仔细观看到,苏青鸾便把那一盘排骨还给了那熬制酱汁的小师傅。 小师傅手腕一翻,排骨“哗啦”一声划入锅里,再随着大勺一颠,瞬间棕色的酱汁便裹满了排骨的全身。 当然,重新下锅的排骨又恢复了那种杂乱无章的样子。 “这种摆盘很适合有一定大小和形状的食材,比如排骨、春卷、酱肉酿豆腐、藕合……”苏青鸾举了几个例子,“这些都适合如此‘层层堆叠’的码盘方式,不仅美观,而且由于层次分明,因而方便夹取。” 反而是那些摆盘杂乱无章的,碰上鸿福楼这种菜码比较多的,通常会把菜堆得很高。结果就是常常因为不知道抽取了哪一块食材,上面的食材就会摆放不稳,噼里啪啦掉落一地一桌,很是不雅。 底下的小师傅纷纷点头,说着之前就发生过这类事故,不仅害得食物散落一地很是浪费,而且甚至会导致食客烫伤,差点落下官司。 苏青鸾看着周围议论纷纷一阵,眼见声音底下去了,又拿起一根黄瓜说道:“有些菜式实在不容易用之前两种方式摆盘——比如拌杂菜,五颜六色,很难找出色差巨大的食材,偏偏又没什么形状,这里可以用第三种方式。” 说着,她把手中的黄瓜从三分之一处切开说道:“先教一个简单的装饰盘子的方法。” 于是苏青鸾先把那三分之一半截的黄瓜从中间一分为二,随即两根截面半圆形黄瓜并排,刷刷刷几刀切成薄片,再弧形对外,在盘子上码放一圈,一个“花边”就形成了。 “凡是可以这样切片的食材,都可以做这般装饰——只不过胡瓜价贱,我就用得多。” 苏青鸾说罢,有人在底下问:“方才是‘简单的’,那‘不简单’的方法呢?” 077 蓑衣黄瓜 苏青鸾听到那人的问话,嘻嘻一笑,露出一排小白牙,然后刷刷刷几刀,在手上那剩下三分之二根黄瓜上一顿切。 然后…… 那还是三分之二根黄瓜。 “……怎……怎么了?”有人有点懵。 “好像……那胡瓜没甚改变啊……”有人非常懵。 “切,故弄玄虚。”这是有人在冷嘲热讽——毕竟这么多人当中,不是谁都想梁掌柜一样对苏青鸾态度非常好。有佩服她的,自然也就有不服的。 冷嘲热讽的很显然是属于后一种。 不过她本身也不在乎——说到底对于鸿福楼来说,她不过是“技术加盟”,虽然鸿福楼生意越红火她越高兴,但是里面的员工如何,自己不是老板,乐的不操心。 扫视了一下对面一种状况外的众人,苏青鸾轻咳一声,说了句特别装十三的台词—— “下面,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说着一手固定黄瓜的一端,另一之后轻轻一抹,随着两边力气的 微微拉扯,那原本“半根”的黄瓜慢慢松散开来,如碧玉化成的淡绿色纱网,拢在洁白的瓷盘上。 “这玩意儿长得有点像咱们雨天穿的蓑衣上面的样子,所以有个俗名叫‘蓑衣黄……蓑衣胡瓜’。”苏青鸾解释道。 梁掌柜见状好奇地凑过来伸手去拨弄那黄瓜,却因为没有控制好力道,扯断了一点儿。 这下可把梁掌柜吓了一跳,连忙缩回手来。 苏青鸾“噗嗤”一声笑出来:“不妨事,断了就断了,这玩意只要熟练了,就是很简单的事情。而且原本这是一道凉拌菜,可以调味之后夹断了吃的。” 见周围人都目瞪狗呆地等着她——准确地说是她手里那盘子黄瓜——她干脆大方地把盘子递过去绕场一周,让好奇的人都看个分明随即说道: “这切法不难,不过需要娴熟的刀工和手腕上的控制,我确定许师傅又这样的功夫,”她看向许远威,对方却不知为什么把头别过去了,不过苏青鸾并没当回事,继续说道,“我也有个讨巧偷懒的办法,虽然可以速成,但不建议加以依赖。” 说着她又拿来一根黄瓜,取来一双筷子垫在黄瓜两侧。 这一次她不是为了“技惊四座”,单纯为了讲解,于是速度就放慢了汗多,手上切着,嘴边也是配合着手上的动作开始讲解。 “正面的黄瓜就按照平日里切片的方式切,但是要比寻常切片略厚一点,太薄了容易扯断,而且做凉拌的时候容易太过入味而失去爽脆的口感。“她朝着放在两侧的筷子比划了一下,“然而和普通的切片不同,蓑衣黄瓜无论切正面或者反面,都不能切断。” “请问苏娘子,怎样才能避免切断呢?”这个问话的就比之前礼貌很多,语气里面也带着更多的赞叹。 “我这两根筷子就是让你们避免不小心切断——不过对于真正能熟练掌握用刀力度的厨师,应该没有筷子也能做到游刃有余。” 这句话倒也不是吹。 上辈子为了让她练习手感,自己那师傅竟然想出了让她在灌水气球上面切文思豆腐的鬼畜训练方式。 那个时候苏青鸾是真正的十几岁,心性还不稳定,每天都是嘴上骂骂咧咧,脸上哭哭啼啼,但是手上还要练习不断。 不过这么样的苦练还是效果显著,现在的苏青鸾可以说闭眼睛都能在水气球上面切豆腐了——虽然现代应该没有人造橡胶,但是改天给他们来一手徒手切文思豆腐应该也可以。 苏青鸾漫不经心地想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很快就切完一面,将黄瓜转过来切另一面。 “切这一面的时候注意,下刀的方向要和之前呈四十五度……额”忘记了古人有没有内角一百八这个说法了,苏青鸾想了想,琢磨了一个更加形象的说法,“两次下刀相隔大概有八分之一个正圆那么大。” 说完,她还伸出手来比划了一下子:“大概这么大。” 比划完,她动作利落地把剩下的黄瓜切完,手一抖,漂亮的蓑衣黄瓜就慢慢松散开来,在盘子里蜿蜒而下。 “不过最后这种蓑衣黄瓜需要一定的刀工,所以如果刀上面功夫不错的可以用,如果专精面案之类的师傅,就不要轻易尝试了——毕竟还有两天就七夕了。” 这么短的时间内,除非开挂,否则不可能在切菜的手法上有什么突飞猛进的进步空间。 说的差不多了,苏青鸾转身看向梁掌柜:“大概就是这么多,他们都记住了,鸿福楼的菜品从卖相上绝对能有一大步提升。” 至于再进一步的食雕和置景,那就不是一朝一夕,只言片语能说明白了。 更何况,虽然她现在同梁掌柜关系尚且不错,但同其他厨师可并非如此。 正所谓,“我朋友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 在不确定这些厨师品行能力到底如何的情况下,苏青鸾不打算教授什么太过精美复杂的菜式。 更何况按照她平素观察,就算是在现代厨师们来看很寻常的事情,对于这时代的人来说也还有的学呢。 苏青鸾在后厨教摆盘教了能有大半个时辰,等到用餐高峰渐渐上来之后,她也说的嗓子冒烟,而后厨的师傅们也开始渐渐忙得脚不沾地,没什么多余的精力再听她“授课”了。 梁掌柜见状,对苏青鸾做了个邀请的动作,把她请上了二楼包间,喝口茶休息休息。 苏青鸾也不客气,一边喝着茶,一边和梁掌柜聊天。 聊着聊着,苏青鸾就把自己有心想要赁一间铺子的想法说了出来。毕竟梁掌柜交游广阔,比自己这个穿越人士有人脉,若是有什么铺子出赁的消息也许可以告知一二。 她余光见梁掌柜端着茶盏的手臂僵在半空,揶揄道:“怎么?梁掌柜觉得有何不妥?” 梁掌柜苦笑一声:“贤侄女是开玩笑么?若是你要开一间酒楼,凭你这一身的本事,梁叔我如何争得过你啊……” 但是梁掌柜也明白,自己也不能因为这样就碍着别人做生意,那样也太不是东西了。 苏青鸾看着对方一张胖馒头脸皱成包子,哈哈大笑道:“梁叔,我只说要赁一间铺子,何时说过要开酒楼了?” 078 盘算 见苏青鸾笑得乐不可支,梁掌柜有一些迟疑,慢吞吞斟酌地询问:“难道贤侄女不是为了再开个酒楼?” 苏青鸾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却转而问道:“梁叔觉得,这乐丰镇如何?” 梁掌柜虽然不明白苏青鸾这话的意思是什么,还是低头想了想,中肯地评价:“若但看这小镇,地处略显偏僻,镇上常住的人并不多。然而此处是交通要道,临近州县无论去帝京赶考或是南下去做生意,均要在此路过。” 苏青鸾又问:“那梁叔认为,这些人当中有多少是能消费得起动辄数十上百两的珍馐玉馔?” 梁掌柜略有所思地啜了一口茶。 他经营这“鸿福楼”已有半辈子,这么长时间内倒也不是没见过那排场豪奢的客人。 然而绝大多数商旅之人,皆是风餐露宿,行色匆匆。便是在鸿福楼聚餐豪饮,看着也不过是偶尔为之。 总之,就是人流量是有的,但是高端消费者非常有限。 毕竟这乐丰县既不是那等帝都重城,也并非江南富庶之地。 苏青鸾解释道:“说句不怕得罪您的话,鸿福楼能够在这乐丰镇内一家独大,除却许大厨功不可没,本身也沾着天时地利的运气。” “贤侄女是说,”梁掌柜也不是什么愚笨之人,闻弦歌而知雅意,“若先开起来立柱脚的是别家‘鸿运楼’‘鸿宾楼’‘鸿飞楼’,那么我这家便再也开不起来了?” 苏青鸾点点头:“客流量有限,需求也是打尖居多,要么只能撑起一个酒楼,要么两个以上抢客源打的头破血流,然后一起入不敷出的完蛋。” 这就好比在现代,若是做店面选址的规划,那么在一定范围之内,不能出现雷同的店面,不然就会造成两家被动抢生意,导致两家店面都开不下去的局面。 这乐丰镇不过这么五六条街道,除却鸿福楼这个尚算有规模的酒楼,还有另外十数家特具特色的食肆,以及数十个像苏家卷饼摊这样的流动摊位。 若是再开一家酒楼,那真的要拼一个两败俱伤了。 “所以说,”苏青鸾笑道,“除非我脑袋发昏,否则是不会——至少不会在此时此地——开另一家酒楼。” 随后,她略讲了讲苏广福肩背不适的症状:“虽然阿爹也是我打算赁一间铺子的主要原因之一,不过更多的却是觉得流动摊位毕竟受限太多。” 现在是炎炎夏日,倒也没什么。等到再过两个月,天气转凉,流动摊位没有炭火,也没有遮挡,再卖卷饼这类吃食,那时候就没有几个人想要在瑟瑟秋风里面吃冷饭冷菜了。 梁掌柜点点头:“我明白了,贤侄女放心,若有合适的铺子,梁叔我一定给你留心——但是我还要劝你一句,莫要在这时候出手,租金会贵至少两三成。” 苏青鸾笑道:“这个家人倒是告诉过我,不过现在是旺季,应该也没什么人把店铺现在出手吧。” 梁掌柜摇摇头:“难啊,除非事发突然,但这种只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苏青鸾点点头,站起身来朝着梁掌柜行了一个福礼:“既然如此铺子的事情,还望梁叔多多费心,青鸾先告辞了。” “诶,你等等!”梁掌柜仿佛刚刚想起什么一般,叫住苏青鸾,让伙计取来了一直深棕色的以木塞封口的陶瓷罐,“贤侄女且把这瓶药膏拿去给令尊用。” 说着,他把那小罐子塞到苏青鸾手中:“这药膏里面加了川芎、牛膝、红花、肉桂、冰片,可是对肩颈痛有奇效!” 苏青鸾不太懂中医,不过也知道肉桂是香辛料的一种,定是可以散寒,于是连忙道谢。 梁掌柜却是毫不在意:“谢甚么?贤侄女帮我的时候,我也没整日把‘谢’挂在嘴上不是?” 梁掌柜说说笑笑地送苏青鸾出门,却没有留意一个不起眼的小帮厨扫视了一下这边,有些愤愤地冲后厨走去。 这帮厨名唤钱六,原本只是个跑堂的。 不过他心思活,嘴皮子利索,明白跑堂的没什么大前途,还是去后厨帮工,若是混出头学了手艺,就算不做这鸿福楼的主厨,便是做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厨师,或者学了手艺单独开个小店也是不错的。 因存了这些想法,他时刻都注意对许远威这个总厨毕恭毕敬,溜须拍马,就算不是后厨的帮工,也拼尽所有努力找机会往后厨钻,就为了让许远威对他更有印象一点。 这要靠着他的不懈努力,总算是凭着自己手脚麻利,嘴皮子也利索,在一个帮厨因为家中老母意外去世需回家守丧之后,让他这个虽然没什么帮厨底子,但胜在手脚麻利,而且无论怎么被骂也是笑脸迎人的跑堂顶了那帮厨的位置。 最近一段时间,许远威甚至开始让他跟着主要负责红案的师傅学手艺,钱六看守得云开见月明,正是高兴的时候。 谁知半路上杀出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 钱六看得明白,这小丫头厨艺不得了,甚至他隐隐觉得,许大师傅也被比了下去。 可原本他没没有把着小丫头放在眼里——不过一个女流之辈,又不能在这鸿福楼的后厨掌勺。 可渐渐他发现,这小丫头片子卖给鸿福楼的菜谱方子都销量不错,最近甚至更加得梁掌柜青眼所加。 既然如此,这小丫头会不会来鸿福楼当厨师?许大厨的位置还能保得住吗? 如果许大厨因此卷铺盖走人,那他之前花费心思讨好那么长时间,不都打水漂了?! 不行,他得为自己像个出路…… 苏青鸾并不知道,有人因为她卖饮食方子给鸿福楼,竟然擅自加戏这么深入。 不过如果她知道了,也只会“呵呵”冷笑一声告诉对方:你想太多了,请勿凭空树立假想敌。 此时的他正拿着梁掌柜赠的药膏,闲庭信步一般溜达着往自家小摊那边走过去。 距离数十步的时候,苏青鸾隐隐觉得,在摊位前和爹妈在说着什么的那位客人有些面熟。 快步走了几步,苏青鸾眼前一亮,浮现出笑意:“您老今日怎的有空前来?可是身体大好了?” 079 招工告示 来者不是别人,却是已经有小半月不曾来过的“弄墨轩”掌柜,许克宽许老爷子。 苏青鸾很高兴,快步小跑几下到了老爷子面前,匆匆行了一礼,便上下打量这位老者。 还好,精神头儿已经比之前去他家中送那“蚂蚁大力丸”的时候好一些了。 许克宽也明白她心里所挂念的事情,点点头,捋着胡须笑道:“苏小娘子莫要挂怀,这两日我手脚麻痹和腹胀的情形已然好了很多。” 苏青鸾点点头:“这样就好,看来是郎中的方子见效了。” 许克宽却笑道:“也要多谢小娘子赠的那益气丸,我有时候腹胀吃不下别的,吃那个倒是能吃进去。” 旁边的杨婶子不明所以,听那“益气丸”的名字像是丹药,好奇地问杨氏:“我说妹子,你家还通岐黄?” 杨氏也一脸迷茫地问许克宽:“老先生可是弄错了?我家这丫头虽然鬼主意多,手也灵巧,倒是不曾听说她会什么医术啊……” 苏青鸾笑道:“阿娘,那益气丸不是什么丹药,就是那被我称作‘蚂蚁大力丸’那个小丸而已。” “哦!”杨氏恍然大明白,“就是你这些日子经常捣鼓的,加了——” “阿娘!”苏青鸾听自家娘亲要把放了什么脱口而出,连忙打岔道:“又有客人来了!” “我看到了呀!”杨氏被自家大女儿一惊一乍的样子吓了一跳,“你那么大声做什么?” 我怕您嘴一秃噜把配方说出来,许老爷子就再也不吃那丸子了!苏青鸾在心里默默吐槽。 不过好在老爷子并没有疑心苏青鸾这天外一嗓子是有什么“不良目的”,笑呵呵地在一旁找他们拉家常,还点了一份“卷百财”。 “许久不吃,这味道竟是有些怀念。”许克宽笑呵呵道,“只可惜,那配方我倒是还没猜出来。” 苏青鸾笑道:“不若我直接将方子抄给您吧?” “那怎么行?”许老爷子脸一虎,“此等吃食的配料,对于你们这样的食肆都是至关重要,怎能说给就给?” 苏青鸾笑道:“其实并没有什么高深的做法,只不过在调料的配比上花一些心思而已。” 而且饮食这种事情很奇怪,哪怕用了一模一样的方子,每个人做出来的味道还是千差万别。 苏青鸾从把“卷百财”的方子当做彩头那一瞬间开始,就不怕有人能将这方子的配比猜出来——更何况,她自认为也不是那么难猜。 至于这个彩头能成为一时的热点话题,让她小赚了一笔,倒是意外之喜了。 许老爷子最后还是拒绝了,不过倒是拜托苏青鸾若是哪天得空,能不能再去送一些“益气丸”,他可以付钱。 苏青鸾当然不可能为了几粒当做零食来做的“蚂蚁大力丸”,就要许老爷子的银钱,她掐指算了算:“老爷子,我上次送的丸子应该还能吃五六日吧?” 许老爷子的眼神一瞬间有些飘,显出很心虚的样子,片刻后轻声道:“我昨日便吃完了……” 苏青鸾:“……”好么,虽然她是让许老爷子当佐茶的点心用,但这是不是太快了? 她不由得苦笑:“老爷子,虽然那丸子是寻常吃食,但也不易吃的太多,不然您又该胃部不适了。” 许老爷子讪笑一声,看来有些不好意思:“那丸子实在美味,老夫一时没有控制口腹之欲……哎,让小友取笑了……” 杨氏连忙插话道:“老爷子哪里的话?不过是些许吃食,我家大丫怎会取笑?” 苏青鸾点点头:“没关系,这丸子很好做,明日我再送来一些便好。” 许克宽闻言连连谢绝,说不急在这一时。然而拗不过苏青鸾母女,外加上瘦猴儿和杨婶子在旁边帮腔,最后应承下来,明日再过来一次。 这日回家之后,少见的杨氏主厨。 而苏青鸾除去要做“蚂蚁大力丸”,还有一件更为要紧的事情——给苏广福找帮工。 “阿爹,”见苏广福还是有些不情愿,苏青鸾劝道,“我知道您信不着他们干活儿,可您什么都自己亲力亲为,那要干到猴年马月啊?而且我还急着用灶台呢。” 苏青鸾指了指灶房里仅有的一个灶台:“现在就这么一个灶位,实在是有些不够用。” 苏广福叹气:“只是让我突然什么也不干,不习惯而已。” “谁说什么也不干?”苏青鸾挑眉,“您可是要总览全局,把握质量的!相当于您是头儿,他们听您的,给您打下手!” 连讲道理带忽悠,苏广福最终决定雇佣五六个人便好——毕竟她家只是修修补补再加多修个灶台,并不是要拆了房子整个重建。 “明日能招到人开工么?”苏青鸾问道。 “哪里有那么快,”苏广福摇摇头,“暂且把开工日期定在初十,也好有时间找人。” “可是这张纸不是要贴在村头的告示牌那边吗?”苏青鸾抖了抖手上正在落笔的那张纸,“同一个村子,很快就能找来人吧。” ”得需人去看到,再去准备工具,都要时间啊。”苏广福笑道。 苏青鸾心说:果然古代什么都不方便,这要是现代,找什么技术工人,只要钱到位,一个电话就能找来。 敲定的时间和人数,苏青鸾便把苏广福所有的要求一一写在面前那张纸上。 写完了,她又让苏广福过目了一遍,看是否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苏广福虽然认字不多,但好歹也识得几个字,这张“招工启事”又不是什么语言謇涩的文章,他还是能看得明白的。 “没什么问题。”苏广福点点头,“去告示牌那边贴上吧,——哦对了,贴的尽量高一些。” 恩?高一些? 苏青鸾挑眉:为什么要贴的高一些?难道是因为靠上面的位置比较显眼的缘故? 苏青鸾转身朝村头的告示牌走去——说实话,自从穿越以来,她第一次去告示牌的位置,所以还有点好奇这古代的“公示板”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到了目的地,苏青鸾终于明白,自家阿爹那句“尽量贴高点”是什么意思了。 080 路遇 夏天雨水增多,天气多变。 苏青鸾出院子门的时候天空尚算晴朗,不过到村头这约莫一刻钟左右的功夫,天上就聚起了乌云,下起细细的小雨。 夏日的雨倒是不觉得冰冷,只不过原本就很是闷热的天气,无风却有雨,让原本身上粘腻的感觉又沾上一层潮湿。 偏偏这时代绝对不可能去穿吊带短裤这种清凉散热的装扮,只能任由粗布衣裳潮乎乎湿哒哒粘在身上,十分不舒服。 不过也胜在衣袖层数多,苏青鸾在方才觉得天气阴暗下来之后,就把那张招工启事放在袖口处保管,所以也没有被淋湿。 到了告示牌的位置,哪里有一点像是现代等车的公交站台,一座呈长方形的亭子下面,却并不是给行人提供的长条木凳,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大的木板。 木板旁边还放着一个木桶,上面脏兮兮黑黢黢放着一柄刷子,苏青鸾忍者嫌弃探过头看了一下,却原来是有小半桶浆糊在里面,方便过往的人把浆糊刷在纸后面把告示贴上去。 这木板上新的旧的告示有很多,苏青鸾想着权当做避雨,便走了进去,有些好奇这上面都写了什么。 告示上的事情基本上和自家差不多,都是有什么红白喜事,或者需要帮工撑场子,招罗帮忙的。 乡里乡亲,互相帮忙倒也不用多少银钱,只要当天管饭管酒,多数都会愿意帮忙。 这告示上的字丑的千奇百怪,但是好看的却如出一人之手。 那字体十分灵动,然而苏青鸾毕竟有些书法功底,因此也就略有些鉴赏能力。 她只觉得那字虽然表面上来看若流风回雪清雅俊逸,细看之下笔间却带着如松竹一般的风骨,所谓柔中带刚。 苏青鸾暗自惊讶:原来这小小的花溪村还有能写出这种出色好字的人物? 不知道为什么,她刚刚这般想着,脑中倏然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那人虽然表面上看似面色苍白,弱不禁风,双腿不良于行。但即便身体病弱囿于轮椅之间,他周身却总是那般闲适淡然的气度,丝毫不见颓丧。 沐行之给她的感觉,正是这种“风骨暗藏于内”的样子。 不过这个想法只在苏青鸾脑中盘旋了一瞬便消散开区,她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一会儿那些俊丑各异的字体,心说“好在本人当年也还算练过,不然一手狗,爬字被全村观赏,可是够社死的。” 看了看那些告示,很多都已经是半年前甚至去年的了。 有的被扯下一半,如一片破布挂在半空,有的却因时间太过长远,已经开始褪色。 尤其靠近下面位置的,由于缺少上方屋檐庇佑,很多都淋了雨水,连字迹都模糊不清。 苏青鸾这才明白,为什么苏广福让她把这招工告示贴的高一些了。 苏青鸾抬头看着最上面那些告示,选取了一个撕下来一半的空白角落,微微踮起脚尖,将手中那张纸先比划了一下位置。 随即她皱皱眉,有些嫌弃地两根手指捏起那脏兮兮的刷子,在告示的背后四角抹了几下,便立刻将那刷子扔回桶里,将告示贴了上去。 原本苏青鸾想着,既然下雨,她就在这里躲雨片刻,等到雨下的稍微小一些再回去。 然而左等右等,这雨不曾减小,反而隐隐有下大的趋势。 再这样等下去,天就要黑了。 这里可不像是现代还有路灯,到了晚上,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 更何况,她现在衣裳全都潮湿着,若是在这样干耗着,恐怕要受寒感冒。现代来说感冒总体来说只要不发展成为心肌炎,一般属于小病。 然而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任何感冒发烧都有可能要人命。 想到这里,苏青鸾决定不再等下去,咬咬牙,干脆一股脑打算冲进雨里。 她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把手遮在头上就打算跑,结果刚冲出告示牌所在的亭子,迎面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 “抱歉。” 苏青鸾脚下踩上湿软泞滑的泥土地,眼看就要扑街,好在被对方拉住才稳住身形。 她不禁抬头看去,对方一身玄色短打,全身仿佛要被黑色裹住一般,只是带着一顶竹制的斗笠。 那人似乎看了苏青鸾一眼,低声道:“小兄弟可是有碰伤?方才在下急于赶路,多有冲撞,实在抱歉。” 苏青鸾被对方一顿道歉,反而不好意思地连连摆手摇头:“不是的,我也是急于回家才毛毛躁躁,很抱歉。” 那人闻言看了看天色,把头上的斗笠借下来递给苏青鸾:“这个给你,也好免得风吹雨打。” “不用如此,我……” 苏青鸾哪里好意思要陌生人的东西,连忙要拒绝,结果那人不等她开口,竟然一转身就冲进雨里,瞬间不见了踪影。 “虽然应该是个热心的好人,总觉得有点奇怪呢……”苏青鸾带着那顶斗笠,嘀嘀咕咕小声道。 不过也好在托福于这顶斗笠,苏青鸾的回程路上少了些许的风雨摧残——至少不用被大风大雨糊的睁不开眼。 杨氏听说大女儿出去了,早早就准备好换洗的干衣服,又切了姜丝,准备给她煮一些生姜水。 苏青鸾甫一进门,杨氏便把她拉进房门换衣服。 “怎地拿着斗笠出门,还被浇的浑身湿透了?”杨氏好奇道。 随即,她拿过那斗笠皱眉:“这不是咱家的斗笠,大丫你这斗笠是哪里拿来的?” 苏青鸾实话实话:“方才去贴那告示,回来时候碰上个好心人借我的——不过那人面生的很,我不认得他。” 杨氏笑道:“你回来不过两个月,村里有人常年外出,你若有几个不熟识也算正常。你同阿娘讲讲那人长得如何模样,我便知晓是哪一家了。” 苏青鸾点点头,回想那人的容貌,随即微微蹙眉:“那人……是男的。” 杨氏点点头,表示“你继续说”。 苏青鸾又想了想:“年岁应该不大,因为没有蓄胡须。” “倒也不尽然,”杨氏摇摇头,“有些男子不喜髭须,自然就不会蓄须。这样的男儿虽少,但并非全无。” 随即示意苏青鸾继续说。 但是苏青鸾却仿佛突然失语一般——她竟然形容不出那人的长相。 081 她到底是谁 杨氏见苏青鸾在那儿“阿巴阿巴”的卡壳儿,嗤笑着轻拍一下她的肩膀:“发什么呆呢?除了‘男子,未曾蓄须’,还有什么?” 单凭这两个说不上特征的特征,难道让她大海捞针挨个家里去打听? “不是,”苏青鸾微微蹙眉摇着头,“我就是说不出那人长得什么样子。” “有什么说不出的?”杨氏有些好笑“高矮胖瘦,黑白俊丑总能说出个一二吧。” 苏青鸾仔细回忆着方才那人的样貌身形。她确定,若是此人现下出现在面前,她大致能够认得出来,但是若让她形容一下那人的外貌? 那人的身形似乎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肤色只是寻常,并不白皙也不过分黝黑;若说样貌,自然不丑,但若说什么眉眼上的特点,竟是任何显著的形容词也无从下手。 更甚者,那人连“气质”这种东西都很难以捉摸——他不似苏广福这般做粗活的身形健硕,却也不似沐行之那般文弱。 总归一句话,要说这人有什么特点——那就是没有特点。 甚至只不过这么一会儿功夫,苏青鸾就不太记得,这人具体的容貌到底如何。 这种外貌任何特点都没有的人适合做什么来着?苏青鸾脑中倏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随即向杨氏解释道:“阿娘,我感觉他就是一个任何方面都平平无奇的人。” 杨氏噗嗤一笑:“你这算是什么形容?” 苏青鸾叹了口气:“总之若是他再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应是能认得出他来的,但您要是让我形容一下这个人什么样貌,我却形容不出来……阿嚏!” 话音未落,却是她鼻子有些痒痒,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杨氏被这一个喷嚏吓了一跳,也顾不得问这斗笠的事情,连忙转身出门先拿了巾帕让苏青鸾把头发擦干,又去灶房端过姜汤:“快些喝了驱寒,仔细风寒入体。” 苏青鸾苦哈哈地盯着那蒸汽都有些辣眼睛的浓郁的姜汤水,虽然万般不情愿,但也明白,自己这刚高烧完两个月的小身板儿,应该是折腾不起。 她最是爱惜自己的身体,绝对不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拿健康开玩笑,于是等姜汤凉的差不多了,咬咬牙,捏着鼻子将那一碗姜汤一口气灌了下去。 然后开始涕泪横流。 太TMD辣了!!她心中忍不住国骂了一声。 杨氏见了大女儿这样狼狈的样子,竟是笑了起来。 “阿娘!”苏青鸾有些炸毛,“我这被辣的够呛,您怎么还笑出声了?”是亲娘么? 好吧,某种意义上也不是…… 杨氏转身从衣袖里拿出一块饴糖递给苏青鸾,见她迅速抢过去一股脑塞进嘴里,才叹了口气:“阿娘不是笑话你,实在因为你平素太过懂事……有些不像是小孩子。但是方才那样子,倒是觉得你有几分孩子气呢。” 苏青鸾拒绝饴糖的动作停了一下。 杨氏轻轻拉过苏青鸾的手:“阿娘也知晓你有自己的心思,但若是有什么难处,一家人有什么说不得呢?” 半晌,苏青鸾轻轻点点头:“阿娘,我知道了……” 杨氏又看了一眼苏青鸾,便让她先好好休息一会儿,自己转身准备晡食去了。 而同一时间,方才被苏青鸾母女提到的那名“没有任何特点”的玄衣青年男子冒着雨,一路小跑来到的一座院落外面。 这院子若是从外观上来看,同花溪村其余农家小院并无任何区别,非常不起眼,皆是黄土墙围拢之下,留了一扇木头门面向外面。 玄衣男子走上前去,先是敲了一下外面的木门,又快速敲了两下,如此反复三遍,便不再敲门。 等了片刻,便有人推门而出——正是之前为沐行之推轮椅的松伯。 玄衣男子见了来者,立即拱手抱拳:“松伯。” 松伯点点头,招呼那玄衣男子进门:“开阳快些进来换套衣服——你也别嫌弃老夫这儿全是我穿过的。” 开阳转身关上院门,连忙又抱拳躬身:“属下不敢。” 松伯摆摆手:“东家怎么说的?在外要注意一些。” 开阳点点头,改了称呼:“晚辈明白。” 两人先后告罪方入得屋内,便看到沐行之半卧半躺在床榻之上,靠着木质的凭几,披散着乌发,身着中衣,外面披一件淡竹色的外衣在身上,而他的手上,正执着一卷书。 乍一看,这完全是卧病之人在修养,然而若要是仔细看男人的双眸,却发现眸光幽深,神采奕奕,丝毫没有病弱之色。 开阳见到沐行之,立刻上前一步抱拳行礼:“见过东家。” 沐行之抬头,似笑非笑看了开阳一眼:“这次竟是记住了——该不是方才被松伯训斥了?” “咳咳。”松伯在旁边清了清喉咙。 “你们且都坐下吧。”沐行之用那书册点了点对面的矮凳,随即收了戏谑之意问道:“查的怎么样了?” 开阳又站起来行了一礼:“据安宁侯府的人说,那位错认的小娘子素性恬然贞静,自幼修习琴棋书画,善于女工,喜淡雅清甜的吃食。” “庖厨之技呢?”沐行之眸光一闪。 “不曾听说有过修习。”开阳据实以报。 话音未落,沐行之抬头,同松伯交换了一个眼神。 松伯微微蹙眉:“可是她到底是什么人,冒名顶替是为哪般?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而已……” “‘看起来十三岁’罢了。”沐行之似笑非笑揶揄道。 松伯看向沐行之那张周正中只透出三分清秀的眉眼,一时无言以对:的确,眼见不一定为实,容貌也是可以被修饰遮掩的。 “其余还有什么发现么?”沐行之把视线转向开阳。 “安宁侯府那位许琳琅许娘子,近日频频受诏入宫。” “那位错入农门十三年的许娘子?”沐行之不以为意道,“许昭仪圣眷正浓,想多见见自己那亲妹妹,倒也情有可原。” 说起“圣眷正浓”四个字,沐行之的目光冷了一下。 开阳低着头,却没发现面前之人神色的变化,只说道:“招许娘子入宫的并非许昭仪。” “哦?”沐行之微微挑眉,目光再次转向开阳。 082 疑点重重 “招许娘子入宫的是贤妃。”开阳的表情还是那般平淡,甚至提及皇宫内的贵人,仍旧是那般寡淡的神情,仿佛那些人和寻常百姓没什么分别。 沐行之听到“贤妃”二字,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旋即又舒展开来:“贤妃娘娘不是一心礼佛,不问俗事么?” “说是许家刚认回来的这位姑娘有佛缘,她见着喜欢。”开阳回道。 “佛缘啊……” 沐行之垂眸不语,一旁的松伯却面露嘲讽:“什么见鬼的佛缘,若是佛祖真的显灵,定会下雷劈了那娘们儿——” “松伯,”沐行之抬眸看过去,“慎言。” 松伯闻言连忙起身告罪。 沐行之摆了摆手:“待会儿去抄那心经,抄够一百遍拿来与我。” 松伯原本因为提及贤妃没有散去的愤怒之色立刻变成了吃黄连一般的苦涩:“东家……咱换个惩罚的法子成不成?扎马步劈柴挑水,您罚什么都行……” 让他吃些皮肉苦头还好,他最头疼的就是舞文弄墨。 沐行之微微一笑,那笑容不同于平素的散淡,有一些警告之意:“但是看上去松伯并未曾改掉这口不择言的毛病。” 原本开阳还想着求情一二,然而看到沐行之的表情,他就明白自己不劝还好,劝了反而会更糟。 松伯应该不是第一次犯这口无遮拦的禁忌了。 松伯愣了愣,最终低头小声道:“遵命。” 开阳见这件事定了下来,于是继续报告其他情报,沐行之袖长的手指轻轻地敲着膝头,间或插嘴询问一两句。 该说的都说完了,开阳突然想起方才的事情:“说起来,方才途中属下曾碰到过那位苏家娘子,还借了斗笠给她。” “哦?”沐行之抬头,“在哪里碰到的?” “村头的告示牌那里,”开阳看向沐行之,“既然是东家着紧关注的人,总不好让她淋了雨受了寒,万一因此生病有个长短,怕是坏了东家大事。” “那苏家娘子到底何方神圣尚未可知,然则她同那‘有佛缘’的许家娘子间却总感觉有些古怪。” 开阳抬头问道:“是否需要属下调查?” “从安宁侯府认出那许琳琅身份开始查。” “是。” 开阳行了一礼便转身打算告辞,松伯出去送他,顺便给他了一把伞,被推拒了。 “不劳松伯挂心,”开阳抱拳行礼,“带着那劳什子反而不灵便,此时雨下的正急,方便我行动。” 说完一个纵身,便消失在雨帘里,刹那间不见了踪迹。 转身等他回到屋内,沐行之又看了一眼松伯,叹口气:“我知你对那贤妃深恶痛绝,乃是处于我们的主仆情谊,然而祸从口出,不可不防。” 松伯点点头,行礼道:“松伯明白东家的苦心。” “去吧。”沐行之轻轻摆手。 “东家不用饭么?” 沐行之看了一眼窗外,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毕竟现在‘沐先生’可是卧病在床。我不得出门,还是少用些饭,省的积食。”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眼看天地要连成一片,让原本就已经日落的天色更加昏暗。 原本若是天色不错,这时候苏家一家人都会在院子里用晡食,随后可以在院子里纳凉。 然而现在他们只能躲在屋子里避雨——然而避个寂寞。 之前几天苏广福打算修房顶,被家里剩下几个劝住了。 但是既然已经开始动工,苏广福只能把干到一半的活计用瓦片和干草简单遮盖一下。 前些日子都是晴天,就没什么太大问题,今天下雨,而且雨势不小,问题就显现出来了。 不得已,一家人只得拿出铜盆木桶之类的容器,在屋里下小雨的地方接着。 好在漏雨的地方只有两个,而且一个是厅房,一个是灶房,都不是住人的地方,只要及时记得更换容器,屋里暂时应该是安全无虞的…… 个鬼啊! 苏青鸾躺在自己床上,默默吐槽:这房子可是典型黄土墙盖成的,虽然平素有屋顶遮蔽,然而若是渗进来潮气,谁知道会不会有坍塌隐患? 想到这里,苏青鸾心说原本只想着修了破损的地方就好,现下看来,让人帮着适当加固房屋也是很必要的。 第二天一早,苏青鸾便和爹娘提了加固整个房屋的事:“咱们把黄土墙改成砖石墙怎样?” 苏广福和杨氏都十分吃惊地望着苏青鸾,仿佛她在说什么天方夜谭。 怎……怎么了?苏青鸾心里有些忐忑:她难道在不知不觉间又闹了什么不通此处常识的笑话了? 杨氏苦笑一下:“大丫,我们难道不知道那砖石房子样样好?但我等平民百姓实在难以负担价格。” 苏青鸾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问道:“那……要多少银子?” “不过是银子的问题,”杨氏摸了摸苏青鸾的脑袋,“上好的石砖都被上面拉去修筑宫殿亭台了。”杨氏指了指上面。 苏青鸾撇撇嘴:看来虽然本地县令还算清廉爱民,但再往上可是说不好呢。 当然,这话她就算再没常识也知道不能说出口,所以只能在心里腹诽一下。 “莫要担心”,苏广福还是那样少言寡语的样子,但是却很有信心,“夯土墙虽然比不得那砖石房子,却也不是那般不禁风吹雨打的。” 苏青鸾原本以为,自家阿爹是为了安慰自己才这么说,等到家中真正开工之后,苏青鸾才知道,她对于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太过小看了! 雨下了大半夜,虽然现在已经放晴,然而路上十分泥泞 “爹,娘,”苏青鸾看向苏广福夫妇,“今天路上不好走,你们就别去出摊子了,我也不过去一趟鸿福楼——这是昨日便和梁叔还有许老爷子约定好了,不可不去。” 若是现代,这种不方便出门的天气不过一个电话而已,现在她却必须要早点出门。 苏广福还想和大女儿一起去镇子里,被杨氏和苏青鸾一起劝住了。 “阿爹,您推着那独轮推车万一陷在泥里面,咱们两个怎么推出来呢?” “就是说,你昨日不是刚抹了大丫带回来那药膏?肩膀还是要好好养着。”杨氏担心地看着苏广福。 “好使么?”苏青鸾问。 083 钉子鞋 “倒是不那么疼了,不过却也没消肿。” 杨氏听到丈夫这般说,忍不住笑道:“又不是神仙的灵丹妙药,哪里能这般迅速呢?” “既然是不那么疼了,可见还是有效的。”苏青鸾也跟着点点头,“梁叔要是知道了,也一定很开心。” 苏青鸾今天出门的时候做了一些准备。 她找了一双之前苏玄鹤有些磨破了的旧鞋子。 这小子虽然个头还不及苏青鸾,但是脚上的鞋子已经到了适合苏青鸾脚的大小了。 苏青鸾便让苏广福拿了几枚铜钉,尖端向下钉入鞋底。杨氏怕那钉头硌脚,又给苏青鸾加了一层鞋垫在里面,还将那鞋子上磨破的小孔补了上去。 穿着那新出炉的“钉子鞋”,苏青鸾特意在院子里最为泥泞湿滑的地方试了试“脚感”。 效果很显著,虽然这钉子鞋不能让她避免弄湿鞋面和衣摆,但是至少不会再轻易滑倒。 而且由于钉子将鞋底和水坑隔开一个浅浅的高度差,也一定程度避免了雨水从鞋底浸入鞋内。 莫说杨氏和苏广福,就连两个小家伙也围着阿姐对着那“钉子鞋”跃跃欲试。 “这双鞋子对你们来说不合脚,再说也是事且从权,你们两个就别想了!”苏青鸾捏了捏两个小家伙的鼻尖儿。 妹妹还小自不必说,弟弟的脚已经比这苏青鸾脚上的鞋子大了一圈——不然也不会把旧鞋子撑破。 更何况这种方式“改造”的鞋子,寻常地面走起来十分吃力,冬天虽然可以在冰面上起到防滑作用,却因是单鞋,难免要冻脚。 总之就是,改造很费鞋,而且使用范围十分有限,若非十分必要或者有钱闲的,这个“钉子鞋”的性价比其实并不算特别高。 不过眼下来看,这“钉子鞋”对于要走几里泥泞山间路的苏青鸾来说是正好合脚的。 一路上,她脚上的钉子鞋牢牢地将尖端扎入泥地,即便再怎样湿滑的地面,苏青鸾也可以平稳地走过去,避免入其他人那样摔得狗啃泥或者四仰八叉的状况。 不过避免滑倒后,这鞋子也不是没有问题——由于有的时候扎入泥里太过深了一些,拔出脚来有些艰难,所以苏青鸾好几次差一点在把脚拔出来的时候,把鞋子留在原地。 就这么一路上磕磕绊绊,好在终于到了县城。 昨夜大雨导致路面泥泞,从花溪村来县城的道路那个德行,估计其他的地方也好不到哪儿去。 最直观的证据就是,虽然开市鼓已经敲过大半个时辰,然而原本人潮攒动的镇子上,现在却冷清了很多——大概是那些路过的行人或者小商贩正在路上和哪一滩泥水斗智斗勇吧。 苏青鸾先去了“弄墨轩”,碰碰运气看许克宽老爷子在不在那儿。 她的运气不错,许老爷子今儿个明显是一大早就来了,见到她呵呵一笑:“苏小娘子今日这么早便来了?” 苏青鸾将那装着“蚂蚁大力丸”的食盒子双手端着放在许老爷子面前的桌面上:“这不是惦记给您送‘益气丸’么?” “难为苏小友如此挂心我这根老木头。”许克宽笑着捋了捋山羊胡,说着,朝柜台后面正在整理货架的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点点头,从后面取来一个巴掌宽窄、小臂长短的扁盒子。 许克宽将那盒子递给苏青鸾笑道:“此乃老夫一点心意,小友且收下。” 苏清理连忙摆手:“老爷子这可是使不得,我不是为了谢礼才……” “我自是知晓,只是小友这丸子怕是要耗费不少心思吧。”许克宽意味深长地说道。 苏青鸾半真半假道:“这玩意特别简单,不过是些寻常的食材……” “怎么会‘特别简单’呢?”许克宽看向苏青鸾拿过来那个食盒子,“虽然老夫不知道苏小友用了什么方子,但是把蒜头、米糠这些我这个糟老头子不喜欢的食材弄得我能够完全吃不出来,这份情谊老夫记在心上了。” 苏青鸾听了这话吓一跳,随即有些心虚地轻声问:“您……您知道了啊……” “呵呵呵呵……”许克宽慈祥笑道,“家中有相熟的郎中,同我是故交。有这样一层关系,家人怎肯让我在病中吃下有可能和药物相克的零食?” 所以从一开始,苏青鸾带过去的“茶点”就是被“检验过成分”的,自然,里面到底加了什么,就算许克宽老爷子尝不出来,但若是真正懂得自己怎样做的“蚂蚁大力丸”,自然就能觉察到那属于蒜头的特殊味道。 见苏青鸾一副“做坏事被抓”的表情,许克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苏小友何必如此表情?你好意一片,又为了让我吃下蒜头大费周章,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可这毕竟是您不爱吃的东西……” “然而我却吃了不少不是么?”许克宽摇摇头,“也许很多我不喜食的,只要不先入为主认为它们难吃,它们许是也没有那么难以入口呢。不过,你是怎么想到给我吃加入蒜头和米糠的‘茶点’呢?” 苏青鸾看许克宽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便逐渐放松下来,解释道:“我之前听您说过得病的症状,又在和您聊天的时候,留意了一下您的饮食习惯,便知道您是得了‘脚气病’。” “呵呵呵呵……没想到,我这个老东西还很挑嘴是不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好嘛……”苏青鸾小声嘀咕,“不过您的这个病症只靠纠正饮食便能康复,并且不会再犯,不是很划算吗?” 许克宽点点头:“苏小友说的没错,我以后也尽量不挑嘴了。” 苏青鸾点点头:“没错,这样您就可以享用更多的美食啦!” “这全都是苏小友的功劳,所以……”许克宽再次把那盒子推向苏青鸾面前,“苏小友千万不要推辞这份礼物——我保证,小友会喜欢的。” 被许老爷子这么一说,苏青鸾反而有些对那礼物好奇了起来,再三推辞不过,苏青鸾决定先看看礼物是什么。 但是这时候店里陆续进来两位客人,许老爷子见状,用毛笔的笔杆点了一下苏青鸾想要开盒盖子的手:“小友莫急,且回去再看罢。” 恩?苏青鸾更加好奇:这么神秘? 084 许大厨不对劲 苏青鸾再次道谢,收下那盒子,转身要走,却听得身后许老爷子有些纳闷:“苏小友可听到什么声响?” 片刻之后他循声低头看向苏青鸾的脚边。 苏青鸾愣了愣,突然想起来什么抬起脚来露出鞋底的钉子:“老先生,怕是这鞋子才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罢。” 铺子里面用青砖铺了地,同外面的黄土地面不同,而那铜钉子又是金属的,踩在砖石路上才有“咔嚓、咔嚓”的轻响。 许老爷子见状有些好奇,苏青鸾毕竟是在外面,况且许老爷子是男性,按照这个年代的观念,不方便将鞋子脱下来给对方看,于是她便要了纸笔,在上面写写画画。 边画着,边讲解,三两句便把那钉子鞋的做法和用处说明白。 “像这般雨后道路泥泞,便可穿这样的鞋,比之于那寻常的布鞋确实稳当许多。” 毕竟传统的鞋子底下没有现代运动鞋鞋底的防滑纹样。 “不过若是冬天,恐怕就要换上棉鞋,但这般方法用铜钉,估计会很冰。” “主意倒是好主意。”许老爷子点点头,“等老夫同友人询问一二,他早年交游广阔,兴许知道一些改进的法子。” 这话苏青鸾也只是听一耳朵,并没有太怎样放在心上。况且她认为自己这种简陋的法子只是来应急。 同许老爷子告别之后,苏青鸾转身又去了鸿福楼。 同许老爷子一样,梁掌柜也对那钉子鞋表现出了兴趣,还打趣苏青鸾用这鞋子把自家的红木地板都扎坏了。 苏青鸾笑眯眯道:“看来我想出来那些个明日招徕客人的法子若是不奏效,梁叔该是不饶人了。” 梁掌柜也模样夸张地拱手作揖:“哪里敢呢?还指望苏小娘子多研制出几道物美价廉的菜色,丰富我这小小酒楼的流水牌子。” 两人闲谈几句,梁掌柜转身让伙计端上来一盘巧果:“便如同贤侄女说的一般,每只巧果都是包了馅料,葡萄干二十粒,蜜枣丝五粒,咸蛋黄一粒,余下皆是豆沙的。” 原本苏青鸾想着可以把“参与奖”品级的巧果做成无馅料的,然而看过成品,和有馅料的还是有所区别,干脆就只得全都加了馅料进去。 苏青鸾玩笑道:“我也随便拿一个讨个彩头?”反正几百个巧果,少这一个不少,她还是很喜欢豆沙馅儿的。 梁掌柜自然也没什么意见,便笑眯眯见苏青鸾往嘴里放了一只巧果,一咬开:竟然是那只独一无二的蛋黄馅儿。 苏青鸾:…… 梁掌柜:…… 苏青鸾尴尬笑笑:“梁叔,劳烦您让后厨重新做一个吧……”她这也是万万妹想到啊。 前世她买彩票都没中超过十元的,这次怎么随便拿了一个便中了头奖呢? 不过那头奖自己是绝对不能拿的——她拿走了,噱头怎么造起来?还指望它招徕客人呢不是? “贤侄女这运气是当真不错,可见是福气傍身的人!”梁老板倒是十分感叹。 苏青鸾干笑两声,忍不住吐槽:“明儿个千万别让这‘大奖’过早吃出来啊!”她还指望有头奖吊着多吸引几个客人呢。 突然,她灵机一动,眼珠子转了一转,凑过去低声嘀嘀咕咕说了几句。 梁掌柜笑着指了指苏青鸾:“你这丫头,倒是鬼主意挺多。” 苏青鸾表情狡黠地行了个福礼,表示“多谢您夸奖”。 揶揄了她几句,梁掌柜对她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明日便是七夕,贤侄女要不要看看昨日你的‘教学成果’?” 苏青鸾一挑眉,也有些兴趣。 说起来前世当学徒的时候,她也挨着不少的骂,师傅并不会因为她是女孩子,又因为被师傅收养,就对她格外宽容。 用师傅的话说“学本事的时候不分男女,都要好好学。既然想要真正掌厨,那我就要以一视同仁的标准要求你。” 然后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 当时被骂她哭的稀里哗啦,背后恨得咬牙切齿是真的,现在对师傅心怀感恩也是真的。 想想现在也可以用稍微“居高临下”的态势“指导”一下别人,想想也是十分暗爽,苏青鸾想到。 可是她到底也没忘记,这鸿福楼不是属于自己的地盘,所以当看到后厨那些小帮工犯了这样那样的错误,她只是稍微指点一二,并不会出言训斥——毕竟这里真正的头儿,应该是许远威许大厨。 但是今日许远威不知道为什么,苏青鸾感觉他有些怪——不,准确的说,应该是格外的怪。 这种怪异从上次他隐隐对自己的回避就能感觉出来,但是今日苏青鸾再次肯定:那不是她的错觉。 然而当她上前去询问,许远威却只摇摇头表示没什么。苏青鸾再仔细看过去,那种隐隐约约的躲闪又好像是消失不见了一样。 苏青鸾虽然满头问号,但是也不能拉着人家死乞白赖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件事苏青鸾没有放在心上,转身就忘到脑后了。 处理完要紧的事情,苏青鸾便转身回到家中。 杨氏迎了出来,见她手里多了个盒子,忙问是什么。 苏青鸾笑道:“许老爷子说送我的东西,让我收着。” “不过做两个丸子,怎能要人回礼?” 苏青鸾苦笑:“许老爷子实在盛情难却。” 想到许克宽为了一个卷饼的配料方子,都能每日风雨不动地去摊子上那个劲头,杨氏也有些头痛又有些好笑。 半晌,她终于叹息道:“人家的好意,咱们且记下,以后莫忘记,多一路朋友也是好的。” 苏青鸾点点头,转身进屋换了干净的布鞋,去拆那盒子。 一路上苏青鸾拿着那盒子,只感觉颇有重量,按照这盒子的外观形状和许老爷子弄墨轩掌柜的身份,苏青鸾本以为里面最大的可能应该是一方砚台,不然那就是用料名贵的镇尺之类。 结果出乎她的意料,当那盒子被小心翼翼地打开,苏青鸾赞叹中夹杂着欢喜:“这、这是……!” 085 制作豆腐 苏青鸾定定地看着那锦缎里面放着的物什——那是她之前心心念念却没舍得买,最近虽然有了多余的银子,却又因太忙忘了买的。 那是一把精铁菜刀! 那菜刀在窗外阳光的映照之下泛出凛凛寒光,而且看这颜色…… 苏青鸾凑到刀刃处仔细观瞧,竟是发现同自己在鸿福楼所见所用的铁菜刀还更加明亮,打眼一看就是难得的精铁制成! 她这才明白,许老爷子那句“你一定会喜欢”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她又看向那菜刀,有些为难: 诚然,她是喜欢这样礼物的,然而她自己也明白,这把刀不是一般的匠人能够打磨——至少她在镇子上的那个铁匠铺子那里不曾见到过这般上等的精铁菜刀。 握着这把菜刀,苏青鸾盯着那泛着青光的利刃,突然微微一笑:既然许老爷子把这把刀送给自己,好好做些像样的吃食,再送给许老爷子,他怕是没有比这个更高兴的了。 苏青鸾想着,决定今天先用这把菜刀磨磨刀工。 “看来原本想着今天琢磨怎样榨油,确实做不成了……”苏青鸾摇头笑了笑——新刀在手,她恨不得马上就拿过来用,怎么还能静下心来研究榨油呢? 将那菜刀拿出去给苏广福和杨氏看,他夫妇二人也啧啧称奇,说这菜刀比市面上那些铁菜刀还要好上很多,便是村里那富户有的菜刀,都比不上这一把。 “大丫……”杨氏有些不安,“这礼物是否太过贵重……” 苏青鸾狡黠一笑:“阿娘,凭您女儿的手艺,许老爷子定然十分满意这把菜刀送给我的,今晚便给您小露一手。” 她说完倒也没急着立刻就往灶房里钻,先去看了弟弟和妹妹写大字怎样了。 不得不说,几天下来苏青鸾看着,虽然苏玄鹤的年纪比妹妹大几岁,但是却是个坐不住的性子。 这短短几日,虽然苏雪雁的腕子因年龄太小不受力,笔画显得有些发飘,但也是像模像样了。 而苏玄鹤虽然在力道的问题上比妹妹做得好,不过由于心思总是发浮,所以往往最开始尚算运笔稳定,后来就愈发潦草。 苏青鸾看得不免有些头疼:无论如何,若想要进学,这个年代“书法”这一项便是无可避免的。 她看得出来,自己在教写字的时候,苏玄鹤不是不爱听,也不是听不懂,他只是单纯不喜欢习字这件事本身——因为他实在是有些好动,这些“安静”的事务让他耐不下性子。 比如现在,看到苏青鸾走过来,苏玄鹤连忙把手里的毛笔一扔,诉苦道:“阿姐!我练字练的手臂都酸了,能不能休息一下?” 旁边的小丫头稳稳地写完了一个“捺”的笔画,抬起头毫不留情地揭穿道:“阿兄骗人,明明刚刚才歇过!”仿佛怕苏青鸾不相信她,小丫头举起自己写的笔画双手举在苏青鸾面前,“阿姐你看,我今日写了六张!阿兄才写了三张!” “我写的比你的笔画多,比你的密!” “才不是,你写的粗,写的丑!”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苏青鸾拿过他们两个的习字纸说道:“今日本就多云,光线不好,现在又马上过了午时了,你们今日便写到这里吧。” 两个小家伙一听,立刻高兴地蹦蹦跳跳出去玩了。 苏青鸾给弟弟妹妹收拾了文具,转身去了灶房,想着今日所谓的“重头戏”,她先准备了几样素炒的材料切了放在一边,等到饭菜快要做得的时候一起炒出来。 又准备了一些白米混着高粱、糙米的杂粮,放入一个矮小的散口木盆里面,放在蒸屉里面盖上盖子上灶蒸。 这木盆是苏青鸾比着自家蒸屉的大小,央求苏广福做的,虽然是木质,却丝毫不漏水,让她啧啧称奇,再度对自家阿爹的木工手艺有了新的认知。 苏青鸾走到角落一个陶缸旁边,揭开上面盖着的纱布,露出里面泡好的豆子。 这豆子原本便是昨日苏青鸾泡好的,只是为了看看这一批豆子的质量怎样,可不可以榨豆油。 见经过了一宿半天的浸泡,豆子都慢慢“伸腰”了,很少有维持原状的死豆,或者浮在水面上的空豆,苏青鸾满意地点点头。 家里有那种牲畜拉的大石磨用来给粮食脱壳,不过前一阵子苏青鸾却又买了一只小 的,权做平素磨粉用的“研磨机”用的。 苏青鸾把那泡好的豆子捞出来,放在竹簸箕上,开始召唤“免费劳动力”——“玄鹤,你不是说大字写腻了?让你换个别样的事情做做!” 然后,苏玄鹤小朋友就变成了那拉磨的驴……啊不是,拉磨的小郎君。 不过他本人却手臂一圈一圈磨那石磨十分起劲,那意思万般明显——只要不让他写大字,哪怕让他干活都认了! 苏青鸾见这小子竟然如此讨厌学习,又是一阵头疼。 不过眼下她还有事情要做。 在炉灶底下扒拉出来一些草木灰,苏青鸾十分小心翼翼地把它用簸箕搓起来,缓慢地倒入加了水的木桶之中。 刚刚从滚烫的炉灶下面扒出来的草木灰滚烫如碳,落入沁凉的水中,便发出轻微的“嗤嗤”声。 苏青鸾便等到草木灰都倒入进去,用木棍搅匀,略沉淀了片刻。 现在有了趁手的宣纸当滤纸,苏青鸾倒是不愁过滤的事情了。 她将那草木灰水稍作沉淀,便听到弟弟呼哧带喘地跑过来同她说:“阿姐,那些豆子我都磨完了!”说完将腰杆拔了拔,满脸“求表扬”的样子。 苏青鸾眨眨眼:“想不想看豆子怎么变成豆腐?” 苏玄鹤闻言连忙点点头:他还真不知道,一粒一粒的豆子,怎么就变成一整块了? 苏青鸾让他把妹妹也招过来,自己则转身去拿了宣纸和漏斗。 宣纸是不错的滤纸替代材料,而且梁掌柜给她的这些宣纸质量很好,苏青鸾略剪裁几下,便放入漏斗内侧,下面接了个窄口瓶子,让手拉手进来的两个小家伙在下面扶着瓶子,苏青鸾从上面把草木灰水慢慢倒进去。 等到下面的草木灰也慢慢被倒出来的时候,苏青鸾停止了倾倒,转身把经过过滤的草木灰滤液倒出来到瓷碗里。 两个小家伙立刻睁大了好奇的眼睛。 第86章 086文思豆腐 虽然隔着深色的粗瓷碗,然而那液体在被倒落的一瞬间,两个孩子还是惊讶地注意到,原本那木桶里灰扑扑的草木灰水,变成了清澈而微微泛黄的颜色。 苏青鸾转身将苏玄鹤方才那磨好的豆浆放到另外一个瓦罐中,加入事先在旁边装好的水,上了灶台不停地用长长的木棍翻搅,等到豆浆翻滚起来之后,快速倒入草木灰。 “二壮来帮忙!”苏青鸾情急之下也叫了二壮同学的小名,这让他稍微有一些不爽——毕竟他现在已经完全明白,比起二壮,“玄鹤”这个名字更好听一些。 不过看在吃的份儿上,苏二壮小朋友决定不去计较。 苏玄鹤虽然才不到八岁,手上却是有把子力气的。在他的帮忙下,苏青鸾把“豆浆”转移到一个事先垫了白纱布,约莫二尺见方二三寸深的方形无顶木盒子——那便是苏家平素压豆腐用的木盒子。 等到豆浆都倒进去,眼见着那豆腐渐渐凝固,苏青鸾将纱布蒙上去,盖上配套的模板,又在左右两边各压了一个泡菜坛子,便暂且不管它了。 “成了!”苏青鸾拍拍手上的木屑和豆浆渣,“你们先出去玩一会儿,待会就能吃到好吃的嫩豆腐啦。” 把两个弟弟妹妹哄出去,苏青鸾又净了一次手,从放粮食的柜子里翻出一只布口袋,看了看上面写的字,倒出来一些豆粉放在搪瓷盆里面。 今天由于没有出摊子,就剩不下什么卷饼。因而晚上苏青鸾便想着吃贴豆饼子。 将豆粉搅拌成微微一抓便成型,并且微微潮湿渗水的程度,苏青鸾便把那装了豆饼子的盆上面又扣上另外一只盆,放在外面阳光照射得着的地方。 苏青鸾忙活完豆饼子,又转身去看那豆腐,由于两只泡菜坛子并木头板的重力,那豆腐已经压得了。 这么一块二尺见方的豆腐块,虽然不算厚重,对于苏家来说也是吃不完的。 于是,苏青鸾干脆将豆腐分割成相等的几块,留下苏家够吃的分量,剩下来的都分送给邻里乡亲,然后得到乡亲们类似咸鱼、肉脯、菜干、鸡卵等等的食物作为“谢礼”。 苏青鸾看着手中拿着那一堆吃食笑得有些无奈:这帮子邻居就好像生怕她吃亏一样,不过送了一块豆腐,就这样大包小裹的拿东西出来。 若是苏青鸾不受,他们一个两个还不乐意,眉毛一竖,眼睛一瞪:“咋地,苏家丫头,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一句话,苏青鸾没了脾气。 就这样,她带着比出门之前更多的东西回来了。 且不说杨氏和苏广福看到这些东西时候哭笑不得的样子,眼下苏青鸾却是在灶房忙的不可开交。 她把那放着豆粉团的盆从门外拿回到灶房里,因这盆颜色颇深,是那种近乎于黑色的褐色,本就吸热,再加上夏日高温酷暑,因此不过短短这一段时间,整个搪瓷盆都被晒得发热了。 苏青鸾打开搪瓷盆,微微的热浪扑面而来,苏青鸾按了一下用水和匀的豆面,那松软的触感让她知道,这豆面是发好了。 随即,她抓起一块豆粉团,两只手微微弯曲手指,形成一个“聚拢”的手势,将一只手上的豆粉饼子翻转手腕轻轻抛放于另外一只手心,如此来回数次,那豆饼团渐渐成了一个椭球状。 苏青鸾将手中那一团豆饼子“啪”地一声,贴到了煎锅靠近边沿的地方,那豆饼子有些分量,这煎锅被压的失去中心平衡,微微歪了一些。 苏青鸾见状,连忙又如法炮制了另外一只差不多大小的豆饼团子,拍在了之前那豆饼相对的位置上。 如此先在上下左右各贴了一个,又在这四只豆饼子的间隔处又贴了四个,才将最后剩下的一小块掰开,补在了略小一些的豆饼子上,直到最后一小块被切分殆尽。 苏青鸾把所有豆饼子都贴了上去,又在中间凹陷处倒了些水,苏青鸾将这煎锅一股脑端到灶上。 苏青鸾看着那铁锅的凹陷处,竟然颇为能装水。 她在厨房环顾一周,最后把蒸馒头用的笼屉盖子转过来盖在了铁煎锅上面——别说,大小正合适,刚好能避免里面的水汽逸散出来。 苏青鸾低头瞅了一下炉灶里面的火,看是烧得太旺了,便抽出来两根比较粗壮的柴火,让火势减弱了三分。 然后,她转身看向窗下面的平台上,那一碗两大块泡在水里的嫩豆腐。 苏青鸾小心翼翼地,几乎是有些虔诚地拿过了今天许老爷子给的那把菜刀,嘴角泛起了不易觉察的笑纹:“新伙计,今天可是要看你大展神威了!” 打趣了一句,她倏然沉下泛着笑意的嘴角,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因而显得格外幽深。 紧接着,她捞出了一块豆腐,稳稳地平放在眼前的案板上,然后——左右微微扶住豆腐,右手手起刀落! 苏青鸾想了想,只把豆腐分为上下两半,不曾修正形状。 毕竟,虽然豆腐形状不规矩,只会被师傅的背后灵——如果真的有——碎碎念,但是若被自家娘亲知道她竟然扔了可用的食材,估计就算她是少不了一顿臭骂,外加可能附赠男女混合双打。 毕竟对于一个苦过来的百姓来讲,没有比浪费食物更加罪大恶极的了。 随即,右手菜刀轻轻落下,那原本一块白玉般的嫩豆腐如洁白的纸张,卷曲了一页。 仔细看来,却看明白,那不是一页纸,而是纸一般薄薄的嫩豆腐片。 “咚咚咚咚……”随着刀刃轻轻敲击着菜板的声音有规律地响起,原本一整块的嫩豆腐却仿佛被卸了力道一般,随着刀刃慢慢平移,豆腐也渐渐歪在一旁。 仔细看过去,却是那一块豆腐被切成薄薄的无数片,没有体积的支撑,薄薄一片的嫩豆腐自然朝着一侧歪倒过去。 将所有豆腐片成片,苏青鸾用菜刀开刃一侧逆着豆腐片倒下的方向朝对面一抹,那一片片“薄纸”便服服帖帖倒向了另外一侧。 第87章 087始龀 苏青鸾轻轻扶着已经切成片的嫩豆腐,再次改刀,将“纸片”切成细丝。 嫩豆腐委实太过绵密粘连,再加之那刀锋甚是锐利,苏青鸾手起刀落之下,那豆腐的形状从外表看来竟是丝毫没有改变。 从表面上看过去,不过是那块豆腐塌落的愈发不成形状而已。 杨氏来到灶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幅景象:她一向聪慧伶俐的大女儿对着一块豆腐使了半天的力,从屋外就能听到那“咚咚咚”的切菜声,怎地打眼一瞧,那豆腐不多不少还是那些? 杨氏纳罕着,便问出口了。 苏青鸾抬眸,招呼自家娘亲:“阿娘,您过来且看!” 杨氏好奇之下凑上前去看,之见苏青鸾将那“一整块”豆腐轻缓地用刀刃平铲着拿起来,再缓缓地放入水中。 霎时间,原本那“一整块”嫩豆腐的边界仿佛都慢慢融化在水里,似乎都有些模糊了。 而苏青鸾又挑了一双筷子伸进水里轻柔地拨动,瞬间,那“一整块”豆腐便慢慢地,如同抽丝剥缕一般向着四周散开去了,化成一丝丝如洁白丝线一般的豆腐丝。 “诶呀!”杨氏盯着水里那一撮豆腐丝惊叹,“这豆腐,怕不是比头发丝还要细!” 说罢仿佛要验证一般,她竟然还真的拔了一根头发下来,比对着水里面的豆腐丝,动作快到苏青鸾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杨氏再次感叹:“诶呀,真的比头发丝还要细!” 苏青鸾见状哭笑不得:“阿娘,倒也不必真的把头发丝拔下来吧……”多疼啊。 杨氏毫不在意自己头发的问题,反而兴致勃勃问苏青鸾这豆腐怎么弄的。 于是,苏青鸾干脆把剩下的豆腐当着杨氏的面前,放慢了动作都切成丝泡进水里。 杨氏看得连连咋舌,但是眼中却是骄傲和自豪的神色。 苏青鸾揭了那煎锅的锅盖,一股白色的热气刹那间蒸腾而上,遮挡了她的视线。 片刻之后,雾气散去,苏青鸾用铲子抬了抬贴在锅壁上的豆饼子,紧挨着锅壁那一侧已经结上了一层焦黄酥脆的锅巴,散发着很有风味的焦香。 苏青鸾拿过装干粮的竹篾篮子,动作利落地借着铲子,将几枚豆饼子转移到篮子里面。 由于方才豆饼子被扣在盆里放于阳光下,已经是处于微微发酵的状态,因此虽然那豆饼子一面结了锅巴,另一面却又十分柔韧松软。 苏青鸾接着把那铁煎锅撤离,放上煮汤用的瓦罐。 苏青鸾想了想今天厨房能用得上的原材料——金华火腿、冬笋之类的她现下手中是没有的。 而火腿是非常重要的一味材料,盖因火腿滋味咸鲜,若是口味清淡一些的,只用这火腿调整咸淡也就够了。 然而少了这一味配菜,汤汁的咸鲜应该也会失色不少。 苏青鸾心想着,既然反正原本正宗的文思豆腐也是不能做成了,干脆,她心一横,顶着被师傅半夜梦里念叨不停的风险,把这道菜改成酸辣风。 说干就干,苏青鸾迅速将黑白胡椒粉末、陈醋放入那滚滚煮沸的水中,苏青鸾尝了尝,味道居然还很不错——颇有酸辣汤的口感,就差最后用之前制的淀粉勾芡一下。 随着最后这一下子勾芡,苏青鸾用汤勺的勺背轻轻播散聚拢在一起的豆腐细丝。霎时间,细密而洁白的豆腐丝慢慢飘散开来,如飘逸的轻纱一般,慢慢分散在这碗羹汤的各个角落。 好好的淮扬菜被苏青鸾改成了酸辣汤,苏青鸾表示她很快乐——她上辈子就想当着师傅的面儿这么干了! 一旁的杨氏被苏青鸾这个堪称有“挑衅意味”的笑容吓了一跳,连忙问到:“大丫,你是身子不舒服吗?” 刚才笑得那般吓人。 苏青鸾连忙摇头:“我只是想到了好笑的事情。”苏青鸾余光瞥向眼前这碗“酸辣文思豆腐,”想到师傅若听到这等菜名估计会对她跳起来。 杨氏见苏青鸾双手没闲着,自己则转身去用铁煎锅炒杂菜去了。 最后杂菜出锅,装点了一些芝麻,一家人便围在桌边准备吃饭了。 “阿姐这是什么呀?”苏雪雁小朋友指着那一碗“改良”文思豆腐。 苏青鸾的位置距离苏雪雁中间还隔着苏玄鹤,于是苏青鸾连着弟弟也解释:“这白色的‘细线’是豆腐做的。” 苏玄鹤和苏雪雁听了,都十分惊讶——无论是外表那仿佛丝线一般的形状,或者吃进口中那爽滑酸辣又浓厚的口感,都让人很难相信那是豆腐做的。 苏家几人吃着饭,苏玄鹤拉着妹妹一直问怎样才能把豆腐切成跟这样,这道让人有些意外的哭笑不得。 这时候,之见那种豆饼子的苏玄鹤轻轻“诶唷”一声,然后捂着嘴不说话。 “硌牙了?”苏青鸾有些好奇地问道。 苏玄鹤只是拼命摇头,并不回答,不过手也没有从嘴巴和脸上拿开。 苏青鸾被自家小弟这反常的样子弄得眉头一皱:“你是不是真的不舒服啊?” 当然,回答她的是沉默和摇头。 “你阿姐在问你话,”苏广福见苏玄鹤只是捂着一张嘴,也不说话,也不把手放下来,就是眉头一皱,“你这什么样子?” 苏广福在家中,平素都是不怎么发脾气,甚至他很少对三个孩子说话这么大声,这次他却看儿子那拼命捂嘴的样子太不像样子了。 一般不常生气的人,发脾气都十分令人恐惧,苏广福就是如此。 于是,虽然万般不情愿,苏玄鹤还是当着全家人的面儿,慢悠悠地,放下了双手。 而他的嘴里,赫然缺了一颗门牙,唇边还有一点淡淡的血迹。 “噗嗤……”苏青鸾见自家弟弟豁着门牙,说话喘气都“呼呼”漏风,毫不客气地表示了她的大声嘲笑。 而苏玄鹤在放下手的一瞬间,大概是想着破罐子破摔的摆烂了,刚才那股子委屈今儿愤愤不平劲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种“你们愿意笑就尽管笑我无所谓”的沧桑感。 “我还以为是要怎样了呢。”杨氏见笑道,“不就是要开始换牙了么。” 088牙要没了! “阿娘,什么是换牙啊?”苏雪雁小手捧着文思豆腐羹喝了一口,咂咂嘴问道。 恩,阿姐做的这羹汤真好喝,再喝一口。 苏玄鹤哀怨地瞥了一眼已然化身吃货的妹子:他这个做阿兄的现在断了一颗牙,满嘴血腥味,这么惨痛的遭遇,这个妹子竟然只惦记吃! 杨氏见儿子那委屈的小表情,安慰道:“不妨事的,这乳牙每人都要掉,等个一年半载,剩下的恒牙慢慢长出来,就不会这般豁牙漏齿了。” 原本杨氏以为,自己这般安慰,儿子总能少许安心一些,不曾想苏玄鹤几乎是有些崩溃地喊:“什么?还要一年半载?!” 他完全忘了自己还在“豁牙漏齿”的状态下,而且是最最影响吐气发音牙齿之一的门齿,结果短短几个字,说出来呼呼漏风,甚至连发音都受到了影响。 “哈哈哈哈哈……”苏青鸾表示她笑得很开心。 “你!”苏玄鹤羞愤地看向自家无良阿姐,小脸儿涨得黑红黑红的。 “咳咳,大丫你莫要笑,谁不是这么过来的。”苏广福干咳几声,企图给本就觉得丢脸的儿子找个台阶。 结果在一旁吸溜溜喝着豆腐羹的小丫头听到这句话,震惊得险些摔了碗:“每个人都要换牙吗?” 在得到爹娘以及阿姐的点头肯定之后,小丫头也顾不上喝豆腐羹了,连忙抓住苏青鸾的衣袖问道:“阿姐,我的前牙也会同阿兄的一样掉落?” “不仅是前牙,”苏青鸾就事论事地给两个小孩进行科普,“所有的牙齿都会在接下来一段时间脱落,然后……” 没等剩下的话出口,苏青鸾就听到一声低低的啜泣,然后—— “哇……我要没牙啦!!” “呜呜呜呜……三丫也不要没有牙!!!” 两个小家伙突然哭开了。 苏青鸾连忙大吼道:“不是说了乳牙脱落之后会长出来嘛!!”不要听到一半就开始哭啊,而且刚才阿娘不是告诉他们了吗? 结果两个孩子的重点放在了“换牙要一年半载”这种地方,完全没注意其他的内容。 “会、会长出来?”苏玄鹤小心翼翼看向苏青鸾。 苏雪雁虽然没说什么,也是可怜巴巴抬起头看过来。 苏青鸾龇了龇牙,指指自己,又看向苏广福两口子:“你们看看我,再看看爹娘,谁都没有缺了一颗牙不是?”甚至有可能会多长几颗。 两个小孩先看看苏青鸾,又看了看爹娘。 苏广福和杨氏为了安慰孩子,在他们看过来的时候,也微微张嘴给两个孩子,让他们安心。 两个孩子终于平静下来,不再嚎啕大哭。 然而还没有平静几个呼吸的时间,苏玄鹤又紧张起来:“可……可是村子里的阿翁阿婆好多都没有牙齿了!” “那是因为他们年纪太大了。”杨氏安慰道。 “年纪大?”小孩子的好奇心总是止不住,苏雪雁转头问阿娘,“为什么年纪大了就会没有牙齿?” 这可是把杨氏难为住了,她只知道年纪大了牙齿会松动脱落,但哪里知道个中缘由呢。 正当杨氏想着随便找个理由,便看到大女儿摸了一下小女儿的头顶,轻声说道:“因为年纪大了,牙龈就会萎缩,原本紧紧夹住牙根的牙床就会不能固定牙齿,牙齿就脱落了啊。” “那,我们暂时不会没有牙齿?”苏雪雁充满期待地问。 “是啊,牙齿脱落对你们来说还太早了,”苏青鸾笑着看向弟弟和妹妹,“不过现在开始,只要你们天天好好用清水漱口,用牙粉刷牙,年老之后未必会掉牙呢。” 在现代,就算是耄耋之龄的老人,若是精心维护,也有很多牙齿尚未脱落的人。 虽然古代的医疗条件有限,比不得现代,不过苏青鸾认为,现在没有那么多含糖饮料,让两个小家伙少吃含糖高的点心糕饼,多吃健康固齿的食物,未必不能达到现代精心呵护的程度。 在苏广福、杨氏和苏青鸾三人的联合安抚之下,两个小孩子终于停止了哭泣,也终于明白,“换牙”这件事每人都会经历,不是那么恐怖的事情。 不过,小丫头还是有些担心地拉拉苏青鸾的袖子:“阿姐,换牙疼么?” “你问问你阿兄是否很疼?” 说着,起身对爹娘说道:“我去兑点盐水过来给弟弟漱漱嘴,满嘴血腥味什么菜吃起来也怪怪的。” 苏青鸾离开之后,苏雪雁转身又去拉苏玄鹤的袖子:“阿兄,疼吗?” 苏玄鹤眨眨眼睛。 刚才,他因为“牙没了”这件事太过震惊,反而忽略了其他,现在想想—— “恩,不怎么疼,就是吃菜的时候,那牙突然自己掉下来了。” 苏雪雁听到阿兄这样“保证”,稍微安心地舒了一口气。 杨氏在旁边笑道:“换牙寻常都不怎样疼,倒是二壮最近吃饭要仔细些,不要把掉了的牙囫囵吞进去。” “……吞进去会怎样……”苏玄鹤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杨氏:“……”今天这俩孩子怎么尽是问这些她回答不上来的问题。 这一次又是苏青鸾解围。 “不会怎么样,”随着轻轻“咚”的一声,一碗淡盐水被端到了苏玄鹤眼前,苏青鸾坐回去拿起一块豆饼子,“乳牙这玩意又不能消化,怎么进去怎么出来。” 当然,说完全不能消化也不准确,但是她总不能同一个古代小孩子解释啥叫碳酸钙在微酸条件下溶解吧? 想想都觉得鬼畜。 杨氏听到大女儿的话没忍住笑了一下,又忍住了,转身问儿子:“你方才掉了的那颗牙去了哪儿?” 苏青鸾揶揄:“不会真吞了吧?” 苏玄鹤连连摇头,低头钻到桌子下看了看,然后在凳子腿旁边的地上捡起了那颗前牙托在手心上:“阿娘,在这儿呢。” “这次你掉的是上牙,待会儿你去院子里,看到喜欢哪里,就把这牙埋得深一点。”杨氏笑眯眯对儿子说道。 “为什么要埋起来?”这是苏玄鹤问的。 “那如果是下牙呢?”这却是苏青鸾问的。 苏青鸾只听过把脱落的乳牙扔到房顶上的习俗,埋在地下这个说法还是头一次听到,故而有些新鲜。 089二壮心灵很受伤 杨氏有些意外地看了一下大女儿,然后又去看小女儿:“上面的牙埋在地下,才能长得快,长得好。” 随即她又扭头看向正在用淡盐水“咕噜噜”漱口的儿子:“你待会儿去埋牙,记得埋得深一点,别让路过的猫猫狗狗刨去了。” 苏玄鹤没想到阿娘突然同自己说话,下意识想要答应,一下子忘记了嘴巴里还有一口盐水,这打岔之下“咕咚”一口咽下去了,随即傻愣在原地。 “哈哈哈哈阿兄好笨!”这次大声嘲笑的换成了苏雪雁。 苏玄鹤小朋友表示,他的心灵受到的不可弥补的损伤,只有吃食才能弥补。 杨氏给儿子拍了拍背顺顺气,转身看向大女儿:“若是下面的牙齿,就扔上屋顶——总之就是上牙越深越好,下牙越高越好。” 苏青鸾点点头:后面这半截习俗倒是和她所知道的差不多。 虽然知道,牙齿长得快不快齐不齐和乳牙放在哪里没什么关系,但是苏青鸾还是觉得,这个换牙的习俗很是有趣。 几个人一番折腾,总算能够稳稳当当坐下来用晡食了。 好在,现在是炎炎夏日,文思豆腐羹又是比较浓稠的状态,凉得比较慢。 甚至最容易失温的炒杂菜都是温热的。 杨氏再次感叹:“大丫这手是怎么那么巧,这豆腐竟然真的切成细丝。” 那豆腐丝悬浮在浓稠的汤汁里面,远远看去像是洁白的云絮,又像是轻柔的薄纱,喝一口,味道酸辣开胃,在大热天逼出一身汗,晚风徐徐吹来,身上立刻就凉快了。 由于这文思豆腐羹口感十分爽滑,就算是不太能吃辣的两个孩子,也都忍不住分别喝了两碗。 不过相对于文思豆腐,苏广福最喜欢的却是贴豆饼子。 那豆饼子由于事先微微发酵过,远离锅壁的那一面经过高温水汽的熏蒸,使得饼子变得柔韧而有弹性,吃起来十分有嚼劲。 而另一面形成锅巴,咬一口酥得掉渣,而且还有主食微微烤焦的香气。 苏广福显然十分喜欢这饼子的口感,一口气吃了两个,又去拿小女儿掰剩下的那半个。 “二壮,”农家汉子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你怎么不吃饼子?你阿姐做的,不拉嗓子,香得很!” 苏雪雁也连连点头保证:“阿兄,阿姐做的贴饼子好吃!” 其实贴饼子这种食物本身没有什么特别多的技术含量,只不过苏青鸾这一次磨豆子的时候想起来之前妹妹同弟弟总说家里的粗面干粮拉嗓子,演不下去,她就多了个心眼儿,比寻常磨豆面的时候又加了一遍。 果然,多研磨一次的豆面细腻很多,再加上后来微微的发酵和饼子上微微焦脆的口感,自然吃起来要比之前完全扔在锅里蒸熟好吃许多。 苏青鸾打算待会儿就将这些要点同杨氏说一说,这样就算是自己偶尔不帮忙,杨氏也能做出好吃的贴饼子。 却说苏玄鹤,虽然得了爹爹和妹妹的同时保证,他也仿佛是被什么大家闺秀附身了一般,再也不复之前的狼吞虎咽,胡吃海塞。 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夹起一两片菜叶子,轻轻放在嘴里,仿佛蜗牛爬行一样,缓慢到不能再缓慢地咀嚼。 苏广福看得眉头紧皱,杨氏却是一乐,笑骂道:“你这是在这儿大小姐绣花儿呢?” 苏玄鹤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才有些委屈巴巴地说道:“我不慢一点吃的话……万一待会儿又掉了一颗牙呢?” “哪儿有那么巧?”杨氏安慰儿子,“你娘活了半辈子,都没听说过一天掉两颗……” 啪嗒! 话音未落,一声脆响敲击在木餐桌上,一家人定睛看去,却是另外一颗带着淡淡血丝的前牙。 苏青鸾立刻抬头望去,果然苏玄鹤因为震惊而张大的嘴巴里,又缺少了一颗下门牙!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颗门牙和之前那一颗并非相对应的关系,而是正好错开,上面的是左门牙,而下面的是右门牙! 苏玄鹤小朋友一脸的生无可恋。 偏偏苏雪雁还在一旁补刀:“阿兄,你现在像是在嘴巴上开了两个黑色的洞……” 苏玄鹤听到之后立刻紧紧闭上嘴巴。由于闭嘴后太过用力,让他原本红润的唇色都有些发白了。 “闭什么嘴啊,”苏青鸾翻了一个白眼儿,“这不是自欺欺人么?赶快再漱漱嘴巴。” 苏玄鹤还能怎么办呢?只能老老实实继续漱口,然后把另外这一颗门牙也放在桌子上,待会儿去扔到房顶上。 “两颗牙放得远一些,”杨氏连忙让苏玄鹤把第二颗牙不要放在第一颗旁边,“待会儿别放反了!” 苏青鸾笑了一笑:“第二颗放我面前吧,你别哭丧着脸啦,”后面这半句却是同苏玄鹤说的,“你这么想,现在一下子掉了两颗牙,就说明你能更快一步完成换牙,也少遭罪一次,这不是很好吗?” 苏玄鹤想了想也是,于是便又开始吃东西。 鉴于他刚才掉了两颗牙,吃东西也还是小心翼翼,尤其是贴豆饼子。 不过在苏青鸾看来,二弟这一次吃的这般小心翼翼,倒不是害怕突然又掉落第三颗牙,纯粹是因为负责切割食物的门牙掉了两枚——而起还是错开的两枚。 这样一来,相当于两对门齿都失去了原本的撕咬切割功能,所以苏小二小盆友不得不“咬牙切齿”让上下牙稍微错开一些,才能勉强将食物撕咬下来。 所以除却文思豆腐这种根本不用咀嚼的食物,其他两样他都吃的有些艰难。 平时晡食苏玄鹤总是第一个吃完,今天这一顿,往日吃的最慢的苏雪雁都放下筷子了,苏玄鹤还没吃完。 然而原本吃晚饭就各自忙各自,或去玩耍或聊天做活的一家人,今天仿佛有什么奇妙的默契,放下碗筷之后,谁也没有起身,谁也没有催促苏玄鹤快点吃,而是一边轻声闲谈。 原本苏玄鹤看到还剩下自己,有些慌张。但是看到全家人都没有催促的意思,还在那里聊天,他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等到苏玄鹤终于吃晚饭,几人才站起身各忙各的了。 原本饭后两个孩子都会帮忙收拾碗筷,尤其是苏玄鹤这个年龄偏大的孩子。 然而今天,苏青鸾笑着说:“允许你休息一天。” 苏雪雁也点点头:“阿兄掉了两颗牙,一定难过。” 苏玄鹤听到妹妹的话,心中浮现一阵温暖。 苏雪雁接着说:“如果阿兄牙齿都掉光了,就变成瘪嘴老头子啦!” 苏玄鹤:…… 温暖什么的是错觉。 090穿新衣前要洗澡 晡食后,苏玄鹤小朋友有些兴致勃勃地在杨氏的指导下,进行了小小的“换牙仪式”。 虽然中途出现了把下门牙抛向屋顶的过程中,牙齿沿着瓦片“咕噜噜”滚落下来,砸到苏玄鹤脑袋上这种小插曲,但总体而言两颗掉下来的乳牙是被顺利地放到了它们应该所在的地方。 突然少了两颗牙,苏玄鹤很有些不习惯,总是忍不住伸出舌头去舔缺了两颗牙的地方。 杨氏转身去灶房洗碗筷,没有注意,苏青鸾却是看到了两三次。 于是在二弟再一次舔牙龈的时候,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别舔牙。”苏青鸾指了指自己的牙齿,“你总是舔,容易让新长出来的牙歪掉。” 另外她也要注意最近的饮食,不要太过坚硬或者不易咬烂,不然万一一口下去这小子掉了几颗牙,哭出来还是其次,关键是咀嚼功能受影响。 若是偏向一侧或者某几颗牙齿咀嚼,也容易造成新萌出的恒牙畸形。 当然,苏青鸾上辈子是厨师,之所以对牙齿的问题有这些了解,是因为她本人在换牙的时候几乎踩遍了这些坑,结果由于萌出的恒牙七倒八歪,整个中学时期她都不得不与正畸牙套为伍。 多么惨痛的领悟! 关键是,对于上辈子的她尚且有正畸的机会,而这辈子自家这傻弟弟若是真的恒牙长歪了,那连矫正的机会都没有! 她又扭头看着因为苏玄鹤缺了牙一直在笑个不停的苏雪雁:“你也别光顾着笑,你也要注意一点!” “可是,我还有好久好久才会换牙啊。”苏雪雁眨眨水灵灵的眼睛,“现在记住了,到时候也会忘记的!” 苏青鸾:…… 她说得好有道理,自己竟然感到无言以对! 算了,到时候再说吧——苏青鸾有些破罐子破摔地想。 这时候,苏广福拿着一条柔软的汗巾走进来,招呼苏玄鹤,让他跟着一起走。 “阿爹,你要带着阿兄去哪里啊?” “是啊,”苏青鸾也有些好奇,“眼见天色都要暗下来了。” “我带着二壮去河边洗个澡,待会儿你们两个和阿娘一起来。” 没错,花溪村的人若是要洗澡,除非寒冬腊月实在下不了河,不然都是去流经村里的那条河旁边洗一洗的。 尤其现在是夏日,那里对于花溪村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天然浴场。 苏青鸾明白,这个年代若是要洗一次热水澡,怕是要浪费许多柴火,更何况将洗澡的木桶填满都是十分费时费力的活计。 因此从穿越以来,苏青鸾也是尽量能在河边解决就穿着亵衣亵裤一个人去河边。 夏日的河水温度适宜,因为这个理由,她十分庆幸自己穿越的时间是初夏,可以有相对便利的清洗环境。 不过今天是什么日子?要全家一起沐浴这般隆重? 苏青鸾好奇之下问了杨氏,杨氏笑道:“傻闺女,你忘了?明天便是乞巧节,大家洗洗干净,好穿新衣裳,拜织女娘娘的时候,她也喜欢干净的小姑娘不是?” 苏青鸾点点头,恍然大悟。 阿爹领着弟弟离开了,杨氏还有些活计没有做完。苏青鸾便把剩下的黄豆拿出来,挑一挑坏掉的豆子打算为榨油做准备。 杨氏却不知道自家大女儿捡豆子的用意,好奇道:“大丫,明日还要做豆腐么?你买了这么多豆子,难道要做豆腐宴?” 苏青鸾摇摇头:“阿娘,我买豆子是为了榨油啊!” 杨氏被这句话说得一愣:“你买了这么许多豆子,就是为了榨油?为什么不去买来用呢——咱们家现在别的不提,些许豆油还是能买得起啊!” 苏青鸾听到杨氏的话,手上抓起的一把豆子“哗啦啦”地全都滑落下去。 她忍不住猛地跳起来:“原来是有卖豆油的吗?咱们家怎么都没有看到过?” 杨氏笑道:“自然是有豆油啊,不仅有豆油,还有胡麻油呢。但是咱家有蜡烛,便不要拿豆油和胡麻油了。” 恩?蜡烛?这个和豆油有什么关系? 苏青鸾又问了杨氏几句,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个时代虽然也有植物油,但是由于制作的人工成本远远大于现代工业流水线的产物,也没有什么低温冷榨等去除杂质的方法,因此这个时代的豆油杂质多、豆腥味大,一不小心就会冒黑烟。 而且这个时代的人在做菜时候,更多用的是“脂膏”,也就是各种动物油,对于这个时代无油炸少煎炒的饮食烹饪方式,动物油完全够用。 至于需要耗费巨大人力才能获得的植物油,那就不是吃的——至少不是给人吃的。 这时代豆油和胡麻油——也就是香油——的最大用处是用来油灯照明。而由于胡麻油香味更加淳厚,甚至只有富贵显赫之家和祭拜先祖、供奉神佛的时候才能用胡麻油。 至于豆油,也不是寻常百姓家能用得起的,比起豆油,百姓家更多好似用蜡烛——毕竟只要在蜡烛烧化之后,将烛泪收集起来,融化之后重新塑型加入烛芯一根,就能变成一根新蜡烛。 虽然蜡烛本身也会有损耗,但是比起油灯来说,能“循环利用”的蜡烛还是便宜太多了。 苏青鸾听完简直要仰天长啸:原来她竟然浪费了那么多时间,错过了那么多油炸美食! 她原本以为,这时代是没有豆油的,结果人家只是不用豆油做饭炒菜! “阿娘,那卖豆油的店家在何处?我想去买来。” “明日再买不迟,”杨氏笑眯眯的单手抱着苏雪雁站在门口回头看她,“咱们先去河边洗个澡。” 苏青鸾:…… 她还能怎么办?自然是亲娘有命,不敢不从咯。 娘仨快到河边的时候,正好碰到苏广福领着二儿子从河边回来,遇到他们还嘱咐:“你们快去,下面那道河湾的草丛旁边人,又能遮挡,现在正好占位置。” 杨氏听了点点头,立刻带着两个女儿过去了。 苏青鸾到底也没有好意思幕天席地直接天体浴,杨氏也知道自家这大女儿面皮薄,给她多带了一套换洗的亵衣亵裤,让她洗完了换上新的,她则是在两个女儿洗澡的时候,看着旁边有没有陌生人靠过来。 正在这时,天边云层逐渐暗了下来,甚至暗暗有闷雷的声音。 苏青鸾见状,连忙给还在玩水的小妹冲洗干净道:“雪雁快一些,要下雨了!” 091早晨 那滚滚的雷声好歹给了杨氏母女一些薄面,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在三人堪堪跑入房门的时候落下豆大的雨点儿。 “哎,每年七夕都要这般落雨。”杨氏一边替小女儿掸去身上头顶落下的雨水,一边感叹,“倒也是,织女娘娘每年才得见一次夫君,自然是要哭一通的。” 苏青鸾笑道:“阿娘,可明日才是七夕呢。” 杨氏似乎愣了一瞬:“许是……思念难耐?” 好在几人都已经回家,唯一的苦恼就是——今夜灶房和堂屋又要放着几只盆盆罐罐了。 “莫要忧心,”苏广福安慰媳妇和孩子们,“过几日招到了人把屋顶修理好了,便不会这般漏雨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原本都贪睡的两个小孩子一反常态起得格外早。苏青鸾尚且在房间内换衣服的时候,便听到弟弟妹妹在院子里吱吱喳的说话声了。 苏青鸾换好了襦裙,罩上半臂,走出房门看向天空:虽然今日并非碧空如洗,天上有层层白云,但好歹不再下雨了。 “今日县城没有宵禁,”杨氏笑着说,“我们过了午时再去县城,今儿就不出摊子了。”说着,她把一盆洗漱的水泼到屋檐下种了胡萝卜和洋葱头的那片地上。 由于后来苏家又吃了几次胡萝卜和洋葱,这里栽种的植株已经有十数丛了。 此时那些植株有些已经长成一尺有余的绿苗,有些则刚刚冒出一点儿嫩绿的尖儿。 但总归,郁郁葱葱,长势喜人。 苏青鸾也正有此意。 昨夜的雨下得甚是猛烈,苏青鸾半梦半醒之间,只觉得似乎有人把一只无形的巨大铁桶置于房顶上,整个往下倾倒。 那猛烈的雨势,让她几乎怀疑苏家这黄土瓦片垒成的农家小院能不能经受得住如此狂风暴雨。 现在很显然证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苏玄鹤仍旧对自己的袍子是月白色,而鹅黄色那匹布料是妹妹的这件事有些耿耿于怀,看到妹妹穿着衣裳找阿爹阿娘和姐姐来回显摆,他在一旁十分哀怨地嘟嘟囔囔。 不过这次小丫头却对苏玄鹤说道:“阿兄你放心,下次若是有鹅黄色的布,我一定让给你!” 说完,她还转身跑到苏青鸾身边,小大人一般叹了一口气:“阿兄掉了两颗牙,心情不好,我要谦让一些。” 苏青鸾被她这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发笑:“雪雁知道什么叫‘谦让’吗?” 小丫头歪着脑袋瓜儿想了想:“大概是,若我和阿兄都想要一样东西,我不去抢了,就是谦让吧?” 这小丫头竟是说对了! 苏青鸾忍不住捏了捏女孩细滑的脸颊:“我家雪雁真聪明!” 既然早上不出摊,苏青鸾便走进灶房打算准备早饭。 然而进去之后,苏青鸾发现,杨氏早已经生好了火,开始准备做朝食了。见苏青鸾进来,连忙把她往外面推:“诶呀,今天好容易换得新衣裳,你就别忙了,去碗面同他们两个一道玩去!” “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杨氏不由分说,“阿娘说你去玩,你就去玩。” 今天的早餐是高粱米粥,两碟焯水后用盐巴凉拌的蔬菜,煮鸡蛋和杨氏早晨蒸的“薯”。 最开始苏青鸾听到今日有蒸“薯”,可是高兴了好一阵子:难道这个时代有红薯和土豆? 结果杨氏拿过来一看,却是山药。 不过山药也很不错,虽然吃多了嘴巴会麻麻的,但是好歹口感软糯,苏青鸾琢磨着,若是去镇上买了排骨,到时可以用这山药炖汤,味道比这么干吃不知道要鲜美多少。 朝食过后,刚过辰时,距离午时还有一段时间,苏青鸾干脆把木桌抬过来,让两个小孩儿学写字。 为了防止两个孩子把今天刚刚穿上的新衣服弄脏了,苏青鸾给他们没人都在外面披了一件旧外衫,而自己也脱了雪白的半臂,换上了一件旧衣服。 今天她自己也有空,在给弟弟妹妹布置任务之后,拿出几张纸,自己便开始研磨墨条。 因着两个孩子年龄有些小,苏青鸾担心他们自己磨墨颜色浓淡不均,或者根本不能用,于是让他们用的是墨汁。 所以“墨条”这样物什,两个孩子还是第一次见到。 “阿姐,这是什么呀,好漂亮!”苏雪雁看着墨条上用金粉绘制的“红梅傲雪”图,惊叹道。 “这叫做墨条,”苏青鸾一边悬起手腕,以均匀的力道缓慢画着圆圈,“这样在砚台上倒一些清水,用墨条均匀地研磨,等到清水逐渐变得粘稠,说明这墨也就研磨好了。” 说完,她拿过一张方才裁好的宣纸,又拿过一支仿若筷著粗细长短的狼毫笔,沾了墨汁便要落笔。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没错,她默写的不是旁的,而是南北朝周兴嗣所著《千字文》。 说起来她原本没有打算为弟弟和妹妹写什么“启蒙教材”的——毕竟可以去找夫子教孩子读书。 原本按照计划,现在苏家经济条件已经能够支持苏玄鹤入学念书。等到上秋天气转凉,苏青鸾便想着能不能问问许老爷子,那位周夫子的选学生标准如何,自家傻弟弟能不能入学。 但是昨天晚上同爹娘提起这事之后,却被这小子听到。原本之前对“入书塾同年纪相仿的孩子一起读书”的好奇心,完全被“换牙”这件事代替。 苏小二同学表示,在自己的两颗门牙长出来之前,他是绝对不会去书塾被其他的同龄人嘲笑的! 虽然苏青鸾认为,弟弟只是因为这两天刚刚换牙才反应这么大,过几天他习惯了就会好。 不过她也要防止另一种情况发生——万一这小子真的不换完牙就不去进学呢? 换牙少说也要一年半载,苏玄鹤今年七岁,若是再等个一两年入学,怕是会有些晚了。 为了让防止万一弟弟不肯去进学从而变成目不识丁的文盲,苏青鸾想着,至少应该教弟弟认识一些常用的字。 至于妹妹…… “阿姐,这两个是‘日’和‘月’!” “这是‘玉’!” “这个字念‘火’!” 看看,看看,苏青鸾有些嫌弃地瞥了一眼只会傻愣愣看着的苏玄鹤:人家小丫头才三岁,就认识好几个字了! 比某些当阿兄的强多了! 092遇到熟人 苏青鸾其实并不记得完整的千字文,只是前边部分记得比较熟悉而已。 于是她干脆只把自己记得比较清楚的部分默写了下来。 抬头看过去,距离午时还有些时候,她看两个小孩儿趴在桌边绣花一般缓慢地写着自己留下的功课,便同爹娘打声招呼,自己打算去招工启事那边看看有没有人注意到。 虽然连续两天大雨,今日又是乞巧节,不过苏青鸾想着左右无事,干脆过去碰碰运气,看是否能招徕一两个人过来帮工。 为了与这身湖蓝色的齐胸襦裙相配,杨氏给苏青鸾缝制了一双淡蓝色的布鞋,上面还有颜色清新的萱草纹样,虽用料简谱,但却显得颇为精致。 苏青鸾一路上都小心绕开有积水的地方,挑着干净的路面一路朝村口告示板的位置行去。 没走出多远,便看到几个女孩子,聚在一棵榆树下,不知道在说什么。 苏青鸾原本想直接走过去,然而那有些耳熟的声音让她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诶呀,这可怎么办才好?” “要不要直接拔出来?” “千万不要碰,之前何老丈家那三小子,听说就是胡乱动手,整个折在里面,整只手都烂了,差点要了性命!” “你别说了!……我……我还不想死……!!” “呸呸呸!说什么死啊死的,不吉利!” 恩?好像是挺严重?毕竟都涉及到“生死”之类的问题了。 苏青鸾半是好奇半是想要看看若是真有难处,自己看看能不能搭把手的想法,朝着那群人走了两步,越走就越觉得,这熟悉的感觉不是啥错觉。 虽说都是一个村子,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会有几分似曾相识,不过苏青鸾感觉这几个女孩子似乎是和自己打过交道。 “你们在那儿做什么?”苏青鸾站住脚步问。 几人闻声,外面那四个人侧过身子朝苏青鸾这边望过来,苏青鸾心道:哦豁,难怪听着耳熟看着眼熟,原来是之前在河边因为沐行之向自己找茬的那几人。 不过这几个不是当时吵得不可开交么?这是又和好了? 果然姐妹才是真爱男人就是意外啊~ 心里这么随意调侃着,苏青鸾注意到,外面那四人因为侧过身子,位置拉开,从中间又露出一人,蹲在地上左手捧着右手腕,哭的泪眼汪汪,满脸都是惊慌失措。 而那小姑娘被捧着的右手腕露出来的皮肤上面,像是趴着什么东西。 苏青鸾又走过去两步,才看清楚——那竟然是一只蜱虫,已经将整个脑袋都扎进小女孩的手臂上,而周围的皮肤也有些微微红肿。 女孩很是害怕,下意识就想要去碰那蜱虫。苏青鸾眉头一皱,连忙大喊:“你别碰那虫子!” 随即不由分说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一把抓住那女孩子的手臂,惹得周围剩下那几个女孩子都是一愣。 苏青鸾冲到近前才发现,被蜱虫咬伤的这个女孩,正是之前那个站在女孩们最中间也是最前面,俨然是这个小群体把头的那一位。 现在的她,原本那种盛气凌人的架势不见了,也不是再凶狠地瞪着别人,反而捧着胳膊显得十分无助。 “你……你是上次的……”被苏青鸾握着手臂的少女显然也认出来苏青鸾,下意识想要把手臂从她的手中抽出来。 苏青鸾低喝一声:“别动!如果蜱虫的头断在肉里面,可不是好玩儿的!” 那姑娘听到这话立刻不敢动了。 围拢在四周的这几名女孩显然平素都是以中间这女孩为主心骨,这时候也一个个惶惶无措。 半晌,之前那个叫柳儿的女孩怯生生问:“甜杏儿姐……她……还有救……么?” 最后四个字问出口的时候,柳儿整个声音都是发抖的,而且十分的轻,仿佛只要她说话重一点儿,就会惊扰过路神仙,把她的小伙伴带走一样。 柳儿这话一出口,剩下三个女孩都面色紧张,而甜杏儿更是一张小脸儿吓得发白。 苏青鸾见她们几个小姑娘吓得不成样子,心中喟叹:还都是小孩子呢…… “别担心,你们没有把这虫子拉断,还不算太严重。”她微微一笑,把语气放的尽量舒缓,以安抚几个小姑娘的情绪,又转头看向甜杏儿,“你先跟我回我家,我有法子帮你把这虫子弄下来。” 这话一出口,剩下那三人面露警惕,很显然也是想起了之前在江边的“以多欺少”。 “我也要去!” “我也去!” “那我也去……” “行行行,你们都去,跟我来吧。”苏青鸾无奈地笑笑,心说这几个小丫头还挺团结。 虽然这儿距离苏家的院子并不远,倒也有半刻钟的路程。加上甜杏儿害怕蜱虫突然断掉,整个人都小心翼翼,所以步子就更加缓慢。 于是村里的小路上,就看到这么一排六个相貌各异,本应该说说笑笑的女孩子,其中五人一脸凝重,另一个满脸无语,整个六人组仿佛在举行什么奇怪仪式一般,一言不发地走在路上。 磨磨蹭蹭,花了将近双倍的时间,苏青鸾终于到家了。刚进家门就扬声问道:“阿娘,咱家有线香么?” “有的有的!”杨氏从屋里面掀帘子回答,随即好奇道,“大丫啊,你不是说要去村头告示牌那边看看?怎地这么快回来了?” 苏青鸾回头瞅了瞅一溜儿站在院子门口的五个小姑娘:“喏,有人被虫咬了,之前梁叔给阿爹那药膏还有么?” 梁掌柜说那药膏不仅消肿止痛,而且拔毒,在这个没有双氧水没有碘伏的时代,只能先信任这药了——毕竟自家阿爹用了效果不错。 杨氏抬头望了一眼那几个有些惶惑不安的小丫头,又瞅了一眼自家闺女,眼神儿有些奇怪,倒也没说什么,便把苏青鸾要的线香点了送过来,又回去拿药膏。 “哦对了,麻烦阿娘还要给我端一碗淡盐水来。” “哎,一家人说什么麻烦?”杨氏笑着又转身离开了。 苏清理转身捏着那线香朝着甜杏儿走过去。 093除虫 甜杏儿见苏青鸾手上捏着点燃的线香,有些紧张:“你、你要做什么?” 苏青鸾挑眉:“怕了?” “谁……谁怕了?”甜杏儿突然拔高嗓音,但是总感觉有些色厉内荏,“我们五个人,害怕你一个不成?!” “我阿姐才不是一个人!”甜杏儿话音未落,一个声音插话进来,“你如果敢欺负阿姐,我一定会揍你!”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听到响动出来看看的苏玄鹤,当然,后面还跟着苏雪雁这个小尾巴,她也不甘示弱地扯着奶声奶气的小嗓子嚷嚷:“不许欺负阿姐!” 不过这声音委实太可爱一些,缺少一些杀伤力,反而多了可爱的感觉。 果然,刚才苏玄鹤气势汹汹的样子被小妹一嗓子卸掉了大半,转身没好气地说:“你在这儿放什么狠话呢?进屋去!” “阿兄好狡猾,自己出来让我回去!”小丫头十分不服气。 “……”苏青鸾无语地看着眼前这俩活宝,突然很想静静。 别问静静是谁。 “这两位是我弟弟和妹妹,苏玄鹤,苏雪雁。”苏青鸾朝那几个女孩介绍道。 “我知道,”甜杏儿点点头,“你是之前被抱错到别人家那个苏大丫。” “我叫苏青鸾。” “反正不都一样!” 苏青鸾翻了个白眼:“你到底还要不要除掉那蜱虫?”又转身对弟弟妹妹说道,“你们回屋吧,阿姐没事。” “如果她们欺负你,你要叫我们哦!”小丫头很是担心。 苏玄鹤领着妹妹边朝着屋内走,边嘲讽:“叫你有什么用?给她们哭么?” 把弟弟和妹妹哄进屋,苏青鸾捏起线香朝甜杏儿走过去,拉过他的右手臂:“先说好,你可千万不能躲,不然我手一个不稳烫到你,可就受罪了。” “你不会突然使坏吧……”身后其中一个女孩小心翼翼地问,苏青鸾转身,她记得这人叫春花还是什么的。 虽然这么一问也可以看得出很关心朋友,但是…… “如果不相信我,大可以让她就这么挺着呀。”苏青鸾满不在乎地说,“反正遭罪的又不是我。” “你们先别说话。”甜杏儿环视了一圈另外四个,又转头看向苏青鸾。 两人对视片刻,甜杏儿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一般,深吸一口气:“我相信你这一次,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说着把眼睛一闭,胳膊一伸,就差把“随意处置”这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哟呵,不愧是小姑娘中间能拿主意的,的确是有几分胆量——苏青鸾心里如此感叹着,手上的动作却十分利落。 她先是紧握住甜杏儿被蜱虫叮咬的手腕,并且手上微微推挤,把蜱虫叮咬部分的皮肉推的向外微微鼓起,随后拿着线香,把上面的香灰轻轻抖动掉,露出橘红色燃烧的部分。 随即,她用那橘红色的火光轻轻点了一下,但并没有太过用力,这样可以让蜱虫受到刺激,但又不至于一下子让它烫死。 蜱虫被线香烫了一下,立刻瑟缩着想要向外拔出头部,苏青鸾见有效果,又用线香轻轻烫了一下那蜱虫。 终于,蜱虫自己拔出了整个头部,“啪嗒”一下子掉在了旁边的地上。 苏青鸾这下子可不用再“手下留情”了,蹲下去用线香对准那蜱虫的肚子戳了过去,一瞬间,苏青鸾的鼻端似乎问到了烧焦的蛋白质香味儿。 而在蜱虫脱落的一瞬间,后面那四个紧张兮兮前排围观的小姑娘发出了此起彼伏的低呼和倒吸凉气的声音。 苏青鸾回头瞥了一眼这几个小丫头情状各异的样子,又抬头看了看甜杏儿还保持着那个紧闭双眼,伸出胳膊的样子。 现在的她浑身紧绷,一动也不敢动,甚至浑身都有些僵硬到发抖了。 苏清理被她这样子逗得“噗嗤”一笑,拍拍她的手提醒道:“别闭着眼睛啦!低头看看,虫子掉下来了!” 甜杏儿听到苏青鸾的话之后,仿佛怕惊扰什么一般小心翼翼将紧闭的双眼睁开一条缝儿。 苏青鸾见状,起身用脚尖点了点虫子掉落的位置给她看:“喏,虫子在这儿。你不用再怕成那个样子了。” 甜杏儿顺着苏青鸾的脚尖看过去,果然在泛黄的泥地上看到一只黑色的小虫仰面朝天落在地上一动不动——正是之前叮咬在自己胳膊上那只蜱虫。 这时候,杨氏也拿了药膏和淡盐水出来 苏青鸾笑着对杨氏道:“阿娘辛苦啦,我这里马上就弄好。” 杨氏点点头:“莫要着急,现在还不到午时呢。”说着朝剩下几个小姑娘点点头,“你们各自随便,我先进屋去了。” 苏青鸾掐住甜杏儿胳膊的手微微用力,嘴里解释道:“得把血挤出来一点,然后上药——可能有点儿疼。” 经过刚才取出蜱虫这件事,甜杏儿很明显对苏青鸾信任度猛增,听完苏青鸾的话连连点头:“没事儿,我能忍住。” 苏青鸾点点头,手上掐住甜杏儿被咬伤的那一块皮肉,手指肚微微用力按压,从伤口处便慢慢渗出暗红色的血液。 苏青鸾挤出一两滴血液,就用淡盐水冲掉,如此重复了两次,一大碗淡盐水全都用掉了。 “这药膏是活血化瘀,消肿止痛的,”苏青鸾掏出随身携带的帕子给甜杏儿抹去淡盐水的水渍,又从小磁瓶里面用手指剜了一块药膏,均匀涂抹在甜杏儿被咬伤的地方以及周围红肿处。 “这几日注意别碰水,回去后待到药膏干燥,便用水洗净,且不要用厚重的纱布包扎。”苏青鸾慢慢嘱咐道,“我毕竟不是郎中,若你的伤口吃吃不好,又红肿不消,切记马上去看郎中。” 蜱虫叮咬这玩意哪怕是在现代,处理不当的情况下也能造成死亡,更何况现代这医疗条件,无论是消毒杀菌的药品亦或是切出蜱虫的技术手段都没有,苏青鸾实在是不敢妄自托大。 甜杏儿十分乖巧地点点头。 苏清理瞅了一眼现在看起来十分乖顺的几个女孩,有些纳闷儿:“蜱虫一般只会在草丛或者树林碰到,你们今天去哪儿了?” 甜杏儿有些心虚:“就……去了路旁的草丛和矮灌木林……” 苏青鸾没好气地问:“现在盛夏时节,草丛和灌木中多蚊虫鼠蚁,你们往那边去做什么?”这不是找事儿吗? 094邀约 苏青鸾这话一问出口,包括甜杏儿在内所有的女孩子都看向她,以一种十分奇怪的眼神。 如果硬要形容的话,那就是“你在看玩笑?你竟然不知道?”类似这样的眼神。 恩? 苏青鸾满头问号:她是错过了什么重要信息了? 甜杏儿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许是之前被叮咬的伤口还有些疼,也许是苏青鸾帮她在前,此时的她倒是没有最开始那种咄咄逼人的架势了,变得平和了很多。 而后面那四个女孩,也从方才的提心吊胆与戒备,变成了现在看向苏青鸾的眼神多了佩服和亲近。 不过她们的神情还是很让人无语,大概就是——你竟然不知道,你莫不是个傻子? 苏青鸾想了想:“今天是乞巧节啊,所以呢?” 这下子,对面几个人真的是满脸震惊,很显然十分无语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还是甜杏儿不确定地问道:“你不知道乞巧节的习俗?” 苏青鸾耸耸肩,祭出了百试不爽的高烧失忆大法:“我之前高烧过一次,之前的事情全都想不起来了,所以这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过乞巧节。” 对面的女孩子们神情从震惊立刻变为同情,然后上前来七嘴八舌地和苏青鸾讲起来关于“乞巧节”各种各样的习俗。 其实关于“乞巧节”,苏青鸾除却“巧果”这个饮食相关的习俗,上辈子对于这个节日更多的印象就是电商促销买买买,鲜花玫瑰巧克力,烛光晚餐什么的。 顶多再知道一个拜织女娘娘祈求手巧,还有各种比赛谁更巧的项目——但是具体到底要比什么,她却是不知道的。 “可以比试的项目很多啊。”女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同她介绍,苏青鸾则挨个在心底评价着哪个项目自己可以参与参与,权当做节日仪式感。 “可以比针线绣工。”这个她阿娘擅长,她就算了。 “也可以做剪纸。”这个她有点兴趣,然而不擅长。 “我还看过比赛做巧果子,蒸花饽饽。”哦豁,这个听上去她应该很擅长,不过不知道关于外形有没有什么要求。 “还有就是抓蜘蛛……”最后甜杏儿小声补充道,“方才也是为了抓蜘蛛,才被那虫子咬了。” 苏青鸾满脸问号:蜘蛛?是她想的那个蜘蛛?还是说这个时代“蜘蛛”是别的什么东西的代称? 苏青鸾为了避免误会,向对面几个人详细地问了所谓的“蜘蛛”到底是什么。 然后对方表示,她没有理解错误,她们口中的“蜘蛛”,就是苏青鸾认知里的那个“会吐丝、会结网、毛茸茸的节肢类昆虫”。 苏青鸾表示很震惊:她没啥见识真不知道乞巧节和抓蜘蛛有什么关系。 “其实,是为了蛛网……”另外那名叫做柳儿的少女怯怯地说,“我们将抓住的蜘蛛放在盒子里,谁的蜘蛛结网了,那蛛网形状匀称完整,谁就算‘得巧’了。” 苏青鸾眨眨眼:“那……这个‘得巧’算是你们的,还是蜘蛛的?” 一众人:……竟、竟然是未曾设想的角度! 苏青鸾继续灵魂拷问:“蜘蛛的种类习性不同,万一抓到的是不爱结网的,怎么办?” 一众人:……涉及到了知识盲区! 苏青鸾把对面女孩子们的反应尽收眼底,有些无语地叹了一口气,转头要回屋里去。 “你……你怎么走了?”甜杏儿在后面忍不住跟上前两步,却没有再跟上去。 苏青鸾摆摆手:“你们在那里等着,我给你们拿一些东西。” 片刻之后,苏青鸾又回来了,她拿了一只约莫一人高的木柄纱布抄网,还有一些布条儿。 “这个借你们——”苏青鸾把抄网递给甜杏儿,“看到蜘蛛莫要离得太近,也莫要爬树,直接用这个捉。” 说着,她扫视一眼院子里,正好看到一只白色的粉蝶。 苏青鸾招呼她们:“你们会用这抄网吗?”见对面几个小姑娘一个个都摇头跟拨浪鼓一样,她指了指那粉蝶,“我做一个样子,你们看看。” 说着,看准那粉蝶用抄网一扑,见扑到了,又快速翻甩了一下抄网,将粉蝶困在纱网里面。 “取出来的时候是关键,动作要轻,也要稳,不然粉蝶翅膀上的鳞片就会抖落——蜘蛛虽然没有鳞片,但是有些会咬人,所以更要小心。” 苏青鸾缓缓捏住粉蝶的翅膀,把它捉了出来:“你们抓虫子的时候也要小心,扣住了目标还不行,要把抄网抖一下开口翻过来,这样虫子就不会跑出去。” 想了想,她又说道:“不过蜘蛛没有翅膀,只是爬得比较快,应该没有那么难抓。” 说完,把抄网一伸手递给甜杏儿,又去拿那一把布条儿:“抓蜘蛛时把袖口和裤脚扎紧,这样小虫子就爬不进去了。”苏青鸾指了指甜杏儿宽大的袖口,“你的袖子太宽了,不仅行动不便,而且容易被叮。” “喏,都给你们了,你们走吧。”苏青鸾挥手赶人,转身就要回屋去。 “那个……”甜杏儿在后面叫住她,苏青鸾回头。 甜杏儿的眼神儿飘了一下,看向了她的小伙伴。 苏青鸾只感觉她们几个眉来眼去好半天,还总是用余光瞥向自己这边,应该是想要同她说什么。 然而她并不想陪着这几个并不熟悉的小丫头打哑谜——毕竟上次接触的经历并不算愉快,这一次她顺手帮了那叫甜杏儿的小女孩一把,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想到这里,她最后说道:“有什么话就直接说,没什么事就请自便吧。” “其实……”甜杏儿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上前一步,“我在想,你晚上要不要过来和我们一起?” 甜杏儿开了这个头儿,剩下几名女孩原本都眼巴巴看着苏青鸾,这下立刻纷纷应和—— “是啊是啊!人多了也热闹一些!” “既然没有庆祝过乞巧节,从这一次开始不就好了?” “没关系,看在你帮了甜杏儿姐那么大的忙,我们都会教你的!” 苏青鸾看着瞬间变得热情的几个女孩,有些好奇的问道:“所以,你们到底在邀请我做什么?” 095一群新伙伴 甜杏儿见苏青鸾这般状况外的样子,有些羞恼:“我们不过想要邀约你来一起斗巧,你不愿意就算了!” 说着拉了那几个小伙伴就要走。 “等等!”苏青鸾叹了一口气,“回来!我又没说不去。” 苏青鸾略一思索,决定去看看“斗巧”,当做习俗见闻是一回事,不过她却有更加重要的考量。 “你答应了?!”甜杏儿惊喜地回头,随即感觉可能这样子太主动了,立刻有些别扭的描补,“你自己说要来的哦,我可没有强迫你。” 哦,整了半天还是个小傲娇。 最后,考虑到今晚没有宵禁,大家都会玩到很晚回来,甜杏儿她们和苏青鸾约定晚上戌时正——也就是换算到现代时间晚上八点左右——在苏家院子外面集合,若是天气晴好,大家便一起斗巧。 送走几个小姑娘,苏青鸾转身回屋,看到弟弟和妹妹立即看过来。 “阿姐,她们欺负你了吗?”小丫头皱着秀气的小眉毛,一脸担心。 苏玄鹤虽然没说什么,不过也板着小脸儿很是严肃。 苏青鸾摇摇头说没事,又开始给弟弟妹妹检查书法作业。 这时候,杨氏在走进来招呼三个孩子:“午时了,咱们该走了!”又转身问苏青鸾,“你那几个朋友不一起去镇子上逛一逛夜市么?” 苏青鸾摇摇头,随即补充:“但是我们约好了晚上一起斗巧。” 杨氏听了这话,露出了十分欣慰的笑容:“有时候总觉得你太过懂事,也不见你和同龄人去玩耍,总是想着赚钱补贴家用。像是这般和朋友一起出去,阿娘很开心。” 苏青鸾闻言一愣,感觉有很温暖的东西缓缓地淌过心里。 片刻之后,她轻声说道:“让阿娘担心了。” 三个孩子摘了外面灰扑扑的外衫,露出下面崭新的衣服,苏广福夫妇也换上了新买的鞋子,一家五口准备停当,便朝着镇子里走去。 天气有些闷热,不过好在太阳被云层遮住。 虽然这种天气看不见碧蓝的天空,不过在这炎炎夏日若是可以避免被暴晒,那也是很不错的。 苏青鸾今天原本是想要趁着七夕节人流量多,琢磨个什么新鲜的小吃,拿到摊子上去卖,好赚一些钱。 不过现在她一则有鸿福楼的收入兜底,不至于分文无收;二则今天很多吃食小摊定是铆足了劲儿招徕客人,她便看看这个时代都有些什么吃食,自己有没有可能“独辟蹊径”,避免产品同质化的挤兑。 出于以上的考量,苏青鸾最终打消了在这一天做生意的想法。 而她和家人一起进入县城的一瞬间,就觉得自己不选择在今天做生意,也许是正确的。 今天苏青鸾他们到达镇子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一般这个时候,很多早餐摊子都已经陆陆续续收拾收拾,开始打道回府了。 而现在,别说有人打道回府,甚至比寻常街道上生意最好的时候还要热闹! 同寻常人总是行色匆匆不同,今天的人们明显的衣服鲜亮了很多,而且街道上的青年男女也变得多了一些。 苏青鸾穿越以来对于这个她熟悉历史上不存在的晟朝还是多少做了一些了解,总体来说就是虽然也是封建帝王制国家,但不是如同明清那种规矩教条太过变态的年代,甚至民间比起贵族的规矩还更要少一点。 所以苏青鸾能看到街道上摩肩接踵的青年男女,虽然不至于像现代社会一般,男人女人恨不得在大街上就抱作一团,但年轻的男子女子若是心仪彼此,也是会不吝惜“眉目传情”的。 当然,更多的是“物品传情”。 至少一路上,苏青鸾已经看到三五次年轻女孩把精心绣好的荷包香帕或者扇套络子等等手工艺品交给心仪的青年,若男性没有拒绝,两人就可以沿着街道一边缓步而行,一边谈天说地了。 而若是男性对某位女子心生好感,也会赠与扇坠等饰物或是其他随身携带的物什。 这算是古代版本的“相亲日”吗?苏青鸾默默吐槽:这些互赠信物的年轻男女年长也不过二十岁出头,年少的看起来也不过十四五岁,还是半大孩子呢…… 正当苏青鸾脑中胡思乱想的时候,手上传来微微用力的触感把她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世界。 “阿姐,阿姐!”苏雪雁指了指,“那边有卖剪纸的,好好看!” “切,剪纸算什么,我觉得糖画更好玩。”苏玄鹤不服气地指着另外一个摊位正从锅里舀起来一勺糖浆开始作画的师傅。 苏青鸾顺着弟弟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那糖人儿师傅将糖浆舀出来,手腕微微倾斜,那糖浆便化作晶莹剔透的琥珀色丝线,勾勒出精美的图案。 今日最热销的糖人便是牛郎织女,当然,还有其他很多人物,有真实存在的,也有传说中谁也没见过的。 “想要糖人吗?”苏青鸾低头问弟弟妹妹。 妹妹苏雪雁要了一位织女,而弟弟没有“应景”要织女或者牛郎,而是要了个九齿钉耙的猪八戒。 杨氏和苏广福一直在后面,把自己的孩子们和周围的人群隔开,只有在掏钱的时候,两个人才凑上前去,否则就任由苏青鸾拉着弟弟妹妹在前面边逛边玩儿。 苏青鸾一行人由于天天都在镇子里摆摊,每天的摊子都在一个地方,所以虽然今天只是随便散步,不过不知不觉中还是来到了每天出摊的地方。 杨婶儿正在给一名光顾的客人量尺布匹的尺寸,而另一边,瘦猴儿已经把手头上今日所有的鸡蛋都卖掉了,准备收拾收拾回家。 杨婶子卖出布料,正低头弯腰打算把收到的铜板放在一旁的木盒子里面,便感觉到面前一排阴影笼罩上来。 她下意识地问:“客人想要什么布料?要多少?” 那人没回答。 杨婶子只得再问一遍,然而还是没有任何回答。 她有些不耐烦,有些没好气地问道:“你到底买不买?!大过节的,若是没事儿干,不要在这里当我的生意!” 说着,她猛地抬头,下一刻便笑了出来。 096夜市 “诶呀,这不是苏家兄弟和妹子嘛,”杨婶子和苏广福两口子打了招呼,又转过来看向三个孩子,“诶呀,这不愧是漂亮精致人儿,换了衣裳,都像是天宫里面的仙童仙女儿似的!” 瘦猴儿也听到这边的动静儿,跟上来凑趣:“诶唷,这苏小娘子平素打扮得跟个小子一样,这下子才能看出来是个姑娘家呢。” 苏青鸾知道瘦猴儿虽然嘴上促狭,却没什么坏心思,于是随他打趣,笑笑不说话。 倒是身旁的小丫头有些不乐意,细声细气地说道:“我才是苏小娘子……”小丫头一板一眼地对瘦猴儿分辨,“阿姐是‘苏大娘子’,我才是‘苏小娘子’。”她可是排在阿姐后面呢! 明明只是三岁多的小女孩,偏偏做一本正经的小大人样,几个成年人都被逗得前仰后合,倒是苏玄鹤这个状况外的和小丫头一起,看着其他所有人笑,一脸的莫名其妙。 瘦猴儿和杨婶子同苏家五口闲话片刻,看日头已经有西斜的趋势,瘦猴儿的鸡蛋已经卖完了,便先回去了。 然而杨婶子是卖布料的,虽然天色已经不早了,但反正今日也没有收市鼓,更没有宵禁,她便想着趁今天人多,把原本舍不得放在外面吃灰的颜色明亮鲜艳的料子统统拿出来。 万一得了哪位小郎君小娘子的青眼,便又是一笔收入。 苏青鸾看着杨婶子将那一匹一匹布料挂在长长的货架子上垂下来,凑在杨婶子耳边道:“婶子,我来帮你重新码放一下这些料子的顺序,如何?” 苏广福和杨氏原本想要阻止,但是杨婶子每日在苏家摊子旁边做生意却看得明白,摊子上真正出点子拿主意的不是苏广福夫妇,而是苏青鸾这个做女儿的。 她相信苏青鸾定然是有什么别致的法子,于是爽快地点点头。 苏青鸾看了一眼所有打算放在最外面的料子,按照颜色的深浅、色系,逐一排出一顺儿的过渡色,从最浅的素色到微微泛着淡蓝的月白色,再到天蓝色墨蓝色,直至玄色,再过渡到绛红色、胭脂色、水红色…… 便是这般按照深浅深浅的规律,循环往复将所有的颜色来回穿插,让所有布匹衔接出一种浓淡得宜层次分明的颜色的节律。 而且苏青鸾把表面有光泽的偏于丝绸锦缎的布料放在中间,而棉麻之类不会泛出光泽的料子则放在靠两侧的位置。 微风浮动,西斜的日光映照在这一匹匹布料上,泛着粼粼的波光,仿佛是那微微起波浪的湖面一般,尤其那一大片颜色过渡十分自然的“湖面”随风起伏的时候,便分外吸引眼球。 果不其然,这种新颖的排列悬挂布料的方式,让所有布料连成一体,形成了一面非常独特的“旗帜”,很快吸引许多顾客前来观看。 杨婶子看有客上门,立刻笑着问长问短,而苏青鸾只是暗中嘱咐杨婶子,每次卖出布料之后,别忘了补上同色的,保持整个“颜色阶梯”的过度自然。 见杨婶子这边的客人多了起来,苏青鸾和爹娘领着弟弟妹妹又去了弄墨轩。 弄墨轩只有一个伙计,许老爷子今天没来。 不过伙计告诉苏青鸾不用担心,老爷子的精神已经好多了,苏青鸾点点头,暗自暂且放下心来。 随着天色越发暗下来,苏青鸾第一次见到这个时代的“夜市”。 说实话,若说“灯火通明”的程度,这个时代肯定不如现代那种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光。 但是树梢路边还有道路两侧的摊位上,都挂起了各式各样的灯笼,却让整个城镇,仿佛亮起了点点星光的银河,有着别样朦胧的美感。 苏青鸾提议道:“今天咱们也去鸿福楼用晡食怎么样?”说起来除却第一次过去“砸场子”,她还没有好好在那里吃过一次饭。 而作为十里八村数一数二的酒楼,鸿福楼的“消费水准”对于之前连吃白面吃鲜肉都十分困难的苏家人,曾经一度是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不过现在他们一家若是想要去用餐一次,却也是消费得起的。 于是,全家人充满期待,又有些兴致勃勃地去了鸿福楼。 还没有走进鸿福楼,便看到酒楼前面的幡上写着大大的宣传标语,大意是:“今日七夕节,凡每桌用餐消费每够一两,则有一次抽奖机会,多消费多得。” “抽奖方式是在结账的时候用账单兑换‘巧果’,每个人的‘巧果’可以去前天的果盘处自选,拿起之后不能后悔,掰开内里的馅料,不同的馅料有不同的奖品。” 而且那些奖品就大大方方摆在一楼大堂中央新设置的架子上,一共四层,成下大上小的塔状,由下到上,越往上,奖品越贵重。 当然,这些奖品是有专人把守——更何况,作为一个开张许久的酒楼,若没有三分本事,却也站不住脚跟。 作为“幕后制作者”之一的苏青鸾当然知道,绝大多数人只能抽到豆沙馅儿,果然豆沙馅儿对应的便是一小包巧果或者一对寓意不错的剪纸,二选一。 等到高一等的葡萄干馅儿料的,只有二十份,对应的奖品可就精致多了——是一套包括镇尺、笔搁、笔洗、砚台的文具套装。 这些文具虽然不是顶级珍品,但应当也是质量不错的上品,因为苏青鸾听到有路过的食客嘀咕着想若是能中这一套文具,能省下二三十两的花销。 三五十两!梁掌柜真是出手大方!苏青鸾咋舌——这还只是“三等奖”而已! 若说“文房笔墨”之类的奖品在这个年代基本是面向男性,尤其是读书学子的奖品,那么再高一等的蜜枣丝内陷的巧果,则是面向女子——那是一套珍珠做的头面首饰。 那珍珠个个圆润明亮,颜色纯净,透出微微的粉,在室内烛光的映衬下显得夺目而璀璨,苏青鸾即便是个外行人,也知道这套头面不便宜。 不过效果也十分显著,但凡有青年男女进入这“鸿福楼”,没有一位女性不想为了这套头面而“努力”一把——毕竟吃着饭顺便有机会赢下精致头面,谁不想这般以小博大呢? 苏青鸾看到这里不由得想,梁老板如此大手笔,头奖那个“咸蛋黄”的奖品要何等珍品才可啊? 097 七夕节的鸿福楼 097七夕节的鸿福楼 苏青鸾再往那最上面一层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她见识少,但是,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那最高一层悬挂的,应该是一枚玉佩吧?! 按照三等奖都有二三十两那么贵重的文房套装来推算,苏青鸾表示她实在想象不出这一块玉到底什么价钱。 ……说起来把这么贵重的物品当做奖品,梁掌柜真的不会亏死么?苏青鸾盯着那几套珍珠头面和最高层那一枚玉佩,腹诽道。 不仅是苏青鸾,就连苏广福和杨氏也在后面啧啧称奇地议论,不过是节日里添彩头的抽奖活动,奖品竟是这般丰厚么? 也不是没有人阴谋论,说那些贵重的奖品肯定不会被抽中。 这些话刚说出口就有人反驳:“这你们可是小人之心了,今日开业之后,已经抽到了三位三等奖和一位二等奖了!” “对,我方才也看到那位二等奖的唱名了!” “是啊,刚刚不是就唱出一名三等奖?” 有好事的细细观察,的确,在那四层架子靠侧面的位置,有几个地方已经空下来,若是不注意,还不会有人觉察呢。 这几句话纷纷相互印证,虽然没有头奖信息,倒也明确了一件事——那些奖品不光是噱头,而是真真正正有可能拿到手的! 这几句话就仿佛是滚油里面滴入了凉水,让鸿福楼的客人更加热切起来,似乎点单都更加积极一些。 在一楼跑堂的伙计自然是认得苏青鸾的,于是一见到她便十分殷勤地跑过来问:“苏娘子也同家人一起来用餐?有预订二楼厢房吗?” 预订自然是没有预定的。 毕竟今天过来用饭本身就是临时起意的决定,况且他们一家觉得即便没有厢房,在一楼厅堂用饭,也是别有一番热闹景象的。 可是梁掌柜听闻苏青鸾带着家人来了,忙不迭从二楼下来。 虽然梁有道同苏青鸾已经是多次合作,算得上熟识的“忘年交”,但是对于苏广福夫妇来说,梁老板还是远在天边的“镇子上第一酒楼的大老板”,最开始的时候十分拘束。 然而梁老板常年同三教九流打交道,不着痕迹地挑着苏广福和杨氏感兴趣的话题聊了几句,这种拘束的感觉就大大减淡了。 “既然是贤侄女的双亲,也便是我梁某人的兄弟姐妹,”梁掌柜用殷勤而不让人感觉冒犯的笑容引着苏广福夫妇并三个孩子上了二楼,推开一间环境优雅的厢房,“这里是梁某平素小憩所用,诸位若是不嫌弃便请进吧。” 虽然说是“小憩”,然而苏青鸾知道,梁掌柜这样的生意人,白天临时休息的地方也不可能是用来打瞌睡,顶多便是喝个茶谈个天什么的。 果然,推开那间厢房,同之前苏青鸾签合约那间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布置。 苏青鸾严格意义上算得上鸿福楼的“技术股东”,而且在梁掌柜来看,又是之前给自己解决了大麻烦的救命恩人,同寻常的客人自然不一样。 因此,虽然有跑堂小二在旁边听候吩咐,但梁掌柜也一直在另一边态度殷勤地作陪。 苏青鸾笑着说道:“梁叔,咱们之间不必如此客套,便一起坐下来用饭如何?不然您站着,我和弟弟妹妹却要坐着,怎样都不成样子。” 既然苏青鸾叫他一声“梁叔”,那辈分就摆在那里,虽然苏青鸾对于倚老卖老的人是绝对不会客气,但是对于梁有道这样一个和气的长辈,该有的尊重还是要有。 苏广福同杨氏也再三邀请,梁掌柜却笑着摆摆手:“再陪你们聊会儿天儿,我还要去招呼客人——托了我这位贤侄女的福,今天的客人可是络绎不绝呢!” 说着,梁掌柜对着苏青鸾微微点头,又用余光示意了一下窗外楼下的方向。 这个包厢的窗外正好能看到一楼大厅的情况,苏青鸾立刻明白,梁掌柜说的是“抽奖”的那件事。 其实苏青鸾最开始想出“消费一定额度有机会抽大奖”的想法,主要是想着鸿福楼短时间内既然菜肴味道不能快速提高,那么至少可以有噱头吸引新的客人,再慢慢把客人留住。 不过原本按照她的设想,奖品的珍贵程度远远没有现在梁掌柜出手这般贵重——按照她的设想,头奖也不过是三五十两银子价钱的程度,不曾想梁掌柜准备的三等奖就已经差不多到达她所构想的成本上限了。 另外,为了防止等级比较靠前的奖品太过快速被抽取完毕,客人们没有什么期待感了,苏青鸾之前就告诉过梁掌柜,把一二三等奖的巧果子事先挑出来,分成五份。 每一份放上一粒二等奖巧果和四粒三等奖巧果,只有最后一份里面放上那一粒唯一的蛋黄内陷巧果,随后每一份都混合近二百粒最寻常的豆沙巧果里面。 把每一份都混合完毕之后,每一都在前柜台结账的地方放一盆巧果,那一盆里面恰好是一份,且若是前一份没有被分完,后一份便不会被端上来。 用这样的方法,既可以保证偶尔会唱出一个得前三等奖品的,不至于让抽奖太无聊,又不会导致一下子出现好几位得奖者,让客人期待值下降。 就是这般人人都有可能中奖的环境下,所有人都下意识会想象自己便是那个幸运儿。更何况,今天七夕佳节,更有人想要博一个好彩头。 梁掌柜笑道:“还真有那好事之徒,为了多几次‘抽奖’的机会,硬生生在鸿福楼消费了几十两,专门挑那精细费力的吃,就为了抽那大奖。” “那后来呢?” “对呀,那人抽到奖了么?” 两个小孩子有些沉不住气地问道,被杨氏轻轻训斥“不可以插话”。 梁掌柜倒是没有介意,反而笑着说道:“那人算是比较倒霉,花了许多银子,最后只抽了一堆巧果和剪纸,只能说少了几分运道。” “哇……他可真的倒霉……”苏雪雁感叹道。 苏家五口点好四冷四热八个菜,又叫了两品饽饽和一个汤,苏广福又点了一壶“竹叶青”酒,便一边等着上菜,一边听掌柜讲着各种他做生意时候碰到的轶事。 这时,便听到楼下有喧哗之声,而且越来越大。 苏青鸾挑眉:发生什么事了? 098搅局的 原本苏青鸾听见下面的嘈杂声,想着梁掌柜若是担心,还是先下去看看。 毕竟今天是节日,一楼还有那么大一个奖品架子,若是有人闹事,那么多贵重的奖品磕了碰了总是不好。 最开始梁掌柜并没有把楼下的事情放在心上,毕竟他开酒楼这么多年,酒楼各式各样奇葩的客人碰到不少,通常只要不是很严重,跑堂的那些小二机灵得很,通常都能化解一二。 但是片刻之后,下面的嘈杂声没有消失,倒是有伙计跑上来,愁眉苦脸地在梁掌柜二笔那嘀咕了几句。 那伙计的声音压得很低,加上楼下噪音的影响,苏青鸾听不太清楚说的是什么。只看见那伙计的表情很……一言难尽。 不像是被闹事的愤怒,也不像上一次碰到陆三,怕出人命的惊恐,而是…… 硬要说的话,那应该是一种类似牙疼的表情。 梁掌柜最开始也是表情淡定地听着,听了两句之后,他的表情也变成那种,类似牙疼的表情了。 苏青鸾十分好奇让梁掌柜露出这样一种表情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于是一半是因着好奇,另一半则是因着若有需要,想要帮朋友一把。于是凑上前去问道:“梁叔,底下是有什么人找麻烦吗?” 梁掌柜啧啧嘴,仿佛不知道从何说起。 片刻之后叹了一口气:“要说这人是找麻烦,的确是很麻烦。” “那要不要报官?”乐丰县的县令不是还挺廉洁清正的?苏青鸾心里想着:上次对她们家使坏那个董记卷饼的董茂,现在还被关在大牢里面呢。 梁掌柜摇摇头:“这人最让人头疼的地方便在于此——从律法上来说,他还偏偏就没有做错任何事,但若是任由他胡来,我们的生意也别做了。” “只是不知道,这位小祖宗今儿个又想出什么难题。”他继续摇头苦笑。 苏青鸾却听出了梁掌柜未尽的言外之意:“今儿个”?这么说以前这人还曾经同梁掌柜打过交道?而且听这话的意思,之前梁掌柜也拿对方十分头疼。 “哎,看来我不下楼一趟却是不成了。”梁掌柜摇了摇头,“诸位请自便,若需要什么便摇那铃铛,会有人进来伺候。” 说着,梁掌柜让那上楼来传话的伙计在前面带路,自己则跟着下楼去,脸上也不再是之前红光满面的笑容,变得很是苦恼。 梁掌柜离开不久,他们一家点的菜开始陆续上来了。 苏青鸾冷眼瞧着楼下和自己桌面上最先端上来的几盘冷菜,摆盘的确讲究精致了很多,之前自己强调的那几点至少从目前为止她看到的菜品来看,都是有很大的改善,因此从卖相上来说,这鸿福楼比之前提高许多。 这时,端上来一盘烤鸡,这是端上来的第一道热菜,因此分外受到瞩目。 这只烤鸡外皮焦黄油亮,散发出一阵阵卤香。只不过让苏家人惊讶的不是烤鸡本身,而是盘子外面一圈作为装饰的黄瓜。 “诶呀,这不是大丫之前做的那个叫‘蓑衣黄瓜’的凉菜?”杨氏看着那排成一圈儿的蓑衣黄瓜,惊讶地朝苏广福指道,“当家的你看是不是?” “真的诶!”苏雪雁也十分惊讶,“和阿姐在家切的黄瓜一模一样!” “我还以为只有阿姐会这一手……”苏玄鹤倒是有些惊讶地看了看那蓑衣黄瓜,“果然是大酒楼,厨子就是厉害。” 苏青鸾“噗嗤”一声笑道:“有没有一种可能,这蓑衣黄瓜是你阿姐我教给他们的?” 而且苏青鸾还特意嘱咐一句,用蓑衣黄瓜作为装饰花边,最好是让偏油腻的肉菜作为主菜,这样蓑衣黄瓜除却当做装饰,也可以当做青口的配菜,一举两得。 看着被围拢在中间那油亮亮的烤鸡,苏青鸾表示至少这一桌的蓑衣黄瓜,应用得很恰到好处。 都是自家人,又是在厢房里,大家自然不必拘束什么。 杨氏先用每人都有一条的湿润的白色布巾擦了擦手,开始给家人们分那烤鸡肉——苏广福愿意吃鸡脖子,苏玄鹤还有苏雪雁喜欢吃鸡腿,苏青鸾喜欢鸡翅膀,而杨氏更喜欢鸡胸的部分。 很好,一家人配合得很密切,整只鸡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而苏广福则是贴心地为自己的媳妇斟了一杯淡绿色的竹叶青酒 三个孩子都尚未成年,因此苏广福和杨氏都不让他们沾竹叶青一滴,给他们三人要了果子露。 苏青鸾穿越以来,还是第一次吃烤鸡——毕竟烤鸡这种吃食,若想做得外皮酥脆,肉、嫩,流,汁,一个好烤炉必不可少。 不过做烤炉不仅麻烦,而且烤鸡需要消耗大量的木炭——那可都是实打实的银子堆出来的! 鸿福楼自然不怕,一炉可以出许多只烤鸡烤鸭,相对而言每一只的制造成本就会大大降低; 但若是苏家自己制作烤炉,势必拉高制作成本,对于现在刚刚进入比温饱好一些的苏家,这还是有些奢侈了。 想到这里,苏青鸾轻轻咬了一口鸡翅上那棕黄酥脆的外壳。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最外面油亮的酥皮爆开,露出下面柔嫩中透出微微淡粉色的鸡肉。 鸡肉的汤汁被晶亮的脆皮包裹的很好,稍微一咬,就流得让嘴巴都油汪汪的。 天啊!这独属于烤鸡的香味! 苏青鸾幸福地微微眯起眼睛:啊!这就是吃肉而且不用自己下厨的快乐啊! 正当她的灵魂下一刻就要因为美味的烤鸡肉得到升华的时候,楼下愈发大声的骚乱让她不得不一瞬间返回尘世,并且让方才的好心情消失的大半! 简直岂有此理! 苏青鸾狠狠地低头越过栏杆向楼下俯视:到底是哪个不开眼的,打扰一个吃货享受美味的雅兴! 却看到大厨许远威握着菜铲子在冲对面那人嚷嚷什么,对面那人看着眼生,但是看身形应该是个少年,也在对许远威指指点点说着什么。 而梁掌柜先是对那陌生少年作揖说这么什么,又转身对许大厨说什么,很显然是在两面调停斡旋。 “大丫,”一直没说什么的苏广福放下酒杯,“我们同梁老板并不熟识,但既然你曾说过梁老板对你多有照拂,那你便替我和你娘下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若是能帮忙,咱们也好帮个一二。” 099中二少年 苏青鸾下楼去朝着梁掌柜所在的方向匆匆走过去,随即一愣。 这位置靠近内侧,位置又偏,一般来说是实在没有地方的时候客人临时加桌才用得到的角落,按理说不应该这般显眼。 不过却因为在梁掌柜面前大喇喇坐着的人,让这里变得分外显眼。 苏青鸾原本以为,能够劳梁掌柜亲自解决,而且露出那种牙疼一般表情的人,肯定是什么凶神恶煞,看上去就难惹的角色。 不曾想,大马金刀状坐在桌边的少年——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勉强算是少年的小孩子,身着一袭绛红色锦袍,精致脸容上还带着婴儿肥,眼神却闪着桀骜的光芒。 这少年看着比苏青鸾预想的还小,不过十一二岁左右——可能比自己现在这具身体还小。 苏青鸾缩在后面的角落里旁听的半晌,听出了个大概。 说起来这乐丰县隶属于青州,青州的知州姓谢名悬帆,而眼前这个小少年,则是谢悬帆的幼子谢子安。 苏青鸾默默吐槽:懂了,虽然不知道青州知州为人为官如何,然而这样一个“二代”公子哥,肯定不能随便得罪,难怪梁掌柜的表情如此纠结。 毕竟梁掌柜虽然说是交游广阔,到底是个小老百姓。 且今天这位知州家的少爷到这鸿福楼,提了一大堆奇葩要求,概括下来只有两个字——找茬,毫无道理的找茬。 找茬的方式很简单,点菜。 按说鸿福楼这种程度的酒楼,虽然不能上天入地龙肝凤髓拿来就做,但寻常吃食做出的菜肴确实不在话下。 因此鸿福楼为了照顾南来北往各地食客的口味,也提供点菜服务——客人呢想吃什么,做成什么口味,只要说了,厨子就尽量满足。 结果眼前这位,进门就点什么“一盘清炖明月,一盘酱卤清风,一叠盐巴古琴响,一叠炙烤流水声。”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四六不着的东西,这不是难为人么? 苏青鸾也不知道这小公子好好的青州府不待着,跑到下辖的一个县——而且还不是最富饶的那一个——找一个小老百姓的酒楼不自在,她估计对方可能是吃饱了撑得。 这小少爷找茬的架势也特别奇葩。浩浩荡荡带着一群人,看着都是膀大腰圆,龙行虎步,十分不好惹。 但却也并没有做什么打砸赶人的事情,只是放任跟随的随从占着桌位,这几桌每桌都只点一盘花生米。 而自己则是一脸“你们既然提供点菜服务,为什么我点哪个你都不会做”的样子。 也难怪刚才看到许师傅气的好像是要暴走,偏偏不能痛扁对方,这种憋气的感觉,想想都觉得要窒息了。 苏青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提了一堆奇葩要求,还占着好几桌位置,这不是占着茅坑不拉【毕——】吗?这人到底干啥来的?难道梁掌柜得罪这小屁孩了? 不至于吧? 关键这种行为还有一个特别讨厌的地方——若是报官,对方是按照规矩点菜,也没说不付钱,你鸿福楼没有“最低消费限制”,所以哪怕一桌子七八个人,只点了一盘三文钱的花生米,原则上也不能把人赶出去。 然而寻常会有脑袋正常的人这么做吗?! 要说这官宦之后对于古人还是相当有威慑力,包括梁掌柜在内,虽然知道这谢小少爷在找不痛快,但大家都捏着鼻子忍了。 周遭的食客有人见有人来找茬,付了账早早离开了是非之地,然而还有那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反而十分感兴趣,这小少爷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不过即便是好奇,也只敢在那小少爷一行人视线不在自己这边的时候偷偷瞄一眼。 不过苏青鸾心底却是没有对所谓“知州少爷”产生什么敬畏的情绪的,她虽然也略低着头,但也不过是随大流,不想要太过引人注目,惹事上身罢了。 但是“真正的畏惧”和“假装样子”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心态,自然也会导致苏青鸾下意识就不那么在意细节上的动作——毕竟对面一个小屁孩而已,下意识就会放松各种小动作。 所以她方才那个“翻白眼”的表情虽然因为低头的原因,没有被看见,但是嘴边那不屑地“切”了一声,却是不折不扣传到了对方的耳朵里。 苏青鸾是女孩,声音偏高偏清透,于是谢子安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循声看到了站在梁掌柜身后不远处的苏青鸾。 “那个穿湖蓝色衣裳的小娘子,你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谢子安站起身来,走到苏青鸾面前。 梁掌柜猛然一惊,发现苏青鸾的身影,连忙用眼神示意苏青鸾赶快离开,然而却被谢子安阻止了。 他的动作十分倨傲,双手背在后面,踱着步子走过来。 这般若是俯视对方,那么还是有几分压迫感的——当然,这个前提是“俯视”。 然而很可惜,这小少爷的年岁到底有些年幼,而且男孩子长个儿的年岁往往又比女孩子要晚个几年,所以导致的结果就是,现阶段已经十三岁的苏青鸾,个头比这小少爷高出小半个头。 所以那谢家小少爷只能平视,甚至微微仰视苏青鸾。 这就导致小少爷那动作压迫感不足,反而在苏青鸾看来,这种挺着胸脯背着手的动作,再加上那一身绛红色的锦袍,让谢子安看起来像一只气咻咻的小公鸡。 这么一想,苏青鸾就有几分想笑。 但是很显然,这不是笑的时候——如果让这帮人继续这么占着位置,鸿福楼好容易为今天这个节日做的那些准备不都泡汤了吗? 于是她压下自己内心无数的吐槽弹幕,规规矩矩向对方行了个速拜礼:“民女当然没有对谢小郎君有什么不满,只不过在想——谢小郎君这些要求并不难办。” 苏青鸾这句话一出,原本嗡嗡杂乱的环境倏然安静下来,众人的视线也一下子都落在苏青鸾的身上。 “哦?”谢子安也挑挑眉,露出十分感兴趣的样子,“你说的是真的?” 100急中生智 苏青鸾说得如此肯定,让周围看热闹的人也起了兴趣。 倒是梁掌柜将她拉到一边小声道:“贤侄女何必沾上这混不吝的小灾星?容他在这里闹腾片刻便是了,我便舍了今日的生意,算是散财免灾了。” 苏青鸾却安慰一般轻轻拍了拍梁掌柜的臂膀:“梁叔放心,我也不是脑子一热,只不过若是这人还有几分道理可以讲,那还是早日打发走好做生意,毕竟谁和银子过不去呢?” 方才她路过一楼大厅扫视了一眼各桌子的菜色,便看到那千丝卷有很多桌都摆在了女眷的面前。 苏青鸾想着可能是因为那千丝卷切面颜色鲜艳悦目,加之口感丰富,且口味偏酸咸,很符合“颜控”的品味,想必今日销量能不错。 既然如此,她才不想一个二代熊孩子在这里发疯,影响自己的小钱钱哗啦啦流进自己口袋呢。 也许是财神听到了她对流失银子真情实感的痛心,苏青鸾竟是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有几分急智的方法解决谢子安的无理取闹。 “你们在那边嘀嘀咕咕什么呢?”熊孩子谢子安不高兴地将桌子拍得“碰碰”作响,上面摆放的尚未使用的碗筷都被拍得跳了起来。 苏青鸾心里暗骂了一句“缺教训的臭小鬼”,但是理智上她也明白,对方是个二代,而且是这封建王朝的二代。 在这阶级分明的时代,自己若是大咧咧正面刚对方,绝对不是勇敢而是缺心眼儿,而且甚至会给鸿福楼招致麻烦。 于是她压下心里的火气,把对方当成行为艺术奇行种,笑容可亲地上前又行了一个福礼:“我方才只是和梁掌柜商量一下用哪个锅灶比较好呢。”说着,苏青鸾朝那小少爷伸出一只手,“那么请这位谢小郎君拿来吧?” “拿来什么?”谢子安被苏青鸾这么神来一笔问得一愣。 “自然是小郎君要我们鸿福楼烹饪的食材啊——一盘清炖明月,一盘酱卤清风,一叠盐巴古琴响,一叠炙烤流水声,我们鸿福楼自然是有求必应,但这食材委实太过稀罕,需小郎君取些呢。” 不等对方从那大感意外而没有回神的怔愣中清醒过来,苏青鸾又笑眯眯补充了一句:“哦对了,小郎君既然点菜这般熟练,想必之前也经常享用这些菜肴,梁掌柜,咱们也快些准备盘盏,盛放这些食材吧?” 梁掌柜也不是傻子,听到苏青鸾的话,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也一脸恭敬地躬身询问:“谢小郎君,请问您这些食材需要什么样的容器?在下可需要多准备些盘盏?” 谢子安最开始就是因为心中烦闷,才故意来这里找茬的,他哪里有什么“清风明月”啊?谁知道那无形无状,远在天边的物什要怎样才能捉来烹饪食物呢? 于是他一张白嫩的脸渐渐涨得通红。原本这小郎君的一双眼睛呈琥珀色,眼尾上挑,最开始气焰嚣张的时候一副高傲睥睨的样子。 然而现在这般无措的瞪大眼睛,却仿佛一只炸了毛的猫儿。 “你……我……这……”支支吾吾半晌,谢小郎君也没说出个什么。 之前跟着他身后呼啦啦进来那些仆从见主人被问住了,也不故意做大声喧哗的样子了,全都安静下来把注意力转向谢子安这个方向,等着主人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有所行动。 苏青鸾自然也注意到了周围环境的变化,她感觉自己背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不是吧,难道这小屁孩因为自己这么“以毒攻毒”的一句话,就要让所有人群殴她? 101一根绳上的蚂蚱 苏青鸾明白,让她“用冰做一道菜”一定不会是“冰沙”之类的食物——那样一来就太简单了不是么? 可若是用冰能玩出什么花样来的话…… “你去给我做一份油炸冰块!”那谢子安这么吩咐道,然后用那种得意扬扬的表情盯着苏青鸾,一副“原材料就在手边,我看你怎么狡辩”的样子。 谢子安这话一出口,周围此起彼伏响起一阵抽气的动静,很显然,即便是周遭看热闹的人,都觉得这要求太过无理取闹不可思议。 别说是路人,便是谢子安带来的那些仆从,有些人都对苏青鸾偷偷抱以同情和不忍的目光。 苏青鸾听到这个要求,也是低垂眼眸,没什么表情。梁掌柜见苏青鸾这个样子,心中一阵不忍,暗道:这明明就是鸿福楼自己的事情,苏家小娘子已经帮忙许多,但终归并非鸿福楼的人,何必又把一个人搅入是非? 这般想着,梁掌柜一咬牙向谢子安抱拳道:“谢小郎君容梁某人说一句,此小娘子并非鸿福楼中人,不过为人仗义心善,才出言帮腔,万望小郎君不要计较……” “我凭什么不计较?”谢子安冷哼,“我管她是哪颗葱,从她出口帮你的一瞬间,对我来说,你们就是一丘之貉!” “谢小郎君……” “梁叔……”苏青鸾拉了一把梁掌柜的袖子,“您也听到啦,现在咱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了,所以——” 苏青鸾突然转向谢子安:“这位小郎君想要怎样处理冰块?” “什么?”谢子安又愣了:怎么感觉眼前这女子不按照正常路数出牌呢? “我是说,”苏青鸾解释道,“小郎君不是要我做油炸冰块么?这冰块要什么形状?要色子块、菱形块、滚刀块、花刀块还是……” “停停停……”谢子安不耐烦地摆摆手,“你在这儿报菜名呢?” “所以……” “随便什么块都好,就要油炸冰块,你少在这里拖延时间!”说到后来,他的声音猛然提高,“别想着耍赖,否则我要你好看!” 苏青鸾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又行了一礼——不得不说,被迫向熊孩子行礼真的好憋屈——转身去了后厨。 而梁掌柜和许远威也先后朝那谢子安匆匆一礼之后,也跟了出来。 梁掌柜满脸担忧地感叹:“贤侄女今日能站出来,梁有道感激不尽,然而却把你拖下水了啊!” 许远威也一改之前对苏青鸾躲躲闪闪的态度,摇摇头:“苏小娘子,你今日不应该趟进这趟浑水的。” 苏青鸾这时候却一扫之前的深沉脸,轻松地朝梁掌柜和许远威笑道:“梁叔还有许大厨您别这么说,您二位方才也听到了,对方已经把咱们看成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 “但是你本来可以……”梁掌柜欲言又止。 “难道要我看着鸿福楼白白被刁难,而我却什么都不做么?”苏青鸾笑道,“还是那句话,无论是从道义还是从利益,我也不能这么做啊。” 听到这话,梁掌柜眼角闪过一丝泪意,随即感叹:“油炸冰块这种闻所未闻的劳什子,怎么可能做得出来——难道没有什么‘低温油炸’的法子么?” 梁掌柜后半句话却是问得许远威,好像是在求助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许远威看着梁掌柜的眼神,叹息道:“怎么可能,就算是再低的油温,若要到可以炸制食物的程度,也绝不可能不讲冰块融化的。” “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苏青鸾狡黠一笑,“方才我那一连串各种切块的名字报上去,果然让那熊……小郎君不耐烦,给了我一个空子可以钻。” 好险,方才差一点“熊孩子”三个字就从嘴巴里秃噜出来了——苏青鸾心有余悸地想着。 好在她及时刹车避免了“祸从口出”。 听出来苏青鸾的言外之意,梁掌柜和许远威眼睛一亮,对弈一眼。梁掌柜立即问道:“需要我们做什么?” 苏青鸾暗自点头,梁掌柜不愧是和三教九流都打交道的人,果然反应快。 现在这时候,她也不客气了,对梁掌柜道:“麻烦梁叔给我准备一斤豆油——胡麻油也可以。” “豆油?胡麻油?”梁掌柜一愣,“贤侄女是想要求神拜佛?” 苏青鸾一愣,随即想起了这个时代对于“使用植物油”同现代的差异,连忙解释道:“其实这两样油也可以做吃食啊。” 许远威点点头:“这我知道,我平常都在做馍馍花卷的时候用一些。” 苏青鸾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想要用这些油炸东西。” “用猪油炸不行么?”梁掌柜好奇。他还是不太习惯豆油和胡麻油用在供奉油灯之外的用途上面。 “猪油炸制食物还要先去炼油,费时费力,用豆油或胡麻油就好。”苏青鸾说完又转身看向许远威,“许师傅您烦请去一趟储存冰块的冰窖,取一些冰块过来——注意一点,取冰的时候,尽量保持冰块的完整,不要弄得太碎了。” 102油炸冰块 苏青鸾凑近了仔细查看那冰块,只见那晶莹剔透之下,冰块的内部泛起白色而不透明的雾状。 微微碰触,那冰块竟还有些粘手,苏青鸾便明白,这冰块竟是比她想象的冰冻程度还深。 她不由得暗自咋舌:早看到书上说,古人有自己的方式储存冰块,可保证从春日一直用到入冬,没想到竟是真的。 她笑着冲许远威点点头:“大师傅辛苦了。” 转身开始准备炸制冰块的面糊。 她把方才打散的鸡蛋中放入一些面粉,边抽散边拌匀,直到面糊十分粘稠,甚至能够让筷子都站住。 而同时将铁锅上灶,把梁掌柜拿来那些豆油一股脑“咚咚咚”倒了大半锅进去。 随即他拿过旁边的葱姜,原本想要将那整块的生姜拍散,随即手上一顿,眼珠转了转,浮现出一抹狡黠的笑容,最终只切下拇指肚那么大的一小薄片丢入油中。 苏青鸾转身拿过那些冰块,将周遭细碎的小块拂去一边不用,而取中间较大块的部分,用刀具切掉周围有些融化的边角,剩下比鸡蛋略大一些的一块冰。 苏青鸾先用干面粉滚在冰块表面滚了一圈,那微微融化的冰块形成了一层薄薄的水膜,很快将面粉打湿,形成了一层面糊。 苏青鸾又将方才鸡蛋调制的浓厚面糊再把那冰块厚厚裹住,又在浓稠的面糊浆外面挂了一层干面粉。 就这样里外里裹了三层,原本鸡蛋大小的冰块已经同拳头大小差不多了。 这时候苏青鸾转身又去看那油锅里面的姜片,只见它表面起了一层细密的泡沫,而且原本淡黄色的表面也慢慢开始变成焦黄色。 苏青鸾将手拢在油锅的表面,感受了一下温度,随即将那裹着厚厚面粉糊的冰块顺着锅壁轻轻慢慢地滑了下去。 滑入油锅的一瞬间,那沾满了面粉浆的冰块表面上就涌出了细密的气泡,而油锅也开始哗啦啦地翻腾,偶尔“噼啪”地炸开一声。 整个过程中,所有手上没有活计的帮厨,包括梁掌柜在内,都看着苏青鸾,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 梁掌柜踱步到许远威身旁,微笑慨叹:“也不知我这位贤侄女是如何有如此奇思妙想,竟然能够把冰块这般裹起来油炸——可是这样冰块竟是不会融化吗?” 他自然不知道,已经不愁吃喝的现代人研制出了各种奇葩吃食,其中一种“油炸冰激凌”便是同今日那熊孩子出的难题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 许远威盯着苏青鸾的动作,表情有些不可捉摸:“苏小娘子把面糊裹得厚实,这样就可以阻断油炸的高温传入内部。再者,如果精确控制油炸的时间,便可以使得内部的冰块保持不融化。” 果然,仿佛是为了印证许远威的话,苏青鸾拿起笊篱,快速翻动面糊裹住的冰块让表面迅速炸制焦黄色,直到表面一层完全起了一层酥壳。 趁着油炸这个空档,她甚至抽空用几片叶子摆在盘子上作为点缀,再把炸至表面金黄的冰块置于盘子中央,就着那轻微“滋滋”作响的外壳,苏青鸾多年工作麻利地端起盘子:“梁叔,咱们快些上菜吧,这东西等不得,怕是慢了就化了。” 说话间,她已经快速走出了后厨,把众人都甩在了身后。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却没有人责怪她性子太急——谁让前面还有个小阎王不好惹呢? 梁掌柜回头吩咐许远威:“许师傅还请留在后厨,我先去前面看看。”他作为鸿福楼的掌柜,实在不能将所有的风险都交给苏青鸾一个小姑娘。 这么想着,他也三步并作两步跟了出去。 许远威定定注视着苏青鸾离开的背影,脸色阴晴不定。这时候,钱六十分殷勤地凑过来递过一条汗巾:“许师傅您擦把汗?” 许远威却没接茬,只喃喃道:“我的确有不如那苏青鸾之处啊……” 这话的声音几近耳语,然而钱六就在近旁,还是被他听在了耳中。他猛地面色一变,恨恨地朝外面瞪了一眼。 103豆油 若说寻常情况下,油炸面粉鸡蛋混合物,是无论如何不会太难吃的。 然而苏青鸾这次“油炸冰块”的,很显然不是“寻常情况”。 苏青鸾在现代的时候,绝大多数使用的都是标准化流水线上生产的豆油,自然不会有什么异味。 但是偶尔同师傅去乡下回师傅老家给长辈上坟祭祖的时候,乡下还是偶尔会吃到纯天然手工压制的“笨豆油”的。 这种豆油说好听点叫做“颇具古朴的自然风味”,说得直白一点就是“充满了大豆本身那种难闻的豆腥气”。 苏青鸾一见熊孩子那怀疑人生的表情,就知道,他嘴巴里一定是那种仿佛吃了生漆一般的感觉。 苏青鸾上辈子也“有幸”尝到过,可以用“终身难忘”来形容了。 难吃么?苏青鸾面上老实巴交,内心欢脱地摇着狐狸尾巴:难吃就对了,她是故意的。 果然,下一刻谢子安想要把口中之物吐掉,然而从小的家教又让他没有办法就这么直接吐在桌上,只能脸色发青地瞪着小厮。 小厮忙不迭上前递过一张天青色的绸缎帕子,谢子安忙不迭夺了过去,捂在嘴巴上将口中的“食物”吐出来。 小厮殷勤地接过那帕子,转身就离开了。 “你……你……”谢子安瞪着苏青鸾,“你到底在里面加了什么?你要害我不成?!” 苏青鸾仍旧老实中带出一些震惊的样子:“小郎君,这话从何说起啊?我只是按照您的要求把食物做出来而已,何谈要害你呢?而且这对我也并无好处不是么?” “还说不是要害我?!”谢子安指了指那一盘“油炸冰块”:“你莫当我是傻子!你是不是将那豆油用作炸制的底油了?” 梁掌柜闻言有些担心地看向苏青鸾,心说实在不行他把这责任揽过来。正待他上前一步的时候,那边苏青鸾已经先一步痛快点点头认下了:“是啊,没有错。” “你……你怎么敢?!”谢子安不敢置信地瞪着苏青鸾,“那豆油是点灯用的……” “可是豆油也能吃啊!”苏青鸾十分理直气壮。 没错,这时代豆油十分不普及的原因,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榨豆油费时费力,远不如猪油提取省心。 更何况,猪油味道更加香浓,没有豆油那种难闻的豆腥味,也不会容易在做饭的时候起黑烟,所以相比之下,虽有榨豆油,大多数却都用来点灯或者用于其他手工业的用途,真正用在食用上却是不多。 但是,其实也是有很多方法降低豆腥味的“杀伤力”的。 只不过苏青鸾故意没有那么做。 开玩笑,虽然明面上不能得罪这个来头不小的熊孩子,但是难道暗地里整一下他也不行么? 苏青鸾的表情十分无辜:“要想炸制这样一大块冰块,需要大半锅的油呢,而若是炼制这一些油,不知道要耗费多少肥肉和多少时间呢——小郎君您贵人事忙,定然耽误不起。”她才没有那个闲情逸致把大好的时光用来哄熊孩子。 不过归根结底是因为眼前这熊孩子虽然无理取闹,到底破坏性不算太强罢了。 若是碰到那种一言不合就动家伙,把老百姓当砍瓜切菜的出气筒,那她高低也要小心伺候着。 叶子安看自己出的难题被一个小丫头化解了,继续闹下去总会更加难看。 最重要的是,他一旦把事情闹大,到了这里的知县惊动的地步,那么自己的父亲势必也会知晓…… 熊孩子的脸色忽青忽白一阵,冷哼一声,对带来的人喝了一声“我们走!”一众二十来号人呼呼啦啦鱼贯而出,片刻之后一楼大厅便空出了一大半。 看热闹的和尚未走掉的食客陷入了一瞬的寂静,梁掌柜连忙走到厅堂的正中间,笑着安抚所有的客人。 毕竟熊孩子的到来只是一个插曲,并没有造成什么特别严重的后果,只是让鸿福楼和苏青鸾成为了又一轮的谈资,不过片刻功夫,鸿福楼又渐渐恢复之前的热闹了。 只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落在苏青鸾身上的目光变得多了起来。 苏青鸾一件事解决完毕,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肚子咕噜噜闹情绪了——也难怪,下来之前她没想到会遇到这么个破事儿耽误这许多时间,所以根本就没有吃几口饭。 揉了揉肚子,苏青鸾转身问梁掌柜:“梁叔,这儿是不是没什么大问题了?” “恩,暂时不会有问题了。”梁掌柜笑道,随即看看门口的方向,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暂时? 苏青鸾抓住了关键词,忍不住问:“难道梁叔的意思是,那熊……小郎君还会再来?” “事实上,”梁掌柜有些一言难尽,“这是他第三次来了——前两次贤侄女都恰好没有碰到罢了。”毕竟苏青鸾也不是每日都往鸿福楼跑的。 “……”苏青鸾闻言嘴角抽搐,“梁叔你怎的招惹上这么一尊大佛啊……” 梁掌柜也是摇头苦笑,随即想起什么一般看向苏青鸾:“今日又得贤侄女帮了大忙,梁某该如何——” “诶诶诶梁叔,”苏青鸾连忙制止了梁有道的道谢,“咱们之前不是说过这件事了么?再说就外道了。” 最重要的是,她好饿啊!现在她什么都不关心,只想要快点干饭! 梁掌柜看苏青鸾一脸菜色揉着肚子,才明白苏青鸾竟是还饿着肚子,连忙把她让上了二楼,自己转头又去了后厨。 苏青鸾上楼梯到一半,就看到自家爹娘和弟弟妹妹一起在楼梯口一起等着她。 “大丫你可真是……”杨氏看着自家的大女儿,十分担心又心疼。 然而苏广福却拉住了妻子,制止她说出更多的话:“有什么话咱们回家再说,现在大丫也饿了,咱们快回去吃饭吧。” 苏青鸾忙不迭点头:“是啊是啊,刚才忙了半天,现在要饿扁了。” 说着,一手领着一个,同弟弟妹妹一起跟着爹娘回厢房去了。 而在苏青鸾没有留意的二楼拐角处能够俯瞰一楼全景的厢房内,周夫子同对面的人正在小酌。 “这便是您所说的那位?”他飞扬的面容上有几分戏谑,“果真有点儿意思,不过,真看不出她同那许娘子有何勾结……” 对面那人浅酌一口,漫声道:“苏家有一男童,再转年八岁,若寻你处拜先生,无论资质如何,都暂且收下。” 周夫子闻言眉间微蹙,随即点点头:“在下知晓。” 104炸肉段 虽然有个插曲,然而苏家这顿节日晚宴还是吃得很不错。 中途梁掌柜上楼来给加了四个菜,还给面单了。原本苏广福婉拒说不能这般吃白食然而梁掌柜却再三表示苏小娘子多次相帮,一顿餐饭而已实在不足挂齿。 推辞不过,苏家便高高兴兴用了晚饭,又权当凑热闹,一人拿了一枚那巧果。 然而许是之前苏青鸾拿到过蛋黄巧果,用光了所有的运气,今天即便梁掌柜亲自开后门让苏家五口每人选了一枚巧果,但是几人掰开皆是豆沙馅。 于是便拿了两份巧果和三份剪纸回去,权当应景。 临走的时候,苏青鸾朝梁掌柜又要了一木桶的豆油。 梁掌柜有些好奇:“贤侄女用这豆油做什么?若想要点灯,不若我给你拿一些上好的蜡烛,比这豆油灯用起来方便多了!” 苏青鸾笑道:“梁叔,之前我同那谢家郎君说,这豆油可以食用,并非在诓骗他呢。” 梁掌柜回想自己看到方才剩在桌子上那已经冷掉的“油炸冰块”的外壳,他还特意凑上去闻了闻,仍旧是那种浓重的刺鼻豆腥味。 回想起当时的味道,梁掌柜一张慈祥的胖圆脸皱成了十八褶大包子:“贤侄女难道不是在戏谑那谢家小郎君?若家中少油,待我找那杀猪的,多给你备一些肥肉让你炼油便好,何必用那豆油?” 在他看来,苏清理肯定是故意用那么难闻的大豆油代替喷香的猪油给谢子安做“油炸冰块”,以牙还牙地报那刁难。 苏青鸾见梁掌柜那表情,便知道了他在纠结什么,只笑道:“梁叔,虽然我家中不富裕,但从您这儿得来的菜单分红和自家摆摊的收入,倒不至于让我连一些炼猪油的肥肉也买不起的。” “那……” “实则这豆油使用方便,可以直接购买,而且那豆腥味也不是没有办法去除的。” 说完,转身去奖品陈设的架子前面,让家里的其他人等一等,自己则又同梁掌柜进了后厨。 “梁掌柜既然担心我用那豆油不合口,不若亲自试试如何?” “试什么?”梁掌柜有些发愣。 “自然是试试用豆油炸出来的东西——当然,这一次不会有生豆油的味道。” 梁掌柜这才反应过来,之前那油炸冰块弄得那般难吃果真是这小丫头故意的。他伸出食指虚空点了点对面一脸坏笑的小丫头:“你呀,也真不怕那谢小郎君怪罪下来。” 苏青鸾十分无辜地眨眨眼睛“他为何怪罪我呢?我可是完全按照谢小郎君的吩咐,端出了切切实实的‘油炸冰块’呢。即便是任何人来了,不是也挑不出错处么——至于那豆油的味道,当初谢小郎君也没有说要保证这菜式要可口美味不是?” 梁掌柜被苏青鸾这理直气壮的样子弄得一愣一愣的,而苏青鸾已经净了手,先把葱姜拍碎泡在冷水里,又拿了八角香叶浸泡在水里轻轻揉搓,又加入一点盐巴,片刻之后将这一碗调料水放置一旁浸出味道。 去拿了一块猪后腿肉,利落地切成小色子块,放入之前的调料水。 这个空档,苏青鸾又问后厨有没有绿豆淀粉,当然她不知道这时代的“淀粉”叫什么,只是形容一下淀粉怎样得来,能做什么用,于是大家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小娘子你是想说‘芡粉’吧?” “对对对!”苏青鸾连连点头,然后喜滋滋地拿到了绿豆生粉——很显然,现在这个时代还没有玉米和马铃薯,真的是十分可惜。 马铃薯狂热星人的苏青鸾遗憾地想着,手上却是麻利地将淀粉抓出少许,放入碗内,一边兑水把淀粉制作成水淀粉,一边问身旁的小帮厨:“小师傅麻烦问一下,这芡粉是你们自家做的还是外面买的?” “自己也可以做,不过外面粮油铺子倒也有卖的。”小帮厨很老实地回答。 苏青鸾点点头,心中暗想:既然如此,那么生粉也是可以直接买来的。 虽然短期来看是需要花费些银钱,但若是今后长期做油炸食物,生粉少不得是主要原料,大批进货可以降低进货单价,而且会大大节约自己的时间成本。 这么想着,她又在已经搅拌均匀的水淀粉里面加入胡椒粉、花椒粉、茱萸粉调味,最后稍微加了一点盐巴——考虑到之前调料水里面已经放入了一点盐巴,这一次为了防止炸肉过咸,她的盐巴较寻常减了半。 这边水淀粉面糊准备好,那边猪肉也腌渍得差不多了。 苏青鸾这下才就着之前那半锅油,又放入一些葱姜八角桂皮,让梁掌柜和厨师们围过来看。许远威没有凑得太靠前,只是远远看着,但是盯着那油锅的视线却很专注。 苏青鸾指了指那油锅里面:“其实只要将豆油加热一遍,就可以大大降低那种‘豆腥味’。而我为了双重保险,又在里面加入了很多香料中和味道。” “可是你之前也这样做了,豆腥味为什么会那么严重?” 苏青鸾笑道:“仍旧有豆腥味的原因是,我把需要炸制的食物在豆油没有充分预热的时候就放进去,温度不够高,自然炸制的食物上就会留有一种生豆油味儿。” “比如现在,”她指了指已经有些微微冒烟的锅面,“这种程度就说明油温差不多了,若是油烟不好观察,就扔进去葱叶子或者生姜看看。” 她指了指在油锅里面翻滚的调料,用笊篱把它们捞上来:“只是看到表面起泡可不行,而是到了周遭略略焦糊才可以。” 这边说着,那边她已经把滚上一层水淀粉的猪肉块一个个滑下了锅,一边下锅一边用笊篱在锅里面轻轻将黏连在一起的肉块推散:“一定不能少了搅拌推散的这个步骤,不然这些肉容易最后炸成一个团儿!” 由于鸿福楼有一些厨师并没有过“炸”这种烹饪手法的经验,所以看得很仔细。 苏青鸾也不打算藏着掖着——毕竟这种烹饪手法只要放在市面上,内行人一看就能看出个大概,更何况若是多几个美味的食肆冒头,她这个吃货还乐不得呢。 首炸之后,待到肉段微微定型,苏青鸾便把那微微泛黄的肉段捞出来,用筷子夹起一块递给梁掌柜:“梁叔,您尝尝看,还有豆腥味不?” 105勾芡 梁掌柜有些狐疑地看了看自己面前那一块肉段,不过他本着对苏青鸾厨艺的信任度,捻起那块肉段尝了尝。 随即眼前一亮:不仅没有自己想象中的豆腥味,反而有一种别样的经过油炸特有的焦香味道! 苏青鸾见梁掌柜显示狐疑,然后惊喜,最后变得享受的表情变化,笑着眯了眯眼:“等我最后加工一下,让大家都尝尝。” 这么说着,她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等到油温再度升高,把捞出来的肉段再次放入锅内复炸,片刻之后,等到肉段的表面浮现出比之前淡黄色更深一层的焦黄色的时候,苏青鸾就知道,复炸的火候差不多了。 将炸肉段的油放回之前梁掌柜盛放豆油的桶里面,苏青鸾只留下一点底油,又拍了几粒蒜子,随便切成蒜末,滑入油中煸炒。 不过翻炒几下,蒜香味就被激发出来了。 苏青鸾见状,将绿豆芡粉加入水中重新调制了小半碗的水淀粉,但是不同于之前把水分过滤掉,这一次直接将淀粉完全搅拌分散于水中,趁着没有沉淀,一股脑倒入锅里,又加入少许酱油调色。 等到汤汁逐渐受热,让里面的淀粉呈现凝胶状态,苏青鸾开始不停地用长柄杓搅拌那勾芡汁,直到渐渐浓稠,呈现糊状,苏青鸾迅速将一旁复炸完毕的肉段倒入锅内。 鸿福楼用的铁锅都比现代的大勺大很多——因为现在这种土灶比现代的煤气灶要宽,所以相应铁锅的直径也更大。 也因此,鸿福楼里面的铁锅通常都是双耳把手,这倒是让这辈子还没有练出来上辈子颠勺力气的苏青鸾方便很多。 她先拿起两块抹布垫在因为受热而发烫的把手上面,双手同时一用力,便将那铁锅端了起来,随即用手臂带动手腕的力气,将手中的铁锅轻轻向前一送,并向上一颠。 “唰啦!”里面的肉段化作一道焦黄色的肉浪,在锅内沿着曲面的锅壁在空中翻腾片刻,又落入锅内。 这般若干次之后,那浓稠的汤汁已经均匀地沾到每一块肉段上面,而再看那锅底,竟是几乎没有剩下什么汤汁。 有些看出名堂来的小帮厨暗自对苏青鸾挑大拇指—— “竟是收汁收得分毫不差!” “而且肉块上的勾芡汁也没有不够用,肉段漏出来的情况!” “这勾芡的火候掌握得可真是精准!” 许远威作为主厨,自然比谁都看得分明,可是他的脸色却十分莫名,既不像是高兴,也不像是不高兴,而是——难以名状的复杂。 梁掌柜注意到许远威的表情,抬头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却被对方摇摇头含混过去了。 苏青鸾没注意别人在议论什么,只把那裹了勾芡汁的肉段盛入盘子中,再次端了过来:“梁叔快来尝尝,若是觉得不错,便让各位师傅也尝一尝。” 梁掌柜有了刚才那块肉段的垫底,这次更加信心大增,直接让近前的人过来也尝尝苏青鸾的手艺。 而他自己,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首先夹了一筷子进嘴里,随即眼前一亮—— 不同于方才只是干巴巴的炸猪肉块,裹了一层勾芡汁的肉段让口感和风味更加有层次感。 蒜子细小的颗粒均匀分散在肉段的表面,高温的油炸几乎完全断绝的生蒜辛辣呛口的味道,却保留了属于大蒜独有的风味,而蒜末的颗粒感也为肉段增添了另一层口感。 而原本酥脆的炸肉经过勾芡,虽然外面挂着一层晶莹透亮的浅棕色勾芡汁,但是却并没有影响到肉段内里酥脆的口感。 味道方面,勾芡汁蒜香中透着酱油的咸鲜,又有原本腌渍猪肉时候加入香辛料粉末的辛辣和独特风味,让人更加欲罢不能。 等到大家把这一盘蒜香肉段瓜分一空,都眼巴巴盯着她的时候,苏青鸾失笑道:“大家莫不是都忘记了?我不过是来演示一下用豆油怎样去除或者掩盖豆腥味罢了。” 所以蒜香肉段再来一盘什么的,是绝对不可能的。 相比于大多数帮工只想着吃,梁掌柜则是能多考虑一步:“贤侄女啊,这一道菜咸鲜酥香,我看大家都很喜欢,如此一来这道菜也加入咱们的‘合作’吧?” 苏青鸾点点头:“可以,明日我便过来同梁叔签合同。”她只出个菜谱就能赚钱——虽然有时间期限——这样的情况暂时对于她自己还是挺满意的。 毕竟自己开店这种事虽然好,但也要看各种运气际遇——比如有没有恰好空出来的铺子让人简陋。 苏青鸾做了一道选项炸肉段,让梁掌柜终于放心自己拿豆油是真的打算去做美味佳肴,而并非生活辛苦点油灯用豆油委屈自己凑活,甚至还多签了一道菜谱,苏青鸾表示很满意。 虽然自己和巧果抽奖没什么太大的中奖缘分,但是苏青鸾临离开的时候,悄悄把老板叫到一边小声道:“梁叔,我委实很好奇头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麻烦帮我留意一下?” 梁掌柜没想到苏青鸾竟然让他帮忙留意这个,转身道:“贤侄女难得拜托我什么,梁某自然尽力留意——只是那头奖是谁中的,贤侄女为何如此在意?” “……”她该如何对一个古代大叔形容一个女孩的熊熊八卦心理呢? 想了想,苏青鸾说了一个比较模糊,但也算不得说谎的答案:“……就是好奇,若是咱这镇子上的人,我去看一眼,没准就能沾了福气,下次也中头奖呢?” 梁掌柜其实还是不太明白这种源于八卦心理的“好奇心”,但还是答应帮你留意中奖人是何相貌身份了。 苏青鸾谢了梁掌柜,转身同爹娘还有弟弟妹妹一起打算回花溪村了。至于那一桶分量不轻的豆油,便由苏广福负责拎回来。 一路往回走,苏青鸾低着头不说话。 杨氏以为她太累了,不禁走过去轻声问道:“大丫,你身子不舒服么?要不要看郎中?” 苏青鸾这才回过神来,迷惑道:“我总感觉我忘了什么事情……” 等到她走到家门口,她终于明白自己忘记什么了。 106赴约 苏青鸾一行人从热闹的镇子上回到花溪村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小孩子毕竟精力有限,虽然之前玩儿得疯,不过这时候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苏雪雁已经趴在苏广福的后背上,睡得口水都淌了下来;而苏玄鹤虽然没有睡,却揉着眼睛哈欠连天,几乎是被杨氏牵着手,半拖半拽地走,看架势随时随地能够躺下就睡了。 虽然昨晚下了好一场大雨,不过今天晚上却是皓月当空,即便只是上弦月,但由于晴空万里,因此也为地上洒下一层朦胧的清辉,照亮了花溪村的小径。 苏青鸾来到自家院子外的时候,被从旁边拍了拍肩膀。 她吓了一跳,猛然回头,便看到甜杏儿提着灯笼,同她的小伙伴们一起在等着自己。 “你真的好慢!”甜杏儿抱怨道,“柳儿她们已经去准备了,我是特意过来接你的!” 苏青鸾定睛一看,原来甜杏儿身后只跟着两个女孩,另外两个不在身边。 苏青鸾回身看了看爹娘,杨氏轻声道:“去吧,莫要回来太晚,外面的柴门先不锁,你莫要担心。” “苏家婶子莫要担心!”甜杏儿拍了拍自己,打包票,“我待会儿一定会把她送回来的!” 苏青鸾见甜杏儿一副大姐大的架势,想到之前她哭唧唧的表情,不觉有些好笑,但还是玩笑道:“那可是要拜托甜杏儿姐姐啦!” 甜杏儿闻言磕巴了一下:“包……包在我身上!” 身后两个女孩低低笑起来,甜杏儿似乎有些羞恼,追着她们跑出去了。苏青鸾看着她们三个,也加紧几步追了上去。 同往日夜深人静的状态不同,今晚花溪村的村民院落中,三三两两点着星星点点的蜡烛,尤其是有年轻女孩子的家中,更是在院中供奉各种瓜果零食。 苏青鸾看着好奇,每经过一家都想要伸长脖子去看看,甜杏儿在前面说道:“你莫要好奇别家,待会咱们也要一起乞巧的!” “她们都在乞巧?”苏青鸾好奇,“我看做的事情不太一样……” “有好多种玩儿法呢,你不知道?”跟在甜杏儿身后的一个女孩问道。 苏青鸾理直气壮:“之前不是说了么,我高热一场,好多往事都不记得了。” 甜杏儿闻言给那女孩使了一个眼色,让她别再说了,随即安慰苏青鸾道:“你别担心,待会儿我们都会教你的!你快跟上来一点,马上就到了。” 苏青鸾看着甜杏儿的背影,明白为什么这五个女孩中以她为中心。 诚然,这些女孩中间她可能是性格比较张扬那个,但是她的沟通能力和决断力也看上去是最强的,所以才是这几个女孩当中的“主心骨”。 从苏家向南行隔了四五家,甜杏儿终于转到了一个四周都围着黄土墙的院子外面。 同苏家和绝大多数花溪村里面农户的木柴门不同,这一家的门是用一整块上好的木头做的,在灯笼和月光的映照之下,显示出隐隐暗红的颜色。 甜杏儿上前几步去扣门,很快就有人应门,是个少女的声音:“谁呀?” “柳儿!”甜杏儿应道,“我把苏……苏大丫带来啦!” “我叫苏青鸾……”后面一个声音弱弱地补充道。 “可是我听到你阿娘这般叫你啊!”甜杏儿理直气壮。 “那个是乳名……” “乳名也是名字呀,这个好记!”甜杏儿绝对不承认自己没记住苏青鸾的本名。 “……”苏青鸾表示,随她们开心吧,反正自己爹娘也这么叫,自己已经对这个名字免疫了。 “这里是柳儿家,”甜杏儿转身同苏青鸾道。 柳儿冲苏青鸾点点头:“大家快请进来吧,我们一起去后院里!” 苏青鸾跟着她们,仿佛刘姥姥来到大观园。 说实话,对于“乞巧”什么的,她只在民俗书籍上看到各地的活动,自己前世却一次都没有参加过—— 毕竟每年七夕都在八月中下旬,年岁小的时候寒暑假跟着师傅一起学习厨艺,等到升上高中,她甚至连学习厨艺的时间都没有,因为高中生会提前上课,每次七夕她已经坐在教室里上课了。 苏青鸾见那院子里除却供奉的瓜果梨桃和各色点心,还放着很多银针彩线,剪刀彩纸,好奇这都是做什么的。 看上去好像是以前学校里的手工作业课呢。 事实上,同她想象的差不多,苏青鸾见甜杏儿同那些女孩说道:“今天大丫既然好似第一次斗巧,便选些简单的样式吧?” “大丫?这位姐姐叫大丫?”一个细弱的声音问道。 苏青鸾一回身,便看到一名容貌秀致,比自己略矮小半个头的女孩好奇地打量着她,她展颜一笑:“我记得你叫春花是吧?我叫苏青鸾,青色的青,鸾鸟的鸾——当然,你叫我大丫也是无妨的,我阿娘便这般叫我。” 甜杏儿有些惊讶:“我之前同你说过春花的名字么?” 苏青鸾的表情十分微妙:“虽然你没说,但是咱们上一次在河边遇到的时候,我就知道春花和柳儿的名字了。” 她这么一说,其他几个女孩也想起了几人第一次见面的尴尬场面。 当然,尴尬的是另外五个人,苏青鸾表示,只要她心态够稳,那尴尬就追不上她。 甜杏儿也想起来最初见面的时候,自己和小伙伴们对苏青鸾的迁怒和以多欺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我……那个……”她想要说什么,但脸上烫得厉害,说不出口。 苏青鸾怎么会不知道,对面这小丫头是想要道歉却拉不下脸?她可太知道了。 但是她觉得这么逗逗小女孩也是挺好玩儿的。 “对……对不……”甜杏儿的声音仿佛蚊子一般。 “啊?你说什么?”苏青鸾故作不解,好整以暇。 “我说!”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一般,甜杏儿闭起眼睛大声说,“对不起!之前河边那次我们五个对你一个,是我们不对!” 剩下那四个女孩见甜杏儿道歉,也纷纷过来道歉。 苏青鸾故意笑道:“怎么,不怕我同那位沐先生‘走得过近’了?” 107斗巧 苏青鸾这一句话简直是死亡提问,一瞬间除了苏青鸾自己以外,剩下几位女孩都显得十分尴尬。 倒是那位一直跟在甜杏儿身后,却一直没有说话的,看上去最年长的女孩儿叹了一口气:“这些胡思乱想又有什么用呢?到头来不过爹娘一句话,自己就嫁了。” 苏青鸾挑眉,看过去,只见那女孩的脸容上带着淡淡的哀愁,同之前那表情鲜活,愤愤不平看着自己的样子判若两人。 “雀儿姐的阿爹前几日给她说了一门亲事,年后开春就要嫁了!”甜杏儿低声说道。 柳儿愤愤不平:“雀儿姐姐怎能去配那快要四十的糟老头子!还是续弦,听说那老头子的儿子都十一二岁了!” “柳儿你莫要说了……”雀儿低声叹了一口气,“我阿爹要让我嫁给陈家,便是想给两个弟弟换一些媳妇本儿……” 苏青鸾皱眉,心说真的有如此狠心的亲爹,甚至比不上收养自己的师傅。 但是她并没有贸然发表什么意见,毕竟她同雀儿今天勉强才算第二次见面,并不是很熟悉,不清楚对方是不是有什么难处,因此无法站在上帝视角给出什么意见。 不过她倒是好奇,为什么雀儿如此轻易地接受这种不公平的婚姻。 下一刻,雀儿的话便解答了这个疑惑:“阿娘曾偷偷塞给我银子,让我去投奔舅舅,但是恐怕我逃走之后,阿娘要被我那个爹打死的……” 苏青鸾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道:“里正不管么?” 几个女孩都没有做声,倒是不约而同地朝着甜杏儿看去,这让苏青鸾心中一悬。 果然,甜杏儿叹了一口气:“我那个爹,若是能为他增光添彩的面子活儿,倒是愿意干,但是这种家务事,他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哦豁,这下子轮到苏青鸾尴尬了,感情甜杏儿是里正的女儿。 等等……苏青鸾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记得里正姓田。” 甜杏儿点头:“是啊,所以我叫田杏儿啊。”见苏青鸾仍旧那般惊讶的表情,她笑道,“不用太介意——毕竟我这个里正的女儿也不太招亲爹待见的,因为我是女孩,却又不是乖巧漂亮的女孩。” 只有乖巧漂亮的女孩子,在说亲的时候,才能更好的“卖出价格”,带来更大更多的利益。 苏青鸾听田杏儿如此平淡地说着自己不讨喜的原因,只感觉有些呼吸困难。 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不是每一个家庭的爹娘都是苏广福和杨氏这般,尽可能爱每一个孩子的,有些父母的偏爱就是放在表面上的,甚至比陌生人都冰冷现实。 一时间无人说话,倒是雀儿最先打起精神来:“不是要教大丫一起斗巧么?待会儿还要向织女娘娘许愿保佑呢!” “是啊是啊!”柳儿忙不迭点头,“织女娘娘一定能保佑雀儿姐姐,成亲后过的幸福的,小满你说是不是?” 原来第五个女孩叫小满,苏青鸾看向那圆脸女孩。 只见小满连连点头:“对啊雀儿姐,织女娘娘定然会保佑你的!” 苏青鸾嘴上也顺着女孩子们一起安慰了几句雀儿,然而她的心里对雀儿的前路却并不看好——甚至可以说是持悲观态度。 在这个年代,女性嫁人之后过得好不好,恐怕除却夫家相处,便是娘家支持了。 雀儿的原生家庭是个卖女儿的坑,而夫家能够让一个小了二十多岁的女孩给自己做续弦,更何况儿子都十几岁了,这样都能谈成亲事,看也不会是什么太正经的人家。 此时此刻,苏青鸾突然想为雀儿做些什么,但是她也知道,现在自己除了几句廉价而轻飘飘的安慰,什么也给不了。 收敛思绪,苏青鸾心想至少她能够分散雀儿对这门婚事的注意力,于是问到:“雀儿姐,斗巧是什么?既然是‘斗’,该是比赛吧?” 雀儿听到苏青鸾的问话,果然转过头来笑着解释道:“的确如此,若是做的最好的便是‘得巧’,若是没有达到一定要求,便是‘失巧’。” 苏青鸾在几个女孩的带领下,来到院子里面的石桌上。 她好奇地发现,那桌子上除却看上去就一目了然的剪纸见到,彩线银针,这种一看就知道是剪纸手工和针线绣工的比拼,还有一盆清水。 苏青鸾凑近了看那一盆清水,又凑过去低头闻了闻,似乎没有什么味道,只是一盆普通的水而已。 “那些我能看明白,是比赛剪纸和针线,”苏青鸾指了指旁边一堆小玩意,又指了指面前那一盆清水:“这又是做什么?难道是要把铜钱扔进去?” 田杏儿一挑眉:“为什么要把铜钱扔进去?” 恩?不对? 苏青鸾含混道:“之前听说把铜钱扔进清水里面能祈福。” 柳儿笑道:“那应该是山川之间或者佛寺道观这些有灵性的地方吧?” 苏青鸾知道自己猜错了,只能问道:“所以这一盆水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也是斗巧的一种,名唤‘投针’。”雀儿解释道。 “……听上去像是要把针扔进水里。”苏青鸾嘀咕一声。 “倒也没错,”田杏儿有些得意,“不过是有些要求——这针需得浮在水上,不可下沉,当然,光是这种程度还只是第一步。” 小满走过来揶揄打趣到道:“杏儿姐姐投针可算是一把好手,不仅能够让针不落下去,还能将投影摆出各种形状呢!” 苏青鸾盯着那水面,沉思道:“所以,只要让针不落进水里,又有各种形状的投影,就算是‘得巧’了?” 小满点点头,却补充道:“你别看着好像很简单!实则就保持银针不落水,每年我们都有人失败呢——不过杏儿姐姐总是能第一个得巧,她投针当真厉害!” 甜杏儿听到小满夸奖她,面上露出一个有些得意,偏偏又有些不好意思承认的笑容:“你哪里有你们说的那么夸张,不过是运气好……倒是大丫你第一次投针,只要先保持银针不掉下去就好,这一步很难……诶?” 108月下比试 几个女孩听到田杏儿的惊叹,也纷纷好奇围过来,只见那水盆上面,正静静漂浮着一枚银针! “竟是首次便成了?” “运气真是好呢!” “难不成是织女娘娘特别偏爱……” 苏青鸾见她们越猜越离谱,不由得笑道:“你们看这盆底有什么?” 几个女孩定睛一看,便看到盆底角落的地方,有一张半只巴掌大小的纸,缓缓地沉入水中。 “这是……?”大家不明所以地看向苏青鸾。 苏青鸾指着那盆底的纸张说道:“我把银针放托在纸上,连同纸张一起放入水中,待到纸张被打湿下沉,那银针便浮在水面上啦!” 大家都不曾想到这个法子,柳儿更是惊呼:“这……这不算的!” “为何不算?”苏青鸾挑眉,“难道织女娘娘告诉你们,投针不许借助外力?” “那倒是不曾……”柳儿喃喃道。 “这不就结了?”苏青鸾表情十分无辜。 其实她心底也明白,自己是钻了这个游戏的空子,耍了一点滑头。不过她也实在没什么兴趣做投针斗巧。 在她看来,这个基本上就等同于看鸡蛋能不能立起来,若是有兴致倒是可以弄一下,只不过她对于这些民俗只是看的兴趣多,而自己动手的兴致却不浓。 “既然如此,那我们换一样,”田杏儿取了那彩线过来,同苏青鸾道,“我们每人一根彩线,在这院子里,有月光,还有挂在廊柱下面的灯笼,就借着这些光亮,我们比试谁先穿好七枚银针如何?” 春花细声细气道:“我这一项比不过姐姐们,每次都最慢,不如我来做裁判吧。” 苏青鸾微微叹了一口气,见这几个小丫头居然斗志满满,心说年轻人还真是朝气蓬勃呢,可她只有在吃食上有兴趣,其他都兴致缺缺。 不过想想几个女孩等了自己许久,她点点头:“那,胜了败了都有什么说法么?” “若最后一名完成的人,要输一件东西给最先穿好的那人。”雀儿笑着说道。 “诶呀这可不好办呢……”苏青鸾半真半假开了个玩笑,“我可是个财迷精,见不得输什么东西,看来我要好好努力呀。” 说完,还狡黠地眨眨眼睛。 几个女孩都笑了,田杏儿倒是不客气:“大丫你可要当心,莫说是雀儿,便是我,在咱们这花溪村的手速也是数得上的。” 苏青鸾点点头,选了一个谨慎的说法:“我尽量不做最后一个。” 等到所有人都拿好了各自的银针和彩线,春花轻轻一声:“开始!” 几个人便借着月光穿针引线起来了。 这次为了防止苏青鸾再像之前那样“讨巧”,作为评判者的春花特意补充了一句:“穿针的时候,不能借助双手之外的器具。” 苏青鸾闻言点点头,随即拿起一枚银针,放在手面上。 春花特意多放了一些注意力在苏青鸾这边,她发现,这女孩既没有对着月亮寻找针孔,也不曾将线头捋平,只把丝线平放手中,又将那银针放于手中。 还没有等春花看清楚苏青鸾做了什么,一枚银针便穿了过去。 春花见状,连忙瞪大眼睛,甚至忍不住把脚步向苏青鸾那边移动几步。 苏青鸾也没有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将手心摊开给春花,好让她看得更清楚一些。 然而,苏青鸾的动作十分利落熟练,此处光线又不若白日那般看得分明,只见她再度把银针放置在手心内的丝线上方,腕子轻轻一抖,又是一枚银针穿过丝线! 这般连续几次下来,春花还未曾看得清楚,苏青鸾那七根银针便皆穿于线上了。 “我完成了。”苏青鸾拎起那根桃红色的丝线,展示着上面在灯笼和月光映衬下一闪一闪的银针。 而这时候雀儿也刚穿好了最后一根银针,不过到底晚了苏青鸾一步。 其他几个人纷纷惊奇道:“竟然在‘穿针’这一项,有比得过雀儿姐的!” 雀儿自己也十分惊讶。倒也不是她自傲,实在是从她十岁之后,莫说是花溪村,那便是几次同爹娘去省亲,同别处的女孩儿们比试,单论“穿针”这一项,至今为止她还未曾碰到过对手。 所以这一次比试居然输了一步,比起不甘心,她更多的是好奇,苏青鸾到底是如何练得如此好技法。 苏青鸾摇摇头:“这不需什么技法的。” 田杏儿有些不高兴:“你若是不肯相告,只说便是,我们也不问了,倒也不必说‘不需什么技法’!” 苏青鸾一听就知道她们误会了,笑着解释道:“我只是穿针的方式有些特别——不信你问问春花。” 大家一齐看了过去,春花连忙点点头:“大丫说得没错!她只是把那银针放在手心里,也不见找寻那针孔,便抖一抖手腕,丝线就穿过去了!她都没有看那针孔!” 这下田杏儿也不气了,雀儿也没有不甘心了,大家都好奇地看向苏青鸾,想看看她到底如何穿针的。 苏青鸾却笑道:“方才有人不是说,如果我不肯相告,不说也可以么?” 田杏儿方才以为苏青鸾身为朋友,却故意藏私,脾气上来得很快。现在知道了自己误会对方,倒也十分爽利地道歉:“诶呀,我不是以为你同我们藏心眼儿么?” 她笑嘻嘻地拉起苏青鸾的手,轻轻来回摇晃了几下,“好大丫,你莫要恼我了,我给你赔不是!下次我一定不会这般不问青红皂白就凶你呀,你原谅一回!” 苏青鸾原本就不是真的对这小姑娘有什么意见,只是逗着玩儿,况且见对方这么爽利地认错,她便把几个女孩都招过来,仔细解释道: “只要把手上放一枚丝线,将针放于这丝线上面,微微用力将银针有针孔的一端来回揉搓,如此反复数次便让线头进入针孔,如此再将一端的丝线挑出来,便能够将线穿过针孔啦!” “这法子好!”小满拍手笑道,“竟是不用对着烛光穿针引线,不必再担心花了眼睛了!” 苏青鸾看向田杏儿:“看吧,是不是不需要什么技巧,一学便能会?” 109朋友 这场比试,说到底苏青鸾是赢了的,于是最末的小满便要输一样东西给苏青鸾。 苏青鸾之前是有开玩笑的成分,自然不可能当真索要小女孩什么珍贵的物品,只笑道:“随意送我一样物什就好,权做朋友相见的赠礼。” 田杏儿不服气:“那么其余的人便不是朋友了?” 苏青鸾暗笑这杏儿到底是争强好胜的性子,什么都要争一下,只无奈摇头:“便要小满做个代表不就好了?” “不行,我第一次送给新朋友的礼物,不能太寒酸!”田杏儿性子直,没有注意到她这句话无意当中让小满很不自在。 苏青鸾却不能当做没看见,只轻轻拍了拍田杏儿说道:“朋友之间贵在心意,若是只看中银钱,莫不是要去寻那天下首富做朋友?” 田杏儿虽然性子急,但却没什么坏心思,听苏青鸾这般说,便点点头:“说的也是,朋友看感情,不论钱多钱少。” 小满听到这话,暗暗也松了口气——她毕竟不似田杏儿和柳儿那般家境殷实,身上也没带什么值钱的小物件。 不过没等她想好要送什么,苏青鸾便率先开口:“你这头上的装饰很别致——是用那路边的花做的吧?” 小满不曾想到苏青鸾问头上的花,只轻轻点头:“今儿晌午在河边采的花,我用这花编了头饰,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 苏青鸾却笑着指了指:“我倒是觉得那头饰很是别致,我就要它看,可以么?” “当然可以,可是……”小满犹豫着取下发饰,“我已经戴过了。” “没有关系,我很喜欢这花。”花的颜色是类似宝石蓝,同她身上这一身湖绿色的襦裙相映成趣,很是相称。 田杏儿突然凑过来:“原来大丫喜欢野花?明儿个我带你去个地方——那里的野花你一定喜欢!” 苏青鸾笑着戴上那发饰,看向田杏儿:“我倒是想明天去玩,可还要去镇子里出摊。” “那待会儿乞巧的时候,别忘了向织女娘娘许愿,保佑你多赚些银子,快些发财啊!”田杏儿煞有介事地建议道。 雀儿闻言“噗嗤”一声笑了:“织女娘娘怎还管起来生意上的事情了?” “万一有用呢?”田杏儿不服气。 苏青鸾也点点头:“万一织女娘娘同财神爷是邻居呢?这样她也能给财神爷递个话儿不是?” 几个女孩都未曾想到苏青鸾这神来一笔的想法是怎么出现的,于是都呆愣愣看着她,倒让苏青鸾先笑出声来了—— “你们几个,还有没有什么要‘斗’的了?若没有,是不是要向织女娘娘祈福许愿了?” 几个女孩纷纷表示,苏青鸾这个新伙伴竟然让她们今天一次都没赢,简直匪夷所思,说什么也要再选一个斗巧的方式。 “事不过三!”田杏儿伸出三根手指,“就比这最后一把!” 然后苏青鸾就被递过来一张彩纸和一把剪刀,这一次她们要比剪彩纸。 苏青鸾盯着手里的剪刀发愣——若说旁的事情她可能还有些心虚,但是玩剪刀…… 于是苏青鸾毫不意外又是第一名。 “你果然是骗人的!”田杏儿不服气,“说什么从来不曾参加,结果却这样厉害!” 苏青鸾闻言大喊冤枉:“我是真的不擅长针织女工——家里针线活儿都是阿娘在做的。我只是比较擅长用剪刀而已。” “大丫为何这般擅长用剪刀?”雀儿也十分好奇,她似乎没见过擅长使用剪刀但却不擅针织女红的人。 苏青鸾随意地把剪刀放在手上把玩:“实则我真正擅长的是厨艺,而很多菜肴的修剪雕刻都少不了用剪刀刻刀之流,久而久之我便十分熟悉了。” 虽然真正的剪纸大师水准苏青鸾还是比不过,但和小女孩们进行“斗巧”这种程度的剪纸,比起上辈子她做过那些需要复杂精美造型的菜肴,却是十分简单的。 听到厨艺二字,几个女孩都表现出十分大的兴趣,尤其田杏儿和小满,和苏青鸾约定改天等她有空,一定要教她们做好吃的。 苏青鸾爽快应下,倒是雀儿打趣道:“杏儿若是再入灶房,恐怕这么白净的小脸儿就变黑炭了!” “雀儿姐!”田杏儿跺脚,“那一次是意外,意外而已!” 几个女孩儿打闹片刻,春花小声地指指月亮的位置:“已经不早了,咱们拜了织女娘娘,快些回去休息吧。” 毕竟,除却苏青鸾要明日出摊,大家也都各自有明日的活计要做——农村养大一个孩子,莫说男女都要做活,不然就是要饿肚子的命运。 柳儿家准备的供桌大小有限,若是两人跪在供桌前祈福尚算宽敞,但是三人就显得有些拥挤了,何况人数更多。 于是苏青鸾便建议两人一组祭拜织女,实则是她可以暗中观察别人怎样行礼,她好在后面模仿,不至于出什么大叉子。 这么想着,大家先是用彩线抽签决定分组,苏青鸾同田杏儿恰好在最后一组,便在后面仔仔细细看着前两组的“示范”。 等到苏青鸾的时候,她同田杏儿一起每人拿了三根香,给织女娘娘行礼祈福。 虽然其他小姑娘的许愿都十分的虔诚,只希望自己嫁一个如意郎君,不过求姻缘之类的对于现在的苏青鸾并没有啥吸引力。 于是她脑内情不自禁想到:“若是织女真的同财神爷住得不远,我让织女给财神爷带个话儿,让他指引如何让我一夜暴富成不成?” 当然,这种无厘头的想法她只是在脑内一闪而过,并没有十分放在心上。不过另外一件事情倒是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却原来,祈福结束的时候,田杏儿突然给苏青鸾塞过来一个雕刻了精美图案的巴掌大小的木盒子,告诉她明日天亮之后再打开,说着又拿出了自己的“我们都有一个,我怕你没有,便给你也带了一份,你放心,是活蹦乱跳的呢!” “……”苏青鸾最开始并没有把这盒子放在心上,不过听了田杏儿的某些形容词,她不禁好奇起来:“这里面是什么?” 110许大厨病了 苏青鸾掂了掂那小盒子,很轻,里面传来轻轻的“咔哒咔哒”声,应该是有什么,但不是很重。 她下意识就想把那盒子拆开来看看。 “别打开!”田杏儿连忙把苏青鸾已经扭开的盒子盖按了回去,“该让它跑了!” 跑了?这里面是个活物? 苏青鸾想了一下明白过来:“这里是蜘蛛?” 田杏儿点点头:“方才我们也给你捉了一只——你放心,这里面那一只很活泼,应当会织得一张好网呢!” 苏青鸾不自觉地抽抽嘴角:我可真是谢谢你哦。 不过好歹是人家小姑娘们的一片心意,苏青鸾虽说对“得巧”这种事没有丝毫执念,但也收下了。 同几个小姑娘道别之后,田杏儿说什么也要送苏青鸾回家。 “我应了你阿爹阿娘,要把你送回来的。”田杏儿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一般,“你等等。” 说着转身问柳儿:“那抄网呢?” 柳儿转身去了侧边耳房,片刻之后手里拿着一样东西——正是苏青鸾之前借给田杏儿她们用的那个抄网。 回去的路上,田杏儿一直想要对苏青鸾说什么,但是苏青鸾看过去的时候,她又立刻把视线转向前面,反而提着灯笼对苏青鸾道:“看我做什么?看路啊。” 苏青鸾有些无奈:“如果你不看我,怎么就知道我看你?”还有这是什么见鬼的青春恋爱物语一般的对话,这种对话发生在大晚上走夜路的两个女孩子身上哪里都很有违和感啊! 没等苏青鸾心中的吐槽完毕,便听到田杏儿小声说道:“谢谢你。” “恩?”苏青鸾一愣,不想对方猛然把那抄网塞入她的手中,匆匆一句:“你到家了,我也该回去了!”扭身便跑了。 苏青鸾一回头,果然看到前面便是自家院子,而院子外面竟然还有一个人影,看上去有些眼熟。 “阿爹?”苏青鸾讶然,“晚上夜风有些凉,您怎地站在这儿不进屋去?” “哦,我看看你什么时辰回来。”苏广福回身给女儿拉开栅栏门,“玩得可开心?” “开心!”苏青鸾点点头。 虽然小姑娘们脾气各异,但总体都是没什么坏心思的可爱女孩,大家在一起玩玩游戏,不需要花费什么太大的心思。 这让她感觉十分放松。 “开心便好,”苏广福低头给门上锁,“你回到我和你阿娘身边以来,都是忙着赚钱养家,都不见你有结交什么同龄的友人,所以今儿看到你同旁的女儿家一起去玩儿,我和你阿娘都很高兴。” 苏青鸾心中一暖:“让爹娘担心了。” “好了,今天时辰也不早,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阿爹也快去歇息吧!” 回到自己房间之后,苏青寻思着今日本想去招工启事那边看一看情况,却被临时打算了,明儿个出摊子回来,一定要去看看——若是三天后招不到帮手,她就只能去镇子上看看了。 这么想着,苏青鸾手中把玩了几下田杏儿送给她的小木盒子,把它放在了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小木桌上,便去睡了。 第二天一早,苏青鸾穿了衣服打理妥当准备出去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屋里那个小矮木桌上,显得很是突兀的小木盒——毕竟寻常情况下,桌子上除了一只喝水的粗瓷茶碗喝一只茶壶,就没有别的物品了。 出于好奇心理,苏青鸾将那木盒子扭开,看了看里面到底有没有结蛛网。 结果便看到里面的蜘蛛缩在角落里,倒是织起了网,只不过只有稀疏的几根骨架和中间拇指肚大小那么一点。 这算是“得巧了”么? 苏青鸾把那蛛网连同蜘蛛好奇地端给杨氏看,杨氏看了以后笑着点头:“是了,这蛛网规整细密,便算是得巧了!” 说着,杨氏双手合十胸前朝天拜了一拜:“多谢织女娘娘显灵,望织女娘娘保佑我家大丫能寻得一门好亲事。” 苏青鸾自动忽略最后一句,转身去把蜘蛛放归自然——昨晚这小家伙已经做了一晚白工了,困在盒子里是不可能有虫子吃的。 自从昨日得了一些豆油,苏青鸾就在琢磨怎么能够用这些油做出更多更美味的食物。 不过在这之前,她打算去一趟铁匠铺子——现在的她可以考虑买一口完整的铁锅了。 然而等她刚从自家卷饼摊子转身离开,没走出半里地,便看到梁掌柜急匆匆带着几个仆从朝鸿福楼反方向的街道上走去,手上还个个都没有空着,拿了很多东西。 苏青鸾看得分明,那几名仆从便是鸿福楼的跑堂伙计。 看了看日头,现在已经快要午时了,难道今日酒楼突然少了四五个伙计,不要紧么? 这么想着,苏青鸾便快走了两步过去,打招呼道:“梁掌柜,这般急匆匆是要去哪儿啊?今天酒楼不忙么?” 梁掌柜听到声音循声望过来,见是苏青鸾,苦笑一声:“今日暂且歇业了。” 苏青鸾原本带着微笑的脸一愣:“是出了什么事么?”能让昨日还好好营业的鸿福楼今天歇业…… “难道是昨天那个谢……” 梁掌柜摆摆手:“同谢家小郎君无关,是许师傅。” “许大厨?”苏青鸾惊讶。 “是啊……”梁掌柜叹了一口气,”许是昨日客人太多忙了大半夜,再加上谢小郎君来闹腾一通,今早他便差人来告知,说身体不适卧病在床,我便想着歇业一天来看看他。” 苏青鸾定睛看梁掌柜身后那几名伙计,之前她只看到几人手中都是大包小裹,这仔细一瞧才看得分明,都是些瓜果梨桃点心补品之类看望病人必备礼品。 苏青鸾回想一下昨日许大厨的样子,面对她是有些怪怪的。难道昨日已经身体不适了? 说起来这个年代随便感冒发烧都可能要了人半条命,苏青鸾连忙说:“许师傅好歹也是我认识的人,既然碰到,我总不能装作不知,不如也一道去看看吧。” 说着她就要往旁边一家点心铺子里冲。 梁掌柜把她叫住:“你做什么去?” 苏青鸾挠头:“去探病总不好空手吧?” “去了便是心意,我带了这许多,许师傅还能同你一个晚辈计较?”于是到底没让苏青鸾花这个钱。 跟着梁掌柜在街道之间穿行,苏青鸾渐渐感觉不对劲:她怎么看这两侧道路的景色,愈发熟悉了? 111原来是一家 直到梁掌柜在一家苏青鸾万般熟悉的宅院门外停下的时候,她终于万般肯定,自己并没有产生错觉,这一户人家确实她认得! 果然,仿佛要印证苏青鸾的这一句吐槽似的,那看门的家丁见到苏青鸾便笑着“噔噔噔”上前几步笑着问道:“苏小郎君又来看望我家老爷子了?可不巧的很,今儿个老爷子不在家呢。” 随即那家丁转身看向梁掌柜,因他同苏青鸾一道,又带着许多礼物,看门家丁对他同样也是十分客气:“敢问这位郎君是……?” 梁掌柜自报了姓名,随即问道:“请问许远威许郎君家住此地么?我听闻他身体不适,便前来探望。” “客人们快入内,”那家丁引苏青鸾和梁掌柜一起去了待客的前厅,又端来香茶点心,便有另外的仆从行礼通报:“我家主人稍后便到,请客人少坐片刻。” 至于跟来的那几位伙计,则跟着仆从去另外的偏厅休息。 仆从下去了,只留两人在门外侍候,这间明厅便只剩下苏青鸾同梁掌柜了。 “贤侄女竟是识得许师傅家?如此一来之前我何必费那许多周折打听怎样行来。”梁掌柜笑着感叹。 苏青鸾却摇摇头:“我虽然识得此间主人,不过却不知道这是许师傅家宅。” “哦?” “说起来,我识得那人梁叔也应该知晓,”苏青鸾眨眨眼,“而且您还在那位铺子里买过东西呢。” “许姓之人何其多,便是这镇子里开设商铺的,便有十余家,怎么可能一一记得?”梁掌柜笑着抿了一口茶水,“贤侄女便不必如此转弯抹角了打哑谜了。” 苏青鸾闻言心中感叹:也是。她自己不就是从来没有把许远威这个后厨大师傅同文质彬彬甚至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许克宽老爷子联系起来么? 归根结底,虽然他们都姓“许”,但这毕竟不是什么太多稀罕的姓氏,便比如杨婶子和自家阿娘,不也是同一姓氏?谁也不会就因此认为两人是一家亲戚啊。 “弄墨轩”这三个字一出口,梁掌柜便了然:“原来是那位老爷子——今日我还路过他的铺子呢。” “老爷子看上去如何?” “我当时只是一走一路过,看得不慎真切,不过当时那老爷子似乎在同伙计盘账。” “恩?”苏青鸾有些意外,“许老爷子同许师傅应是父子吧?” 梁掌柜点点头:“我虽然未曾见过许师傅的父亲,但听他说过几次,倒也是能对得上那位许克宽老爷子的样貌。” 苏青鸾闻言皱眉:“梁叔,难道你不觉得奇怪么?儿子生病在家,父亲却一如既往去铺子里做生意?” 若是许家穷的十分紧迫,非要那一天工作的银钱做医药费,那许克宽老爷子的这般举动倒是十分顺其自然。 然而看着周遭明亮的厅堂,喝着茶香四溢的香茗,苏青鸾心说怎么也同“十分紧迫”四字沾不上干系吧? 更何况梁叔还说许老爷子在盘账? 现在不是月末年末,且盘账需要细致耐心,若许师傅病了,许老爷子还有闲情逸致在这个不十分必要的时候盘账么? 仿佛是为了印证苏青鸾心中的各种怀疑一般,许远威这时候穿着一身灰褐色暗纹交领长袍走进客厅。 他脸上没有病中之人特有的憔悴神色,甚至头上的布巾都没有乱掉,看上去并不像是卧病在床刚刚起身的样子。 苏青鸾是这里唯一的晚辈,许远威进得明厅之后,她连忙先起身行礼。 许远威点点头,又看向梁掌柜,叹了口气抱拳道:“劳烦掌柜的特意跑一趟。” 梁掌柜很显然也看出来许远威不像是生病的样子——至少他现在这个精神头儿,不太像是到了卧病在床,不能去掌厨的地步。 虽然心底不解为何许远威要装病,但是凭梁掌柜同自家这掌厨打交道多年,许远威性格耿直,虽然也有许多小毛病,但总体很靠得住。 这样一个人,绝不会无缘无故就撂挑子不干了。 于是梁掌柜的神色变得更为谨慎:“许老弟,我自认从聘用你做掌厨,待你不薄,今日可是愚兄我哪里做得不对,让老弟你心里不痛快了?” 许远威脸色变了变,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在旁边空着的椅子上,有些气愤地问道:“许某不敢,现下这般已经是马上就要被辞退了,怎敢心里不痛快?” 虽然说着“不敢”,但是脸上已经明晃晃地写着“我就是不痛快”了。 苏青鸾看得惊奇:这位大师傅该说是心思澄澈好呢,还是头脑简单好呢?总之就是……特别好懂。 他对鸿福楼和梁掌柜有意见,于是就这么大喇喇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来了,甚至敢堂而皇之装病。 至于啥得罪掌柜的,人家完全不怕。 不过想想也是,许远威的手艺虽然不是特别惊艳,胜在扎实有特点,这些年在鸿福楼一直掌厨,自然有一批忠实的食客为拥趸,而且家里还有别的生意,自然不必看掌柜脸色行事。 但是梁掌柜却并没有感到被冒犯,只是觉得十分冤枉:“老弟这‘辞退’一说从何而来啊?”他这个做掌柜的怎么不知道? 许远威冷哼一声:“许某有自知之明,我是个讲话直的大老粗,手艺没有苏小娘子好,也没有昨日那般巧妙打发来找茬食客的本事,掌柜辞退我而雇佣苏娘子,我也输的心服口服——只是却一直将我蒙在鼓里,实在不厚道!” 这下子,苏青鸾也觉得冤枉了:这怎么还和她有关系啊?而且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被梁掌柜雇佣的了? 苏青鸾连忙解释道:“许师傅您误会了,我同梁叔充其量只是合作关系,我也并不打算在鸿福楼工作。” 梁掌柜也忙不迭点头:“我同苏娘子签的合约还在酒楼那边,老弟若是不信,尽可以去查一查?” 这下子换许远威一愣,半信半疑盯着苏青鸾和梁掌柜:“你们未曾哄骗我?” 梁掌柜苦笑:“我们哄骗你作甚?难道我们共同经营鸿福楼这许多年,老弟你还不了解我么?” 112说开 听闻梁掌柜的话,许远威那愤愤不平的样子立刻就平静了许多,让苏青鸾看得内心感叹:看来这许大厨真的十分信任梁掌柜,虽然没有任何凭证,但梁掌柜的口头许诺,都能让他愿意相信。 梁掌柜也是光明磊落之人,说了去拿那合约,便差了跟来的伙计回去拿。 苏青鸾也并不打算做这个冤死鬼,因此也十分痛快地答应梁掌柜去取合约来的举动。 那伙计腿脚倒是十分迅速,不过两刻钟的时间,他便跑了回来,手上还拿着装了合约的匣子。 这匣子里面还有一些其它的文书,苏青鸾为了避嫌,在梁掌柜开锁的时候自觉转身过去。她余光看向一旁,许远威早已经面向角落的一处盆景,很显然也是为了避免瓜田李下之嫌。 苏青鸾心说:果然这许大厨也是个光明磊落的人,这样的性格,之前疑心梁掌柜要辞退他,居然只是在家装病生闷气,而不是冲过去对质也是很神奇。 而另一边,梁掌柜已经把属于他的那一份合约拿了出来,双手递给许远威:“许老弟你请看这合约!” 许远威只匆匆扫了几眼,脸色便渐渐由通红变为绛紫色,满面羞愧地把那合约双手递还给梁掌柜,一揖到地行了个大礼:“我竟是误解掌柜和苏小娘子至此,实在玩玩不该!” 梁掌柜把他扶了起来,许远威转身又给苏青鸾行礼。 苏青鸾哪里受过别人一拜呢?这一下她整个人都不好意思起来了,却又因为个头太矮,去扶膀大腰圆的许远威只会闹笑话,所以只是连忙摆摆手:“许师傅不要太介意,只是一场误会,说开了就好。” “并非如此!”许远威仍旧保持着低头抱拳的姿势,“虽然也有周遭人言语的影响,但我心中嫉妒苏娘子的厨艺,心中愤愤不平,才会这般患得患失,总觉得梁掌柜想辞了我以苏娘子代之!” 苏青鸾:……啊这,该说这人如此率直么? 虽然许远威一本正经说他嫉妒自己的才能,但是苏青鸾倒没有什么愤怒的感觉,反而笑道:“虽然我最近觉得许大厨怪怪的,但是却不曾想到这一层。但许师傅的手艺自有特点,在这县城内也有忠实的食客,何必嫉妒与我?” 许远威低声道:“许某人已然年近不惑,勤勤恳恳学艺多年,至于进了‘鸿福楼’,也从未曾因成为掌厨而偷懒懈怠,日以继夜努力精进厨艺,却不想……” 说着说着,许远威的声音中居然带着一丝哽咽,但是他却愈发将脸埋入自己的双臂之间:“却不想自己勤勤恳恳半辈子,无论是刀工还是烹饪技法,亦或是调味乃至装饰摆盘,都比不过一位十三四岁的小女娃……我难道天资愚钝,不适合掌厨么?” 说到最后,许远威简直是怀疑人生的语气。 梁掌柜闻言连忙上前安慰:“许老弟,咱们‘鸿福楼’能在这县城屹立二十年,可少不得你的汗马功劳啊!” 至于苏青鸾,只是简单的石化了。 她该怎么解释,自己也不是啥厨艺的天降奇才,而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呢? 自己虽然这辈子才只有十几岁,但是上辈子却也活了二十多岁呢;更何况许远威的烹饪技艺之所以比自己简单,是因为经过了几百上千年的演变,烹饪技法也是不断推陈出新的。 可是苏青鸾没办法说明自己两辈子的离奇经历,也不能安慰对方他只是输给了时间的巨人,并不丢人。 想了想,她还是打算祭出自己的失忆大法:“那个……许师傅。” 苏青鸾的声音不大,但女孩的声音对比两个中年大老爷们儿低沉的嗓音,就十分明显,于是愧疚又委屈的许远威和企图安慰他的梁掌柜便都转过身来。 斟酌了一下说辞,苏青鸾道:“其实我据说是被京城的大户人家抱错了,一直养在那里,最近才回到爹娘身边,但是发了高热,不太记得之前十几年的事情了。” “可是贤侄女行动如常,厨艺过人,完全不像是没了记忆的样子啊?”梁掌柜好奇道。 ……简直是一针见血的吐槽,苏青鸾心中嘀咕一句,不过还是按照原本给自己的剧本说下去:“我的脑中偶尔会闪过一些细碎的画面,比如做的吃食,若是细细还原,皆是细致精美。所以我想,是不是我被抱错那家便是如此料理菜肴——富贵人家总归有独特的烹饪方式。” 梁掌柜闻言点点头:“的确,很多大户人家的厨子,原本便是名厨,各自有各自的烹饪手法,我曾见过那为了吃鲜活的烤鸭,便让那鸭子在烤炉里饮那调料水,烤炉炽热,鸭子便把调料水都喝入腹内,直到外皮烤焦,鸭子最终成熟。” 苏青鸾听得直皱眉:这能好吃么? 许远威也是摇摇头:“这般味道只能入脏腑而非肌理,定是没甚味道。” 梁掌柜点点头:“虽然味道不佳,胜在新奇。” 苏青鸾连忙点头:“所以我知道那些奇奇怪怪的烹饪方式,没准是之前看到吃到过,就学会了?” 梁掌柜点点头,显然是信了,毕竟他虽然是掌柜,但却并不通厨艺。 但是许远威作为真正有着掌厨经验的人来说,却不是那么好糊弄:“可苏小娘子那般利落的刀法,甚至我师傅都还要逊色三分,如何如此年纪轻轻,便那般利落?” 他不是一次近距离观看苏青鸾切食材。 哪怕为了让帮厨看得清楚而故意放慢动作,但是刀起刀落之间,每一片食材厚薄均匀,手腕的运力流畅而轻松,这细节之间的功夫却不是一时半刻能习得的。 正所谓“内行看门道”,因为许远威也是从最基础的帮厨做上来的,所以他更能知道如此熟练而稳定的刀工多么难得。 苏青鸾心中面无表情地吐槽:如何?只要从明天天不亮开始斯巴达魔鬼训练,切到手腕都抬不起来就可以。 当然,不光是单纯的苦练。 “心无杂念。”苏青鸾四指并拢,做成切菜的动作:“虽然刀工可以熟能生巧,但心态更加重要——越是金贵繁复的食材,心中越要静,不然越着紧,越出错——我可能是心态比较好。” 苏青鸾眨眨眼:“所以我才下手稳。” 113挑拨之人 苏青鸾说话的语气虽然是轻松,但她却并不是开玩笑。 当初为了训练她手腕的稳定性,苏青鸾被自家师傅要求在充满了水的气球上面切文思豆腐,气球切破了就重来。 苏青鸾简直不想回忆当年的鬼畜经历,堪称搞心态血泪史,属于稍微想一想就要头疼手疼外加心态爆炸的程度。 其实上辈子苏青鸾的心态也不是完全那么稳,但是自从她生病以来,越来越发现“仅仅活着”就很难得,于是心态就越来越平和,直到现在。 对于如今的她来说,能过好眼前的小日子,尽可能改善家里的环境和条件,让苏青鸾每一天都觉得十分幸福,心态上反而更加平稳。 于是这辈子虽然在手腕的力道方面也许稍微不如上辈子,但是心态方面确实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平稳。 苏青鸾自认为并没有说什么太过艰深的内容,但是许远威竟然又行了一礼:“我心中怨愤,苏娘子却反教我个中关窍,如此以德报怨,实在心胸宽广,我难以企及!” 苏青鸾:……啊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至于啊真的不至于。 她连忙跳到一边避过许远威的行礼,手忙脚乱地解释:“许师傅您之前不是已经道歉了吗?而且您又没实际做出什么不应当的事情。” 正所谓“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苏青鸾还没有道德洁癖到别人心里对她不满都不能接受——她又不是孔方兄,更何况还有视金钱如粪土的人呢? 只要没有落实到行动上,她才懒得管别人怎么想——更何况对方都已经诚恳道歉了。 梁掌柜却是注意到另外一件事:“往常许贤弟若是有什么不称意的地方,都会直接来找我明说,如何这次却宁可在家装病?” 许远威却把目光转向一边,低声说道:“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心态不稳,才弄成这样……”说着,他想起什么突然问道,“今天后厨如何?那帮臭小子能应付得来么?” 梁掌柜连忙摆摆手:“今日我挂了歇业牌子。” 许远威又是一脸歉意,倒是梁掌柜笑呵呵道:“没什么大事,便当做给所有人放假一日罢了,我今日也清闲一些。倒是贤弟应该是听了有心之人的挑拨,才负气在家的吧?” 听到梁掌柜后半句,苏青鸾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样便能说得通了。 而许远威听到“挑拨”二字,下意识分辨:“可能只是无心之言……” “所以的确有人当着你的面说了什么?”梁掌柜点点头。 苏青鸾心说许师傅该说是心思单纯呢,还是非常好骗呢? 不,甚至都不用特意去“骗”,这人性格直率到自己就能把所有的实话一股脑说出来。 许远威一脸“梁掌柜您怎么能套我话呢”的惊讶表情,而梁掌柜则是摸着八字胡眯了眯眼睛:“是钱六吧?” 苏青鸾立刻抬头看向许远威——果然,都不需要他开口,那种十分明显写在脸上的表情,就能够十分明确地表示,挑拨之人是钱六这人。 只不过,竟然一下子就猜出来了…… “梁叔神机妙算啊!”苏青鸾不由得感叹:她也好想有这种足智多谋的人设!奈何难度太高,她还是对料理食物比较在行。 梁掌柜却摇摇头:“只有钱六才从跑堂转为后厨,基本功夫没到家,天天便想着巴结许贤弟。” 其余人即便是换了主厨,大不了一样做帮工;但是钱六不一样,他对许远威十分殷勤,便是为了让对方给他开小灶——毕竟他可是没有什么厨艺功底的。 苏青鸾听梁掌柜这么说,也大致明白过来,如果自己真的取许远威而代之,那么对方这些跑前跑后殷勤讨好的“前期工作”可就白费了,所以才挑拨原本就对苏青鸾有些嫉妒的许远威,让许远威把苏青鸾挤兑走。 这个方法从理论上来说是有一定可能的,但是钱六估计不曾想到,许远威个性太过耿直实诚,直接把心中的不满说了出来,而且他表达不满的方式也很直接——负气在家装病。 幼儿园大班水平不能再多。 许远威听完更加无地自容:“我竟然如此轻易就被人挑拔,实在不应该。”说着又要行礼,甚至下跪。 不过这一次梁掌柜就站在他面前,总算是把他拉了起来,没让许远威又拜下去。 梁掌柜叹了口气:“钱六做事机灵,我见他有上进心,让他在后厨学做事倒也无妨,只不过不好好做事,天天想着歪门邪道,我总得敲打他一次——若是再这般,就要辞退了。” 苏青鸾见事情解决了,而且许远威也并非真的卧病在床,又看了看天色,转身看向梁掌柜和许远威:“既然许师傅身体康健,我还要去买东西,便不久留了。” 她还没忘记,自己最开始出来的目的是买一只铁锅! 许远威正过意不去,不知道用什么送给苏青鸾当做道歉的礼物,听了苏青鸾的话立刻说道:“请问苏小娘子,是打算要买什么东西?我家中还有几分家底,若是需要尽管吩咐。” 苏青鸾连忙摆手:“不必麻烦了。” “怎能说是麻烦?”许远威面上浮现出不赞同的表情,“苏小娘子宽宏大量,不与我计较,我却不能不聊表歉意。” 苏青鸾却笑着摇摇头:“这样东西我必须要自己买才可以。”这一口铁锅的尺寸大小必须要趁手,而且若是过几日翻新了灶房,这锅也要适应新的灶台,不能太大或者太小。 因此,她必须要去一趟铁匠铺,这一次要把那铁锅的所有尺寸都敲定下来。 从许家宅子出来,苏青鸾立刻赶往铁匠铺。 听了苏青鸾对锅具的所有要求,那铁匠皱眉咂咂嘴:“若是一口铁锅,再加上之前你要求的那些刀具,恐怕要花费不少银两。”铁匠十分怀疑地上下打量苏青鸾,“你都要买?” 苏青鸾点点头:“我都买。”连锅带刀具,既然买就索性买齐了。 她想的倒是挺美,然而下一刻铁匠的报价让她简直要跪了。 114厨房工具 苏青鸾回到自家摊子的时候,杨氏十分奇怪:“你不是要去铁匠铺那边么?要买的用具都买好了?” 缓缓摇摇头,苏青鸾叹了一口气:“没有,只暂且定下了一口铁锅,待会儿咱们回去时候取。” 是她大意,很多现代特别常见的器具,比如手动打蛋器,在她看来只不过是几根钢丝弯一下,就可以制作成的简易厨具。 但就是因为太常见,而现代售卖的价格也不过三五块钱,如此低廉的价格,如此常见的款式,让苏青鸾有一种“十分容易制造”的感觉——当然,这种感觉在现代社会的工业水准前提下是正确的。 然而以苏青鸾目前所处这个时代冶铁炼钢的水准,那细细的钢丝便可以用“巧夺天工”来形容,因此只一柄最简易的手动打蛋器,那铁匠就开口要到上百两银子。 并非对方狮子大开口,实在是苏青鸾这“随随便便”的工艺要求,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是太难了。 更别说苏青鸾之前绘制的类似“削皮刀”“挖核刀”之类各种在她下意识看来十分常见,十分便捷的器具,在铁匠看来就是强人所难。 最终,苏青鸾心心念念那些使用便捷的小工具一个都没有定下来,只最后敲定了家里用的铁锅的尺寸。 苏青鸾环顾四周,忽然觉得今天自己家的摊位旁边,比寻常似乎安静一些。仔细想想,似乎是原本同杨氏十分谈得来的杨婶子,今日竟是没有见到她的影子。 “杨婶子今儿没来?”苏青鸾很是好奇。 “难道是身子不舒服?”杨氏有些担心。 瘦猴儿听到母女两个嘀嘀咕咕,摆摆手说道:“嗨呀,你们不需要担心,我看杨婶子是昨天生意太好,忙得晚,今儿休息一日呢。” 苏青鸾听到瘦猴儿的话,来了兴致:“怎么,昨天杨婶子生意不错?那感情好!” “可不是!”瘦猴儿的脸上本就瘦削,因而显得两个眼睛叽里咕噜乱转,这下子一惊一乍说话,更是把他衬得像只猴儿,“昨儿个我卖了所有的鸡蛋,去前面酒肆喝了点小酒。回来的时候,看到杨婶子这儿围了好些人!” “我看杨婶子实在忙不过来,就在这儿帮了会儿忙,”瘦猴儿手舞足蹈地形容客源很多,随即又向苏青鸾挑了挑大拇指,“杨婶子按照你的法子把布匹全都挂在杆子上之后,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张彩锦,煞是漂亮呢!好多人都被引过来了!” 苏青鸾听说因为自己给杨婶子排放布料的缘故,让生意更好,她自己也十分高兴,连忙问道:“这么说,昨天杨婶子卖出去许多布匹?” “可不是么?”瘦猴儿指了指天上,“最后我帮着杨婶子忙到快要约上中天,逛夜市的都要散了,才收摊子的!” 杨氏在一旁听着,也为杨婶子高兴。转身看着虽然客源稳定,但终究不如最开始那般火爆的卷饼摊子,杨氏的目光又有些落寞。 苏青鸾见状,轻轻握了握杨氏的手,悄声道:“阿娘不用担心,卷饼这样食物委实太过常见,咱家能够有一席之地,完全是胜在味道,但别家现在味道也渐渐有了各自的改善,咱们的生意受影响也是正常。” 归根结底,当时选择“卷饼”作为出摊的食物,纯粹是因为在“不消耗柴火木炭的前提下”,冷食的选项实在是有限。 而现在苏家已经不再因为节约一点炭火而苦恼,可选择的余地也就多了起来。 苏青鸾昨日逛集市的时候,把镇子上所有的小吃摊子种类和分布都大致上心里有了了解,等到天气凉下来,她就可以琢磨琢磨需要加热的热食了。 不过在那之前—— “爹,娘,今日收摊之后,我要去一趟铁匠铺子那边!”苏青鸾没有忘记同爹娘知会一声。 一直低头忙碌而不发一言的苏广福听到这话,抬头说:“阿爹同你一起去。” 苏青鸾眨眨眼:“不用了吧,我自己就可以了,您还要同阿娘收拾摊子,如果在同我去铁匠铺子,要多花许多时辰。” 苏广福却摇摇头:“我同你一起去。” 事实证明,苏广福实在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苏青鸾下意识认为,自己定制的铁锅,不过也就是三四斤左右。但是她只考虑了铁锅的重量,而没有考虑到大小。 虽然平时苏青鸾在鸿福楼后厨的时候,颠个锅什么的十分轻松,但也就那么一下。 长时间扛着这种有三分之一个身长的大铁锅,苏青鸾那细胳膊细腿实在是有些困难——原因无他,苏青鸾这个身体才十三岁,身量不够修长,臂展也不够宽,拿这么大一口铁锅,甚至都不能如同上次一般背在后背上。 因为太深了,也太大了,总之怎么拿着都使不上劲,所以没等走两步苏青鸾便感觉十分劳累。 好在苏广福“背锅”了,不然苏青鸾觉得自己是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回到家例行铁锅开锅,苏青鸾心说新铁锅最好要用重油养着,那今天为何不干脆做一道重油的食物——比如她早就觊觎许久的炸鸡? 心里想着,苏青鸾便指使苏玄鹤把昨日从梁掌柜那儿得来的一桶油拎过来。 她这么做有一定的成分是有意为之。倒不是欺负小朋友这种幼稚的理由,只是苏青鸾隐隐有种感觉,自己这弟弟的体能比一般小孩子要好很多。 苏青鸾见弟弟基本上不怎么费力地就把一木桶豆油拎到了自己脚边,仔细盯着弟弟的脸:“你拎过来这么一大桶豆油,不累么?” 苏玄鹤摇摇头:“这也没什么啊……” 苏青鸾心中啧啧称奇,心说果然!按理说这么一大桶豆油,寻常七岁小孩子莫说是拎来拎去,恐怕都搬不动呢。 心中这么想着,苏青鸾面上却笑着夸奖:“我弟弟真能干,待会儿阿姐给你们做好吃的!” 果然,一听到“吃”,苏玄鹤小朋友的眼睛都亮了。 115炸鸡 不过在高兴了那么一瞬间之后,苏玄鹤小朋友又怀疑地看向那一木桶的豆油:“阿姐,你说的‘好吃的’,不会是用这豆油……” 他才落了乳牙,恒牙还没有长出来,说话的某些字发音有些怪。 但是经过几日的习惯,现在已经不似最初那般介意自己说话跑气漏风的样子,行动举止也自然很多,不再整日捂着嘴巴。 苏青鸾点点头。 于是下一刻,原本苏玄鹤小脸儿上的笑容消失了,眉头也皱了起来:“阿姐,这豆油好臭啊,真的能做好吃的?” “阿姐什么时候糊弄过你?”说着,苏青鸾挥手赶人,“去带着妹妹玩儿一会儿吧,别跑得太远。” 这么吩咐一句,苏青鸾转身先去了后院的鸡舍。 鸡舍中比起最开始那几只鸡,要热闹许多,因为苏青鸾已经又买了两批鸡仔。 现在天气炎热,第一批买来的已经褪去绒毛,渐渐长成成鸡的样子,只是身量尚小,而第二批刚买回来不久,还是浑身淡黄色绒毛的状态。 既然打算做炸鸡,那么一只估计是不够五个人吃的。苏青鸾想了想,到底拎了两只鸡出来。 苏广福仍旧在房顶上叮叮当当——就算是答应了雇人手来帮忙,他还是闲不住。 杨氏原本在院子里借着西下的日头做针线,见苏青鸾左右开弓各拎着一只鸡,而且两只都是十分活泼,恨不得下一刻就逃出生天的样子,她便连忙起身过来帮苏青鸾的忙。 苏青鸾见状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果然按照她现在的小身板儿,同时料理两只鸡还是说有些手忙脚乱。 放血退毛掏内脏一条龙服务之后,两只活蹦乱跳的鸡也整整齐齐安安静静躺在案板上了。 苏青鸾把鸡肉按照不同的位置剁成小块,放置在一个大盆子里,从水缸里舀出来凉水,把鸡肉泡在里面,不一会儿,那原本清澈的水里便浸出一片血红在盆底。 苏青鸾把血水倒掉,又换了一盆,同时准备了许多葱姜和各种八角桂皮香叶花椒诸如此类的香辛料。 将这些配料放入捣蒜的石臼中随意捶打一会儿,把其中的香味充分混合之后,苏青鸾便把这些捣烂的调料放入一盆干净的冷水中。 而另一边,鸡肉已经经过两次浸泡,大多数的血水都已经被泡出来,并冲洗干净了。 苏青鸾将那鸡肉块捞出来沥干水分,在较大块的鸡肉上面划几道,让它能够更加入味,立刻泡入之前放入许多调料的料水里面浸泡。 新买的铁锅这一次是已经开好锅的,苏青鸾看着一整桶油倒入锅内,勉强能放得下,松了一口气——若是放不下,光是给豆油去味就要折腾两次,着实有些费时费力。 木桶倒干净之后,还剩下一层豆油附着在桶壁上,若是就这般不理,等到剩下的油倒回来,剩下的豆油仍旧会有十分严重的豆腥味,那她就白忙活了。 想了想,保险起见,苏青鸾还是另外找了一个坛子装豆油,这木桶明天她打算还给鸿福楼那边。 这么想着,苏青鸾又把切成大块的葱姜投入油锅中。 随着锅内的温度升高,豆油渐渐冒起了烟,里面的葱姜表面也慢慢起了一层泡沫,而葱姜也渐渐变成焦糊色,苏青鸾才把锅子端到灶台上,让油温渐渐降下来。 自家给豆油去味,除却用葱姜炸制,苏青鸾还打算来个“双保险”,她转身出了灶房问杨氏:“阿娘,前两日吃的柑橘,果皮还有剩余么?” 杨氏笑道:“那玩意谁会留着呢?若是想要,再吃一个便好了。” 苏青鸾点点头:“阿娘,那你要不要吃一只?” 就这样,除却在房顶忙活的苏广福,其他几个苏家成员每人一只柑橘在手,苏青鸾则是小心翼翼等着所有人把果皮剥下来,收集在一起。 再转回灶房,除却剩下小半锅的豆油待会儿炸鸡用,苏青鸾把剩下的豆油全放入坛子,并在外面用红纸写了个“油”的字样贴在上面。 经过这么来回折腾几次,坛子内的油温虽然还是很烫,但比起最初出锅的时候已经凉了不少。 苏青鸾将收集来的柑橘果皮投入油中,瞬间尚且可以用“滚烫”形容的热油就激发出果皮浓郁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中和掉了原本就已经淡了很多的豆腥味。 等到所有的果皮都放进去,苏青鸾便捧着那坛子,放在了通风的角落。 苏青鸾又拿出白面粉和之前自己分离出来的绿豆淀粉,每样取出了一大捧,差不多一比一的比例放入一只大碗里面,又加入了两勺盐充分搅拌均匀,随后把这炸鸡粉分成了两份。 然后,她在两份炸鸡粉旁边又准备了一碗清水。 苏青鸾将已经在料水里面腌渍好的鸡肉块在干燥的炸鸡粉里面滚了一圈,沾满了干粉,又迅速放入清水中。 不等那谁完全浸透面粉,仅仅沾湿了表面,苏青鸾便把鸡肉块再度拿出来,投入第二份炸鸡粉,随即再度把裹满了面粉的鸡肉块在水中过一遍,如此重复了两三次,渐渐地,鸡肉表皮的面糊便形成一层鱼鳞状的外壳。 等到所有鸡块都如此制作完毕,苏青鸾便把油锅重新坐在炉灶上。 为了控制这一次的油温不要升得太快,苏青鸾抽掉了几根木柴,又看了看炉灶旁边的风向,将鼓入空气的风口上面的遮挡板向下推了推——这样空气出入减少,炉子里的火就不会特别旺,油锅里面的油也不会一下子烧得冒黑烟。 苏青鸾将打湿的面糊搓成的面粉球投入锅中,等到那黄豆粒大小的面粉球开始上浮并出现细密的泡沫,苏青鸾知道油温到了,于是把之前过好面粉的鸡肉块按照不同的部位缓缓下入。 鸡肉块不同于之前苏青鸾炸肉段时候的猪肉色子块,形状不规则,而且体积更厚,更大,因此差不多要一盏茶的时候,初炸才做的。 116炸物的快乐 把所有肉厚的地方,比如鸡腿、鸡翅都初炸一遍,苏青鸾把目光转向被形容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骨。 苏青鸾前世的时候和师傅一起去各地遍尝美味。一次冬日去东北旅游,便吃到东北各种风味的鸡肋骨——东北人称作“鸡架”的——不管是熏酱、烧烤或者油炸,都各有风味。 鸡肋骨同之前的鸡翅鸡腿不同,苏青鸾并没有拍上很重的炸鸡粉,只薄薄一层,因此那面粉也没有到鱼鳞状。 鸡肋上面的肉很少,只有薄薄一层,这样那鸡肋下锅不过用笊篱翻搅几下,很容易就熟了。 苏青鸾把所有的鸡肉初炸一遍后,并不着急复炸,先把鸡肋重新放入油锅低温慢炸,让骨头都炸酥脆,趁着这个空档,她把今天出摊剩下的蔬菜全都细细切丝,连着剩余的饼皮都先端到了院子里。 两个小家伙看阿姐端盘子出来,连蹦带跳过来帮忙,见到不过是一些剩下的卷饼和菜丝,眼巴巴看过来,那意思很明显:说好的鸡肉呢? 苏青鸾被弟弟和妹妹那控诉的小眼神儿看得一乐:“你们每人再写一篇大字,今儿个不是又学了新的笔顺?写完了,就可以吃好吃的鸡肉啦!” 苏雪雁乖巧地点点头,立刻转身去屋子里写大字了,倒是苏玄鹤眼睛叽里咕噜转。 苏青鸾瞥了他一眼,就知道这小子不打算好好完成自己布置的“作业”,于是特意补充道:“若是不好好完成,故意一张纸笔顺写得特别大,都不算哦。” 之所以有这个说法,是因为有一次苏青鸾说每人写两篇大字。由于两个小家伙才开始学,基本都是横竖撇捺这样的笔画,甚至不是完整的大字。 苏雪雁规规矩矩,每一行每一列都写得比较密集,而苏玄鹤为了偷懒,故意将所有的笔顺都写得很大,尤其是“撇”和“捺”这两个笔画,本身就是斜对角的运笔,相对横竖点之类的笔画占地更大。 于是这小子便干脆来了个“头顶天,脚踏地”,整张纸上就写了十二道笔顺,苏青鸾当时看得都气乐了——她该说好歹这臭小子没只写一笔完事么? 当然,如此偷懒的后果是惨烈的。 原本苏广福和杨氏对于孩子识字与否是“放养”的态度——但那是在没有任何花费的前提下。 这年代纸张都不便宜,苏玄鹤一张纸上就写了那么几笔,留出大面积的空白,这种严重浪费的习惯在一贯节俭的两口子心里是绝对不可原谅的。 自然,后果是少不了一顿“竹板炖肉”。 现在苏青鸾特意交代这么一句,原本苏玄鹤眼珠子乱转的样子立刻蔫儿了下来,撅撅嘴咕哝道:“知道了,我好好写就是……” 苏青鸾嗤笑一声:“有你这打小算盘的功夫,半篇大字都写好了。”说着,拍了拍弟弟的小脑袋瓜,转身又去了灶房。 锅里的鸡肋骨虽然表面的色泽没有什么变化,但是苏青鸾知道,同方才第一次短时间过油把水分锁住不同,经过一段时间的低温慢炸,鸡肋骨中间的骨髓部分也已经断生且被炸出水分。 她把鸡肋骨捞出来在旁边控油,随即弯下腰去把风匣的挡风隔板向上推了推,让更多的空气流入灶膛,随后又把之前撤出来那两根木柴又舔了回去。 随着苏青鸾缓缓地推拉几次风匣,灶膛里面的火焰烧得更加旺盛了一些,苏青鸾站起身来,不停地用手心放在油锅上方的半空中试探着油温。 过了片刻功夫,感觉温度差不多了,苏青鸾先用已经打湿而纠缠成团的炸鸡粉丢入一块进油锅,见那面粉团很快“噼啪”作响翻滚起金黄色的细密泡沫,在油锅中漂浮起来,苏青鸾便知道火候到了。 于是她把已经初炸的鸡肉和鸡肋按照不同的部位,分批次下入油锅。 这一次复炸油温偏高,火也偏猛,为的是让炸鸡肉表面形成一层焦黄色的酥壳,而鸡肋则是为了将整根骨头都炸得酥掉渣。 苏青鸾抄着笊篱,在油锅里迅速把已经炸好的鸡肉捞出来,又翻出来之前竹编的用于晾晒干菜的竹帘,由于竹帘有很多空隙,炸鸡放在上面,下面架在半空,很快就能将多余的油沥出来。 苏青鸾这边捞出鸡肉,另一边将出门口的隔板完全拉下来,空气一隔绝,炉膛内的火便熄灭,如此苏青鸾便不用担心油温过高而冒出黑烟了。 刚出锅的炸鸡“滋滋”作响,这样端出去,那两个猴儿急得小不点儿定是要烫破嘴巴了。 苏青鸾干脆趁着一点空档,先将鸡肉分成三份,又将之前孜然和茱萸磨成的粉末,先分别在其中一份鸡肉撒均匀,又将两种粉末混合撒在第三份上。 想了想,她又转身去外面放卷饼摊上物什的推车上找了找——酸钩儿制成的果酱还剩了一些,她也全都装在一只小碗里。 忙完这一切,闻着熟悉却又久违的喷香的炸鸡味,苏青鸾感觉自己的口水疯狂分泌。 就、就尝一小口…… 苏青鸾在心底小声辩解——就当是尝尝味道嘛,这么久没有做炸鸡了,而且配料也有限,万一不好吃呢? 自我催眠一通,苏青鸾捏起一块同时放有自然和茱萸粉,比麻将块略大一些的鸡肉快送入嘴中。 霎时间,属于茱萸的辛辣和孜然特有的香气瞬时间抢占了味蕾,接下去就是属于油炸的焦脆感“咔嚓”作响绽放在牙齿间。 再最后,是那熟悉的,混合着多种香辛料味道的鸡肉的味道! 由于之前鸡肉一直被腌渍在料水里面,即便鸡肉外面的一层壳被油炸到酥脆掉渣的程度,里面的鸡肉还是依旧嫩到流出了丰富的肉汁,一点也不干不柴! 苏青鸾吃得腮帮子都鼓鼓的,简直要快面条泪了:啊!这就是久违的炸鸡!虽然茱萸的辛辣没有辣椒的香醇刺激,但她可以闭眼想象成是五香椒盐口味嘛! 最重要的是,她终于又能重拾炸物的快乐啦! 117炸鸡骨 偷吃一口过过瘾之后,苏青鸾果断擦干净嘴角“消灭证据”。 炸物的香气是具有穿透力的,更何况还有孜然粉这个大杀器。 所以苏青鸾把炸好的鸡肉和鸡肋一起端出灶房的一刹那,两个小孩儿顺风闻着味儿就跑出来了。 “哇!是什么味道,这么香!”苏玄鹤原本由于习字而变得无精打采的双眼霎时间变得神采奕奕。 “我知道!是之前阿姐买的那个香料的味道!”小丫头的鼻子和记忆力都很好,很快就闻出来是孜然的味道。 莫说是两个孩子,便是苏广福和杨氏也忍不住停下手中的活计,提起鼻子不停地闻着空气中飘散开来的炸鸡的香气。 不得不说,有些食物风靡全球是有它的理由的,这种共同的味蕾记忆,甚至可以穿越时空,来到另外一个时代,同样让人向往。 苏青鸾招呼道:“大家快来吃这炸鸡——你们两个小孩子不要那么着急,仔细里面的热气烫口!” 杨氏见有些猴儿急的儿子,用手中的筷子不轻不重拍了一下他的手背。旁边的苏雪雁见阿兄被敲打了,也乖巧地缩回了想要伸向鸡肉的小手。 苏青鸾却又转身去了灶房,她先后端出来四只盘子,分别说明了三盘炸鸡的不同口味——尤其是多加了茱萸那一盘,让两个小的特意留心不要吃。 苏雪雁拿起一只鸡翅啃着,一张小嘴儿吃得油亮亮,转而看向最后一盘,好奇道:“阿姐,这不是鸡骨头么?怎么还特意端出来了?不是要丢掉么?” 苏青鸾这一盘炸鸡架由于基本上没什么鸡肉,而炸鸡粉和之前腌渍鸡肉的时候都放入了调料,为了不让鸡架太咸,上面撒的自然和茱萸都十分少量。 于是她挑了一块比较小的鸡肋骨,在桌子边上磕了磕浮在上面的调料,让鸡肋骨的口味更加淡一点,再递给妹妹:“来,尝尝看。” 说着又分别递给爹娘和弟弟各一小块肋骨,自己也随意挑了一块茱萸撒得多地。 杨氏有些担心:“二壮前些时候刚刚换牙,估计剩下的也不是太稳固,这鸡骨头……他能吃么?”说着,还十分担心地看着苏玄鹤——准确地说,是他嘴巴里面那口小白牙。 听到阿娘的话,原本就要把炸鸡骨往嘴巴里面放的苏玄鹤吓得把嘴巴闭上了,转而十分警惕如临大敌一般盯着手中的鸡骨。 苏青鸾笑了笑:“不妨事,我已经把骨头都炸酥了。”说着,把手中那一块炸鸡骨放入嘴里,轻轻一咬,猛火油炸后特有的焦糊酥脆的口感在口腔中迸发。 骨头酥脆的“卡蹦卡蹦”声十分有感染力,见苏青鸾吃得香,苏家其余几人也纷纷试探着把鸡骨头放入口中咀嚼。 除却苏雪雁实在有些年幼,香酥鸡骨吃着有一点费力,剩下的人对这道菜完全接受度良好。 那经过油炸特殊的酥脆而焦香的口感,瞬间就俘获了大家的味蕾,甚至连苏雪雁这小丫头,虽然“咯嘣咯嘣”吃得费劲,小眉头皱在一起,但也舍不得将鸡骨头吐出来。 苏青鸾看向苏广福:“阿爹,这炸鸡骨可是不错的下酒菜,阿爹不小酌一杯?” 苏广福其实不太饮酒,苏青鸾穿越过来已经两个多月,看到苏广福喝酒的次数一个手都能数过来。 果然,今天他也摇摇头:“最近总是在盘算家中怎么修理,等忙完这一段时日,大丫再做一次这炸鸡骨,那时候便可以多饮几杯了。” 苏青鸾立刻点头:“那是自然,只要阿爹想吃这鸡骨,随时都可以!” “那我呢?” “还有我!” 两个吃得口唇生香的小朋友听到阿爹同阿姐的对话,连忙纷纷抬起头,争取自己的“饮食权利”。 苏青鸾笑眯眯:“这个嘛……就要看你们表现啦!” 说着,把手中拿一块炸鸡放入“酸钩儿”做成的果酱,滚了一圈儿放入口中:恩,酸辣适口,果酱中和了炸鸡的油腻,又让原本辛辣的口感多了几分酸甜爽口。 见苏青鸾这般,其余人也纷纷效仿,随即接连发出感叹: “这炸鸡沾了果酱也十分美味呢!” “恩,的确不错。” “阿姐,我喜欢沾这个果酱!” 只有非常不喜酸味的苏玄鹤小朋友觉得受到了伤害:“这果酱那么酸,怎么好吃?” 苏青鸾笑道:“你不喜吃酸的,若是吃油炸吃腻了,便佐一些菜丝和卷饼解腻吧。”说着,把面前的卷饼和蔬菜丝都推向桌子中间,让所有的人都方便拿取。 随即,苏青鸾拿起一块鸡肉,褪下骨头,把那块鸡肉撕成几小块,见卷饼有些大,又如法炮制撕了另外两块鸡肉,然后在卷饼上把几块肉依次排开,又取了一些菜丝,抹上果酱,整张饼卷起来送入嘴中咬了一口。 恩!这就是没有沙拉酱版本的“鸡肉卷”吧! 苏青鸾心中暗暗点头:虽然酸钩儿的果酱比起沙拉酱来说酸度有些高,但是却中和了炸鸡的油腻,再佐以各色蔬菜丝,使得口感更加清爽,且中和了那果酱的酸味,让“鸡肉卷”更加美味翻倍。 苏青鸾举着那一份卷饼开始安利:“你们要不要也这么把鸡肉卷着吃?虽然可能没有单独吃那额酥脆,但是味道绝对更好!” 余者几人闻言,立刻依样画葫芦地挑选自己喜欢的炸鸡口味,把它卷入卷饼,佐以自己中意的蔬菜丝。 刚一把那口感丰富的卷饼送入口中,大家便同时眼前一亮:太好吃的! 虽然鸡肉的香气有所减低,但是口感更加丰富多变! 苏玄鹤突发奇想,要把炸鸡骨也卷进去,苏青鸾连忙阻止他:“鸡肉不脆了至少里面的口感还是多汁的,若是骨头卷饼受潮不再酥脆,可就不美味了!” “可是我就想要试一试……”苏玄鹤有些不甘心。 “那若是尝试失败,你要自己全都吃下去哦?”苏青鸾用眼神示意,“不需浪费哦?” 118帮工 苏小二小朋友衡量了一下自己随时随地有可能再度阵亡的乳牙,又不死心地瞄了一眼酥脆的鸡肋骨,到底没有挑战牙齿的极限。 不过倒是好奇心同样强烈的苏雪雁代替阿兄做了一次这样的尝试。 不过为了防止她弄了太多又没人吃,苏青鸾只扯了一张卷饼的一小半,给了小丫头一小块鸡肋骨让她试试,无论是蘸酱还是卷饼都随她。 结果不出所料,原本酥脆的肋骨沾了面饼和果酱的潮气,变成了一种颇为坚韧的口感,虽然味道还是不错,但失去了酥脆的口感,风味立刻大打折扣。 小丫头委屈巴巴地打量一周,最后苏广福轻轻拍了拍小女儿的脑袋瓜:“这次阿爹就替你吃了,下次你可要自己吃掉!” 小丫头点点头,看着苏广福为自己“收拾残局”,随后果断抛弃了鸡肋骨,转战肉质更加多汁的香酥炸鸡肉。 苏青鸾指了指那一盘很明显消失速度不如鸡肉的鸡肋骨:“肋骨基本没有什么肉,而且我特意炸得火大一些,不太容易放坏。若是暂且吃不了,放在通风处,权当做零食慢慢吃就好。” 说完,转过身来看向弟弟那嘴巴里缺齿的地方,揶揄道,“正巧弟弟换牙,可以把这个当做磨牙棒呢。”当然,苏玄鹤是不知道“磨牙棒”具体意思的,不然这小子估计又要炸毛了。 炸鸡的香味委实太过具有冲击力,而用卷饼沾上果酱配以各色菜丝中和了炸鸡的油腻,反而让大家胃口大开,吃得更多。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一阵嘈杂声。 现在太阳尚未完全下山。 而且花溪村的乡亲邻里之间经常在忙了一天之后,互相串门子唠家常,所以通常除非在所有人都入睡之前,或者家里的人都外出的情况下,大门都是不上锁,处于敞开状态的。 苏青鸾一扭头朝门口望去,好几伙,打眼一看有将近十来口人,基本都是青壮年的汉子,高矮胖瘦虽然不一而足,但手里都是拿着各种干活的家伙。 什么锄头锤子,镰刀弓弩,还有渔网什么的,总之五花八门。 一下子来了这么不太熟悉的人,而且很多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苏雪雁有些害怕地躲到了杨氏的身后。 而苏玄鹤则是下意识闭起了嘴巴,甚至紧紧地抿着嘴。 苏青鸾见状,摆摆手,把其中一份不辣的香酥炸鸡肉连盘子端起来,递给弟弟让他领着妹妹进去吃,又回头看那一群来人。 原本苏青鸾下意识认为这帮人是看了招工那启事过来“应聘”的,但是看着他们手上拿着的家伙事,反而不那么确定了——无论如何,修葺房屋都不需要渔网和弓弩之类的吧? 苏广福放下手中的鸡肋骨,拍拍手上的油渣迎上去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几人渐渐走得近了,有几个还是大嗓门,苏青鸾支起耳朵把事情原委听了个大概。 原来虽然因前几日多雨,他们几人今日才见到苏青鸾贴出的招工告示,然而那告示有一部分污损了,虽然知道苏家在找人帮工,但大家却不知道所为何事,于是干脆做什么的都来了一两个,想着碰碰运气。 毕竟同之前别家只管饭管酒不同,苏家格外大方一些,有额外的银钱可以拿呢。 苏青鸾凑到杨氏的耳边小声嘀咕道:“咱们虽然在招公告示上面说了会给一些银钱做额外报酬,但并未说明多少,怎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 要知道整个花溪村也不过数十户百余人口,除却年幼体弱的,老态龙钟的,太过繁忙的,主内为妇的,林林总总的条件筛选下来,能够这样作为“帮工”的人不过二三十人。 而眼下这一次便来了十来个,差不多是三分之一的量了。 杨氏笑着刮了一下大女儿的脸颊:“大丫忘记了,咱们家现在的农田是交予旁人打理了?” 苏青鸾不明所以:“这我没有忘记啊。” 因为要支付银钱,而且考虑到对方家中不富裕,苏家给予帮忙的人家,无论是谁都是按旬度,每月六日、十六日和二十六日给工钱。 杨氏点点头:“有这么一个例子在前,谁家知道咱们要雇佣工人,自然忙不迭地来了啊。” 苏青鸾对这时代的人工出价没什么具体概念,只问到:“咱们家给的工钱特别多么?” 杨氏想了想:“特别多倒是不至于,不过算得上大方,而且给钱及时,不拖欠。” 苏青鸾点点头:原来如此,是之前帮忙务农的那些人成为了“活体广告”啊。 又听了一两句,苏青鸾有些疑惑:那招工告示上面明明写得清楚明白,需要多少人,每个人又需要具备什么技能,怎的都说不知? 苏广福也很纳闷,于是他也问出口了。 “嗐,我们看到你家那张告示,只剩下半张咧!” “估摸着是前几日晚上又是刮风,又是下雨,你那告示再粘得不牢靠,可不就掉下来了?” “我说苏家大兄弟,你再写一张吧!” 来帮忙拿几个人七嘴八舌说道。 苏青鸾听在耳朵里,朝自家老爹打声招呼:“阿爹,我去再写一张去!”就掀帘子进屋去了。 苏青鸾到花溪村虽然已经两月有余,不过绝大多数时候都跟着爹娘去镇子里摆摊,所以反而同村里面走动比较少。 这一次,是好多村民第一次见到她。 大家乡里乡亲住着,平素没什么新鲜事,突然多出个不认识的,大家都十分好奇地打听这是谁。 待到苏广福解释了苏青鸾的身世,大家又纷纷感叹女儿虽然失散多年,但是认回来就好了云云。 苏青鸾自然不知道门外关于自己的话题,她现在正摊开一张新的宣纸,把之前招工时候的要求重新默写了一遍。 重新写好一份招公告示,苏青鸾再度走出房门的时候,苏广福已经带着那一串儿人去查看房屋屋顶和其余破损的位置,以及苏青鸾十分关注的灶房。 而苏青鸾则是转身把新写好的告示仔细折叠好,朝着村口张贴告示的位置赶过去。 119雀儿的婚事 苏青鸾到了村头张贴告示的那个地方之后,立刻就知道为什么自己贴出来的告示会被损毁了。 首先就是她贴告示这个位置,虽然在身高范围之内——毕竟苏青鸾这身体才十三四岁,不算特别高挑——已经尽量靠上,然而由于中间的位置被别的告示占据,苏青鸾只能把自己那一张靠边。 旁边放置的浆糊倒是随时拿取,不过这玩意的粘贴能力同当时浆糊的浓稠状态以及苏青鸾本人的浆糊粉刷技术关系十分密切,偏偏苏青鸾在这之前从未使用过浆糊,于是随随便便刷上了事。 结果导致一侧的浆糊用量过少,她又只是在四角处各自沾了一点浆糊而已,于是风一吹,半张告示就飘落下来。 虽然这告示亭上有屋檐保证大多数告示不受风吹雨打,然而像是这种半张都耷拉在外面,风一吹还四散飘动的,倒是有半数字迹被飘过来的雨水打湿,风一扯,潮湿的宣纸经受不住那牵扯的力道,便有部分招工告示的内容遗失了。 苏青鸾:……这种情况委实是她未曾想到的。 旧的那一张告示完全不能用了,这么耷拉在半空中占地方还有碍观瞻,苏青鸾干脆把它整张撕下来丢掉。 低头看了看新写的那张,苏青鸾暗自舒了口气:好在她在空白的宣纸上无论写什么,都按照前世需要裱框的习惯,将周围空出一块位置,这次一定要在周围都涂满浆糊才可以。 涂完浆糊,苏青鸾看看靠下面位置被雨水摧残得面目模糊的告示上的字迹,决定这一次努力一把,争取把这一张贴得再高一些。 奈何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苏青鸾的个子有限,就算再怎样努力踮起脚尖,对于提高告示位置这件事还是收效甚微。 正当她感觉自己仿佛化身成为巨型大壁虎,在这告示板前面努力攀爬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大丫?你在做什么呢?” 苏青鸾费劲地把自己的脖子朝后面扭了一下,余光扫过隐约看到了田杏儿和另外几人。 “我想把这张告示贴得高一点,但是个子不太够……”由于是扭转着脖子的动作,外加还要踮起脚尖,苏青鸾说话有些费力。 大概是看着苏青鸾维持这种奇葩的说话姿势实在太不像话,田杏儿“蹬蹬蹬”快走了几步到她身旁,不耐烦地来了一句:“给我!” 虽然雀儿是这几个女孩当中年龄最长的,不过田杏儿虽然年幼两岁,却几乎同雀儿一般高矮,因此她比苏青鸾高出小半个头。 只见田杏儿从苏青鸾手中拿过那张告示,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那张纸贴得比苏青鸾之前的位置高出一大截。 苏青鸾见状,忙不迭道谢。 田杏儿摆摆手:“嗐,谢什么?”说则又转身去看那张告示,“这字是谁写的?” 苏青鸾指了指自己,原本站在后面的柳儿闻言立刻冲过来,惊奇道:“大丫你会写字!你真是了不起!” 田杏儿也十分羡慕:“我让爹娘请女夫子来教我认字,可是爹娘说我认那许多字没有用……” 苏青鸾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活动着刚才由于一直高举而有些酸痛的手臂,心中却在感叹:果然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一套的不是个别现象,恐怕自己这个识文断字的女孩在这个世界才是“异类”吧。 转过身来的时候,苏青鸾才看得分明:虽然今天田杏儿她们几个小伙伴仍旧在一处,却少了一个人。 “雀儿呢?”苏青鸾好奇道。 她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周围的空气都似乎有些低落,而大家也都安静下来。 ……难道她说错话了?苏青鸾有些不安:要不要换个话题? 这么想时,还是田杏儿开口了。 她的声音有些低落:“雀儿姐之前那陈家的婚事,到底定下来了——从今日起她便要开始缝制嫁衣,中秋过后便选个日子嫁过去呢。” 苏青鸾讶然:“这么赶?就算是……也不是急在一时吧?”她忍了忍,到底没有把“卖女儿,换银钱”几个字说出来。 这几个字哪怕对着眼前这几位女孩,都太过刻薄刺耳了。 但是想到那样温柔可人正值妙龄的雀儿要嫁给一个当她爹还绰绰有余的老汉,苏青鸾便觉得心里仿佛坠着一块石头,沉闷得说不出话来。 田杏儿叹了口气:“听说是陈家那边,男方身子不太爽利,要雀儿姐尽早嫁过去……说要冲喜。” 冲他奶奶个喜! 苏青鸾在心底暗骂,但是她明白,不管心底怎样想,这话却是一个字都不能往外说。 不然万一陈家的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苏青鸾又是雀儿的朋友,那到时候什么难听的话都能冲着雀儿去的。 “虽然雀儿姐不能出来,但是我们可以去看她,”柳儿凑过来,“现在我们就是去雀儿姐家的,大丫,你去不去?” 苏青鸾问了问雀儿家住在哪儿,原来正同自己回家是一个方向,甚至自己家距离这里还要近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呢! 想着刚好可以顺路回家同爹娘说一下要出去的事,苏青鸾点点头:“我也一起去!” 一路上,许是因为知道好朋友马上要进入一段注定不会幸福的婚姻,大家的心情都有些低落,也就比之前那一次沉默许多。 苏青鸾想要找个话题稍微转移一下几个小姑娘的注意力,于是问道:“我发现之前看那个告示板上面,好多都是一样的笔迹,难道村里面有专门负责写告示的人?” 苏青鸾这话一问出口,果然几个女孩的注意力都被吸引,看向了她。 田杏儿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眼神看向她,问道:“你不知道?” “什么?”苏青鸾不明所以。 “你不知道那写得最好看的字体是谁的?” 苏青鸾摇摇头:她应该知道? 田杏儿看着苏青鸾一脸状况外的样子,感叹道:“我现在才算明白,你最开始的时候真的没有搪塞糊弄我们啊……” 苏青鸾:……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能不打哑谜么? 120沐行之的违和感 苏青鸾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对田杏儿这种绕弯子打哑谜的说法方式表达了充分的鄙视之情。 田杏儿还想要多卖几个关子,柳儿却是个心直口快的,在旁边忙不迭地泄了底:“那笔迹一模一样,最为周正的是出自沐先生之手的!” 苏青鸾挑眉,语气里颇有些意外:“他倒是还很热心,竟帮着村里面邻居乡亲们写这些。” 苏青鸾回忆了一下自己有限几次见到沐行之的场面。 总体来说,这个男人给她的感觉还是很温和有礼的,甚至在碰到自己手头在帮着编织那个捕鱼的“栅栏”的时候,他还能主动帮忙搭把手。 但是不知为何,就算他始终温和浅笑,苏青鸾也总感觉他给人一种微妙的疏离感。 大概是气质使然? 苏青鸾有些漫不经心地想着:虽然沐行之不良于行,坐在轮椅中,但是那种始终沉稳淡然的态度,让人怀疑就算现在大地在他面前裂开,他仍旧会那般温和地笑着。 就好像……他仿佛游离在众人之外,居高临下观察着芸芸众生的感觉。 柳儿却没有听出苏青鸾语气中的意思,反而小迷妹一般不停地点头:“是啊是啊,谁家若是有什么不懂得去上门去问沐先生,只要他能见人,便总是耐心作答呢——我从未见过有谁这般好脾气!” 柳儿这句话仿佛触发了什么开关一般,其他几个女孩子也纷纷附和:“是呢,我家的果树不结果,便是沐先生告知要修剪枝丫!” “我阿娘想要给阿爹寄信,也是托了沐先生代笔——我自己也只会写自己的名字而已。” “还有我听说……” 苏青鸾听着女孩儿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在她们的口中,沐行之便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能堪比哆啦A梦——虽然估计这几位小丫头不知道哆啦A梦是什么——而且脾气温和来者不拒,无论谁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来问他。 不过苏青鸾却抓住了另外一个点:“什么叫做‘只要他能见人’?难道还有不能见人的时候?” 田杏儿听到苏青鸾这么一问,方才谈论到沐行之“温文尔雅”而泛起笑容的脸立刻染上了淡淡的愁容:“哎……还不是沐先生的身体……” 苏青鸾回想了一下沐行之除却双腿不良于行,脸色也的确是处于一种不太健康的苍白色。 再加上那几乎可以用“形销骨立”来形容的身形以及之前偶然碰触之下那远低于常人的指尖温度,苏青鸾不禁皱眉:“难道沐行……沐先生除却双腿,还有其他病症?” 苏青鸾暗道好险,差点把沐行之的全名直接说出来——她可不想因为一个名字再度收到几个花痴小女生的“眼刀”了。 田杏儿摇了摇头:“具体是什么病症,没人知晓。不过沐先生的确经常卧病在床,经常十天半月甚至一个多月都闭门卧床。” “竟然身体这般弱么?”这实在是让苏青鸾十分意外,“我见他虽然瘦弱,但是坐在轮椅上精神倒是也算不错啊。” 至少没有说话上气不接下气,也没有病病歪歪坐不住的感觉,虽然说不上中气十足,但总体来说气息平缓,看上去不像随时随地能够病倒十天半月的样子啊。 “听说是他那名唤‘松伯’的老仆到处寻医问药呢,”小满凑上前有些神神秘秘道,“我外祖家是经营药铺的,不过我有一次同阿爹一起去拜访沐先生,走到近前的时候,感觉沐先生家中的草药味道同寻常不大一样。” 年纪最小也是胆子最小的春花,被这种神秘的感觉感染得咽了一下口水,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难道说……?” 小满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怀疑,那老仆是不是给沐先生从外面求了什么符水给他,不然明明总是卧床,为何偏偏外出的时候不见咳喘,也不见寻常病人那些气促、虚弱、痛苦的感觉?” 苏青鸾听得十分无语。 她觉得符水什么的至少在她这儿是无稽之谈——如果真有什么驱邪除鬼的法子,按她爹娘的说法,自己当初穿过来还处于昏迷的时候,跳大神的神汉神婆不知请了几个,完全没有看穿她这个孤魂野鬼的真面目。 既然如此,那“符水”一说十有八九是不靠谱的。 关于沐行之周身有什么气味,苏青鸾并没有注意到——大概最主要的原因是,几次碰到,场景都是户外,而且两个人也不是距离特别靠近。 苏青鸾有些无厘头的发散思维:若是这样还能闻到什么样的味道,那身上的味儿得多冲啊? 不过她也知道,很多偏方有着自己独特的药物配比和原材料,都是不外传的。估摸着小满所说“不同于寻常草药的味道”可能就是加了什么不常见的偏方吧。 田杏儿俏脸微微泛红,低声感叹:“真不愧是沐先生,无论什么事儿都同旁人不一样。” 苏青鸾见她一副花痴样,忍不住笑道:“哪里不一样?不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 田杏儿气鼓鼓地瞪了苏青鸾一眼:“大丫你真是个不开窍的木头!” 苏青鸾:……那还真是对不起哦。 田杏儿却没有理会苏青鸾那充满吐槽意味的表情,自顾自接着抒发感叹:“沐先生那通身的仪态,便是坐在那轮椅上,也不同于别个病秧子!就连他写字的姿势也同旁人不一样!” 苏青鸾心里嘀咕:怎么?他难道倒立写字? 当然这话她没说出口,毕竟这种硬杠就很讨打。 柳儿听到田杏儿这话也是眼前一亮:“是呢,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惯用左手写字的人!” “我听阿婆说,”春花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向往和敬畏,“用惯左手的人很少,但是很聪明,都会中状元呢!” “可不是么……”田杏儿语气里满是不甘心,“沐先生若不是身子太弱,一定能去都城考上状元做大官!” 几个女孩叽叽喳喳讨论着沐行之这位“集体偶像”到底多么与众不同,不曾觉察到苏青鸾在一旁陷入沉思—— 到底是什么呢?当她听到这些谈论沐行之“独特”的话语之后,心底却觉得有什么违和感一闪而逝。 到底是什么…… 121银票 几个女孩说说笑笑,好像忘了之前因为雀儿的婚事变得有些低落的心情。 然而终究只是“好像”而已。 当几个女孩谈论着沐行之的仪态,说到他总是那般端然地坐着,就算斜斜靠在轮椅的后背或者扶手上,都没有弯腰驼背的邋遢懒散时,柳儿打趣道:“说起来雀儿姐便是喜欢这般模仿沐先生的姿势呢……” 这句话仿佛打破了某种禁忌,瞬间毁坏了前一刻还轻松愉悦的氛围,让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沉默了下来。 田杏儿见状,余光悄悄瞥了一眼同行的伙伴们,勉强打起精神安慰大家:“咱们先不要先自己在这里担心得跟什么似的,万一……万一那陈家的虽然年岁大些,但知冷知暖呢,而且儿子大了不用太操心……” 说着说着,这种连“安慰”都说不上,勉强算是“自欺欺人”的话,让田杏儿的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没有底气。 苏青鸾一路上沉默着什么都没说。 她能够跳出当前的时间和空间的限制,把视角拉到更宽广的范围。但是即便纵观历史上那些当初“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夫妻,能够幸福和美的都是少之又少,更多的也不过是薄情郎君闺怨情之类的意难平。 更何况,雀儿这门婚事,她爹娘都是奔着“卖女儿”的心思,丝毫不为她的幸福和将来考虑,而对方不仅年纪大得可以当爹,看样子更是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 爹娘靠不住,夫家也不靠谱,这种婚姻说是火坑都算客气了。 偏偏苏青鸾甚至都不能劝慰一句“最多一走了之,谁还能强迫你不成”这样在前世看来在平常不过的话。 因为这个时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某种意义上真的是能强迫一个人的! 若不管不顾逃了,没有户籍,雀儿便是寸步难行,被抓了做奴婢也不会有人过问一个黑户的! 比起苏青鸾在内的几个女孩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作为即将出嫁的新嫁娘本人的雀儿神态倒是相对平静——除却眼角那微微泛红的泪痕出卖了她。 “你们莫要担心”,雀儿抚摸着用来制作嫁衣的红布,“日子总是还能过得下去的,不管怎么样,难处总会过去。” 说完,她甚至开始同来探望她的几个小伙伴开始讨论嫁衣和喜帕上的纹样图案绣什么好看,用什么样的丝线更美观。 雀儿仿佛真的对即将到来的婚姻十分憧憬——如果不是几个女孩谈论起外面集市上新出的簪子样式和各式胭脂水粉的时候,她眼中流露出那种羡慕的神色。 苏青鸾想起之前大家谈起各自的烦恼,雀儿也是如同这般率先安慰大家。而且就算是明知道自己将要走进一场非常艰难的婚姻,她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不能违逆父亲,否则母亲便要挨打。 她从来便是细心体贴的女孩。 然而现在,这个细心体贴的女孩被亲生父母推入了不可抗拒的漩涡之中,她本人却仍旧是那样恬淡地笑着。 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甘,让她下意识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衣摆。 突然,手心传来了异样的类似纸张的触感——那是……? 苏青鸾眼睛一眯,打定了一个主意。 不管女孩们多么舍不得,也不能一直在雀儿家赖着不走,更何况雀儿的爹坐在院子里,嘴里嘀嘀咕咕指桑骂槐地赶人。 苏青鸾有心“回敬”雀儿的爹几句,又怕雀儿夹在中间为难,更担心待会儿他们离开了,这人一不顺心万一拿着自己的女儿出气,那自己逞这一时口头之快便是得不偿失。 想了想,她借口自己女红太差,不想被田杏儿几人笑话,雀儿性子好又擅长女红,所以要单独请教几句,于是留到了最后屋内只剩下自己和雀儿两人。 雀儿收起了自己嫁衣用的红布,拿出了寻常绣花用的针线布料和绷子,笑盈盈问道:“大丫有什么想问的?” 苏青鸾缓步走上前去,走到距离雀儿只有一步的时候,缓缓蹲下来,扫了一眼木格窗外的人是看不到这边的,于是快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布荷包,从里面迅速抽出一样东西,放在雀儿的手心里。 “这是……?”雀儿意外地睁大了眼睛。 “嘘……”苏青鸾虚空把食指压在雀儿的唇上,“姐姐针线好,最好能贴身缝在衣服里面,以备不时之需。” 雀儿把手掌微微张开,便看到手心里面躺着的,赫然是一张十两的银票! 寻常一个五口之家一月的嚼用不过也就三五两,这十两的银票对雀儿来讲可算是一笔巨款了! 若省着一些用,这一张银票甚至可以保证她至少大半年的衣食无忧! 她心里一惊,手抖了一下,连忙要把那张银票推回来,却被苏青鸾按下去:“姐姐,你我相识一场,我不能助你脱离苦海,至少希望这点银钱能够让你在要紧的时候派上用场。” 按照雀儿那个爹不靠谱的程度,估计女儿婚后唯一财产的嫁妆是不用有什么指望了——都卖女儿了,怎会给雀儿置办什么像样的嫁妆? 苏青鸾也知道,她这点钱是杯水车薪,治标不治本,但是,她心中的愤怒和不甘让她觉得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不然就十分坐立难安。 见雀儿仍旧要把那张银票推回来,苏青鸾压低声音说道:“听闻陈家可是家底丰厚,”她眨眨眼,“若是姐姐将来过得富贵,我可是凭借这点钱搭上了一位阔太太呢!” 雀儿哪里不知道苏青鸾是故意这般说来安慰她呢?但是她也感受到苏青鸾是真的想要帮她些什么,于是眼泛泪光地点点头:“姐姐我应了你,若是将来过了富贵日子,一定带着妹妹一起吃香喝辣!” 苏青鸾见她收下了,暗自松了一口气,点点头,警惕地瞥向格子窗外的雀儿爹,凑过去低声嘱咐一句“莫要让任何人知道,即便娘亲也不要”,便快速转身离开,留下雀儿紧紧握着那一张银票怔怔出神。 122铺子有消息了 苏青鸾回家之后,之前那一群说是来帮工的已经回去了。 按照苏广福的说法,虽然来的人挺多,但是没有几个能派上用场的——毕竟什么打鱼的打猎的甚至剃头匠都过来看有没有什么活计能赚些银钱,真正“专业对口”的泥瓦匠木工不过两三人。 苏青鸾忙说:“我已经把招工的启事重新贴好了,估计明日能有人来的。” 杨氏看了看苏青鸾的脸色,轻声问:“大丫,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看你的脸色不太好。” 苏青鸾扯了扯嘴角,努力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其实就是今天有些累了,阿娘我想早些去歇息。” 杨氏想了想自家大女儿今天的确一直在忙着跑东跑西,方才又去了趟朋友家,估计是累的狠了,连忙摆手:“你快去歇着吧,现下我和你爹二人也能照看摊子,明儿个你不去县里也行。” 苏青鸾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就回自己放里了。 回到屋里,她仿佛整个人都脱力了一般,整个人都倒在床榻上,甚至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下。 在今天没有看到雀儿之前,她从来对这个时代的“婚姻生活”没有什么直观印象。 可是今天雀儿那故作坚强制备嫁衣的样子,还有门外雀儿的爹仿佛看犯人一般看着雀儿的架势,都让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个时代所谓的“婚姻”,同她意识中熟悉的样子是完全不同的。 在这个时代,婚姻不再是“男女双方”的事情,这不单纯是社会议题,而是有相关律法支持的。 苏青鸾同田杏儿她们回程的时候,一路上借着“失忆”的由头询问了许多这时代的婚嫁风俗。 但是随着心中的疑惑一点点得到解答,苏青鸾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在今天以前,苏青鸾也不期待在这个封建统治的陌生年代,遇到什么“情投意合”的有缘人——这种在现代尚且难得的事情,跨越了时空,难度肯定会呈地狱级别倍数增加。 但是至少她曾经还冒出来过一系列“大不了就女扮男装”,或者“大不了就自己立女户”的天真想法。 然而此时此刻苏青鸾明白,先不说女扮男装涉及的户籍问题和徭役问题,但就说女户这件“相对可行”的事情,也是要等到家中没有任何男丁——也就是说至少要她阿爹和那个熊孩子弟弟都嘎了之后才可能。 ……苏青鸾自认为她还是没有丧心病狂到为了立女户就让阿爹和弟弟归西的地步。 那么最大的可能性是,若苏广福和杨氏真的为她说了一门亲事,她除非有着逆天外挂,不然就要全盘接受。 不过这种盲婚哑嫁的制度虽然糟心,但是苏青鸾对于自家的爹娘相对靠谱这件事还是很有信心的——至少他们都是疼爱自己的孩子们,不会做出雀儿爹那般卖女儿的事情。 但是之所以是“相对靠谱”,就是很多事情观念上的差异——比如什么晨昏定省,侍奉姑舅这种,虽然在苏青鸾看来是“封建糟粕”,但是估计在自家爹娘心中,那便是理所当然的。 看来自己还是要对所谓的“亲事”上心一些——至少要把自己的一些能宣之于口的条件同爹娘说一说,才不至于太过被坑。 至于不能宣之于口的——希望对方是天煞孤星人设或者穿过来的老乡能算么? 苏青鸾无厘头地想着。 脑中的思绪乱七八糟的,苏青鸾就这样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第二天起来已经是天光大亮,苏青鸾低头一看:得,竟然昨晚连衣服都没有换下来!当然,一旁的被子自然是没有盖上的。 得回现在是七月份,白日天气炎热,即便入夜温度有所下降,也不似秋冬让人瑟瑟发抖。不然估计这么不盖被子就睡一晚,第二天少不了头疼脑热的了。 苏青鸾自从跟着爹娘出早摊,除却天气不好那几日,已经很久没有睡的这样日上三竿了。 怪道上辈子总听人说“如果心情不好,睡一觉就解决了”。苏青鸾痛痛快快睡了个天昏地暗之后,果然昨天仿佛被什么无形大山压住的身心轻快了很多。 爹娘早就走了,苏青鸾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出来,发现弟弟和妹妹正在院子里用朝食。 见苏青鸾出来了,苏玄鹤指了指灶房的方向:“阿姐,锅里还有稀饭,还有阿娘拌的野菜和昨天剩下的炸鸡骨头。” 苏青鸾点点头,转身端了早饭过来坐在院子里的小木桌旁边,同弟弟妹妹一起用饭。 这时候,苏青鸾感觉一只柔软的小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是苏雪雁这个小丫头。 苏青鸾见她一脸小大人的样子严肃地摸着自己的额头,笑着扭过头去问她:“你摸出了什么没有啊,小郎中?” 小丫头并没有注意到——或者说,三四岁的小孩子也根本注意不到——阿姐语气中的揶揄,十分仔细地在苏青鸾光洁的前额上来回摸了好几下,才点点头:“阿姐没有发热,不需要喝药。” 苏青鸾被妹妹这贴心又可爱的举动萌得心肝乱颤,把妹妹抱在膝盖上猛亲了两下:“雪雁这么念着阿姐,阿姐就不生病啦!” 对面的苏玄鹤非常臭屁地“切”了一声,表示没眼看。 虽然爹娘说今日不去镇子上也行,但是苏青鸾想想昨日铁匠铺的经历,还是有些不甘心,想要看看能不能用更便宜的价格多得几个趁手的工具,于是在拜托对面李家的孙桂香看顾一下弟弟和妹妹之后,还是去了镇子里。 铁匠还是那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说到底还是技术太落后,造成人工成本太高,苏青鸾本身对于钢铁冶炼又没有什么研究,虽然知道《天工开物》之类的书上定然有可实行的方子,奈何只知道个大概,说了也没用。 商谈无果,苏青鸾还是去了自家摊子那边,不曾想刚刚到那儿,杨氏就告诉她,方才梁掌柜差人来问她在哪儿,说是有事找。 苏青鸾一挑眉,三步并作两步朝鸿福楼的方向追赶,果然追上了那个小厮。 到了鸿福楼,梁掌柜一脸十分纠结的神情:“贤侄女,你之前让帮忙看着有没有突然闲置的铺子,倒是有消息了,但是……” 他看了苏青鸾一眼,欲言又止。 123反常的租金 苏青鸾自从认识梁掌柜之后,还未曾在他脸上看到过如此为难的神色,这反而让她有些好奇,到底那铺子的东家是何方神圣,竟让梁掌柜露出这种类似于“牙疼”的表情。 梁掌柜沉默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一两句委实讲不明白,咱们还是去看一看吧。” 苏青鸾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十分痛快地跟着梁掌柜一路沿着街道行过去。 路途中,梁掌柜告诉苏青鸾:“之前那个在许师傅耳朵边儿传你要取而代之的那个钱六,我让他卷铺盖走了。” 恩?苏青鸾猛地抬起头来:“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么?” “小人之心呗,”梁掌柜冷哼一声,“寻常他们后厨那帮偷吃偷拿些东西,我都可以容忍,但是这样动辄妄加揣测,搬弄是非的人实在不是什么安稳性子,最好早日踢开。” 苏青鸾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那钱六她也有些模糊的印象,虽然说有股子机灵劲儿,但苏青鸾发现不止一次,他在许远威注意不到的时候就会偷奸耍滑。 这样原本就并非踏实肯干的,若再加上搬弄口舌,甚至到了许远威对梁掌柜这个东家都生出不满的地步,实在是有些危险,早日让他离开,无论是对许远威还是整个鸿福楼都是一件好事。 “谢谢您。”苏青鸾笑道。 “谢什么?”梁掌柜不太在意地拍了拍圆圆的肚子,“原本这种没有太大本事,又到处挑事儿的人,我也会辞退的。” 苏青鸾摇摇头:“虽然并非您的本意,然而那钱六的根本目的是想要把我从‘鸿福楼’赶出去的。”只不过他错想了,苏青鸾同鸿福楼仅仅是合作关系而已。 梁掌柜这么做,也算是替苏青鸾出了一口气。 梁掌柜笑呵呵地摆摆手:“贤侄女又帮我解了一次围,这点小忙算什么?” 两个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间铺子面前。 苏青鸾看着眼前的地段,很是吃惊:这里即便不是镇子上最为繁华的地方,也算是靠近主要街道的繁华地段。 唯一不同的是,同别家店面前门庭若市不同,这一家铺子门口虚掩着,却没什么人的样子。透过两扇门间隙看过去,里面也是黑洞洞的,看不很切。 苏青鸾小心靠近梁掌柜,低声问道:“梁叔,我的预算可不是特别宽裕,而且估计可能会半年支付或者月度支付租金的,这种地段的价位……” 她曾经粗略地打探过镇子上各个地段的商铺租金。 乐丰镇虽然不算人口密集的大镇子,胜在地处交通要道,往来的行人客商以及赶考的读书人,除却寒冬,其余时间都是络绎不绝。 这样便导致了这小镇本身虽然不算特别繁华,但是被往来的客人带动,一来二去竟然经济繁荣了起来。 因此,这里的商铺,尤其是靠近主要繁华地段的铺子,租金的价格是要比寻常小镇子上商铺的租金要高出些许的,甚至能媲美一些不是特别繁华的城市。 乐丰镇铺子的租金基本都在每年二三十万两,好一些要四五十万两,但是苏青鸾估摸着眼前这铺子的地段,租金怕是要奔着五十万两往上了。 为了心里有个底,苏青鸾没有贸然进入那间铺子,而是先把梁掌柜拉到一边,有些忐忑地问道:“梁叔,您跟我交一个实底儿,这家铺子的租金到底多少银钱?” 看梁掌柜那张圆脸纠结的都成菊花包子了,难道是碰到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的主儿了? 想到这里,苏青鸾怕梁掌柜为难,又补充道:“梁叔,虽然我想要尽快有自己的铺子,但也知道这事儿急不来,而且我现在还有鸿福楼的收入,不着急这一时。” 梁掌柜却摇摇头:“这间铺子开出的租金,一年这个数!”说罢,伸出两个手指。 “二……!”苏青鸾惊讶到几乎喊出来,却立即发现周遭异样的目光都转向她这边,连忙降低了自己的嗓音,“二十两?便是那偏僻后巷的铺子,租金也要十七八两了吧?这般繁华地段,竟才二十两?” 也难怪苏青鸾如此惊讶,苏青鸾所在这条街,曾经是她理想当中开店的选址,无奈租金太贵,随便一家小一点的铺子,租金就要六七十两,而且很难还价,而且这还是年付的价钱,若要月付季度付,又要贵上一截。 当然,一年六七十两的租金换来的客流量也相当可观——毕竟这条街是从进入镇子到出镇子的必经之路,所以这一条街上的铺子,没有租不出去,只有抢不上付房租的时候。 随即,苏青鸾想到一个可能:当一个看似非常不错的商品要以明显低于市场价格出售的时候,那里面应该是有坑的。 这么一想,苏青鸾向着梁掌柜递出去一个疑惑的眼神,得到了梁掌柜默认一般地点头。 呵,果然有坑。 苏青鸾心中默默吐槽一句,但是她也知道,梁掌柜不会故意坑自己,这铺子地段好也是真的,价格低也是真的。 见女孩一直低头不语,梁掌柜以为苏青鸾觉得自己不厚道,明知道里面有猫腻,还要让自己来一趟。想到这里,他连忙解释道:“贤侄女别误会,我是真的感觉感觉过了这个村儿,就没有这个店了。” 能够用平时三分之一的价格租下来地段如此好的店铺,简直天上掉馅饼儿! 苏青鸾笑着点点头:“梁叔自然不会坑我,只是看来这铺子缺点的确是有——而且不太好解决。” 梁掌柜点点头:“贤侄女有所不知,这才是我真正为难的地方——若这铺子一无是处,我也不至于让贤侄女费心跑一趟。” 苏青鸾点点头:“听梁叔这么说,我反而有些好奇这铺子到底如何了。”怎么能让梁掌柜为难成这样。 虽然有一定的心理准备,能让梁掌柜为难的,绝对不是啥鸡毛蒜皮的难题。 可是,在苏青鸾敲门而入,看清这件铺子内里的具体环境到底是什么样子,还是有些惊呆了。 124积水 苏青鸾推开那店铺门之前,实在没想到眼前的光景——这是误入什么威尼斯水城了吗? 原本这家铺子是卖各种乐器,什么古筝古琴琵琶洞箫…… 结果现在不知为何,整个店铺里的地面上汪洋一片,各种制作精良的乐器就那样泡在水中,有的都已经开裂变形,眼看就是报废了。 而铺子里的人趟着水,无论谁都是行色匆匆,着急把乐器搬到不受这积水影响的高层货架上。 即便如此,泡在水里从而损坏的乐器也是不在少数。 见有人来,一个伙计忙不迭趟着水过来笑着问道:“客人想要买什么乐器?现在都是便宜卖,多买还有赠品,赶上就划算!” 苏青鸾摇摇头:“我不买乐器。” 伙计见状,立刻收了笑模样,转过头去,变脸速度堪比翻书。 苏青鸾饶有兴趣问道:“这就是贵店的待客之道?” 那伙计转身回头看了苏青鸾一眼,哭丧着脸道:“我说这位小哥儿,您别拿我们开玩笑了成吗?没看到这儿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吗?” 苏青鸾也没有再为难那小伙计,只问旁边的梁掌柜:“梁叔,这是怎么回事?” 梁掌柜摇摇头:“说起来也是这家倒霉罢了。” 原来,前些天接连下了许多场大雨,导致很多地方的地面坍塌。 但是一般的建筑下层都有地基,轻易不会导致地面的沙土流失从而地面塌陷。偏偏这一家的前一任东家曾在屋内偷偷私建了地下室,虽然到这家的时候填埋了回去,到底破坏了地基,长年累月,地下早已破败不堪。 长时间没有沙土石块填埋,地基空虚,这遇到大雨一冲,地面就塌陷了。再加上最近雨水颇多,地下的水一下子翻上来,把靠近地面摆放的乐器浸泡了一大批,而且店面里面也是一片泽国,眼见不能进入。 而现在想要在店内行走,也需要木板和石块铺就的“通路”。小心翼翼踩踏而过。 其实这种情况说好办也很好办,只要等到积水退下,用砂石填埋地基缺失的部分加以夯实,再重新把店内的地面修整一番便好。 可难就难在,现在是夏季多雨的季节,可能没有等到屋内的积水退去,下一波雨水又来了。 这年代又没有现代那样大型的抽水机,能够在短时间内把积水抽走,所以某种意义上算得上是“听天由命”了。 苏青鸾和梁掌柜站在门口,既不买乐器,也不转身离开,显得十分引人注目。 不一会儿,就看到一位身着淡青色直裾长袍,身材瘦削的青年走过来抱拳问道:“二位客官是到我这‘宫羽阁’有何指教?” 苏青鸾也还了一礼:“听闻店家想把这铺子出租?” 梁掌柜见苏青鸾这么问,有些被吓了一跳,立刻扭头看向她,那表情仿佛在说:你开玩笑吧?我已经把这家店的实际情况告诉你了,你怎么还想接下这个烫手山芋,想要租下这铺子啊? 苏青鸾仿佛没有感受到来自梁掌柜眼神的碎碎念,仍旧笑眯眯看着对面的青年,那青年脸色蜡黄,眼眶下面还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很显然是精神不佳。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苏青鸾,叹了口气:“这位小兄弟,若是一时心血来潮,还是不要拿在下开玩笑。”说完,他露出了一个仿佛是要哭出来的苦笑,“在下现在实在是经不起任何玩笑了。” 苏青鸾看着地面上的积水:“这种程度的水洼,有个三两天应该就能退下去吧,就算现在是多雨季节,只要再等一二个月,入秋了之后,雨水就会少很多,何必就着急在此时此刻低价出租铺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苏青鸾总觉得这店家没完全说实话。 果然,那青年还是在打哈哈:“既然铺子已经被水淹成这个样子,还不如把租金降低一些,这样好歹有人能来租用。” 苏青鸾仔细打量着那青年:“您开出的价格可算得上十分优惠呢。”何止是优惠,简直可以算是打骨折的租金了。 即便这家店面比较窄小,粗略按照别家的行情推算下来,就算不能达到年租五六十两银的价格,那至少也要四十两往上走。 现在这家居然开口只要二十两年租,这让苏青鸾一瞬间就把警戒值拉高了——看上去能占便宜的,实际上很可能是有大坑! 听到苏青鸾把重音放在“优惠”那两个字上面,那青年的嘴巴紧紧地抿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耐烦地问:“你租还是不租?我这边还忙着呢!可没有那许多闲工夫!” 哟呵,居然恼了? 苏青鸾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选了一个折中的理由:“您看这一口气拿出几十两,于我来讲不是个小数,我要回去同家人商量一下,两日后再来。” 见她似乎真的有租铺子的意向,那年轻人又恢复了最开始那种彬彬有礼的样子,对她作了一揖:“若是小兄弟家人有意,租金好说。” 苏青鸾猛地抬头:“便宜到这种程度,还‘租金好说’?” 对方显然也知道自己一时情急说溜了嘴,又紧紧抿住嘴巴,不说话了。 回程的路上,梁掌柜有些歉意道:“贤侄女委实对不住,我只见那铺子地段难得,也见到那铺子被水淹了,心说过了这村就没有了,没细问那么多。” 很显然梁掌柜原本对于“租金低”没有往深里面想。但是“宫羽阁”那瘦削青年火急火燎忙着往外出租店铺,甚至不惜租金打骨折的架势,简直是把“这屋子有猫腻,我着急出手”这几个大字都写在脸上了。 这反而让苏青鸾和梁掌柜都犹豫了。 不过…… “想想看也未尝不是什么好事,”苏青鸾回想起那青年一眼能看到底的面部表情,“至少那人不擅长说谎。”虽然他尽力了,然而他的表情还是出卖了他。 梁掌柜听了也笑着摇摇头:“虽然有些可惜,但是贤侄女还是暂且不要考虑这一家了。” 苏青鸾眼珠一转,却是反问道:“梁叔,您认为那店家急着把店面出租的原因会是什么?” 125去借书 梁掌柜听苏青鸾这么一问,思索片刻:“在商言商,商人无非逐利而已。一般低价出租店铺,通常是害怕店铺长时间闲置下来。” 苏青鸾摇摇头:“可是您也知道,这条街是出入城的必经之路,在这一片,没有比这条街更加繁华的地界了。”所以单论这条街上的租金才会比余下地段高出那么一大截。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这条街上的店面从来就是抢手货,哪怕如同这次产生地陷这般店铺本身产生了这样那样的问题,也是短暂的,所以苏青鸾实在很难想象要如此低价出租店铺的理由。 想了想,苏青鸾觉得自己应该是遗漏了什么细节,但她对于这个时代房屋租赁的细节问题没有什么研究,实在没有什么头绪。 “梁叔,您有什么关于房屋租赁条文的书籍么?” 梁掌柜不料苏青鸾这么一问,有些苦恼:“我一个生意人,哪里有律法相关的书籍?这种书籍除非是涉猎相关事务的官员,要么就是广博涉猎的读书人。” 广博涉猎? 说起来苏青鸾倒是知道一个人,但凡有人提及他,就说那个人“学识渊博”,这样的人按说家中应该不少,不知道能不能问问他? 想想周遭人对那人的评价,苏青鸾心说他应该是挺乐于助人的性子……吧?更何况严格说来也帮过她的不是么? 虽然按照当时那人的反应来看,应该是好玩大于帮忙的。 心中打定了主意,苏青鸾同梁掌柜道谢后便告别了。 收摊之后回家的山间小路上,苏青鸾见周遭除了她苏家一家三口之外,周遭没有旁人,便问道:“阿爹阿娘,您二位知道沐先生家在哪儿吗?” 杨氏同苏广福互相悄悄对视一眼,杨氏不由得问她:“大丫啊,怎地突然问这个了?” 苏青鸾没有注意到爹娘之间默契而不同寻常的眼神流动,只实话实说:“哦,想要找一本关于律法的书籍,想想大家都说沐先生博学,想必各种书籍也很多,没准儿问问他就能知道呢?” 就算是没有想借的书籍本身,苏青鸾琢磨着正所谓“人以群分”,没准沐行之便认识哪个相关工作的人,能借她相关的律法条文来看看呢? 只可惜这年头估计没有什么“法律咨询”的职业,不然直接交费去询问专业人士便好了,苏青鸾无厘头地想着。 苏青鸾这想法很纯洁,然而她不曾想,杨氏完全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杨氏看看大女儿的脸容:十三四的少女虽然尚且有未褪的稚嫩,却已经初见清丽风华,再过个三五年,必定会出落的更加引人注目。 只不过现在的她身着男装,浑身上下半分装饰也无,不知道今后便宜哪个臭小子……只是若女儿看中了那沐先生的话…… 杨氏有些苦恼:虽然平素口头上有过打趣,但那沐先生的身子骨委实不太好…… 心中乱七八糟想过无数念头,杨氏还感叹,自己闺女找借口还挺像那么回事——借书什么的,显得自己有学问还顺理成章。 苏青鸾要是知道杨氏的脑内活动,估计会大声吐槽一句:娘亲您真的想的有些太多了点儿! 当然,如果她知道自己的爹也是差不多想法,那估计会更加槽多无口。 不过无论两口子脑内如何各种思绪万千,苏青鸾还是知道了沐行之的家所在的位置——毕竟这又不是啥秘密,苏青鸾之前不知道只是她不曾上心打听过。 回家后,苏青鸾直接没进家门直接奔着沐行之家冲了过去。 沐行之家距离有约莫两刻钟的脚程,岁青鸾转过一个路口,就见到一家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但的确非常显眼的农家小院。 说它没什么特别,是因为从建筑结构上来讲,这小院同别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都是黄土矮墙和紧闭的木门。 但之所以说它显眼,是因为别家院子内都种一些果树或者爬藤类的植物,而只有这一家是种了竹子的。 那挺拔高大翠绿的竹节伸出黄土墙外面,显得那样生机勃勃,仿佛是路标一般,让苏青鸾隔着好远便能一眼望到。 不曾想眼见目的地接近,原本只是有几朵云彩的天空不知在什么时候,整个都昏暗下来,浅灰色的云乌压压地占据了整个天幕,让苏青鸾觉得它们马上要掉下来一样。 “马上就到了怎么突然变天……”苏青鸾无语地嘀咕了一句。 虽然夏天这种突然乌云密布进而狂风大作雷雨交加的天气十分常见,不过今年是不是有点太频繁了——这距离上次被浇成落汤鸡才过了多久啊? 苏青鸾心里吐槽,脚下的步子却没有停下,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沐行之家院子的外面。 她走上前去敲门,但是一直都没有人来应门。 难道真的是不在? 正在这时候,越压越低的乌云终于开始落下豆大的雨点,一颗颗砸在苏青鸾的身上。 这时候,苏青鸾已经敲了约莫半刻钟的门,都没有人回应,因此她想着估计这院子内的人都不在家。 沐行之家处于这条小路拐角的位置,距离左右邻居都有一定的距离。虽然平时由于左右都不挨着,不太方便串门,但是这时候就刚好方便苏青鸾可以放飞自我。 她抹了一把脸,双手叉腰看向天空:“个贼老天!就不能慢点儿下雨吗?姑奶奶我不过出来办点事儿,至于非要挑这种时候下雨么?!我——” 苏青鸾原本打算一顿祖安输出,却在这时候听到门内问道:“请问是哪一位?” “……”我了个懵逼老天爷,苏青鸾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自己在别人门前因为一场急雨而冲着老天爷发疯,结果被主人家刚好看到……简直尴尬爆炸好么?! 等等,这院子里不是没人么?不然刚才那么久为什么没人应门…… 苏青鸾心中乱七八糟的想着,又听到门内的嗓音更靠近,也更清晰可闻:“请问是哪位?” 126奇怪的感觉 门内的询问声让苏青鸾疯狂吐槽刷屏的内心不得不被迫按下暂停键,动用自己全部的自制力摆出一个特别文静的表情问道:“请问沐先生在吗?我想麻烦沐先生借一本书。” 随着“咔哒”一声响,木门开了,苏青鸾连忙上前一步行了个叉手礼,随即抬头一看,全身都有些僵硬了:开门这位不是别人,不正是第一次碰到沐行之那时候社大死的推轮椅老伯吗? 不过别慌!苏青鸾安慰自己道:前两次碰到沐行之都没有看到这位,过了个把月的时间,现在自己又是男装,这老伯也许不记得自己—— 结果下一刻,对面就将她的幻想完全打破了,对面的老伯上下打量一下她,原本有些生人勿近的严肃脸缓和了下来,开口暴击:“这位不是那天在河边碰到的小娘子么?您这一身打扮是……?” 苏青鸾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被雨打湿的男装,不好意思道:“这样只是为了行走方便……”说着,她轻轻拍了拍衣服上刚刚沾上的雨水。 松伯看了看苏青鸾,又抬头看了看天气:“您且进来避避雨吧,不过请尽量轻声一些——东家方才用了药,歇下了。” “东家?”苏青鸾想了想,“是沐先生?” 松伯点点头。 苏青鸾脸上浮现出歉意:“诶呀,那我来的真不是时候,多有打扰实在抱歉。” 松伯却摇摇头表示无妨。 跟着松伯走进院内,苏青鸾发现虽然沐行之家的院子从外面来看除却那一片竹子,同别家无甚区别,但院落里面却别有乾坤。 不同于她去过的孙桂香或者柳儿家的院落是黄土铺就的地面,沐行之家从院门到屋门口这段路上都铺上了细细的石子,再加上细碎的沙子,踩上去没有黄土那样松软。 而且这一层“道路”比黄土的地面稍高,所以即便现在下雨,雨水也会快速渗到两侧,自己踩在这砂石铺就的小路上,竟然没有泥泞的感觉。 苏青鸾用目光丈量了一下这个宽度,应该是可以容纳沐行之那个轮椅轻松通过。 而且同别家入户门设有门槛不同,沐行之家无论是大门或者房屋的门口,都是没有门槛,入门处的台阶旁边也有着缓缓的斜坡,更方便轮椅进出。 苏青鸾跟着松伯来到前厅那间房——说是前厅,也不过是比旁边的草房多了一张木桌两张木椅而已。 “请稍等片刻,我去端一碗热姜汤来。”松伯朝苏青鸾说道。 苏青鸾连忙摆手:“不用麻烦了,本来我只是想要来借一本书,可现在沐先生在病中,我前来打扰才是失礼。” 其实之前甜杏儿她们也曾经说过,沐行之身体病弱,动不动就要闭门谢客十天半月,苏青鸾也只不过来碰碰运气,谁知道刚好这么寸。 不过想起印象中沐行之瘦削的身形和苍白的脸色,苏青鸾微微皱眉:能让人如此经常缠绵病榻,到底是什么病症呢?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因为从内室传来一个低低的,极其虚弱的声音问道:“松伯,是谁来了?” “东家您怎么起来了?”松伯三步并作两步朝内室走去,而苏青鸾也尴尬地站起身来:别人生病卧床,她前来叨扰,也真是有些太过不合时宜。 “随我更衣,如此不成体统怎可见客……”沐行之低低的声音传来。 这句话让苏青鸾简直想要扔下一句“不用麻烦了我现在就走”,可是看了一眼外面越来越急的雨势,又实在为难——更何况趁着主人更衣,自己就跑路这个行为恐怕更加失礼吧。 于是她只能仿佛等待班主任检查作业一般地乖乖坐在椅子上,心说今天是真不该来,折腾人家病号儿不能好好休息,而且自己也是尴尬的手脚都没有地方放了。 片刻之后,松伯推着木轮椅出来。 沐行之还是那种弱不禁风的瘦削样子,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了。 “原来是苏娘子。”沐行之微笑道,“不曾想你会前来。” 苏青鸾心里吐槽自己:看吧看吧!哪个病号会喜欢被访客从舒服的被窝里面挖出来呢? 但是来都来了! 苏青鸾心说,大不了速战速决,让病人快些休息! 于是她上前一步行了个福礼,干脆说道:“我想赁个铺子。”于是她简明扼要地将自己看到那个铺子不同寻常的低价还有自己的担心,以及想要借房屋租赁相关律法书籍的要求说了一遍,突出一个高效迅速。 大概是没见过嘴皮子仿佛报菜名一般利索的,对面两个人都被说得呆了一下,随即沐行之失笑道:“苏小娘子倒是不用这么着急。” 说着看向松伯:“去拿块帕子来,至少让苏娘子擦把脸。” 随着这句话,苏青鸾才感觉到,自己才觉得雨水顺着自己的脸颊和发丝落下来。 “哦,不用麻烦,我马上就回去……”话没说完,松伯已经转身出去了。 苏青鸾:……哦,有点尴尬。 这里是堂屋,虽然外面雨声阵阵,但正门并没有关上。苏青鸾感受着从门口吹进来的凉风,看着沐行之身上单薄的衣衫,有些担心地蹙眉:“沐先生,你在这里吹风不要紧么?” 虽然现在是夏日,这雨中的微风并不寒凉,不过毕竟沐行之在病中。 不曾想,沐行之摇摇头口称无妨,随即转身看向她微微一笑:“不是说要直呼姓名,怎的也开始唤‘先生’了?” 苏青鸾眨眨眼,反应过来:“哦,最近认识了几个朋友,她们都这么称呼你,我跟着耳濡目染也就习惯了。”倒也一直没有发觉有什么问题。 沐行之一笑,不置可否,只问起另外一件事:“听闻苏娘子之前是被抱错的大户人家收养?” 苏青鸾点点头:“可是我不记得了,听说是回来花溪村的时候落水发了一场高烧,醒来就忘了许多事。” “原来如此近旁也有抱错婴孩的事情发生……”沐行之有些感叹,“我听友人都城来的友人讲述,那安宁侯府的小娘子也曾是被抱错了呢……” 明明只是一件很普通的八卦,然而苏青鸾却觉得自己的反应很奇怪:她听到“安宁侯府”这四个字的时候,为什么心脏会无故跳的那般剧烈? 为什么心里会浮现出一种……怨恨的感觉? 127诊脉 苏青鸾摸了摸自己胸口的位置:感觉心脏突然很难受,就像是被什么无形的手捏紧了一样。 那种压迫感,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着痕迹地将苏青鸾的反应尽收眼底,沐行之眼中闪过微光,表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地问道:“苏娘子,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苏青鸾微微蹙眉:“我也不知道,突然感觉不太对劲。就像是被捏紧心脏的感觉。”难道,这个身体有什么心脏病史? 千万别啊!她上辈子和病魔缠斗了那么久,难道穿越了还要来一次? 吐槽到一半,手腕上突然传来温凉的触感,苏青鸾倏然转头,却见沐行之不知何时已经将轮椅摇到自己近前,而他纤长而苍白的手指正执起自己的手腕。 苏青鸾下意识地想要把手腕抽回来,然而沐行之微微用力,她竟然没有能够挣脱。 “莫要惊慌,”沐行之的表情很平静,“我常年卧病,通晓几分杏林之术,方才观苏娘子之状,恐是有心悸之症,且容在下探看一二。” 苏青鸾一下子明白过来:整了半天刚才人家看到自己又皱眉又捂胸口的,以为她心脏病发作呢。 不过鉴于方才她的确反应十分不对劲,苏青鸾并没有拒绝,只轻声道了谢。 说起来两辈子加起来她还是第一次体验“诊脉”这件事,不得不说还是一件很新奇的体验。 不过如此近距离看着对面的沐行之,苏青鸾才发现,虽然这个青年的五官只能用清俊来形容,并不怎样出挑,但一双眼睛却十分出色。 那眼角微微上翘的眼型是介于凤眼和桃花眼之间,既不失凤眼的锐气,又多了三分桃花眼的多。而且这仿佛小扇子一样的睫毛…… 啧啧啧……苏青鸾暗自咋舌:一个男人竟然有这么长这么浓密的睫毛,简直让她嫉妒!不知道能不能拔下来贴在自己的眼皮上…… 正当苏青鸾内心无厘头弹幕刷屏的时候,松伯正从外面戴着斗笠穿着蓑衣,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有一碗冒着热气的东西。 苏青鸾不知道为什么,方才和沐行之相处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但是松伯一进来,沐行之给她诊脉这个动作让她感觉自己好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抓包的样子,于是下意识地把手腕缩了回来。 这一次,沐行之倒是没有阻止她,而是也收回了自己的手,点点头:“苏娘子身体康健,方才不适可能是最近情绪不佳,或者睡眠不稳。” 苏青鸾想了想:的确,昨天因为雀儿那个糟心的婚事联想到自己的命运,她前半宿都没怎么睡得安稳,今天又因为那个铺子一路跑过来。 难道刚才那种心悸的反应真的是最近有些累了? 这么想着,苏青鸾笑着看向沐行之:“谢谢你,我会回去好好休息的。” 松伯将那托盘端过来,放在苏青鸾的面前,苏青鸾这才发现,除却一碗热气腾腾的,闻着味道应该是姜汤的,还有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巾帕。 “家里就我和东家两人,实在都是些粗糙用度,这帕子是新的,方才又用水重新洗了,这位……”松伯表情似乎有点牙疼地犹豫了一下,“这位小娘子且放心用便是——姜汤驱寒,也请用。” 苏青鸾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先拿起那巾帕擦了擦脸上和额角的水渍——虽然已经干得差不多了——然后把那巾帕又放回托盘上。 “这帕子是熏染了什么香料吗?”苏青鸾笑道,“很淡雅别致的味道。” 其实是有些像草本药物的苦香味,不过苏青鸾不确定是熏香还是药物的味道,更何况一般来说不会给客人使用浸了药汁的巾帕吧? 果然,沐行之笑道:“是我自己调制的香料。” 苏青鸾点点头,内心松了一口气:好险啊,没把“怎么一股药味儿”这句话说出口,不然可算丢脸丢大发了。 端过来那碗姜汤一口气喝下去,苏青鸾感觉自己全身都暖和起来了。 虽然方才被雨水打湿的衣衫还是有些潮气,但是苏青鸾却觉得比刚才好受多了。 这时候,沐行之又转身对松伯道:“推我去书房,苏娘子,你也一起过来吧。” “我?”苏青鸾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不是说要来借书?”沐行之说着,轻咳了两声,松伯立刻将外面穿的蓑衣解下来,露出里面藏着的一件青白色的外袍,披在沐行之的身上。 苏青鸾再度道谢,心里琢磨着沐行之明明生病,还这么耐心对待自己这个不速之客,实在太够意思了,无论能不能找到称心的书,她怎么也要做些什么吃食表达一下谢意。 这么想着,苏青鸾已经跟着前面两人穿过长廊,走到了一间比之前那前厅都大的房间外。 这间房从外面看来平平无奇,但是随着松伯推开房门,苏青鸾简直惊呆:难怪不止一个人说沐行之家藏书众多,这屋子里放满了直通屋顶的高大架子,没个架子上面都有许多书籍。 而且不仅仅是线装书,还有竹简和布帛做成的卷轴,看上去像是古籍。 别说是这种文盲遍地走的年代,苏青鸾可以肯定,哪怕是放到现代,以沐行之的藏书量,他这些书也可以当做是一个小型的图书馆了! “这……这么多书都是你的?!”苏青鸾蠢蠢欲动,“我能……能多借几本书吗?” 也不怪她有些结巴,实在是心情有些激动。 自从她穿越以来,除却梁掌柜那儿签订的合同,她基本上还没有看到过什么书籍,精神生活简直贫瘠异常。 刚刚穿越过来,由于对新环境的不适应,大大抵消了这种缺少精神文化消遣带来的无聊感,但是随着她越来越适应这边的生活,掌握了使用这个时代工具的节奏,熟练之后,空闲下来的时间就会越来越长。 现在这么多书,是多么好的打发时间的事情啊!苏青鸾盯着那些书架,简直眼睛放光:好歹她也是经受过许多年义务教育和高考的洗礼,古言阅读的基础还是有的! 沐行之笑着点点头:“只要看过之后记得归还,当然可以,请问苏娘子喜欢看什么书?” 128试探 苏青鸾自然不可能知道具体的书名,她只是把自己想要的书的种类告诉沐行之。 除却两三本租赁店铺涉及的律法条文,苏青鸾还借了三本“闲书”——一本游记,一本类似聊斋的志异,还有一本诗歌集。 让苏青鸾惊讶的是,在如此庞杂的书籍储存室内,无论苏青鸾想要什么样的书,沐行之总是能几乎不假思索地告知她想要的书籍在哪一层哪一格——自然由于行动不便,拿取书籍的这个任务是交给了松伯来完成的。 而苏青鸾越看越心惊:沐行之对于这些书籍的位置如此熟稔的原因无外乎两个——其中一个是他手不释卷,每一本书都看过无数次,自然知晓它们的位置;另一个可能就是,这人过目不忘,无论什么书,只要一次就能记住书中的内容和摆放位置。 ……无论哪一种,都十分恐怖好么?学霸和学神对于苏青鸾自己这个学酥来讲都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松伯每找到一本书,就会放在苏青鸾的手上,不一会儿,苏青鸾的怀里就摞了五六本书。 这些书没有固定大小的装帧,尺寸各自不一,且又不是现代那种质地非常坚挺的硬壳书,苏青鸾便感觉到那一摞书有些摇摇欲坠,想要干脆放在地面上重新整理一下再抱起来。 不过她还是晚了一步,下一刻,她怀中的一摞书稀里哗啦地散落了下来,而沐行之的轮椅,正是对着这一摞书砸下来的地方。 于是沐行之不由自主伸出手来去格挡,甚至出手抓住了其中一本书。 “你没事吧?!”苏青鸾吓了一跳:原本人家沐行之就是病人,这些书虽然不是硬壳书,这么兜头砸下来估计也挺疼的吧。 “无碍。”沐行之倒是温和地摇摇头没说什么。松伯原本想上前一步,却被他一个眼神阻止了。 “实在抱歉,我没有拿稳……”苏青鸾口中乱七八糟道着歉,蹲下身去一本一本把书捡起来。 “喏,这里还有一本。”沐行之将手中接下来那一本递给她。 苏青鸾点点头道谢,原本想要伸手接过那本书,却突然盯着沐行之持书的那只手,有些怔愣。 沐行之一瞬间就觉察到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而并非手中那本书,垂眸看了一下,眸光一闪,不动声色地问道:“苏娘子,在下的手是有什么问题么?” “啊,不是……”苏青鸾连忙摇摇头,心说既然被觉察到盯着人家手看了,还是解释一下,不然感觉挺像是啥变,态一样。 她接过那本书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沐行之那递给她书的手笑道:“因为听我的朋友说,沐先生您是惯用左手写字,但是方才……” 她看了看沐行之刚刚收回去的那只右手:“方才您下意识用的是右手接住掉下来的书呢。” 苏青鸾说这话的时候,是背对着松伯,所以并没有发觉松伯的眼睛微微眯起来,闪过凛冽的寒光。 而沐行之若无其事道:“所以呢?” “用左手写字应该是沐先生特意练习的吧?不过在突发事件当中,还是会下意识优先用到最习惯那只手。”苏青鸾感叹道,“后天训练用不惯的手真的很辛苦,我有一段时间右手伤了,只能用左手吃饭,结果连汤匙都用得费力,每天吃饭仿佛受刑……” 苏青鸾感叹道。 当然,她手腕受伤的经历并非这辈子,而是上辈子的事情,但被迫从零开始用不熟悉的手学习用餐具吃饭,绝对是永世难忘的记忆。 最后她仿佛下总结一般向沐行之伸出大拇指:“您竟然能够把不习惯用的手训练到写出那么漂亮的字,真厉害!” 她是真的没有想太多,毕竟自己就有“训练未开化四肢”的经历,至于别人愿意用左手写字那也是人家的个人爱好,她只是感叹一下,并无深究的想法。 夏天的雨水经常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方才雨势还大的看不清道路,现在这么一会儿反而放晴了,让苏青鸾原本想要厚脸皮借个蓑衣斗笠什么的打算全都省了。 “既然如此,借的书我会尽快归还。”再度弯腰行礼,苏青鸾转身告别了。 等到苏青鸾出了院门,松伯关上院门转回屋内,听到沐行之问他:“松伯,你怎么看?” 此时此刻沐行之虽然还是坐在轮椅上,一副面色苍白体型瘦削的样子,但是说话却柔和不失沉稳,方才虚弱而中气不足的样子一扫而空。 松伯推着沐行之出了书房到前面堂屋,指了指那一碗姜汤:“我在姜汤里面加了点东西,虽然于身体无害,却有些特殊的味道,她却丝毫没有注意,一饮而尽。” 那味道虽然也是辛辣,但后味有些发苦发涩,同寻常的姜汤不尽相同,倒是同一味常用的毒药很相似。 “更何况那热巾帕上面浸有消融易容的药水,那位苏娘子的面容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松伯摇摇头,“看来苏娘子的容貌就是她本来的样子了。” 沐行之点点头:“我趁着方才诊脉的时候,也试探过,她脉象虽然康健有力,但并没有丝毫内力。” “如此,这位苏娘子算是无辜之人?”松伯挑眉。 “是否无辜还尚未可知,倒是个敏锐的人。”沐行之笑着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竟然在这种小事上出了纰漏,实在是大大不该。” “东家……” “总之,这位‘苏青鸾’的疑点仍旧未曾完全理清,不可疏忽大意。”最让沐行之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难道世界上真的有那么巧的事,能够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刚巧出现在同一地点么? 但如果苏青鸾真的是原本被安宁侯府抱错的娘子,那么她前后宛若两人的巨大差距有事怎么回事呢? “我总觉得,”沐行之修长的手指有规则第敲打着木轮椅的扶手,“这位‘苏青鸾’同近来宫中极为受宠那位许琳琅有什么手尾。” 这只是一种预感,并不曾有证据,但却无比强烈。 129炸茄盒 苏青鸾自然没有察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被试探了,她现在正匆匆赶回家中——毕竟虽然雨已经停了,但天上还是阴云密布。 好在这一次她的运气不太差,直到进门,雨点也没有再落下来。 因为借书耽搁了一些时间,她回家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杨氏见她进门,连忙迎了上来:“刚才下得好一场急雨,你有没有被淋?” 苏青鸾摇摇头:“只被淋了几滴雨,不碍事。” “诶呀,那要煮一碗姜汤!” “娘,您别忙了!”苏青鸾连忙叫住杨氏,“方才在沐先生那儿,已经喝过姜汤了。” “沐先生总是这般细心……”杨氏感叹又有些敬佩,“村中谁有个什么事情去问,他都十分耐心,从不见他和谁高声过,是个脾气顶好的人呢!” 苏青鸾点点头:“而且沐先生家有很多书,您瞧,我借了好几本呢!” “诶唷,这书可是金贵,你可快些放好,莫要损毁了。”杨氏看苏青鸾想要往灶房这边走,连忙把她推出去。 苏青鸾也明白,这时代纸张和书籍的贵重程度完全不是同一个等级,于是乖乖把书放回自己房内,还特意放入床头那个上翻的箱柜里面,防止若是打饭茶杯什么的沾湿了书籍。 收拾好书籍,又去看了看弟弟妹妹写大字写得怎样,苏青鸾转身去了灶房。 她原本想要问问阿娘今日有没有合适的短工前来应聘,却没想到,杨氏端着一碗什么东西,一张脸都皱成一团。 难道是东西放坏了? 苏青鸾心里嘀咕着,连忙走过去,把那碗歪向自己这一边:“这是猪肉馅儿?今天要做肉丸汤?还是要包饺子?” 杨氏苦笑着摇摇头:“原本是要做丸子汤的,可是好像放重盐了……” 苏青鸾接过那一碗肉馅儿凑上前闻了闻:“恩,应该是咸了,还有肉吗?” “就剩下这些肉的边角料都在这儿了,”杨氏叹了一口气,“不然我待会儿做汤的时候就不在汤里放盐巴了……” 苏青鸾四处瞅了瞅问:“阿娘,咱家有茄子么?不然藕也可以啊。” “想要吃藕怕是还要等上一两个月呢,”杨氏摇摇头,随即困惑道,“茄子是什么?” “……哦,应该是‘落苏’,茄子是番邦人的说法。”苏青鸾想了想茄子在古代的叫法,同时给现代被迫“番邦人”的同胞们默默道了个歉。 杨氏恍然点点头,嘀咕一句:“那还是我们的叫法更好听一些,又转身一指,喏,那边咱们小园子里面种了。” 苏青鸾接过那一碗肉馅,朝杨氏晃了晃:“娘,您莫要烦恼了,回屋歇着吧,这儿交给您闺女我。” 杨氏点点头:“那阿娘去把你们的衣服拿去河边洗一洗。”说着,转身离开了。 现在是夏季,正是茄子成熟的季节。之前苏青鸾往小院子一看,基本上绿油油一片,而茄子种在靠最里面的位置,若不是今天杨氏告诉她,她都没怎么注意到。 小心地踩着垄沟走到茄子架旁边,苏青鸾有些庆幸方才那场雨虽然急,但是时间并不长——不然这泥泞的地垄沟可是够她受的了。 现在她只要小心避过水洼就好。 茄子靠近藤蔓的部分有刺,苏青鸾很小心地握住光滑圆亮的另一端,轻轻旋转几圈,又用力扯了一下,茄子就被摘下来。 这茄子虽然不是那种圆圆胖胖的面包茄子,但也有茶碗口粗细,苏青鸾估摸着肉馅儿的多少以及全家人的食量,摘了四根茄子,便回到了灶房。 清洗后,苏青鸾把茄子改刀成约莫拇指宽的厚片,每只茄子都能切成如此的十来片。然后苏青鸾再在这厚切片中间将茄子一分为二成为两片,但留下最后一点茄子肉不断开,在两片茄子中间酿上肉馅。 随后,将鸡蛋和面粉搅拌成面糊,又分了另外一份干面粉在旁边。 昨天炸鸡剩下的油还有很多,苏青鸾并没有直接拿去点灯,而是捞干净里面炸鸡剩余的残渣和放进去去除异味的果皮,随即架在炉灶上。 苏青鸾低头看了看火,出风口的挡板已经被拉下来的一半,里面的柴火添得也不是十分充足,所以火烧得不是很旺——大概是自家娘亲方才纠结如何补救肉馅太过咸的时候不想浪费柴火吧。 不过对于苏青鸾来讲,这样比较小的火候正好——炸茄盒第一遍的时候,总是要慢慢炸透的,更何况肉馅加上茄子肉的厚度,不比一块鸡腿肉要薄。 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好了,苏青鸾把酿好肉馅的茄子片在面糊里面滚了一圈,又过上一层干面粉,如此把所有的茄盒准备完毕之后,那边油锅也热的差不多了。 苏青鸾夹着茄盒小心地沿着锅壁把一个个茄盒滑入油锅中,并轻轻地用笊篱将它们推动,防止粘连。很快,茄盒的表面就变成了淡淡的浅黄色。 原本最容易迸溅油滴的时候是食材下锅的一瞬,既然油炸一段时间,应该也不会崩油——苏青鸾这么想着。 事实证明她还是太天真,前一刻刚放松警惕,下一刻就被打脸。 虽然她一瞬间闪开了,油滴还是在手指上崩了一下。 苏青鸾的手上辈子已经“练出来”了,可以达到“水火不侵”的程度,区区崩一下油那是完全不当回事。 但是这辈子属于苏青鸾的手才十三岁,还没有厚厚的茧子,也就不那么“抗折腾”了。 苏青鸾把自己的手指伸进冷水里止疼,脑海中却在盘算着:一定要让阿爹给做一双长筷子,专门油炸食物用! 初炸一遍,复炸一遍,金黄酥脆的茄盒便端上了桌。 苏清理率先看向杨氏,递给她一个茄盒:“阿娘,您尝尝看,这么做是不是没有那么咸了?” 杨氏实在担心这肉馅被做的怎么样,于是连忙尝了一口,随即惊讶地睁大眼睛:“这……大丫,你又放了什么调整咸淡么?” 入口的茄盒尚且有些烫口,但是咸淡适宜,外酥里嫩,十分美味! 苏青鸾却摇摇头:“关键并不在肉馅上。” 130二房东 苏青鸾咬下一口茄盒,露出截面浅黄色的茄子肉和肉馅。 茄子的果肉在没有做熟之前是那种柔软而充满吸附性的质地,摸上去就像是海绵一样,苏青鸾在肉馅里面加了一点料水和鸡蛋并搅打上劲儿,让整个肉馅儿虽然充满水分,却不会让汁水流出来。 这样当肉馅酿入茄子中,虽然茄子受热之后逐渐有类似海绵的松软质地变成了软糯而绵密的口感,但是由于外面有一层面糊,并不会太过吸油,反而肉馅中的汤汁受热流出来,带出了部分盐分渗入了茄子的肉里面。 再加上茄子肉和面糊都没有加入调味料调整咸淡,正好能够中和过咸的肉馅。 由于酿入肉馅的时候打入了鸡蛋,肉馅显得十分嫩滑,苏玄鹤小朋友就因为太过心急被烫了好几下,最后总算是学会忍住小口小口吃。 倒是苏雪雁大概是因为年纪小,嘴巴也小,吃茄盒这种有一定厚度的食物还是有些吃力,反而能做到“斯斯文文”。 吃着吃着,苏青鸾突然想到自己之前想问的事儿:“阿爹,方才我出门的时候,有人循着那招工的启事来么?” 苏广福点点头:“今儿个总算来了个泥瓦匠,他说回去再叫几个干活计的兄弟过来。”又转身对杨氏说道,“你再找几个擅长做大锅饭的婆娘来帮忙。” 苏玄鹤在一旁烫得龇牙咧嘴,听到阿爹的话从碗里面抬起头来:“为什么不让阿姐直接负责做饭啊?阿姐做饭好吃!” 苏青鸾横了这臭小子一眼,心说真是自己不动手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还是妹妹苏雪雁贴心:“阿兄,要来好多人呢!阿姐做那么多饭好累的!” 苏青鸾摸摸小天使妹妹的头顶,给她又夹了一个茄盒:“哎呀,还是妹妹贴心,有些臭弟弟就会气人!” “那……那我不是夸你做菜好吃么……”苏玄鹤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低头咕哝一句就不说话了。 苏广福和杨氏倒是没搭理几个孩子的拌嘴,苏青鸾也知道,这两个做饭的人是必须要雇,这钱必须要花。 她虽然对厨艺上有些本事,但是却不善于做大锅饭,而大锅饭和寻常的做饭方式也是有不同手法的。 这么想着,苏青鸾也打消了自己做大锅饭的想法,吃了饭转身去自己房间,趁着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支开窗户借着外面的光线啃借来的关于房屋租赁的书。 等到入夜,自然可以借着烛光继续看书,不过蜡烛的火光昏暗,而且光源十分不稳定,看一会儿就双眼酸疼眼前发昏,苏青鸾寻思着也犯不着为了看个书把自己弄成睁眼瞎,干脆转头吹蜡烛睡觉。 现在才农历七月,天亮都还很早,趁着早上还没有出摊子,苏青鸾便抽空看一点书。白天在县城和爹娘守摊子,客人不多,不需要她帮忙的时候,她也在旁边翻书。 就这么啃了几天书,还真让她稍微看出一点名堂。 关于房屋租赁的律法有不少,苏青鸾很多都能看到现代法律的前身,但是有一条律法规定引起了她的注意——若是租客把房子转租,那么房屋若有损毁且不能证明是二房东个人所为,二房东和他的租客要同时担负起毁坏房屋的损失。 苏青鸾心里一惊:明显低于市场价的房租,还有那房主着急的态度…… 虽然梁掌柜说经过打听,那地面下沉导致的水坑是前租客留下的,可若那是编出来的谎话呢?若那自称“店主”的青年实际上是二房东呢? 即便二三十两的租金比起六七十两便宜一大截,但是对于苏家来说还是一笔相当重大的支出,苏青鸾不得不谨慎。 好在这个年代虽然各种文件的记载方式比较落后,但是若想要查询,还是有方法的。 苏青鸾在梁掌柜的帮助下,通过多方仔细打听,终于明白:原来那自称“掌柜”的干瘦青年名唤郑海,是打算把房子低价出租的二房东。 而他这般着急出租房屋的原因也同苏青鸾之前推测的那样——为了转嫁赔偿风险。 见事情暴露,他连忙哭丧着脸求爷爷告奶奶,让苏青鸾千万别把这件事嚷嚷出去,而他自己就像是倒豆子一样,将事情的原委整个说了。 却原来,大约一年前,这郑海同“宫羽阁”真正的东家签了两年的租约,每年付一次租金。 由于这店面有些小,乐器这种物件儿不同于寻常的布匹粮食,中间空心,十分占地方,还没有办法折叠和堆放,因此这店面就有些不够用。 于是这郑海便开始动了歪脑筋,趁着雨天这种没有人来光临的时候,外面挂上歇业的牌子,内里却把店里的地面向下挖出一个地下室来存放杂物,原本存杂物的空间便腾出来,可以放更多的乐器。 不曾想,郑海这“地下室”由于是偷偷建造,不敢大张旗鼓,因此很多地方都偷工减料,导致地面塌陷沉降,前一阵雨水比较多,这偷工减料的弊端就完全显现出来,地下室塌陷,雨水倒灌,一大批放在下面架子上的乐器都被泡了水。 这乐器每一把都做得十分费功夫,哪怕最便宜的笛子,也要三五两一把,更何况是一些需要更高工艺的古琴之类的。 所以这一次让郑海折了不少银子在里面。 更可怕的是,眼见每年要收房租的日子要到了,他这地上那么大一个洞堵不上。 就想原本苏青鸾所想的那样,由于这几日雨水比较多,就算把水舀出来,周遭的地下水还是会渗进去,最好的方式就是等到秋天天气变得少雨干燥,周遭的水位降下去,重新填补洞窟,或者做好地基和防水,让这个地下室不再渗水。 然而很显然,老天爷没有给郑海这个机会,因为就在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着自己的“苦难遭遇”的时候,前来催交房租的人恰好过来了。 那人看到店铺里“汪洋大海”的状态之后怒不可遏的样子暂且不提,苏青鸾只盯着那人的脸,有些纳闷:这人……自己是不是在哪里看到过? 131锅包肉 那种眼熟的感觉只是一闪而逝,苏青鸾稍微回想一下,没有想起来眼前这把郑海骂的狗血喷头的人到底是谁,也就不难为自己的脑子了。 郑海仍旧在那边被骂,而且估计少不了要后续赔偿,苏青鸾暗道好险,若不是她稍微警醒一点,真的被这么个“低房租”的噱头引着上了当,那现在自己可是要和那个郑海一起承担损坏铺子的费用了。 再加上那二十多两的房租。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子,苏青鸾心说,还好还好。 不过她存了个心眼儿,虽然郑海的铺子是大概率租不下去了,而且现在这铺子里一片汪洋泽国,暂时也不能出租,但万一哪一天水都被清出去了呢? 于是苏青鸾暗中记好了这个店铺的位置,从这一天开始,每天都不着痕迹的往这边溜达一圈儿。 倒也没有溜达的太过靠近,毕竟若是被这里的东家觉察出自己想要把这铺子租下来的想法,对方很有可能趁机抬价,而自己想要讲价也势必落入被动立场。 苏青鸾不是没有考虑过趁着那铺子积水的时候压价,但是对方显然也明白,若是等到积水退去,虽然可能暂时损失一两个月的房租,但从长远来看,若是把铺子收拾停当再出租,租客压价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 于是苏青鸾被对方以“店铺暂不外租”的借口堂而皇之挡在大门外面。 让人沮丧的事情除了铺子泡汤,还有近几日连绵不绝的雨水天。 这不仅让苏家房屋修缮的工作一拖再拖,而且也没有办法去镇子里出摊。 更让人郁闷的是,即便这几天下雨,也要给那些说好了要来帮忙的工人支付一部分工钱——因为有苏家这边的雇佣在先,他们无法再接其他的活儿,虽然这几日因为下雨不干活,但也要支付最低限度的铜板作为生活开销。 苏青鸾心说好在还有“鸿福楼”卖食谱的分成在,不然现在苏家一定是有些艰难的。 好容易解锁了这个时代的豆油,苏青鸾打算在鸿福楼推广一下,更何况许老爷子那“蚂蚁大力丸”,算算日子也该用完了。 于是这一天趁着雨势不是很大,但又偏偏不能出摊,苏青鸾穿上她之前特制的“钉子鞋”,从家中拿了蓑衣斗笠,冒着雨去了县城。 苏青鸾先去了“弄墨轩”把新做的“蚂蚁大力丸”交给许老爷子,又转身去了“鸿福楼”。 由于今天下雨,客人少了很多。虽然已经是午时,正是用餐的时候,但是一楼大厅也不过只有两三桌食客而已。 苏青鸾现在已经是这“鸿福楼”的老熟人了,伙计见她进来,热情地上前接过斗笠和蓑衣,笑着问要不要上杯热茶暖暖身子。 苏青鸾摇摇头便去了后厨。 梁掌柜之前赶走了一个钱六,又敲打了一下这些整天动小心思的帮厨们,而许远威也明确说明会从能力最优的几个人当中选择继承衣钵的厨子教授手艺,于是最近大家都有些干劲十足。 即便是如今天这样相对客源比较少,后厨工作比较清闲的日子,大多数想要做主厨的小厨师还是很有眼力劲儿地找活干。 许远威看到是苏青鸾来了,已经没有了之前那种回避躲闪的奇怪态度,恢复了之前老大哥的模样,抱拳道:“苏娘子,您来了?” 苏青鸾点点头:“还记得我之前七夕节那次在你们这里拎了一桶油么?” 许远威点点头:“哪儿能不记得呢?你还说要拿回去做吃食——就算能够除去豆腥味,还是需要多热一遍油,浪费不少时间,没有猪油好用。” 七夕那天苏青鸾做的那个“油炸冰块”他也是看到的,不过后来还是能闻到那道“菜”上隐隐约约的豆腥,远不如猪油的香味浓厚。 苏青鸾笑笑:“我可不是在诓你,豆腥味也是可以去除的——等待会儿做完今天要给你们做的菜,待会儿告诉你们。” 苏青鸾把各种需要大量油炸的食物在脑子里过一遍,除去最近刚刚已经吃过已经有些腻烦的炸鸡和茄盒,苏青鸾想到一款虽然是油炸,但十分开胃的菜品——锅包肉! 鸿福楼不愧是镇子里规模最大的酒楼,别说葱姜蒜和香菜这种常见菜蔬,便是胡萝卜这种“番邦菜”,也是有的! 刚开始切猪里脊抓糊的时候,有后面观看的帮厨打趣道:“苏娘子,你是不是和猪肉卯上了?”上次苏青鸾七夕临走之前就用猪肉做了一次蒜香肉段,这一次有是猪肉。 而且至少从目前的步骤来看,除了把猪肉块改成了切片,基本上从肉段没有什么区别。 苏青鸾点点头:“没错,这道菜从根本的做法上同之前那个蒜香肉段没有特别大的区别,不过最重要的却是在最后一步的调味——如今天气炎热,这道菜比起肉段来说,更加开胃。” 说话间,肉片已经被苏青鸾抓拌均匀,并用白糖、精盐和醋调制酱汁。 看着苏青鸾倒入的那个醋的量,许远威忍不住感觉一阵牙酸,不由得出言提醒:“这么多醋,……没问题么?” 其实许远威真正想问的是“这么多醋,还能吃么?”但是考虑到苏青鸾一贯的手艺水平,他还是没有把最想问的说出口。 苏青鸾但笑不语,只将碗内的白糖和精盐全都溶解在醋里面,而油锅也已经开始升温。 苏青鸾把手放到油锅上方感受了一下,又用手沾了沾面糊滴入一滴进油锅,片刻之后,那面糊周身迅速冒出了细密的小泡,很快便浮了上来。 苏青鸾见状,把炉膛的火微微降下来一点,防止初炸油温升的太高,再将里脊肉片慢慢依次滑入锅中,并趁着初炸这个空档把胡萝卜、葱、姜切成细丝,蒜末拍碎切成蒜蓉。 而这时候,初炸之后的里脊肉已经裹上了一层淡黄色的外壳,苏青鸾立刻把肉片捞出,微微放凉复炸第二次,这次再捞出的时候,肉片已经变得比第一次的黄色深一些了。 而等到第三次高温复炸之后,整个肉片都呈现一种鲜艳的金黄色。 这时候,苏青鸾把锅里面的热油都倒出来,又倒入一些未曾使用的冷油。 等到高温让豆腥味消散之后,苏青鸾把切好的葱姜丝和胡萝卜丝、蒜蓉放入锅内炒香,随即加入方才调好的酱汁。 一瞬间,酸甜的味道激发出来,刺激着每个人的嗅觉! 132又见中二少年 由于没有什么排风,而且经过高温激发的醋汁挥发性会进一步加强,苏青鸾被浓烈的酸味呛得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好在她及时把头扭转到了一边,防止这一锅尚未摆盘的锅包肉被“喷洒”。 这种需要勾芡汤汁的菜肴有个讲究,每块肉都要均匀地裹上汤汁的同时,那汤汁还要不多不少,不会在盘底形成多余的“水坑”将靠下部的炸肉外壳酥脆的部分浸泡得变软发轫,失去口感。 苏青鸾这一盘锅包肉出锅,刚好是这种芡汁不多不少的状态。 “若是寻常菜肴,这样便可端出去了。”苏青鸾把那一盘锅包肉放在食材处理的缓台上,让帮厨的小厨师们都围上来看,“但若是咱们店里端给客人,还是要装饰一下——这夏日正是野花繁盛的时候,大可以选那路边野花摘下一两朵放在盘子里,当然,还要小心甄别毒性。” “那……那万一甄别不出来如何?”有帮厨在后面支支吾吾小声嘀咕。 许远威寻声猛地转过头:“那么多可以入菜的花,你一个都不认得?我前些日子不是刚刚教过?” 他这一瞪眼,把那小帮厨吓得够呛,倒是不敢说话了。 苏青鸾笑道:“的确,不是每个人都认得可以入菜的花,而且花朵时令性强,秋冬和早春基本看不到,这时候,就需要别的替代品。” 说罢,抽过一柄细窄的尖刀,就着刚才切下来那块没怎么用的胡萝卜“刷刷刷”几刀。 苏青鸾的手法非常快,后面的小帮厨看得一愣一愣,但是许远威这种做主厨都有些年头的大师傅却能看出些名堂。 他眯起眼睛,仔细地观察苏青鸾起刀落刀的手势和方向,只见她手中那块原本貌不惊人的胡萝卜慢慢变了形状,变成了一朵橘红色的花朵。 苏青鸾最后把那朵“花”从整块胡萝卜上面切下来,沾着勾芡汁儿固定在盘子里,橘红色的胡萝卜花配上金黄色的锅包肉,显得十分鲜艳悦目。 虽然这朵花的花瓣纤细,做工精巧,但苏青鸾因为动作十分利落,这整个过程不过片刻之间完成。 苏青鸾把那盘子向大家推了推:“你们尝尝,这道菜味道如何。”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锅包肉是完全没问题的,但每个年代甚至每个地区的人都有不同的口味,苏青鸾既然想要在这个年代做出更加受欢迎的菜品,当然要调查一下大样本的口味偏好。 果然,同在现代广受好评不同,这道锅包肉除却两名特别嗜酸的厨子,大多数都觉得有些偏酸。 倒是有帮厨开玩笑说:“这菜适合我家那婆娘,她大着肚子,总是寻摸那些酸梅子吃。” 苏青鸾也笑着回了一句:“既然这样,我待会儿再做一份,你拿回去给你家夫人吃?” “可以白拿?”那帮厨傻乎乎地问。 “白拿个屁!”许远威笑骂,“连给自己婆娘买一盘肉菜的钱都舍不得?” 苏青鸾也只是笑着没搭腔——说白了,这鸿福楼的食材和各种用具虽然她可以随便用,但只是为了给大家提供新的菜谱,用作演示。 归根结底,还是在“履行合约”的时候,她才能有资格自由使用鸿福楼的舞姿——虽然梁掌柜估计不会计较,但苏青鸾自己却不会如此自以为是。 苏青鸾想了想,又做了一次这锅包肉,这一次改良了一下糖醋汁的配比,只保留了一点点酸味,果然这一次大家都说比上一次的好吃。 等到苏青鸾去梁掌柜那里把这道菜也写进合约中的时候,苏青鸾看向尚未来得及撤下那一楼摆放“奖品”的架子,有些八卦地问道:“梁叔,前几日七夕,那头等大奖被谁赢了?” 梁掌柜想了想:“是名年轻人,但当时带着幕篱,看不清楚长什么样子。” 苏青鸾有些好奇:“大男人也戴幕篱?”这玩意不是营造仙气飘飘女主的标配么? 梁掌柜好奇地看过来:“男子为何不能戴了?” “……不,没什么……”是她先入为主刻板印象了。 又搞定一张食谱,这让苏青鸾原本因为这几日不能出摊而有些焦虑的心缓解了不少。 接下来几日,天上都是阴云密布,却没有降下什么大雨。苏广福当机立断,把之前来应征的那几名帮工找过来,至少先把家里的围墙和屋顶抓紧时间修补好。 于是苏家霎时间特别热闹,叮叮当当的捶打声;稀里哗啦的瓦片翻动声;工人们大声说话的声音…… 一时间,苏家的热闹指数呈几何倍的增长。 苏玄鹤同苏雪雁两个小不点儿这两天倒是很欢乐——毕竟人这么多这么乱,也没办法习字了。 对于小孩子来说,还有什么比“不用做作业”更快乐的事情呢? 再加上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村民帮着修墙面和屋顶,拿来了在他们看来十分新奇的工具——虽然估计两个小孩子把这些当做什么玩具了——所以这两只最近几天非常热衷于各种围观看热闹。 苏青鸾当然对这种“热闹”没有什么兴趣,而爹娘都在家,也不需要她看着弟弟妹妹,所以最近几日她反而是难得清闲下来,没事去镇子里那“宫羽阁”周遭逛一圈,看看那铺子是否恢复出租状态。 要么就是拿着从沐行之那里借的几本“闲书”找个离家不远,但是比较僻静的角落啃书打发时间。 这天,她又去了“宫羽阁”那边,假装闲逛。 由于这几天虽然大雨没有,小雨却也不断,苏家那边就没有停工,但是集市这边多少还是受到天气的影响,冷清的许多。 在相对比较视野开阔的街上,苏青鸾看到一个有些意料之外的人——七夕那天的晚上,在鸿福楼找茬挑刺,顺便给她提了一大堆奇葩要求那个中二少年! 好像叫谢……什么来着。 这中二少年身后还是呼呼啦啦领着一堆人,很是有排场的样子。 他怎么会在这儿? 正在纳闷的时候,苏青鸾表情裂开了——因为他看到,这家伙在“宫羽阁”门前停下了! 难道他也想租赁这间铺子?! 133一项交易 苏青鸾一想到这中二少年的家世背景,再联想到对方可能看上了自己要租赁的铺子,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一般来说,只要不是脑袋有坑,这种情况下,房东肯定愿意把房租给出价更高的租客。 问题是她这边预算十分有限,而对面一看就是不差钱的架势,要说比拼“钞能力”,自己是稳输啊! 虽然心中各种郁闷,但是苏青鸾可不想正面对上这么个煞神——对方人多势众,关键还出身富贵,绝对不是她一个平头老百姓能惹得起。 这么一想,苏青鸾便想要转身开溜。 没想到刚走出去没几步,就听到身后那中二少年扬声道:“诶,前面那个人,你站住!” 苏青鸾不知道他喊得是谁,但是处于自保的直觉让她既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而是继续朝前走——就在前面约莫二三十步的距离,就是路口,她只要一转弯,就可以完全消失在熊孩子视线范围内啦! 这么想着,苏青鸾却并没有突然加快步伐,而是仍旧按照原本的步速走着——万一那中二少年叫的不是自己呢? 苏青鸾自我安慰道。 没想到,后面又响起喊话声:“那个穿青灰色衣裳的!你,去把那个穿青灰色衣裳的给我叫过来!” 苏青鸾心中又是“咯噔”一下——自己今天就穿的一身青灰色男装短打。 不过好在“青灰色”这种衣服颜色在寻常百姓身上还是十分常见的,毕竟十分耐脏。 果不其然,她听到后面跟班问:“半条街都是青灰色衣服,小郎君您到底说的是哪个人啊?” 苏青鸾没憋住差点笑场,赶快一个闪身,进了拐弯的路口,然后没有从大路出镇子,而是从后面绕了一点远,从小路离开了。 原本苏青鸾以为,这次逃过了,下次应该不会那么巧碰上这煞神,甚至为了谨慎起见,苏青鸾使了几个铜板拜托了一位鸿福楼伙计前去探看,回来之后那伙计告诉她,那店铺还是没有出租出去。 苏青鸾放心了:既然那店铺没出租出去,那有可能就是那中二少年没有看中这个铺面——也是,里面让水泡的那样严重,估计很多货架都泡得变型了,还一时半刻不能排空积水,哪个有选择的人会选这样的铺面呢? 这般想着,苏青鸾再次来到“宫羽阁”的附近,结果却不曾想,被那中二病逮个正着。 那少年冲到苏青鸾面前,厉声道:“好大的胆子!我叫你,上次你竟然敢直接走了?!” 苏青鸾干脆装傻到底,行了一个抱拳礼:“这位……小郎君,请问您……是谁?在下见过您么?” 中二少年嫌弃地看了看苏青鸾这一身男装短打,皱眉问道:“你到底是男是女?上次在鸿福楼看到你的时候明明是女装……” 苏青鸾心中吐槽:我是男是女关你屁事。 然而她表面上肯定不会作死把这种得罪人的话大喇喇说出来,只继续使用装傻大法:“实在抱歉,在下眼拙,想不起同小郎君有在什么地方见过。” 对方显然没有想到苏青鸾“不认得”自己了,一本正经解释道:“你忘了?是七夕节那一晚,我去了鸿福楼,当时穿的是……” 苏青鸾看到对面这中二小屁孩一本正经事无巨细地形容起他在“鸿福楼”七夕那一晚的情形,不由得怀疑:这娃不会是个傻的吧?难道真的不考虑一下自己在忽悠他的可能性? 中二少年自然不可能想得到,反而还在做自我介绍:“我叫谢子安,你这次可别忘了!” 苏青鸾又行了一礼,内心吐槽这倒霉孩子到底叫住她干什么,表面还要很诚恳地点点头:“这下我想起来了,您是那天那位贵人家的小郎君。” 谢子安扬了扬骄傲的下巴:“你想起来了就好,我这儿有些新鲜食材,正好不知道该怎样料理。我去那‘鸿福楼’,里面的跑堂和后厨都说你厨艺高超,你就过来帮忙吧!” 苏青鸾内心叫苦:又是“新鲜食材”,想到之前七夕节那次这谢中二提出来的那些奇葩要求,她现在听到“新鲜食材”这四个字都根绝脑仁儿一蹦一蹦的。 她承认,上次能够把这中二打发走,完全是凭着几分小聪明和侥幸,不过这种把戏只能用于一时急智,并不能每次都奏效——至少苏青鸾觉得这一次她不能再靠着这种耍小聪明蒙混过关。 心知对方来者不善,苏青鸾第一反应是看能不能苟住一波,暂且撤退,于是她找了个半真半假的理由:“我现在其实是有事在身,马上要回家一趟,恐怕没有时间去小郎君府上帮忙。” 谢子安不耐烦道:“我这儿正着急呢!你到底去忙什么?我让下人去帮你办!” “我不是……” “还是说……”谢子安上下打量一番苏青鸾,“还是说你其实是在找借口推脱?” 苏青鸾心说这也不是特别傻啊,但是面上她连连摇头:“谢郎君您误会了,我一个小老百姓,怎能找借口推脱您这样富贵的人呢?” 却不想中二少年蹙眉道:“别弄得好像我们谢家是什么欺男霸女的恶人一般,大不了……大不了你帮我想办法将那稀罕玩意做成美味,我一定会重重有赏!” 重重有赏是多重?苏青鸾腹诽着,突然想到那铺子,于是转了转眼睛:“既然如此,若我真的能解决小郎君的烦恼,希望小郎君答应我一件事——当然,这件事不违反任何律法,并且小郎君能够做到。” 谢子安见对方答应下来,原本板起来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和放松:“好,我答应你!” 苏青鸾想了想补充道:“另外劳烦您家的家仆去镇子上跑一趟腿。” 苏青鸾眼见今天肯定要晚回家了,于是提出让谢家家仆去镇子上找花溪村民的摊子,让对方把今天晚回去的消息带给爹娘。 交代完这些事,苏青鸾转身看向谢子安:“请问到底要我去料理什么食材?” 134试试 谢子安还是那副牛皮哄哄的样子,冷哼一声:“到了就知道,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苏青鸾耸耸肩,不置可否。 其实方才她让仆从送信儿的时候除了花溪村的村民的时候,除却是让他告诉爹娘今天可能晚归,同时也是变相让他们知道自己在哪里。 虽然对面这谢中二一脸坦荡的样子,但是谁知道这些富贵人家又有什么奇葩的路数为难人呢? 这时候,苏青鸾注意到,仆从在路边牵过来一匹马,那谢子安大概是由于身量尚小,自己跨不到马上去,于是一个仆从跪下在地上给他充当台阶,谢子安踩着那人的后背上了马。 谢子安看不到,苏青鸾站在一旁却能看到,那低着头的仆从,被踩得龇牙咧嘴,很显然是有些不好受的。 然而他的身形一动也没有动,仿佛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苏青鸾知道,对于这些富贵人家的人来说,这种程度的“使唤奴婢”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可是她还是看得暗自直皱眉。 当然,她也不是啥二五仔,没傻到直接上去就是“你怎么欺负人”这种傻缺台词——这种无用的怜悯和自以为是的正义感,除却给人惹来麻烦,没有任何好处。 不过她心里还是不舒服。 压下心底的异样,苏青鸾问道:“谢小郎君,您骑马我怎么办啊?” 谢子安奇怪地看了一眼苏青鸾:“你当然是跟着走啊,难道你还想上来跟我一起骑马?!”说着,他露出了戒备的神情,仿佛苏青鸾是个别有用心的女子。 苏青鸾:…… 她心中的白眼简直要翻到天上去。 深吸一口气,苏青鸾克制着自己强烈想要吐槽的心情提醒道:“谢小郎君,我不认为自己一双腿能跑得过您这匹良驹呢。” 谢子安一脸惊奇:“我这些仆从都能跟得上,为什么你不行?” 因为你是个二逼——苏青鸾在心中大声吐槽。 然而她怂,她表面上甚至保持着微笑的表情:“小郎君家出来的自然是好的,我这一介平头百姓,怎么比得过?况且……”苏青鸾想了想,“待会儿不是要下厨么?若是体力消耗太过,我怕一会儿发挥失常。” “啧,真麻烦。”谢子安嫌弃地撇撇嘴,“知道了,走慢一些便是。” 即便如同承诺一般“走慢一点”了,不过等到苏青鸾到达一间看上去就非常豪华的宅院门口的时候,已经是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她已经有些两股战战,双脚生疼了。 偏偏这时候谢子安还马后炮来了一句:“诶呀,给你雇一顶轿子好了。” 苏青鸾:……这种事情麻烦您最开始就想到好嘛? 她大意了,完全不知道路程要这么久! 然而想了想那铺子,心说忍了吧,为了银子!不过是多跑了一些路而已,她可以的! 虽然苏青鸾是个平头老百姓,但毕竟也是谢子安“请”来做事的,算得上半个客人,因此最开始奉茶的环节还是没有少的。 不同于之前许老爷子家只有三进的院落,这一家苏青鸾扫了一眼,至少应该是四进甚至五进院子。 而且这院子里即便是最外面洒扫门庭的粗使用人,穿着也是比很多寻常百姓要整洁美观得多。无论是衣裳的款式还是袖口衣领的花纹,甚至比得上一些富户的穿用。 苏青鸾暗自咋舌:难怪有人即便在大户人家为奴为婢,被这样那样呼来喝去,也不愿意离开,果然还是有道理的。 喝过茶略歇息了一下,苏青鸾问道:“请问那‘稀罕的食材’到底是什么?” 谢子安坐在雕花红木椅上面,拍拍手叫来管家,指了指苏青鸾:“带她去看看今天拿来的那活物!” 管家是个头发已然花白的老头,虽然看着谢子安一副慈祥老爷爷的表情,但是抬头看向苏青鸾的时候却是板着一张脸,很有些怀疑地上下扫视着苏青鸾。 随即,他附在谢子安耳边问到:“这小郎君如此年幼,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您把如此珍贵的食材贸然交给这样的人,是不是有些……欠妥……” 虽然是“耳语”,不过很显然,这位管家老爷子并没有打算背着苏青鸾——不如说,他有些话就是为了敲打她的。 苏青鸾听到这话倒是心态平和——毕竟谁也不知道这小丫头的壳子里面是一个另外世界的灵魂不是?而且这些人都没有真正见过她的厨艺,表示怀疑也正常。 果然谢子安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过了片刻,他点点头:“管家说的有道理,那么就先用别的菜试试这丫头的厨艺深浅……” “丫头?”老管家抓住了关键词。 “对啊!”谢子安理所当然地指了指苏青鸾,“她是女子啊。” 苏青鸾还以为这老管家下一刻就要暴跳而起卫道士老学究附体,来一通“女子怎能身着男装抛头露面不成体统巴拉巴拉”之类的,结果他只是用更加缓慢的速度上下打量了一眼她,然后点点头:“如此,劳烦这位小娘子。” 苏青鸾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甚至觉得,这管家对她的态度比起最开始的戒备反而和蔼了几分。 不过她没什么心思理睬这些人到底心里是怎么想的,苏青鸾心里最惦记的还是完成任务拿好处。 于是她开始讨价还价:“我说谢小公子,方才您只是说让我来料理一样珍贵食材,也就是只用做一道菜便可,没说之前还要试试我的厨艺深浅啊?” 谢子安挑眉:“莫不是你只是空有名头,实际没有本事,所以才害怕?” 苏青鸾摇摇头:“非也,我倒是可以露一手让您对我的水准有个了解,但是……”她眯起眼笑了笑,露出一口小白牙,“每多一道菜,就是另外的价钱了。” 谢子安一听,先是愣了愣,随即冷笑:“哟呵,先摆上款儿了?行!我答应你,若是这道‘试菜’做得好,我赏你十两金!” 十两!而且不是银子是金子!! 苏青鸾整个眼睛里都闪耀着别样的光彩:十两金子,就是一百两银子! 天啊!可以抵得上自己在“鸿福楼”两三个月的分红了——若是淡季,恐怕这个时间会更长! 于是苏青鸾立刻行了一个福礼:“愿为谢小郎君效劳!不过……” “不过什么?”谢子安问。 135菊花清汤豆腐 苏青鸾笑眯眯地说道:“如果小郎君真的给赏钱,希望能兑换成小面额的银票——比如五两十两的。” 虽然五两十两这样的面额对于老百姓来说仍旧算是“巨款”,但是对于动辄成百甚至上千两面值的银票,的确算得上是小金额了。 而且日常花销也用不到银票,只是在购买一些大件商品的时候。 谢子安似乎被苏青鸾这个要求弄得无语了,而旁边老管家也显得很震惊,大概是没见过这么市侩的女人——而且市侩地如此坦荡,一点都不掩饰,直接伸手要钱。 苏青鸾也不是没感觉到对方的震惊,但是她不在乎:到手的钱是最好的保证,至于她在一个富贵人家少爷心目中到底是啥形象重要么?不重要。 毕竟对她来讲,这只是一个要求比较多比较奇葩,但是出手很可能大方的甲方爸爸而已。 提出自己的要求之后,苏青鸾也没有要求合约公证啥的——毕竟按照梁掌柜完全惹不起这个架势,只要对方想要赖账,自己还能硬去计较么? 大不了多在背后扎小人罢了。 十分光棍地安慰了自己一番,苏青鸾跟着管家吩咐的一位有些上了年纪的仆妇身后,来到了灶房。 要说有钱人家的灶房同自家那只有一个灶膛的“艰苦朴素”可大不一样,光是炉灶,就有六个之多! 大概是之前就得了吩咐,如今其中三个炉膛都烧得烈火熊熊。 现在本就是夏天,天气炎热,整个灶房虽然四周的门窗都完全敞开,也有微风来回流通,然而里面忙碌的仆从们也还是大汗淋漓。 那领路的仆妇在灶房里扫视一圈,招了两名丫鬟两名小厮对苏青鸾笑道:“管家同老妇言明,要老妇拨几个人给娘子打下手,这几人虽说不甚灵慧,却胜在勤快听话,都是常年在灶房做活的。” 苏青鸾谢过了仆妇,又朝那四人点点头:“麻烦请多帮忙。” 那两名丫鬟两名小厮连忙跪地口称不敢。 苏青鸾见又是这种跪拜,心中一阵别扭,但是若无其事道:“咱们还要经管食材,地上不洁,总是下跪容易把灰尘带上来,还是免了吧。” 那仆妇思索一下点点头:“便依着娘子所说。” 送走那仆妇,苏青鸾挽了挽袖子:她终于可以干活了! 由于苏青鸾不知道以前古代的大户人家半成品食材的制备情况到底是什么水平,于是试探着问道:“有豆腐么?” 其中一位丫鬟上前一步,行了福礼:“回娘子的话,有的。” 苏青鸾抿抿嘴:“我其实也不过是被雇佣过来做菜的厨子,同你们没有什么根本的区别,都是伺候人的活计,你们不用这般行礼。”不然她怀疑,这四个人可能有相当一部分时间都不是用在干活,而是行礼这件事上。 就,真的很没必要。 那四人互相对视一眼,点点头,后来果然放松了很多,说话也多了一些随意,不再行礼了。 苏青鸾点点头:“既然有豆腐,拿一块豆腐,还需要香菇,火腿,鸡一只,还有……” 四个给她打下手的人闻言点点头,就四散去准备了。 苏青鸾随手拿起一把菜刀把玩,心中感叹:有钱人家到底不一样,不说别的,就是这想要什么吩咐一声就有人准备妥当的感觉,就是十分爽快啊! 难怪都想要荣华富贵呼奴使婢呢! 苏青鸾摇摇头,这时候,其中一位婢女最先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盘豆腐。 苏青鸾摸了摸豆腐,轻轻按压感受了一下质地,微微蹙眉:“这豆腐不成,要嫩豆腐。” 那婢女抬头不解地问:“要多嫩?” 苏青鸾估摸了一下方才那豆腐的软硬程度,估算了一下加水的比例说到:“只要按照我说的,改变一下用水的多少便好。” 如此这般吩咐一番,小丫鬟转身出去了,大概这灶房外面还有专门制豆腐的地方吧。 这时候,其中一名小厮拎着收拾干净的鸡的脖子进来了。 苏青鸾笑眯眯说了一句“谢谢”,就利落地接过了那一只鸡,先把大腿和鸡胸肉质比较厚实,但却很有些干柴的肉质切下来,然后把剩下的鸡肉斩去鸡尖鸡头,切成小块问道:“贵府的汤锅是哪一个?” 那小厮连忙又拿来一口铜锅,先舀了一个锅底的清水,随后架在其中一个燃烧的炉灶上面。 苏青鸾点头致谢,然后将面前的鸡块一股脑下入汤锅里,又转回身问:“火腿呢?还没有拿回来么?” “阿贵去后面儿取火腿了。”那小厮答道。 苏青鸾笑道:“他叫阿贵,你叫什么?” “娘子,小的叫阿荣。” 说话间,阿贵也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整块火腿,大概也确实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多大一块的火腿吧。 苏青鸾接过火腿,小心地切下一小块,又将那火腿切成薄片,又将其他食材和除了盐巴之类的香料调料全部加入汤锅里面。 由于加入了肉类,高汤沸腾之后,渐渐在表面形成了一层泡沫。 苏青鸾用长柄勺子将浮沫撇掉,虽然这高汤仍旧浑浊,但已经比最开始满锅的浮沫好太多了。 苏青鸾由着汤锅沸腾着,让自己的小跟班们把熬汤炉灶的火势稍微压低一些,让高汤可以沸腾,但不是太过剧烈。 然后她转身开始把之前切下来的鸡肉改刀成鸡肉丁。确定里面没有什么碎骨头以后,先用葱姜料酒去腥之后,苏青鸾又拿了一把菜刀,左右开弓,把面前的鸡肉丁剁成了鸡肉泥。 等到她用刀刃铲起来鸡肉泥仔细查看细腻程度之后,点点头,用水把鸡肉泥一点点泄开,挑出高汤里面所有的干料和调料包,用这个泄开的鸡肉泥扫汤。 所谓的“扫汤”,就是利用肉绒的吸附力把高汤中的杂质吸附掉,让汤头显得清亮见底。不过这种“扫汤”的步骤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实在是太过败家,所以为了防止爹娘背过气去,苏青鸾决定轻易不会在爹娘面前用这样的步骤料理食物 内心闪过乱七八糟的念头,苏青鸾手上已经来到了第二遍“扫汤”,而那边的嫩豆腐也做得了。 136服气 苏青鸾先看了一下扫过两次之后的清汤,将火候调小,让这汤底处于一个微微沸腾的状态,但又不是过分翻滚,转身开始处理豆腐。 她切下一块嫩豆腐,修整了一下形状:恩,软硬适中,可以做菊花文思豆腐。 在清水里过了一下手,苏青鸾把那块豆腐托在手上掂了掂,放在案板上,轻柔而迅速地开始下刀。 同之前单纯切丝的文思豆腐不同,菊花文思豆腐在刀工细腻的同时,要求不能把豆腐完全切断,不然豆腐丝就会飘散开来,不能形成一朵完整的菊花,所以要对刀工的深浅掌握的更加纯熟。 苏青鸾刚开始切豆腐的时候,灶房的人还在各自忙碌着,随着她一刀接一刀地切下去,原本还算热闹的灶房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苏青鸾,好像被施展了定身咒一样。 这一朵“菊花”切下来,虽然菊花散开只有茶盅大小,却要切上千刀,等到她切好之后,感觉自己的手腕都有些酸了。 不过现在还不算完成,苏青鸾去过之前事先准备好的白瓷盅,把豆腐小心翼翼转移到里面,加入一直在小火慢炖的高汤,霎时间,豆腐丝丝缕缕舒展开来,仿佛一朵洁白的花朵,绽放在明亮清透的高汤之中。 霎时间,在苏青鸾近旁的两三个人都不由自主发出了轻轻的惊叹声,随即连忙捂上嘴巴,交换一下神色,又开始忙碌起来。 把白瓷盅放入另一只笼屉上隔水蒸熟,这样可以去除豆腐里面的豆腥味,并且让高汤的鲜味浸入豆腐中。 而苏青鸾又选了两条绿叶菜,先取出一些高汤汆烫一下,又迅速过冷,让绿叶菜吸收汤汁的鲜甜,又能保证断生去除苦涩的味道。而过冷则是可以让绿叶菜不至于在汆烫的过程中发黄。 等到一切准备停当,等到苏青鸾估摸着豆腐已经蒸好,她小心地取出白瓷盅,将里面的高汤小心地倒掉,又重新舀了一勺新的高汤,让花朵再次舒展,随即把方才焯水断生的绿叶菜摆放在花朵一侧,用一粒高汤煮开的枸杞子装点花朵的花心。 将白瓷盅盖上盖子,抹布将外面的水渍小心擦洗干净,放在之前摆放在一旁的托盘上,苏青鸾转身看向自己那四个跟班:“我这菜是做得了,咱什么时候上菜?” 其中一个丫鬟小碎步跑出去了,不过片刻功夫,带着之前给她带路那个年长的妇人来,只见她吩咐那小丫鬟取过一副碗筷,揭开白瓷盅的盖子,看到里面的菊花文思豆腐,微微一挑眉,似乎有些惊讶。 不过毕竟这妇人是伺候富贵人家的,没有一惊一乍,只用汤匙轻轻沾了一点高汤放入嘴中,又立刻把那白瓷盅的盖子盖上,防止温度散失。 片刻之后,她点点头,朝苏青鸾说到:“请随老妇来吧。” 苏青鸾刚开始还在纳罕这老妇为什么要尝一口,等到见她就碰了那么一口就不再动筷,才反应过来——原来,这老妇是在“试吃”,也就是所谓的“试毒”。 苏青鸾心中吐槽:还以为能够见到传说中的“银针试毒”呢,果然“人肉试毒”才是最稳妥的——虽然某种意义上也是最残忍的。 这么想着,苏青鸾跟着那仆妇,一路分花拂柳穿庭过院,来到了旁边流水潺潺的一处凉亭里。 苏青鸾觉得自己酸了:有钱真好!不仅可以有人帮忙打扫,还有带亭子和流水的院子! 等等——她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化身柠檬精——这是甲方爸爸,要尊敬……至少要在银子到手之前十分尊敬…… 天气炎热,现在又是刚过午时正这种一天最热的时候,谢子安歪斜在凉亭里面的栏杆旁边坐着,对那管家吵着要吃冰镇的樱桃。 苏青鸾心中暗喜:原来这个时代有樱桃啊?那她有机会一定要仔细看看哪里有卖! 那边老管家却没有答应小主人的要求:“您肠胃有些弱,方才骑马又出了汗,这时候吃那寒凉的,恐又要腹痛了。” “我没事,我要吃!热死了!” “不要说那个字,不吉利,”老管家因小主人口无遮拦而微微蹙眉,随即余光看到了同仆妇走过来的苏青鸾,连忙躬身对谢子安道,“您不是说想要看看那位娘子的手艺如何么?” 谢子安一扭头,才看到苏青鸾,连忙招招手让她过来,好奇地伸长了脖子:“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一见苏青鸾拿着托盘上放的白瓷盅,谢子安撇撇嘴:“不会又是什么燕窝冰糖雪梨吧,我不愿意吃那甜腻腻的玩意儿。” 苏青鸾只摇摇头,将那白瓷盅从托盘上取下,放在谢子安面前,又递过去筷子和汤匙摆放在小巧的餐具架子上,语气平静道:“这道菜食材寻常,倒也能得见小女几分功夫,献丑了。” 被苏青鸾这么一说,谢子安提起了两份兴致,揭开那白瓷盅向里面看去,随即一愣:“这……这是什么?” “豆腐。” “豆腐?!”别说谢子安惊讶,连一旁的管家都微微睁大眼睛,重新看向苏青鸾。这一次,老管家的眼神里面多了一丝佩服。 谢子安用象牙筷子来回拨弄着那在高汤里面舒展飘摇的豆腐丝,啧啧称赞:“竟然能把豆腐切成这样的一朵花……不过豆腐又没甚滋味,十分寡淡,即便外形惹眼,终究不好吃啊……” 苏青鸾倒也没分辩什么,只递过汤匙:“请谢小郎君用汤。” “啧……这汤这么清淡见底,估计又是味道寡淡……”谢子安说着,慵懒地接过汤匙舀了一汤匙那淡黄色的清汤—— “真好喝!真鲜美!”谢子安方才那种慵懒的神色不见了,尚未褪去婴儿肥的脸上立刻闪现出惊喜的神采,“你这汤头是怎样熬煮的?我怎么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汤?” 说着,谢子安端起白瓷盅,拿起汤匙,三下五除二就把菊花文思豆腐连汤带料“唏哩呼噜”全吃进去了,抬头看向苏青鸾:“还有么?” 137十分气人 苏青鸾嘴角抽搐,压了压自己想要吐槽的想法,说道:“谢小郎君,我这一朵‘豆腐花’要切上千余刀呢。\" \"恩恩,所以呢?\"谢子安用最无辜的语气问出了最欠揍的话,“多几个人帮你一起切就好啦?” “……但是这一次只做了这一份,若贵府有人愿意来帮忙,改天时间早些吧,今天时辰已经不早了……”苏青鸾艰难地保住了微笑的表情。 而旁边的老管家显然比谢子安这个中二少年心中有数,附在谢子安耳边低声劝道:“小郎君,咱们府中,似乎难寻这般……刀工高妙的厨师呢……” 谢子安抬头看了看苏青鸾,又扭头看向自己的老管家:“咱们雇了五六个厨子,都比不过一名小娘子?那些不都声称是‘一方名厨’么?” 苏青鸾听得暗暗磨牙:嘿,这熊孩子真的是讨人厌诶,这算是性别歧视么?得感谢她现在不能开罪对方,不然高低要让着破孩子领教一下,啥叫套麻袋,啥叫祸从口出,啥叫天降正义! 而那老管家显然比熊孩子情商高很多:“那些厨师自然个有本事,然而小郎君您亲自请回来的厨娘,自然要比寻常人请的厨师更加手艺了得。” 苏青鸾在旁边听得直龇牙:这话说得高啊!夸了她手艺了得,夸了谢子安这个主人眼光高妙,同时也没说原本那些厨子“不行”,不愧是在富贵人家近旁伺候,果然是说话滴水不漏的人精啊! 谢子安听了之后点点头,终于不再想着让府中的厨子“帮忙”了,不过他突然想起什么一般看向苏青鸾:“你厨艺这么厉害,不如留在我这儿给我做厨娘,我给您旁人双倍……不,三倍的工钱。” “多谢小郎君厚爱,然而青鸾不过乡野之人,性情惫懒,疏于礼教,恐怕不适合留在小郎君身边……”苏青鸾低头干巴巴地说。 谁要留在这种说风就是雨的熊孩子身边啊?!有这么一个花样百出的“上司”在,苏青鸾觉得自己都得折寿。 老管家应该也是看出来苏青鸾不想留下,顺势说道:“这位娘子毕竟是女儿身,留在小郎君身边怕是不太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谢子安有些不高兴。 “家中老夫人那边……”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谢子安不耐烦地挥挥手。 而老管家又恢复了最开始那种表情严肃中透着慈祥的样子了。 苏青鸾不太关心两人之间有什么哑谜,她只关心自己的“任务进度”,于是见对面两人不再言语,就上前一步笑得那叫一个灿烂:“谢小郎君,我这‘试炼’算是通过了么?” “哦,通过啦通过啦!”谢子安点点头,“你可以去看看那稀罕玩意儿啦!” 苏青鸾:……谁特么想要去继续干活啊,她想要的是那一百两的银票!! 再次压了压心中的吐槽弹幕,苏青鸾扯开一个微笑:“谢小郎君,那说好的银票……” 谢子安袖子一挥:“莫要担心,难道我还会赖账不成?” 苏青鸾心说谁知道你会不会赖账,我又没有读心术,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而且更重要的是,方才她做那个菊花文思豆腐忙活了能有将近一个半时辰,实在有些累了,不太想立刻投入下一场“战斗”。 于是她脸上做出一副惨兮兮的表情开始卖惨:“莫说我是个大活人,就算是让牲畜拉磨,也要给些粮草不是?可怜我里外忙活这么半天,竟然什么报酬都不给……呜呜呜呜呜……” 苏青鸾把自己代入被黑心老板拖欠工资的苦逼社畜,霎时间悲从中来,原本是十成十假哭,竟然演出了三分真意,挤出了几滴眼泪。 谢子安虽然平素是个混不吝,但是到底也是养尊处优的富贵公子哥,眼前伺候的无不是伶俐通透的人,哪里见过这种市井耍无赖的架势? 所以虽然苏青鸾这种程度的“卖惨”只是最初级,还没到撒泼打滚哭天抹地的程度,但是已经足够让谢子安这朵“温室嫩草”目瞪狗呆了。 “这……你……你别哭啊!”谢子安不知所措地从长凳上蹦下来,想要拉苏青鸾的袖子,却反应过来她是女子,这样的动作有些轻浮,于是抓耳挠腮,转身看向老管家:“你快些把说好的十两金子兑了银票拿过来!” 老管家估计也没见过这么“放得开”的女子,也怔愣半晌,被自家小主人吩咐了才仿佛如梦初醒一般应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而苏青鸾实在不想听对面这熊孩子到底还能蹦出来多少噎死人不偿命的屁话,于是一直捂着脸,抽抽搭搭假哭。 结果听到谢子安十分好奇地感叹道:“你怎么这么能哭啊,都不累么?” 苏青鸾:……她装哭不下去了,她能刀了这个熊孩子么? 不过很快,苏青鸾心里的各种火气就一扫而空了——因为老管家回来了,同他一起来到这里的,还有那种面值一百两的银票! 老管家恭恭敬敬将那些兑换成一张张五两十两小面值的银票整理好放在谢子安的面前:“少爷,就是这些了。” 谢子安也不轻点,直接拿起来递给苏青鸾:“喏,别哭了,你要的报酬!” 苏青鸾自然对老管家没啥信任,本着为防万一的想法,她重新点了一下银票的面值,脸上苦兮兮的表情立刻云散雨歇,换上了灿烂的笑容:“谢小郎君,那稀罕食材到底是什么?” 苏青鸾默默祈祷,希望不是啥在现代牢底坐穿的珍稀物种——她可没有啥野生动物的料理经验!那真的涉及她的盲区了! 谢子安有些惊奇地看向苏青鸾堪比变脸的表情转换,惊奇道:“你也变得太快了吧?” 苏青鸾笑得见牙不见眼:“见到报酬,自然高兴。” 谢子安撇撇嘴,不置可否,随即吩咐道:“你且跟我来!” 苏青鸾闻言立刻跟上去,沿着庭院的游廊左右穿行,之后来到一处厅房,里面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有一个堪比小型池塘大小的鱼缸。 在谢子安的示意下,苏青鸾走过去,随即一愣:莫说是什么“奇珍”,甚至是现代来讲非常常见的食材呢! 138鲽鱼 苏青鸾脸上意外和惊讶的表情简直是藏不住的,但谢子安很显然是误会她惊讶的原因了。 他很臭屁地扬了扬下巴:“怎样?好好开开眼!是不是都没见过这稀罕物?” 苏青鸾摇摇头,内心吐槽:把一个鲽鱼当“稀罕物”,这场面,她真没见过。 不过也难怪,古代除非海边的住民,否则哪里能轻易吃得到甚至见得到海产呢? 更何况,鲽鱼虽然是生活在浅水海域的鱼种,但是估计这时候的捕捞运输水平有限,估计大多数时候,就算是富贵人家,也不一定能够时常吃到吧。 “今天就要做这条鱼?”苏青鸾指了指那条在水缸底部缓慢游动的鲽鱼——由于水缸很大,内里的底部又是偏向棕褐色的深色,所以若非最开始这条鱼在半空游动,苏青鸾甚至很难注意到它。 谢子安点点头,想了想说:“你应该也是第一次做,反正一条鱼那么大,你可以先做半条,不成再做另外一条。”说着露出了一个“我是不是很贴心很大度”的表情。 苏青鸾闻言一边在内心刷屏吐槽,一边扯出了一个灿烂到有些咬牙切齿的笑容:“真的十分感谢您的体谅……”感谢你八辈子祖宗! 谢子安点点头,朝跟在一旁的仆从招招手:“去,把那鱼捞上来——别忘了,捞小的那一条,大的那条我要留给祖母享用!” 本着“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天大地大甲方最大”的原则,苏青鸾听到谢子安的话,十分顺嘴地拍了一句马屁:“小公子把最好的留给令祖母,真是孝心可嘉!” 谢子安倒是十分光棍道:“哦,我把她哄开心了,这样才能从鸟不拉屎的乐丰镇快点回帝都去啊!” 苏青鸾:…… 老管家:…… 周围的仆从:…… 苏青鸾不由得嘴角抽搐:这倒霉孩子怎么回事,瞎说什么大实话?!这话让她该怎么接? 老管家很显然也知道自家小主人不靠谱的性子,只说道:“老夫人若能吃到小郎君孝敬的吃食,病都能好一大半儿呢。”说着,转身指挥那些仆从拿着抄网在水缸里面捞鱼。 这鱼缸的面积委实不小,是那种不算很深却形状不甚规整,十分写意的形状。 鱼缸底部的颜色和鲽鱼背部的花纹很相像,再加上鲽鱼通常都是贴着水底缓缓游动,仆从拿个抄网的功夫,两只鲽鱼就都隐藏了身形。 于是,有两个仆从不得不挽起裤腿跳入那大型鱼缸,示意外面抓捕的人目标的鲽鱼到底在哪里。 经过仆人们一番努力,鲽鱼终于被捞上来了,苏青鸾趁这个时候,先问了谢子安能不能吃辛辣,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又转身询问是否有蒜子、洋葱、黑胡椒。 要说富贵人家也是有好处,吩咐一声,就有人把需要的食材准备妥当。由于这个时代没有什么破壁机,苏青鸾想要黑胡椒粉,还要提前让仆从用碾子研磨。 等到那几个仆从同鲽鱼“斗智斗勇”结束之后,这边除却黑胡椒粉——还没有研磨完毕——之外的辅料都已经准备完毕了。 这一次苏青鸾再来到灶房,可是比之前热闹多了。 这宅子虽然锦绣繁华,但其实占地面积并不十分广阔,而且就谢子安这么一个小主人,所以苏青鸾厨艺了得,入了谢子安的眼这一点,已经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不胫而走了。 更何况,谢子安让府中的厨子特意来学习如何料理鲽鱼,这让厨房里和周围都有很多前来看热闹的人。 苏青鸾让厨房把最大的一只砂锅拿出来,她比画了一下尺寸,勉强能放下整条鱼。三下五除二拍晕鲽鱼,苏青鸾快速将那鱼物理超度,洗涮干净。 鲽鱼肉厚,且骨头质地疏松富含胶质骨髓,十分具有品尝的价值,若因没有滋味而随意丢弃未免可惜。 思及此,苏青鸾还是在处理鲽鱼的时候,把它砍成了两指宽的小段。 “诶唷,好好的鱼怎么切了?”有人惊呼,“一整条鱼的寓意多好?” 苏青鸾笑道:“这鱼的精妙之一正是中间的鱼骨,内部胶质丰富,骨有弹性,质地软韧,别有风味。若不这般斩开,那鱼骨怕是少了很多滋味,弃之可惜了。” 说罢,将剩下的鱼肉都切成二指宽,只留下完整的碟鱼头,并没有再切。 “可有猪肥肉?要肥瘦相间五花肉。”苏青鸾问道。 仆从有人皱眉:“谢家乃世家大族,怎可吃猪肉这种低贱食物?” 苏青鸾不以为然:“猪肉乃五牲之一,供奉天地神灵祖宗,神灵祖宗用得,怎能称作‘低贱’呢?” 之前为苏青鸾带路那仆妇也在一旁,苏青鸾已经知道她姓黄。她上前一步低声道:“这位……小郎君说的有些道理,然而那猪肉味道的确不佳……” 这黄仆妇很显然也是知道苏青鸾女扮男装的事情——大概是老管家向她说过了——所以对于苏青鸾的称呼很是纠结了一下。 苏青鸾笑着将蒜子干燥的外皮扒掉,只留下最里面一层柔嫩淡紫色的蒜皮:“我自有方法让猪肉变得美味可口。” 那黄仆妇将信将疑,终是让仆婢把一块上好的五花肉拿了过来。 其实苏青鸾也知道,这时代的猪都是养在茅厕下面,形成和人的“自然循环”,所以肉上的腥臊味比较重,而且很多人也由于接受不了猪的居住环境,而觉得猪肉十分肮脏。 不过还好,去除猪肉腥臊的方式很多。 首先苏青鸾将一口铁锅放置在灶口烧热,把肉皮的一面按在铁锅上使劲摩擦。 铁锅受热仿佛烙铁,让肉皮一入锅就发出“嗤啦”一声,随着淡淡的烤肉香弥漫开来,猪肉皮渐渐从白色变成了焦黄色。 苏青鸾一边烤肉皮,一边小心观察肉皮的颜色,过了一会儿,确定火候差不多了,便听到旁边有仆婢轻声道:“小郎君,您要的黑胡椒粉,磨好了!” 苏青鸾点点头,朝着旁边的缓台扬了扬头:“就放那儿吧,谢了。”随即拿出猪肉,切下底部比较肥厚的纯肥肉,切成比较粗糙的色子块丢入油锅,再加入少许八角和香叶去腥。 霎时间,空气中弥漫着属于猪油的香气。 139洋葱的锅 苏青鸾就着炼猪油的空档,把手中切下了大半肥肉的五花肉改刀成薄如蝉翼的肉片,一齐丢入铁锅中炼制。 不一会儿,原本粉白相间的肉片渐渐在油炸的作用下变成了微微透明的颜色,周围也由于受热为变得焦黄卷曲。 苏青鸾看火候差不多了,把里面去腥的香料挑出来,黑胡椒粉放入热猪油中炒香,又用酱油、糖、精盐和少量水淀粉一起炒香成为黑胡椒酱,等到大火收汁浓稠的时候便把铁锅移开,防止锅体过热而导致酱汁焦糊。 接下来苏青鸾把洋葱外面一层老皮剥掉,随意将洋葱切成小块。 “小郎君……?”黄姓仆妇失声,“你怎的哭了?可是有什么委屈不成?”竟然让小主人看中的厨子泪流满面,难道是哪里有了纰漏? 苏青鸾感受到洋葱的辛辣气息呛得自己涕泪横流,听到对方的惊呼,连忙眯起眼睛努力看向对方。无奈眼泪流得太厉害,实在看不清楚,只能擦着眼泪解释道:“只是这个洋葱味道熏得眼睛疼而已,我不曾感到委屈……” 简直太尴尬了…… 旁边的一位小丫鬟闻言立刻乖巧地上前行礼道:“小郎君,小桃来切这圆葱吧……” 小桃麻利地把苏青鸾手中切洋葱的刀接过来……然后她也变得流泪不止。 “好了,这些洋葱已经够了。”苏青鸾连忙道谢,“你闭上眼睛让眼泪流一会儿,眼睛就不那么疼了。” “谢……谢谢……”小桃的脸不知怎地有些红,苏青鸾也没太在意,转身把已经剥好外皮的蒜子和切好的洋葱一股脑铺在砂锅底下,铺了厚厚一层,然后把用姜片去腥的鲽鱼按照切开的顺序一块块依次摆放入砂锅,拼成整条鱼的形状。 最后,把刚刚熬成的猪油黑胡椒酱整个淋在鱼肉上。 原本苏青鸾想要把整个砂锅坐在炉灶上面,但是发现这个砂锅相对于炉灶而言有点小。 “这锅子有点小,有没有小一点的灶眼?”苏青鸾端着锅转身问道。 小桃闻言点头:“有的有的。”说着转身从后面下排的架子上用铁钩子钩下来两个——铁圈儿? 苏青鸾十分明智地没有问那个是做什么用的,因为看样子是非常常见的东西,而自己如果是“厨师”人设,她直觉上自己若是问出“这是什么”就会崩人设。 不过还好,小桃并不需要苏青鸾询问,就把那个其中大一点的铁圈放在了炉灶上,正好卡主最外面一层炉灶的边缘,使得灶眼整个小了一大圈。 苏青鸾端起来砂锅试了试,灶眼还是有些大,于是小桃就又加了一个铁圈,灶眼又小了一圈。 苏青鸾心里琢磨这玩意可真方便,赶明儿给家里也弄一套,表面上她却没说什么,只点点头道谢。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厨子有些怔愣地看向苏青鸾:“小郎君,这……就做得了?”如此简单?这样对待辛苦获得的珍贵食材是不是有些……草率? 苏青鸾当然不能说其实她只是选了比较省事的大众做法而已这种话,于是调整了一下表情,先是用“这你就不懂了”的眼神看过去,然后淡定地说:“越是珍贵而美味的食材,越是仅仅用最简单的烹饪,才能最大程度保留食材原本的鲜美。” 那厨子狐疑地看了苏青鸾一眼:“真的?可黑胡椒、蒜子和那圆葱皆为辛辣之物,并不清淡,足可以遮掩任何食物的味道啊……” 苏青鸾嘴角一僵,抽了抽,随即说道:“我听闻医家有个说法,夏天是去冬日寒症的好时机,所以夏天适当吃辛辣,发汗散寒,有利于身体康健。”当然这种话苏青鸾只是随便瞎扯,不过很神奇的是,灶房里的人居然都信了。 苏青鸾心说终于糊弄过去了,切了点葱花,时间也差不多了,她用一块干毛巾垫着锅盖打开一看,霎时间香气伴着白色的烟雾弥漫开来,近旁的几人不禁吸了一口气,仿佛这样香味就能停留的更久一点。 苏青鸾撒了一把刚切好的葱花,把锅盖又盖上了。 “托盘在哪儿?” “这儿呢。”小桃拿过托盘,另外有仆婢把砂锅放在托盘上。 苏青鸾见那托盘准备好了,点点头:“可以上菜了。” 随着日头西斜,日光照射角度的改变,谢子安已经从之前那个凉亭转移到另外一个水榭了。 这处水榭此时所有的窗子都用撑杆撑起来,再加上流水潺潺,穿过窗棂的清风徐徐,很是凉爽。 苏青鸾心中感叹:奢侈!真是太奢侈了!之前在许老爷子家看到的三进宅院已经很宽敞,然而这五进宅院的后面居然还有花园亭台,甚至还有活水! 而且听谢中二和他的管家说话的意思,这应该只是他们家一座寻常的外宅! 心里各种弹幕刷屏,苏青鸾面上的动作却很稳,她给谢子安递过筷子,提醒道:“这鱼是用油焖熟的,十分烫口且不容易吹凉,吃的时候还要小心。”说着,她揭开了盖子。 “这么多?!”谢子安惊呼,“这一锅我怎么吃得下?!” 苏青鸾心中翻了个白眼,心说大不了下顿接着吃呗。可是她也明白,谢子安这种出身的估计是不会吃剩饭的,这鱼要不然就赏赐别人,要不然就扔掉了。 谢子安却丝毫没有感受到苏青鸾的腹诽,只好奇地问道:“你觉得哪里最好吃?” 苏青鸾想了想回答:“鱼头腮边的肉细腻嫩滑,鱼骨柔韧弹牙,鱼裙边油脂丰富,鱼皮香糯,都是上佳之选。” 谢子安听了她的话,有些狐疑道:“你不是说没见到过这鱼么?怎么哪里好吃一清二楚?” 苏青鸾心说坏了,吐槽太多忘记之前瞎扯的话了,于是想了想说道:“以前在书上看过,但是不曾见过真正的鲽鱼。” “鲽鱼?此鱼名换鲽鱼?”谢子安好奇。 苏青鸾不知道鲽鱼在这个时代叫什么,不过她也有现成的理由:“在那本书上被唤作鲽鱼,可能不同的地域有不同的称呼吧。” 140好处不能少 谢子安若有所思地看了苏青鸾一眼。苏青鸾自然不会心虚,毕竟这中二少年又不会摄魂取念不是么?所以她表情十分平静地看回去。 谢中二对于这种第一次见到的鱼类,下筷子的时候还是比较谨慎的,即便方才那黄姓妇人已经率先尝了一口验了毒,他看着鲽鱼那丑不拉几的皮肤,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嫌弃。 片刻之后,他想了想,筷子选取了相对“保守”一些的鱼皮,挑下来一筷子送入口中。 “咳咳咳咳咳……”一瞬间,刚才还十分高贵冷艳的小少爷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这可吓坏了近旁一圈儿伺候的人。除了明显尚算有资历的老管家和黄姓仆妇,剩下的小厮丫鬟,包括只是过路的洒扫也呼啦啦跪了一地。 那仆妇连忙拿过桌子旁边的一套茶具倒茶递给谢子安,而老管家看向苏青鸾的表情已经变成了同她刚进这座宅子一般的严肃紧绷:“这位娘子不解释一二么?” 苏青鸾眨眨眼:“可能是这黑椒鲽鱼有些辛辣,小郎君不太适应?” 老管家有些愠怒的虚扶着旁边的小主人,轻柔地给他顺气:“这菜如此辛辣,方才为何不早些知会我等?” “可是我方才索要这些材料都是辛辣食材,你们并没有阻止不是么?我以为小郎君并不忌口辛辣。”苏青鸾非常理直气壮。 其实她稍微使了一点点坏心眼,故意没有询问那些中二是否耐受辛辣——毕竟同寻常才要只少量放些黑胡椒调味不同,这一道黑椒鲽鱼可是把一大把黑胡椒粉熬成酱,整个淋在鲽鱼的表面,辛辣程度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不过只要她一口咬定,谁又能知道呢?这也算给谢子安这个总是一句话噎死人的熊孩子一点不轻不重的教训。 谢子安咳嗽半天,拿茶水好不容易压了下去。管家小心地低头问道:“小郎君,不若就把这鱼撤了吧?” 不曾想谢子安砸吧砸吧嘴,回味了一下方才鱼皮在嘴中软糯的口感和辛辣的味道,又挑下一块鱼皮:“我再试试,不行就撤下去。” “咳咳咳咳咳……”又是咳嗽的昏天黑地,猛灌了一大口茶水。 “小郎君!”那黄姓仆妇看着很是心疼,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您何必如此为难自己?若害怕浪费,尽可以把这鱼赏赐给——” “不行!”几乎是“赏赐”二字一出,谢子安立刻大声拒绝。见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看向他,他一张原本就由于剧烈咳嗽而红润的小脸蛋变得更加通红了。 “我……我……”憋了半天,他终于想到了一个不那么“鬼扯”的理由,“对了,我堂堂男子汉,怎能因这小小的胡椒退缩?!我再吃一口,这一次绝对不会……” “咳咳咳……” 就这样,谢子安虽然被黑胡椒辣得有些咳嗽,浑身冒汗,不停地倒吸凉气,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还是忍不住再次向那一盘看上去黑乎乎有些丑的“黑椒鲽鱼”伸出筷子。 甚至,他已经被黑胡椒的辛辣冲击的有些头晕目眩,但仍旧舍不得放下筷子。 苏青鸾虽然想小小教训一下中二少年,但也不是真的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想要治他于死地。更何况如果谢子安真的因为自己的菜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估计一家人也得遭受牵连。 这么想着,苏青鸾看向管家:“敢问可有牛乳?” 老管家十分戒备地看向苏青鸾:“有倒是有,敢问阁下有何见教?” 苏青鸾没有理会老管家语气中的阴阳怪气,说道:“牛乳煮开加入白糖,可以解辣。” 其实即便没有牛乳,只要是甜食,都能一定程度缓解辛辣的口感。不过牛乳对于辛辣味道的分子有强于一般食物的结合能力,因此乳制品对于解辣可谓百试不爽的神器。 于是仆婢连忙行动起来,挤牛奶熬牛奶加白糖,好容易一碗洁白的糖牛乳端到了谢子安面前,他已经被辣得有些头晕脑涨,只不过还是没舍得停筷——只不过现在他已经开始向鱼两侧的“裙边”出手了。 同鱼皮质地软糯味道辛辣不同,鲽鱼“裙边”口感十分细腻香醇且容易碎裂,但确实是口味难得的佳品。 更难得的是,鲽鱼虽然是鱼类,但肉质细腻,腥味很淡,在胡椒和其他调料的衬托下,使得那原本就不是很浓重的腥味神奇地化解,反而有一种别样的鲜甜。 苏青鸾看着谢子安被辣的满脸通红,偏偏停不下筷子的样子,暗暗偷笑:果然对于很多年轻人来说,这种重口味非常容易上瘾。哪怕并不是特备擅长吃辣,但这辛辣的味道本身就十分吸引感官。 大概是实在辣的有些受不住,而牛乳还没有端过来,谢子安把筷子放在了一遍,不着痕迹地抽着凉气。 “谢小郎君,是不是吃不惯这胡椒的辣味?”苏青鸾故意用关心并且带着一丝怜悯的声音问道,“也是我欠考虑,小孩子味觉敏感,多喜欢甜糯的口感,反而不太受得住这种辛辣,是我未曾考虑小郎君的口味。” “谁……谁是小孩子?!”谢子安气呼呼地拔直了腰板,“我……我能吃这黑胡椒,我才不喜欢吃甜食!” 苏青鸾嘴角抽搐:这种基本不用怎么激将都上钩的性格……该说太过傻白甜呢,还是说性格耿直呢? 不过这样的性格也好——苏青鸾垂眸——这样待会儿谈判的时候,对方这样的性格,更容易被自己抓到漏洞,谈更多的条件。 既然辛辛苦苦跑这么远低三下四给人做饭,好处自然是不能少的! 于是,苏青鸾抓住时机,向前一步朝着谢子安行了一个屈膝礼:“敢问小郎君,这鲽鱼吃的可还算满意?” 谢子安果然是个性格直率的,虽然说话气死人,但是也不藏心眼:“这菜我十分喜欢。”虽然他不擅长吃辣,但这鱼肉软糯的口感和辛辣的味道,他很难说出“不喜欢”。 “既然如此,小郎君许诺的那一件事,可以兑现么?” 141意外之喜 谢子安其实也算是同苏青鸾“过招”几次的人了,而且几次下来他发现,原本使用的那些为难别人的招数,碰上眼前这个看上去不太起眼的厨娘,似乎总能被化解。 所以出于某些类似“赌气”的想法,他不太想要答应苏青鸾的请求。 偏偏谢子安这人虽然嚣张跋扈,但有一样可以算得上优点的个性——只要他承诺过的事情,就绝不会耍赖。 所以现在让谢子安说自己不太想答应这个看上去就一脸坏心眼的女人的要求,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于是,谢子安的神情就变得十分纠结。 这个时候,牛乳被端上来了。 其实经过一段时间对于辛辣的适应,还有方才那一通猛灌茶水,再加上半晌没有再拿起筷子,谢子安的嘴巴里面已经没有那种刺痛的辛辣感了。 然而谢子安有一个饮食上的偏好——他嗜甜。 在非常幼小的时候,他还曾经因为偷吃家中糖果糕饼太过,因此生了龋齿,很是遭罪。 好在那时候年纪尚小,即便龋齿,换牙之后也无妨。 不过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谢子安的爹娘抓他吃甜食就十分严格,甚至吩咐他周遭伺候的人,若是发现小郎君私下偷吃甜食,告诉谢子安的父亲谢悬帆以及谢夫人经过核实,可以获得一笔赏赐。 彼时谢子安还尚且年幼,得知自己以后都要和甜食分别,很是哭闹了一番。 后来随着年纪渐渐长大,虽然他心底还是喜欢吃甜食,然而周遭嗜甜的都是那些小姐夫人,似乎男人都不太爱吃那甜腻的,于是作为一个面子比命大星人,谢子安自然愈发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喜欢吃甜食。 于是当甜牛奶端上来的时候,苏青鸾发现这中二熊孩子的眼睛很明显地亮了起来——虽然他已经十分努力地不把目光集中在那一碗甜牛奶上面,但是那舔着嘴唇意犹未尽的样子,还是十分明显! 苏青鸾自然不知道对面是个甜食控,只挑挑眉:恩?这熊孩子喜欢喝牛奶么?一碗下去肉眼可见的心情变好了呢。 果然,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谢子安就没有看起来那么不爽了——毕竟是苏青鸾告诉管家甜牛乳解辣,从这个角度来看,自己时隔已久终于能偷偷吃上一点甜食,还得感谢眼前这个家伙么?! 谢小郎君愤愤不平地想着。 “你的要求是什么?姑且先说出来。” 苏青鸾也明白,现在实际上是她有求于人,所以这时候还要推脱绕弯子,不肯交实底就不像话了。 于是她十分爽快地说出了自己的诉求:“我想让您免费将之前那一间‘宫羽阁’的铺子转给我——当然,是在积水清理干净之后。” 苏青鸾在心底默默盘算:即便只算房租,那一间铺子年租金就要五六十两银子;再加上清理积水的人工和时间成本,里外里估计要将近一百两银子了。 自己现在怀揣的银票自然可以担负这一笔开销,但是万一有“吃白食”的机会呢? 谁知谢子安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别的我可以答应,这个我确实没有权利。” 苏青鸾心底一沉,表面却并没有表现得十分着急,而是平淡地问道:“难道这铺子竟是另有隐情?”不过是租赁一个铺子,难道这些小郎君不是铺子真正的租赁者? 没想到,谢子安下一刻出口的话大大出乎苏青鸾的预料:“这铺子我倒是可以不收租金——这穷乡僻壤也收不上来几个钱,只是这毕竟是我娘亲的嫁妆,我没有权利做主把铺子卖给你。” 苏青鸾听到谢子安的话,差点没有失声尖叫——什么叫做意外之喜! 原本她其实并没有真的想要能完全一文钱不花白白租赁如此优渥地段的铺子——虽然在人家看来是“穷乡僻壤”——只是想要尽可能协商,以一个明显低于平均租金的价格租赁下铺子。 未曾想自己由于省略某些关键词,反而让语义表达产生了一定的歧义,使得对方以为自己要直接把铺子盘下来。 而她更是没想要,自己真的可以不花一文钱,便可以赁到乐丰县最繁华地段的商铺! 谢子安是干脆利落的人,答应了苏青鸾免费出租,便真的找第三方的公证人来作证,双方签了合约。 不过谢子安到底没有真的无止境免费出租这铺子,因此租期约定到从积水褪去那一日,苏青鸾来验房,再请公证人来正式签订合同。 而在此期间,这间铺子不得转租给其他人。 苏青鸾就这样一脸如梦似幻地回到家——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一天之前还在为租铺子的事情伤透了脑筋,现在才过了一天,竟然以原本还要完美的方式解决了问题! 苏青鸾心情十分愉快,感觉整个人都飘起来了。虽然从谢家的私宅回家多了一个多时辰的路程,而且她还要一直走回去,不过现在的苏青鸾似乎感觉不到劳累,也感觉不到腿脚的酸疼。 她现在实在是太快乐了! 这么想着,苏青鸾忍不住哼起了歌。要不是她这一整天不是在赶路就是在厨房忙叨,现在实在没有什么力气,她一定会合着拍子蹦跳起来的。 摸了摸怀里装了银票的荷包,又想想省下的银子,苏青鸾暗自感叹:要不然现代有许多所谓“营销策略”说要抓住“高端客户”,这不到一天的时间,四舍五入算下来,她能够有小二百两入账! 虽然这是很偶然的收入——更准确说是撞大运得了有钱人的赏赐——不过这也是许多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银钱数目了! 这下子,修缮房屋的资金就更加充足了一些,除了扩建厨房,她还想把院子外面残破的土墙修补一下,还有…… 心中盘算着这些银子都该花在家中的哪些地方,苏青鸾脚步轻快地朝着自己的家走去。 然而眼见那熟悉的柴门越来越近,苏青鸾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太安静了,原本喧闹无比热火朝天的“房屋修缮大队”,今天却仿佛被按了静音键,鸦雀无声。 而且大家不是各自忙碌,而是集中在院子里。 大家在做什么? 142栽赃诬陷 苏青鸾隔着柴门和院墙,看不真切大家都聚拢在院中做些什么。但是众人围在一起,同前几日那种热火朝天,吵吵嚷嚷的热闹场面天差地别,很显然十分不对劲。 虽然看不清大家脸容上的神情,但是这种安静的氛围就透露出一丝肃杀,感觉空气的流动都变得滞涩起来。 苏青鸾缓了缓方才路上过分跳跃欢乐的心情,缓缓地推开虚掩着的柴门,那有些老旧的柴门立刻发出“吱呀”一声。 围拢在院子里的那一群人,比较靠中间那些没有听到苏青鸾推门而入的声音,但是外面靠院门口的几个倒是听到了。 “哟,这不是苏家大丫么?” “大丫回来了?可是又去了镇上?” 几日以来,苏青鸾同这些帮工的人相熟了不少,因此她回来的时候,大家都扭头和她打招呼。 苏青鸾反身关好门走过去,悄声问旁边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大叔:“这是在做什么?今日大家不用开工么?” “出了个手脚不干净的,哪里还有心思干活?”那大叔冷哼一声,“年纪轻轻,长得也白净斯文,谁知道是个驴粪蛋——表面光!竟是不学好!” 苏青鸾一挑眉,暗忖:偷东西?还偷到苏家来? 虽然苏家自从她穿越以来,生活条件也一点点好了起来,但是若说家里的银票都是阿娘亲自保管,莫说贼人,便是家里两个小鬼头曾经不止一次恶作剧想要翻找,都不曾成功。 然而除却这些,家里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总不能偷了铁锅刀具吧……苏青鸾一边往人群中央挤过去,一边有些漫不经心地想着。 突然,她扒拉别人的动作一顿:难道是…… 念头倏然闪过,苏青鸾已经挤入人群最中间——自家爹娘,甚至两个小鬼头,都在这儿?! 苏广福此时一反平常老实巴交,木讷少言的样子,将一个年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死死按在地上,双手反剪到背后,让他没有办法轻易动弹。 杨氏脸上那爽朗可亲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了,双手叉腰眉毛倒竖起来,也一脸怒容瞪着那地上的少年。 苏玄鹤把妹妹苏雪雁护在身后,十分警戒地盯着阿爹死死按住的人,而小丫头苏雪雁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怒气,不过探出头来瞅了一眼,又把头缩了回去。 苏青鸾有些不确定的开口:“阿爹,阿娘?这是怎么回事儿?” 苏广福听到女儿回来了,只抬头看了一眼,但是为了防止手下的人挣动,没有多言语什么。 杨氏只扯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大丫,你回来了?且回屋歇歇再说。”说了这句,她的笑容再度消失了下去,很显然,家中出了个贼,怎样都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即便那小贼已经被抓住了。 然而之前都一直比较老实,几乎一动不动的小贼抬头看了苏青鸾一眼,先是仿佛愣住一般,随即立刻就嚷嚷起来:“这锦囊确为苏大娘子的没错,但却是她送与我的!” 这句话仿佛是冷水入了热油锅,霎时间原本几乎是寂静无声的院子里,所有人都开始议论纷纷,大家的目光都不住地在地上那个少年和苏青鸾之间飘了飘去。 苏广福听到那少年的话,手上立刻加重了两分力气,怒道:“你这臭小子胡咧咧什么?!我家大丫怎可能私下送你什么东西?!” 杨氏也怒了:“小小年纪,怎的就这样胡诌?!” “我才没有胡说!”那少年拼命扬起自己的头和脖子,在苏青鸾看来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秃毛鸡,“之前我阿娘可是来说过亲的!” “我已经拒了你家,你倒是死皮赖脸攀扯进来!”杨氏气得脸色都有些白了,上前一步就要去给那趴在地上嘎嘎乱叫的人两巴掌。 倒是那少年有几分歪辩之才,扯着嗓子继续喊:“你们难道要杀人灭口,这么急着动手是心虚么?!是你家大丫头倒贴过来,把那锦囊给了我的!怎地到这时候不认账?!” 周围看热闹的人此时此刻议论纷纷,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苏家那木匠和他家嫂子都是实在本分人家,他家的丫头应该不会做出这种没脸没皮的事情吧?”这是相信苏家人品的。 “谁说得准呢?那赵家小子虽然整日没什么正事,倒是一副干净皮相,没准小丫头眼皮子浅,就看上了呢?”这是相信那少年话的。 “这来帮着干活竟然还有热闹可以看,还有工钱可以领,倒是划算得很。”这种就是没啥立场纯看热闹的吃瓜群众了。 苏广福和杨氏听到那小兔崽子的胡咧咧,都被气得浑身发抖面无血色。可是他们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的大女儿。 当然,他们是相信苏青鸾的,但是他们担心自己的女儿听了这种胡乱攀扯,会不会羞愤难当,气恼难过。 苏青鸾倒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既没有急着辩驳什么,也没有流露出什么羞愧自责的情绪——她反而是挺平静的。 事实上,就在苏广福按着那个人朝自己仰起头的那一个瞬间,苏青鸾总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哪儿看到过这家伙,有些眼熟,奈何实在有些想不起来。 于是他干脆抬头问道:“我却不知,什么时候送给哪个阿猫阿狗什么东西了。” “你、你还想否认?!”地上仿佛泥鳅一般蹦跶的小子扯着脖子喊,“那日你分明……” “你在这儿急什么?”苏青鸾不耐烦地打断他的逼逼叨叨,“我这不是在问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么?你这么费尽心机不让我问明白,是在心虚什么?” 她倒是把对方之前那套抵赖的说辞原封不动地送回去了。 地上那小子被说的噎住了一下,哑巴一样张了张嘴,到底没再出声说什么。于是苏青鸾环住周围一周,声音十分平静地问道:“那么在场的诸位,有谁能够为我详细讲一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143原委 苏青鸾听周围的人七嘴八舌说了一圈,略略整理了一下这些个前因后果,才大致知道到底是发生了怎么一回事。 原来被苏广福逮个正着的小子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那个十分不讨喜的赵家媳妇陈氏的儿子赵天宝。而陈氏则曾经打算给赵天宝和苏青鸾两人之间说亲,只因为她觉得苏家既然可以买得起铁器,自然颇有些家底的。 说起来赵天宝这人长相的确很算是有几分耐看,加上整日不事农桑,在家呼呼大睡,不受风吹雨淋,不经日晒光照,自然是皮肤白皙细嫩,甚至比很多同龄却下地忙碌的姑娘们看上去更加细皮嫩肉一些。 这么一个混不吝的二流子,从昨日起不知为何非要来帮忙做事。 苏广福作为同一个村的村民,自然也知道这赵天宝空有一个白皙俊秀的外表,实际上是个干什么都不会的草包,所以最开始打算把他轰出去。 结果这赵天宝别的不曾学会,耍无赖一套接着一套,说自己娘亲又被爹爹揍得起不来床,两三日不曾吃饭,快要饿死了。 苏家若是不雇佣他给口饭,他干脆躺在苏家院门口一动不动,就算有人故意从他身上跨过去,这人也竟然能够忍得胯下之辱,一动不动躺在那里。 苏青鸾当时不在家中并不知情,但是苏广福和额杨氏却十分头疼。这么一个大活人躺在门口寻死觅活,还有这么多帮工的进进出出。 就算大家都知道赵天宝到底是个什么德行,但是架不住人家足够不要脸,要真出个什么意外,有了个三长两短,好说不好听啊。 更何况苏广福和杨氏都是老实本分的农家人,怎料到这无赖就腻歪上来了,实在是有些不知所措。有心让里正来主持公道,偏偏赵天宝也没做什么需要“主持公道”的事情来。 他只不过是躺在苏家门口的那片地上,整个横在出口的必经之路上。只要有人想要进入苏家的院子里,那么必定要从赵天宝的身上跨过去。 有些人心大,就直接跨了。有些人脸皮薄一些,就只能小心翼翼绕过,或者干脆被这么一下子行为艺术弄得不知所措,只能站在大院门口踟蹰不前。 但是说到底,他这种行为虽然招人厌恶,到底也没有触犯国家律法或者乡里的公约条文——毕竟没有哪里的文书规定,不能躺在别人家院子门外,毕竟院子门外是公共区域,谁都可以通过,谁都可以躺下。 ……只是没有哪个正常人这么做罢了。 毕竟大家都是老实干活混口饭吃的普通人,有几个赵天宝这种程度不怕丢脸也没有德行的无赖呢? 赵天宝就这么在半湿不干的泥土上躺了整个上午,衣服脏了不在乎,有人跨过他也不在乎。 到最后,到底是苏广福和杨氏受不了这种堪比耍猴戏的行为艺术表演,答应赵天宝可以在大家都来帮工的这几天让他一起吃大锅饭,只让他别到处捣乱。 赵天宝闻言立刻一骨碌爬起来,连连讨好保证说好好干活——然而被苏广福和杨氏拒绝了。 很显然,这两口子根本不信一个平时连打酱油都不肯去一趟的混子到底能做好什么活计。 苏广福和杨氏这么想,很显然在场的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大家都说,虽然这一两天赵天宝仿佛背后灵一般到处询问要做什么,但是大家几乎是不约而同对赵天宝一个态度——用不着他做什么,别添乱就行。 结果赵天宝这一两日便是在苏家的院子里,仿佛一条幽灵一般到处闲逛。最开始的时候,杨氏和苏广福还有几个比较热心的乡亲都盯着他十分着紧——实在是因为这种名声不佳的二流子,看上去特别会做出偷鸡摸狗的事情。 但是时间长了,大家都要干活——就算两个小不点也偶尔凑趣给大家端茶倒水——便没有那许多闲散精力去盯着这么一个到处闲逛的大活人了。 结果今天,赵天宝就被苏玄鹤发现他在自家阿姐的屋子里面鬼鬼祟祟打转。 这小子虽然才不到八岁,却很是有一把力气,当时一声怒吼把毫无防备被抓个正着的赵天宝装了一个趔趄。 但是小孩子毕竟没有赵天宝一个将近二十岁的人油滑,苏玄鹤全力把赵天宝撞倒之后,自己也摔在地上,却没有赵天宝那么快爬起身,只能扯着嗓子喊人。 好在这事情发生的时候,院子里有几人正在讨论灶房若是多盖一个灶眼,排烟口要怎样改动。因此赵天宝跑出来之后,被院子里的苏广福抓个正着。 而在大家一齐搜身之后,从赵天宝的身上搜出了一个巴掌大的朱红色迎春花纹样的锦囊,伸手捏了捏,里面似乎还有一块什么质地坚硬的东西和一张纸质物品。 苏广福掏出来之后一看,那锦囊里面又是一个深棕色布囊,只不过这一次被用针线封死了,弄不清这是什么东西。 原本苏广福想要把这里面的布囊拆开一看究竟,但是苏雪雁小丫头这时候奶声奶气地说道:“阿爹,这是阿姐的锦囊!我看到阿姐把它放在床头的箱子里呢!” 苏广福立刻停下要拆开锦囊手——虽然他是家中之主,到底大女儿已经十三岁,他作为父亲,毕竟是男子,不方便这样拆解自家女儿的物什。 这么想着,苏广福又把那不起眼的布囊塞回朱红色的锦囊里面。 而杨氏也是接过丈夫递过来的锦囊,看了看里面那布囊里面歪七扭八的针脚,点点头:“这一看就是大丫的针线。” 到底是当着外人,杨氏也十分护短地没有明说自家大闺女的针线到底如何,只把香囊小心收入怀中,转身怒视被苏广福制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赵天宝:“我们苏家好吃好喝招待你,也没说让你做什么活计,难道就是让你上门来偷鸡摸狗的?!” 而苏青鸾正是在这个时间点儿,推门而入的。 144步步紧逼 原本在苏青鸾出现之前,大家都认为这次的意外充其量是一个无所事事的村头混混手脚不干净,把他扭动里正那里一顿教训便是了。若是偷了特别值钱的,则是由里正押送到县太爷那里。 不过总归不是什么大事,对于赵天宝能做出偷鸡摸狗这档子事儿,乡亲们也是不太奇怪的——毕竟有赵有德那个动辄打骂的赌棍爹和陈氏那个整日不是泼妇骂街就是长舌多嘴的恶妇娘,赵天宝就算脸上白净斯文,又能在歹竹上面出什么好笋? 谁知苏青鸾推门而入之后,原本已经垂头丧气准备伏法认罪的赵天宝,竟突然攀咬起来,说自己拿的那荷包虽然是苏青鸾的,但却是她主动送给自己的定情信物。 这下周围看热闹的乡亲们可炸开锅了。 花溪村的村民都是寻常老百姓,自然没有那等男女随意见了一面,就一定要成婚的繁文缛节——甚至村里二嫁的寡妇也不是什么稀罕的。 可就算没有大家闺秀那般礼教森严,村子里十几岁的女孩私下送男人香囊这种贴身携带的玩意儿,总有一丝香艳的味道,好说不好听,总归是对女孩的名声有损失。 而且遇到面皮薄的人家,真的会估计自己的名声,不管不顾不问缘由,就把女儿塞过去男方家中。 苏广福和杨氏自然不是什么糊涂父母,也明白,自家大女儿整日忙得恨不得脚打后脑勺,根本没有那个闲工夫和外面的男人幽会。 但这种情况自家无论怎样分辨,只要没有切实的证据,可的确是任由对方拿捏,百口莫辩的情境。 杨氏一想到那赵家一窝都是些什么破烂人,就怕他们就此攀扯上来,让自家女儿掉入火坑之中。 这么一想,她原本就因为焦急和愤怒而通红的眼眶慢慢蓄起了泪水。 苏广福手上没有丝毫松懈,仍旧死死压制住赵天宝。他心里的确也是窝火又着急,不过想着自家大女儿一向是个有主意的,想要看看她怎么说。 苏青鸾在听周遭这些人讲述整件事的时候,表情一直十分平静——她没有流露出任何慌乱,在赵天宝说那香囊是她送给对方的时候,也没有着急出言辩驳,只是仿佛与这件事毫无干系的听众一般,沉默地听着整件事情的经过。 等到周围的人七嘴八舌都说得差不多了,苏青鸾只是平静地点点头,看向赵天宝:“你说这是我送你的‘定情信物’,既然如此,那么我问你,我是在哪一天的何时何地送给你的?把这东西送你的时候我说了什么?” 赵天宝很显然没有想到,竟然有女子受到这样不堪的污蔑,第一反应不是反驳否认,而是顺着他的话问下去,一瞬间愣了愣,随即双眼叽里咕噜乱转。 片刻之后,他咕哝一句:“就是前几日的傍晚,你约了我在村后面的小河旁边,说不在乎我的家世,只看中我白净俊秀,送了这个给我,想和我困觉……” “你放屁!”杨氏实在听不下去,上前给了赵天宝的后腰一脚。 杨氏虽然平素看着脾气不错,总是笑呵呵的,也并非膀大腰圆的妇人。但她毕竟整日劳作,手脚很有一把子力气,这么泄愤的一脚,立刻把赵天宝踢得杀猪一般嚎叫。 偏偏苏广福死死压制着赵天宝,而赵天宝平素游手好闲,瘦弱不堪,就算被踢得疼狠了,也挣脱不了苏广福这双仿佛是铁钳子一般的双手。 杨氏红着眼眶,尖声骂道:“我家清清白白的女儿,怎会看上你这无赖!你要再满口喷粪,小心老娘撕了你的嘴!!” 苏青鸾原本蹲在赵天宝旁边问话,见自家娘亲气得很了,怕她气出个好歹来,连忙站起了身抚了抚杨氏的后背:“阿娘莫生气,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有人挣命诬赖别人,咱们可不能气到自己。” 随后看向弟弟妹妹:“玄鹤,给阿娘倒杯水来,雪雁也同你阿兄进屋去——今日若不是雪雁,咱家可是要破财了呢,回头阿姐给你做好吃的!” 两个小鬼头也明白,这里不是小孩子玩耍的地方,于是都乖巧地进屋去了。 打发走了两个小孩子,苏青鸾漫不经心低下头,居高临下打量着趴在地上灰头土脸的赵天宝:“随便信口开河,倒是不怕被雷劈死呢——最近盛夏,雷雨天可是不少,希望你多仔细一些。” 赵天宝的脸色白了白,眼珠一转,狠下心来咬牙道:“当初明明说好一起私奔,谁知道你竟然扭头不承认!难不成除了我之外你还有其他男人……” “闭嘴。”苏青鸾语气冰冷地睨着赵天宝。 少女的声音十分悦耳,语气也不那么气急败坏,然而赵天宝不知为何,就是被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冻得后背一阵毛骨悚然。 不仅是赵天宝,近在咫尺的苏广福也发现了,此时自己的大女儿样子十分陌生,她脸上惯常的那些狡黠或者生动的表情全都消失了,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看着赵天宝的目光也十分冷漠——好像她看着的,不是一个活着的人,而是一个什么物件儿而已。 “……大丫?”苏广福不确定地轻声问了一句,带着想要确定什么似的惊疑。 苏青鸾眨眨眼看向自家阿爹,苏广福发现,大女儿眼中冰冷的寒意消失了,仿佛刚刚那一瞬间只是他的错觉而已。 苏青鸾低头再次看向赵天宝问道:“既然说我‘自愿’赠送给你这物件儿,而且已经过了好几天,为何你不早拿出来与我们家对质,偏偏要等到今日,被当成手脚不干净,合该剁去手脚的小贼?” 苏青鸾说的漫不经心,然而赵天宝听到“剁去手脚”四个字,被吓得浑身一哆嗦。 然而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编下去:“我……我原本想着趁这几天多干些活计,在未来的泰山泰水大人面前好好表现一下,不曾想竟出了这般意外……” “那如此说来,香囊在你那里也有几日,你这些日子一直放于何处?”苏青鸾不等赵天宝有任何思考余地,步步紧逼地问道。 145不打自招 赵天宝一听苏青鸾这么问,又是贼眉鼠眼地转转眼睛,咧嘴一笑:“蒙小娘子看中,这香囊我可是日日夜夜贴~身~佩戴,不敢离开身边呢~” 他那“贴身”两个字故意拖长了音调,让这个词有了一种粘腻而猥琐的意味,让旁边那两个帮忙做大锅饭的年轻媳妇都忍不住有些臊红了脸。 杨氏听到赵天宝的话,又开始怒火上涌,想要上前动手。而比她更快的则是已经钳制住赵天宝的苏广福。这庄稼汉子寻常时日虽没什么脾气,但是此时此刻心中早就窝火了。 原本他为了不冤枉好人,怕有什么误会,一直控制着力气,但现在看着这手中的臭小子搞不清状况满嘴喷粪,还要污损自家大女儿的名声,他一个狠劲儿把这干巴瘦猴儿的赵天宝扳得骨头缝儿都咯吱咯吱的响。 苏广福可不是什么寻常的庄稼汉子,他常年做木工,比起寻常壮丁,手头上的力气更足。 霎时间,赵天宝也顾不上攀扯诬赖了,也想不出什么污言秽语了,整张脸都疼的变了颜色,不过在场的人却并没有人同情他这样一个混子。 正蹲在一旁的苏青鸾连忙回身拉了拉自家阿娘的裤脚,抬头看过去:“阿娘,莫要气恼。” “是啊,阿娘不气!来喝水!”苏玄鹤气喘吁吁端来了一碗清水,“阿娘你慢点!” “阿娘,你若是看这腌臜玩意气恼,去那边歇息片刻吧。”苏青鸾站起来,在杨氏耳边低声道,“莫要担心,女儿有法子戳穿他的谎言,到时候自有里正请出宗族法规惩治这人——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苏青鸾没往下说。但是她给了自家娘亲一个“请安心”的眼神,随即低头看向苏玄鹤:“你和小妹要陪着阿娘,莫要让她气得狠了,知道么?” 苏玄鹤抿了抿嘴,认真点点头,贴到杨氏的身边,小声说:“阿娘,我陪您回去休息一下吧。” “可是……”杨氏还是有些不放心。 “没事,这里有阿爹,还有这么多人呢。”苏青鸾低声安慰道,“另外还有一件事……” 一家人这几句话声音都压得很低,再加上周围大家议论纷纷,倒是没有谁听得分明,只听得苏青鸾突然扬声道:“我阿娘身子有些不舒服,大伙儿让个道儿,让她且回去歇歇吧!” 周围人虽然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到底没有几个真希望闹出人命的,纷纷让出一条道,还七嘴八舌地劝道—— “苏家嫂子莫要气坏身子啊!” “就是说,这不是还没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许是另有隐情?” “诶,自家孩子出了这么丢人的事情,怎能不生气……” “你可闭嘴吧,都没明白怎么回事,怎地就丢人了?!” 劝走了杨氏,苏青鸾又转身蹲下,手上把玩着一样物什——不是别的,正是引发这次事件的那个香囊。 这是方才苏青鸾从杨氏那里要过来的。 她把那香囊在赵天宝面前晃了晃:“你确定就是贴身带着这香囊好几日不离身?” 赵天宝因为方才口不择言被苏广福一阵“分筋错骨手”制得浑身都疼的厉害,这时候也不敢再油嘴滑舌,但还是要硬着头皮把谎话圆下去。 他心说,反正我也没确认是哪天,也没有说在场有第三人,没有旁人对证,我看你要怎样证明我说的是真还是假! 这么想着,宋天宝打定主意抵赖到底,于是点点头:“没错!我天天都贴身带着那香囊!” 苏青鸾低头看了看那香囊:“你怎样贴身带着?方才大家一搜身,这香囊自己就掉出来了。你平素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没有掉落?” 宋天宝眼尖,看到苏青鸾手中那香囊的收口处有一条玄色的绳子,于是嚷嚷道:“我……我挂在我自上的!这样就掉不下来……对,掉不下来了!” “这几日一直挂在脖子上?吃饭睡觉都挂着?”苏青鸾问道。 “自然一直都挂着,就连去河边洗澡都是呢!” “哦~”苏青鸾点点头,很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即又问了一个仿佛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几日换洗一次衣裳?” 这个问题很显然出乎了赵天宝的预料之外,又十分突然。赵天宝被反剪着双手,在这种姿势痛苦神经高度紧张的情况下,他又只是个地痞无赖,自然下意识把真话说出来:“我半月前换洗了衣服就一直没更换了……” 寻常百姓,自然不似富贵人家有那么多衣裳可以更换。村中很多人甚至个把月都不换一次衣裳——不是不想换,实在买布料很是一笔不小的花费,对于很多穷苦的村民来说,有片缕遮身就是好的,哪里挑什么呢? 所以赵天宝这种“半个月前才换了一套衣服”的情况在花溪村可以说是十分常见——不如说甚至可以算是“干净讲究”的,毕竟很多人一年到头每每换季才换一套衣服的。 苏青鸾不由得想起自己刚刚穿越三五日就要洗澡换衣,全家那惊恐而匪夷所思的目光。 现在苏家因为苏青鸾的缘故,宽裕了很多,自然有了时常换洗衣服的能力,不过苏青鸾也明白,大多数村民应该不太可能像她家这般“奢侈”。 只不过她的重点不在有没有换洗衣服这一点上。 “所以说,”苏青鸾再次确认,“你戴上我这香囊之后,好几日都一直未曾换衣服,从里到外都是现下这一套?甚至贴身衣物也没有换过?” 赵天宝直觉苏青鸾刻意强调“贴身衣物”四个字有特别的用意。然而他充其量能想到的就是“贴身衣物”等于“制造不堪传言的物件”,于是更加肯定地点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苏青鸾环顾周围看热闹的人一圈,扬声道:“众位乡亲且听到了?!” 见大家纷纷点头,她不卑不亢道:“既然大家都听到了,便请大家待会儿为小女我做个人证,省得这赵天宝反口抵赖!” 赵天宝一听苏青鸾语气仿佛胜券在握,十分慌张,色厉内荏道:“明明是你自己不检点,怎说我是抵赖?!” 苏青鸾起身冷笑一声:“你早就不打自招了,我就让你认罪认得心服口服吧!” 146无可辩驳 听到苏青鸾的话,赵天宝吓得面皮抽搐了一下。 然而他混不吝这么多年,也不是没见过虚张声势的情况。很多时候,只要他抵赖到底,通常别人是没有法子对他怎么样的——毕竟他虽然经常手脚不干净,但通常都是小偷小摸。 更何况,许多年下来,他攀扯对方都是很有“经验”了——说话含糊,模棱两可,尤其碰到女子,便往那污人名节的事情上编排,很多人为了不把事情闹大,不在外人面前丢丑,也就咬咬牙吃了哑巴亏。 然而今天这苏家的大丫头不知道怎的,竟然丝毫不把自己攀扯的话放在心上,竟然还说自己“不打自招”? 难道他真的在无意之中说溜了嘴? 不不不——赵天宝暗自摇摇头——他并没有说这锦囊在何时何地得了,想要对质也没什么办法的。 就在赵天宝拼命自我安慰的时候,便听得苏青鸾冷笑一声:“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既然你说这香囊自我‘送给’你之后,你都是挂在脖子上贴身放置,我且问问你,这香囊你是如何挂在脖子上的?!” 众人听到苏青鸾这么问,纷纷下意识抬头朝那香囊看过去。 原本苏青鸾的手是捏着香囊收口的部分,依稀能看到握住的部分是有一根收紧一团的线绳,但是乱糟糟一团,并看不分明到底长短如何。 不过大抵香囊都是系于腰间的。 苏青鸾则是明白,如赵天宝这种临时偷了香囊的,自然不会说是“系在腰间”的——毕竟若是那般说辞,这红色的香囊又十分惹眼,且乡里农民没见谁佩戴香囊的,如果单方说佩戴多日,偏偏没人见到,这种谎言十分容易戳穿。 既然不能“系在腰间”自然要换个地方——而且是听上去不能把香囊露在外面的地方。 既然如此,那么“贴身挂在脖子上”这种就很不错,既不容易被对质是不是真的带了,也更容易增加暧昧香艳的色彩,若是碰到面皮薄一点的女孩子,怕是要羞愤欲死了。 然而赵天宝可是想错了,苏青鸾并不是寻常的小娘子,已经死过一次的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脸皮比城墙还厚,这种程度的“谣言”对她来说简直比蚊子叮一口还不如呢。 苏青鸾把那纠结成一团的线绳一点点梳理平顺,让它慢慢展现原本的样貌——那不过是充其量能有三寸长短的细绳,莫说是套在成年人的脖颈上,也就勉勉强强能够套在小娘子的手腕上而已。 “还请这位……恩,赵家小郎君告知,”苏青鸾压了压自己想要祖安的想法,到底没有把“小兔崽子”“王八羔子”之类的“锦绣文章”宣之于口,“你到底是如何用如此短的线绳挂在脖颈上面的?” “我……这……”赵天宝支支吾吾半晌,倒是有几分耍无赖的急智,“我用的是另外一根草绳穿过去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磨断了!” 其实花溪村的乡亲们虽然都是淳朴的性子,但是大家只是性格憨厚,又不是傻子弱智。看到赵天宝这么心虚,前言不搭后语的样子,基本上已经明白,他就是嘴硬,不肯承认偷东西罢了。 因此就算他又扯出了新的理由,有些人还是起哄道:“你就快些承认偷了吧——又不是头一次,大家都习惯了。” “哈哈哈哈哈哈……”周围的人哄笑一片。 赵天宝倒是够无赖,梗了梗脖子,面色涨红不服气道:“我说了不是我偷的!你们没有证据,不能这般平白污蔑好人!” 苏青鸾心说你这样的要是算是“好人”,那天下的“坏人”都要死绝了! 不过她也看得跟对方掰扯什么好人坏人,她只想赶快解决掉眼前这个人,然后好好休息一下——今天的她太累了。 于是她手掌一翻,朝向大家:“大伙儿请看!” “诶呀!”苏广福看着大女儿的手心,吓了一跳,差点把钳制住的赵天宝给放跑了。 赵天宝原本感觉身上钳制的力道减轻,想要奋起一跃跑掉,结果被苏广福一回神再次按趴下了,又是疼得龇牙咧嘴鬼哭狼嚎。 “大丫你手出血了?”苏广福重新按住手下的小鸡崽子一般的赵天宝,双眼却盯着苏青鸾的手心。 苏青鸾见自家阿爹这么大的反应,很显然是被吓了一大跳,她连忙摆摆手安慰道:“阿爹莫要担心,只是掉色而已。” 在场不怎么跟洗衣服打交道的大老爷们都有些没反应过来,倒是那两个来帮忙做大锅饭的媳妇恍然大悟:“诶呀,苏家大丫头,你方才不是捏着那个红颜色的香囊么?” 另一个也点点头,接过话茬:“诶呀,这么一会儿掉色就如此厉害了?到底是哪一家的布料,下次可买不得了!” 苏青鸾笑着摇摇头:“哪一家倒是记不得,不过正因为这布料掉色如此严重,所以颜色新鲜,却一直没有被我阿娘拿来给我们裁制衣裳。” 说着,她随意擦了擦手心的位置:“我只不过手心出了点汗就让布料掉色如此严重,不知道这位‘贴身保管’的,衣服被染色得如何啊?” 众人见状,又看向赵天宝。 有几个好事者上前一步嚷嚷道:“搜身!他说贴身带着,就看看扒了他的衣服,有没有这红布的印记!” 既然一点手心汗就能染色如此严重,若是贴身携带,无论衣物或者皮肤不可能一点都不染色。 于是几个人便七手八脚去扒赵天宝的衣服。苏青鸾虽然没有什么“非礼勿视”的自我约束,但是也明白,至少在外人面前,她还是不能做的太过火的。 于是她十分自觉地转身过去,任由赵天宝鬼哭狼嚎。 最后,赵天宝的衣服和皮肤上自然十分干净——倒是双手有些不同于血色的浅红色,很显然是偷东西的时候站上去的。 这下子证据确凿,若不是赵天宝之前信誓旦旦说这香囊“贴身携带”,倒也不至于坐实了偷窃的罪行。然而现在,由于他惯常想要诬赖女子清白的想法,反而让他的罪行变得板上钉钉。 这下子人证物证具在,按照晟朝的律法,即便偷窃的物品价值再低,只要被证明偷窃,至少要鞭笞五十。 147拔丝香蕉 人证物证俱在,赵天宝想要抵赖是不可能的了。 里正作为花溪村的“地方官”,虽然没有品级,但也是经由当地村民推选出来的贤能长者,更何况赵天宝一家都属于“臭名在外”的,并没有人想要包庇他们。 原本有乡亲建议苏青鸾打开里面那层小的布包看看,请人鉴定一下那失窃的锦囊价值几何,若超过一定数额,那么便要送官,甚至可能要判一家人都流放。 苏青鸾却摇摇头,只说不是什么太贵重的物件,若不是对方胡乱攀咬对自己名声不利,她也懒得计较。 实际上苏青鸾则是想到那香囊里面的物件,不是别的,正是之前在“鸿福楼”用海姆立克急救法救下来的那个被酒酿圆子噎住的“小郎君”赠送给她的玉佩。 苏青鸾并没有什么鉴定玉饰的眼光,但是也知道那般细腻柔润,雕工精致的玉佩不太可能是什么泛泛的货色,唯恐拿出来太过扎眼,于是干脆大事化小。 后来苏青鸾却为今天这谨慎的举动狠狠的后悔了——当然,那已经是一段时间以后的事了。 于是在人证物证都在的情况下,赵天宝被判在村头鞭笞五十下示众。 赵有德和陈氏虽然都是混不吝,但他们不敢在里正面前放肆——除非他们不想再在村子里待下去。 不过因为这次赵天宝偷东西被抓,这一家人倒是把苏家人,尤其是苏青鸾给记恨上了,这却是后话。 苏青鸾没有同苏广福一起看赵天宝被鞭笞。毕竟这一天大早上就被拉去给谢子安那个中二少年做菜,而且还是长途跋涉,回家后又碰上赵天宝这档子破事,苏青鸾甚至连晚饭都没吃,就回屋睡得昏天黑地。 第二天醒来之后,苏青鸾只觉得外面异常的安静,没有听到前几日到处乒乒乓乓作响的杂音。 出门一看——果然,是下雨了,原本打算今天继续的活计也要停工。 好在最要紧的屋顶和墙面的修补在前几日已经完成,所以今天倒不需要苏家老小在屋子里拿着木桶木盆之类的容器接着漏雨。 昨天晚饭和今天早饭都是杨氏做的,两个小鬼头也没有一早上就来闹苏青鸾,所以等到她一觉醒来,大家已经坐在堂屋里面吃早饭吃到一半了。 “实在对不住,我起来晚了……”苏青鸾感觉自己的双腿有些酸疼——昨天走了那么多路,现在运动过量的后果显示出来了。 杨氏看着大女儿还是有些疲惫的样子,很是心疼:“待会儿吃过早饭垫垫肚子,再去休息一会儿吧。” 她以为苏青鸾是因为昨日赵天宝的事情而没有休息好,于是等到吃晚饭,特意把苏青鸾拉到自己身边安慰道:“大丫你莫要伤心,里正既然判定那赵家小子手脚不干净,便没人会信他那胡乱攀咬的话。” “啥?”苏青鸾完全没有跟上自家娘亲的思路,她还在盘算多久才能拿到那个铺子,那个铺子适合做什么营生之类的问题,听到杨氏的话,一时间有些发愣。 “你放心,阿娘一定会给你说一门好亲事的!”杨氏表情十分严肃地保证。 “??”苏青鸾满脸问号,她是错过了什么关键信息吗? 为了防止更大的误会产生,苏青鸾连忙解释道:“阿娘,我没有担心这个……我在想铺子的事情。” “铺子?”杨氏一愣,“什么铺子?” 苏青鸾想了想,把苏广福也叫过来,把昨天在谢子安那里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然后把手上拿着一百两银票放在桌上:“喏,银票在这里,所以您二位也不必担心那谢小郎君为了个铺子诓我。” 毕竟实在的好处已经得了。 杨氏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苏广福,苏广福虽然也没有同富贵人家打交道的经验,到底性格沉稳一些。他没有否认苏青鸾所做的事,只提点了一句:“万事谨慎,不要只看见好处,好多掂量掂量需要付出什么——万一有什么,一定要和爹娘说,爹娘一定会帮你。” 苏青鸾虽然早就过了“需要爹娘帮忙”的年纪,但是苏广福的话还是让她心中淌过一丝暖流。 “阿爹,我晓得了。” 正事说完,大家开始有心情拉家常了。 杨氏笑道:“昨晚你睡得早,同李家媳妇错过了,她拿了好吃的给你们三个呢!” 李家媳妇,便是同苏家相处一向不错的孙桂香。 苏青鸾也十分喜欢孙桂香爽利热情的性子,因此也有一些遗憾:“这几日有些忙碌,都很少同李家婶子聊天了!她又拿来什么吃食了?”左不过是集市上哄小孩的那些小玩意,苏青鸾想着。 “是甘蕉!还剩了两根呢!”杨氏说着,笑一笑转身去外面,片刻后她拿了两根鲜黄色的食物在手上,先开布帘子进门来。 苏青鸾定睛一看——这不是香蕉么? 杨氏拿着那两根香蕉,感叹道:“虽说这甘蕉不甚甘甜,不过听说若是熟透了的甘蕉不容易存放,恐怕只得如此。” 说着,递给苏青鸾一根。 苏青鸾拨开香蕉皮,掰下来一点点尝了尝——虽然不能说是没有熟,但很显然不是成熟到位的香蕉,虽然皮是黄的,但是果肉还不能完全达到绵软甜糯的口感,有些生硬,而且甜味也没有那么浓厚。 苏青鸾转转眼珠,笑道:“阿娘,我想出了一个让甘蕉更甜的法子,你且把李家婶子也叫来,咱们一起吃甘蕉啊?” 说着,扭身去了灶房。 灶房的一侧有些杂乱,很明显是打算扩建修改布局,把原本一部分的架子挪走,又堆了很多杂物。 苏青鸾绕过那一堆乱七八糟,拿过铁锅低头看了看灶膛——还好,虽然已经烧了早饭,但是现在炉膛的火还没有完全熄灭。 苏清理在铁锅里面加入一个锅底的清水,小心地拉动鼓风箱,让新鲜的空气进入炉膛,再填了一点柴火,让炉火烧得更加旺盛一些。 心情烦闷或者身体劳累的时候,自然要吃甜食! 苏青鸾自然明白,在这个时代,她要同很多西式糕点告别了,不过总有其他的选择——比如现在,她就可以做一道拔丝香蕉,来安慰自己疲劳的身躯! 148话家常 原本苏青鸾想要直接开始做拔丝香蕉,不过杨氏要用豇豆晒干菜,苏青鸾想着反正也是开火,干脆就烧了一大锅热水,待会儿焯水用。 今天水缸的水是刚从水井中汲上来的,再加上天气阴沉多雨,那水缸里的水很是有几分寒凉。苏青鸾估摸着这么一大锅水,少说也要有一刻钟才能烧开。 趁着这么个空档,苏青鸾干脆转身去看看两个小家伙——今天不知道为何,这两个小家伙从早晨开始就安静得不像话。 今天莫说是苏雪雁,便是苏玄鹤这个“写字困难症”,也乖乖趴在堂屋的桌子上一笔一划写着大字。两个小家伙都很安静,倒是让苏青鸾感到十分意外。 “诶唷,这太阳今儿个是从哪边儿升起来的?怎么你们今天这么安静呢?”以前到了每天习字的时候,但凡苏青鸾在家,除非三请四催,连哄带骗,两个孩子是不会心甘情愿“做作业”的。 今天却一个比一个乖巧,很让她感到意外。 苏玄鹤抬头看了苏青鸾一眼:“阿姐,你身体好了么?” 苏雪雁也抬起头,小小的眉头都皱在一起:“阿姐,阿娘说今天你有些不舒服,不能哄我们了,让我们乖乖的。” 苏玄鹤献宝一样把一张已经写好的大字拿过来给苏青鸾看:“我已经写完一张了,没有偷懒!” “可是阿兄的笔画之间空隙比较大……”苏雪雁咕哝道。 “你乱讲!” “好了别吵了……”眼见两个小不点又要吵起来,苏青鸾揉了揉太阳穴,“你们把这一张写完,待会儿先来吃好吃的——我让阿娘去叫隔壁李婶子一起来尝尝。” “李婶子昨天给咱们加拿了几个甘蕉!”苏玄鹤十分高兴,“阿姐你快去吃啊!” 苏青鸾摸了摸他的发旋:“待会儿就用这甘蕉做吃食呢。”她仔细看看弟弟的表情,好像并没有因为旁人要来串门就感到不自在,心中微微放下心来。 说起来小孩子的烦恼就是忘得快。苏玄鹤距离掉了两颗乳牙也没有多长时间,新的牙齿还没有完全长出来,只冒了一个白尖尖。 所以他现在说话着急或者语气比较剧烈的时候,都会漏风。 不过也许是最近家中的来人实在是有点多,也许是说话漏风这件事漏着漏着就习惯了,又或者在村里面玩耍的时候见到了别家同龄人也换牙,总之苏玄鹤对于“说话漏风”这件事也不那么在意了。 所以苏青鸾暗自打算最近借着送“蚂蚁大力丸”的机会,再去拜访一次许克宽老爷子,详细问一问周夫子收学生的标准以及时间,让自家弟弟去试试看——毕竟以现在的苏家来说,一位先生的束修还是出得起的。 既然钱的问题解决了,弟弟还是要进学为好。苏青鸾倒是没有打算让苏玄鹤一定要考取功名什么的,不过至少要让他懂事明理,识字读书——哪怕只不过是将来做个账房先生,帮着理账,不也要识字么? 脑中打定主意,苏青鸾却并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只耐心地纠正弟弟和妹妹的姿势—— “上半身要挺直,不要趴在桌子上,小心眼睛近视了。” “阿姐,什么叫做‘近视’呀?”苏雪雁一脸懵懂地抬起头来看向自家阿姐的下巴。 “……”苏青鸾一顿,想了想用比较通俗的话解释道,“如果你总这么趴在桌子上,看的东西就都在近处,慢慢地,远处的东西就再也看不清楚啦!所以就叫‘近视’。” “看不清远处?不是成了半个瞎子?”苏玄鹤裂开一张缺了牙的嘴坏笑着看向妹妹,“你要变成小瞎子啦!” 见小丫头惊恐地睁大双眸,委屈得想要哭了一样,苏青鸾不轻不重地给了皮猴子弟弟一个脑瓜崩,没好气道:“瞎说什么?别吓唬你妹妹!” 随后她转身轻轻摸了摸妹妹柔软的发丝:“雪雁不用害怕,你现在不趴在桌子上,就来得及,不会瞎的。” “我、我坐直!”小丫头还是很害怕“变成瞎子”这件事,立刻把小腰板拔得直直的! “嘻嘻嘻嘻嘻……”苏玄鹤看着妹妹被自己吓到,捂着嘴巴一脸恶作剧得逞的样子,又被苏青鸾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后背。 “你好好意思笑你妹妹,难道你就姿势很好?”苏青鸾没好气道,“看你坐的歪七扭八,恨不得打成麻花结,想要将来变罗锅么?” “阿姐,罗锅是什么啊?”雪雁又问。 “就是弯腰驼背,直不起来身子的人。”苏青鸾形容了一下。 “便是像去年去世的钱老伯吗?”苏玄鹤抬起头凑热闹。 “阿兄,阿姐去年还没有回来呢!” “对哦!” “不要趁机聊天啦!”苏青鸾哭笑不得,刚才一个还差点把一个逗哭,转眼之间竟然又聊上了,果然只要不学习,和任何人都能组成统一战线是么…… 又看着两个小家伙纠正了一下两个人握笔太用力,手腕发飘的问题,苏青鸾转身去了灶房。 灶上的水虽然还没有开,但是锅底已经浮现细密的小气泡,细细地紧贴在锅壁周围。 而杨氏已经把要制作干菜的豇豆洗干净刚在一旁的竹簸箕上,她自己应该是去隔壁李家了。 苏青鸾转身接了一盆凉水放在一边,见锅里的水渐渐开了,于是把豇豆整个放进去,不停地用笊篱翻动,使得每一根豇豆都能够受热均匀。 等到豇豆断生,锅里的水再次渐渐沸腾,苏青鸾便把豇豆整个捞了出来,立刻放到凉水中过一遍。 当然,锅里焯过豇豆的水苏青鸾可不敢就这么倒掉——之前她有一次把半锅焯菜的水直接按照前世的习惯倒了,可是被杨氏念了三天说“太过铺张浪费”。 苏青鸾明白,热水——尤其是干净的热水——在这个年代都是很重要的资源,毕竟柴火木炭可都不便宜。 于是这一次,她打算乖乖把那热水拿水舀子舀出来放着,看阿娘怎么用。 正这时候,杨氏同孙桂香说说笑笑进了屋。苏青鸾松了一口气——这烫手山芋可算能够扔出去了。 “阿娘!”她笑道,“我方才焯豇豆用了半锅水,你要不要用?” 149一起干活 苏青鸾这话刚出口,就让杨氏高兴地拉着孙桂香的手道:“妹子,你不是也要做腌萝卜?就着水的热乎劲儿,我家也有些萝卜,咱们一起把这活儿干了?” “那感情好!”孙桂香连连点头,“一个人做活倒是无趣,有姐姐陪我拉家常,这日头走得就快了!” 说着,扭头就回家去拎萝卜来,边走还扯着嗓门道:“大姐等我,我快去快回!” 这边杨氏也没有闲着,从屋里拿出来个可以容得下一名一两岁的婴儿坐在里面沐浴的木盆,用苏青鸾方才过凉用的水简单冲洗了一下里面的浮灰。 “咱家居然还有这么大的木盆!”苏青鸾感叹。 “这是给你们三个小时候在家洗澡用的澡盆。”杨氏笑着洗刷着那木盆的内侧,“后来你们一个个都大了,能自己坐着了,就用不到这澡盆了。倒是我现在经常用这盆用做洗刷大批的蔬菜用。” “阿爹呢?”苏青鸾好奇地看了一圈。 “他在后院呢,这几日雨水太多,鸡笼都进水了,差点把几只鸡淹死,我让他想想办法。”杨氏说着,把洗刷干净的大木盆拖到堂屋外面的空地上,又搬了两把小矮凳放在木盆两边,又把昨天新买的还带着泥的青萝卜一股脑扔进木盆。 这时候,孙桂香也拎着一只大布袋子回来了。她见杨氏已经把萝卜扔进去了,看看自己手上这一袋子萝卜:“不然洗完这些再洗我的,省得混在一起。” 杨氏点点头:“也成,反正都是咱两个的活儿!” 于是便去灶房去端那锅刚刚烧开的热水。 “诶唷娘啊你可小心,”苏青鸾看着杨氏自己端着一锅水心惊肉跳,“那可是刚刚烧开的,可别烫着!” “诶呀大丫头你莫要担心,你李婶子我给你阿娘搭把手!”说着,孙桂香也手脚麻利地接过两只锅把当中的其中一只。 “诶唷,这竟是铁锅呢!”孙桂香感叹道,“果真是有些分量。” 杨氏笑道:“不若送你们家一口?”她这话虽然是在开玩笑,也是认真的。毕竟若不是孙桂香提议苏青鸾去“鸿福楼”卖菜谱,他们苏家可能还不会这么快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呢。 孙桂香却连连摇头:“你可饶了我吧我的亲姐姐诶,那铁锅听说用不仔细就要生锈,我厨艺实在是一般,就不糟践好东西了——更何况你们这些日子给我家的东西够多了!” 除却那次布料,苏家还不止一次给李家送去蔬菜瓜果、铁制刀具,还有粮油米面什么的,不仅是为了当时对苏青鸾的提点,也是这些日子以来苏家大人不在家,两个孩子能放心扔在家里,孙桂香的看顾是少不了的。 杨氏却摇摇头:“这比起你为我们家做的不算什么。” “诶呀姐姐,这么说可就见外了。”孙桂香说着,同杨氏一人一边把那热水倒入大木盆中,孙桂香回去还铁锅,而杨氏则是把之前剩下的凉水都倒入大木盆里面。 “大丫头啊,”孙桂香笑着怕了拍苏青鸾的后背,“听你娘说,你琢磨出了新的吃甘蕉的法子?我可是又有口福了!” 苏青鸾笑着指了指已经切好的香蕉:“婶子,您就等着瞧好吧!” “诶,我等着呢!”把锅子还给苏青鸾,孙桂香转身出去,同杨氏一边一个坐在小板凳上面,就着温热的水开始用边鬃毛刷清洗萝卜上面的淤泥,边天南海北地聊着八卦。 苏青鸾则是把仍旧湿漉漉的铁锅架在火上,向下拉了拉风匣的开口,让火小了一些,等待里面的水汽慢慢烤干。 这时候,苏青鸾已经用鸡蛋面粉和绿豆淀粉调好的面糊把切好的香蕉块挂上一层糊了。 见锅里面的水分蒸干,苏青鸾取出已经用果皮吸收意味的豆油,倒入少半锅在铁锅里。 加入果皮的效果还是十分显着的,在豆油倒出来的时候,苏青鸾明显能感觉到,原本浓重的豆腥气小多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果香。 苏青鸾将通风口的隔板拉起来,让火大一些,等到油温差不多了,便将挂了糊的香蕉一个个滑入锅内,等到微微定型才轻轻将粘连在一起的香蕉块推散。 片刻之后,香蕉慢慢变成金黄色,不仅外壳酥脆了一起来,也慢慢仿佛是一个个金黄色的小丸子浮在油锅上来回游动。 苏青鸾把香蕉块用笊篱捞了出来,放在一旁备用,又把热油倒回原本的罐子当中。 古代自然没有洗涤剂之类,不过草木灰是现成的油锅清洗剂。苏青鸾一边内心感叹这草木灰实在是万能,一边将铁锅洗刷干净,加入少量的清水和白糖。 其实用油和水都可以炒糖浆,不过苏青鸾是第一次用这种传统的炉灶炒,还不是能够那么准确地控制火候。 而炒糖浆这个活儿就是哪怕稍微火候过了一点点,糖浆就会瞬间翻砂,苏青鸾为了避免这种初级的翻车,干脆采取了更加稳妥起见的水炒法,这样更加不容易炒糊。 苏青鸾一边让白糖融化在水中,一边不停地用铲子搅动锅底。 等待水开的间隙,苏青拿出一只粗瓷盘子,下面刷了一层胡麻油,又撒了一点点白芝麻。 由于这次的白水只加了一个锅底,又没有可以压低火候,水很快便沸腾起来。 苏青鸾这时候将隔板微微下拉,将火候降了下来,开始迅速在锅底搅拌。 片刻之后,锅里沸腾的“白水”渐渐起了变化——那原本翻腾的水花渐渐变成了细密而透明的气泡,而且气泡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小,最后呈现出金黄透明的颜色。 在汤汁变色的一瞬,苏青鸾眼睛一眯:她知道时间到了! 于是,她麻利地将盛放炸香蕉块的笊篱拿过来一翻手腕,将香蕉滑入锅中,迅速翻动锅子,让所有的香蕉块都均匀地裹上粘稠的糖浆。 而几乎就在这同时,苏青鸾把铁锅端离开了炉灶,利用铁锅的余温保持糖浆不会冷却凝固——这样也是为了使得糖浆不过度受热而脱水翻砂。 将香蕉盛在方才刷了油的盘子里,苏青鸾转身把铁锅泡在水里,又蹲下去把通风口的隔板拉到底,彻底熄灭了炉膛里面的明火,转身朝外面扬声道:“拔丝香蕉做好咯!大家来尝尝吧!” 150吃也是有技术的 苏青鸾担心在后院忙叨的苏广福听不到她的声音,干脆去了后院一趟,结果被自家阿爹十分嫌弃的皱眉回绝:“我不喜欢吃那甜腻腻的吃食,你们吃吧。” 苏青鸾耸耸肩,表示“你现在不吃待会儿就没有份儿了。”谁知苏广福一点都不在乎,他甚至没有把视线从手中的“鸡笼再造”大业中抽离出来转移到苏青鸾身上,还是一副沉迷手工活的样子。 无奈之下,苏青鸾只好回到前院同杨氏说道:“我去叫阿爹,他不来。” 杨氏笑着对孙桂香说道:“不用理他,他就是不愿意吃这甜味的食物。正好咱们娘俩和孩子们在一起也更自在。” 苏青鸾把碗筷分给孙桂香和弟弟妹妹:“婶子快趁热吃吧,凉了可就硬成一坨,不好吃了。” 这拔丝香蕉最刚开始出锅的时候,糖还是热的软的,还达不到“拔丝”的效果。这般去叫了一趟苏广福的空挡,正好稍稍降温。 苏雪雁小丫头的位置正好对着一小碗清水,她好奇地指了指:“阿姐,这一碗水是做什么的?” “待会儿吃拔丝香……甘蕉时候蘸一下。”苏青鸾笑眯眯地解释。 “拔丝?”孙桂香好奇地问,“怎么个‘拔丝’法儿?” “婶子夹一块试试呢?” 孙桂香是客人,自然要先动筷子。她也不推脱扭捏,大大方方夹了一筷子。 霎时间,晶莹如黄宝石一般的香蕉块被牵扯出丝丝缕缕的糖丝,在白天的光线下被映照出亮晶晶的光辉,仿佛会发光的丝线。 孙桂香把胳膊举到最高,那“丝线”竟是仍旧没有断绝的迹象,使得她不得不站起身来。苏青鸾见状,不得不自己下筷子示范正确的拔丝香蕉食用攻略: 先夹住一块香蕉,快速扯动糖丝,在筷子上面绕几圈,然后在清水里面稍微过一下,让过长的糖丝在水中溶解。 “这水便是这样用的。”苏青鸾这般解释,然后把手中那一块香蕉放入杨氏的碗中。 “诶呀,你家大丫头的心思就是巧妙!”孙桂香惊叹地看向杨氏,“她到底是怎样琢磨出这么多花样儿的?” 杨氏笑道:“她女红针线倒不怎么出彩,这般做吃食倒还有些天分。” 两个小不点看到香蕉“拔丝”的样子,纷纷好奇地睁大眼睛,做出跃跃欲试的样子。 等到杨氏允许他们动筷子了,两个小家伙纷纷拿起筷子去戳香蕉。 苏玄鹤还好,他已经是七岁多的孩子,筷子已经使用得很是熟练。所以他很快就掌握了吃“拔丝香蕉”的诀窍,将一块香蕉放在自己的碗里。 不过雪雁小丫头就不是那么顺利了。 她毕竟还不到四岁,能够用勺子熟练地吃饭已经很不容易,最近一段时间才渐渐开始学习使用筷子,再加上拔丝香蕉十分粘稠,想要夹下来一块需要一些力气。 但是小丫头很明显还不具备这样控制手腕的力气和灵敏度,努力了半天,只是把一块香蕉戳成了两半,急得一张小脸儿涨得通红。 要说苏玄鹤这个当阿兄的,平素虽然总是喜欢把妹妹逗弄哭了,关键时候还是挺有阿兄的架势。见自家小妹努力半天还是“颗粒无收”,立刻把自己碗里的拔丝香蕉夹给了小妹,自己则转战另一块。 苏青鸾轻轻咬破拔丝香蕉的外壳——恩,这香蕉虽然不够甜糯,但胜在清香微酸,能够缓解外面酥脆外壳的甜腻。 由于苏青鸾准备那一碗凉水,原本软到拉丝的糖浆能够迅速遇冷凝固,反而变成一层酥酥脆脆十分轻薄的透明外壳。 而香蕉受到一遍油炸加热以后,原本有些发硬发脆的口感变得软糯起来,虽然甜味还是没有得到多少提升,但是这种外脆里糯的口感,除却苏广福以外,受到了剩下所有人的一致好评。 不过片刻的功夫,一盘子拔丝香蕉就被瓜分得丝毫不剩,就连盘子底沾上的糖浆凝固形成的外壳,由于刷了一层芝麻油,轻易能够取下来的缘故,都被两个小孩子当作糖果分着吃了个干净。 “吃完了赶快去用水漱漱口!”苏青鸾对弟弟和妹妹说道,“尤其是你,苏二壮,刚换了牙,要是再坏了,可没有另一幅可以换了!” “那我可以不刷牙吗?”苏雪雁笑得可可爱爱,说出来的话却有些欠揍,“我还没有换牙,不怕牙齿坏掉!” “好呀!”苏青鸾也笑得和和气气,“到时候你疼的满地打滚可别找我和阿爹阿娘哭啊。”苏青鸾漫不经心地说着能够让妹妹露出一脸惊恐的话。 结果自然是两个小不点乖乖去漱口了。 孙桂香有些意犹未尽地对杨氏感叹道:“诶,早知道我家那半串甘蕉便让你家大丫来料理,这般多好吃!” 苏青鸾笑道:“婶子下次若想吃,便只管张口就好了,这又不难!” 孙桂香笑道着打趣:“那感情好,以后婶子干脆赖在你们家不走了!” 杨氏也顺过话头:“嗐,不过多一副碗筷而已,便是妹子你顿顿都来吃,又能怎样呢?” 一时间几个人都嘻嘻哈哈笑成一片。 几人吃完拔丝地瓜,苏青鸾让弟弟和妹妹去院子里玩,她转身看向孙桂香和杨氏:“阿娘,婶子,今儿个把这些萝卜洗完了要晾干么?” “怎么,大丫没有做过干菜?” 苏青鸾摇摇头。她前世师傅从小就告诉她少吃咸菜,因此对于咸菜的腌制方法,她只是模糊地知道,这般看到有人制作腌菜干菜,还是第一次。 杨氏没有把苏青鸾“高热失忆”的事情说出去,毕竟是生病,只含混地打岔过去。 孙桂香虽然为人爽利,不拘小节,但也不是个傻的。见杨氏不想多提,也不多问,只顺着苏青鸾的问题解释道:“待会儿得把这萝卜切成条,泡到盐里面腌半个时辰,然后还要晾晒几天才行。” 苏青鸾看看天色,已经快要到正午了,她转身看向杨氏:“阿娘,这活儿怕是一时半刻做不完,不若让婶子叫上李叔,晚上一起在咱家吃?” 151一起吃火锅 杨氏听了苏青鸾的提议,连忙点头:“那感情好!”又转向一旁正在洗刷另一堆萝卜的孙桂香,“我说妹子,你把你家那口子叫过来,咱们今天就在我家吃了!” 孙桂香听了连忙摆摆手:“这个可使不得!今天咱们这活儿估计要忙活一下午,谁来准备晚饭?” 苏青鸾笑眯眯:“婶子不是要尝尝我的手艺?” “诶唷你这丫头,我随口那么一说!”孙桂香摇摇头,“咱们两家子七口,统共六个大人,怎的也轮不到你一个孩子做饭啊!” 随即她又转身看向杨氏:“大姐你也是的,我随便那么一说,你怎的还真舍得辛苦你家大丫啊?这么多人,难不成要把她累成什么样么?” 杨氏哭笑不得:“咱们快些把这萝卜切完不就结了?”其实杨氏心里是完全相信自家大女儿的厨艺,心说妹子啊,就算俺们两个绑在一起,可能都不如我这个大女儿做饭做得明白。 但是她想是这么想,话却不能这么说出来。她自己看女儿是百般都好,但她也知道,凡是整天围着炉灶的主妇们,总有一两个“拿手菜”,对于厨艺这方面,还是或多或少有些“傲气”的。 若是如此直白地把心底话说出来,孙桂香性格直爽大度,倒是不能记恨或者就此断绝往来,不过不服气估计是少不了的。 与其这样惹得人不舒服,还不如干脆打岔过去。 不过她毕竟心疼自己的女儿,不舍得让她太累,只对苏青鸾道:“咱们今天做些简单的便好,若是太丰盛,估计下次你婶子就不好意思来了。” 孙桂香还在劝:“大丫啊,你可别听你阿娘的,怎么也轮不到你做饭!” 苏青鸾看孙桂香真是拉不下脸让自己这个小辈做饭,杨氏也不太想让自己的女儿太累,于是她想了想:“不然我们一起吃涮锅怎样?” “那感情好!”孙桂香站起身来,“我让我家男人去他二叔家要半只羊来——诶呀姐姐你莫要客气,他二叔是放羊的,那羊肉鲜嫩得很,我让我家男人挑一只小羊羔来!” 说着,挣脱杨氏的手,一溜烟往家里跑过去。 苏青鸾转身对杨氏道:“阿娘,刚刚下完雨,我领着玄鹤和雪雁去后面山坡上看看有没有菌子。” 于是苏青鸾背着一个竹篓,拉着弟弟和妹妹去了后山。 等到未时和申时相交的时候,苏青鸾领着弟弟妹妹带着小半框的蘑菇回来了。 这时候,小小的院子里已经完全热闹了起来—— 杨氏和孙桂香已经切了大半的萝卜,小拇指粗细的萝卜条高高地盛放在木盆里。苏青鸾连忙从剩下不多的萝卜里“抢救”出了一小颗,掂了掂:“待会儿切片涮着吃!” 杨氏笑道:“行,只要都吃完,涮什么都行!” 苏广福和隔壁的李叔也没有闲着,苏广福在用土砖垒成一圈一圈的炉灶,并在里面放好木柴和木炭,很显然是要待会儿在此生火。 而隔壁的李叔正把一扇羔羊肉挂在灶房的门上,熟练地一刀一刀给羊剔骨,而他的脚边分别在两个木桶里放着的,是剔下来的羊肉和羊骨。 苏青鸾上去挨个打声招呼,随即也加入了“准备火锅”的行列当中。 她让弟弟带着小妹妹一起去后院摘些青菜,和蘑菇一起洗干净。自己则向李叔要了羊骨头,打算把这骨头直接熬成汤底,待会儿涮火锅吃。 苏青鸾把所有的羊骨都放入家中最大的一口蒸锅,里面放入能够没入所有骨头的水,加入姜片,葱节,又加入了各式调料都有的香料包,生好火之后,就不再管这一锅汤,任由他咕嘟炖。 等到羊汤表面的血沫渐渐积攒一层厚厚的咖啡色浮在汤汁表面上下翻飞,苏青鸾立刻用汤勺小心地把这一层血沫撇出来。 如此往复十来次之后,这锅中终于只剩下渐渐变成奶白色的羊骨高汤,苏青鸾才蹲下身,按下通风口的挡板,微微调小的火力。 随即,苏青鸾逐渐开始把所有食材都片成薄如蝉翼的薄片。 要说许老爷子给她的那把刀的确不凡,苏青鸾感觉到自己在用刀的时候,简直是如臂使指,灵活自如。 有了好的刀具,苏青鸾的刀工便能够更加明显地凸显出来。 不过她倒不是为了故意显示自己的刀工,完全是因为在涮火锅的时候,食材若切得薄到透明的程度,那么只要在火锅里轻轻一涮就能熟透。 这样的食材能够在瞬间入口,保证了食物的卫生,同时保留食材柔嫩的口感,不至于因为害怕不熟而让食材——尤其是肉类——加热过久而导致口感太柴。 这么想着,苏青鸾接着把萝卜也切成薄如白纸的片状。 不过考虑到萝卜这种菜十分容易失水,苏青鸾把切好的萝卜泡在水里。 顺带一提,隔壁李叔除了拿来小半只羊羔,不知从什么地方猎来了一只野兔,同样被料理干净。 于是被苏青鸾同样切成薄薄的片,同羊肉一样码放到盘子里。 切了这么多肉类和萝卜,饶是如苏青鸾都有些累了。 不过好在蘑菇和其余蔬菜不用切,只是洗干净就好。然而等到苏青鸾把这些食材都处理完毕之后,已经是傍晚酉时了。 其实这个时候按照现代的时间,也不傍晚五点多,但是在古代已经不算是很早了。 不过这时候孙桂香和杨氏刚刚把萝卜条腌渍完成,而两个男人正拼着全身的力气,在用力把用盐从萝卜里面吸出来的水分挤出去。 而杨氏和孙桂香则是围在院子中央的“临时炉灶”旁边,慢慢点燃着里面的炭火,并让火焰一点点燃烧的旺一些。 苏青鸾原本想着,这羊骨高汤做的汤底虽然鲜美,但是蘸料到底少了许多,估计没有现代调料那么鲜美。 却不想,无论是苏家还是李家,准备调料还都很全。 从韭菜花酱、豆腐乳、大豆酱,到胡麻酱,葱姜蒜,酱油,陈醋等等应有尽有。 甚至还有一些苏青鸾之前未曾尝试的蘸酱,简直打开了她新世界的大门。 152火锅的快乐 今天苏青鸾切菜的时候虽然没什么太多的感觉,不过等到所有的食材都准备好,没想到有很多种—— 羊肉、兔肉、萝卜、蘑菇……林林总总加起来,竟然有十来种菜色。 今天一起吃火锅的人有七个,苏家特意把最大的一口铜锅搬出来放在院子里临时搭设的灶台上。 苏青鸾把已经熬好的雪白色羊骨高汤倒入铜锅内,又加入了一把枸杞和大枣作为点缀和调味,苏广福和李三两个男人蹲在灶膛的通风口旁边,把灶膛里面的火一点点吹得旺了起来。 苏广福又在土砖灶外面撘了一圈儿缓台,用来摆放各式各样盛装菜品的盘子。不过这样一来就造成了一个麻烦的情况:涮火锅的铜锅本身就很大,再加上一圈儿菜,占地范围就更大。 这样一来,别说是苏玄鹤和苏雪雁这两个小孩,便是苏青鸾这个半大小孩还有剩下四个大人,也只能够得到自己面前的两三样菜品。 苏青鸾想了想,提议道:“不然我们把凳子都撤了,想吃哪个菜就走到那里夹着涮,这样就可以每一样菜肴都可以够得到了!” 孙桂香闻言点点头:“大丫头这点子可是好!这铜锅这么大,若是想要涮点菜,不夹住了怕是转眼就没影儿了!还是想吃什么自己便吃就好!” 别人倒是还要,苏雪雁踮起脚尖试了试,抬头有些为难:“可是我够不到那个汤底!”她才三岁多,实在是个头有限,莫说是自己涮菜品,就是能不能够得着苏广福今天新砌好的这个土砖灶台,都是个问题! 杨氏和孙桂香便笑着说,她们两人挨着小丫头,一左一右给她先加菜。 小孩子饭量少,吃不了几口就饱了,干脆让她先吃饱自个儿去院子里玩便好。 大家都按照自己的口味调制的蘸料酱汁。苏青鸾知道苏雪雁这个小妹妹的口味,按照她的喜好调制了一碗,又用筷子沾了一点让她尝一尝,等到小丫头点点头,她把那个调制好酱汁的碗递过去。 “好好端稳了,”苏青鸾扶着妹妹的小手,“待会儿给你加菜,你慢点吃,刚出锅的涮菜很烫。” 刚才她问过杨氏,这是小丫头第一次吃涮锅,如果不嘱咐一两句,等一下可能就好吃苦头了。 除却苏雪雁,其他人——甚至包括苏玄鹤小朋友在内——都有着丰富的吃涮锅经验,所以选择蘸料的时候很是麻利。 但是当大家纷纷夹起来羊肉片或者萝卜片的时候,还是发出了一声声惊叹。 “阿娘!阿娘!”苏玄鹤拎着一片羊肉,“这肉片是透明的!” 另一边,夹起来一片萝卜片的孙桂香也感叹:“诶唷,我头一次看到薄得像是纸皮儿一样的萝卜片儿呢!” 苏青鸾笑眯眯地解释道:“菜品火候太过,容易失去口感和鲜嫩,若是切得太厚,外面已经过火,而里面还是夹生。这样切得薄一些,只要简单涮几下就能熟透,可以保留食材最新鲜的状态。” 众人纷纷挑选自己喜欢的食材下筷,苏青鸾则是加起了肖想许久的兔子肉。 挑剔地迎着光线看了一下那兔肉的透光度,苏青鸾满意地暗自点头:还要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许老爷子送给她的那把的确不俗,连带着刀工都恢复到和前世差不多的水平。 将那兔肉在羊汤中涮烫两三下,兔肉就变色卷曲,聚拢起来。 苏青鸾把兔肉裹挟着浓郁的酱汁送入口中。 原本无论是羊肉或者是兔肉,都有自身带有的特殊腥膻味,但是经过蘸料的激发,反而变成了别样的鲜美,再加上这兔肉不过略略涮过三两次,虽然已经熟透,却仍旧保持着鲜嫩的口感,因此风味甚佳。 这一份食材本身的鲜美让苏青鸾这个川渝火锅脑袋也仍不住暂时抛弃了对辣椒的怀念,专心致志享受起眼前的美味。 李三儿是用羊骨高汤打的蘸料,他一边大口扒拉羊肉,一边含混不清地感叹:“苏老哥,方才你家大丫头向我要那羊骨头,我还纳闷儿呢,虽说骨头能熬汤,但是已经把肉剔得溜干净,哪里还有什么熬头?结果,嘿!这汤头真是鲜啊!” 苏青鸾连忙摇头:“李三叔过奖了。” “不过不过!”李三儿用汤匙单独舀了一下子汤底,吹了吹仰头喝下去,“诶呀,好久没喝过这么鲜美的羊汤了!丫头啊,你把这汤头的方子说给我家婆娘,赶明儿我自己家也能煮了!” 苏青鸾立刻点头应了:“好嘞!李三叔等我吃完饭,待会儿就给婶子把这方子抄了去——其实很简单,全在李三叔这羊骨头新鲜啊!” 李三听到苏青鸾的话,连忙摆摆手:“你可算了吧,还抄给她,你可真抬举她了!我俩夹起来识字儿两手两脚都能数过来!你给她抄,她能看明白吗——诶唷!” 正打趣着自家媳妇,李三后背上重重挨了一巴掌,孙桂香没好气地呛声道:“嘿,长本事了?我大字不识几个,你就是做学问的秀才了?还想不想吃饭?” 李三儿赶快告饶:“诶唷媳妇你可轻一点,我不是说‘我俩’了吗?咱俩都一样,砂锅配啥该,谁也不嫌弃谁,你看这儿还好几个孩子呢……” 苏雪雁和苏玄鹤都被逗得哈哈直笑,苏青鸾这种好歹知道这么大声嘲笑不太礼貌,拼尽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争取让自己不要笑得太过分。 就像是最开始杨氏说的那样,苏雪雁作为一个才三岁多的小孩子,饭量比起正在窜个子的苏玄鹤还有已经算是半个成年人的苏青鸾,实在小得可怜。 不过吃了几片肉几口菜,她就已经吃饱了。苏青鸾怕她待会儿饿,又给她打了一个鸡蛋吃,吃完这些,她就去院子里自己玩儿了。 这时候,苏广福感叹道:“这羊肉可真是新鲜,怕是现宰现杀的吧?” 李三儿点点头:“咱乡里乡亲之间吃,自然要现杀的。苏老哥您若是吃好了,下次咱再杀!” 153隐忧 杨氏听了却连连摇头:“这羊这么新鲜的半只,可不便宜呢!” 苏广福也点头:“就是,更何况还有一只兔子,本来说让你们来吃饭,结果却让你们添了这么多!” 孙桂香把一口青菜送入口中:“我说大姐,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啊!那你怎么不说方才我用了那许多精盐腌萝卜条呢?” 李三儿也跟着忙不迭地点头:“盐这玩意可真是……不能不吃,偏偏贵得要死!更何况还是精盐!” 苏广福和杨氏对视一眼,苏青鸾自己可以提炼精制盐这件事,他们两口子没有同任何人说——而且也不能说。 不然这个口子一开,万一有人拿着苏青鸾制的精盐出去卖,他们苏家有几张嘴也说不清。 所以对面面,他们也只能说这精盐是外面买的——反正苏家现在都能爽快掏出一大笔银钱翻修院子的房屋,买一些精盐应该是不在话下,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但是苏家买得起,还是改变不了盐巴——即便是粗制盐——价格昂贵的现实。 事实上苏青鸾早就发现,这个时代比起食材,调味料才是更加奢侈昂贵的物品。 听到丈夫的感叹,孙桂香的笑容也淡了下来:“可不是么,最近的盐价又涨了——咱们花溪村明明距离盐矿这么近,用盐却一点都没有便宜!” 李三儿推了推媳妇,压低声音:“你小声一些!议论盐价做什么?!”他看了一眼对面的杨氏和苏广福,“还要苏家老哥和嫂子都是厚道人,不然如果被说出去,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苏青鸾闻言心中一凛:没错,这个时代,盐的价格都是被官府垄断的,平民百姓对盐价不满,议论纷纷,那不就是…… 孙桂香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嗫嚅着半天不说话,最后才把话头引到另外的事情上:“盐价上涨,今年的冬菜又要少好多了。” 苏青鸾抬头看向孙桂香:“婶子什么冬菜啊?”是她想的那个冬储菜吗? 还真让她给猜对了。 孙桂香和李三知道苏青鸾是才被认回来没多久,虽然不知道她高烧失忆的事情,但是觉得可能被收养的人家在别处,生活环境同花溪村不同,于是七嘴八舌地和她讲述每年冬天村子里的情形。 原来花溪村虽然不是在极寒的北方,每年却也有那么一两个月是天寒地冻,冰封万里的。 而这种天气,山上的野兽飞鸟都南迁的南迁,冬藏的冬藏;溪水里面的鱼虾也因为被冻得厚实的冰层,几乎绝迹。 至于原本作物丰饶的田地,更是在冬天寸草不生。 这种情况之下为了越冬,村民们自然要准备各种冬储菜来应付漫漫冬日缺少吃食的日子——毕竟虽然冰封万里的时候虽然只有两个月左右,但从深秋开始,直至来年春年花开,缺少食物的时间跨度可远远不止一两个月。 这个时代还没有土豆地瓜这些耐寒性特别强大又能充饥的根茎作物,而且也没有培养出能够越冬且十分耐储存的大白菜。 所以很多时候,大家只能将食物尽量腌渍脱水,然后晒干制成干菜,或者裹上厚重的调料变成肉干肉脯之类,才能似的食材得到长期保存。 然而最大的问题是,很多村民甚至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别说是储存冬菜或者肉脯——他们甚至没有多余的钱购买很多的肉食。 苏青鸾不由得想到自己刚刚穿越的时候,苏家那个整日清汤寡水,天天野菜威武的样子。 她不由得有些好奇——明明大家都在种田,为什么除却自家小园子里面的菜,大家都不采摘田里面的菜和粮食来吃呢? 苏青鸾是真的好奇,于是也这么问了,却引来孙桂香带着惊讶的叹息:“诶唷我的乖乖诶,你这之前怕不是被哪个仙姑道长收养了?都不知道那些田是要收租的吗?” 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苏青鸾脸色微红:“我自然是知道的,但又不是所有的收成都回被收租不是吗?自己吃一点总可以吧……” “没交粮之前,谁敢这么大剌剌吃啊?”李三摇摇头苦笑,“万一碰上天灾,粮食不够,莫说有没有余存,怕是要用苦役替代没有缴纳呢。” 苏青鸾听得到抽一口凉气:“到底要纳税多少啊!” “咱们的地都是有主的,咱们能十中余五就算好的了!”孙桂香叹息。 苏青鸾其实之前也听说过,在古代,实则从国家层面上来看,很多朝代的赋税都不高,基本都不到十分之一。然而很多农田都是地主私有制,所以很多寻常百姓经常是多层纳税,因此赋税比例很重。 这也就难怪大家都在辛苦种田,也打猎做活补贴家用,但是家里有存余的人仍旧不多。 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古代“苛捐杂税”的沉重。 “哎……每年村里都有很多抗不过去的孩子和老人被冻死饿死……”孙桂香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 苏青鸾却是明白,被冻死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这种寒冷的天气中,没有充足的食物,被饿死也是迟早的事情。 之前其实苏青鸾已经听说过,花溪村的冬天不好过,所以她才那么急着赚银子,能让自己家有余力准备冬储菜,挨过漫长的冬日。 现在,她已经拥有了别人家看来半辈子不愁吃穿的银钱,自然也不用为了区区冬储菜而发愁——只要在冬季来临之前,多多准备干菜和肉脯,肯定能够让全家度过漫漫寒冬。 即便要花费大量的盐巴准备腌渍食物又如何?她们家负担得起。 然而现在,看着对面面容依旧鲜活,却为了冬储菜而发愁的李三叔和孙桂香夫妇,又想起他之前新交的田杏儿柳儿那几个朋友,以及这段日子以来周遭或多或少帮助过她和家人的邻里乡亲…… 虽然偶尔有赵天宝一家那种奇葩,不过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善良热情的。苏青鸾和这些乡亲虽然相处的时间不算很久,但是却已经渐渐对这小小的村落生出的眷恋之情——一如对苏家的爹娘和弟弟妹妹一样。 这里似乎逐渐在变成了她除却前世的第二故乡。 可是也许过了这个冬天之后,那些记忆中亲切热情,鲜活生动的面容,可能就要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了。 她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这种惨剧发生吗? 154夏去秋来 时间渐渐来到八月份,虽然白天还是闷热多雨,但是早晚的温度已经渐渐有了一丝凉意,所有的迹象都在向人们昭示一件事:夏天的尾巴已经渐渐溜走,秋天正要慢慢成为天气的主宰。 镇子上那个铺子的积水由于一直在下雨的缘故,还是没有立刻的解决。 苏青鸾这边心态还算平稳,毕竟辛苦一天就得了一百两的银票赏赐,甚至还让她免了第一年的铺子租金。 倒是谢子安那边,虽然中二少年总是让人产生“好好的美少年偏偏长了一张嘴”的想法,不过他显然不是当黑心商人的料子。 因为铺子下层积水严重,一直不能正常开张,让他十分过意不去,结果又把租房期限延长半年——很明显已经超过了原本需要收拾干净积水的时间了。 苏青鸾想着上次这中二少年似乎很爱吃甜食,于是投桃报李给他做了一次拔丝香蕉,结果深受这位中二少年的喜爱,每次苏青鸾同爹娘在镇子上出摊,就能看到他或者家中仆从过来问什么时候再去做个甜食,赏赐什么的好说。 不过老管家对于这件事并不是很高兴,据黄姓仆妇说,小时候的谢子安因为嗜甜,曾经得过几次龋齿,很是吃了一些苦头,所以家里对他吃甜食管得很严。 苏青鸾虽然喜欢银子,但是毕竟犯不着成为别人的眼中钉,于是总是找到各种借口推辞,只有在没办法推脱的时候,才上门做一次甜点,而且每次都注意控制糖分的用量。 所以这个把月来虽然谢子安时常找上门,苏青鸾上门做甜食不过两三次。 另外一件让苏青鸾松了一口气的事就是,自家那个整日皮猴子一般的熊孩子弟弟,终于被送到周夫子那里去进学了。 虽然从许克宽老爷子的口中,苏青鸾得知周夫子收弟子很是挑剔,让她还颇为紧张担心了一番,然而自己真的带着弟弟去登门拜访时,周夫子却如初印象那般洒脱豪爽,不拘小节,并没有让苏玄鹤背什么艰深的学问,只提问了些简单的问题便收下了他。 不过这样一来就产生了另外一个问题——原本能够略微照看小妹妹苏雪雁的苏玄鹤去周夫子那里了,只剩下苏雪雁要如何呢?总不能放到家里吧? 倒是这时候孙桂香传来有身孕的好消息,夫家心疼媳妇,不让下地干活,婆家娘家也都过来帮衬。于是孙桂香就拍板答应由她照看苏雪雁一段时日。 “你家三丫又乖巧伶俐,又长得白净整齐,看着就是个小美人胚子!没准我肚子这个天天看着小姐姐,也能长得周正一些呢——可莫要长得同他爹一般黑得如锅底一样!”孙桂香笑着打趣。 而由于经常受到孙桂香的照顾,苏雪雁小丫头也很喜欢孙桂香这个婶婶,于是这件事就如此定下了。 这天杨氏正做着卷饼,然而客人却不算多。杨氏不由得感叹:“咱家的卷饼一向不敢偷工减料,怎么最近的客人愈发少了?” “怕是别家都比照着咱家,味道上来了,大家就不一定非要吃咱家的了吧?”苏广福叹了一口气,“好在大丫还在鸿福楼有生意,不然咱们家可真的要关门大吉了。” 苏青鸾却摇了摇头:“阿爹阿娘且不要灰心,我方才去别家卷饼摊子看了,生意也比之两三个月前清冷许多。” 这绝对不是他们一家的问题。 可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苏青鸾有些纳闷——难道是最近镇子里的往来人次减少了? 不能啊! 苏青鸾看看往来如织的人群,不如说甚至比她刚穿越过来的五月份人更多了。 她曾经好奇这到底是什么原因,被瘦猴儿“科普”是因为原本九月的时候,很多会试就要开考了,因此有很多乡里的赶考学子就要前往更高一等的州府甚至国都。 而乐丰县一直都是上京或者去州府的必经之路,最近一两个月自然人就多了起来。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为什么客流量反而会减少呢? 在又一次归还书籍的时候,苏青鸾一边喝着松伯端上来的茶,一边同坐在对面的沐行之嘀嘀咕咕地抱怨。 自从第一次苏青鸾来这里借书,已经过去近一个月。 这期间苏青鸾又来了几次,不是归还旧书,就是再借一两本新书——她害怕贪多嚼不烂,干脆每次只借一两本。 好在虽然这时代的书本都是繁体字还没有断句,不过苏青鸾凭借着九年义务教务和台版漫画书的双重洗礼,阅读游记、志怪、短诗之类的“闲书”还是比较轻松的。 所以就这么短短一个月,她来“蹭书”已经来好几次了——平均每隔几天就要来一次那种。 实在不怪她来的频繁,实在古代的生活很是枯燥,没有手机电视,没有游戏明星,甚至在这乡下民风淳朴,连狗血八卦都十分稀少——那种谁生了儿子谁娶了媳妇的家长里短苏青鸾又不耐烦听——于是只能多看书打发时间。 更何况最近阴雨天气增多,空闲在家的时间就更多了,于是书本消耗的更加迅速。 一来二去,苏青鸾已经对沐行之家熟门熟路的同时,自己也感觉经常来折腾人家一个行动不便的人十分过意不去,于是自从第三次来的时候,或多或少都带了精心准备的吃食,每次都不重样。 今天照旧,苏青鸾把准备好的水晶肉冻递过去:“这肉冻可以蘸佐料吃,也可以单独吃——我调的口味比较清淡,可以不佐饭食空口吃,不过不能放在热的地方,容易化掉,最好今天就吃完。” 说着,苏青鸾把那食盒交给松伯。 这一段时间,大概是苏青鸾来的次数比较多了,她同沐行之和松伯也渐渐熟悉起来,因此无论是言语间的态度以及举止都比最开始随意了许多。 “你倒是看得起我的食量。”沐行之笑得有些无奈。 苏青鸾打趣道:“你还是多吃一点吧,那么细瘦的样子,再过三五年,估计我都能长得比你壮实了。” 155下水汤 沐行之听到苏青鸾的话,表情有点复杂:“谁家女子会用‘壮实’来形容自己啊?” “壮实不好么?”苏青鸾完全没有理解到沐行之表情如此复杂的原因,“壮实一点,颠大勺会有力气,做出来的菜会更好吃。” 说着还双臂平举弯起小臂,做了一个“用力”的姿势。 苏青鸾虽然表面上还是十三四岁的少女,骨子里毕竟是二十几岁的成年人。她之前问过沐行之的年龄,果然不出所料才二十一岁——考虑到这个年代说岁数用虚岁不用周岁的习惯,这孩纸目前不过才二十。 在现代不过也是才念大学的年纪啊,却已经由于不良于行被永远挡在了科举入仕的门外。 苏青鸾想到这里,目光不期然落在了沐行之的双腿上,虽然没说什么,双眼中流露出的惋惜还是被对面两个人看在眼里。 “青鸾在为我可惜?”沐行之笑问。 “只是在想,你这样有学识的人,却不能科举入仕,是国家的损失——若是科举没有这般门第或者外貌的限制就好了。” 这话她不过随口一说,但是话出口才惊觉,这种“感叹”在现下这个年代,太过“惊世骇俗”了。 于是她生硬地扭转了话题:“说起来明明最近来往的行人增多,镇子上的卷饼摊子却都不景气,果然大家的口味都变了,吃腻了?” 沐行之显然也觉察到苏青鸾强行话题转移,不过没有点破,只笑道:“最近天气也渐渐凉了。” “是哦早晚都有些冷了,不过这个同卷饼有什么……”苏青鸾话说到一半,看向沐行之笑吟吟的脸容,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对哦!她怎么忘记这一茬了? 其实现在这个时候,虽然白天还是烈日当空让人汗流浃背,但是早晚的温差很大,以至于苏青鸾早上如果起得特别早,都需要一些勇气从被窝里爬出来。 不过苏家的卷饼摊并不是以“早点”作为主经营卖点,尤其后期加入肉类之后,就把主要客源盯在了中午往来匆匆的商旅行人。 这般匆匆赶路的人,往往是一大早离家,为了能够更快到达目的地,或者避开中午的高温避免中暑,都是把早餐的时间省出来,等到中午才在路上随便买点什么吃一口。 所以最近一个多月,苏家的卷饼摊都不用太起早,只在听到开市鼓的时候准备出门就可以了。 赖床星人的苏青鸾表示这真的可以。 但是这也就导致了她的一个盲区——苏青鸾因为不用早起,所以忽略了需要用“早点”的那一批客人实际上由于整个早晨都处于受冻状态,对于基本上冰冰凉的冷食卷饼,自然是不那么青睐的。 苏青鸾看向沐行之,随便一抱拳:“沐行之,多谢你的提点!” “不妨事……”话音未落,对面女扮男装的少女已经口中喊着道别,一溜烟冲出去了。 “还真是……举止冒失的女郎……”松伯感叹,“东家真的认为这样的人同‘那边’有所牵连?” 在松伯看来,苏青鸾最初看上去不过如其余看上他家东家皮相的女子一般,想要借机亲近,所以对她十分不假辞色。 不过几次接触下来,他发现苏青鸾对沐行之并非有什么男女之情——不如说,她甚至有的时候似乎都不把自己当成女子,丝毫不在意在异性面前的举止行为。 沐行之却垂下眼眸,并没有答话。 苏青鸾自然不知道松伯对她的评价,若是知道估计也只是会无语凝噎——她何止没有对任何人产生男女之情,她到现在都对“穿越”这件事消化不良! 她从穿越到现在,虽然遇到了很多可爱而值得交往的人,却也明白,这个时代比起自己穿越之前有着天渊之别——严苛至极的赋税,壁垒分明的阶级,甚至人类完全不能抗衡的恶劣生存环境…… 苏青鸾真的有些不不理解,真的有人想要放弃现代相对和平安稳的生活,来到这种连洗澡都要大费周章的时代么? 不过吐槽归吐槽,日子还要好好过下去。 所以回家这一路上,苏青鸾都在琢磨她家能够在天气转凉这段时间内推出点什么新的产品。 于是数日之后,杨婶子和瘦猴儿发现,这一日的苏家没有再做卷饼,而是推着一辆双轮推车,下面还放着燃烧的木炭。 原本放卷饼的架子上,放了一摞木碗和勺子,而原本的幡旗也把“卷百财”的字样撤换,改成了“琼群英荟萃汤”。 苏青鸾把这几个大字挂在横杆上的时候,还同阿娘争辩:“真的要这几个字么?我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哪里怪?”杨氏白了她一眼,“乡里乡亲都说好呢!” “可是我总想到‘萝卜开会’……”苏青鸾小声嘀咕。 不过鉴于这个时代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看过那个节目,苏青鸾的槽点也只能自己消化。 “霍!这一大锅可不轻巧!”瘦猴儿凑过来提鼻子问问,“诶,是什么这么香啊?群英荟萃?这是什么汤?” 苏青鸾就着冒热气的锅给瘦猴儿盛了一碗:“瘦猴儿哥你尝尝……不过可能有点辛辣——杨婶子,我记得您喜欢吃辣,要不要尝一尝?” “诶呀那感情好!”杨婶子搓搓手,“今儿个来得早,还没开市便等着了,不过说好了,喝汤是喝汤,钱要给的。”于是递过去三文钱。 都是半个朋友的老熟人,苏青鸾也不矫情,分别收了两人那三文钱,不过却多盛了一些,对面两人也不扭捏,大方谢了苏青鸾。 苏青鸾给瘦猴儿和杨婶子各盛了一碗“汤”的空档,有几个经常光顾定老客也好奇地凑上前来,问今日苏家怎么改生意了。 苏青鸾笑眯眯地解释:“天气凉啦,咱也准备点热乎的吃食,大家不若今儿个尝一个新鲜?” “这价钱怎么样啊?” “大碗三勺,小碗两勺,大碗五文,小碗三文,我且不说是什么,大家不妨尝尝?”对于老客,苏青鸾多少有点底气,于是买了个关子。 瘦猴儿看了看一圈儿跃跃欲试却有些犹豫的看客,率先把手中那碗仰头喝了一口。霎时间,辛辣咸香的口感混合着特有的口感涌了上来。 他低头仔细看了看汤里面的用料:“苏家妹子,你家这是……下水汤?” 156废物利用 所谓的“下水”,指的是动物的脏器,比如肠子、肺叶、肚等等。 其实这个时代即便是寻常百姓,除非真的已经要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下水这种东西通常是拿去喂家畜的。即便稍微有些富余,也不屑于吃这些连“边角废料”都算不上的动物内脏。 果不其然,听到这“汤”是下水,有几人嫌弃地皱皱眉,转身就走了,边走还边嘀嘀咕咕“取了个花里胡哨的名字,还以为是什么,结果居然是下水,真晦气!” 杨婶子以为是瘦猴儿这么一嗓子把客人吆喝走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瘦猴儿也觉得是自己嘴上没把门儿的导致苏青鸾他们家的客人流失,所以有些愧疚地低头默默喝着下水汤。 现在刚刚巳时,按照现代的时间来看不过早晨九点多一点,虽然空气中的温度已经渐渐升上来了,不过风一吹来,还是会感到有几分凉意。 其实瘦猴儿也不是很喜欢吃动物下水,但是他自小家贫,下水价贱如土,为了养活几个兄弟姐妹,家里不得不经常用鸡蛋去换更便宜但更能填饱肚子的下水。 瘦猴儿至今都记得第一次吃下水的时候,那入口的腥膻味简直让他几乎要呕吐出来。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要拼命将那反胃的感觉压下去,因为如果不拼命吃下去,就要饿肚子,甚至饿死。 在生死面前,口味如何不讨人喜欢,都不是什么问题了。 但是今天这下水却同瘦猴儿印象中腥膻发臭,让人难以下咽的味道完全不同—— 漂浮着翠绿色葱花的棕色汤头散发着浓郁的辛辣香味,让瘦猴儿止不住地分泌口水;而下水被炖得香酥软烂,带着浓郁的卤料香气,剩下那一点点隐约的腥膻气竟然在香辛料和卤味料的衬托下,变成了别有滋味的鲜香! 原本闻一闻气味都要胃部翻滚的瘦猴儿,竟然不知不觉当中就把一碗“下水汤”全都喝下去了。 辛辣的口感和热气腾腾的汤汁激发出一身热汗,微风吹过,反而有丝丝凉爽。 等到瘦猴儿仰起头来想要再喝一口,竟然发现碗中空空如也了。 另一边杨婶子也喝完了一碗,啧啧称赞道:“我说青鸾这丫头,做什么都比别处好吃,就连这人嫌狗憎地下水都做出了山珍海味的架势呢!” 苏青鸾连忙摇摇头:“杨婶子您也太夸张了。” “诶唷可不是夸张,”杨婶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下水汤喝下去,从肚子里到身上都暖和起来了!我方才还冷得手脚冰凉,这时候一碗汤可算是缓过来了!这要等到天气再凉一凉,来上这么一碗,可是太舒坦了!” 苏青鸾笑眯眯地点点头:“说的是呢,天儿冷了的确是应该吃点热乎的。”更何况,虽然这个时代还没有辣椒,但至少有胡椒茱萸还有其他一些香辛料,完全能够让下水汤变得又香又辣,绝对喝完暖身又发汗。 杨婶子喝完一碗下水汤,把碗递还给苏青鸾:“诶唷丫头你别说,你这汤喝完了就还想喝!” “我给婶子再盛一碗?”苏青鸾说着,把长柄大勺深入大锅里面搅一搅,霎时间,香味透过被搅散了的油层,慢慢逸散到空气中,刺激着每一个过路人的嗅觉。 虽然下水这玩意有很多人不稀罕吃,也有一些人是从口味上吃不惯那种腥膻味。但是这种诱人的香味和三五文一碗的价钱,还是让一部分人愿意停下脚步来试一试。 渐渐地,苏青鸾家的下水汤摊子面前多了零星两三个排队的人。 苏青鸾这下水汤把味道调制得偏重口,还用了很多辛辣的调料,虽然整体成本比较高,不过因为每一碗的量其实不是很多,所以平摊下来薄利多销,倒是可以有一笔盈余。 更何况下水基本是屠户们扔下不用的弃置边角料,苏青鸾基本所有的成本都用在香辛料上面了。 不过现在虽然客人不是很多,但她也不着急。这种重口味辛辣的下水汤,吸引的并非所有圈层的客人,而是有特定指向的。 第一天下来,虽然只熬了一锅下水汤,不过过了午时才勉强卖完,这期间还不包括杨婶子和瘦猴儿,以及苏家一家三口各喝了一碗。 由于这种下水汤凉了就会特别腥气浓重不好入口,苏青鸾只能让下面炉子的炭火以最低程度让整个锅灶保持不降温。 这大半天下来,算了算用料和炭火的成本,杨氏和苏广福有些担心地看向苏青鸾:“大丫啊,算下来咱们别说是赚钱,第一天可赔了一半的本钱呢!” 苏青鸾却笑眯眯的并不着急:“爹娘且放心,目前为止的花费,很大一部分是我为了调试味道,浪费了许多香辛料和柴炭,更何况您二位看着吧,明儿个生意定然能比今天好上许多。” 杨婶子和瘦猴儿也对苏家的下水汤十分有信心。瘦猴儿眉飞色舞地用两只手在空中比划:“诶唷苏家大叔,苏家婶子,您二位可不知,我往常是最讨厌吃这般的下水,那股腥膻味实在受不了,但是这次居然还想吃!” 杨婶子也附和道:“可不是么,我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下水!” 苏青鸾笑眯眯地收下了两人的夸奖,转身看向自家爹娘。 虽然知道大女儿一向有成算,不过苏广福和杨氏心中还是没底,十分忐忑。 这种忐忑表现得十分明显,明显到从周夫子那里回来的苏玄鹤都发现了。 自从开始同周夫子学习,也不知是不是有了“男子汉该独当一面”的自觉性,苏玄鹤比起之前的熊孩子状态倒是有了几分小大人模样——虽然他一不小心就会恢复原本熊孩子的面貌。 “阿姐,今天阿爹和阿娘怎么了?”主动帮着苏青鸾拎过一袋子香辛料,苏玄鹤小心地悄声问道。 “今天新摊子第一天开张,生意不太好。”苏青鸾倒是没有打算隐瞒弟弟,实话实说。 苏玄鹤想了想,一本正经道:“万事开头难,这才第一天呢……” 苏青鸾挑眉:哟呵?去进学之后果然就是不一样啊! 157渐入佳境 苏青鸾之前为了试验出汤底的最佳配比,香辛料浪费无数,每一种的配比都精确到克,为了精确测量,她甚至特意去镇子上的杂货铺子买了一把小秤,每天拿出在实验室做实验写论文的架势,不停地调整每一样配比。 结果最近几天时间,苏家不得不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卤味汤底,而且每次的味道虽然各有千秋,却又大差不差,让两个小家伙叫苦不迭。 所以当苏青鸾再次站在灶台前的时候,苏玄鹤同苏雪雁都有些心惊胆战的看着自家阿姐,就怕她一句“今天的卤汤还剩下好多。” 不过还好,苏青鸾并没有那么丧心病狂,想让自家弟弟妹妹从此对卤汤留下阴影。 晚上只是做了一个清汤面,拌了一些杂菜,算得上是清汤寡水。 不过由于前一段时间太过丧心病狂的卤汤攻击十分密集,对于两个小家伙来说这种清汤寡水的吃食竟然是难得的“换换口味”。 由于处理下水的前期准备很多,在苏青鸾准备晚饭这个时候,苏广福就同杨氏一起挑着扁担,装着明天要卖的下水去河边冲洗。 等到晚饭做的了,夫妇两个也从河边回来了。 由于之前每一次实验都留下了非常详细的各种香辛料配比——而且为防万一,还是用夹杂了阿拉伯数字和各种简略符号作为标注的配方——所以苏青鸾再次配置卤料和汤底的时候就十分轻车熟路。 “阿爹,我让您找的东西您找了?”苏青鸾探头看向阿爹肩膀上挑的两只木桶。 “找了找了!”杨氏一边帮着苏广福把扁担写下来,一边笑眯眯地对苏青鸾笑道:“你说你这丫头,好好地要两块石头作甚?” 苏青鸾神神秘秘地眨眨眼:“因为要下水口感更加软烂!” 见爹娘都是一头问号,苏青鸾也并不着急解释,只依次加入各种香辛料,又加入下水,最后压入石块,把整个锅放到临近炕头那个灶台上。 现在天气一点点转凉,苏家在晚上也要烧一点火炕了。这让杨氏好一顿感叹,因为至少到去年这个时候,家中虽然早晚有些寒凉,到底也没有到了受不住的时候,能少烧一些柴火就要少一些的。 没曾想不过一年的光景,苏家烧柴火已经不需要太过计较了。 苏青鸾昨日就是接着烧火炕的炉灶火将下水的卤汤咕嘟了整个上半夜,省去了单独点灶台的柴火。 现在苏家的灶房已经有两个灶台,一个是原本就在用,同时连接着烧火炕的管道;另一个则是前不久翻修房子时候新建的,让苏青鸾能够有更多空间施展厨艺。 苏青鸾准备停当之后,便加满清水不再打理这炉灶上的一锅汤。 而等到第二天,苏青鸾移除了那两块大石头,让阿爹和阿娘尝了尝这次的下水——果然比起昨天,更加软烂,并且容易咬断。 第二天,苏家的下水摊依旧准时开张。 这次苏青鸾仍旧会吆喝,只不过吆喝的时候很直白地把“猪下水、鸡下水、牛下水”等用料十分直白地说出来。 没有什么太过花哨的广告词,只这般来回循环念叨。 就如同昨日苏青鸾安慰苏广福和杨氏的那样,比起昨日基本上没有几人问津的架势,今天苏家刚刚把摊子支起来,就有六七个人一帮哄地围了上来要买下水汤。 苏青鸾注意了一下他们的穿衣打扮,大多数都是短褐麻衣,身形健壮的汉子,皮肤黝黑,手上遍布伤痕和老茧,一看就是出体力的人。 他们之中有的人是空手来的,还有人干脆自己准备了碗筷,端着就来到苏家的摊子前,很爽快地说着“一大碗”或者“一小碗”,然后递过来铜板。 不多时,便有更多的人三三两两朝着这边聚拢了过来,苏青鸾不得不出声维持最基本的秩序:“大家排好队咯,排好队!按照先来后到,咱就这么一锅汤,先到先得!” 来排队的基本都是出苦力的汉子,都是血气方刚,再加上太阳出来了以后,带走了清晨那种秋日的凉意,让暑气重新冒了出来,炙烤所有人的心。 所以你推我搡之间,有人竟然犯起了口角。 苏青鸾看了那口角的两人,只是互相理论,并没有动手引起大片的混乱,于是让负责舀汤的阿爹直接绕过他们两人,给后面的人盛汤。 这两人理论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本已经到了自己的顺序,却因为争一时口舌之快,被忽略过去了,于是道苏青鸾和苏广福这边来理论。 苏青鸾闻言笑了笑:“我看二位与对方争论的完全不在意旁边发生何事,也听不进去旁人的劝阻,完全沉浸其中,看来吵架对二位来说,比其他更重要,既然如此,我们做生意的怎么能扰了客人的‘雅兴’呢?” 被苏青鸾这样一通抢白,那吵起来的两人闹了个大红脸。苏青鸾看差不多了,拿过碗来一人给盛了一大碗:“喏,有什么不顺心的,喝一碗汤顺顺心,顺顺气,不也就过去了?” 两人不情不愿接过下水汤,喝一口辛辣开胃,通体冒汗,若是在凉意习习的清晨喝了,必然会通体暖和舒泰,而心中产生一股烦躁灼热时候喝一碗,后背发一层汗,就仿佛吧心中的烦闷燥郁全都发出去一样,心情也开朗了很多。 两人付钱的时候都有些不好意思,苏青鸾却在心里想着:没关系,我都替你们选择了大碗呢,不管你们愿不愿意,还是要拿两倍的铜钱。 今天虽然仍旧只卖出去一锅下水,但是用的时间却比昨天缩短了将近一个时辰,烧火的木炭可是节省了不少。 再加上苏青鸾已经完全摸清楚配料的配比,因此前面一点香辛料都没有浪费。 “怎么样?”见一丝不苟地在记账本的杨氏正在核对今天的成本支出和最终盈利额,苏青鸾笑眯眯地低头凑过去,“阿娘,今天咱们可是盈利了?” 158再来一碗 杨氏正在算今日的收支,算盘打得“噼啪”直响。 “今天竟然有点结余。”她抬头看了看苏青鸾,“不过少烧了那个把时辰的炭火,竟能有这般盈余?” 杨氏有点不太相信。 苏青鸾笑着摇摇头:“自然不是只这一点原因,而是香料的问题。” 最开始苏青鸾没有找到最佳香料配比的时候,除却调试味道浪费的香料,处理佐料的过程中也多有浪费,一来二去,香料每一味可都不算便宜,成本自然就高了。 虽然下水汤不过三五文一碗,但分量小,味道足,今天便有人嫌弃这小小一碗不够塞牙缝,自己拿了大碗,让苏青鸾直接舀了六勺,按两大碗的分量收钱。 苏青鸾其实也早就预料到这一点,所以便在招牌上添了一行字——可自备盆碗容器,三勺算一大碗,二勺算一小碗。 这两日家里每天回来都要处理下水,整个院子都飘着一股腥膻气味,让两个鼻子灵敏的小家伙很是嫌弃。 “阿爹,阿娘,阿姐……”苏雪雁皱着小眉头,“咱们家为什么要做这种臭烘烘的东西呀?” “就是说,”苏玄鹤也叹口气,“这种东西真的有人吃么?” “不若今晚就吃这下水汤?”苏青鸾笑道,“我去做些干粮。” 杨氏拉着大女儿不赞同地摇摇头:“你莫要逗他们,忘了之前他们吃那圆葱和茱萸烤鱼,一个辣得哭了半天,另一个腹痛半宿了?”后面那半句话明着是说给苏青鸾,其实是给两个小的听的。 苏青鸾笑道:“没事的,下水也有不辣的吃法。” 晚饭的时候,苏青鸾把下水汤端了上来,又端上来一大盆大麦饭,她先让杨氏和苏广福尝了尝,两人都是眼前一亮。 “大丫,这不辣的下水也很好吃啊!” “不若明日就做这不辣的吧?” 苏青鸾却神秘地眨眨眼:“虽然吃那放有香辛料的辣汤会让人一时嘴疼难忍,不过慢慢就会上瘾,不辣不欢的!” 而且对于很多体力劳动者来说,重口味的食物有的时候比“清淡”“原汁原味”更适合他们。 当苏玄鹤同苏雪雁得知中间那棕色的一大盆里面是各种各样的动物内脏,两个孩子是表示拒绝的。 苏广福严肃着一张脸说道:“你们阿姐这般补贴家用,咱们才能如今衣食无忧,是不是忘了那些连鸡蛋都舍不得吃的日子了?” 其实连鸡蛋都算奢侈品的日子,远要比“吃下水”辛苦得多,毕竟“吃下水”最多是“吃的是边角料”,而原本那种日子可是“动不动只能吃野菜”,几乎要挨饿的程度。 小孩子忘性大,不过是几个月的好日子,就能让他们忘记曾经的苦难,不过苏广福和杨氏并没有忘。 更何况——苏广福看了一眼大女儿做的下水汤——这卤汤闻着鲜香扑鼻,怎样也算不得“难吃”吧? 苏青鸾倒是对弟弟和妹妹全身写着抗拒的表情没什么意见——毕竟在现代不吃下水的人也是很多。 不过鉴于两个小孩儿之前吃食的水准,苏青鸾觉得这俩娃子会真香。 果不其然,在阿爹和阿娘“不许浪费食物”的死亡视线之下,两个小孩儿不情不愿地夹取了一小块下水,放在自己碗中的大麦饭上,然后仿佛那是什么剧毒食物一样,一个两个都十分小心翼翼,斯斯文文地咬下来一小口。 ……苏青鸾确定,这种堪比大家闺秀用餐的秀气进食方式,你从来没在自家弟弟和妹妹身上看到过。他们虽然被教导得不至于狼吞虎咽,只也不至于如此“浅尝辄止”。 简直是好笑的同时又有点好气。 ……她难道做的是什么穿肠草鹤顶红嘛?苏青鸾腹诽道。 这两只小娃终于仿佛试毒一样,吃下了第一口动物内脏,先是缓慢咀嚼,随即,两小只的嘴巴咀嚼的速度加快了。 再然后,苏青鸾看到他们两个把筷子又伸向下水汤了! 再然后,两个人干脆用勺子一下子一下子把连卤汤带下水都浇在麦饭上,大口大口吃起来! 苏玄鹤毕竟是年纪比较大一些,吃饭的速度又快,饭量又不小,所以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就吃完了一碗“卤下水盖饭”,嘴巴都因为卤汤的浸润变得油汪汪的,抬头眼巴巴看向苏青鸾:“阿姐,我想再来一碗麦饭……” 杨氏给苏玄鹤添饭,十分好奇:“你平时不是不爱吃这麦饭吗?” “今天爱吃了!”苏玄鹤连忙接过新添的半碗饭——杨氏害怕这孩子一下子吃了太多会难受——又浇了一勺下水卤汤。 苏青鸾笑眯眯地打趣自家弟弟:“不是说‘这东西真的会有人吃么’?” 苏玄鹤嘿嘿嘿地傻乐,苏雪雁也不好意思地把小脸儿埋入饭碗里面。 苏青鸾也不再打趣他们两个了,笑眯眯地看着小两只吃得很欢快,还在暗自感慨——这两只都吃不了辣味真的是有些可惜,不然自己做饭的时候会有更多的选择。 要不要渐渐让他们两个从微辣适应开始呢? 这个想法只是模糊地在苏青鸾的闪过一瞬间,并没有留下什么清晰的想法。倒是今天弟弟妹妹的表现让她觉得,虽然不辣的下水应该是没有放了茱萸的受欢迎,不过也可以作为扩撒客人受众的方式,多做一个口味。 不过这个想法暂时还不能执行——在前期还是考虑怎样不降低商品品质的前提下压缩成本提高收入是正途。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小半个月,天气愈发一天天地凉了下来。尤其太阳没有升到当中的时候,一碗辛辣鲜香的下水卤汤肚子,能让全身上下都暖和起来,又不用如喝酒那般晕头转向,实在是上工的人不二选择。 这下子,苏家下水汤的摊子生意越来越好。 这一天,苏青鸾又把用过的一摞碗拿到后身一家酒肆去洗刷,却不想,酒肆那老板娘开口道:“我说丫头,你家生意这么好,是不是要加些钱给我们呢?” 159去后山 苏青鸾听到酒肆老板娘的话一愣:“加钱?” “是啊!”那酒肆老板吊着一双细眼,居高临下地打量苏青鸾:“你家生意好起来之后,来我这里洗碗的次数都多了起来,水用得多了,自然要提价!” 苏青鸾冷下脸来:“老板娘,您这话说得不合适吧?我家每天支付您十文钱,并非是水费——毕竟虽然那水井在你这酒肆近旁,却也不是你家开的不是?那十文钱不过是买个方便,顺便让您帮忙看顾一下那些碗筷而已。” 说白了,只是花钱买方便,但也不是必须的。 见那老板娘的目光有些虚的移开,苏青鸾又缓和下来:“实则我苏家在此做生意,卖的都是些街坊小吃,不正能引得客人往这边走一走?这样老板娘家的酒肆生意也会好一些吧?” 同这般的小商贩,讲情分讲道理都没有什么太大作用,只有利益才能打动他们的心,所以苏清理也不多废话,先贬低了一下对方的必要程度,又把共同利益摆了出来。 那老板娘心里一咯噔:方才只眼红苏家生意兴隆,倒是忘记这一荣俱荣的连带效应了。 想通这利益方面的关节,她立刻从那种似笑非笑的刻薄相,变成了眯眯眼的和蔼可亲:“诶呀苏家丫头啊,方才我这人是一时想窄了,咱们也是挨着做生意,四舍五入就是邻居了,怎么能说什么涨价呢对吧?” 苏青鸾并不在乎对面前倨后恭的态度,也不在意每月三百文的“多余”支出。在她看来,这三百文若是能让酒肆的老板娘更加上心看顾自己拿过来洗涮的这些餐具,可是额外让她节省了不少精力。 这几天苏青鸾还搞定了一件事,就是煤炭的来源。苏青鸾并没有找那种集中买卖煤炭的地方,毕竟对方生意很是成规模,价格已经几乎垄断,很难讲价。 所以苏青鸾干脆挑中了一家每日早晨都挑了煤炭来卖的一位年近半百的老伯——这让她想起来课本中的《卖炭翁》——作为自己的“供货商”。 她想要更加低廉的煤炭价格,而老伯则迫切需要一个能够长期稳定向他购买煤炭的主顾,于是两人一拍即合,苏青鸾同老伯约定,每日开市后,老伯便到苏家出摊的地方等苏家人来,苏家付钱,老伯给炭,这样老伯也不必每日辛苦在街上挑着炭到处走了。 但是雨天的时候,由于煤炭不能沾水,于是双方约定,若是当日开市之前下雨,老伯便不用来卖炭了。 比如今天,从半夜开始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到早晨出摊的时候还没有放晴的意思,眼见今天就不能出摊了。 “阿姐,今天不去出摊子了吗?”苏雪雁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放在角落里面的卤汤锅,“这些下水会不会坏掉?” 苏青鸾蹲下身捏了捏妹妹的鼻子:“放心吧,这卤汤加了许多佐料,不会那么容易就坏掉的。”莫说一两天,若是一直保持沸腾的状态,有些卤汤可以几十年不坏的。 小丫头安心下来,咯咯咯地笑了,不过苏玄鹤就笑不出来了。 作为一位“学生”,即便是雨天,他还是要去周夫子那里的——更何况还不是什么瓢泼大雨。 原本苏玄鹤还哼哼唧唧企图在床上耍赖装病,被杨氏拎着笤帚一瞪眼,立刻吓得原形毕露,乖乖穿好衣服用了早饭准备出门。 “我去送他吧。”苏广福给儿子和自己穿上斗笠,按住想要出门的杨氏,“你最近腰痛,还是少些走动。” 杨氏朝着苏广福笑了笑:“那我回去屋子里躺一会儿。” 苏青鸾站在一旁,表示这种狗粮可以再多一点。 又是一天不用出摊的雨天,又吃过了早饭,苏青鸾打算窝在屋子里看看书打发时间,顺便看着小妹习字。 然而等到接近午时的时候,天竟然放晴了。 苏青鸾出门探头看看天空——几乎没有一点云彩,蓝的仿佛是要渐渐变得透明了一样,简直很难看出来,不到半个时以前,这一片天空还是阴云密布的样子。 苏青鸾凑到妹妹身旁看了看:“哟,已经写了两篇大字了?真不错!要不要同阿姐去外面玩儿?” 小孩子哪里有不喜欢出去玩的?苏雪雁一听阿姐这话,原本练字半天有些发蔫儿的样子立刻就像浇水的小苗,瞬间支棱起来了! “阿姐阿姐,我们要去哪里啊?” 苏青鸾想了想:“刚刚雨停,不如我们去后山采菌子?” 小丫头立刻乐的跟从笼子里放飞出来的小鸟一样兴奋。 苏青鸾同爹娘打声招呼,就带着妹妹去了后山。 说是去后山,其实苏青鸾没有带着苏雪雁往太向山里面的位置走,更多的是在周边的位置捡捡菌子,顺便采点野花给小丫头编个花环,仍在她的脑袋上。 苏雪雁被阿姐这样的“丢”却并不生气,只是哈哈哈笑得很开心。 采蘑菇的途中,竟然碰到了同样来捡菌子的田杏儿和柳儿。 苏青鸾同她们两个打了招呼,又介绍了自己的小妹妹给自己的两个朋友。 “诶呀,这是你妹妹,真的好可爱啊!”看着雪玉团子一样的苏雪雁,田杏儿原本就灵动的一双杏眼都闪着光。 柳儿也点点头:“看到你妹妹,我就想揉揉她的脸!”她说着就想上手,然而看着自己因为采蘑菇而满是泥巴的手,再看看苏雪雁白皙嫩滑的小脸蛋儿,到底控制住了自己的“禄山之爪”。 小丫头也许是发现了两个怪姐姐想对她“图谋不轨”,乖乖巧巧地说了一句:“待会儿把手洗干净,可以让你们摸我的脑袋……” 明明是不到四岁的小丫头,偏偏如此一本正经,让另外三个女孩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笑够了,苏青鸾看向田杏儿和柳儿:“对了,今天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在这边采蘑菇?” 就算雀儿要待嫁,不是还有另外两人么? “她们两个啊?”田杏儿摇摇头,“她们不喜欢雨天的潮气,自然就不出来了!” 160草丛 大概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十几岁的姐姐,苏雪雁有些好奇,左看看右看看。但是她毕竟同田杏儿和柳儿都不熟悉,于是当两人觉察到她的目光,小丫头又迅速低头去捡蘑菇。 甚至干脆摆弄手边的花花草草,反正就是不会让目光同两人有所接触。 偏偏田杏儿和柳儿都是那种性格偏外向,有点儿恶作剧性格在的类型。 她们本就喜欢苏雪雁小雪团儿一样可爱白净的样子,感觉到对方的躲闪的目光,反而起了逗弄的心思,两个人轮流“突然袭击”吓得小丫头仿佛受惊的小猫儿,恨不得把自己团成一团儿。 苏青鸾见状,在旁边憋笑:果然大家都愿意逗弄小可爱呀。 后来见妹妹实在是恨不得整个人都团起来的样子有点可怜,才白了一眼两个朋友,拍拍她们:“我说你们两个,差不多的了啊!来,雪雁到阿姐这儿来,这花环给你串在手上!” 那是一串淡紫色的小野花,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带在小姑娘白皙幼嫩的手腕上,显得格外明媚可爱。 “雀儿也喜欢淡紫色的衣裳呢……”田杏儿盯着那野花编织的手串,喃喃一句话不自觉溜出口中,让周遭的空气都凝滞了片刻,只有丝毫没有觉察的苏雪雁还在摆弄着新的手串,迎着日光咯咯笑着。 柳儿拍了拍苏青鸾和田杏儿的手:“诶呀,我们在这儿低落什么呢?不管如何,雀儿马上就是新娘子了不是么?也许那夫家年长多一些,懂得体贴人呢?也许那夫家见雀儿那么好,便改好了呢?也许……” 她拼命地找着“一切向好”的可能,可是越说声音越低。在场的三人都知道,这只是她们安慰自己的理由。 “若是女子也能有自家的私产就好了……”田杏儿喃喃说道。 “难道自家的嫁妆不算是私产?”苏青鸾惊讶地抬头,心里嘀咕:难道自己以前看的那些科普都是假的? “可我们这样寻常的人家,又能有几个嫁妆呢?”柳儿无奈摇摇头。 苏青鸾穿越过来也见过村里和镇子里的一两次婚娶,传说中的十里红妆那是完全没有的,村里那一家不过是走过一条小路,到斜对门便是夫家,也不见有什么嫁妆彩礼,不过是女孩子一块红布遮头进门,就算是“嫁了”。 如同雀儿那种还需要自己绣制嫁衣的,竟算是“奢侈”的了。 苏青鸾听到柳儿的话,一转心思,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我便是一直同爹娘在做些小生意补贴家用,总归是让家里的生活好一些了。” 柳儿也不想朋友们沉浸在让人郁郁的话题中,连忙顺着苏青鸾的话头接过去:“这我可听说了,这一段时间你们家那边可是每日叮叮当当,很是热闹呢。” 苏青鸾点点头:“其实还有一部分没有弄好,估计把院子全部弄好还要个把月吧。” 苏家主屋在这次翻修的过程中已经修复扩建了很多,但是院子里的部分还需要修葺,地面更是需要修整。 奈何最近降雨颇多,屋内的部分好歹有屋顶挡着,不算太过影响,但是院子里整日潮湿,便很是影响施工。 苏广福干脆大手一挥,让招来的帮工全都回去,等到上秋雨水少了,再来修院子。 不过之前那段时间苏家招工给的报酬比别家丰厚的事还是一度成为花溪村的谈资——毕竟在村子里,仅凭帮工一天便有一顿饱餐,还有几十个铜板拿,可算是“报酬丰厚”了。 所以但凡去帮工过的,便心心念念苏家什么时候还招人,他们为了报酬,也会抢先报名的。 说道了修葺房屋,田杏儿同柳儿立刻有了精神,两个人叽叽喳喳,给苏青鸾说了许多她们梦想中的院子是什么样的,连采蘑菇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最后还是苏雪雁这个最为专注于“蘑菇”的小丫头发出了抗议,不然估计三个人聊天能歪到海角天涯。 虽然带着苏雪雁,步子自然要缓慢一些,不过几个女孩说说笑笑倒也自在,很快,各自的背篓里面就堆积了大大小小的蘑菇,而几个人所在的位置也越来越靠近山林的深处。 苏青鸾看了看周围的地形,微微蹙眉:这地方树林愈发茂密,虽然没听说过花溪村附近有什么大型野兽出没,但是这种草林密集的地方,比起大型动物,很多脚下的危险倒是更加值得注意。 “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苏青鸾伸出手来拉住了想要继续往草丛更深处走去的田杏儿和柳儿。 “诶?你累了吗?”田杏儿揶揄道,“你这体力也不怎么样啊?还没有你这小妹妹体力好呢!” 苏青鸾却摇摇头,把她们附近这一片的草地踩平:“这里的草丛都已经超过咱们的膝盖了,更何况这边还有个小地,咱们还是更加小心一些比较好。” “阿姐你在做什么呀?为什么把草都踩扁了啊?”苏雪雁见姐姐们都不走了,回过神来,好奇地歪着小脑袋瓜问道。 “恩,我们先做一些‘准备’再走。”说着,苏青鸾蹲下身子,扯了旁边又宽又长的草叶当做绳子,把妹妹的两只裤脚扎紧,再把袖口也用同样的方法扎紧。 “你们两个最好也把裤管和袖口扎一下。”苏青鸾就着蹲下的动作,微微回头对两个朋友说,“这边草丛很深,又是雨后,难保会不会遇到蛇出没。” 听到“蛇”这个字,田杏儿和柳儿都吓得一哆嗦,也手脚麻利地绑起了袖口和裤管。 虽然这年代女性的衣裳外面很多都是长裙,但好在寻常百姓为了便于活动和干活,都是短打居多,而并非富贵人家惯常穿的那些深衣曲裾,不然还没办法绑裤脚,就会更加麻烦。 苏青鸾见她们把裤脚和袖口都绑好了,从旁边比较低的树干上面折了一根树枝,低头对跟在身边的妹妹说道:“从现在开始,雪雁和阿姐一起来玩一个游戏好不好?” 161山上遇蛇 小孩子果然是精力旺盛的,一听到“玩游戏”三个字,苏雪雁忙不迭地点点头:“什么游戏,阿姐,我要玩游戏!” 苏青鸾摸了摸妹妹毛茸茸的发顶,笑眯眯道:“那你要记住了,阿姐的脚落在哪里,你的脚也要落在哪里,不可踩在别的地方哦?”见妹妹点点头表示听懂了,她又想了想补充道,“可以有三次不小心没踩到的机会,超过三次,奖励就没了!” 说着,转身对着田杏儿和柳儿眨眨眼:“你们两个跟在我妹妹后面,帮我‘监督’她哦?” 苏雪雁是小孩子,但田杏儿和柳儿都已经十几岁了,自然不会认为苏青鸾是真的为了同一个小孩子“玩游戏”。 再加上之前苏青鸾告诉她们要小心蛇出没,和让她们把袖口裤脚都收紧的准本工作来看,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朝苏青鸾点点头。 只有小丫头还惦记着游戏的“奖励”,迫不及待地拉着苏青鸾的袖口问道:“阿姐如果我赢了,有什么奖励啊?” “雪雁想要什么奖励呢?”苏青鸾一边向前走了一点,把走过的草地用脚压实,一边用树枝向前探路,将能够到的地方都虚空抽打一遍,确保能够“打草惊蛇”。 小丫头倒是没忘记“游戏规则”,小心地跟着阿姐的步子上前一步,踩在苏青鸾之前落脚的位置上,倒是踩得挺准。 踏出第一步,她想了想:“阿姐,我还想吃拔丝甘蕉!” 苏青鸾心说果然小孩子还是都喜欢吃那种甜甜糯糯的东西,于是微笑着点点头:“就这么说定了!” 后面“压阵”的两人看着苏青鸾下山的方向,田杏儿出声制止:“我说大丫,咱们方才不是从这个方向上山的啊?” 柳儿也点点头:“咱们之前也没有遇到什么长虫,原路返回不是更加安全可靠吗?” 苏青鸾却摇摇头:“咱们方才上来的时候是上坡路,但是有一段由于那边的草十分光滑,又被雨水打湿了,所以若不是上山,很容易滑倒。我们还是另外找寻坡度更缓和的路子下山吧。” 柳儿点点头:“也是,我们三个大的倒是没什么,这小丫头若是摔了碰了,我都要心疼了!” 苏青鸾笑着回头打趣自家小妹妹:“看不出,你这小丫头还是很有好人缘啊?” 小丫头立刻臭美地扬起了脸。 由于换了下山的方向,前面没有什么走过的路,苏青鸾不得不更加谨慎,每一步都试探稳妥,才把草地压下去。 这样一边探路一边压草的走路方式很耗费体力,若不是苏青鸾平时就多有走动,体力不错,又加上有意识地锻炼体能,恐怕这时候早就精疲力尽了。 倒是跟在身后的两个朋友有点看不过去了,一起上来。 田杏儿从旁边也折了一根树枝对苏青鸾皱皱眉:“你快去后面歇一会儿,我看你在钱前面这么踩来踩去看得都腻歪了!” 柳儿也跟过来应和道:“就是说嘛,说起来咱们三个里面,你不是年龄最小的那一个么?偶尔让我们也找一找做姐姐的感觉啊!” 说着一副“跟着姐混有肉吃”的架势,也往前走去。 苏青鸾虽然里子的年龄比这面前两个小姑娘都大,但是看着她们这般“有难一起扛”的样子,还是感觉十分温暖。 “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那我自然乐得清闲咯~”苏青鸾挑挑眉,便要退回来跟在两人身后。 变故就在这时候发生了。 就在田杏儿和柳儿想要同苏青鸾交换位置的时候,柳儿踏入了旁边一处比较茂密的草丛与此同时,她感觉脚下一软,好像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然后在下一刻——脚下那柔软的东西瞬间动了起来,猛地弹射起上半部分身体,朝着她扑了过来。 “啊——!!”柳儿尖叫一声,整个身体都向后跌倒过去,重重坐在地上。 不过虽然她摔得很是有些疼,不过倒是因祸得福避过了那条蛇的袭击。 苏青鸾在柳儿尖叫出声的一瞬间就感觉到后脖子一阵发凉,因她一直都处于警戒状态,因此反应速度很快,在另外三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拿着树枝冲了过去。 苏青鸾选择那一截树枝并不是随便折下来凑合的,而是前面有一个明显的分叉开口。 这种形状的树枝在“打草惊蛇”的时候,能让“扫射”的范围更大,让她的“打草”更加轻松一些,另外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作用。 “柳儿你把脚挪开,别继续踩着那蛇!”苏青鸾大声叫道。 柳儿闻言,下意识地缩回了脚,但是她那一下子显然把那条蛇踩得有些严重,它并没有在挣脱的时候马上扭头逃走,而是转身朝着这边四个人游走过来! 田杏儿和柳儿都下意识往后躲,苏雪雁这小丫头却有些被吓傻了,两只眼睛蓄起了泪水,傻愣愣看着那条绿底红斑的蛇越来越近。 苏青鸾原本也想往后退,见妹妹吓得愣在原地,连忙抄起树枝,冲到了妹妹身前,瞄准了那蛇的脑袋后面,用力地向前叉过去! 只听到“噗嗤”一声,那一截树枝竟然陷入了下面的泥土里面,顺便把那条蛇也紧紧地卡在地面上,动弹不得。 “它被卡住了,我们快走,”苏青鸾紧紧地盯着那条蛇的花纹,“这蛇应该是有毒,咱们别靠近它,离得远远的!” 那种特殊的颜色搭配,苏青鸾一下子就认出来,是俗称“野鸡脖子”的虎斑颈槽蛇。 其实在现代,蛇是苏青鸾经常料理的食材。不过那些蛇基本都是养殖的无毒蛇,师傅还怕她在野外遇到毒舌不知道怎样处理,甚至还专门带她去动物园观察各种常见的毒舌,其中就包括“野鸡脖子”。 不过“野鸡脖子”虽然比较常见,毒性却并不高,这让苏青鸾稍微放心,转身同田杏儿拉起跌倒在地上的柳儿问道:“你没事吧?有没有被咬到?” 162野果 柳儿摆摆手:“我没事……嘶……”虽然她说着没有事,但是这突然倒抽一口凉气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是“没事”。 但是她却咬咬牙,硬是强撑着回头看了看不过几步远的那条被树枝卡在原地的毒蛇:“咱们快些离开这里,不然万一那条蛇逃脱了,真的咬了咱们谁一口,可不是好玩儿的。” 柳儿自然不认得这蛇的具体品类,不过看着鲜艳的颜色,她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善茬。 苏青鸾也明白,这地方不是啥休息看伤的好地方,连忙上前几步要去扶她,却被田杏儿半道截胡了:“你这细瘦的小体格还是去探路吧!这儿有我呢!” 说着,田杏儿把一只手环过柳儿的腰部,另一只手拉着柳儿的手臂,让她整个撘在自己的肩膀上,她仗着自己身形高挑,一个用力把柳儿整个架了起来。 虽然田杏儿和柳儿的身型差不多,只高出一个脑尖儿,但是柳儿只有一只脚行动不便,另外一只还是照常的,于是在她勉强单腿活动的情况下,两个人还是勉强能行动的。 苏雪雁小丫头见柳儿疼得只抽气,蹲下身子轻轻摸了摸柳儿受伤的脚腕:“柳儿姐姐,你的脚特别疼吗?我给你揉揉就不疼啦!” 虽然知道这种“揉揉”什么实际作用都没有,但是柳儿和田杏儿还是不由自主地一脸感动,甚至柳儿十分羡慕地问苏青鸾:“为什么你家的妹妹如此讨人喜欢?我家的就只会整日整夜啼哭?” “……可能令妹还没满百日?”之前她们几人聊天的时候,柳儿说她妹妹是六月份生的,要一个牙口都没长全的小婴儿“讨人喜欢”是不是有点儿太为难孩子了? 几人随意互相打趣两三句,总算缓解了方才被毒蛇吓一跳的紧张。不过此地毕竟不是久留之地,那条“野鸡脖子”还在那儿拼命扭动,一刻不停地刺激着几个人本就紧张的神经。 苏青鸾只能再度扛起“探路”的责任,在前面先“打草惊蛇”一番,又把范围之内的草面压平。只不过这次她更加小心谨慎了一些,挑选的路线更加平缓——毕竟柳儿已经崴了脚,如果再挑选落差比较大的地形,也太挑战难度了。 一时间三个女孩都有些沉默,只有小丫头还在一心惦记刚才的游戏:“阿姐阿姐,你步子小一点,我的步子跨不进去!” 苏雪雁的声音很是苦恼。 “……”苏青鸾这才想起,原来她还在“游戏中”。不过这样也好,可以防止小丫头因为好奇自己跑到草丛里,无论被蚊虫叮咬还是再遇到蛇,都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于是苏青鸾点点头:“好哇,我的步子小一点,你可要跟住了,别忘了,你杏儿姐和柳儿姐还在后面看着呢!” 田杏儿和柳儿自然知道苏青鸾只是想让她们看着自己的妹妹别跟丢了,而不是真正在乎“游戏输赢”,但是她们对视一眼,也装模作样地逗弄苏雪雁—— “对呀,我们可看着你呢。” “你可要好好遵守规则,不然就要输掉了哦!” 小丫头被这么一逗弄,“斗志”一下子就上来了,更加聚精会神跟在姐姐的步子后面,一步都不肯错过。 过了差不多有两刻钟的时间,几个人终于来到一处相对开阔,且草地比较低矮的平缓地带了。 一行人都消耗了不少体力,有些累得气喘吁吁,甚至连最开始一脸高兴劲儿的苏雪雁都有点精神头不足了。 “不然我们歇歇吧,”柳儿看着田杏儿额角冒汗,感觉搭在她身后的胳膊都潮湿了,又看看苏雪雁焉儿蔫儿的样子,冲前面“扫路”的苏青鸾建议道。 苏青鸾正巧也有些累了,她用树枝在周围清扫一圈儿,又把草丛压平,确保方圆两三米的范围之内不能有什么蚊虫蛇蚁之类的东西靠过来。 但是为了确保不出方才那种幺蛾子,苏青鸾还是让大家背靠背,脸冲外坐了一圈儿,就为了防止再有个什么突然冲过来,大家也能看到,有个预警。 这时候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看看柳儿的伤势到底怎么样了。 苏青鸾让田杏儿扶着柳儿别晃动,自己则轻轻地褪下了她的布鞋和袜子,露出了受伤那只脚的脚腕。 原本白皙光滑的脚腕已经红肿了起来,苏青鸾微微皱眉:比她想的还要严重一些啊。 虽然不是什么专业的医护人员,但是苏青鸾前世从小就跟着师傅走南闯北——虽然是为了遍寻美食——所以基础跌打损伤知识还是有的。 于是她抬头对柳儿用安抚的语气轻声道:“我给你看看伤没伤到骨头,你别害怕。” 柳儿虽然还是有点不安,不过她点点头,紧紧地抿着嘴。而田杏儿从朋友微微颤抖的肩膀感受到她的害怕,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传达着她无声的支持和安慰。 苏青鸾一手握住柳儿的小腿,一手捏住她的脚掌,轻轻转动几下。 虽然柳儿因为疼痛哆嗦了一下,但是苏青鸾观察下来,她并没有疼到脸色惨白大汗淋漓或者惨叫出声的程度,手掌间柳儿脚腕的活动也是十分灵活,并没有什么阻滞感。 “应该只是扭到关节,不过还好没有伤到骨头,回去注意修养几日就能好了——哦,不过别用热敷,不然肿得更厉害。”苏青鸾想到某些现代的“反面事例”,连忙嘱咐了一句。 田杏儿不由得感叹:“大丫你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难不成收养你那家是杏林世家?” “……”这个问题还真是槽多无口,苏青鸾心想,她自己都不太清楚收养自己的到底是怎样一家人呢,谁让自己这个灵魂是半路截胡来的呢? 不过柳儿没什么大碍,她终于可以松口气歇一歇。 苏青鸾坐在草地上,扫视了一圈周遭的环境,这里的树木都不是那种参天大树,而是矮乔木,上面有红彤彤的果子,乍一看像是山里红,但仔细看叶子又不太像。 苏青鸾不太确定,于是打算问问这里的“土着人”。她伸手过去就近摘了一串那红彤彤的野浆果,问田杏儿:“这果子可以吃么?” 163归途 田杏儿盯着苏青鸾递过来的递过来那串野果,仔细看了看,然后神色古怪地问:“你不会是要吃吧?” “我只是想要问问能不能吃——如果能吃,那就姑且尝尝味道。”至少这个颜色看上去很有食欲。 柳儿原本在穿袜子,听到苏青鸾的话,也变得面色古怪起来:“在这之前,”她一言难尽地提醒道,“你刚刚摆弄我的脚半天,都没有洗手,就这么拿着野果要吃?” 虽说她没有什么脚臭吧,但是柳儿自认为就算是她自己,恐怕也是有些嫌弃刚刚碰完自己脚丫子的手的——更别提要用这样的手拿吃的了! 苏青鸾闻言一阵无语:“……我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这不是还有你们么……” 田杏儿盯着那一串红彤彤,貌似颜色和形状都十分诱人的浆果,有些狡猾的笑笑:“我可以确定这果子能吃,至于什么味道——”她快速揪下一粒果子,塞入毫无准备的苏青鸾口中,“你自己个儿尝尝不就好了?” 苏青鸾被她冷不丁地这么来一下,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咬了一下那一枚小小的浆果。 未曾想,那不过小指肚大小的通红浆果,竟然有如此大的杀伤力。 苏青鸾只感觉到自己的牙齿轻轻一磕,就碰破了浆果那薄薄一层的果皮,里面丰沛的果肉汁水霎时间喷涌出来。 她完全没有预料到,这小小的果子看上去是那般的人畜无害,但是杀伤力却比之前那酸钩儿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在短短一瞬间,苏青鸾就感觉到自己的整个嘴巴的牙齿都被酸到了,由于这强烈的酸味,苏青鸾感觉浑身一抖,全身上下的汗毛刹那间都竖起来了! 而且虽然她自己没有注意到,可在咬破浆果的一瞬间,她的表情甚至比毕加索的肖像画都抽象! 田杏儿饶有兴趣地看着苏青鸾的“颜艺表演”,乐不可支:“怎么样?这个味道还‘不错’吧?” “……”苏青鸾已经被酸得说不出话来了,只能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主打的是一个神经错乱。 “为什么这里的野果这么多,但是都这么鬼畜啊?!”苏青鸾哭丧着一张脸,整个人都在怀疑人生。 田杏儿和柳儿自然不知道“鬼畜”到底是什么具体含义,不过不妨碍她们理解苏青鸾话中的意思,柳儿咯咯笑着,不小心牵扯了扭到的脚踝,又忍不住皱着一张脸不停地抽着凉气,同苏青鸾解释道: “咱们这花溪村,漫山遍野都是野果子,能吃好吃的都早早被采摘回去充饥了,哪儿还轮到咱们这样慢吞吞地摘?” “若不是闹饥荒,估计没人愿意吃这算得要死的野果子呢,”田杏儿嫌弃地皱眉,“空着肚子吃,几个下肚牙也疼,肚子也疼。” “我记得初夏那个时候就是有‘酸钩儿’呢。”苏青鸾抬头看那一串串红色的浆果,“没想到现在都入秋了,这野果还不断。” “这些野果子哪里都有,要入冬才能落尽呢。”田杏儿感叹,“可惜除了山间的鸟虫,估计没有什么人愿意吃这么算的食物吧。” 苏青鸾感受了一下口中余下的酸涩,点点头:酸到了这个程度,也难怪漫山遍野的果子,就是没人摘了吃。 若想吃这野果,估计就要加上许多的蜜糖。不过在这个年代,无论是蜂蜜、饴糖或者是白糖,都是价格不菲,寻常百姓可舍不得在调味品上花如此大价钱。 本来能沦落到摘野果子吃的百姓,估计都是食不果腹的级别,这种有了上顿没下顿的人,让他们去买糖这种奢侈品调味料,怎么看也不太可能。 三个人聊着野果的话题,倒是苏雪雁小丫头一直出奇地安静。苏青鸾一转身,笑了:小家伙耷拉着脑袋瓜,已经靠着她安安静静睡着了。 “要把妹妹唤醒吗?”柳儿有些担心,“这般睡着,时候久了会不舒服吧?” 何止是不舒服啊。苏青鸾盯着自家小妹那脖子窝着蜷成一团儿的姿势,心说如果她继续保持这个睡眠姿势,起来以后估计全身都得像是被拆掉重组的那样疼! 不过这小丫头有个小毛病——若是睡觉时候半途被闹醒,就会哭哭唧唧半天,而且还容易进入“非暴力不合作状态”。 简而言之,苏家的三丫头起床气还是很严重的。 衡量了一下“哄孩子”和“背孩子”哪个更省力气之后,苏青鸾冲着柳儿摇摇头:“算了,别叫她,我背着她回去好了。” 好在一个三岁多的小丫头,苏青鸾背起来还是没什么太大压力——最重要的是“起床气”状态下的小丫头苏青鸾若是想搞定,不仅要费力气,还要费精力。 不过考虑到苏青鸾背后还有一个背篓,柳儿表示现在只有她手里空着,可以帮着苏青鸾拿。 就这样,来的时候四个人都是连蹦带跳的撒欢儿,回去的时候却仿佛是打了败仗的伤兵,一瘸一拐互相搀扶,看上去非常可怜又有几分可笑。 苏青鸾心里这么吐槽着,但还是不能忘记不停地探路,边探着边在心里暗暗记下:下次若是再出来,一定要带一些驱赶蚊虫蛇鼠的药粉或者熏香,不然纯人工探路实在是一些太过费胳膊了。 苏雪雁这小丫头睡得倒是香甜,倒让苏青鸾累得够呛——虽然三四岁的小女孩体重不是太过夸张,但好歹也有十几斤的重量。 正所谓“远道无轻债”,就算平时十几斤对于苏青鸾来说不算什么,但一路上要注意路况,还要背着这么一个十几斤重的孩子,防止她滑下去摔倒,就十分耗费体力了。 尤其三人回村子之后,田杏儿要去送柳儿回家,柳儿则是把苏青鸾的背篓还给了她。 这样一手背着妹妹,一手拎着背篓,就让苏青鸾更加辛苦。 苏青鸾有考虑过把妹妹放在背篓里面,自己直接连背篓带妹妹一起背在身上。 但是先不说妹妹能不能放入背篓中,关键背篓能不能承受妹妹的体重都是一个问题——她可赌不起。 虽然听过“小背篓”的歌谣,但是苏青鸾看着自家那竹篾编织的背篓,感觉和歌谣里面能装着一个人的那种是不同品种。 感觉到妹妹有下滑的趋势,苏青鸾赶紧把背篓暂且放在地上,把妹妹向上背了背。 难道她要前面挂着背篓,后面背着妹妹走?苏青鸾苦笑着想。 164温柔的倾听者 正当苏青鸾想着怎样同时安安稳稳背着妹妹又能拿着背篓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温和而带着疑惑的声音:“青鸾?你在这路中间做什么?” 苏青鸾一回头,果然是沐行之。他今天虽然仍旧是坐了轮椅,不过身后没有跟着松伯。 随即,她注意到沐行之轮椅上的些许改动,微微挑眉:“沐先生,您这轮椅竟是改良了?” “还要托了青鸾的提点。”沐行之微笑着点点头。 原来之前苏青鸾多次去沐行之那里借书还书,一来二去熟识之后,苏青鸾便吐槽沐行之的轮椅实在是太过粗苯,不太方便自己独自出行。 她在前世最后几年都是缠绵病榻,由于治疗和疾病的双重摧残,虽然没有落下躯体上的残疾,却十分虚弱,不能自主行走,很多时候都与轮椅为伍。 闲来在医院治疗的时候,她偶尔会打量琢磨轮椅的结构用途来打发时间,所以她虽然不是什么相关专业出身,倒是对轮椅的结构了解一二。 也因此,她能看得出原本沐行之的轮椅有什么结构上面改进的空间。 并且苏青鸾发现,沐行之对于机械工学相关的内容理解学习能力极为强悍,有的细节的结构,苏青鸾自己由于并非专业人士,所以只说了有什么效果,但是沐行之却能通过她描述的“效果”反而推导出是什么“结构”! 不仅如此,无论苏青鸾说什么,他都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即便偶尔听到苏青鸾说出不符合本时代“伦理纲常”的跳脱话语,他却也不会立刻反驳,而是同苏青鸾讨论她为什么会有这些想法。 不过苏青鸾却不敢说得太深,毕竟偶尔失言是她不谨慎,但是如果明知道自己“言行无状”被人察觉,仍旧我行我素不知收敛,那脑子估计多少沾了点,以后万一不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这时候,她通常只插科打诨哈哈过去,沐行之却也知情知趣,并不寻根究底。 不过同沐行之接触多了,苏青鸾总算是知道,为什么花溪村里面的人对他一个不过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那样推崇甚至是尊敬——连很多年长者对他也是一口一个“沐先生”,没有丝毫因为他不良于行而产生不恭敬的态度。 不仅是这个人博闻强识,并且只要有求于他,除非强人所难,他都会找到恰当而妥帖的解决方式,并且不会因为自己学识而蔑视寻常村民。 用苏青鸾上一辈子所在世界的形容词就是:高情商的向下兼容者。 一来二去,苏青鸾也不自觉对这人产生了一种敬佩的感觉,“沐先生”三个字也就越叫越顺口。 而且正因为对方十分善于聆听而给予适当的意见,导致苏青鸾也越发喜欢往沐行之那边跑——虽然每次都是打着借书的名义,不过她自己也明白,自己完全可以一次多借几本。 故意每次只借一两本,最开始还是怕“贪多嚼不烂”,后来就变得渐渐“别有用心”的——毕竟沐行之这样让人身心愉悦的倾听者,在哪个世界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不过比起同村人的那种毕恭毕敬的态度,苏青鸾虽然佩服沐行之,却由于骨子里并没有什么太强烈的阶级观念,所以对待他的态度可谓随意许多。 低头看了看沐行之的新轮椅,苏青鸾挑眉:“你自己推一下轮椅我看看?” 沐行之依言而行,将双手伸到轮子下的辐条处,在外侧靠近边缘处微微推动,那轮椅便缓缓地转了起来,他轻轻拉了一下旁边的木柄,那轮椅便稳稳地停在原地。 苏青鸾笑着点点头:“这般比起之前倒是轻巧许多,也不用让松伯整日跟在身后了。” “正是如此,”沐行之微笑着点点头,“青鸾你可是帮了我们一个不小的忙,说起来还未曾道谢。” “说什么谢不谢的,”苏青鸾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特意道谢,她不过随意提一嘴吧,很多细节还是人家自己想出来的,她可没有那么脸大,“而且我经常去借书,你都没有嫌我烦,这已经足够称作‘谢礼’啦!” 虽然她比较不适应古代各种社会文化,但是还有点常识。这个年代的书籍——尤其是沐行之家中那个藏书量——都十分珍贵,甚至被当作相当重要的财产。 也正因为如此,很多人甚至不愿意把书籍外借,何况是苏青鸾这样频繁地外借。 所以最开始的时候,她其实是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却没有想到,沐行之不仅把书大方地借给她,还根据她的要求和喜好细心地有针对性地推荐,简直不能更加细心周到! 虽然认识沐行之的时间不长,但是苏青鸾却无比地肯定——若是沐行之想要交好一个人,那必定是十分容易的事情。 后背趴着睡得很香的妹妹动了动身子,大概把头歪在一侧时间长了不太舒服,她把脑袋换了个方向。 苏青鸾以为她要醒过来了,连忙扭头向后背的方向看,却发现小丫头只是把头换了一个方向,扭到另一边吧嗒吧嗒小嘴儿继续睡了。 沐行之饶有兴致的看过来,苏青鸾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有点不祥的预感:“……你在看什么?” “令妹睡颜可爱,可是梦到什么珍馐美食?”沐行之玩味地勾起一抹笑意。 苏青鸾琢磨了一下,反应过来:这小丫头片子竟然在自己的背上流口水! “……”算了,苏青鸾一脸的生无可恋,“今日在外面席地而坐,又是出了一身汗,反正也要换洗衣衫了。”至于口水什么的,正所谓虱子多了不怕咬,那是自己的亲妹妹,又不能抓过来打一顿。 还能怎么样?宠着呗。苏青鸾微微下蹲,一个用力,把妹妹向上托了托,背得更稳当一些,不至于让从自己的后背上面她滑下去。 瞧着苏青鸾满脸无语的样子,沐行之轻笑出声:“如何,需要在下帮忙么?” 165启发 苏青鸾看了看沐行之那长衫博带,衣袂翩然的世外仙人气度,又瞥了一眼身后睡得口水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小丫头,有些纠结。 不是她小看人,她真的不觉得沐行之是个能带孩子的画风。 然而沐行之好像是知道苏青鸾心底在吐槽什么,温和笑着指了指苏青鸾脚边被她冷落好久拿那半背篓的蘑菇:“青鸾可以把那背篓放在我这儿,等到了你家门口再还不迟。” “所以沐先生你要抱着这背篓吗?”苏青鸾看了看那背篓的尺寸和体积,又看了一眼沐行之那堪称“纤细瘦弱”的身形——虽然十分挺拔颀长——总觉得把背篓往人家怀里一放,就满不是那么回事的。 “如此一来会遮挡视线吧……”苏青鸾脸上写满了纠结。 再说现在雨后的乡间小路上还有一点泥泞,如果沐行之为了给自己帮这点小忙看不到路不小心把轮椅开进沟里,她可是罪过大了。 沐行之笑着摇摇头:“可将背篓置于身后。”说着,他伸手拍了拍轮椅的后背,又把目光转向背篓的背带部分。 苏青鸾恍然:她是陷入思路定势了。于是连忙道谢,先用力气较大的右手整个把妹妹托住,左手迅速把背篓挂在轮椅的后面,这样就是轮椅帮忙“背着”半筐蘑菇了。 见苏青鸾准备妥当,沐行之缓缓地扭转轮椅,向着苏家的方向缓缓行去。 因为路上很多地方泥泞,沐行之的轮椅行进得比较缓慢,苏青鸾也慢下步子,不疾不徐地跟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 聊着聊着,苏青鸾由于还一直惦记着有没有什么能让花溪村的村民们能够一起赚钱的资源,于是话题不由自主地就拐到花溪村上面来:“哎,咱们这村子,虽然风景很好,就是没有什么特产。” “特产?”习惯了苏青鸾的思维跳跃,所以即便上一刻两人还在聊游览名胜,下一刻便跳到村子里的话题,沐行之也没有什么太过意外的反应,而是问道,“青鸾想要村里有什么特产呢?” 而苏青鸾则完全是因为无论说什么,沐行之都能给出恰当的反应,让她处于特别舒适的交谈环境,所以同沐行之交谈的时候,她不自觉地就会越来越随便,越来越放松——这也是她一不小心就说出“离经叛道之语”的主要原因。 “比如什么矿物啦,或者地方特有的珍贵美食,或者十分奇特秀丽的景色……”苏青鸾有些不满地嘀嘀咕咕,“可惜这些花溪村都没有。” 沐行之眸光微闪:“青鸾想这些做什么?” 苏青鸾并没有注意到沐行之神色微弱的改变,只自顾自顺着思路说下去:“你不觉得,如果花溪村有个什么特产,咱们这里的邻里乡亲都会过得富裕起来么?” 她到底还是有着对这个时代最基本的忌惮,没有把什么“全民共同富裕”的话说出口,只是用这个时代比较好理解的话解释: “咱们花溪村虽然日子祥和,这地方也常年风调雨顺,很少有什么灾殃,不过四周环山,地处偏远,若不是处在交通必经之路上,估计都要荒无人烟了。” 她叹了一口气:“这种情况下,还没有任何可以称道的特产,这里的乡亲们想要依仗什么丰衣足食,却是太难了。” “但是我听闻,青鸾家的日子却是愈发红火起来了。”沐行之笑道。 苏青鸾却摇摇头:“饮食生意依仗的是回头客。但是花溪村和乐丰县的常住人口不过就那么些,所指望的更多不过是往来行人。现在尚且是处于夏秋之交,又有秋试在即,自然客流量会多一些。但是不过月余之后,天气渐凉,可就难了。” 她有信心,凭借自己的手艺,无论在哪里做什么吃食,即便每年只有大半年的开张时间,也能赚取足够的银钱支撑整个苏家的开支。 可是村里的其他人呢? 连帮工能在临时管一顿饭之外得了二三十枚铜板这样的收入,都能让他们争抢着来帮忙,甚至每一个人都拿出了一百二十分的力气干活,就为了下次能够优先被选中…… “所以我想着,能不能就地取材,让原本不被大家注意的什么东西,比如野果野花野草什么的,成为这里的‘特产’然后……” “然后什么?”沐行之微微垂眸,遮住了他的眸光,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 苏青鸾思路一发散,就容易上下翻飞不太能收的住,她幻想了一下最为理想的状态,忍不住脸上带出几分笑意: “万一能够找到特产,就能发展出从开采,生产,运输,售卖一系列的产业链啊,这样大家有活干有钱赚,生活不就能越来越好么?最好还能搞一个什么噱头,把外面的人都吸引过来,无论是定居还是旅行都好啊……” 有人,就有消费,有消费就有钱赚啊! 苏青鸾越想越激动,结果从幻想中回到现实,扭头就看到沐行之面色莫名地一瞬不瞬盯着她看 “……”坏了,她一个不注意,陷入妄想太过,不会被当成脑袋有问题的蛇精病吧?苏青鸾有些心虚地暗自嘀咕,想要说点什么描补一下。 “那个……其实我只是随便想象,你不用太当真,当我白日做梦就好……” 嘴上有些语无伦次的找补,心中苏青鸾却在自我吐槽:让你得意忘形!让你口无遮拦!就算沐行之能够把你说的话照单全收还面带微笑,那是因为人家修养到家,保不齐脑怎么吐槽你不切实际呢! 好像要证明苏青鸾腹诽的没错一般,沐行之摇摇头:“若是真有什么珍贵的矿藏或者草药,也要由官府验看,一切充公,寻常百姓断不可有所沾染的。” 看看,看看!苏青鸾心说:果然被当做异想天开了! “不过若是寻常食材花草,倒是无妨……” 诶?苏青鸾一愣:沐行之竟然认真在考虑自己话中的可行方案? “不过……”沐行之转过头来,深深看向苏青鸾的脸容,“嫩容我一问,你为何要如此这般么?” 166水能载舟 被沐行之这么一问,苏青鸾有一瞬间的怔愣。 “大家都能有更好的生活,不是一件好事么?”她十分理所应当地反问。 “可是……”沐行之的表情十分复杂,苏青鸾感觉他应该觉得她在一时上头异想天开,“青鸾即便是想到什么方法让大家……恩,‘共同致富’,那么他们为何要信你呢?若是信你而遭了损失,你要如何担负呢?还有……” 一连串各种可能出现的问题问下来,苏青鸾的表情从震惊到呆滞,最后有点沮丧:“我……只是想若大家的生活好起来了,有多余的粮食,冬天就会好过一些……” 她说得含糊,沐行之却明白了她话中的未竟之意。 “青鸾虽然是身处微末,但却心怀天下,实属难得。”他轻声感慨。 “天……天下?!”苏青鸾被这么一顶高帽子夸得双颊都感觉有发烧的趋势,“没有那么夸张啊,我才没有沐先生说的那般了不起呢。” 什么“心怀天下”……她自己听了都尴尬地扣出自带小花园的五进大宅好吗?!她只不过想要眼前这些可爱的乡亲邻里不要再在寒冬冻饿而死啊! 沐行之却微笑着摇摇头:“君不见,多少商贾为黄白之物蝇营狗苟,纵有万金,也不肯舍得分给旁人一文,更别说若有什么生财之道,怕不是要尽数据为己有啊。” 说到最后,他唇边溢出一丝冰冷的笑意,但又飞快消失,任何人都未曾觉察。 苏青鸾并没有注意到沐行之神色上细微的改变,只思考着他的话,片刻之后看向对方:“可是他们这样总不是长久之计不是么?” “怎么说?” “商贾好逐利,可说是没有任何约束,自然会造成民间的财富向少数人手中聚拢……”她想了想怎么解释“基尼系数”这种事情,“这样一般百姓自然越来越穷苦,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 苏青鸾顿了顿,语气放轻:“如果人连‘生存’都很困难了,会怎样呢……” 当然是会逃离,会反抗,会……暴动…… “总之呢,我是觉得,如果只想一个人过得很好是不太可能的,只有大家,或者说大多数人过得好,每个人才能都过得好不是么?”如果想要脱离大环境而“独善其身”,根本就不可能。 即便是那些隐居深山的隐士,偶尔还会下山买些生活用品来补给呢。说得极端一点,万一世界毁灭了,就算隐居到喜马拉雅山顶或者马里亚纳海沟,也是不可能独自生存的。 ……虽然这两个地方本身就不是啥能活人的地方了,苏青鸾心中默默腹诽。 “可,富贵人家有家丁护院,寻常百姓根本不是对手。”沐行之转头看向道路的前方,“更何况……” “更何况”之后的内容,他没说,但是苏青鸾略想了想,也知道——寻常的富贵商贾有庄家护院,寻常百姓尚且不能抵挡,那么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呢? 甚至再往上,若是……遇到了残暴无道的昏君呢?那时候手无寸铁的百姓又该何去何从? 苏青鸾明白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要随便翻翻史书就很简单,但是考虑到这里没有秦汉,也没有唐宋,她只能拾人牙慧地搬运一下古人的总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至于“水”是什么,“舟”又是什么,就端看听这句话的人是怎么看的了。 苏青鸾知道沐行之是聪明人,很多话不用说得太明显,看对方的神色,他一定是明白了自己话中的意思。而且他也十分有分寸,就算自己偶尔说什么不着调的话,他要么当没听见,要么打趣过去。 从来没有如同今天这般,沐行之脸上的笑意完全收敛干净了。 但是她也不过是随便感慨一下,怎么感觉对方看她的目光突然就……变得认真,甚至有些郑重起来了。 ……她是说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么? 苏青鸾却是不知道,在他看来,这些观点在她所处的世界,几乎可以算作是“常识”,站在历史长河的另一端回看封建王朝的种种,完全是一种超然者的心态和视角。 所以她觉得自己只是随便侃大山几句,和寻常的聊天没有什么太大区别——毕竟在前世,哪怕是烤串店的酒桌上,都有人“博古通今胸怀天下”不是? 但是她完全忘记了,在沐行这位“身在此山中”的人看来,她的这些见解和某些言论,有多么“惊世骇俗”——而且不是单纯礼仪法度层面的那种“惊世骇俗”。 苏青鸾自己一顿输出,心情好了不少。见沐行之已经收回了之前那一瞬不瞬的目光,说话间也恢复了笑容浅淡,自有风度的样子。 让苏青鸾觉得之前那严肃认真的表情仿佛是她幻想出来的一样。 不过既然对方没再说什么,她自然也不会把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放在心上。虽然“共同致富”这件事到底怎样实行,一时半刻也没有什么办法,不过这样一顿输出也是排解了很多情绪压力,苏青鸾表示心情不错。 所以为了感谢沐行之当她的免费情绪辅导,待到了家门口的时候,苏青鸾问答:“我这菌子都是新鲜采来的,你要不要分一点?” 沐行之倒也没客气,于是苏青鸾借着把妹妹抱进屋子,顺便又拿来一个小竹筐,给沐行之装了一半的菌子。 灶房传来“咚咚咚”的菜刀敲击案板的声音,估计是杨氏在忙活,也没有注意到苏青鸾回来的动静,而苏青鸾也看阿娘忙着,就没有出声。 拿回了自己家的背篓,苏青鸾看到沐行之把那小竹筐安安稳稳放在怀中,再看他长发披散的慵懒样子,不自觉想到了“采蘑菇的小姑娘”这首儿歌,忍不住乐出声来。 沐行之看过来,满脸的疑问,言下之意:你笑什么? 苏清理连忙摇头:“只是想到了有趣的事。”不过她也没有解释,毕竟对方肯定是没有听过那首儿歌的。 见她没有解释的意思,沐行之也不追问,点点头道别,转身转动轮椅,缓慢地离开了。 167翡翠白玉饺 苏青鸾目送沐行之离开之后,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喝了一口水。 探出头来看了看日头已经似乎是未时正。阿爹不在家,估计是去接去县城里面进学的弟弟了。 苏青鸾不由感叹:都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原本觉得每日去镇子里折腾,顾不上两个小朋友,现在竟然反而方便接送弟弟进学,就是妹妹一个人在家,虽然有孙桂香陪伴,但是也略显孤单。 也因此,她一旦得了空闲,便尽可能带着妹妹出去转一转,算是一种弥补。 想到小丫头,便听到她在隔壁屋子里唤人——应是睡醒了。 撩开帘子出去,苏青鸾便看到妹妹趿拉着鞋子,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屋子里迷迷糊糊走出来。 这小丫头还是处于半梦半醒的“梦游”状态,脸上还有长时间趴卧苏青鸾后背造成的压痕,看上去有些滑稽又有些可爱。 杨氏显然也听到了小女儿的声音,从灶房转了出来:“大丫,你回来啦?”又转眼看到了放在灶房门口墙边上的背篓,“今天的菌子采得少了些啊。” “不少的,”苏青鸾笑道,“方才沐先生看我背着妹妹,帮我把菌子送回来,为了谢谢人家,分了他一半。” “送?怎么送?”杨氏惊讶得睁大眼睛。 于是苏青鸾便把沐行之轮椅改良之后可以自己推动随意行走的事情向她说了一遍,惹得杨氏一连串的感叹:“诶呀,那感情好!那感情好!” 又有些责备地看着自家大女儿:“怎的不让沐先生进来坐坐?” 苏青鸾哭笑不得:“阿娘,咱们家现在还没完全收拾妥当,怎么请人家进来?”虽然外面看不太出来,但是只要进入苏家,就能看到里面的杂物东一堆西一堆到处都是,简直不要太夸张。 不过由于考虑到过一阵子不再下雨,还要继续开工,所以这些杂物就放在不太占地方的角落,等到一切停当之后再收拾。 但是这般杂乱,自己家人还好,若是让客人看到,就有些失礼了。 杨氏想了想也是,便不再说什么,扔下一句“今晚咱们包饺子吃”,便又转去厨房,片刻之后,又传来“咚咚咚”的声音——应该是剁肉馅的声音。 小丫头倒是不把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挂心上,她现在心心念念只有一件事:“阿姐,我赢了!” “恩?”苏青鸾一个愣神,没反应过来。 “阿姐,游戏!”小丫头插着腰,“我赢了的!” 苏青鸾这才明白,小丫头这是在问她要“奖赏”呢。可是……问了问杨氏,果然家里没有买甘蕉这种食材,那么拔丝香蕉估计是做不成了。 “今天不行,今天家中没有甘蕉。”苏青鸾遗憾地摇摇头。 随后她就遭到了妹妹严厉的指责:“阿姐,你说话不算数?” “我怎么说话不算数了?”见小丫头一副气咻咻的样子,苏青鸾逗弄人的恶作剧因子又开始活跃。 “阿姐答应给我吃甜甜的甘蕉!”小丫头不记得“拔丝香蕉”的菜名,只能用自己的词汇形容。 “我是答应了啊,可是……”苏青鸾微微一笑,弯腰刮了一下妹妹光洁而有弹性的鼻尖,“我又没说是哪一天。” 于是小丫头扁扁嘴,扔下一句“阿姐骗人!”吧嗒吧嗒跑进屋子里去了。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她还重重地关上了门。 苏清理逗猫完毕,心情很不错,转身也请了灶房,果然看到杨氏在剁肉馅。 “方才听到关门声,”杨氏就着弯腰的姿势回头看了苏青鸾一眼,“谁又回来了?” “没谁回来,”苏清理笑道,“我逗弄小丫头几句,她同我闹脾气呢——得想个方法哄哄她。” “你呀,”弯剁着肉馅儿,嘴里却忍不住笑道,“你过了年就要十四岁了,怎的还和你妹妹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逗趣?” “就是因为才三四岁,逗趣才好玩啊。”苏青鸾凑过去想要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如玄鹤那般年纪渐渐大了,便逗不动了——今晚上吃什么馅儿?” “你阿爹今儿个去镇子里,买了新鲜的猪肉和茴香,今儿个就吃茴香饺子。” “阿娘我也来帮忙,”苏青鸾看了看四周,“面团发好了?” “早就发上了,喏,在那边。”杨氏回头指了指一个扣在阳光下晒着的棕黑色陶瓷盆,里面便是揉搓好的面团。 而现在入秋的阳光虽然不再如同夏日一般炎热,但是这种深色的容器却刚好可以吸收太阳光的热度,成为天然的发酵保温箱。 “那我来剁肉馅吧。”苏青鸾说着,便去接杨氏手中的剁菜刀,却被轻巧让过去了。 “你快歇歇吧,”杨氏慈爱地摸了摸大女儿的发顶,“带着三丫去采菌子可不轻省呢。” 提起小妹妹,苏青鸾想起这小丫头还闹别扭呢,于是眼珠转了转,打定主意,转身朝外面走去。 不一会儿功夫,苏青鸾带着一簸箕的各种野菜回来了。 杨氏挑眉:“现在这野菜味道虽然还不错,但是口感都老了,你采这么许多回来作甚?” 苏青鸾笑笑:“给雪雁做个翡翠白玉饺,哄哄她。” “就属你是个机灵鬼,整日搞这么多名头。”杨氏有些无奈又宠爱地笑笑,回身继续剁肉馅。 而苏青鸾则拿出了研磨香料用的石臼,把各种野菜掰开成为一段一段,再捣碎,用纱布过滤出墨绿色的汁水。 这般反复操作,不多时,便收集了一碗墨绿色的“野菜汁”。 等到需要揉面的时候,苏青鸾便把一半的面团混入野菜汁,反复揉搓。渐渐地,整个面团都变成一种明丽鲜艳的翠绿色,十分悦目。 这时候,苏青鸾抬头,看见杨氏把切碎的茴香正要放入肉馅儿里面。 苏青鸾眼尖,看到肉馅儿还是处于松散的状态,她连忙问道:“阿娘先不要放茴香,你在肉馅儿里打水了吗?” 杨氏听到大女儿的话,倒是没再放茴香,她抬起头来,有些疑惑:“打水?打什么水?” 168饺子馅儿 苏青鸾见杨氏竟然很惊讶,反而有些好奇:“难道阿娘之前打肉馅的时候都不加水的么?” 其实最好的方式是加入高汤,但是考虑到制作成本,苏家以前那个生活水平是肯定担负不起的,于是这种程度的问题就干脆多余问出来。 不曾想她好奇的“加水”问题都是多余问! 原来在苏青鸾穿越之前,饺子这样的食物是逢年过节才有的“珍馐美味”,而且通常说是“肉馅饺子”,考虑到肉和野菜的价格比较,通常是一堆野菜或者其他什么蔬菜,配少量肉馅,根本就用不到“打水入肉馅”这个程度,甚至靠周遭大量蔬菜的汁液就足够了! 苏青鸾:……她穿越来之前自家爹娘和弟弟妹妹到底过的是什么牛马日子啊…… 而且想想这种水平的日子自己最近结识的友人相邻很多都是这般,她还是有点微妙的不舒服,不由得想起那几乎与变态无异的高的离谱的需要缴纳租子的比例。 这层层压榨的政策是不是太过离谱了一点儿? 虽然知道绝对不能骂出声,但是苏青鸾还是在心里把连同皇帝老儿在内所有压榨百姓的上层人员的祖宗十八代全都祖安问候了一遍。 “大丫?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么?”杨氏抬眼一看,自家大女儿一脸便秘的表情,龇牙咧嘴站在那里不说话,十分担心地把手贴到苏青鸾的前额上试了试温度,“没有发热啊……还好还好。” 苏青鸾无语地把自家娘亲的手放了下来:“阿娘,我没事,肉馅交给我来打吧……咸淡调料都加了么?” 杨氏点点头,随即有些感慨地望着那小半盆的猪肉馅:“这是咱们家里第一次吃这么多肉馅的饺子呢。” 苏青鸾笑道:“以后咱们想吃多少饺子都能吃了!” 杨氏点点头,转身去肉面团。 她一打开醒面的大盆,新奇地捧起那翠绿色的面团在手上左瞧右瞧:“这是加了野菜汁?” “恩,野菜汁和面粉都有。”其实是苏青鸾看原本的面团还没醒到时候,干脆又用野菜青汁和面粉又弄了一个新面团,反正只是哄妹妹开心的玩意,她没有想弄得太多。 “颜色倒是很新鲜。”杨氏笑着拍了拍那鲜绿色的面团,开始逐个揉那几个已经醒好的面剂子。 苏青鸾把水缓缓加入肉馅一点,然后以手作为搅拌机,按照顺时针的方向猛力地开始搅打肉馅,等待这一点点水分被肉馅吸收,又加入一点水。 就这样连续加了四五次,转眼间大半碗水就全都加入肉馅儿里面了。 这时候,比起最开始,现在的肉馅儿呈现出更加润泽额状态,而且原本松散的肉馅,经过长时间同一顺序的搅打,变得更加紧凑,仿佛要凝固一样。 虽然肉馅儿表面变得水润,但是即便苏青鸾把装着肉馅儿的盆整个倾斜过来,也没有任何一滴水流出来,好像哪些水都被肉完全吸收了一般。 苏青鸾摸了摸肉馅表面的湿润程度,感觉加水加的差不多了,便停止了倒水,但是并没有停止搅打。而另一边,杨氏已经开始揪面剂子了。 苏青鸾看着杨氏十分熟练地把揉搓成长长一条面揪成一小团一小团的面剂子,惊叹地摇头:“阿娘,你这一手可真是太厉害了。” 不得不说,虽然她比较擅长做菜,但是面案——也就是面点——这方面还真不是特别擅长。饺子倒是也会包的,不过这种“揪面剂子”的活儿她还真做不来。 不仅如此,很多几十年的老师傅手上的面案活计,她也学不来——说白了,做菜可以,面点她就不是很擅长了。 杨氏手上揪面剂子的动作一点也没停顿,笑道:“做多了就熟练了。” “可是以前咱们家不是不常常吃饺子么?”何止是“不常常”,恐怕一年到头只有过年或者偶尔的节日才能吃的。 “咱家是不常吃,但是若富贵人家有水流席面,阿娘也常常去帮忙啊!” 苏青鸾恍然大悟:不管什么地方,总是有富人。说起来杨氏给她们制衣裳那些新颖的款式花纹,除却她自己心灵手巧,怕是也在富贵人家有所见闻,得了启示吧? 这么想着,苏青鸾感叹:“阿娘真是辛苦了。” “嗐,有什么辛苦,”杨氏并不在意,“总归是希望你们几个孩子吃得好一点,多赚一点钱——不过还要数大丫最厉害呢!” “……”其实被这么夸奖,苏青鸾是有一点心虚的,毕竟她是活了两辈子的人,说起来有点作弊的嫌疑。 心虚着心虚着,搅打肉馅的工作就完成了。这时候肉馅呈现出一个十分明显的漩涡状,而且比之前更加润泽,表面上浮起来一层细密的白色肥油腻子,让苏青鸾搅打肉馅儿那只手都变得腻滑起来。 苏青鸾把盆整个倾斜过来,肉馅儿一点也没有松散掉,也没有发生外形的明显改变,这就是说明肉馅儿“搅打上劲儿”了。 随后,她转身去拿了豆油和香油,按照两分豆油一份香油的比例混合了一小碗,把这一碗混合油整个加入肉馅,又轻轻顺时针搅拌几下,让油脂充分与肉馅混合,转身对杨氏笑道:“阿娘,可以把茴香加进去了!” “茴香在那边缓台上,”杨氏忙着把揪好的面剂子一个个搓圆,再按压成为小小的圆形面饼,最后撒上一层面粉,收入旁边的布口袋里面,防止这些“小面饼”互相黏连或者风干。 苏青鸾把那一盆放在缓台上,已经切的细碎的茴香加入肉馅儿慢慢搅拌,霎时间,油脂和茴香的特殊香气互相激发,让一整盆肉馅儿都散发出一种特殊的清新香气。 “诶呀,这茴香倒是新鲜,味道也足!”苏青鸾抓了一小把茴香放在鼻子下面轻轻嗅一下。 “可不是,这是今早上刚刚噶下来的呢!”杨氏笑道,“你爹若不是眼尖,还抢不到这一把!” “阿爹是一击必中。”苏青鸾点点头。 见苏青鸾手中的饺子馅儿都拌匀了,杨氏扭头问道:“大丫,你会擀饺子皮吗?” 169一咬一包汤 苏青鸾听到杨氏这么问她,不确定地点点头:“应该是会,但是擀皮不太好。” 杨氏倒是并不奇怪,笑着冲她招招手:“没事儿,你这丫头聪明,做什么都快,我给你做几次,你看看就会了!” 苏青鸾点点头。 于是理所应当,苏青鸾“十分快速”地“学会了”擀饺子皮和包饺子。在杨氏一连串“我家大丫就是聪明,学什么都快”诸如此类的夸奖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有点尴尬,就是那种拿着作弊器还被人夸有天赋的尴尬。 转念她又想,至少上辈子的努力用功是真的,而起上辈子师傅也夸过她在厨艺方面有天分呢。 这么一想,苏青鸾便自在多了——反正是自己给自己开的作弊器,不算太心虚! 胡思乱想的间隙,手边已经摆好了一串成型的胖胖的大肚饺子——大多数是白色,但间或有几只是翠绿色的。 饺子包到一半的时候,外面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脚步声是苏玄鹤响亮的嗓门儿:“阿娘!阿姐!小妹!我回来啦!” 苏青鸾扭头冲院子里面喊了一句:“人没到嗓子先到了——阿爹怎么浑身都打湿了?”后面那句是对着苏广福说的。 苏广福摇摇头:“不碍事只是蓑衣坏了,我待会儿去修补一下。” 杨氏这时候也转身出来:“镇子那边又下雨了?” “可不是么?”苏玄鹤语气十分夸张,“雨下得可大了!像是帘子一样!” 苏青鸾觉得弟弟居然还十分具有表演天赋,笑问:“那你怎么没被淋湿?” “当然是阿爹把好的那个蓑衣给了我,我的坏了……”苏玄鹤挠挠脑袋。 这说话的空档,杨氏已经端了一只碗出来:“当家的,快把这姜汤喝了,再去换一身干净衣服,莫要受了风寒!” 苏青鸾有些惊讶:“阿娘,你这哪里这么快变出来一碗姜汤?” “我又不是神仙菩萨,哪里就会变了?”杨氏小心地吹着手里那碗姜汤,“这姜沫是方才肉馅调味剩出来的,锅里又烧了煮饺子的热水,一冲就好了嘛——小心一点烫。”后面那句话却是对着苏广福说的。 苏广福点点头,又朝着姜汤吹了几口气,让姜汤的温度降下来,一仰头灌了下去,把碗又递给杨氏,转身去屋里换衣服修蓑衣去了。 苏青鸾见苏玄鹤换了所以出来,扬声道:“苏小二,去扒蒜,把蒜子捣成蒜泥!” 他们家可没有“君子远庖厨”的传统,除却妹妹实在年纪太小,苏玄鹤必须养成从小帮忙家务的习惯!苏青鸾暗自嘀咕。 “我才不是苏小二,我叫苏玄鹤!”虽然挂着一张臭脸,但是苏玄鹤小盆友还是乖乖去扒蒜了。 苏青鸾见状失笑:自从这弟弟去周夫子那里念书,这么几天自然看不出有什么学问上的长进,不过倒是比以往“有包袱”的。最明显的一点是,对“二壮”“苏小二”这样的小名排斥情绪愈发增长起来。 “呵,学问没学多少,毛病倒是渐长,”苏青鸾皮笑肉不笑,“周夫子让背的书,‘这次’背下来了么?晚饭后背给我听!” 虽然苏青鸾并不想接管“辅导作业”这种不利于血压平稳的工作,但是考虑到家中其他人的识字水平,岁青鸾只能勉为其难接下这个不省心的摊子。 果然,听到苏青鸾的话,苏玄鹤也顾不得摆臭脸了,三下五除二把蒜泥搞定,飞快想要钻进屋子里背书,却惊讶道:“小妹?你蹲在这儿做什么呢?种蘑菇?” “哼!阿兄也讨厌!!”还在闹别扭的小丫头果断发动群体攻击。 无辜受牵连的苏玄鹤满脸问号:“??”他今天回家的方式不对吗?怎么一向可爱的小妹居然这么凶? 而苏青鸾则表示:她忙着包饺子,她什么也不知道。 很快,饺子就包好了。绝大多数的饺子都是最寻常那种简单把两边饺子皮合上的形状,但是考虑到正在和自己闹别扭的小妹妹,苏青鸾特意在几个饺子上面花了点心思。 片刻之后,饺子便被一个个下入滚开的锅中,苏青鸾不停地用长柄勺子轻轻推动那白白绿绿的饺子,防止它们粘连在一起或者沉底粘在锅底。 而杨氏则看着苏青鸾一个人煮饺子没问题,转身去摆放餐具和各种调味料。 慢慢地,锅里的饺子一个个都浮了起来,飘在表面上。 苏青鸾加入了一点凉水,把翻腾的水花压了下去,看了看饺子的表皮——泛着有些厚重的白色,那就是还不到火候。 这样压水花压了两次之后,白色的饺子皮已经变成隐隐透明的颜色,能够略微看到里面茴香透出的墨绿色。而绿色的饺子也呈现出一种好像要变得透明的晶莹剔透的色泽。 苏青鸾知道,这样的饺子就是完全熟透了,于是把这些饺子分别盛放在五只不同的盘子里。 这五只盘子虽然都是白色和绿色相映成趣,十分好看,但是端给弟弟和妹妹的盘子里,有两只饺子的造型格外不同——是那种呈现三个叶子形状的,一白色一绿色,十分别致。 两人不多不少,都是这样一对“特立独行”的饺子,十分显眼。 其实原本包饺子的方式有各种各样,但是苏青鸾考虑到自己包饺子的熟练程度和每种包饺子方式的速度,还是偷懒了一下,就包了三个形状稍显不同的饺子。 小孩子的脾气就像是夏日的骤雨,来得快,去得更快。 在苏玄鹤刚回来的时候,苏雪雁还躲在墙角委委屈屈种蘑菇。然而等到饺子的香味飘散开来的时候,小丫头已经眼巴巴地坐在桌子边上了。 于是乎,两个小不点很自然地注意到了,今天的饺子无论是从颜色还是形状,都同以往不一样。 “饺子是绿色的!” “我第一次看到绿色的饺子!” 两个孩子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十分惊叹,盯着绿色的饺子啧啧称奇。 “而且这两只饺子像是树叶!” “不对,像是一朵花!” “我说像是树叶!” “就是像花!” 两个小不点为了饺子的造型吵开了,而苏广福显然是有点饿了,随便夹起来一直白面饺子,连醋也顾不得蘸一下,就要往嘴里送。 “阿爹你慢一些——”苏青鸾连忙出声阻止。 然而已经晚了,饺子馅里面喷出一股汤汁,直接给苏广福洗了个脸…… 170互惠互利 刚出锅的饺子,汤汁被热油包着,十分烫人。苏广福一口下去,喷溅的汤汁裹胁的热度让他半张脸霎时间变得刺痛起来。 苏广福自然不是什么娇气的人,风吹日晒的粗糙面容抵挡了些许烫伤带来的痛感,但还是让他一个哆嗦,夹着的饺子“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阿爹?!”苏青鸾忙站起身来,“您没事吧?” “不妨事,就是吓了一跳,”苏广福摆摆手,从桌子上捡起来那咬了一口的饺子,若无其事地放入嘴巴。 这一次他吃得十分小心,在咬下第一口之前,先试探地用牙尖将饺子皮小心翼翼地磕破,感觉不再有大量的汤汁喷溅出来,才缓慢地开始咀嚼。 把口中的饺子咽下去之后,苏广福才感叹一句:“没有想到饺子馅竟然能做得像是汤包一样多汁水。” 杨氏笑道:“这可是咱大丫费了好些心思呢。”想起来苏青鸾颇费心力地把那大半碗水搅打进肉馅儿里面,杨氏笑道,“不过这般做出来的肉馅的确更加爽口弹嫩,就是容易烫舌头!” 有了苏广福这个“前车之鉴”,原本对那翠绿色或者三瓣树叶形状饺子跃跃欲试的两个小不点,也收起了毛毛躁躁的性子,小心翼翼夹起来一只水饺,沾了自己调制的蘸料,小心咬下一个缺口。 霎时间,里面鲜嫩柔润的汤汁就流入调料碟里面,将清澈的蘸料润了一层油汪汪的薄膜。苏青鸾看得大为可惜:“诶呀,你们这么吃可真是暴殄天物。” “什么叫做‘暴殄天物’?”苏雪雁抬起小脑袋瓜,不明所以地问道。 “就是浪费了好东西!”苏青鸾叹气,“要先沾佐料,再咬破饺子皮的同时轻轻吮吸一下,这样才能喝到里面鲜美的汤汁——当然,饺子不要出锅就吃,要放凉一点,不然又要被烫舌头了。” 说着,自己亲自示范了一遍,然后她满足地微微眯起眼睛。 果然,刚刚从饺子内部破皮而出,带着肉馅余温的汤汁比起放凉之后的腻口,更多的是鲜美,弥散在口腔的每一处角落,霎时间让饥肠辘辘的脏腑也感觉到了熨帖和满足! 苏家其他的人看着苏青鸾的表情,依样画葫芦这般尝试了一下,纷纷忍不住赞叹。 “今天的饺子格外好吃!”苏玄鹤嘴里喊着半口饺子含混不清地赞叹,而苏雪雁小丫头也把之前同阿姐闹别扭那点不愉快就着饺子咽下,送去五脏庙轮回了。 不过样式奇特、颜色鲜艳的水饺果然更加得到小孩子的喜欢,很快,苏玄鹤苏雪雁就为了争夺剩下的一只翠色水饺又开始拌嘴。 然而大家都表示见怪不怪——这两兄妹每日总是会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吵个天昏地暗,转眼之间又开始黏在一起叽叽咕咕愉快玩耍了。 最开始苏青鸾还会调节一二,现在的她则完全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是十分平静地说道:“你们再吵,这饺子就进了我的肚子了。” 果然,下一刻两个小不点都顾不得吵嘴了,转而直接上演全武行。最后那一枚可怜的翠色水饺惨遭“分尸”——让这两个小豆丁一人一半分而食之了。 对于这种结果,苏青鸾对翠色饺子表达了十二分的遗憾,并举行了水葬——原汤化原食,一碗饺子汤下肚,十分满足。 酒足饭饱之后,小孩子可以去后院玩耍,而苏青鸾则要和爹娘继续处理明日要出摊贩售的下水。 大概是最近一段时间看苏青鸾卖下水汤渐渐火爆起来,有些屠宰场便想收集下水自己制作来售卖。 甚至还有许多路边摊开始把目光转向这原来并不曾关注的“新型食材”。 不过处理下水却是手艺活,一个不小心,那种腥膻味道就会非常影响口感和味道,变成生人勿近的“黑暗料理”。 更何况,后期调味也是非常有讲究,苏青鸾是配置过数十种比例,才让辛辣咸香的口感和下水特殊的脏腥味儿相互融合激发,成为一种特殊的香气,更何况之前还有一道卤制的工艺,更是不可或缺。 倒是有人做了比较粗糙的下水汤,虽然味道一言难尽,胜在实惠量多。然而那味道可谓“迎风臭百里”,别说自家生意,连周遭都受影响,反而被近旁的食肆掀了摊子,最后不了了之。 正因为此间重重难题,导致了虽然大家想要抢“下水汤”这一份基本上无人争抢的蛋糕,但是实际结果却不如人意。 结果反而是更多的人慕名来了苏家的下水汤摊子这边,甚至由于摊子售卖的下水有数,有人甚至在刚刚开始就守在苏家还没出摊的摊位上,就是指望能够排上靠前的位置,买到下水汤。 更夸张的是,有一天,一个人来得太早,等的时间太久,想要方便于是离去,待到回来,后面的人却不承认他来这里排队,两人大打出手。等到来巡城的捕快来维持秩序,这场闹剧才得到解决。 而苏广福也不得不在苏青鸾的请求下,临时制作了十余枚巴掌大小的木牌,上面刻上了从“一”、“二”、“三”一直到“一五”数字的号牌,来人排队看号不看人,这样才避免了之前那种为了排队计较先后大打出手的尴尬局面。 而各个屠宰场见自家根本没有那种做下水汤的手艺,想着那些猪下水、羊下水、鸡下水等等……反正都是要扔掉或者喂牲口,干脆低价统一出售给苏家,还能多少卖出去几个钱。 而苏家有了稳定而大量的下水供货源,甚至有些屠宰场为了能够争取到长期稳定的供货关系,愿意帮忙预处理下水,这让苏家省下十分客观的时间成本。 这般流程下来,屠宰场有了下水的“废物处理渠道”,而苏家节省了人工成本,各自有了更多的盈利进项,反而歪打正着来了个互惠互利,双方都是乐见其成。 不过有人生意红火,便有那阿猫阿狗见到黄白之物,动了歪心思了。 171仗义出手 虽然“财不外露”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不过很多时候,还是会在不小心的情况之下“露”了出来。 这一天,苏青鸾在调制卤汤的时候,发现香辛料不够了,于是便想着趁今日出摊,让爹娘看着摊位,自己则是去售卖香辛料的摊子上多逛逛。 一则是能够货比三家,挑选物美价廉的货物,二则经常去逛逛香辛料摊子,便能偶尔看到番商又进了什么新鲜的香料。 当然,这些“香料”并不全都是作为“食材”而被引进的。有一些是作为燃烧熏染的香料,有一些是作为药材,更夸张的是,苏青鸾甚至还看到有些香辛料被当做炼制丹药的原材料被售卖。 就简直离谱。 所以渐渐地,苏青鸾便养成了每次去镇子里闲逛,都去各处药材铺子、香料店之类的地方转一转,保不齐就有什么新发现。 只可惜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发现有人售卖番茄或者辣椒——哪怕是作为观赏植物。 香辛料价格不菲,所以苏青鸾今天便格外多带了一些财物。 其实大额的银锭子或者银票在通商时候并不常见,大家最习惯的还是用布帛和铜钱串换着使用作为“现金支付”的渠道。 这就导致了一个问题——无论是用一串串铜钱,或者是一匹匹布帛,“流通货币”都是占地方又十分笨重。 因此,今天从花溪村到乐丰镇的路程显得格外漫长——毕竟那一堆铜钱串子实在有些分量。 当然,毕竟香料是昂贵的商品,为了防止可能购买某些格外昂贵的香辛料,苏青鸾也带了一些银锭子和碎银子以备不时之需。 苏青鸾打算得很清晰:自己先去所有可能的目标摊位和店铺逛一圈,然后让店家们把所需的香料运过来自家摊位这边,再统一付钱给他们。 毕竟苏青鸾一次性要采买大量的香辛料,所以对于这样的“大主顾”,送货上门之类的“额外售后服务”一般都会提供。 但是苏青鸾没想到,趁着她离开这段时间,有那不安分的扒手混混,想钻苏广福和杨氏忙着生意的空档,顺走一串铜钱几两碎银。 其实也难怪一向仔细的苏广福没有觉察,实在是对面一唱一和,苏广福和杨氏这种老实的农家汉农家妇实在不是对手。 这边苏广福和杨氏一个盛汤,一个收钱,配合得十分熟练,原本排队的人也是十分安静,递上写着数字的木牌子,安心等待领取自己那一份下水汤。 结果队伍中有两个人,其中一人递牌子时候,不小心打翻了另一人的汤,而被打翻下水汤那人甚至还没把汤喝到口。 “嘿,你这人不长眼睛!我好好的汤都被打翻了!”那被打翻汤汁的苦主不乐意了。 “你怎么说话呢,我不是已经道歉了吗?我又不是故意的!”始作俑者却也愤愤不平地回嘴。 “你赔我的汤!还有这一件衣裳,要六两银子呢!” “六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我看你是故意让那下水汤打翻了,好讹人是吧?!” “好哇,我被你泼了一身,你反而要诬赖我?!” “我什么时候诬赖你了?我看你就是故意的……诶唷!” 三言两语不对付,两个人霎时间扭打在一处。 无论何时何地,都不缺喜欢看热闹的人。所以两人口角的时候,这里便渐渐围了一圈儿的人,等到杨氏和苏广福觉察到围了太多人,已经影响到摊子的生意,已经来不及阻止,那两个人已经伸上手,扭打成一团了! “诶呀,客人们可别打……我再给盛一碗……”杨氏扯开嗓子喊。虽然平素她嗓门也算是清亮,但毕竟这是闹市口,人多,再怎么样,一个人也喊不过一群人。 苏广福见自家婆娘被推搡着差点摔倒,顾不得摊位连忙挤过去扶住杨氏,把她护在怀里,把周围拥挤过来的人群奋力推开。 莫说是苏家夫妇,连旁边卖鸡蛋的瘦猴儿和卖布料的杨婶子,都被这两个人吓得一个人拎了鸡蛋往人少的地方躲,一个想要过来拉杨氏往一边避开人群。 人群乱哄哄挤成一片,杨氏和苏广福,甚至同他们两口子相处的亲如友人一般的瘦猴儿和杨婶子都没有注意到,有一道灵活瘦小的身影,钻到了苏家摊位的旁边。 趁着乱糟糟一团,先是打量了一下周遭的情况,见没有人注意到他这里,便动作十分讯速地摸向了放碎银子和铜钱串子的地方。 他的身手十分灵活,而且也知道“抓大放小”,首先把更为值钱的碎银子和银锭子扫入袖口,而对比较占地方的铜钱串,他并不打算出手。 这扒手见周遭的人目光都集中在扭打成一团的两人身上,以为自己可以顺利脱身。 结果不曾想,还未等到那扒手后退开溜,却被一股大力把胳膊扭在了身后,使得他稍微一挣扎,臂膀连带着半边身子都发出几乎要被撕裂一般的剧烈疼痛。 “啊!你做什么,放开我!”那扒手忍不住惨叫出声。 他身形灵活瘦小,所以才仗着自己灵便迅捷,经常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尤其是在另外两位打成一团的“主演”配合之下,鲜有失手。 怎么今天偏偏提到铁板了呢? 那扒手的惨叫终于惹得周围有几人回头。扒手原本想要贼喊捉贼,却被伸手制住他那人一把掏出来怀中的碎银子和银锭道:“苏家大哥大嫂,且看看这是不是你家少了的银子!” 声音略带沙哑,却十分豪放——更让人意外的是,这出手相助的人乃是一名女子! 苏青鸾逛了一圈回到自家摊位的时候,便是看到这样的一幕—— 一位身材微胖的妇人,扭着一位身材瘦弱的男子,把他像是麻花一样团吧团吧固定在方寸之间,不得挣脱。 而爹娘则是在乱成一锅粥的摊位前面,十分艰难地试图把两个打得滚成一团的两名客人拉开。 苏青鸾盯着那妇人的背影,不确定地问:“请问您是对面那位‘炊饼西施’么?” 172炊饼西施 听到了苏青鸾的话,那妇人转过头看了过来。 那妇人看上去同杨氏的年纪相差不远,不过三十几岁。但是额角却已经有了微微花白的痕迹。 再说她的容貌,虽然算得上是周正,细眉细眼,微厚的菱形嘴唇,红润健康的肤色,但是距离“西施”二字差得有点远。 说起来,这妇人姓席,又是卖炊饼的,所以大家就把这位“席氏”娘子戏谑成为“西施”了。 见是苏青鸾,炊饼西施爽朗笑道:“哟,这是苏家大娘子回来了?” 虽然她脸上笑着,手上的力道可是一点儿都没有松懈,从那瘦贼龇牙咧嘴呼天喊地的反应,便是可见一斑了。 苏青鸾似乎能听到炊饼西施臂弯中那人骨头缝咯吱咯吱的声音,让她也感到一阵牙酸胃紧,她不由得声音中都加了三分小心:“那个,席娘子,这一位小兄弟是……?” “他是个屁兄弟!”炊饼西施冲着地面啐了一口,冲那还在扭打的两人亮嗓门大吼,“那边两个,别打了!你们这同伙都被我抓了,你们就算人脑袋打成狗脑袋,也分不得半文钱的!” 苏青鸾只觉得,炊饼西施这一嗓子并不是从嘴里喊出来,而是从更深的地方——有着更强的力气和冲击力,让她的耳朵几乎都开始嗡鸣,同寻常人大喊大叫那种刺耳的声音并不一样。 若是有个行家里手在这里就能听得分明:这炊饼西施是有点子功夫在身上的,所以她的“吼”同寻常人扯脖子喊不同,是气沉丹田,由内而外发出。 在苏青鸾这样的外行人看来,虽然不明白其中门道,不过也能听出同寻常人的差异了。 这一嗓子十分具有穿透力,甚至处于闹哄哄人群之间扭打的两个人也听到了。两者的动作皆是一僵,但是他们怎么可能承认呢?于是继续推推搡搡,嘴中分辨着“凭什么冤枉好人”之类的话,只不过那架势却弱了下来。 苏青鸾虽然没有混过江湖,不过在现代的普法节目中,各式各样的骗术和偷盗团伙作案模式,都看得不少。这次“声东击西”的团伙作案,她也不是没有听过类似的案件 于是她状似不经意道:“席娘子,听说寻常百姓若是捉了贼人去官府,可是有奖赏的,咱们把手中这扒手交给县太爷,让他好生拷打,就不信问不出同伙。” 苏青鸾自然知道,寻常百姓怎会有资格要求县太爷用刑——更何况还是私刑——但是她觉得,按照这个时代“法律知识普及”的程度,一个两个街头小混混,应该是不知道这种事情的。 果然,听到说要送去见官,还要大刑伺候,席娘子手中那扒手立刻吓得腿软了,整个哆嗦成了一团,忙不迭地招供了那两个打架的人是同伙——甚至还有两个望风的! 自然,这一串小贼被到处巡视的捕头带回了县衙,这时候炊饼西施手中掂了掂苏家被顺走的碎银子,把它拍在苏青鸾的手心里:“你且快数一数,有没有少了些什么?” 杨氏和苏广福也反应过来,他们是上了套了,连忙上前不停地朝席娘子道谢。 旁边一直看热闹的瘦猴儿忍不住打趣道:“这炊饼西施可了不得啊,三两下就把那扒手钳制住,让他动弹不得!这在家时候,老爷们儿也得吓得直不起腰来吧?” 要说瘦猴儿这人,虽然人不错,就是有时候嘴上没什么把门儿的,所以经常会“祸从口出”,比如现在—— “诶诶诶——!!疼!” 只见席娘子手臂一伸,动作十分伶俐迅捷地伸出了拇指和食指——然后狠狠地掐住了瘦猴儿那几乎凹陷进去的薄薄一张腮帮皮子,向外一拉扯,再反手一拧,瘦猴儿就开始龇牙咧嘴求爷爷告奶奶了。 偏偏席娘子不知是怎样使得力道,让瘦猴儿虽然一直在挣扎,偏偏挣脱不得,只能生生受着“咧嘴”之苦。 “瘦猴儿哥,你说你何必呢?”苏青鸾哭笑不得,“席娘子是仗义出手,才让我家免于破财,怎么到你那里说话这么难听?” 这下可好了,嘴贱出了习惯,可算是踢到铁板了。 “我错额我错额!!”瘦猴儿心中叫苦不迭,心说让你嘴欠!但是口中还要含糊不清地道歉,不然他感觉自己的嘴巴就要被扯得豁开了。 苏广福和杨氏也过来劝,一会儿说瘦猴儿嘴上没个深浅简直不像话,一会儿又恳请席娘子大人大量别真的把嘴扯裂了。 杨婶子原本站在一旁打理着布料看着瘦猴儿闹笑话,后来看他实在被掐得有点儿可怜,也忍不住上前搭腔帮衬几句。 一来二去,席娘子冷笑一声:“今天看在几位热心的街坊邻居面子上,老娘我就不跟你这碎嘴子一般计较!赶明儿若是我还听你在这儿嚼舌头,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说这话的席娘子柳眉倒竖,原本看着十分和气的细长眼睛大睁开来,眸光如电,看得瘦猴儿止不住的心虚。 “不敢了不敢了!”揉着火辣辣的腮帮子,瘦猴儿唯唯诺诺道歉,“小子我再有十个八个胆子,也不敢说您炊饼西施了!” 诶唷,这娘子看上去不怎起眼儿,手上的力道是真大得吓人——瘦猴儿在心中暗自嘀咕着。 而苏家一家三口转身忙不迭同席娘子道谢,毕竟若真的被那一伙儿人得逞了,苏家小半个月可就白忙活了。尤其那细瘦的扒手,差点摸走了一枚五两的银锭子,苏青鸾想到丢钱的情形就十分肉疼!! 杨氏十分热情地舀了三勺下水汤递给席娘子:“我家小本生意没什么新奇,您不嫌弃就尝一尝?” 席娘子虽然就在苏家这摊子斜对面买炊饼,若是走的话也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却从来没过来这边尝一尝苏家摊位的下水汤。 倒不是她不想偶尔过来尝尝鲜,实在因为早晨出摊需要忙叨好一阵,若等到空闲下来,苏家这边的摊位下水汤已经见底了。 更何况,出于自家私人的原因,即便是这几文钱的下水汤,席娘子也是舍不得买来喝的。 原本她还要推辞一二,可是下水汤辛辣鲜香的味道实在是隐忍馋虫,她不自觉地就把那一碗接了过去。 173玄妙的缘分 苏青鸾最开始在调配下水汤的时候,就是偏向重口味的麻辣鲜香——茱萸、胡椒、八角、桂皮、香叶……所有香辛料仿佛都不要钱一般往里面加。 其实这种大量使用香料的方式,在这个时代绝对算得上是“奢侈”的。不过这样重口味却“上不得台面”的粗暴饮食,同富贵人家追求“色香味俱全”的精致画风是完全搭不上关系的。 莫说是大富大贵,就连一向自诩为“老饕”的许克宽老爷子,都曾经有些可惜的感叹,这下水汤“太过重味而失了食材本真”而不太喜欢。 苏青鸾虽然曾经默默吐槽过“下水的‘本味’那不就是【哔哔——】味儿吗”,但是她也承认,下水汤并不是面向那些对于“味道和卖相”有太多需求的客人。 下水这东西虽然在苏青鸾所在的上辈子是“热销单品”,不过那也就是几十年的事。再早年间,同样的不受待见。 苏青鸾用尽各种方式让这不受待见的边角废料重口起来,不过是针对底层消费者“想要吃口荤腥,但又没有许多闲钱买肉”的尴尬局面做出的一种调和,一种替代品。 既然是底层消费者,那肯定都是体力劳动,要不然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田舍民,要不然就是在日头底下敲敲打打的泥瓦工匠,诸如此类。 越是这样的人,越是偏好咸口。 而且鲜香热辣的香辛料,也能够格外勾起食欲——哪怕苏家摊子一勺的容量并不大,大家就算干馍馍泡着那热辣辣的汤底,也能吃下去三个馍馍! 果然,席娘子只小心翼翼喝了一口那汤,便眼睛一亮:“难怪你们家这摊子总是这般热闹,这汤头果然让人喝了还想喝!”她扭头看向杨氏,“大姐可是好手艺!” 杨氏却摇摇头:“这可是我家大女儿的手艺呢。” 苏青鸾对上席娘子的目光,笑眯眯道:“您若是喝得顺口,这儿还有呢!” 有后面排队的客人打趣道:“我说这位小娘子,我们苦哈哈地排队买汤,你转手就随便送人,是不是不太好?” 苏青鸾半开玩笑地打趣道:“这位大叔,若您也能帮着我家逮到扒手,让我家免于破财,莫说一两碗汤,即便整锅端着喝,我也是乐意的!” 周围排队的客人都笑了,席娘子又喝了一口汤说道:“我算是知道为什么来你家喝汤的人都去我家买炊饼了,这汤就着炊饼吃,着实下饭!” 排队的食客却揶揄道:“我说炊饼西施,你家这生意好起来,倒是要谢谢这苏家的下水汤呢!” “话可不能这么说呢,”苏青鸾笑道,“单喝这下水汤可是不顶饿的,只有配了干粮,才能算一顿饭!我家同席娘子家开在对面,也算是互惠互利,互相成就!” 席娘子笑道:“这苏家小丫头说话就是中听!诶,说起来我那炊饼陪着这汤吃应是味道不错!我这就去吃个当午饭了!” 说着,大步流星朝对面走去,边走还边扬声道:“待会儿吃完了再还你家的碗!” 待到席娘子走到对面,苏青鸾才跑到爹娘身边问道:“阿爹,阿娘,我看那席娘子身手很是厉害,那扒手按说也算是走江湖,应该有几分本事,却让席娘子按在那里动弹不得呢!” 虽然说席娘子身材微胖,那扒手身子比较细瘦,但其实那扒手很是有几分个头,单纯论体格并不比席娘子相差太多。 可是苏青鸾却看得分明,那扒手分明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结果别说是反抗席娘子,甚至连从她手中逃脱也不能。 这时候,旁边的杨婶子插嘴道:“小娘子你们是最近三两个月才来镇子上做生意,所以不清楚——这炊饼西施几年前可比如今威风多了!” 原来,不是苏青鸾的错觉,这炊饼西施席娘子还真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在几年前,席娘子和她当家的在这镇子上,是做杂耍卖艺的,每天踩刀山,碎大石,练把式。 这种结合了杂耍的表演在这种缺少文娱活动的年代,别说是平头百姓,即便是有钱人家也是乐意花钱看热闹的。 席娘子和他家当家的身段伶俐,配合天衣无缝,因此甚至还有不少有钱人家,专门花钱去杂耍练把式。 也正因为如此,前几年的时候,席娘子也算是比现在过得宽敞一些——至少不必为了几文钱一碗的下水汤就斤斤计较。 但是正所谓“善游者溺”,虽然席娘子和她当家的有武艺在身,杂耍卖艺毕竟是个有危险的活计,一来二去,两人勤学苦练外加整日练把式,身上便累积了大大小小的伤病。 终于半数月前的一次,席娘子的当家在一次“踩刀山”的杂耍中不甚从几丈高的地方摔了下来,虽然保住了命,但是腿却摔断了,腰也动弹不得,整日只能瘫在床上。 没有默契的搭档,席娘子也不能再去杂耍卖艺,只能做做小本生意补贴家用,顺便给当家的赚医药费。 但是她算得上半路出家,虽然也是会做炊饼的,不过比起那些经营了数年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老伙计老师傅,做出来的炊饼无论是从卖相还是从口感上,都差了一截。 也就是价格实惠,两文钱三个炊饼,同别家两文钱甚至三文钱一个的炊饼比起来,实在是便宜不少。对于每一文钱都恨不得掰开用的穷苦百姓,即便是一文两文的价格,积少成多常年累月下来也是一笔可观的钱了。 但即便如此,由于席娘子家的炊饼口感偏于干巴巴的,有些难以下咽,所以生意一直是不温不火,只能够勉强糊口。 但是自从苏家开了“下水汤”的摊子,大概是很多买了下水的人懒得跑去别家比较远的炊饼摊子,又或者干巴巴的席家炊饼正好能够吸收下水汤的汁水,反正“炊饼西施”的生意竟然渐渐好了起来。 听到这里,苏青鸾有些唏嘘:若不是自家摊位正巧在炊饼西施家对面,她家生意也许不会有太多起色;而若是炊饼西施不在自家对面,今天恐怕就没有人看到扒手行窃,自家可就要“破财免灾”了。 缘分还真是很玄妙呢。 174谢礼 听几个熟客都说“炊饼西施”家的炊饼干巴巴的,若是没有汤汤水水便难以下咽,苏青鸾好奇之下去对面,想要买个炊饼来尝一尝。 那席娘子见是苏青鸾,忙推搡着不要钱:“嗐,我家这饼子,二文能买三个,我方才白白喝了那一大碗汤,你们都没要钱呢!” 苏青鸾却不肯:“您这话说得,那您仗义出手帮着我家抓那扒手的恩情,要怎么算呢?说起来倒是我家只给您喝了一碗汤,实在不像话。” 席娘子是个“遇强则强”的人,碰到寻常的地皮流氓,或者蛮不讲理的刁客,她立刻就能不重样一连串儿地骂过去,若是别人变本加厉,她就能上演全武行。 但是遇到苏家这种老实又讲道理的人家,她反而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苏青鸾这般讲,她反而嗫嚅道:“诶呀,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帮一把手而已。” 苏青鸾却坚持把钱给了她:“大家都是做小生意的,谁容易呢?” 席娘子却叹了口气:“小娘子你若是不差这一两文的价钱,还是走两步去街头那家胡麻炊饼,那家做的炊饼松软,胡麻喷香,比我这干巴巴的可是好吃多了。” 旁边卖瓜的干瘦老头抄着手摇摇头:“你说你这妇人,别家恨不得多骗几人过来买,你怎么还把客人往外推呢?” 苏青鸾笑眯眯道:“席娘子是实在人,再说若是坏了自己的名声,以后谁来光顾生意呢?”更何况席娘子也明白,能上她家来买炊饼,也不讲究味道口感了。 苏青鸾就着油纸咬下一口,在口中咀嚼。 这炊饼比起别家的确偏干,但是更加有嚼劲,明显就是发面的时候没有发到位。不过这个口感…… 苏青鸾在吃席娘子家炊饼的时候,旁边卖瓜的老爷子还在嘀咕:“这炊饼是有些干,不然小娃儿你还是去喝点水松松吧。” 席娘子连忙转身去想要给苏青鸾端碗水来,苏青鸾连忙梗了一下脖子,硬生生把口中的炊饼咽了下去,噎得嗓子有些生疼。 可是她顾不得这一点细枝末节的小事,忙对席娘子说道:“您何不改个炊饼的做法?”说着在苏娘子耳边嘀咕了几句。 “那玩意能刷在炊饼上么?”席娘子半信半疑。 “热一下去腥便好了。”苏青鸾十分肯定。说完,她转身回自家摊位了。 “大丫,你去做什么了?快来帮忙把碗拿去后面洗了。”杨氏和丈夫忙成陀螺,见大女儿终于回来了,可算松了一口气。 苏青鸾收过一摞碗,神秘地眨眨眼:“送钱去了。”说罢哼着不成旋律的小曲儿,朝后身那口井便走去。 却说道路另外一侧,旁边的卖瓜老头有些好奇苏青鸾到底同席娘子说了什么,然而席娘子却没有答话。她正细细回忆苏青鸾对她交代这几句。 一般来说,对于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的话,大多数人也是不会太放在心上的。但是席娘子直觉苏青鸾这话不能是框她,于是她决定按照苏青鸾的话试试看。 数日后。 杨氏一边给旁边递过来排号木牌的客人盛下水汤,一边捅了捅在旁边收账的丈夫:“我说当家的,你看对面炊饼西施家的生意,我看着是比之前好了很多。” 苏广福倒是没想那么多,扒拉着手里面的铜板,数着对数,于是放入下面的盒子里:“之前不是说咱们家的下水汤和对面的炊饼合着卖得更多吗?” 杨氏手上忙着,目光却盯着对面,过了一会儿摇摇头:“我看不太像,好像更多一些。” 有客人听到杨氏同自家丈夫的嘀嘀咕咕,笑着凑过来打趣道:“怎么?看着人家炊饼卖得好,想要改行了?” 杨氏笑道:“哪里就想改行?只是好奇罢了。若是一家火了就想改行,那我整日不用做别的只改行就好了。” 周围人一听,都乐起来了——这倒也是。小小的县城里摊贩很多,人流往来交织,每天都有生意火爆的,每天也都有做不下去黄摊子的。 众生百态起起落落,小镇里没有永远热闹的人,只是这小镇永远这般热闹。 这时候正好有人排号到了前排,手中正拿着从对面席娘子那儿买来的炊饼,于是杨氏好奇之下问那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是怎样。”那人穿的也衣服很有些破旧,臂弯处还有一处补丁,看上去就知道生活窘迫。那年轻人捏了捏手中的油纸,“席娘子家从前几日应是改了什么炊饼的做法,虽然还是干巴巴,但是不知为啥,却越嚼越有滋味了!” 说着,那青年举了举手上的炊饼——竟然足足有六个! 要知道,之前他每次都是固定买两个炊饼,又来苏家摊子这边买一份小碗的下水汤,五文钱就是一顿饭。 但是今天那青年却笑着说:“那炊饼放凉了也是很有韧劲,越嚼越香,我多买了几个回去吃!” 正在一旁码放木碗的苏青鸾闻言笑得一脸高深莫测。别人是不觉得有什么,但是杨氏和苏广福一看就知道自家大闺女的那个笑容,就知道对面生意好起来一定有自家闺女的“手笔”。 而这一天苏家收摊的时候,席娘子拎了两只烧鸡一壶酒过来,说什么也要给苏家放下,还说“小小谢礼不算什么”,更加坐实了苏广福两口子的猜测。 “苏家小娘子,苏家兄弟和大姐,”席娘子看着苏广福和杨氏,最后落到苏青鸾身上,用力拍拍前胸,“以后有啥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万死不辞!” 苏广福和杨氏明白,席娘子这话虽然表面上是说给他们全家,但是最终要谢的,还是苏青鸾。 他们虽然是苏青鸾的爹娘,但是苏青鸾表现出来的行事作风,让他们很难把她当做一个孩子,而是当做地位相当的成年人对待。 因此,即便身为长辈,苏广福与杨氏也没有仗着自己的“辈分”贸然开口,而是等着苏青鸾上前。 175难处 苏青鸾好歹也同苏广福夫妇相处过一段时间了,也清楚自家爹娘的性情。见两人同样默契地看向自己,就明白他们的意思了。 她倒是也没有过分推脱那两只烤鸡——毕竟在家做烤炉是十分麻烦的一件事。所以她穿越以来,虽然十分馋烤鸡,但是却一直没什么机会去尝试。 “怎么样?”她冲着席娘子眨眨眼,“我的想法效果还算不错吧?” “何止是不错!”席娘子乐得合不拢嘴,“小娘子您可是我们家的财神啊!”说着,席娘子就想给苏青鸾抱拳来个一揖到底。 苏青鸾吓得连忙跳到一旁——先不说表面上至少席娘子按年龄算得上是长辈,只说她自己,原本给席娘子提供炊饼的改良方案,也不是为了让人家给自己行大礼啊! ……烧鸡那个谢礼不算,实在是馋虫发作了。 “席娘子与人为善,合该生意兴隆。”她这么对席娘子道。 席娘子这下子才明白过来,这便是苏青鸾和苏家真正的“谢礼”。 不得不说,这样受益良久的“答谢”,比起寻常的“谢礼”可是贵重太多了。而且同样是做吃食买卖,席娘子也明白,很多师傅的饮食方子是不会轻易外传的。 她也许能慢慢悟出来炊饼更好吃的法子,但是这中间又要走多少冤枉路呢?更何况,不是所有人都有“把食物改良得更加美味”的能力。 这么一想,就更显得苏青鸾那改良炊饼的几句话显得十分珍贵了。 席娘子原本是性格飒爽的人,此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一抱拳道:“大恩不言谢,我记下娘子的恩情了。” “嗐,都是街坊邻居,这么客气做什么?”苏青鸾摆摆手,把一摞木碗放在架子上,同爹娘收拾摊位离开了。 回去的时候,苏青鸾才向爹娘解释了个中缘由。 却原来,苏青鸾尝了尝席娘子的炊饼,发现口感干巴巴不蓬松的主要原因是面团醒发的不彻底。 但是问道席娘子的时候,她却满脸为难。 归根结底,其实她也不是傻的,自然知道炊饼最大的问题是在哪里。 然而这个时代并没有苏青鸾前世那种批量生产的酵母菌粉,只有“老肥”,也就是通过温度自然发酵的面团,来帮助新的面团发酵。 这样的发酵方式除却时间更为漫长,更重要的一点是非常依赖环境温度。 偏偏现在已经是入秋,早晚更是愈发凉爽起来。 而席娘子住的地方,更是因手中拮据而选了背阴的地方,这就导致虽然炎炎夏日能算得上“清凉解暑”,但天气稍微凉下来,就变得“阴冷冻人”了。 因着种种原因,发面发不起来,偏偏为了做炊饼生意又买了大量面粉不能不用完,于是这干巴巴的炊饼只能做下去。 苏青鸾便琢磨着,与其硬要面团发起来,不如干脆反其道而行之,让发不起来的面团保留“死面”那种有韧性有嚼劲的口感,再让席娘子在表面上刷一层熟豆油——虽然胡麻油会更香,不过考虑到性价比,豆油显然是更优选择——然后直接放在锅子里烤干。 这样反而让整个“炊饼”更加干而形成一层略微焦黄的外壳,这样一来面香完全激发出来,形成了更加香醇的口感,反而别有风味。 杨氏和苏广福听了整个经过之后,不由得感叹:“还是你这丫头鬼点子多!” 苏青鸾想起席娘子的话,微微蹙眉:“现在已经入秋,天气只会越来越冷,席娘子现在住的那个地方,真的不要紧么?” 当然是要紧的,事实上,就像是苏青鸾担心的那样,即便是刚刚入秋,席娘子所住的地方由于常年不见阳光,已经是十分阴冷了。 乐丰县临近县郊的一处窄小巷子里,有几座不甚起眼的低矮破旧的小木屋。 这些小木屋歪七扭八,斑驳的木窗格上糊着的纸窗都已经有这样那样的破损了。这里往来的住客虽然说不上衣衫褴褛,但也是随处可见补丁和各种缝补的痕迹。 即便是席娘子这样衣裳尚算整洁的,其实在内里也缝补了几块内衬,只是外面看不出罢了。 她挑着连成年男子都感觉十分费力的担子,十分稳健地绕过地上的水坑和拴在一边胡乱狂叫的黄狗,来到最里面一户。 这家紧挨着小巷子的墙面,一日中阳光泰半是照不进来的。长时间的不见天日,让整个小木屋发出了一种发霉的味道,可这里却是整个巷子房租最便宜的一间。 虽说如此破旧的木屋还有人租住也是十分神奇,不过考虑到几十一百文就能有一个月的时间的片瓦遮身,这里实际上是相当受到一部分人的欢迎。 席娘子掀了竹帘子走进木屋内,里面的环境十分逼仄。生火的灶房都是在外面露天大家共用,此间屋子不过是用来住宿。 这小小的木屋里面陈设十分简陋,两张床中间隔了一张布帘子形成两个空间,一个是自己同丈夫柳生住,另外一面…… “当家的,芸娘,我回来了!”席娘子扬声同丈夫和女儿打招呼。 从屋里面迎出来一位肤色偏黑,身形偏瘦的女孩,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格外有神。见是席娘子,露出一排雪白的小白牙:“阿娘回来啦!” “回来啦回来啦!由于今天生意不错,席娘子脸上一贯爽朗的笑意更加深了一些,“今天你阿爹怎么样?” 屋子深处不见阳光的阴影处,韩勇沉声道:“不过是皮外伤,死不了。” “爹!”柳芸娘不乐意地嚷了一声。 席娘子也道:“什么死啊活啊的,你好好养伤才是正经!” “我这半死不活躺在床上,只能是一个废物,拖累了你们娘俩和我一起吃苦受罪!”柳生发狠地锤了锤自己的双腿——一如既往,从腰部一下就没有什么知觉,同以前能够上高溜低的灵活双腿完全不同。 现在莫说是杂耍,他甚至连如同常人那般坐起来都不能! 176知恩当报 听到阿爹如此丧气的话,柳芸娘并没有流泪或者一起感到沮丧,反而笑嘻嘻地安慰道:“阿爹您放心好好养病,家里有我和阿娘呢!” 她年岁也不过和苏青鸾相仿,看上去十三四岁,但是更加精瘦,显得十分干练。 照顾卧病的父亲并不是轻松的活计。虽然柳生的上半身还能活动,或多或少都能借力尽量让柳芸娘帮忙翻身的动作轻松一些,但毕竟柳生是个成年男性。 更何况,身为曾经的“练家子”,柳生的体格比寻常人更加健壮,即便是卧床一段时间,体重也比寻常人更加沉重一些,这都让柳芸娘照顾病人的活动更加艰难一些。 “哎……要是芸娘有个兄弟就好了……”席娘子叹了口气。 倒不是他们两口子重男轻女,只是看着瘦小的闺女一人照顾柳生,而席娘子却因外出做生意难得帮忙,她看得又心疼又愧疚。 而柳生的抱怨何尝不是如此呢? 他向来是最为要强的汉子,只要家人过得更好,再苦再累也能扛。只要想着自己的小家,干什么都有力气。 偏偏老天不开眼,麻绳专挑细处断,整个家里他才是顶梁柱,偏偏发生了事故,两口子在杂耍的时候从高空跌落。 他用身体护住了自家婆娘,席娘子因而幸免受重伤,只有些磕碰,不过三五日便好了。但是柳生却受伤颇重,甚至腰部以下都没有什么感觉了。 席娘子和女儿柳芸娘自然是焦急万分,四处求医。 不过医馆毕竟不是善堂,求医问药是要银钱的。自从他受伤这几个月以来,为了让柳生再度行动自如,母女两人到处求医问药,甚至求神拜佛。 为此家里可谓散尽积蓄,不得不搬进了这个破败的县郊胡同,席娘子还要挑起整个家庭的重担,而女儿也是整日忙碌于照顾柳生这个病人。 可无论怎样苦怎样累,即便肉眼可见瘦了下来,母女两人在柳生面前也从来不说一句抱怨的话,只有柳生自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甚至怨恨自己成为整个家里的拖累。 见丈夫的脸上又浮现出自责的神情,席娘子连忙把话头挑开:“说起来,这几日咱们家炊饼的生意格外好呢!”她笑眯眯地把身上挑的担子放下,指了指里面,“喏,都不到敲收市鼓,都卖出去!” 女儿芸娘见自家母亲这帮说,连忙凑趣问道:“哟,真是老天看眼,今儿个卖了多少钱啊?” “我把炊饼涨价到三文钱两个,两文钱一个,卖了五百多文,少说净赚也要二三百文呢!”算起来,净利润要比之前翻了一倍还多! 这下子,芸娘打起精神凑上来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心实意:“哟,那可是真不少呢!”莫说芸娘,就连柳生紧缩的眉头都松散了不少。 “可不是么?”席娘子无不感叹,“之前我还嘀咕,那点灯用的豆油真的可以入口吃么?却想不到,只将炊饼的做法略改了改,反而更加受欢迎了!” 而且席娘子还发现,用新的方法制成的炊饼口感更加紧致扎实,十分有韧性,根本原因是水分更少。 这样甚至有一个额外的好处就是,便于储存。 寻常那种面团充分发酵的炊饼,若是夏日间,保存不当,不过三五日便酸腐变质了。但是这种偏硬的炊饼,即便是天气炎热的时候,也能保存半月之久。 “阿娘,是哪个制炊饼的老师傅告诉您的方子么?”芸娘好奇地问。 “哪是什么老师傅啊,”席娘子摇摇头,“那孩子不过和你年纪相当呢,不过却在镇子上小有名气——你们还记得之前那‘卷百财’吧?” 柳生父女两人一听“卷百财”三个字,眼睛便亮了亮。 他们曾经“抢”到过一次,那卷饼的味道实在美味可口,是他们吃过所有卷饼当中最让人难以忘怀的。 所以当得知“卷百财”暂时停止售卖的时候,周围街坊四邻都有很多扼腕叹息的。别家卷饼许是物美价廉,味道上到底没有真正能媲美“卷百财”的。 席娘子感叹道:“那卷百财,还有我提过那下水汤,都是那小娘子的手艺呢!再看这炊饼的改良方子……那苏家的小娘子的确手艺了得啊!” 柳芸娘感叹:“这小娘子在哪里学得这般手艺?我要是能习得一二,咱们自己开个食肆便好了!” “哪里有那么容易!”柳生摇摇头,“但凡有手艺的老师傅,都有些绝活不外传的。若那小娘子真是人家关门弟子,怎好就这样去张口问?何况人家肯把方子整个告诉咱们,那就是把饭碗都给了咱们!” 柳生同席娘子常年走江湖杂耍,自然也算是“手艺人”,因此更加明白很多技艺是“不外传的”。 正因为如此,苏青鸾把炊饼改良的法子丝毫不隐瞒地告诉他们,他们才如此感激并且惊讶——毕竟遇到那等小气的师傅,若是听到弟子把自己得意的手艺泄露出去,轻则要惩罚一顿,重则逐出师门断绝往来都有可能。 “咱们行走江湖,最讲究一个‘义气’,”在女儿的搀扶下,柳生费力地坐起身来,“况且因为这炊饼生意好了,咱们一家都跟着受益,万万不可以忘了人家的恩情。” 苏青鸾此时此刻并不知道,席娘子一家人因为自己的几句话就要“报恩”,她现在有另外一件事要烦恼。 看着吧嗒吧嗒掉眼泪,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过来,企图“萌混过关”的妹妹苏雪雁,苏青鸾有些无语:“你现在知道哭了?” “阿姐……我不是故意的嘛……” “如果你是故意的,现在我就不会心平气和站在这里听你解释,而是直接打你手板了!”苏青鸾甩了甩手中那一本明显被水洇湿过的书本。 虽然那本书现在已经恢复了干燥的状态,可是现在整本书都是处于一种鼓胀皱褶的状态。更要命的是,这本书并非现代那种石墨印刷形成的纸张,而是手抄书。 现在,那手抄书上面的字迹因为被洇湿过,相当一部分的字迹已经开始模糊了,甚至某些笔画比较多的字,已经模糊不清,难以辨认了。 “所以,”苏青鸾盯着妹妹哭唧唧的小脸,“我好好放起来的书,你是怎么翻出来还洒上水的?” 177道歉 苏青鸾虽然一向比较喜欢宠着妹妹,不过这一次她的确有些生气。 若这书是她自己买来的,大不了再去买一本便好了。然而被苏雪雁变成“千层酥”那本书偏偏是从沐行之那里借来的。 苏青鸾一直明白,这个时代的书本的意义和价值同她前世那时候不可同日而语,是更加珍贵的物品,甚至可以算作是“珍贵的财产”。 更何况,她不确定,借来这一本手抄本是不是孤本什么的。 虽然理智上苏青鸾也知道,珍贵的孤本是不会被轻易外借的,不过想想沐行之那平易近人的性子,还有乡亲们口中“有求必应”的行事作风,苏青鸾十分不确定这位行事风格非常“好好先生”的青年是不是会懂得拒绝。 万一这真的是孤本…… 无论如何苏青鸾还是决定第一时间拿着“直接罪证”——也就是那本书,并且带着自家小妹登门去同沐行之道歉的。 苏青鸾这边心中闪过乱七八糟的念头,耳边听着妹妹颠三倒四不甚连贯的解释。 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归根结底就是小孩子的好奇心。 苏青鸾的房间里唯一的“大型家具”就是床头那一只向上开口的储物箱。箱子里面放了各种杂物,放在床头,上面合上盖子很是平整,苏青鸾便把这个储物箱当成是床头柜来用。 所以偶尔,苏青鸾也会在这箱子盖上放些杂物——比如什么瓶瓶罐罐或者自己随手喝水的茶碗。 苏雪雁小丫头偶尔也进去苏青鸾的房间,不过苏青鸾却不太在意。一则她的房间里——或者说整个苏家——的陈设都是一览无余,没有什么可隐藏的,再一个对三岁多的小丫头谈隐私,还是有些超前。 最重要的是,苏青鸾一向觉得小丫头比较乖巧,也从来不在自己的房间乱翻,所以没什么特意告诫的必要。 但是自从她开始向沐行之借书,为了不让书本损毁,总是小心翼翼,连每次翻阅之后都要重新把书放入床头的箱子里,就把人家的书损毁了不好交代。 甚至她还特意叮嘱弟弟妹妹,自己的屋子里床头柜不能乱翻,里面有重要的书籍。 苏玄鹤本身就是对书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更何况自从他入了周夫子的学塾,每日都有功课,也就没有什么闲暇来她房间里面胡闹。 倒是一向乖巧的小丫头,出于好奇心,反而想看看阿姐箱子里的书到底有什么好看的,于是趁着苏青鸾同爹娘出门做生意,她溜进了阿姐的房间,想要“一探究竟”。 通常情况下,在苏青鸾外出的时候,为了防止白日突然降雨导致雨水撒入房间内,苏青鸾都是把自己的房间窗户放下来,这也就导致她的房间虽然是白日,但也光线昏暗。 更何况床头的储物箱是刷了深棕色的颜色,经过时间的冲刷,已经变成一种斑驳的夹杂着原木色和棕褐色的颜色。 而苏青鸾用的喝水的茶碗是粗瓷的,巴掌大小,也是深褐色。就这样小小的一只,放在床头储物箱靠墙的角落。 原本苏青鸾把这茶碗靠墙,为了是防止自己不小心将它碰到打翻弄湿床铺,然而这一次却起了反效果。 原本随着苏雪雁抬起箱子盖,那茶杯会滚落到一旁,偏偏有那墙壁一拦,因着微妙的相互作用力,原本应该朝外翻倒的茶杯,反而又倒了回来,朝内“咕咚——哗啦……”。 里面那大半杯的水倒是半点儿都没浪费,全招待给箱子里的。 一些换洗的衣物还有暂时用不上的冬衣都要拿出来晾晒拆洗,而放在最上面的这本书,也不曾幸免于难,变成了皱褶非常的“千层酥”。 “好歹是你费了心力拿出来的书,不来看看么?”苏青鸾居高临下看了看妹妹小小的发旋儿。 小丫头抽泣了一声,摇摇头。 “怎么又不看了?” “看……看不懂……”声音委屈又可怜,然而苏青鸾可不打算就此揭过这一篇:如果趁这次机会不能让小丫头明白,不让翻的东西不能乱动,那么难保以后她会因此闯祸,甚至惹怒不该惹的人。 她蹲下身子看向妹妹低着头而隐藏起来的泪汪汪的眼睛:“既然好奇那本书,为什么不来问我,反而自己去翻我的柜子?” “……” “恩?” “……因为,阿姐不让我碰那本书,可是以前阿姐从来没有把什么东西藏起来,不让我看……”小丫头的声音还是十分委屈,但是并没有哭闹。因为她知道自己是有错的。 苏青鸾心中明白:原来是小丫头觉得自己和她之间有了“秘密”,所以不高兴了。 她想了想,用小孩子比较容易懂得的话解释道:“可是你也有同别人不能说的小秘密呀——比如说偷偷把菠薐菜的根部吐掉……” “阿姐!”小丫头气鼓鼓地抬起头。 “看吧,被人掀开‘小秘密’,谁都会不喜欢的。”其实苏青鸾知道,这两次的事情严格来说不能完全用于横向对比,不过小孩子毕竟没有那么强的逻辑思考能力,只能用她经历过的事情打比方。 最终,小丫头点点头:“阿姐,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不经过你的同意就乱翻东西……” 苏青鸾点点头:“就是这样,下次若是对我房里什么东西好奇,可以直接问我,若是可以告诉你,阿姐会同你说的。” “恩!我知道了!”苏雪雁用力点点头,抬起小脸儿的时候已经比之前垂头丧气的样子有了点精神,她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么阿姐,你原谅我了吗?\" “这个么……”苏青鸾叹了一口气,“在我原不原谅你之前,其实我们要去征得另外一个人的原谅呢……” “什么……?”小丫头大大的眼睛中写满了大大的疑惑。 “这本书是我从沐先生那里借来的,所以,现在立刻去洗洗脸,把眼泪擦干净,我们要去沐先生家登门道歉呢。” 然而,苏青鸾心里也没有底:只是道歉真的有用么…… 这本书千万不要是珍藏孤本——她心中默默祈祷。 178上门扑空 看着苏青鸾带着垂头丧气的苏雪雁一起出门,杨氏好奇:“大丫?你同三丫出去做什么?”她抬头看了看天色,虽然太阳还远未下山,但已经是快要晡食的时间了。 苏青鸾瞥了一眼苏雪雁:“给人家沐先生上门道歉啊!” 然后把小丫头的“壮举”同杨氏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诶呀,那书本可是稀罕玩意啊,咱们能赔得起么?”杨氏倒是知道书本的贵重,不过她却不太理解书之所以“珍贵”的原因,还在纠结价格的问题。 苏青鸾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阿娘,若单是价格,咱们家是赔得起的,只怕……” “不管怎么说,你可要带着三丫好好赔礼道歉,若人家要你赔偿,照价赔了才好……”说道这里,杨氏生怕苏青鸾身上带的钱不够多,又让她在原地等着,扭身转进屋把之前苏青鸾给她的银票拿了出来,“这些可够?” 说着,不由分说把那银票塞在苏青鸾怀中。 苏青鸾推拒不过,只能点点头把那银票收好,带着一句话不敢多说的小妹朝着沐行之家中走去。 “阿姐……”眼见着就能看到沐行之院子中那从围墙伸出来的竹林,小丫头也越来越紧张,终于忍不住同苏青鸾搭话,“阿姐,我要怎样道歉啊?” 苏青鸾停下脚步,蹲下身看向满脸不安的小妹——这么小的孩子,大概从来没有做过“道歉”这件事,她的步子显得十分沉重,好像前面有什么毒蛇猛兽在等着她一般。 那是对于未知的恐惧。 看到妹妹眼中一直有泪珠在打转,但是不敢掉下来,声音也是怯生生的,不复往日活泼甜美,其实苏青鸾是很心疼的。 不过她仍然狠狠心,没有打算自己上前解决一切,而是带着妹妹一起来了。 书是苏青鸾自己借的,她保管不当自然是有错的,但是妹妹作为损坏这本书的人,也是不应该逃避责任。 尽管她不认为真的有人会为难一个不到四岁的孩子,但苏雪雁还是要学会为自己的一言一行担当责任。 她微微笑着抬脸看向妹妹:“怎样因为自己的错误向别人道歉,不应该是由我交给你,而是由你自己思考的。” “可是,如果我说得不好,惹得沐先生生气了……” “道歉不需要说得‘好’,而是要‘真心诚意’,只要你是真心道歉,别人是能够感受到的。” “那……那沐先生就能原谅我了吗?”苏雪雁小心翼翼地问。 “我们道歉,并不是为了让对方原谅啊。”苏青鸾摸了摸妹妹微微松散的鬓角。 “……不是为了让对方原谅?那为什么要道歉呢?”苏雪雁好奇道。 这一问倒反而让苏青鸾愣了愣。她自然知道,为了索要原谅而进行的“道歉”,从某种意义上算得上是“道德绑架”。但是若说不求原谅的道歉是为了什么…… 她想了想,说了一个比较唯心但觉得很温暖的答案:“大概是,我们知道自己伤害了别人,所以想要他们不要因为我们的伤害那么痛苦吧。” 小丫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苏青鸾顿了一下,补充道:“不过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你还要自己好好想想哦。”言下之意:不可以不动脑子全套照搬。 ……虽然她觉得小丫头这似懂非懂的态度估计也不会照搬的。 简单整理一下情绪,苏青鸾继续站起身来。她不由得心中暗自感叹:以往她来沐行之这边的时候,总是心情雀跃,恨不得脚步在快一点。 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如此忐忑。 当然,更忐忑的还是要算旁边的妹妹——越接近沐先生家的院子,小丫头的步子就越缓慢,简直恨不得能够原地踏步。 无论苏家这两姐妹再怎么放慢脚步,沐先生家到底是到了。不过出乎苏青鸾姐妹二人的预料,沐先生并未出门来,开门的只有松伯。 “东家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客,请问二位这是……?”松伯的语气中还是十分惊讶的,毕竟苏青鸾常常来借书还书,他已经习惯了。但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对方带了一个小孩子前来登门。 那孩子看上去不过三四岁的模样,长得倒是冰雪可爱,只是目光中不知为何带着十足的忐忑不安。 松伯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难道他长相如此怕人,竟然能够让小孩子战战兢兢? 虽然此间主人卧病在床不方便见客,苏青鸾也不能勉强,但是该道歉的还是要道歉。 于是苏青鸾上前一步,率先把整件事的始末说了一遍,又把怀里那“千层酥”恭恭敬敬双手交给松伯,并朝着妹妹使了一个眼色:我说完了,你也该认错了! 苏雪雁迈着两条小短腿来到松伯面前。 松伯没有预料到,苏青鸾真的让自己这三四岁的妹妹一起来道歉,连忙摇摇头,就要把小丫头扶起来:“这么小的孩子,我们怎么会和她计较许多。” 然而苏青鸾却轻轻扶了一下松伯,阻止了她的行动:“请让舍妹道歉——即便她年岁尚幼,但也应该为自己的一言一行负责。” 松伯一愣,随即神情由意外转为郑重,就这般神情肃穆地通苏青鸾一起看着小丫头用不太通顺的语言,虽然奶声奶气颠三倒四,但却十分诚恳地检讨了自己冒失的行动,并十分严肃地道了歉。 ……尽管这一本正经的小大人模样浮现在那肉嘟嘟圆滚滚仿佛糯米团子一般的小脸儿上,有种恶意卖萌的嫌疑…… 苏青鸾见妹妹是真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没有任何推脱或者不服气的样子,心中暗自点头,然后上前一步端正行礼:“书籍珍贵,不慎损毁真的万般抱歉,不知这书价钱几何?我们原价赔偿……” “具体价值还要问我们东家,我只是仆从,并不清楚这许多。”出于意料,松伯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但是苏娘子的诚意老夫铭记在心,也会如实传达给东家的,东家不是斤斤计较之人,请苏娘子宽心。” 虽然没有确切答复,但是松伯的态度还算平和,苏青鸾放心了。考虑到沐行之卧病,不方便见客,松伯肯定也要忙着照顾人,苏青鸾觉得不方便再叨扰,便领着妹妹告辞了。 ……不久以后苏青鸾发现,她放心的太早了! 179令人头疼 回家的路上,小丫头大概是觉得“道歉”这一艰难的任务已经完成,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轻松活泼起来,甚至步子走加快了不少。 苏青鸾虽然还有些担心,但是想到松伯的态度比较轻松随意,又觉得所谓的“手抄孤本”不可能就这么好巧不巧被她碰到,于是暂时放下心。 姐妹二人回家之后,恰好碰到杨氏在灶房做饭。 苏青鸾让妹妹在院子里自己玩耍,自己去了灶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帮上忙的。 “阿娘,你在做什么?”见杨氏在看着管常用的醋坛子发愁,苏青鸾好奇道。 “哦,醋用完了,只剩下底子,要买也是明日去镇子上,开市以后再买了。可是少了醋总觉得味道不对。” 苏青鸾想了想,从旁边架子最底层的一个角落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坛子:“阿娘,试试这个。” “这是……?”杨氏好奇地揭开那封口闻了闻:也是陈醋。但是同寻常的陈醋似乎有着微妙的不同——味道更加柔和不冲鼻子,而且隐约还透着一股淡淡的果香。 苏清理笑眯眯地把罐口冲着有光线的地方让杨氏看过来:却原来,里面有东西泡着,只不过已经被陈醋腌渍上了颜色,看不太清楚到底是什么。 苏青鸾笑眯眯道:“这里面是我在山上采的野果子,洗净了泡在醋里,时间长了,醋就更加具有风味!” 今天杨氏正好用空了陈醋罐子,她便把这一罐子泡了野果子的醋拿来用了。 效果出乎意料的好,这般用野果子浸泡过的陈醋,吸收了野果的清香和酸甜,变得更加柔和,同时还去除了酿造陈醋过程中那种隐隐的酸苦的味道,让剩下的“果醋”更加美味,加入拌菜,使得那些菜肴都别具风味。 苏雪雁小朋友听说了这陈醋如何改良之后,不由得感叹:“阿姐最近怎么总是采野果呢?” 苏玄鹤接过话茬:“大概是想把所有的果子都摘回来吃吧?” “……”苏青鸾无语地瞪了弟弟一眼,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弟弟随便的一句话戳中了她的心事。 现在已经渐渐入秋,再用不了几个月,就要迎来寒冬。 苏青鸾之前那个想要帮助所有花溪村乡亲一起度过凛冬的想法并不是开玩笑,也不是一时上头。 她的思路很简单,花溪村这里并不算是极度严寒的北国,真正的凛冽寒冬不过两三个月。每年都有挨不过冬天的村人,不过绝大多数却不是因为冻死而是没有充足的食物而被饿死。 苏青鸾向村民们打听过这里冬天是怎样一副光景。 花溪村贯穿整个村庄的唯一一条小河算不上太过奔涌欢腾,因此每年入冬的时候就会进入枯水期,并且和面上结出可以承受寻常成年人站立的冰层。 也因此,冬季抓捕鱼虾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至于指望其他天上飞的地上跑地,在一望无际的雪色天地中,恐怕也是杯水车薪了。 再加上秋季粮食收成,未曾进库就要缴纳半数左右的租子,没有什么存下的粮食,又不能获得额外的食物,这两样共同导致很多原本就家境拮据的村人冬天摄入食物不足被活活饿死。 也因此,苏青鸾想着至少要让村民能够获得足够的食物,这种情况就能改善很多。 花溪村就这么大,人就这么多,想要在村子里面再开发什么饮食种类,是十分困难的一件事。 更何况,就算他们有食物,也很难长时间保存。 不过好在乐丰县是交通要道的必经之路,若是可以让大家多拥有一些盐巴糖分,多多腌渍食物作为储备粮,那么大家冬天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 然而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到底如何才能让花溪村的乡亲们一起赚钱买储备粮呢? 苏青鸾可为此伤透了脑筋。 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苏青鸾便想着适合花溪村整个村子的“生意”风格。 想来想去,她想的睡着了。 第二天照常去集市卖下水汤。 最近几天时间以来,早晚的天气愈发寒凉,然而靠近中午的时候,太阳仍旧十分毒辣。于是苏家不得不干脆在临近中午的时候,忍受着衣料的厚重。 尤其是下水汤热气一熏蒸,苏青鸾都感觉自己和爹娘仿佛在蒸桑拿,简直不要太酸爽。 自从对面卖炊饼的席娘子得了苏青鸾的提示,改良了炊饼的方子,生意愈发好了起来。她也不忘记投桃报李,每次又客人光顾她的摊位,就指了指对面苏家的下水汤:“您要不要来一碗对面的那个汤,听说配着我这炊饼,能够香掉舌头!” 于是在席娘子不遗余力地“推销”之下,也在苏家下水汤本身的影响力虾,苏家的下水汤变成了这乐丰县独一无二的特色小吃——毕竟在其余地方,这下水就是必须丢弃的污秽之物,怎么可以入口呢? 这下水摊子梁掌柜曾经来过两次。第一次尚且是自己来的,第二次竟然是给许远威带一份下水汤回去。 苏青鸾曾经打趣他们道:“我说梁叔,您二位一位是鸿福楼的掌柜,一位是掌厨,怎地可怜兮兮跑到我这里来吃下水汤?” “哎,珍馐美味怎么比得上这一碗市井烟火气!”梁掌柜半开玩笑地说道。 其实别看梁掌柜有闲心开玩笑,其实他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下水汤虽然说起来市井百态之人都忍不住过来尝试,但是毕竟登不了大雅之堂,不适合“鸿福楼”这样大规模的酒楼的菜系特点,永远只能是路边摊。 但是苏青鸾显然就像是当初她说的那样,并没有去开一个大酒楼的打算,似乎就这样支一个小路边摊就好了。 苏青鸾明白梁掌柜的顾虑,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如果我想要开酒楼,食材必然不可能是下水,鸿福楼同苏家的路子完全不一样,倒是不用担心客人不足够用。”说到最后,俏皮地冲着梁掌柜眨眨眼睛。 梁掌柜来看看,苏青鸾倒是不出意料,不过倒是有一个大大出乎预料的客人,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就已经来过很多次了。 180意外来客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苏青鸾并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毕竟来喝下水汤的大多数都是相对比较拮据,活计又比较辛苦,希望吃得实惠一些。 下水汤重口辛辣,十分下饭,就着对面席娘子的炊饼几文钱一顿,这样的饭食但凡追求一些口感和层次,都不会选择。 大家忙着吃完了再去上工,性格也通常比较大而化之吵吵嚷嚷,很是有烟火气的热闹。 所以偶尔出现一个文文静静,甚至有些局促不安的年轻人就会显得格外突兀。 一次两次,人太多记不住,但是等到第三次第四次的时候,苏青鸾便记住了这个年轻小哥。 他长得细眉细眼,颇有几分清秀,看着不过十五六岁。身上倒是穿得满是补丁,不过那补丁缝补得很仔细,连针脚都比寻常的人家平整几分。 再加上这少年站在一群不修边幅,左摇右晃的大老粗中间,腰板挺立,身形中正,更是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而且苏青鸾在注意到这个人之后,总觉得他有点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今天这少年也带了一个洁白素净的白瓷碗过来盛放下水汤。 排队来买下水的倒是时常有自备容器的,这倒是没什么值得说道,只不过如这少年拿着的白瓷碗一般洁净到甚至有些精致的容器,除了他别无二人。 这一次当这位少年再过来买下水汤的时候,苏青鸾忍不住盯着他的脸打量的几眼。 苏青鸾很少对顾客产生什么特别的兴趣,所以她的动作立刻就引起了站在一旁的杨氏的注意。 “大丫怎的了,咋盯着人家脸上看?”杨氏在那少年和苏青鸾两人之间来回看来看去,有些好奇。 由于周围声音嘈杂,杨氏这一嗓子并没有把声音压下去,瘦猴儿听了原本想要凑趣,那揶揄的笑容都已经裂在脸上了,又想起之前“嘴贱一时爽,道歉火葬场”的情形,于是掩饰得干咳一声,又缩回去了。 苏青鸾见瘦猴儿犯怂的样子有些好笑,想要转身跟那腼腆小哥道个歉,免得别人不好意思,结果视线一转过去,发现那人竟然低着头,不敢看她。 不过从侧脸看过去,那样子不太像是被调笑的不好意思,反而像是……心虚?害怕? 他心虚什么? 前一阵差点被偷了银子的苏青鸾立刻心里就是一阵紧张:难道这人也是个贼? 这么想着,苏青鸾的目光愈发犀利了起来,紧紧盯着那少年,眼睛一眨不眨。 这下子,那少年“心虚”的感觉更强烈了,甚至额角都微微渗出汗珠来了! “阿爹抓住那人!”苏青鸾扬声道,“他不对劲!” 苏青鸾这一嗓子,在场的人都静了下来,仿佛是画面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 苏青鸾下意识先去看放在台子下面的暗格里面的铜钱串有没有少,而苏广福虽然没有把那个少年按在地上,却也闪身拦在了他前面。 接下来那少年的反应却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他没有落荒而逃,也没有泛起反抗,竟然一边喊冤,一边“噗通”一下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苏娘子,您可是莫要冤枉好人啊!” 苏青鸾被他这么一个“五体投地”吓了一大跳,连忙跳开到一边——开玩笑,她还活着呢!无缘无故就被这样跪地磕头,她可不想折寿。 她一个现代人,没有那么多古代阶级地位的臭毛病。 但是在她想要把那个拼命跪地磕头的小哥拉起来的时候,她想起来自己到底为什么看着他如此眼熟了——因为之前她见了这人好几次,这人基本上不是在躬身行礼,就是在跪地磕头! 她连忙朝苏广福伸出手:“阿爹,没事了,我想起来,我认得这人!他不是什么心怀歹念的人!” 周围的食客和苏广福两口子听到了苏青鸾的话,倒是松了一口气,有排在后面的人催促道:“诶呀这边等着上工呢,既然不是遭贼了,您也动作利落点儿不是?” 杨氏连忙应和也一声,先把跪在地上那小哥的一份下水汤盛放到他那白瓷碗里面放在一旁防止一不小心磕碰了,然后再依次给后面的客人盛汤。 苏青鸾则蹲在那小哥旁边,拉住他又要往下磕头的上半身,悄声道:“你要是再磕头,我就把你的身份嚷嚷出去了啊?” 那小哥听了苏青鸾的话,浑身一僵,但是终于停下磕头了。只不过现在他的样子实在是有些狼狈,原本清秀白净的一张脸上沾满了灰扑扑的尘土。尤其是前额,更是黑黢黢一块,看上去像是刚从什么煤灰堆里面刨出来的。 苏青鸾原本还只有六七分肯定,但是看到这少年的反应,六七分的推测立刻变成了十成十的肯定。 “我说……”苏青鸾把这小哥拉起来走到背静一些的角落,有些无语,“你不是谢小郎君府上的人么?怎的买个下水汤就好像做贼一样?” 按照她心目中的想象,谢子安那个中二少年的府中下人,走在外面和自己这样的平头百姓打交道,就算不是趾高气昂,也是应该理直气壮。正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不是没有道理的。 结果眼前这位莫说是“理直气壮”了,甚至都不能说是“心平气和”,仿佛是做了什么天大的亏心事一般。 那小哥果然是谢子安府上的小厮,见苏青鸾道破他的身份,他自己反而轻松下来,随即苦笑一声:“苏娘子有所不知,小的也不想每次来时都这般仿佛偷鸡摸狗一般,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等等……苏青鸾突然愣了愣:这位小厮的言外之意是…… “小哥您还不是第一次来了?!” “可不是!”那小厮笑道,“若是算上这次,估摸着也要来了六七次了。” 这个可是大大出乎苏青鸾的预料之外。 算起来她自从给谢子安做了一次黑椒鲽鱼,之后又陆陆续续去府上做了两三次甜食。 虽然谢子安十分龟毛,但架不住打上丰厚——没办法,他给的实在太多,苏青鸾立刻向金钱势力低头。 可据他所知,虽然谢府下人的伙食肯定不是能同主人相比,但比起寻常百姓却绰绰有余,有必要特意来买稍有家底的百姓都看不上的下水来吃吗? 181连带效应 那小厮听了苏青鸾的话,脸上露出了一个欲语还休的特别纠结的表情,这让苏青鸾不禁挑了挑眉。 回想了一下这位小哥从头到尾那反常的表现,又结合了上辈子听说过的某些“江湖奇闻轶事”,她小心翼翼问道:“莫不是这下水汤,其实并非你们要吃,而是谢——” “嘘——!!”那个“谢”字仿佛触及了什么奇怪的开关,让那小厮整个人都仿佛是鲜活的虾子,一下子弹跳了起来,甚至下意识想要伸手捂住苏青鸾的嘴。 但是下一刻他就反应过来,身为男子这样对一个女郎,此举分外不妥,若是在谢府上,这样轻狂无状,若是被哪位管事或者婆子看到,又要免不了一顿惩罚了。 于是他生生止住了自己向前的动作,僵硬在那儿,可是又来不及收回企图捂住苏青鸾那只手,就显得十分滑稽。 苏青鸾见对方实在是紧张得有些过分,试图用更加缓和的语气让他放松下来:“这位小哥您莫要慌张,有什么为难的尽可以说出来,不必如此……”战战兢兢……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除非再有第三个人站在这近前,不然前面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是断然不会听到他们这里的讲话的。 那小厮显然也注意到苏青鸾态度上的周到,慢慢地自己也放松下来,再次给苏青鸾作了一揖。 这时候,苏青鸾才感觉那“高门大户出来”之人的礼仪教养从这少年身上显示了出来。 行了一礼之后,那小厮已经完全恢复了最开始的冷静,向苏青鸾解释起来他之所以如此鬼鬼祟祟的缘由。 原来最开始的两次,这小厮买下水汤也的确是自己买来吃的,原因不过是看着这摊位总是排长龙,摊主又是她。 对于苏青鸾,这小厮也不过是远远见过两次,只听府上管事说厨艺了得,不曾想竟然不在富贵人家帮厨,反而在街边卖那不上台面的下水。 最开始,小厮是对“下水”之流十分嫌弃的,他纵使是一个下人,吃穿用度却也比寻常百姓好上一大截了。 不过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买了小份的一碗下水汤——甚至那碗也是公用的! 当时的小厮十分嫌弃地撇撇嘴,然后吃了一口里面的卤制下水。 结果就这么一发不可收拾,他没有想到,不起眼的下水经过卤制,又用辛辣的香辛料作为汤底,竟然让人如此欲罢不能! 眨眼之间,一碗下水汤见底,等到小厮归还汤碗想要再顺势加一份的时候,却被旁边的人不耐烦地扒拉到一边,说要重新排队! 甚至他说要给那大头的十文大钱把位置让出来都被拒绝了! 简直匪夷所思! 虽然不耐烦跟一群满是汗臭味的家伙们挤在一起,但是为了再重温一次方才充盈口腔中那种麻辣鲜香的味蕾盛宴,小厮到底耐着性子又去队伍尾巴处,耐心地随着队伍缓缓向前。 结果眼看见到了胜利的曙光,却被告知,所有的下水汤都已经售卖完毕了! 于是第一次,小厮便带着一肚子火儿回去了,心中发誓再也不来买了,大不了去别处吃,反正不过一个下水而已! 然而去了几家据说“下水做得不错”的店,不是腥膻味太重,就是调味不够鲜美,比来比去,小厮最终还是乖乖回到苏家这下水摊子排队了。 第二次小厮不想再用那公用的木碗,于是自备了一只粗瓷碗拿过来,点了一份大碗下水汤,想要拿回去自己慢慢吃,却不想被同屋一起住的伙伴看到了,前来分了一口。 然后那三个伙伴也就此“入坑”了,倒是约定好隔日谁不当值,就来苏家的摊子上排队买下水汤。 就这样四个人轮了两轮班,有一次在屋子里偷偷“开小灶”的时候,被一位管事闻到了香味…… 就这样,知道苏家摊子上卖下水的人越来越多,到处去打听有没有别家卖卤下水的人也多了起来。 苏青鸾听到这里,忍不住嘴角抽搐:难怪她前一阵总觉得到处都有卖下水的,甚至一度下水这不起眼的“下脚料”都价钱有所飙升,若不是给她家供应下水的几个屠户都是老伙计,都很是厚道,苏青鸾家的下水汤成本都要高出一截了。 不过事实也证明,即便是不起眼的下水,也不是谁都能做得好吃的。 于是虽然苏家摊位上的下水有些供不应求,但是鉴于别家实在是手艺难以入口,大家还是不得不老老实实跟在一群平头百姓之间排号。 说到此处,小厮面露苦笑,抱怨着苏家的摊子味道也好,他们一家三口也是热情待客,唯一一点就是僧多肉少,每次就那么一锅下水,卖完了就收摊,使得好多人都排了好久的队。 即便如此,每日来排队的人还是络绎不绝,甚至更夸张的,都有因此出高价买下水汤,便宜了排队的黄牛贩子的。 不过也有黄牛贩子忍不住那香味偷吃,结果和主顾闹翻脸,人脑袋打成狗脑袋的趣闻,这就让苏青鸾蹬掉眼珠子了。 然而到底是高门大院有些脸面的人,平素在主人面前卑躬屈膝,出门那个顶个趾高气昂,摆足了气势排场,长久以往也有了“架子”。 而下水到底是不上台面的食物,这些人自己虽然喜欢吃,但却不太好意思让别人知道自己喜欢吃这种下里巴人买来果腹的“边角废料”。 所以这帮子在主人面前是下人,在外面又想摆主人架子的谢府中人,为了满足这口腹之欲,算是各显神通了。 有人脸皮还比较厚实,穿着特意“做旧”的补丁衣服,装作是手头拮据的穷苦百姓,来吃一碗下水汤。 然而有时候针脚太密实平整,衣服太过干净,反而露出破绽。 另一些则是脸皮更薄一些,也不想混迹于街头巷尾,于是便差了跑腿的二道贩子或者下面的小厮来替他们买这下水汤。 今天这小厮买的这一份下水汤不是为别人,正是谢子安身边那个看上去一脸严肃刻板的老管家! 182计划雇伙计 苏青鸾回想了一下老管家那严肃认真不苟言笑的样子,又想象了一下如此如劲瘦苍松的老爷子蹲在廊檐下,呼噜噜吃着卤下水汤的画面,表情有点裂开。 ……这个场景实在是有点可怕她还是不要想象了…… 把自己碎掉的滤镜补了补,苏青鸾轻咳一声,感叹道:“难怪最近大家都说下水汤越排队越不够吃了。” 那小厮苦笑着点点头:“实在是原本这牲畜的下水听着就让人生厌,上不得台面。又是腥膻味重,入不得贵人的眼。托赖苏娘子厨艺高妙,才能将这下等食材做出上等滋味……” 苏青鸾听他一连串彩虹屁吹出来都不带打草稿,感觉实在是有点受不住,摇摇手:“诶唷我说小哥您可别给我戴高帽了。” “怎么是高帽?!”那小厮见苏青鸾不信,反而有些不高兴了,“苏娘子您打听打听,莫说我们府上,便是周遭人家的下人,都有许多来偷偷买这下水汤呢!” 说着,他扭头看向前街正在排长龙等下水汤的队伍中,伸出手来指向那边:“苏娘子看那穿着青灰色袍子,袖摆有两个补丁的,还有他后面隔了几人,那个身形特别干瘦的,还有……” “行了行了……”苏青鸾赶快给他抱拳,“师傅别念了。”她算是知道,为啥最近客人越来越多甚至都有票贩子了。 “苏娘子……”犹豫了半天,那小厮终于嗫嚅着问道,“您看您家每日多弄点这下水汤成么?” 送走那小厮,苏青鸾只向爹娘解释,此人并无恶意,只是家中有人不喜下水,他不敢明着吃,所以才这样偷偷摸摸。 苏广福和杨氏都是老实的,再说又是自家人,也没多想,也就接受了这个理由,把方才那奇奇怪怪的小哥扔在了脑后,转身又去忙了。 不过苏青鸾却是把那小厮的话听了进去。 现在很明显,到她家买下水汤的客人越来越多,但是处理下水需要时间,调配卤汤更是要花费功夫,现在已经是家里三个人能够保证充分休息的前提下,能够产生的最大量下水汤了。 甚至自从开始售卖下水汤,苏青鸾都没有功夫给“鸿福楼”研制新的菜谱,梁掌柜上次来买下水汤的时候,可是半开开玩笑地说过她“有了下水汤这个‘新欢’就忘了鸿福楼这个‘旧爱’”,说得苏青鸾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其实,苏青鸾倒是可以通过提高下水汤的单价,从而让一部分只能在有限预算空间内选择的客人转而被迫放弃她家的下水汤,从而减少客流量,不过她却不想,也不能那么做。 首先从实际利益出发,现在虽然包括谢府的很多富贵人家的下人都图新鲜来吃下水汤,但苏青鸾看得明白,他们这些人无论如何都有更多的选择,不会为了吃饭发愁。 也就是说,哪天他们吃腻歪了下水汤,就会把目光转向别的什么吃食。 反而是底层的消费者,下水是他们为数不多能够廉价获得的动物蛋白质,莫说同鱼肉羊肉狗肉鹿肉这样相对昂贵的食材比,即便是“价贱如泥土”的猪肉,相比下水来说也是贵了很多。 而原本因为腥膻味难以入口的下水,眼下却被苏家的摊子做得如此美味下饭,大家自然很乐意优先选择苏家的下水汤,以后苏家下水汤的主要购买力也会是这些很难有其他选择的底层消费者。 再说从情感上来说,苏青鸾之所以当初想办这个下水摊,便是看着那各种下水白白浪费,甚至做牲畜饲料都有人嫌弃,想要来个“废物利用”,能赚钱的同时,还能给那些穷苦的乡亲们补充点他们平素舍不得的蛋白质。 这样苏家有了进项,大家又补充了额外的营养,双赢。 至于说提高单价增加利润,可以,但没必要。 苏家下水摊每日净收入也有三四百文,一月有近十两的进项,这是以往苏家两月的收入了。 更何况苏青鸾还有从鸿福楼那儿得来的“菜谱”分红,更有是不是去谢子安那里做甜食的打赏——虽然后面两部分的钱现在杨氏和苏广福让她自己收起来当嫁妆,不归家用——总体来说,苏家真的不差这么一点从乡亲们指头缝里面抠出来的利润。 那么既然不想提高单价,现在这下水汤又供不应求,就只剩下一条路——招人,招一个老实可靠又常年能上工的伙计来。 这样,才能“扩大生产规模”。 可是这样的人哪里去找呢? 原本苏青鸾想到的是从花溪村的村民里面找,但是被苏广福否定了。 苏广福的理由很简单,再过个不到一个月,就该是秋收了。花溪村大家都是有地的农民,这时候正是忙碌不堪。 苏家因是雇了人,自然不用操心耕种的事情,但是别家可做不到——偶尔像苏家房子院子修整,来帮忙打个短工还行,若是长时间不管田地,那可不成。 这也是村里大家虽然能干的人不少,但总是不能做长工的原因。 若是要雇佣村里的人,大概率就要多付一份雇佣种田短工的价钱,那苏家的大部分进项怕是都有花费在双倍工钱上了。 至于那些整日的闲的闲汉……开玩笑!即便他们再有时间,苏家也不敢雇佣这般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啊! 于是这几天为了选一个可靠有能长期被稳定雇佣的伙计,苏青鸾连同着苏广福和杨氏都十分头疼。 自从上次苏青鸾告诉席娘子炊饼的改良方式,席娘子脸上的笑容都多了,吆喝的嗓门都洪亮不少,推销自家炊饼也更有底气了。 对于牙口不好的人来说,席娘子的炊饼可能有些“费牙”,可是苏青鸾却十分喜欢那种有韧劲而且越嚼越香的口感。 虽然她自己也不是做不出来,只不过她实在不耐烦和面发面,所以家中的馒头饽饽基本都是杨氏做的。 而若是想吃有嚼劲的炊饼,就偶尔去席娘子家买两张炊饼——虽然席娘子每次都拼命把她的铜板硬塞回来,这让苏青鸾后来都有些不好意思去了。 但是这一天她还是借着“买炊饼”的由头去了对面席娘子的炊饼摊。 “哎呀,跟你说多少次,你喜欢就拿去吃!”席娘子装了五张炊饼一股脑递给苏青鸾,“我家赚这些钱都是你这娃子给的方法,怎能要你的钱!” 苏青鸾却没接那炊饼,而是盯着席娘子青黑的下眼圈问道:“席婶子,您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183席娘子的难处 原本苏青鸾是不太确定席娘子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毕竟按照往日席娘子那般声音洪亮地招徕生意,若是偶尔一两天嗓子不舒服,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但是苏青鸾感念之前席娘子那次出手相助,因此去对面的炊饼摊看了看。 但是一向面色红润的席娘子,现在眼眶下却挂着青黑色的眼圈,面色也变得有些苍白,这就实在难用“喉咙不适”说得通了。 席娘子听到苏青鸾的问话,抬眼就看到少女充满关切的眼神直率地望向她。 她行走江湖多年,不说旁地,看人的本事还是有几分。谁是真心以待,谁是虚情假意,只打量一眼,除非道行特别深的老狐狸,基本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也就因此,席娘子一眼就看出来,苏青鸾是真心实意地在担心她。 她强迫自己扯开一个笑容:“嘿呀,我这炊饼摊子越发生意红火,哪里有什么难事……” 虽然她极力想要说自己“没事”,可是那逐渐沙哑的嗓音和有些发红的眼眶,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然而席娘子显然很不适应对别人——尤其苏青鸾甚至还不算和她十分熟悉——示弱,因此那脆弱的表情只浮现了一瞬。 她狠狠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清了清喉咙,又是那响亮的嗓门:“没事儿!能有啥事儿呢?”说着不由分说把包好炊饼的油纸塞入苏青鸾怀中。 “拿去吃,别再给我钱啦,不然婶子我可要生气了!”这般“威吓”苏青鸾一句,她转身又是亮开嗓门招徕:“诶!好吃的炊饼!越嚼越香的炊饼嘞!!” 然而,刚才那一幕却让苏青鸾还是放在了心上。 她知道,按照席娘子这种要强的性子,她如果再这样纠缠不休地问下去,可能会让对方感觉到难堪。但是看她的样子,却也是的确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苦衷。 于是她想了想,暂时拿了炊饼回去,转身又拜托瘦猴儿帮着打听一下席娘子到底遇到了什么难处。 瘦猴儿虽说嘴上有些没把门儿的,不过他也交际能力十分强悍。虽然性格有点不着调,总体还是挺热心肠的一个人。 于是在瘦猴儿的打听之下,不出几天,苏青鸾就明白席娘子的难处到底在哪里。 说起来这件事苏青鸾之前还听说过——便是席娘子家当家的男主人柳生由于不慎从高处跌落,又为了接住席娘子,受了伤。 原本大家以为是摔断了腿,但是经过瘦猴儿多方打听才知晓,那柳生竟是摔成了瘫子! 不过原本席娘子和柳生行走江湖,肯吃苦,身上也颇有几分功夫,因此早年间还有些积蓄。 不过自从柳生摔成了瘫子,为了治他,那银子仿佛流水一般花了出去,现在一家人都沦落到住在县城郊区的一条全是穷苦百姓的小巷子,住的地方也是歪歪斜斜的窝棚。 说是木屋,但到处发霉漏雨,同那宽敞明亮的木房子满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苏青鸾听到这里不禁蹙眉:“治病需要如此巨大的耗费么?不会是被骗了吧?” 她心里嘀咕:古人治病不就是吃吃中草药,能花费多少钱?又不是现代医疗那种动辄天价的靶向药或者手术费用。难道是请了什么跳大神的“神婆”“神汉”,被忽悠瘸了,花了大笔冤枉钱? 苏青鸾这边一时间头脑中闪过无数席娘子一家雪上加霜惨遭诈骗的画面,那边瘦猴儿却摇摇头:“骗倒是不曾受骗,但郎中的诊费和药费却也高得吓人。” 作为一个生在新时代的人,还曾经是一个长期受病痛折磨的病人,她知道这时代不可能有什么宏观调控,所以听到天价出诊费就下意识有点血压升高。 但是她也明白,用她所在的时代要求这个时代的人就是苛责和不切实际的无理取闹,只是仍旧忍不住冷笑一声,讽刺道:“不知道是哪家杏林妙手,如此漫天要价,不如转投商贾,我等定然自愧不如。” 瘦猴儿听到岁青鸾阴阳怪气,露出了个“这你就不知道了”的眼神,问道:“你知道‘回春堂’吧?” 回春堂?苏青鸾一愣:这名字还真的有几分熟悉! 穿越短短三四个月,需要同药铺医馆打交道拢不过那么几次,苏青鸾回想了一下,就想起来——之前在“鸿福楼”因为吃圆子噎着,差点憋过去,被她用“海姆立克急救法”给救回来那个“陆三”,当时梁掌柜招来的大夫就是回春堂的! 这么一回想,苏青鸾也想起来,梁掌柜事后也曾向她吐苦水说回春堂向来要价不菲,不过为了不惹上人命官司,也只能捏着鼻子破财免灾。 虽然由于苏青鸾先出手一步,后续让梁掌柜少花了一大笔银子,不过作为“紧急出诊费”,回春堂竟然就收了十两银子! 当时苏青鸾听到这个离谱的价格就倒抽一口凉气,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让她觉得匪夷所思:“我想起来了!”她嘴角抽搐,“就是那个单单紧急出诊一次就收了十两银子的回春堂!” “十两?这是没有开方子施针,只出诊请了平安脉吧?”瘦猴儿撇撇嘴。 苏青鸾回想了一下,的确!那回春堂的郎中只说要那名唤“陆三”的小少爷受了惊吓,身体无大碍,开的方子也是常见的安神方,随便哪个医馆药铺,哪怕外行人读了两本医术就能开出来的“不功不过”的方子。 “所以……”苏青鸾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若是治疗,这价钱还要另算?” 瘦猴儿点点头:“席娘子家可是在回春堂治了小半年呢!” 苏青鸾闻言倒抽一口凉气:小半年! 这就相当于,席娘子为了给她当家的治病,在一个价格非常昂贵的私立医院就诊好几个月! 更何况这个年代可没有什么医疗保险可以让人减少看病带来的经济负担,也就是说,这价格昂贵的私立医院,是百分百自费,没有报销那种! 苏青鸾瞬间倒吸一口凉气:“难道不能去别家便宜一些的医馆么?” 184想帮忙 听到苏青鸾的反问,瘦猴儿撇撇嘴:“要是有更便宜的医馆,哪里轮得上回春堂这般漫天要价?” 苏青鸾挑眉:“难道就没有别家医馆了?” “有啊!怎么没有?”瘦猴儿抱着手,满脸的感叹,“但是人家回春堂就是有本事,就是有底气要这个高价!”说着,他挑起了大拇指,表示自己也十分佩服。 却原来,回春堂还是有一些“渊源”的,这家医馆据说往上数两代坐馆郎中,那是能给宫中贵人,甚至皇帝看病问诊的御医。 恰逢皇位更替,清洗了一批官员,那郎中在宫中权利的争斗中受了牵连,被贬官成了庶民,流放至北方苦寒之地。 后来新皇登基,大赦天下,那位前御医也因此被赦免,想要回老家颐养天年,不想中途遭遇战乱,逃到了这乐丰县,便开设了“回春堂”。 就这样,那郎中在这交通发达却地处相对偏远的小县城落下脚,安家立业。又因为年纪渐长,而膝下无子,便收养了两个资质不错的孩子,将通身所学医术传给二人,希望他们继承衣钵。 其中一人长大后继承了“回春堂”,另一人想要出门游历四方。然而十数年前那继承了回春堂的郎中染了重病,所谓“医者不自医”,他自知时日无多,便派人带着书信去找那在外游历的师弟回来。 可等那师收到信件匆匆赶回,那回春堂的郎中早已经咽了气。 那师弟大哭一场把自己的师兄葬了,也不出去四处游历了,专心在这里经营“回春堂”,直到现在。 因为有这些“家学渊源”,因此回春堂这三代郎中都是堪称妙手回春的神医,即便比不上扁鹊华佗,但也不是寻常赤脚郎中能够比肩的。 然而医术如此高妙,回春堂在这里却是毁誉参半——不为别的,单论那高得离谱的诊金药费,就不是寻常百姓能够担负得起了。 也因此,除非重病到了一定程度,寻常人是不会轻易去“回春堂”看病问诊的——这也是之前苏青鸾刚刚穿越,因为落水而发热的时候,苏广福两口子没有一开始就叫郎中,而后来看着苏青鸾眼看出气儿多,进气儿少,才咬咬牙请了回春堂的郎中。 而说回席娘子家的当家林生,这次摔下去可是成了个瘫子。苏青鸾拥有跨时代的知识储备,自然明白这是伤到了脊柱,即便是现代医学,治疗因为脊柱损毁而导致的高位截瘫也是十分难办的。 更何况,是在医学不怎么发达的古代? 说句难听的,在这个没有任何行医执照作为从业标准,也没有什么第三方监管行为,十分唯心的原始医疗环境,出门求医,遇到骗子或者没什么真本只能治疗跌打损伤的庸医的可能性十分大。 苏青鸾穿越以来,在花溪村和乐丰镇已经听到三起看了大夫就命丧黄泉的事。 虽然邻里乡亲们都说是病人命不好,活到头了,但是苏青鸾听过那些诸如“喝符水”“放血”之类匪夷所思的“治疗手段”之后,只觉得这些病人是被折磨死的。 同时有些后怕又有些庆幸地想到:幸亏她之前“醒过来”得足够及时,不然不知道还会被施展什么奇葩离谱的“治疗手段”呢。 所以这么对比下来,“回春堂”虽然要价离谱,但是却没有被扔烂菜叶臭鸡蛋,反而大家提起来是十分佩服尊敬的语气,也就不难理解了。 按照瘦猴儿的说法,不少外地的富贾权贵,都不惜高价重金,就是为了请“回春堂”的郎中前去看诊,甚至不惜田宅美人和各种重金赏赐,只为了让回春堂的郎中留下来。 然而从最早开设回春堂的那位御医开始,回春堂就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可以搬离此地,但不可为任何一家位高权重或者富贵人家单独行医,无论赏赐如何丰厚。 老御医病故之后,继承了他衣钵的两位徒弟也是恪守这条规矩,无论是谁出了多高的价钱,两师兄弟只有一个态度:行医可以,成为私家的郎中,不可。 其实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也算是一个好消息——毕竟若是回春堂成了某位权贵的私人医馆,那寻常百姓即便有诊费可出,也难以再寻这么一家名医。 “那席娘子的丈夫,”苏青鸾小心地斟酌了一下用词,“有起色吗?” “何止有起色!”瘦猴儿感叹道,“最开始听说那柳当家的都只能直挺挺躺着,动动脖子,不过小半年的时间,那柳生都能坐起来上半身呢!” 苏青鸾也感觉十分惊奇:在这个年代,半年时间就能有如此明显的康复效果,这回春堂也是真的能称得上“杏林圣手”了。 这一下,她也就完全明白了席娘子为何愁的满面憔悴。 按照回春堂那个收取诊金和医药费的水准,即便席娘子家的炊饼摊子很是红火,也实在难以支付这长时间的高昂医药费。 偏偏那治疗又十分有效,而每个人都明白,无论什么病症,都是越拖越严重,想要彻底治愈,就要尽快。 所以这治疗是万万不可中断的。 想到自己上辈子最后几年艰辛的求医之路,又想到那些由于各种经济原因,不得不被迫放弃治疗的病友们,苏青鸾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从瘦猴儿那里得知了席娘子家的难处在哪里,苏青鸾的心里却反而比之前更加沉重了。 从情感上来说,苏青鸾想要帮助席娘子一家,更何况席娘子性格豪爽仗义,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但是苏青鸾不是头脑一热就冲动行事的小姑娘。 她自然可以把自己的积蓄掏出来给席娘子一家应急,可升米恩斗米仇,苏青鸾不能保证对方看了如此巨款,会不会心生歹念。 更何况,治疗瘫痪无论在哪个年代,都是个长期消耗金钱和精力的大工程,她这些钱并不能保证对方完全得到治愈——毕竟,这种长期的慢性治疗就是无底洞。 突然,苏青鸾心中一动:也许有一个双赢的法子…… 185又遭贼了 苏青鸾这两日都在琢磨,要不要雇佣席娘子作为自家的伙计。但是席娘子自家的炊饼生意也十分红火,她也没有雇佣对方的理由。 这样纠结着,这天苏青鸾回家,看无论是休沐的苏玄鹤还是苏雪雁,两个小家伙都在院子里玩耍,苏青鸾问道:“三丫怎么不写大字?还有苏小二,你今天不念书吗?” “阿姐,我们的宣纸用完了!”苏玄鹤抬起头。 “恩,墨块也只剩下一点点,拿不起来了!” 苏青鸾这才想起来,之前弟弟和妹妹提起过,说宣纸快用完了。但是她最近几天一直把精力放在扩大生意的事情上,一时忘记了。 她蹲下身来跟两个小家伙道歉,并且承诺明天一定买新的文具回来。两个小家伙互相对视一眼,苏玄鹤小声嘀咕一句:“其实不买也行……” “行什么行!”苏青鸾勾起食指敲了一下他的脑壳,“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啊,你知不知道!” 苏青鸾盘算了一下,决定第二天去弄墨轩采买一些文具——正巧之前苏玄鹤还摔碎了一只笔洗,也打散干脆一并买了。 由于文具不是什么特别便宜的物件儿,而且苏青鸾又觉得没必要让弟弟和妹妹沾着水在墙上或者用树枝在泥土里面写字。 主要她这个做阿姐的不差那个。 于是她干脆带了足够采买小两只文具的银钱放入荷包,第二天准备去许老爷子那里。 结果第二天去弄墨轩的路上,却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岔子。 苏青鸾自从换了男装,为了轻便灵活,通常选取的衣服样式都是窄袖,这样活动起来更加灵活。 然而这种款式的衣服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缺点——不能把荷包放入袖子里面,只能系在腰间。 苏青鸾自己并没有什么专业的反侦察能力,知道这样大咧咧把荷包挂在腰间,容易被偷,因此她干脆长了个心眼儿,把系绳直接同腰带绑了个死结,又把整个荷包都塞在腰间,才出门。 苏青鸾心说,即便是小偷,若是一看荷包抢不来,也就罢手了吧? 没想到她想得太天真了。 不出预料,苏青鸾腰间的荷包被小贼给惦记上了,而且趁着苏青鸾的视线转向路旁,那小贼动作十分灵活地伸出了自己的爪子一顺——荷包纹丝不动! 苏青鸾感觉到腰间猛地传来一阵拉扯的感觉,下意识低头一看,竟是有人在顺她的荷包! 苏青鸾猛地抬头看向那小贼! 结果不曾想,这贼人见苏青鸾发现了,不但没有心虚,反而更加用力使出全身力气一拽! 扑通! 这一下可是力气不小!苏青鸾直接被拽得摔了个跟头! 虽然膝盖疼屁股疼浑身都疼,苏青鸾却也没忘记放声高呼:“抓贼啊!前面那个穿深蓝色短褂子,包了灰头巾的就是贼!!” 随着这一嗓子,她顾不得浑身的疼痛,自己也立刻起身追赶上去。 绝大多数路人都因为事不关己或者没有反应过来,处于看热闹的状态。 反观苏青鸾和那贼人,已经在镇子的街道上开始的追逐大战。 苏青鸾一边在后面奋力追赶,一边大声喊出那贼人的特征,但是那贼人的腿脚十分利索,转眼间就跑出去数百米。 苏青鸾只感觉自己的两条腿都要跑断了,肺子都要跑炸了,还是距离那贼人越来越远。 正当她想着:实在不行不追了,犯不着为了这几两银子把半条命搭进去,突然看到前面一道瘦小的靛蓝色身影,一个利落的扫堂腿,就让那贼人摔了一个大马趴! 看那衣裙和发式,分明是个还未嫁人的小娘子! 苏青鸾只听到那贼人惨叫的一声,便被那小娘子反剪双手,制在原地。 这时候,有热心的小摊贩和过路的行人找来了附近巡逻的差人。官差询问之后,由于人证物证都在,连小贼自己都承认偷了东西,于是就把那小贼带走了。 这年代不流行“笔录”这种东西,于是苏青鸾自然也不必在这种案件脉络如此清楚的情况下跟着跑一趟。 她转身看向那仗义出手的小娘子,作了一揖道:“小娘子好身手!多谢娘子出手相助!” 那小娘子闻言把荷包递过来,低头小声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且瞧瞧里面少没少什么东西?” 苏青鸾内心嘀咕着:这小娘子方才出手那般干脆利落,没看出来竟是个腼腆妹子! 这么心中暗想着,苏青鸾从对方手中接过来荷包想要查看,却看到女孩的手掌侧面有明显的擦伤。 那擦伤十分新鲜,甚至往外渗血丝,很显然是方才制服贼人的时候,不小心擦伤的。 苏青鸾看得一阵内疚,下意识就拉起对方的手:“诶呀,你受伤了!我去找……”找干净的布…… 话没说完,苏青鸾只觉得手中那小娘子用力地把自己的手掌整个抽了出来,还猛地推了他一把,大声嚷道:“你怎如此轻狂!” 苏青鸾被推得差点又坐在地上,勉强稳住身形,直愣愣地看着对面那小娘子。 她看上去年龄同自己这个身体相仿,不过也十三四岁的年纪。肤色由于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有些偏黑,但是眉目清秀,此时正竖起来着一双弯眉瞪着自己。 苏青鸾低头看看自己,再回想一下这小娘子的表情和方才她说的话,恍然大悟:她自己看到一位女孩因为帮助自己受伤,自然下意识想要上去关心一下。 但是她忘记了此时此刻自己身着男装,所以从别人的视角看来,大概是不知轻重的登徒子抓了年轻小娘子的手,举止十分轻浮。 苏青鸾连忙告罪解释:“娘子莫要恼怒,我这一身不过方便在外行走,其实……”她略压低声音,“我也是女儿身呢!” 那小娘子闻言一愣,先是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苏青鸾,然后发现了一些方才慌乱之下未曾注意到的细节——眼前之人耳垂上有耳孔,白皙的脖颈上也没有喉结。 知道自己是误会了,那小娘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186这不是巧了么 面前这少女肤色偏黑,但还是能明显地看出来,由于觉察到自己误会苏青鸾而脸红的样子。 苏青鸾见她这么窘迫,于是连忙挑开话头:“你这手得快些去洗洗干净,不然仔细灰尘跑到伤口里,不容易愈合呢。” 她没有办法同这少女解释“细菌感染”这种事,只能用这个时代能接受的说法。 谁知那少女反而非常不在乎地甩甩手,只抹了抹那沾了灰尘的手道:“不碍地,这点儿擦伤,片刻就好了,我还得有事呢。” “诶等等!”苏青鸾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子,“这位娘子,区区谢礼不成敬意,多谢你方才仗义出手,我才能免了这一遭破财!” 那小娘子却连连摆手:“我并非是图什么谢礼才帮你的!” “可是你帮了我,还因为帮我而受伤,难道让我什么表示都没有?”苏青鸾反问道,“那我也太没有良心了!” 就算在上辈子,莫说是如此危险的出手相助,仅仅捡到财物,都可以索要十分之一的报酬。而苏青鸾方才看得分明,那小贼是个惯偷,手上肯定是有两下子。 虽然这小娘子攻其不备,但是保不齐对方还有什么阴招,她是冒着巨大的人身风险来帮助自己的。 所以这点财物的答谢,她还觉得轻了呢! 只不过考虑到方才刚刚解除莫名的“误会”,自己这会儿若是再报之以厚礼,估计对方不知道又要用什么奇怪的想法打量自己呢。 对面那少女盯着苏青鸾递过去的碎银子,咬着嘴唇显得一脸很为难的样子。 她的心思实在是单纯得很好猜,苏青鸾略想了想,便知道她的确不是因为想要图什么报酬才出手相救,但又因为什么为难之处而舍不下那银子。 再看那少女一身蓝色的粗布衣裙,袖口衣襟都已经磨损得起了毛茸茸的边子,看着就是经济十分拮据。 苏青鸾趁着对方纠结的时候,一把拉住那女孩的手,翻开她的手掌,左右看了一眼没人注意到她们在的这个角落,趁人不注意,把碎银子换了一枚完整的银锭子,塞在对方手心,又把对方的手连同那枚银锭子一起攥在手里。 那女孩被苏青鸾这行云流水的一串动作弄得来不及反应,等到她回过神,那银子已经握在她的手心里,硬邦邦的棱角硌着手心,感觉十分明显。 “这是你应得的。”苏青鸾肯定地说,“若严格说来,如果没有你,我说不准就算追得上那贼人,说不得他也要暗中害我。你救了我的命,难道我一条命还不值得这点儿钱么?” 是……是这么个算法么? 那姑娘迷迷糊糊,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看苏青鸾十分笃定又真诚的语气,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于是她稀里糊涂就收下了那银锭子,又突然回神,想起来自己还有事情要办,于是连忙同苏青鸾告辞,转身便走。 走出去没几步,那小娘子疑惑地看向身旁的苏青鸾:“姑娘可还是有什么事情?” 苏青鸾笑道:“其实我是要去前面的弄墨轩给正习字的弟弟妹妹买些文具,咱们顺路。” 对面的少女点点头,垂眸掩藏住了眼神里面的羡慕:她也好想要习字,可惜…… 既然顺路,而且方才还有着仗义出手之恩,还是同龄人,苏青鸾顺势就同对面那女孩聊起天来。 这女孩名叫芸娘,今年也十三岁,这次是因为给身体不好的父亲抓药,所以要去前面的回春堂。 一听到“回春堂”这三个字,苏青鸾就觉得心中“咯噔”一下子:看芸娘这一身简朴的打扮,定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千金。但若是定要去回春堂抓药,怕不是她父亲得了什么不容易治愈的疑难杂症…… 这个配置……似乎有些熟悉啊…… 苏青鸾心中一动,转向身旁的芸娘:该不会她就是…… 不过“芸娘”这个名字并不是罕见,保不齐是碰巧呢? 但是当她陪同芸娘一起踏入回春堂,听到回春堂小药童唤她“柳娘子”的时候,苏青鸾才确定:这正是“炊饼西施”席娘子的女儿! 苏青鸾一边感叹这一家人果然都是古道热肠,又不由得为这家人举步维艰的境况感到十分心酸。 这么想着,从回春堂走出来之后,苏青鸾就一直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的样子。 原本柳芸娘都已经要转身告辞了,见苏青鸾这样情状,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那乐于助人的性子,上前问道:“青鸾不是说咱们是一见如故的朋友么?到底为何如此苦恼,不妨同我这朋友说说!” 苏青鸾心中暗喜:果然上钩了! 于是她添油加醋把自己那下水摊子如何供不应求,想要雇人帮忙却苦于找不到可靠帮手而苦恼的事情同柳芸娘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就是这么回事。”苏青鸾叹了一口气,“我同村的乡邻们都要去下田务农,更何况过一阵就要秋收了,怕更是要忙得抽不开身,哪里有那闲工夫帮我家呢?” 苏青鸾说着,又叹了一口气:“不过这种事也不是制剂药着急就能解决的。我只得慢慢再找适合的人选了。”说完,苏青鸾朝柳芸娘告别,“我家摊子就是那每日排长龙的下水摊,很好认,芸娘你得空去我那里玩呀!” 柳芸娘点点头,但是有些分心在想着什么的样子,显然是在思考着一些事情。 苏青鸾知道饵料已经撒下去,就看“鱼儿”咬不咬钩了。于是她爽快地同柳芸娘告别,朝前面不远处的弄墨轩走去。 一边走,她不由得心中感叹:虽然现在看席娘子和柳芸娘都是古道热肠之人,但正所谓“生米恩,斗米仇”,自己就算是想帮她们,倒也不能太过,不然反而可能留下祸患。 还是让她们觉得是“公事公办”要好一些。 思绪电转,苏青鸾已经一脚踏入“弄墨轩”的门槛,扬声笑道:“许老爷子,几日不见身体可还硬朗?” 187来了 从弄墨轩出来,再回到下水摊的时候,今天的下水已经卖得差不多,只剩下锅底的卤汤和零星几块的下水了。 “我说这位小哥……”杨氏指了指那锅底,一脸的为难,“这也不过是剩下些卤汤,下水就那么三两块,还是方才我没有看见——不然就直接添给前面那客人了!” “诶呀我都排了五天了!五天!!”那小哥端着一只空碗,都快要哭出来了,“今儿个眼看就要到我了,怎么能不买呢?” “可这根本凑不够一碗的分量……” “我不嫌弃!我等了这一口好几天了!”那小哥说着,居然等不及杨氏,自己抢过那长柄汤勺,三两下把剩下的那点卤汤就着零星几块卤下水划拉到自己的碗中,呼噜噜吃了起来。 杨氏哭笑不得道:“看您这架势是真的喜欢这一口,我们也不差这一勺,便也算白送你了。” 大家都知道,今天这种属实是意外落下了两三块下水,而且卤汤到了最后还有些香料渣滓,喝着口感并不是那么好,这小哥很显然是馋得狠了,所以才这么不挑拣。 于是尚未完全散去的食客们倒也不挑对方白的这么一点下水汤的事儿,只纷纷打趣道: “看他这忙的,是生怕我们跟他抢啊!” “店家你看看你,这每天就卖这么一点儿,不到晌午都卖干净了,就不能多弄些下水么?” “就是说,那些屠户镇日将那下水为了鸡鸭猪狗的肚皮,看得我简直心疼得厉害啊!” 苏青鸾闻言走上前去,落落大方地给众人行了一礼:“各位街坊有所不知,这下水若想去除那腥膻臭气,可是要废好一番功夫呢!更何况之前还要将下水清洗干净,切得整齐,家中只有我和爹娘三人,实在有心无力呢!” “那就再多雇几个伙计不就好了?”食客里面有人起哄,“小东家看我怎样?” “我也报个名!” “算我一个!” 倒是有几个真心想帮忙的,只不过苏青鸾也看得出来,绝大多数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架秧子的。 苏青鸾也不点头,也不摇头,只笑眯眯地道:“承街坊们如此抬爱,我们家一定把这下水摊好好经营下去!” 那稀里哗啦吃完那点儿下水汤的小哥解了燃眉之“馋”,才想起来自己那猴急的模样实在不像话,嘿嘿嘿傻笑着付了钱,却被苏广福推回去了:“就那么一口卤汤,不值当三文钱。” “那也不能白吃白喝啊!”那小哥说着,到底搁下了一文钱,“大家都是平头百姓,赚点钱不容易的。” 说着,擦擦嘴满意地走了。 杨氏笑着感叹:“还是实诚的人多呢!”又扭头盯了一眼苏青鸾,“你这丫头,不是说给弟弟妹妹买纸笔去了?怎的这么晚才回来,我还以为你被熊瞎子叼了去!” 当然,最后一句话是玩笑话。只不过,苏青鸾这一趟“买东西”委实是有些太久了。 “许老爷子说让我稍等一刻,最迟未时之前,他让伙计把我要的东西仔细包好送过来,叫我不用担心。” 毕竟除了习字的宣纸,苏青鸾还买了笔洗和砚台,并有另外几样瓷器做的易碎品,这年月没有什么减震泡沫塑料,包装上还真得费一番心思。 杨氏瞄了一眼苏青鸾,好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但是看看周围人来人往,到底忍下了。 等到约莫差一刻便未时的时候,弄墨轩和伙计果然把用干草和芦苇打包得妥当的文具送来了。 等到一家三口收了摊,从县城出来,走在了回村的乡间小路上,周遭没有旁人,杨氏终于开口了。 “所以你刚才是选笔墨纸砚才耽搁这么久?”杨氏抬头看看日头,“我粗粗算了一下,来去都快要一个时辰了吧?” 其实苏青鸾并不想让杨氏和苏广福担心,有心想要瞒下来方才半路上遭了贼的事儿。 无奈鬼扯一下耽误这么长时间容易,但架不住一路上碰到那么多目击者,这街坊邻居互相买个零碎儿的,都借机唠两句家常,保不齐就从谁那里漏了口风。 既然反正都瞒不住,干脆就敞开天窗说亮话,苏青鸾把自己遇到小贼的事情说了一遍。 当然,着重讲了讲有人出手相救,而含糊了那贼人狡猾的细节。 “总之,我什么事儿都没有!”苏青鸾摊开自己的双手,“阿爹阿娘您二位别担心了吧!” “可有给那助手相助的义士谢礼?”由于模糊了细节,苏青鸾只捡了事情的主要脉络,并没有特意强调柳芸娘的性别,所以苏广福下意识还以为出手相救的是什么江湖游侠儿。 苏青鸾笑道点点头:“不过那可是一位小娘子呢!” “哟,可是稀奇!”杨氏惊讶道,“莫不是哪一家镖局武馆家的女儿?” 苏青鸾心说:阿娘,您还真猜得八九不离十——那柳家当家的同那“炊饼西施”,之前可是做功夫杂耍的,也算是“武馆中人”吧。 但是她却没有同娘亲细说——因为她也不确定,柳芸娘到底会不会答应来帮她做伙计,毕竟她还要照顾卧床不能起身的父亲,而且家人也未必愿意她来做这辛苦的活计。 考虑到这一点,苏青鸾心中还是有点打鼓。 且说苏玄鹤和苏雪雁两个小家伙以为没了“文具”,可以多放松几天,没想到苏青鸾这个阿姐行动迅速,转天便把所需文具一应买了回来,两个人都有点垂头丧气的,看得苏青鸾直乐呵。 转眼间便到了第二天,苏青鸾虽然还是满脸笑容张罗生意,暗地里却一直留心柳芸娘或者席娘子有没有朝这边走来。 等到这日的下水又卖得见了底,一家人准备收摊,苏青鸾也觉得今天那娘俩应该是都不会来了的时候,柳芸娘那瘦削的身影竟然出现在下水摊旁边! 杨氏同苏广福并不认得柳芸娘,只以为她也是来买下水汤的,杨氏便笑呵呵地指了指那锅底:“小娘子,可是不巧,今儿个的下水都卖完了,明儿个您请早吧!” 柳芸娘摇摇头:“我不吃下水汤。”随即看向苏青鸾,“青鸾,你看我成么?” 188新的帮手 苏青鸾看向一脸严肃认真的柳芸娘:“你是说……?” “之前你不是说想要雇新的帮手么?你看我成不?” 柳芸娘极力让自己保持镇静,但是心中还是很紧张。其实同她心里一样紧张的还有对面卖炊饼的席娘子。 昨晚芸娘同她还有当家的柳生说出要寻个活计补贴家用的时候,她和柳生两人都是不赞同的。 自从柳生摔伤瘫痪在床,席娘子出门赚钱养家,家里的所有家务和照顾柳生的工作全压在芸娘一个人的肩膀上。 即便最近个把月,柳生能从床上坐起来,自理用饭,也能帮忙择菜或者缝缝补补,比起最开始连上半身都不太能动的样子好了太多,但是总归离不得人的照顾。 不过两口子倒不完全因为柳生离不得人,而是现在这些活计,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小娘子已经是十分辛苦的事情,若再去做什么活计,两人都担心唯一的女儿被繁重的劳作压垮了身子。 然而柳芸娘却想得很明白:“阿爹阿娘,回春堂那里咱们是断然不能停下治疗的,眼见着爹爹就一天天好起来了!爹爹更不可以自暴自弃啊!” 柳生自己何尝不想早日重新站起来呢?哪怕不能如同往常一般杂耍卖艺,至少可以下地活动,做些轻便的手艺活,而不是如同现在这般仿佛一个废人,还要女儿和自己的婆娘照顾! 见柳生又恨恨地锤了锤自己的腿,席娘子连忙道:“芸娘你且放心,阿娘怎样都断不会弃了回春堂的方子的!” “可是咱们家连该借的亲戚不是都接了一遍么?”芸娘自从爹爹病倒,迅速长大了,可不是之前随便糊弄两句就能被哄骗过去的小女孩了,“就这么下去,就算娘亲辛苦支撑,爹爹的治疗也不知道能持续多久。” 更何况,按照目前柳生的回复速度,先不说能不能恢复到最开始能够自由活动的程度,即便可以,那这个治疗的时间长度也是不可预测的。 “现在我只要准备好阿爹的吃食和换洗好被褥,至少可以出去一两个时辰,”芸娘很冷静地分析,“我看中的那家看上去是通情达理的人家,一定会有所通融的!” 原本席娘子还想说柳芸娘天真,但是听到女儿形容那位“少东家”的情况,却越来越耳熟。待到知道是苏青鸾一家,她的心反而放下大半——苏家三口她相处下来,的确是值得结交的。 而柳生虽然心疼闺女,到底也明白,自己快点好起来才是根本上解决家中生计难题的关键,于是只叹口气:“偏偏要辛苦我闺女了。” 明明自己才是父亲,却让女儿出门为自己奔波。 于是在柳生和席娘子都点头的情况下,柳芸娘才来找苏青鸾。 苏青鸾朝自家爹娘介绍道:“这位是柳芸娘,说要来给咱家的下水摊帮工的!” 见苏广福同杨氏看向自己,柳芸娘上前一步,落落大方地介绍自己:“我是席娘子的女儿,今年同青鸾一般十三了。” 芸娘毕竟是女孩,苏广福知道自己一个大男人不适合开口,就低头把目光扭到另外一边,收拾摊子。 杨氏上前一步打量着芸娘:“不愧是席娘子的闺女,透着那么一股精气神儿!”又抽了抽对面忙着买炊饼的席娘子,“做下水汤可不是什么轻巧活计,更何况,你怎的不帮着席娘子张罗炊饼摊呢?” 杨氏这话问得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恶意,单纯有些好奇。 而芸娘也十分坦率:“阿娘这些炊饼足够卖上一整日,何况偶尔还会剩下几张,再去帮忙也不会多赚几个钱的。” 见她这么坦率,苏家三口倒是没有什么不愉快的感觉——大家都很忙,打开天窗说亮话,哪怕是丑话说在前呢?也不比那些弯弯绕绕藏着心眼,出其不意坑你一把的猪队友要好吗? 杨氏也隐约听说过席娘子家中的难处,很心疼这个同自家女儿同龄的姑娘。于是便想要拍板儿把柳芸娘定下来。 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的潜移默化,苏家现在有什么比较重要的决定,最终拍板拿主意的第一人选通常是苏青鸾,若遇到她不擅长的地方,才要轮到苏广福或者杨氏拍板。 于是杨氏就看向苏青鸾,看自家女儿是个什么成算。 苏青鸾倒是没答应,但是也没有否决,只说道:“今儿个可是敲了,我们刚刚收摊,就是要去屠户那边收下水,芸娘要不要同我一起来看一看——那下水味道甚是难闻,怕不是寻常人能够忍受的。” 她自己上辈子什么稀奇古怪的食材都见过,自然不在话下。但是柳芸娘到底只有十三岁,她想要让对方看看真实要面对的“工作环境”再做决断,若是受不了,没签合约的情况下,柳芸娘也没有什么责任。 而柳芸娘这边却是心中苦笑:自从阿爹瘫在床上之后,她天天都要照顾阿爹起居。虽然最开始阿娘都是把爹爹伺候干净才去出摊子,但时间长了,就有各种的意外情况出现。 柳生最开始整个身体都是基本上没有什么知觉,自然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有生理需求,每每弄得床褥一团狼藉。 她哭过,抱怨过,但是看着辛苦支撑的娘亲,又看着满脸愧疚的父亲,还是默默接过来照顾父亲的活计。 如今不过是区区牲畜的下水而已,又有什么可怕可嫌弃的呢? 然而芸娘还是低估了下水这样一种“自然生化武器”的厉害——尤其是大量堆成山一样的下水摆放在面前,很多还随着血水缓缓下流,柳芸娘还是感觉自己的发顶有些麻。 如果苏青鸾知道她此刻的感受,一定会送她一个十分贴切的四字形容词——头皮炸了。 “如何……还能接受吗?”等到芸娘将那种强烈反胃的感觉压下去,苏青鸾问道,“你可是每天都要和这些脏污打交道的。” 柳芸娘那偏黑的肤色在强烈的不适感作用之下,都有些发白,但是她还是点点头,语气十分坚定:“青鸾,这活儿我干。” 189刀工如何 就这样,柳芸娘同苏青鸾签了雇佣合同。 考虑到柳芸娘其实还要照顾自己的父亲,最好不长时间离开,苏青鸾想了一想,同柳芸娘商量:“芸娘,你经常下厨么?” 柳芸娘点点头:“爹爹受伤之后,阿娘去赚钱养家,家中的餐食都是我做。便是以前,我也会帮忙。” “那你的刀工怎么样?” “刀工?”柳芸娘有些疑惑,“平素也不讲究什么刀工,只要把菜切了就好……”寻常人家,很多能吃饱就是谢天谢地,哪里有什么额外的精力再追求什么“刀工”呢? 苏青鸾却摇摇头:“这下水汤若是想要美味,卤制的火候适宜也十分重要呢。”她指了指那些肠子肚子心肝脾肺,“这些下水厚薄质地各不相同,需要尽量将它们切成粗细一致大小相当。” 见柳芸娘面露疑惑,苏青鸾解释道:“卤汤入味太淡则不能去除腥膻,太浓味道则沙口,让人难以下咽,只有每一块下水吸收卤汁的速度相当,才能一锅汤汁中每一块的下水味道相当,而不是一口齁得要命,下一口又没有滋味。” 柳芸娘这才点点头:“青鸾你放心,我知道了。” 屠宰场都自备菜墩子和切刀,因为经常会有客人不是要一整只的牲畜——尤其是羊、猪、大鹅这种,很多情况都是要一部分。 苏青鸾这段时间同这些屠宰场的屠户们都混得熟了——甚至有很多都是下水摊上的常客,见了面就打趣苏青鸾,什么时候能多做一些下水,让他们敞开肚皮吃个痛快。 苏青鸾聊了几句天,拿过刀来在菜墩子——也就是用树干做的切菜板——给柳芸娘示范了一下不同种类动物的不同下水需要切多大,并用手上比画每一样下水的大小厚薄。 “最开始记的时候可能有些混乱,时间长了就好了。”苏青鸾想了想,“你若是实在记不起来,写下来放在一边便于查看也可以。” “我……可我不太会写字……”芸娘嗫嚅道。 苏青鸾一愣:她经常都是在琢磨怎么能让弟弟和妹妹能够多读一些书,几乎忘记了,在这个时代,所谓的“基础教育”完全没有普及,绝大多数的普通百姓,都是目不识丁。 她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办法将这个时代的情况扭转过来,只点点头:“既然这样,那你慢慢学,慢慢记。”一样活计总得有时间,才能慢慢上手。 她口中说着,手上却把一块洗好的猪肺子切开。芸娘只感觉眼前的小娘子似乎也没有怎样丈量每一刀的尺寸,但是苏青鸾“咚咚咚”几刀下去,那下水便仿佛是从模子里扣出来的一般,高矮长宽,胖瘦厚薄都是如出一辙。 如此高妙的刀工,让芸娘看得几乎有些呆愣了。 一旁的屠户见她这般傻样子,打趣道:“第一次见这架势吧?” 见柳芸娘仍旧嘴巴微微长大,一瞬不瞬盯着苏青鸾,也没有什么反应,那屠户也不恼怒,只笑道:“这般红案功夫,小丫头你可是要且学着呢!” 就算屠户并非擅长厨艺,也多少听说过刀工到如此地步,可谓随心所欲,是多么难得。 苏青鸾剁完一块猪肺子,抬头一看,柳芸娘竟然盯着自己愣愣的仿佛是被夺魂了。苏青鸾略一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出言安抚道:“你莫要太把我这些许本事当回事——但凡常年入厨房想要训练刀工,要不了三五个月,你就能把这刀工学得七七八八。” 她没有藏着自己的本事不让看的习惯,不过那句话的确是安慰芸娘的成分更多——若是刀工三五个月就能完全出师,那估计很多酒楼就不发愁大厨能不能留下来了。 不过苏青鸾的话也不完全是胡扯——学厨艺若是全神贯注三五个月,的确能够把刀工学个七七八八,但是“八”之后若再想要进一步,可就是每一点进步都难上加难了。 不过这其中细微之处不必同芸娘说得太过仔细——归根结底,这处理下水的活计只需要耐得住性子,慢慢把下水切成固定大小,并不需要太过高妙的刀工,所以从某种意义来说,苏青鸾完全没有担心柳芸娘“刀工不够用”的必要。 于是就这样,柳芸娘的合同完全就是“多劳多得”——她处理干净多少下水,苏家就按照固定比例支付给她多少酬劳。 谈好每处理十斤能够获得的报酬,芸娘很高兴地心想:若是自己好好工作,至少能够把阿爹的医药费赚出来! 于是从这一天开始,苏青鸾就逐渐地同屠宰场还有芸娘形成了一种新的三方合作方式—— 屠户在每天早晨准备好各种下水,等到开市鼓响过,苏家三口进城,芸娘等着苏青鸾带她去各种下水摊“扫货”,挑选新鲜的下水,而苏广福两口子则同女儿分别,去摆摊卖下水汤; 挑选新鲜下水完毕,苏青鸾回去同爹娘出摊子,此时的芸娘则拿着下水回到自己同爹娘一起住那小破屋里,先彻底清理下水,又把它们按照不同的要求切开大小厚薄不一的小块; 等到苏家收摊之前,芸娘把已经处理好的小块下水收集好,再度给苏青鸾,由苏青鸾过称称重,按照重量来计算当日芸娘能获得多少报酬。 这样下来,虽然来回折腾一些,但是能够在多一份生计入项,还能就近方便照顾家里卧病在床的父亲,可谓一举两得。 最开始,芸娘不能熟练掌握切工,每天才能切个二三斤符合要求的下水。 不过她性格认真,又肯吃苦,每天都抓紧一切时间切下水,还利用下厨的机会磨炼刀工,所以没过多久,她这半天下来就能切十几二十几斤的下水了! 许芸娘看着每日都能及时到手的铜板,十分高兴。 而这件事带来了一个让苏青鸾还有柳家一家都十分惊诧的意外效果:瘫在床上的柳生自从生病以来,一直很丧气很自责。 但是看着女儿每日切下水,柳生为了分担家务,硬是撑着上半身,也学着帮女儿处理这些下水。 由于每天都努力工作,勤于锻炼,反而更加促进了柳生下肢的恢复程度,可谓是歪打正着了。 190磨合期 苏青鸾还不知道自己想要双赢的这个举动未来能带来多少出乎预料的连锁反应,她盯着柳芸娘第一天的“工作成果”,露出了一个类似牙疼的表情。 柳芸娘原本是比苏青鸾的个头要稍微高出一个脑袋尖儿的,再加上她身形瘦削做什么都风风火火,因此很是有一股小树苗似的挺拔利落劲儿。 不过现在,“小树苗”的叶子有点蔫头耷拉脑的趋势,柳芸娘也知道自己这切地有些歪七扭八,很是拿不出手。 “要不……要不今日的工钱我先不要了……等我把刀工练好……” “光是练习也没用,”苏青鸾摇摇头,见柳芸娘脸色变了,她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歧义,连忙解释道,“芸娘你莫要担心,这也不全是你的错,是我疏忽了。” 她自己用的是许克宽老爷子给的那把刀,而且为防万一,又去铁匠铺子那边打造了两把备用。 而寻常人家用的刀具,大多数还是青铜刀,最多是生铁刀,很少有如同苏青鸾这般专门用锻铁菜刀的——或者说,他们想用,也用不起。 而柳芸娘家中十分拮据贫困,即便是最常见的青铜刀,也是锈迹斑驳的这种刀平素切一切野菜这种比较柔软而脆嫩的食材还算够用,但是若切有厚度而且柔韧的下水,甚至一些十分难搞定的筋膜,就捉襟见肘了。 所以即便柳芸娘十分努力,这第一天“交工”的下水也是歪七扭八,豁牙漏齿,看上去画风十分……写意。 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苏青鸾轻轻把柳芸娘恨不得把衣角扣碎的手握住,拍了拍表示安抚:“放心,大家都有这么个过程,你又不是学不会,我不会因为这一点事情就辞退你的。” 柳芸娘听苏青鸾如此保证,微微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更加愧疚了:“少东家如此宽厚,我却把活计办砸了,白白浪费这么多下水。” “倒也不会浪费,”苏青鸾笑眯眯摇头,“只不过初加工的时候需要费些功夫分批次罢了,倒是你这干活的家伙事,需要换一下了。” 转身把那些下水交给爹娘,苏青鸾让他们二人先行一步,自己则带着柳芸娘去了铁匠铺子。 最开始,柳芸娘不知道此去的目的地,还乖乖跟着。可当苏青鸾说要去铁匠铺子,她连连后退:“不成不成!那铺子里面随便一个物件儿,少说都要十几吊钱,哪里是我家能买得起的?” 苏青鸾见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失笑道:“我又不用你花钱,你怕什么?” “那就更不成了!”柳芸娘把脑袋晃成了一个拨浪鼓,“我这活计干砸了,少东家您不但不罚我工钱,还给我买东西,那怎么成?” “不是给你买的,算是借你的!”苏青鸾把柳芸娘硬拉进铁匠铺子,让她选了一把趁手的锻铁菜刀,解释道,“青铜刀不够锋利,切下水这样有韧性的食材会很费力,而且铁锈……” 苏青鸾略思考了一下。她知道“铁锈有害,最好不要食用”这种话对于柳芸娘来说是难以理解的,只能换个说法:“铁锈若是落入汤里,影响口感,客人喝着汤有铁锈味,下次就不来买了。” 从铁匠铺回程的一路上,苏青鸾向柳芸娘耐心地说明了切菜如何用力切菜更省体力,又略讲了讲锻铁刀如何养护,如何磨刀: “每次你觉得刀锋钝了,若是没有磨刀石,便用盐水泡一泡那刀锋,再来回用盘底刮擦,就像这样,”苏青鸾比画了几下,“咱们那盘子碗都是粗瓷的,也能当磨刀石了。” 柳芸娘就像是一个三好学生一样,乌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苏青鸾的动作,将她的话一点点记在心里,然后用力点头:“少东家您放心,我都记得的。那这把刀……” “说了先借给你,”苏青鸾眨眨眼,“你要好好保存,若是将来你不在我家这里帮工,要再还给我。” 当然,这句话苏青鸾只是说说而已,她知道如果自己不这么说,按照柳芸娘那个较真的性子,是断然不会接受这一把菜刀的。 果然,听说只是把刀“借”自己,柳芸娘明显松了一口气,随后郑重点头:“少东家您放心,这么珍贵的物件儿交给我,我一定好好使用,好好看管,绝不丢失,否则天——” “诶诶诶,别瞎说话!” 苏青鸾连忙去捂柳芸娘的嘴——自从她穿越以来,虽然还是觉得大多数的神婆神棍之类定然是少不得招摇撞骗,但是对于冥冥之中的“天意”“命数”之类,却有了一那么一点儿敬畏,更何况古代人发誓那很多都是诚心的——毕竟他们真的信这个啊! 这是为了一把菜刀就立重誓……是不是夸张了点儿? 苏青鸾却是忘了,她现在的家底来看,一把锻铁菜刀可能已经算不得伤筋动骨的巨款,但是对于柳芸娘来讲,这一把刀价值十余两银子,是她不知道要做多久的活计能买得起的! 苏青鸾给自己的“员工”添置的趁手的装备之后,没有想到柳芸娘是用什么诚惶诚恐的心态把这菜刀小心翼翼带回家去的。 而这把菜刀却让卧病在床的柳生差点“垂死病中惊坐起”了:“丫头啊!”因为整日卧床面色有些暗沉的汉子被吓得霎时间脸色白了三分,“你、你这分明是拿了一把锻铁刀?!” 芸娘还在回想着苏青鸾方才教给她那些怎样使用、养护菜刀的方法,因而有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是啊,是铁刀。” 不曾想,她这种神思不属的样子,反而让柳生这个当爹的更加不安,一瞬间脸上的表情仿佛走马灯一般变换不停。 柳芸娘把今天新拿来的下水和菜刀一起放好,准备去开始干活,才发现自家阿爹深色莫名的盯着自己。 片刻之后,柳生迟疑道:“闺女,你……莫不是做了什么打家劫舍这样伤天理的事情了吧?” 柳芸娘:……?? 191肉买多了 柳芸娘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向自己亲爹解释明白那把刀是怎么来的。 柳生听完整件事的过程,不由得感叹:“咱家可是遇到了贵人,这么厚道的东家可不多见,闺女你可要仔细干活啊!” 柳生行走江湖,讲究的就是一个“有仇定不宽恕,有恩涌泉相报”的思想,席娘子同样行走江湖,践行的也是这一套行事准则。而柳芸娘身为他们两人的女儿,自然也是爱憎分明的性子。 见阿爹这么嘱咐,她立刻点点头:“我晓得,阿爹你先躺着,我先去把这下水洗干净。” “诶,去吧,干活仔细些!”柳生笑着摆摆手,自己则低头穿针引线,开始给家人缝补有些破旧的衣物——他虽然现在能起身,到底离不开床,能做的事情少之又少。 好在柳生不是那种头脑古板死钻牛角尖的性子,也不认为男人拿不得针线,于是像缝缝补补这般力所能及的事情,他能做也是尽量去做。 补完一个小口子,柳生满意地点点头:他这针线手艺,倒是愈发利落了。 却说苏青鸾,回到家以后发现空气不太对劲——太安静了。 莫说沉默寡言的苏广福,就是一向闹腾的苏玄鹤和苏雪雁这两个小家伙,也有那么一点儿噤若寒蝉的意思。 苏青鸾把两个小家伙拉到自己的房间,悄声问:“怎么了?你们俩怎么都变乖了?” “阿姐,我们一直都很乖的!”小丫头不高兴地努努嘴。 而苏玄鹤则用眼神瞥了一眼阿爹和阿娘所在主屋的位置:“阿娘同阿爹生气呢。” 自从上了学堂,许是有先生教,苏玄鹤比起之前的皮猴子稍微稳重了一点,这样不顽皮的时候,倒有几分小男子汉的架势。 苏青鸾细问之下,才知道一向好脾气的杨氏为什么同苏广福生气。 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现下正是秋高气爽的日子,有句俗话叫“贴秋膘”,每家或多或少都吃点猪肉。杨氏想着今天苏青鸾这个主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于是干脆做一点简单的猪肉丸子汤作为晡食。 因着有人要先回来给炉子生火,于是苏广福就去买猪肉和菠薐菜,而杨氏则回来先把炉灶烧好,顺便把饽饽蒸上。 结果苏广福由于很少单独逛集市,更缺乏砍价这一高深菜市场技能的磨炼,被杀猪的屠户三五句捧得多买了许多猪肉,莫说是一顿猪肉丸子汤,恐怕按照买回来的肉,苏家这半个月顿顿都离不开猪肉了。 虽然这猪肉的价格的确是比平素要便宜一些,但是总量也太多了。杨氏便是因为自家当家的买东西是有多少钱花多少钱,属于傻媳妇煮面——没数。 而苏广福被杨氏一顿数落之后,才觉察到自己原本并不想买这许多猪肉,完全是被店家的各种花言巧语说动,上当了。 不过杨氏最生气的理由还不是这个,而是因为即便“价格便宜”,猪肉相比萝卜这样的寻常菜蔬也是贵了很多。 现在虽然入了秋,天气渐凉,毕竟不是可以滴水成冰的隆冬腊月,不能利用天气长时间保存多出来的许多猪肉。 关于这个食物长时间保存的问题,苏青鸾之前也好奇过,既然冬日食物短缺到已经能够让人“冻饿而死”的地步,为什么不用大量的调料腌渍肉类和蔬菜,制成各式各样的咸菜和腌肉度过冬天呢? 后来苏青鸾弄明白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太穷了。 无论是盐巴或者香辛料,都要用钱购买。 平素大家有点钱,先去买果腹的食物或者御寒的衣服,哪里还有闲钱去买大量调料这样“非生存必须奢侈品”呢? 更何况,就算腌制腊肉咸肉的技术并不是什么特别难以掌握的技艺,但再怎样简单的事情,如果缺少实践操作,也不会立刻变得十分擅长。 便如此时此刻的杨氏,并非不知道在肉类里面加入盐巴或者其他调料或者香辛料,可以大大延长肉类保存的时间。 但是由于在以前,苏家甚至连调料的持续供应都十分有问题,自然不可能用它们做“腌肉”“咸肉”这样的“奢侈品”,杨氏不知道怎样有效保存过多的食材,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变质,也就很难不着急不生气了。 得知事情的始末,苏青鸾想到自己最终想要达成的成果,不由得微微叹了一口气:自家这样完全不用为吃食担心的人家尚且对保存食物的技术一知半解,何况更多连“腌肉”“咸肉”估计只是听说,甚至没见过没吃过的普通百姓呢? 苏青鸾了解了整个来龙去脉,反而不着急了,笑眯眯朝着灶房走去。 灶房中,由于今天要做的猪肉丸子汤还是要做的,于是杨氏仿佛泄愤一般正狠命地在用“双刀流”剁肉馅。 那眼冒凶光杀气腾腾的架势,让苏青鸾迈入灶房的脚步稍微顿了一下:她毕竟是亲闺女,不会被杀人灭口吧…… 好在杨氏的火气是冲着苏广福一个人去的,当发现进来的人是自家大女儿的时候,她立刻收敛了面容上的冷意,慈爱地微笑道:“回来了?” “回来啦!” “阿娘在多猪肉馅呢,大丫你快去屋子里歇歇,待会儿准备吃饭就好。”杨氏见女儿走得匆忙,额上都是一层细密的汗珠,不由得心疼地挥手赶人,“进屋擦擦汗,喝口水,别着凉受了风寒。” “哪里能休息呢,”苏青鸾笑着摇摇头,“之前芸娘交给我那些切得歪七扭八的下水,我要再处理一下,不然一锅下水出来,咸的淡的什么样都有,就不能吃了。” “更何况……”苏青鸾小心翼翼看向自家娘亲,“我看到外面那么多的猪肉,还要尽快处理好,不然虽然现在已经入秋,正午前后仍旧阳光很足,那肉怕是要坏了,便可惜了。” “哼,提起这事儿我就来气!”杨氏一个怒气上涌,把两手的刀“咚”“咚”两下甩在菜墩子上面,刀尖立刻没入树干做的菜墩子里一截,看得苏青鸾背后汗毛倒竖,“这么多肉,怎样保存才好啊!” 192腌肉 苏青鸾乖觉地从屋子里倒了一杯热水递给杨氏,满脸狗腿状赔笑:“阿娘,您喝点儿水顺顺气,因为这点儿小事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再说阿爹他又不是故意的……” “这不是糟践东西么?”杨氏叹口气,到底还是接过了苏青鸾递过来那杯热水,仰头“咕咚”一口喝了,叹气,“咱家是比往些年岁过得富裕了,但也不能这般浪费吃食,要遭天打雷劈的!” “对对,阿娘说得对!”苏青鸾点头如捣蒜地附和,十分殷勤地接过杨氏手中的茶杯,“那现在肉也是买了,咱这也无凭无据,不是人家卖家缺斤少两,咱也不能退货不是?” “可不是么?只能趁着还算新鲜快些吃了,剩下吃不掉的用盐腌一下,不过再怎么加盐到最后也免不了变臭。”杨氏说着,眼中已经开始浮现惋惜的神色。 苏青鸾拍拍自己的胸脯:“阿娘莫要担心,有女儿在这儿,这肉坏不了!” “你又有法子了?”虽然还同丈夫生着气,杨氏看大女儿那样信誓旦旦,忍不住笑道。 “阿娘您且放心吧!”苏青鸾眨眨眼,转身出了灶房,转去主屋找苏广福。 主屋没有人,苏青鸾屋前屋后找了一圈儿,结果发现她爹一个人蹲在后院菜园子旁边,一声不响地弄那个爬藤的架子。 挺壮实一个汉子,就那么团吧团吧蹲在那儿,看着背影竟然很是有些孤单可怜的意思。 苏青鸾蹑手蹑脚靠近苏广福背后,突然拍了一下自家老爹的后背:“阿爹!” “恩。”苏广福连眼皮都没有多抬一下,手上摆弄架子的动作也没有丝毫晃动,很显然是没有被大女儿这小小的恶作剧吓到。 “阿爹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恶作剧落空,苏青鸾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失落:难道自家阿爹做活计的时候,背后都生了一双眼睛么? “你那脚步声,八百里外都能听到。”顿了顿,苏广福放低了嗓音,带着不那么明显的小心翼翼的味道,“你娘……她还在生气么?” “恩,很是生气,”苏青鸾双手比画了一下杨氏方才“双刀流”剁肉馅堪称大刀阔斧的架势,“只不过阿娘把怒气全都发泄到肉馅儿上面了。” 苏青鸾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的错觉,她觉得自己在形容阿娘剁肉馅状态的时候,阿爹的背影微不可见地哆嗦了一下。 是她花眼了吗? 半晌,苏广福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低声嘟囔着:“你娘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生气了。” 苏青鸾回想了一下,自从她穿越以来,似乎的确没有看到杨氏同苏广福生气过。于是她有些好奇:“阿爹,阿娘上一次同你生气是什么时候啊?” “……”苏广福没有答话,但是却十分欲盖弥彰地把目光又向下低了低。 哦豁,苏青鸾了然:看来无论上一次阿娘生阿爹气的原因是什么,估计犯错的还是爹爹呢。 于是苏青鸾决定伸出一下援手:“阿爹,想不想让阿娘尽快消气?” 苏广福闻言扭头看了过来:“你这丫头又打什么鬼主意呢?” “诶,怎么能是‘鬼主意’呢?”苏青鸾一听这话可不高兴了,“我可是在帮阿爹诶?” 苏广福上下打量苏青鸾好几眼,轻嗤了一声:“怕不是要我出什么力气吧?” 苏青鸾:……哦豁,被看穿了。 苏广福一见自家大女儿那个表情,就知道自己猜中了,不由得无奈摇头:虽然这大女儿古灵精怪的,但是心思就那么摆在脸上,还在这儿跟他玩儿什么深沉呢? 既然如此,苏青鸾立刻停止了拉虎皮扯大旗的行为,脸上堆了十分狗腿的笑容,给苏广福按摩肩膀:“阿爹,您也忙活半天了,是不是该歇一歇了?不然容易累到,我可是要心疼啊。” 苏广福眼皮一翻:“看来是不仅仅要我出力气,还要有别的要求啊。”这么说着,他也把手上的活计放下了,转过身来,“说罢,想你这丫头又打的什么主意?” 苏青鸾吐了吐舌头,小声道:“就是那个……爹爹之前捧回来那一坛烧刀子……” 苏广福一挑眉:“好哇,那坛烧刀子,我还想冬日泡药酒,你这小丫头先惦记上了!” “阿爹,您先别惦记冬天的药酒了,”苏青鸾目光朝着灶房的方向瞥了一眼,“您要是不赶快哄好阿娘,冬天的药酒就没指望了!” 苏广福:…… 片刻之后,苏青鸾心满意足地捧着那坛烧刀子,揭开来一闻,霎时间高浓度的酒香扑面而来,冲得她双眼甚至有些热辣辣的痛。 这么强烈的挥发性,一看就是那种一杯倒的高浓度烈性酒! 苏青鸾觉得只是在酒坛旁边闻一闻,就有些头昏眼花了。她连忙把酒坛子封好,转身去查看那些买回来的猪肉。 灶房中,杨氏大概已经把火气通过剁肉馅发泄得差不多了,此时此刻动作也逐渐恢复往常的节奏。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杨氏一回头,看到大女儿围着那些买回来的猪肉,这边摸摸,那边戳戳。 杨氏不由得失笑:“那猪肉又怎的惹到你了?怎的和它们过不去。”她偷眼看着,大女儿这么翻看猪肉,已经有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了。 苏青鸾又拿起一块猪后颈肉:“阿娘,阿爹虽然买猪肉是没有数,这猪肉倒是很新鲜,也没有掺水。” 杨氏闻言失笑:“咱们都是庄稼人,整日同这些粮食牲畜为伍。就算咱家没有养猪,左邻右舍养猪的还少么?你阿爹又不是那城里面的少爷小姐,怎么会看不出猪肉有没有掺水?” 苏青鸾心说是她忘了,苏广福同那些从小在城市长大,只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的人可不一样啊! 想到这儿,她扭头对杨氏说道:“阿娘,咱们把这多余的猪肉腌起来吧?” “腌起来?加上盐?”杨氏挑眉,随即摇头,“不成不成,我不是没试过加盐,但是到最后那肉不知为何,总是有股腐臭味,吃了就会腹泻不止,也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193正确的步骤 其实花溪村这里是整个晟朝地理位置比较靠北的,所以每年还有三四个月落雪的寒冬。 若是往南一些,冬日几乎都看不到雪的影子。 甚至按照别人口中的讲述,苏青鸾觉得这个寒冷的程度基本上可以对标上辈子山海关附近一年四季的温度了。 所以她有些不明白,在如此凉爽的气候,且又舍得用盐的情况之下,腌渍咸肉怎么会臭了呢? 果然是因为先前的食盐品质不过关,杂质太多么? 然而待到杨氏说完,苏青鸾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阿娘,既然咱们好容易选了不掺水的猪肉,为何又把猪肉泡在水里啊?”苏青鸾苦笑道,“这样会让肉质腐烂啊。” “可是如果不泡水,里面的血水怎么办?” 苏青鸾看了看手头上的猪肉:“虽然没有那么肥,但是同五花肉也差不太多了。”她抬头看向杨氏,“阿娘且放心,我自然有办法。” 说着拿出刀,将买回来多余的猪肉按照纹理和区域切割成几大块,又把从苏广福那里得来的烧刀子捧了过来。 杨氏等着那一坛酒:“这不是你爹最宝贝的那一坛烧刀子?” 苏青鸾笑眯眯地看向自家娘亲:“我同阿爹说,若把这坛酒给我用,您就不气他了,阿爹就把这坛酒给我了。” 杨氏听了这话一愣,嘴角仿佛是有向上的趋势,但是生生被她压住了:“现在知道怕我生气了,早前做什么去了?” 虽然嘴上还说着不饶人的话,但是声音明显低下去了,语气也不那么充满怒意了,很显然没那么大火气了。 苏青鸾心说:阿娘你就刀子嘴豆腐心吧,整个一傲娇! 当然,她是没有胆子把吐槽自家亲娘的话原封不动说出来的。 她扭头看了看正在忙活晡食的杨氏,问道:“阿娘,还要多久开饭?” “约莫不到半个时辰吧。”杨氏说着,把搅打上劲儿的肉馅放在一边,开始切菜。 苏青鸾心里盘算着时间,又问:“阿娘,旁边这灶眼您还要用多久?” “那一锅蒸饼出锅了就不用了,”杨氏转身问,“你要做那猪肉?” “我要炒料。” 苏青鸾说着,把切好的肉块放入一只大小适当的盆里,每一块都反复涂抹烧刀子,并且不停地揉搓,每一块猪肉的每一个皱褶,每一寸角落都不放过。 就这样来回把每块肉都反复揉搓数次,苏青鸾感觉自己的双手都被酒水泡得皱巴巴,脑子也被酒气熏蒸的昏昏然的时候,终于把所有的猪肉都“搓酒”完毕,苏青鸾把这些肉转移到外面的竹竿上。 这竹竿搭建的架子十分简单,不过两个并排的竹竿相隔寸许,被用麻绳固定在院子里,平素经常用来晒咸菜或者咸鱼用。 苏青鸾方才为了防止有鱼腥味,还特意用烧刀子就擦了好几遍。等到上面的酒精挥发完毕,便把之前“搓酒”过后的猪肉晾上去。 好在苏青鸾改刀后这些肉块都是呈长条状,苏青鸾不用把它们进一步穿起来,只搭在竹竿上就可以了。 被“搓酒”半天的猪肉已经消解了大半猪肉特有的腥臊臭味,散发着淡淡的酒香。 而原本放猪肉的盆里面,有很多被酒精搓出来的血水。就连晾晒猪肉的竹竿下面,很快也积攒了点点滴滴透着暗红色的“水滴”。 苏青鸾把自己那好久都没怎么用的“平底锅”拿出来,用簸箕从之前买的一大袋子盐巴里面撮出一下子,倒在平底锅中央。 霎时间,平底锅中心就隆起了一个小小的“山丘”。 另一边杨氏听到动静回头,随即被吓了一跳:“这么些盐巴?!”看上去没有十斤八斤也得至少有个六七斤! 苏青鸾点点头:“若是想要腌肉,盐巴少不了呢。” 杨氏有些心疼这么“大手大脚”用盐巴的方式,但是想着家中不缺买盐巴这些钱,又想到这钱大多数还是眼前这大女儿赚的,就觉得大女儿高兴便好——反正钱基本也是她赚的,她只要不去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怎样用这些银钱都好。 只要她开心。 这么想着,杨氏原本紧皱的眉头松散开来:“既然你有成算,娘都听你的。” 苏青鸾笑眯眯地点点头,把食盐里面又加入八角、花椒、香叶、桂皮等香料,等到那一锅蒸饼起锅,她便低头把出风口往下压了压,又抽出了两根还没怎么来得及烧的柴火,把炉灶里面的火尽可能压到最小。 然后,她开始不停地用铲子小心地翻动这些被盐巴包裹住的香料,先是把铲子慢慢地沿着底部向上翻炒盐巴。 苏青鸾翻炒的很细子,也很小心。她一直在紧盯着盐巴的状态,手上翻炒的动作也是不快不慢,很是均匀,直到盐巴的颜色逐渐从雪白慢慢变得有些发黄,便低头把通风口完全拉下来,熄灭了灶膛里面的炉火。 刚刚超值完毕的盐巴甚至比滚水还烫,苏青鸾没有联系什么铁砂掌之类神功的打算,于是乖乖把那“平底锅”就放在灶台上,动也不敢动。 苏青鸾转身又去碗面看了看阴凉处晾着的猪肉条:虽然酒精挥发的十分迅速,但是猪肉方才被揉搓的时候渗入肉内,导致肉里有血水渗出。 这样一来,猪肉反而不容易“晒干”了。 这时候,杨氏那边也把晡食准备停当,招呼苏青鸾去吃饭。 苏青鸾想着反正现在猪肉还要晾晒一会儿,于是一家人便都去院子里面纳凉用晡食去了。 大概是觉察除了杨氏的怒气消失了许多,苏玄鹤同苏雪雁两个小家伙在最初不吭声不吭气的吃饭模式之后,渐渐切换到了“叽叽喳喳”环节。 “阿姐阿姐,”苏雪雁小丫头拉着苏青鸾的袖子来回摇晃,“那些猪肉为什么要晾在院子里?不能直接吃么?” “恩……这样可以更长久的保存食物呀。”苏青鸾想了想,还是用简略的方式告诉了孩子所谓“腌肉”到底是什么。 两个小孩子听得半知半解,苏青鸾干脆买了关子,“过一阵子,你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啦!” 194搓盐 吃饭的时候,苏青鸾看向苏广福:“阿爹,待会儿帮个忙呗?” “怎么?”苏广福掀起眼皮,“顺了我一坛烧刀子不算,还想诓我别的?” 苏青鸾由于方才一直用烧刀子搓猪肉条,呼吸间吸进去不少高浓度的白酒蒸汽,所以这个时候还有些微醺,脸颊也有些发红,说话拖长音有那么点撒娇的味道:“可是剩下的半坛子我还回去了嘛~阿爹你就再帮我一次呗~” 说着想要去拉苏广福的袖口。 苏广福到底还是不习惯同儿女这般亲近,把自己袖子上属于苏青鸾的爪子拉下去:“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那么大个姑娘了,动作稳重点。”顿了顿,到底叹了一口气,“说罢,要我做什么?” 苏青鸾努努嘴,倒是不执着于拉袖子了,乖乖坐回去:“阿爹去河边弄两块大一些的石头呗,就大概这么大。”苏青鸾在面前比划了一下,“我要压住腌肉,这样可以更快入味二……嘿嘿……” 最后那笑声冒着一股子傻气。 杨氏看向苏青鸾,看着她小脸儿红扑扑的,说话也同平素的神态不甚一样,用手贴了贴大女儿的面颊,杨氏惊呼:“诶唷!有些烫啊,莫不是发热了?” “阿娘,我不是发热~”杨氏方才一直在用凉水洗菜,现在的指尖还留着几分凉意,苏青鸾觉得冰冰凉凉十分舒服,干脆把娘亲的手贴在脸上降温,“就是方才用烧刀子搓肉,搓得时间太久,被熏得有点醉了而已。” “诶呀,那你还做什么熏肉,明天再说,今天先去屋里歇着!”杨氏说着就拉着苏青鸾,不由分说把她拽进了屋子里。 “可是石头……” “知道了知道了,待会儿让你爹去河边拿,保准你明儿个醒来就看到!”说着,杨氏把苏青鸾按到被窝里。 不过苏青鸾毕竟不是真的醉酒,不过睡了小半个时辰,就醒了过来。 走进院子,杨氏正坐在夕阳的暖和色的柔光中处理明天要用的下水——考虑到柳芸娘还是个新手,他们这边的下水还是按照以前的量来处理。 听到背后的响动,杨氏转身看过来,手上的动作一顿:“诶呀,大丫你醒酒了?要不要喝水?……你阿爹带着弟弟妹妹去河边了,可能还要一会儿才回来呢。” 苏青鸾闻言摇摇头:“阿娘别担心,我已经醒酒了。” 见杨氏在处理下水,苏青鸾想去帮忙,杨氏摆摆手:“你去歇着吧,阿娘来就行。” “那我去看看那猪肉条怎样了。”苏青鸾转身去了灶房外面晾猪肉条的地方。 那里的地面已经滴落很多渗出来的血水,滴滴答答落在肉下面一片,形成暗红色斑驳的痕迹,看上去有些骇人。 不过苏青鸾摸了摸猪肉的表面,看上去却十分开心。由于刚才她小睡了一会儿,让猪肉表皮完全干燥了,凑近了闻一闻,猪肉表面上的那种腥膻味也由于被白酒反复揉搓,只剩下淡淡的酒香。 苏青鸾把那几条肉拆下来,放在大盆里面,又端过来铁锅里面炒制好微微泛黄的盐巴,在“搓酒”之后,又开始给猪肉条“搓盐”。 虽然猪肉经过一段时间的晾晒,表皮已经处于略风干的状态,但是在盐巴的吸收之下,慢慢又有水分渗出,使得表皮上面粘上了更多的盐巴。 苏青鸾把每一块肉条的每一面都沾满盐巴,最后还剩余好多,她也不急,干脆把剩下的盐巴整个倒入盆中,把猪肉的缝隙之间都填塞的满满的。 等到把所有缝隙填塞完毕,又把剩下的盐巴整个倒在肉条表面,把肉条整个“埋入”盐巴里面。 这时候,杨氏端着一大盆下水走进来,探头看了一下,感叹道:“这么有排场的腌肉方法,以前只在富户家看到过,想不到咱家也可以用上。” 苏青鸾听到阿娘这么一说,笑道:“会越来越好的。”希望不就的将来,全村的乡亲们都能这般“有排场的腌肉”。 思及此,苏青鸾把目光瞥向了摆放碗筷的柜子——那柜子里有两个被她小心封存的巴掌大小的瓷罐子,外表看不甚起眼,但是内里面的物什有些特别。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要好了。 院子里突然响起的嘈杂声,是苏广福带着苏玄鹤同苏雪雁回来了。 苏雪雁一进院子门就撒欢儿地朝苏青鸾这边跑来:“阿姐,阿姐!我给阿姐找到了一块特别漂亮的石头!!” 苏青鸾见妹妹一双小短腿儿倒腾的飞快,连忙出去迎她:“诶唷我说你可小心点别摔了。”话音未落,小丫头咯咯咯地笑着扑进了她的怀里。 “阿姐,我跳的是那块白色的!” “对对对,你挑的最好看!”走在后面帮着苏广福扶着扁担筐的苏玄鹤无奈地说道——自从去了周夫子那里也有一个多月,这小皮猴总算是显出了两分稳当的样子。 苏青鸾其实并不关心那石头颜色如何,但还是为了哄小丫头开心,默默她的发顶:“诶呀,我家雪雁真乖!跳的石头颜色真好看!” “阿姐喜欢么?”小丫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眨呀眨地看过来。 “喜欢,当然喜欢!”萌萌的小天使说什么都对! 这么折腾一圈儿,苏雪雁很快就累了,要去睡觉。苏玄鹤倒是还不困,不过要去背书。 而苏青鸾看着苏广福已经在河边洗涮干净的两块比自己脸盘都大的石头,很满意地点点头。 “阿娘,咱们家还有这么大的盆么?”苏青鸾指了指那个塞满了猪肉条的大盆,“或者能稍微小一点。” 杨氏想了想:“盆没有,咱家包饺子的竹盖帘有圆的,能行么?” 说着她从架子的最高处拿下来一个布袋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圆形的竹盖帘,拍了拍上面的浮灰。 苏青鸾比划了一下这竹盖帘的大小,点点头仔细地用干净的纱布把上面的浮灰都擦掉——好在由于收在布袋子里面,灰尘很少,擦擦就能用。 把盖帘放在盆中,由于正好比那盆的边缘小了两圈,那盖帘可以稳稳压在猪肉条上面。苏青鸾又把两块大石压在上面,长舒一口气:这前期工作总算完成了。 195完工 自从苏青鸾在猪肉条上面压上石块之后,她每天早晨醒来和下午回家,都要翻动一遍猪肉条,让盐巴沾得更加均匀,杀出的水分更加彻底。 而另一边,自从“鸟枪换炮”更换了更顺手的菜刀,柳芸娘对于下水的处理水平和速度立刻提高了上来,慢慢就有超过之前苏家一天处理下水总量的趋势。 而且考虑到芸娘切下水这样荤腥的刀法还不熟练,速度有着很大的进步空间,苏青鸾觉得自家的下水摊“出货量”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现在有了芸娘帮忙,苏家这边哪怕少处理一些下水,也能抵得过之前摊子上的下水供应量,甚至还有富余。 也因此,苏家这边不需要如同往日一般每天起早贪黑,总算稍微松了一口气。 考虑到柳家那边每日都紧巴巴的,苏青鸾给柳芸娘的工钱都是日结的,而且若是差不多,都给凑整。 柳芸娘自然也知道苏青鸾这样在点滴之间的照顾,她知道自己暂时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感谢,只把这照顾的心意默默记在心底,更加努力地工作。 不过柳芸娘毕竟是个才十三岁的小姑娘,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卧病的阿爹,到底有些累了。虽然因为年纪轻底子好,没生什么病,但是脸上显而易见没有之前那么有精神。 柳生看在眼里,心里又内疚,又着急。 他知道,自己只有快点好起来,才能重新接过落在女儿和妻子身上的担子。可是这瘫痪不知道猴年马月能治好,那回春堂的诊金又如流水一般哗啦啦从指尖溜走,对于他们这个小家来说实在有些艰难。 这样看着女儿忙前忙后,妻子也是早出晚归,柳生咬了咬牙,下了一个决定。 这天,苏青鸾在集市上四处逛,看看有什么新的香料的时候,看到了柳芸娘修长的背影。 苏青鸾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看,看到她正在买一把菜刀——不是锻铁菜刀,而是铜菜刀。 当然,青铜菜刀要比铁刀便宜好几倍,不过质量就没那么好了。 “芸娘?”苏青鸾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她手上的物件,“你来买菜刀么?” “少东家!”柳芸娘转身见是苏青鸾,连忙屈膝行礼。 苏青鸾可不习惯被拜来拜去,有尊长的时候那是没办法,现下这种私人场合,她是能避免就避免。 随意地摆摆手,苏青鸾笑道:“都是平头百姓,又是同龄人,还行什么礼呢?” 柳芸娘摇头:“我现在没什么能回报少东家一家的好心,只能每一次都好好行礼,每一天都好好干活了!” 苏青鸾倒是不反对柳芸娘好好干活:“你说得对,好好干活才能赚出个好生活。说起来……”她低头看看柳芸娘手中的青铜菜刀,“我之前给你那把刀坏了?” 不应该啊,那铁匠铺的刀具质量在这远近都是有口皆碑啊。 芸娘闻言,连忙摇摇头:“没有没有,少东家给的那把刀十分锋利,怎会坏呢?” “那你这是……?” “哦,这个啊。”柳芸娘笑得腼腆,“我家切菜用的刀锈得厉害,所以来买一把新的刀。” 想到这里,柳芸娘心中又是浮现一丝感叹:若不是机缘巧合之下结实了苏青鸾,又自告奋勇来帮忙,她家也不会多出许多收入,可以又富余的买新菜刀的钱了。 实则开始帮忙处理下水以来,虽然才过了半个月,但是柳芸娘从苏青鸾那里得到的工钱都快有一吊钱了,这甚至比许多做苦力的帮工做一个月还多。 也正因为报酬相对而言非常优厚,东家人又厚道,柳家一家都对苏家人十分感激。 苏青鸾不知道柳芸娘心中的百转千回,只看着那把青铜刀有一点点囧:“虽然我说那把锻铁刀是干活用的,但是你们平素做饭的时候也可以用啊!” “那怎么成?”柳芸娘一脸认真,“那铁刀本就是从少东家这里借的,若不小心用它,万一坏了可如何是好?” 苏青鸾有些哭笑不得,本想说“坏了大不了就换一个”,但是看对方那么认真的表情,到底把这句话咽回去了。 因为她估计若是那刀真的坏了,眼前这丫头可能还会想破脑袋琢磨着原价赔偿呢。 买了菜刀,因家中还有卧病在床的父亲,苏青鸾知道柳芸娘着急回去,就不再拉着她说话,两人互相道别,柳芸娘便离开了。 回到那逼仄的窄巷子中,柳芸娘扬声道:“阿爹我回来啦……阿爹?!” 柳芸娘进门一看,原本整日躺在床上的柳生,这时候竟然自己坐了起来! 原本柳生自从受伤瘫痪,除却三餐和解决大小生理问题,都是了无生趣地躺在那里。 但是每天都看到妻子和女儿为了自己忙里忙外,时间长了,柳生慢慢也生出了想要康复的心。于是今天他第一次试着在没有女儿帮助的时候,靠自己的上臂试图坐起来。 毕竟是几个月都卧病在床,柳生的力气同生病之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更何况他下半身没什么知觉,自然也就没办法借力,所以起身更加辛苦艰难。 但是他还是不想就这么一直躺下去了,于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自己坐了起来。而这一个简单的动作,竟然让他额角背后都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柳芸娘一进屋就看到这幅场景。 “阿爹,您渴了么?” 柳生摇摇头,冲女儿笑道:“你看,阿爹还不是全都废了,还能自己坐起来。” 柳芸娘愣了愣,湿润了眼眶。 这边苏青鸾回到家,再次来到灶房。 苏雪雁吧嗒吧嗒跟过来好奇道:“阿姐,这肉条已经在石头下面压了好几天了,什么时候可以拿出来啊?” 苏青鸾低头刮了一下小妹的鼻子尖:“咱们今天就可以拿出来啦!” 说着,把沾满盐巴的猪肉条拎了起来。 此时的猪肉条已经变成了比鲜红更深的暗红色,而且由于大量吸收了盐分,比最开始还要重一些,苏青鸾一个人已经不太能搬得动那盆了,于是让杨氏帮忙一起端出来,先用火烧锥子,又擦去表面上的黑炭。 最后在猪肉条的一端开口,穿过棉线,挂在灶房角落阴凉透风的地方,这腌肉总算是完工了。 196铺子可以用了 经过了几天的重石平压和大量的盐巴腌渍,那猪肉条早已经不是最开始鲜嫩的样子,反而有点硬邦邦的。而且由于严重脱水,再加上表面沾附了大量的盐巴,看上去实在和“美味”两个字不沾边。 苏玄鹤戳了戳那变得有些硬的猪肉条,略嫌弃地皱眉:“阿姐,这新鲜的猪肉特意做成这样,能好吃么?” 苏青鸾瞥了一眼那猪肉条,卖了个关子:“这几日咱们家也吃了不少猪肉,”虽然苏青鸾已经把一部分的猪肉腌咸肉了,不过还有挺多做了肉馅,“等到过几日,咱用这咸肉做饭食尝尝呢?” 虽然现在也可以尝一尝,不过由于猪肉条内部的水汽还没有充分晾晒消散,还不能达到长时间保存,苏青鸾想要趁着最近秋高气爽,吹的都是干燥凉风,让猪肉变得更加干硬。 只有这个头开好了,杨氏和苏广福才能放心接下来把大量的食材交给她来处理,作为接下来入冬几个月的冬储食材。 随着柳芸娘处理下水的技术逐渐熟练起来,苏家渐渐可以跳过前期处理下水这一步,直接把切好的下水拿过来进行卤制。 苏青鸾每次都会进行抽查进行品控,她发现柳芸娘虽然年岁不大,但做事十分细心,无论是下水的形状大小,或者处理得是否干净,她都能完成得一丝不苟,完全没有因为想要多赚钱而降低工作质量。 而席娘子,自从苏家开始雇佣柳芸娘做工之后,她就没有像以前那样特别热情拿着炊饼过来塞给苏青鸾吃,不过苏青鸾明白,对方并不是有意疏远,反而是暗中更加用心盯着自己这下水摊子附近,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出没。 这天苏青鸾正在下水摊忙得不可开交,之前那个差点被当成小贼的谢府小厮又过来了。 这一次他倒是没去那长长的队伍后面领号码牌,而是直接走过到苏青鸾面前向她行了一礼:“苏娘子。” 苏青鸾笑道:“小哥今天有事?” “有事!而且是喜事!”那小厮笑道,“我家主人那间铺子已经收拾停当了!” 这句话让苏青鸾原本微笑的表情一顿,随即惊喜道:“真的?!那真是太好了!” “当然是真的,小的怎会用如此重要之事诓骗娘子?”那小厮也显得很是高兴,“主人交代小人,您想要什么时候用那铺子便可以去,那边有专门的下人给您交接。” 苏青鸾知道他所谓的“交接”可能是指门钥匙之类还有其他杂事,于是点点头笑道:“辛苦小哥跑这一趟,请允许我改日登门向谢小少爷致谢。” 苏青鸾知道,谢子安作为铺子的东家,虽然有责任处理好积水,但是他真的肯遵守承诺把铺子免费租给自己,却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虽然苏青鸾当时用了一点小“计谋”,但是其实她自己也明白,正所谓“一力降十会”,在绝对的权利和阶级碾压之下,她哪怕小心思用得再多,如果对方硬要不承认答应过的事情,她作为一个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任何办法都没有,只能吃哑巴亏。 但是对方不仅“遵守约定”,而且苏青鸾这期间去看了几次,除却地面下沉积水的部分,谢子安甚至吩咐连上层的重新装修都做了一遍。 苏青鸾不由得感叹——真是良心店家,就冲这一点,她也要备点谢礼呢。 ……虽然这个谢礼某种意义上有些“别有用心”,不过苏青鸾觉得这样的“别有用心”对于谢子安来说可能乐见其成。 那小厮听到苏青鸾的话,笑道:“我家小主人应该很喜欢娘子的‘谢礼’。” 苏青鸾心说:是哦,把她当做甜品点菜机呢。 不过她其实也很高兴,谢子安正好是有口腹之欲,让她有了发挥的空间——正好她准备有一段时间的“秘密武器”也可以登台亮相了。 前几次是谢子安自己要见苏青鸾,苏青鸾只是听命去谢府而已。但是这一次不同,既然苏青鸾是自己想要主动去见谢子安,那么就要先写拜帖。 等待回复的时候,苏青鸾的心情宛若一个等着面试结果的社畜,偏偏今天赶上了大集,下水汤比往常卖完的快些。 回到家以后,天色还早,不到做晚饭的时间,于是她决定做点什么吃的缓解一下紧张的心情,顺便也开发一下很久不更新的“鸿福楼”菜单。 苏青鸾把比较简单容易制作,又好吃的甜品菜在脑中过了一遍,想到了用糯米做甜点——刚好家里的糯米粉和整粒的糯米都有。 纠结了片刻,她还是决定先用糯米粉和之前买来的红枣做一点桂花糯米夹心枣。 杨氏见苏青鸾在灶房中转悠,不由得好奇:“大丫,现在忙着做晚饭,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苏青鸾笑道:“阿娘,我想要吃点甜食,做点小零嘴。” “哟,难得你想要吃什么,阿娘没有你那手艺,不过至少可以给你打打下手。”杨氏说着,凑过来问:“需不需要生火?” 苏青鸾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麻烦娘亲了。”穿越以来也有三四个月,她让自己快速适应这时代各种的生活方式,使用各种在苏青鸾看来很是落后笨重的工具,不过也还是有很多工具使用的不算熟练。 比如怎样用那个风匣子把炉灶的火烧的更旺。 每次苏青鸾自己生火,不是用力过猛把好不容易烧起来的火星吹灭,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弄得浓烟四起,甚至有一次差一点把厨房点着。 作为上一辈子的厨师,这辈子差点点了厨房,这是苏青鸾没有想到的经历。 于是点灶的工作还是交给了杨氏,苏青鸾已经对这项她无论如何都把握不好的工种放弃了。 等到杨氏把炉子点起来,苏青鸾这边已经把准备好的大红枣对半切开去除枣核,又把糯米粉用热水揉成光滑不粘手的面团,切成一个一个大小适中,仿佛白胖胖迷你的小面团,夹在两个半枚大枣之间。 见苏青鸾把加了糯米面团的大枣扔进去,杨氏笑道:“就这么蒸?” 苏青鸾点点头:“出锅加一点桂花蜜就好了。”其实她柜子里那两罐子“秘密武器”也是可以浇在上面的,不过考虑到还有特殊用途,苏青鸾只能改用对她来说有些过于甜腻的桂花蜜了。 等到糯米枣蒸熟之后,苏青鸾把它们一枚一枚夹在盘子里,表面上浇上一层桂花蜜,随后苏青鸾夹起一枚枣子,递给杨氏:“阿娘,您尝尝看?” 杨氏摇摇头:“你们小孩子最喜欢吃这些甜食,留给二壮三丫他们吃吧!阿娘不愿意吃。” 其实苏青鸾明白,杨氏哪里是“不愿意吃”呢?分明是“舍不得吃”。 “阿娘,”苏青鸾语气中有很大的不赞同,“弟弟妹妹年纪还小,尤其弟弟又在换牙,吃太多甜食难免龋齿,这么多糯米枣怎能让他们由着性子吃?更何况……” 杨氏转过头来,正等着苏青鸾接下来的话,不曾想苏青鸾出其不意,把一枚已经吹凉的糯米枣迅速放入杨氏的口中。 “阿娘,这枣子你都沾嘴了,还是吃了吧。”苏青鸾笑得像一只小狐狸。 杨氏摇摇头,小心翼翼咬下了一口,然后抬头:“没有枣核?” “有枣核容易不小心把牙齿硌掉,”苏青鸾语气揶揄,“二弟这几日刚刚把新掉的牙长回来,这要是因为一枚枣核硌掉牙齿,他还不得哭鼻子?” 杨氏听出苏青鸾的玩笑之意,摇摇头无奈笑道:“你呀,天天就喜欢逗弄你弟弟妹妹玩儿。”说着就细细咀嚼起口中那一枚糯米枣。 由于长时间高温蒸制,原本大枣扎嗓子,容易让人咳嗽不停的外皮软化了许多。而原本就被揉搓的十分柔韧的糯米面团经过高温的蒸制,变得软糯而充满粘牙的口感。 大枣原本就有浓郁的甘甜,经过高温更加激发了出来。不过大枣的甜味更偏于浓郁,而加上了桂花蜜,则多了一层轻柔的甜香,两种甜味相互交叠融合,形成了一种更加层次分明的甜味。 杨氏虽然说着“不吃”,但是谁又能真正拒绝一颗软糯甜蜜的零食呢?于是不知不觉间她就吃下好几枚糯米枣。 于是这糯米枣毫不意外受到了弟弟妹妹的追捧,当然,苏青鸾也因为要“平复心态”而没少吃。 至于苏广福,他可以说是全家唯一一个真的不喜欢甜食的,所以也就象征性尝了尝,也没再多吃。 也许是人类的精力不足以支撑过于长时间的紧张,又也许是苏青鸾真的因为吃了甜食安抚了焦躁的心情,她竟然真的没有像是最开始打算上门道谢的时候那般紧张了。 以至于第二日,当苏青鸾接到谢子安府上告知,两日后谢小郎君有空闲,可以见她的时候,苏青鸾竟然没有太多的激动紧张。 两日后,苏青鸾郑重地从柜子里拿出那两个精心准备的小罐子,喃喃道:“胜败在此一举,看看你们俩能不能为乡亲们闯出一条致富的路了。” 197果酱 苏青鸾虽然已经来到谢府上几次,不过头一次这般紧张。一路上她默默祈祷一件事:希望谢子安这个重度甜食控的甜食脑子让他更加对甜食无脑追捧一点。 ……所以如果在谢府附近开个牙医诊所应该生意不错?苏青鸾从马车里下来的时候,面无表情地在内心吐槽。 顺便槽一下这个时代所谓的“舟车劳顿”她可算是有了真实感觉——没有轮胎和减震器,哪怕富贵如谢府的马车还是能把人晃散架。 谢子安还是那种膏粱纨袴的样子,长得白玉可爱,一张嘴就要噎死人。不过也许是经过了苏青鸾几次甜食的“洗礼”,他对待苏青鸾的态度倒是随意了许多——虽然苏青鸾不太希望有这种时时刻刻挑战人类忍耐极限的随意。 “听说你是来上门道谢的?”谢子安一边吃着从吐蕃快马运来的葡萄,一边吊儿郎当问苏青鸾。 苏青鸾十分羡慕嫉妒恨地看着眼前这连葡萄皮都不用自己扒的臭小子,牙根痒痒:啊,好想要掀翻罪恶的剥削阶级……忍耐忍耐…… 嘴角抽搐了一下,笑道:“是呢,承蒙谢小郎君宽厚,让我白白用了那好位置的铺子,区区谢礼不成敬意……” “弄两个破罐子,的确算不上敬意。”谢子安撇撇嘴。 “……”忍耐啊忍耐!这臭小子是自己潜在的天使投资人啊!一定忍耐!苏青鸾挂着营业微笑,压抑住想要祖安输出的嘴巴。 “虽说这罐子简陋,里面可是另有乾坤呢。”苏青鸾接着赔笑道。 “乾坤,指的是那上不得台面的下水么?”谢子安嗤笑一声。 呵呵,下水这么上不得台面还真是对不住您金贵少爷的身份呢,这么说您肚子里那些心肝脾肺肾也挺上不得台面哦——苏青鸾表面笑得微风和煦,内心里吐槽的雷电交加。 不曾想,一直站在旁边挺拔如松庄严肃冷的老管家闻言一张脸上的表情整个仿佛裂开一样扭头看向谢子安惊呼:“小主人又偷偷去吃那下水汤了?上次就吃了太多腹泻……” 随即老管家大概是想到苏青鸾这个下水摊的店家本人还在,连忙收声,只双眼饱含谴责地盯着自己明显变得心虚的小主人。 苏青鸾:哦豁,吃瓜吃到了自己头上,不过看到嘴贱小少爷被啪啪打脸,恩,这感觉还不错。 只是没想到,除却管家,连小少爷都偷偷买这种“上班不得台面”的东西吃了? 让她联想到一些富二代开豪车吃路边摊的新闻。 果然经过大家验证的美味才是真的美味。 大概是感觉自己被瞬间打脸有些社死,谢子安迅速切换了毒舌模式,跳转话题到那两只罐子上:“哼,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拿来什么玩意儿……恩?” 两个罐子揭开,一股酸甜适中的果香便扑面而来。 谢子安是富贵金银堆里面出来的金贵人儿,这不止说得他吃穿用度无一不是精细,更重要的是,吃的珍馐美味太多,寻常佳肴是难得能够让这小郎君再多看一眼。 ……除却甜食。 被那带着浓郁果香的酸甜吸引,谢子安把两只罐子都端在手上,凑近了闻闻这一罐子,又闻闻那一罐。 “这是果子酱?”片刻之后,他又仔细闻了闻里面隐隐散发的不同于果物的幽香,抬头问道:“你这里面加了什么?我好像闻到了茶香。” 苏青鸾点点头笑道:“不愧是谢小郎君,嗅觉比寻常人就是敏锐许多呢,里面的确分别放了茉莉花茶和毛尖。” 这两种“添加物”是苏青鸾后来想到添加的。 原本只是尝试,后来发现将各种茶叶磨成粉,均匀撒入果酱之后,不仅能使得果酱的味道更有层次,更加丰富,而且茶叶微微苦涩的味道还能化解果酱过于甜腻的口感——虽然说她这果酱只是酸甜,但吃多了毕竟会感到腻歪。 “果子酱和茶叶?这是什么怪组合?”谢子安嗤笑一声。 “小郎君不妨尝一尝?”苏青鸾笑眯眯地开始了安利,“这果子酱无论是单独吃或者抹在面食上,甚至用温水冲了喝都很不错呢。不过若是冲饮,或许有果肉失了味道变得寡淡,没有什么滋味了。” 听了苏青鸾的话,谢子安召唤小厮拿来一个精巧的白玉汤匙,小心地挖出一点,放入口中,随即眼前一亮: 果子酱虽然在平民处十分少见——毕竟制作果子酱需要新鲜水果和大量白糖,都是属于奢侈品——但是谢子安这种高官子弟,其实并不是第一次见果子酱。 不过这一次的果子酱却不同寻常,不仅有着别样的果香,酸甜适口,而且还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茶香和茉莉花香,使得原本的酸甜不那么单调,而茶香也消解了让谢小郎君不喜的苦涩。 谢子安眯起一双猫儿一般的眼睛,仿佛回味着刚才那果子酱入口的奇妙滋味,片刻之后,又向那果子露伸出了勺子。 “谢小郎君,且慢!”在那勺子尚没有再次接触到果子酱的时候,苏青鸾连忙出言阻止,“小郎君一次能吃得下这一罐子么?” 就算能吃下去,甜度这么高——虽然因为调味吃不出来——的果子酱,如果一罐子下去,先不说蛀牙的问题,单是喉咙,估计第二天都不用要了。 谢子安听到了这句话,也是露出了一个类似牙疼的表情,犹豫再三问道:“吃不下又怎样?明日可以接着吃啊?” 苏青鸾笑道“那勺子上沾了小郎君的唾液,若接触了果子酱,怕是保存不了几日,就要酸败变质了。”毕竟这个年代的果酱可没有什么山梨酸钾之类的防腐剂可以用。 谢子安闻言一愣:“果子酱难道不是只能放个三五日就必须吃掉,否则就很快变质么?”他以前吃的果子酱都是这般现吃现做,即便不是自己府上的果子酱,也要快马加鞭拿来,尽快吃掉。 虽然对于吃不完的果子酱,谢子安随便赏了下人也不心疼,不过这果子酱放不了几日就会坏掉也是不争的事实。 听到谢子安的话,苏青鸾倒是很意外,心道:虽然没有防腐剂,她这果子酱不能如同上辈子超市里售卖的果酱,一年半两年都不变质,可是以现在外面逐渐下降的温度来说,保存三四个月是绝对没问题的,更何况即便是夏天,果酱也应该能保存个把月吧? 怎么能三五日就酸败了? 苏青鸾问谢子安可知果子酱的制作方式,而只负责“品鉴”的小少爷自然是不知道这种“俗务”的。 好在谢府上的厨子就有会做果子酱的,苏青鸾一问之下,就明白了。 原来,一般若要做果子酱,大家都会下意识选择已经成熟,个大味道甜的果子作为原材料,这样将新鲜果子直接捣成泥,或者熬煮成熟之后加入少量的白糖或者蜂蜜,就成了果子酱。 这种状态下,由于果子本身味道足够甜,不需要再额外加入过多的白糖进行调味,自然没有什么明显的防腐效果,果子酱三五天就变质是很自然的事情。 苏青鸾则不一样,她选择的是山野里面的野果,虽然果香浓郁,但是也是酸味可以直冲天灵盖,掀翻头盖骨那种。 由于味道实在太酸,所以苏青鸾只能加入更多的白糖调味,更何况为了增添风味,又会加入少许盐巴,再加上长时间的熬煮,让野果绝大多数的水分都蒸发掉了。 这种种的加工步骤,都让果酱在制作的时候进一步加大渗透压,而在这种高盐高糖少水的环境中,微生物就十分难繁衍生息,自然更加不容易腐败变质。 不过因为大量使用了糖和盐,这小小两瓶的果子酱,成本价也十分可观了。 但是苏青鸾表示无所谓——果酱这种玩意儿对于这时代的老百姓来说,就类似于米其林餐厅之于扛着房贷车贷还有四脚吞金兽的工薪社畜。 也就是说,这两管子果子酱,苏青鸾一开始定位的就是“高端奢侈品食物”。 谁有钱?富人! 而谁有钱又有闲情逸致研究美味——是这个时代身居后宅的贵妇和类似眼前这种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 他们需要享受生活,想要追求更加极致的舌尖享受,苏青鸾自然不会错过这么明显而资源丰富的一片蓝海! 想要吃美食?这还不好办? 不过光是“美食”还不够,苏青鸾明白,若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个美食一定是“有当地特色,非此地不可的地方性特色美食”! ……所以说,地方性野果应该也算是“地方食品”了吧? 谢府的厨子很显然那也对苏青鸾的果子酱能够轻松保持数月不变质表示惊讶,但对方也明白,每家厨子都有秘方,而对方不主动说出来,自己却要去打听,不仅挺没有眼力劲儿,而且坏了规矩。 谢子安看着另一罐果子酱,让人又拿上来一柄新的小茶匙,挖了一点尝了尝。 是另外一种酸甜,和另外一种茶香。 虽然都是果酱和茶叶的组合,却是完全两种不同的感觉。 苏青鸾仅仅地看着对方回味的样子,心里打鼓。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过了一瞬,谢子安终于抬头问道:“你这一瓶果子酱,要卖多少银子?” 198抬价 苏青鸾听到谢子安这么一问,心下一喜:这事儿有门儿? 但是她也明白,想要把商品的“身价”抬上去,就不能太过上赶着——正所谓“上赶着不是买卖”。 她笑得十分真诚:“诶呀,说什么价钱呢,这只是小女子不成敬意的谢礼而已,若是谈了价钱,反而不美了。” 谢子安闻言点点头,说道:“这味道很特别,以前也不曾吃过这样的果子酱。” 苏青鸾点点头:“这是本地特产的果品,谢小郎君若是不曾在此地,那便是应该不曾吃过的。”每一种水果虽然大体上都是各有酸甜,不过在酸甜度之外还有各自的果香。 如谢子安这般富贵金银堆儿里面出来的小少爷,应该是没有什么机会吃山中野果,自然也就是“不曾尝过”了。 谢子安抬头看一旁的老管家:“你也试试。”说着把那两瓶果子酱向老管家的方向推了推。 老管家自然不能像是谢子安那般拿了勺子大咧咧就那么挖一口,只敢用两双红木箸每样点一点儿,略尝尝味道。 不过老管家好歹在谢子安身边侍候多年,那果子酱一入口,他就觉得眼前一亮。不过却他也没有表现得太过夸张,只点点头:“这果子酱却是清甜淡雅,别有风致。” 苏青鸾闻言行了一礼:“多谢夸奖。” 然而在心里,她却在不停地碎碎念:快下单,快下单,说买它!买它!!买它啊啊啊!! 大概是苏青鸾心底的呐喊声被老天爷听到了,谢子安轻咳了一声问道:“我想要再买两罐这样的果子酱,不算谢礼,要多少银两?五两如何?” “!”苏青鸾心底一惊:这小少爷还真是对银钱一点儿概念都没数啊!为了些许口腹之欲,一下子就出了五两银子! ……虽然她也是最开始便设想这果酱要走“高端奢华”路线,但是她也没有想到漫天要价,随随便便两罐就卖五两银子! 按照她最初的想法,一罐果酱一两银子就是很高的利润了! 没想到,这小少爷最开始不曾让自己开价,都报出五两!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小少爷的心理价位完全没有到达最上限! 而且这也给了苏青鸾一点提示:这小少爷为什么会轻易把“两罐果子酱五两银子”挂在嘴上?很可能是他吃过这样价位的果子酱,而且觉得十分寻常。正因为“常见”,所以才能“脱口而出”! 也就是说,在经济更为富庶的都城或者富饶的地界,果子酱这么巴掌大一罐,轻易就能卖出二三两一罐的价钱! 当然,若是同样的价格卖出,考虑到丰乐县这小县城的一亩三分地的人工成本和店铺成本,苏青鸾所得到的净利润只会更多。 谢子安也没有什么读心术,自然不可能知道苏青鸾心中这么多弯弯绕。旁边的老管家更想不到,眼前这看似低眉顺眼文文弱弱的小女郎,背地里其实是个掉进钱眼儿里面的财迷。 他们只默默互相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目光中看出了同样的疑惑:难道是这般随意的报价有些低了,支付不了成本价,让这小女郎为难了? 等了半天,苏青鸾都没有言语,只是,虽然她脸上的表情尚算平静,一双眼睛却一直滴溜溜地转,显然内心活动十分丰富。 谢子安干咳一声:“我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 闻言,包括苏青鸾在内,院子里近旁的一些侍候的人都不自觉看了过来。 ……没事儿跑人家酒楼要什么清风明月,油炸冰块之类的奇葩菜品,还真的能说出“不是不讲道理”这种话哦…… 谢子安显然也没有失忆,当着苏青鸾这个亲历者,自然也想起来了自己在“鸿福楼”那些奇葩操作。 不过谢小郎君自然不会同苏青鸾这一届平头百姓道歉什么的,自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错——苏青鸾也不在乎。 她不在乎自己的客户是什么人,是什么性格,有什么优点缺点。 她唯一在乎的事,就是这帮富贵人家舍不舍得掏钱,让自己心中的计划得以实现。 这点“小钱”对于这些富贵人家不过些许嚼用,但是对于很多人来说,却是可以活命的。 “咳咳,所以如果价格有些低,这两罐七两银子怎样?” 谢子安想要把刚才那尴尬的一幕翻篇,苏青鸾也乐得装傻,毕竟她是来做生意,不是来找茬砸场子的。甲方爸爸么,在资金没有落袋之前,自然要尽可能顺毛啦。 不过现在还不到火候……苏青鸾用眼角瞥了一眼谢子安和旁边的老管家脸上的神色——他们的情绪还没有出现什么强烈不满的波动,还不到松口还价的时候。 于是苏青鸾虽然不提之前那尴尬的打脸一幕,也不提果子酱价格的问题,只换上一副欲说还休的为难表情。 见苏青鸾这般表情,谢子安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一般,看了看那桌子上两瓶已经开了封的果子酱,又想了想,咬牙道:“五两……每一罐,五两!” 我去,他真的敢!这么随便就把一瓶野果子做成的果酱开出如此天价,真的是不愁吃喝不知柴米贵的败家子啊! 苏青鸾在心中啧啧感叹——这种人傻钱多的富家子,请更多一些! 别说是苏青鸾,就连在一旁始终云淡风轻的老管家也被这熊孩子开口漫天报价的架势吓了一跳:“小郎君!不可如此草率,那‘百味斋’最上品的果子酱也不过此等价钱……” “可这两罐味道更好啊。”谢子安理所当然地说道,“更何况不日便是中秋佳节,我虽然再次反省……养病,但也惦念家中啊!” 很显然,谢子安在“反省”二字一出口,就觉察到自己失言,连忙改口,不过苏青鸾也不是聋子,自然听了个一清二楚。 不过她却连眼皮都没有多抬一下,当自己是根木头——开玩笑,这种不小心听到别人糗事的情况,一个不好就弄得对方恼羞成怒了,万一生意泡汤呢?! 她可不能失去好不容易搭上的这条富贵专线啊! 见苏青鸾什么反应都没有,谢子安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听清楚了他的话,但是他又不能真的去问。 又想到反正今天他已经丢脸很多次了,谢子安反而生出了一种类似于“涅盘重生”一身轻松的感觉。 如果他在现代,他一定知道,这种感觉有一句俗语可以形容:债多不压身,虱子多了不怕咬。 于是基于这种诡异的感觉,谢子安反而轻松下来,继续对管家说道:“家中老太太喜甜食,又牙口不好,吃不惯那些糕饼,这不是正好孝敬她老人家?” 老管家闻言立刻笑着点头:“老夫人若知道小郎君如此孝心,必然会十分高兴呢。” 苏青鸾心中默默吐槽:为了早日解除处罚才想起来送礼物,真的是“好孝顺”呢。 不过苏青鸾冷眼观察下来,虽然谢子安这纨绔少年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总体来说都算是“任性”“有病”的范畴,算不得什么罪大恶极,虽然有些讨厌,但胜在人傻钱多。 总而言之,算是优质客户,可以大力发展一下。 苏青鸾这时候适时开口:“现下已经进入八月,距离中秋佳节不过短短数日了。”事实上,今天已经是八月初九,距离十五只剩下六天了。 谢子安袖子一挥:“这个你莫要担心,只需把那果子酱拿来,我让人快马加鞭,数日之内就可抵达都城。” 苏青鸾一听,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牙疼的表情。 “你那是什么表情?!”谢子安不满道,“难道不信我谢家有此能力?” “非也非也,”苏青鸾赶忙狗腿地摇摇头,“小女只是感叹,那京城距离这小县城据说有千里之遥,居然数日便可到达!” “哼,你这乡野庶民懂得什么?谢家可不是寻常人家,家中良驹宝马无数,自然可以日行千里不在话下。怎能是你们那双足跋涉或者简陋骡车比得?” ……呵呵。 苏青鸾嘴角抽搐,再次压下了出口成脏的冲动,心中槽道:那没见识的还是你小子,上辈子老娘我乘飞机日行数千里,还能不耽误吃饭睡觉,说出来还不羡慕死你这小混蛋! 这么想着,她表面上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低头恭敬道:“谢小郎君富贵中人,自然不是我等平民百姓能比。” “不过只要我家老太太喜欢你这果子酱,我这赏赐可是少不了。”谢子安满不在乎地许愿。 这倒是,只要把谢子安哄得高兴,他的赏钱一向算得上丰厚的。 “承蒙小郎君抬爱,不过……”苏青鸾还是那样为难的表情。 这下子谢子安不乐意了:“苏青鸾!你莫要漫天要价!难道还是嫌弃价格低了!” 老管家也严肃地呵斥道:“无知小儿,莫要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迷了眼,看不清形势!” 苏青鸾心中冷笑:呵呵,装模作样做了半天“蔼然可亲”的戏码,稍微不如意就这样原形毕露了? 然而表面上,她却一副有些惊惶和委屈地行了一礼,低声道:“二位可冤枉小女了,小女这般为难,实则同价钱无关啊!” 199如何表孝心 见苏青鸾这么说,谢子安原本恼怒的表情淡了几分,变成了好奇:“哦?若不是你想漫天要价,难道还有什么难处?”随即满不在乎地挥挥衣袖,“有何难处你且说出来,但凡我能解决,就不是问题!” 苏青鸾轻声叹了一口气,用一种十分遗憾的语气轻声道:“民女也知晓谢小郎君一片孝顺之心,只是这果子酱既然是献给尊长,自然不能潦草敷衍了。” 谢子安闻言下意识正了正身子,点点头:“……这个是自然的,要献给我家祖母的,自然是要最好的!” “既然如此,那这果子酱该有的工序便是一道不能少的。”苏青鸾垂眸,“从原材料选取,采摘,果酱的酿造,甚至容器的选择,都是马虎不得呢。”虽然关键的步骤就那么几步,但是不妨碍她说些吓唬人的名头开始忽悠……哦不,是劝说谢子安下定主意。 然而谢子安显然没有耐心听苏青鸾说这些,只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苏青鸾默默叹了一口气,心说这中二病真的是脑子有坑的类型,她都说的这么明白了。于是她不得不把话说得再明白一点:“谢小郎君,这果子酱不是凭空变出来,是一点点做出来的。” “废话,你以为我是傻子?” ……恩,怎么就不是呢?苏青鸾在心底默默槽着。 倒是一旁的管家听懂了苏青鸾的言下之意,弯腰对谢子安说道:“小主人,这距离中秋也不过短短数日,即便现在把东西立刻快马加鞭送到老夫人那里,能不能赶得上都是五五之数呢。” 对于这位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老管家,谢子安倒是还算尊敬,虽然眉宇之间仍旧有着些许不耐烦,但总算是没有出言不逊,只是点点头:“所以呢?” “听这苏娘子的说法,果子酱要制作出来,恐不是一时片刻可以的事情。” 苏青鸾听到这里,恰到好处地插话进来:“正是如此呢,先不说要提前选取适当的果子,只单说那果酱熬制成功之后,还要静置几日,方能让内部的茶粉同果子酱充分融合,从而达到形成更加层次丰富香味的效果呢。” “那要多久?”谢子安抬头连忙问道。 “若是不想偷工减料,再怎样也要二三十日的功夫呢。”实则若是加快进程,不过十来日就可以,不过苏青鸾再三考量之后,出于多方面原因,还是按照二倍的时间来告诉谢子安。 “那这果子酱是送不成了,”谢子安有些泄气,“难得想到了一个不错的主意哄祖母开心……” 嘟嘟嚷嚷一阵之后谢子安不知道是迁怒还是怎么,对苏青鸾阴阳怪气道:“看来你是没有这个福气让都城的贵人们试试你这果子酱了,哎,有些人就是低贱劳碌的命,少了些飞黄腾达的运道。” 苏青鸾闻言磨了摸后槽牙,心中默念:人气我不气,气死无人替。当他是个存钱猪,一锤子下去爆金币……金币多可爱,金币多多我不气…… 反复默念几句压下怒火,苏青鸾把方才就准备好的说辞递了过去:“不能在中秋佳节让都城的贵人们尝尝民女这果子酱,倒是这果子酱没有福气了。不过若小郎君只是想要尽孝,倒也不必拘泥于这数日的时间呢。” “哦?怎么说?” “民女虽然出身微寒,家中长辈倒也慈爱,所以也知晓长辈们心中时时挂念晚辈,但凡晚辈献上什么,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要能表达孝心,那长辈也是十分高兴的。” 谢子安闻言眼睛一亮:“……所以你是说我随便送点什么糊弄一下我祖母,她也会高兴?” 苏青鸾:…… 老管家:…… 虽然两个人的立场完全不一样,但是这一刻,两人在脑电波上微妙的重合了:这个谢子安实在是有点儿蠢了,他脑子是怎么长的?! 当然,无论两人在心中怎么槽谢子安,出于各自的立场和身份,他们也不会表现出来。 只不过,苏青鸾无语地低下头,掩饰住了翻白眼儿的动作。 而老管家则解释道:“……我想,苏娘子的意思是,这果子酱既然是要表达心意,自然马虎不得,不过也不用非拘在中秋那日送到。” “那我中秋不给祖母送些什么了?”谢子安抬头问道。 “什么都不送自然也不太好,只是若说什么特别出众的……” 其实老管家私下已经备下了一些本地土产。然而乐丰县这种说是穷乡僻壤都不过分的地界,倒也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的土产能入得了都城内的贵人们的眼。 说白了,还是因为谢子安归根结底是来这边“反省”的,相当于一个低配版的“流放”,虽然不会真的让谢子安遭罪,到底也算是惩罚,所以这“流放地”自然不能太过丰饶富庶,不然可就变成“享福”了。 老管家可是操尽了心要准备着中秋礼物,就是希望谢子安这熊孩子能够主动想起来给祖母尽尽孝,偏生这榆木脑袋一点都想不起来。 老管家资历是老,到底也是下人,而且算不得什么特别心腹的下人,只能从胖提点,不能直接要求主人做这做那。 所以谢子安想不起中秋这件事,他也不能硬提。现在临近火烧眉毛的,这小郎君才想起来备礼物,然而还是这种吊儿郎当毫不在意的样子。 ……到底是从小被宠着被捧着,骄纵惯了的性子,老管家心中暗忖。 而苏青鸾自然不知道老管家心中这些七上八下的想法,只听到老管家提起土产,她不用想也知道——这种小地方,哪里有什么真正意义上可以拿得出手的“土产”啊? 若是在上辈子的现代,靠着发达的运输链,很多小地方最常见也最珍贵的,就是各种“生鲜”——毕竟华夏地大物博,很多物种都是地方特有。比如云贵的菌子,又比如海南的椰子芒果,或者特定水域的鱼类等等…… 但是苏青鸾如今所处的时代,根本不可能将这种“土产”带到外地去——因为这些食材,吃的不过是一个新鲜。 但是受到各种运输条件所限制,许多生鲜没有到达目的地就变质腐烂了,自然也不能成为“特产”,反而让人吃下去之后,就会变成“遗产”了。 不过,自己的果酱就完全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苏青鸾理了一下思路说道:“民女认为,比起选什么土产,另一样不费分文,却价值千金的‘礼物’更加重要。” 见谢子安看过来,苏青鸾接着说:“是对长辈的‘心意’,只要让家中长辈知晓谢小郎君您孝顺的心意,无论您送什么,长辈们都会十分欢欣的。” 老管家也赞同地连连点头:“苏娘子此话极是,比起怂什么,让老夫人知道小主人您孝顺的心意才更重要。” “‘心意’这个玩意儿看不着摸不着,我怎么能让祖母知道?”谢子安不耐烦地问道,“难不成让我直接回去说?” “这……怕是不成……”老管家有些为难,“没有郎主的命令,您不能离开此地。” 苏青鸾看着谢子安一副不开窍的样子,打算给他一点提示:“说起来,上一次谢小郎君纷纷民女做那一道‘黑椒鲽鱼’,不是也说要让家中长辈尝一尝?” 谢子安听了苏青鸾的话,动作一顿,随即目光扭到一边:“……那鱼没送成。” 苏青鸾一愣,倒是旁边的老管家解答了她的疑惑:“苏娘子有所不知,那鱼娇贵的很,难养的住,不几日就不见活了,总不能送一只死鱼……” 然后谢子安就干脆把那剩下一条鲽鱼也吃了——谢府上的厨子看到了苏青鸾做黑椒鲽鱼的过程,自然也学会了这一道菜。 苏清理:……这倒是她未曾设想的展开方式。 嘴角抽了抽,她劝道:“虽然这鱼没送出去,但是小郎君您想要孝顺长辈的心意不是作伪的。” “当然!”谢子安连忙点点头,“虽然我想回去,但是我也真的很想祖母的!” 这话倒不是作假的。 谢子安虽然是个纨绔子弟,但也没倒丧良心白眼狼的程度。 虽然他挨了罚,但是对于自小就疼爱他的祖母和其他长辈,他也不是没有孺慕之情——只不过平素若是被花花世界吸引,那点孺慕之情就排在后面了。 苏青鸾笑道:“既然如此,为何不把这些心意都写在家书中呢?正所谓‘家书抵万金’,小郎君自然可以把您如何思念亲人,尽数诉诸笔端。” 谢子安闻言,立刻眼睛亮了亮,就连旁边的老管家也点点头,表示十分赞同。 接着,苏青鸾终于顺势说出了她的目的:“至于那果子酱,小郎君尽可以先把自己品尝的心得逐一向家伙长辈描述,让长辈知道您的拳拳心意。” “但你不是说,这果子酱要二三十日才能制得?”谢子安问道。 “所谓佳品可遇而不可求,”苏青鸾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小郎君不妨如此这般一番说辞,定然能够让家中长辈高兴呢。” 说着,她上前几步,在谢子安和老管家近旁低声说了几句。 200外包装 苏青鸾从谢子安府上离开的时候,仍旧是坐宽敞的马拉车的。 虽然只有一匹马拉车,而且也没有什么过多的装饰,不过在这种绝大多数都是牛车骡子车的小城镇,苏青鸾坐的车也是罕见的,因此当车停在通往花溪村的出城口的时候,很多路过的行人都驻足观看。 苏青鸾倒是没在意往来行人的目光,只不过她在掀开帘子下车之前,把刚刚得了的五十两银票的赏钱好好地藏在了贴身的口袋里,毕竟财不外露。 同时她还想到方才在谢府的受到赏钱的场景—— 原本,她是想要拒绝的,毕竟她也不是为了这一次赏钱。 不过谢子安告诉她,若是她的果子酱真的受到了家中老太太的青眼,好处是少不了的。说着,就把这五十两的银票给了她,让她“好好表现”。 苏青鸾心说为了以后的生意,她也得好好表现啊,不过表面上却只是点头。 虽然得了五十两,也算是丰厚的打赏,不过苏青鸾这一次完全不打算把这一笔钱存下来或者为自家花掉,她需要为今后的“生意”做一些前期的投资——至少这一次,一定要讨得目标客户的欢心。 今天苏青鸾已经同苏广福和杨氏说过要晚回来,让他们收摊了就自己回去便好。 现在已经是马上要过未时,苏青鸾方才经过下水摊的位置的时候,发现爹娘已经收摊回去了,于是她让谢府的车夫把自己送到出城口,就告辞了。 “这里便可以么?”车夫小心地问道,“主人让小的务必送娘子到家中。” 苏青鸾摆摆手:“出城之后都是羊肠山路,有些崎岖,若是要送我的话,往返少不了要多一个时辰呢,再回府上天都要黑了。” 那车夫很是有些感动:“多谢苏娘子体恤。” 苏青鸾还了一礼,转身离开。不过她也不单单是为了让人家车夫赶快回去,更重要的是,她已经要坐马车到散架子了。 原本即便是在比较平整的黄土路上面,这个时代的马车由于缺少减震装备,也会让苏青鸾这个做惯了现代交通工具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更何况更加崎岖的山路上,估计如果一路坐车下来,她这三魂都要晃出去两魂半了。 她的“商品”是果子酱,那么至关重要的核心竞争力自然是味道,这一点她自己虽然是十分有自信,不过考虑到不同地域不同时期的口味都有所偏差,所以在正式把果子酱作为商品出售之前,苏青鸾已经先用谢子安“试水”了一下。 很显然,通过谢子安同老管家的反应,苏青鸾可是十分确定,她的果子酱放眼全国,应该都是味道上数的。 而且按照谢子安的话,这次苏青鸾的目标客户是一位有了年纪的女性。 虽然谢子安称对方为“祖母”,但是苏青鸾想了想,按照这个时代女子成婚的普遍年纪,谢子安这般十二三岁的少年的“祖母”,怕也不过是四五十岁的中年女性。 不过若谢子安上面还有兄长和姐姐,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过女性,或者说所有人的共同偏好总有迹可循——清甜不腻口的,可以让人有美好联想的,任何取悦舌尖的味道。 不过味道既然不用太过担心,自然还有其他方面需要改进——比如外包装和细节设计,甚至果酱填装的方式,都可以用心思。 毕竟苏青鸾相信,无论任何时代,女性都是走在审美前沿的,所以给谢子安这个中二少年的果子酱可以只重视口味,但是若要给他家中女性长辈准备礼物,那么容器的美学设计都要好好讲究一番。 但是苏青鸾并不打算只将原本已经有的两个味道再重复一遍,而是顺势打算再推出两个新品,作为“赠品”送出去,这样即便味道不那么如人意,她可以顺势改良——毕竟都是多余的赠品了,差强人意又能如何呢? 心中拨弄着小算盘,苏青鸾盘算着,估计找人设计果子酱的外观,又要花出去不少钱。 而且这个外观设计她甚至不打算以后批量投入生产,所以可谓是一次性投资,也因此没有办法通过大量生产来进行单价的压价。也因此成本可能会更多——甚至她已经做好了今天这些赏钱都搭进去的准备。 这都算得上是前期必要的投资,只为了一点——让自己的果子酱打出名声,抬高身价。 而包括谢子安在内,他的祖母以及每一位品尝过苏青鸾果子酱的人,苏青鸾都要将他们变成潜在的“推广大使”,让他们自动自觉为自己果子酱打广告。 所以她才故意把制作周期延长了一倍,就是为了打出这个提前量,让自己有时间去找人设计外包装。毕竟“设计”这东西有些玄学,可能推翻了好几个版本,最后的神来之笔是瞬间促成;但也有可能是通过最初的想法,一点一点磨出来的。 接下来的几天,苏青鸾到处跑,就为了这个外包装的事情,到处去各种器具店铺子里面。 甚至,她还去了梁掌柜那里,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好点子。 结果梁掌柜一听苏青鸾问“有没有好看的巴掌大的瓷器罐子或者小瓶子,要送给有身份的长辈做礼物”,梁掌柜开开心心拿出来一堆珍藏的压箱底瓶瓶罐罐。 苏青鸾看着梁掌柜仿佛过年搬家一般拿出来那些,从最开始的期待,到惊讶,到呆滞,到最后已经完全麻木了。 要说梁掌柜这审美怎么说呢……苏青鸾看了看对方那一身鲜亮的绸缎长袍嘴角抽搐:她早就应该想到的! 大概是想要看着富贵奢华一些,梁掌柜的“藏品”主打一个“花里胡哨”,就颇有乾隆“粉彩八蛮进宝图双耳瓶”那个风格。 而且由于苏青鸾说只想要巴掌大的容器,所以这种繁复图案挤在小小的方寸之间,倒是很考验工匠的手艺,不过看上去也更加让人眼花缭乱。 苏青鸾艰难地阻止了梁掌柜继续往这边搬运压箱底的动作:“那个……梁叔,我要送礼那位长辈有些年纪了,恐不喜这般繁复的花样。” 梁掌柜有些遗憾:“难道那人信佛?我听说信佛之人都讲究心无挂碍,返璞归真?” 苏青鸾一愣:返璞归真不是道教么?难道她记错了?不过这个不是重点,她为了规划自己设计的大方向,特意在离开谢子安府上的时候问了谢家老太太的审美偏好。 虽然谢子安不靠谱,并没有注意祖母平素衣着用度是什么偏好,不过好在老管家没有自己这个不着调的小主人那么不靠谱。 而且老管家也知道,苏青鸾的果子酱若是真的能够讨得老太太欢心,那么他这把老骨头也能早日离开丰乐镇这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 因此说起谢府老太太的偏好,不能说是事无巨细,但也算是知无不言了。 所以苏青鸾也大致知道要设计的外观方向——以清新淡雅为主,但是不能够太过简素。 按照苏青鸾上辈子的说法,大概就是走小清新风格。 不过这时候就看出来,小地方审美的滞后性和单一性了。 苏青鸾在镇子里的各种瓷器铺子、陶土作坊还有一些首饰铺子都转了一圈,发现这里的审美基本上是两极分化—— 其中一个,就是如梁掌柜一般走极度繁复奢华的风格,什么宝石珍珠金银线,都不停地一股脑招呼上去,让整个饰品都成为乱哄哄一团;另一个则是走简朴素净风,只在瓶身上简单点缀星星点点一两笔,很多瓶身都不上个底色,只用天然陶土色。 前者购买的客人主要是富户,主打一个花团锦簇,后者购买客人主要是寻常百姓,主打一个经济实惠。 苏青鸾心中有些设计方案的大致印象——毕竟好歹上辈子各种设计方案大爆发的年代,她也是经历过的。 不过,她虽然有大概的方向,却毕竟不是设计专业出身,很难把脑中的想法诉诸笔端。 虽然在花样面点或者食雕的领域,或多或少都要掌握一点绘画技能,不过苏青鸾毕竟不是这两方面的专家,涉猎不过皮毛。 更何况,食物雕刻设计也有相应的限制,和外包装设计不能当做一件事来看待。 现在雕工画工出色的工匠苏青鸾都找到了,只欠一个有高级别审美水准的设计师,能帮她把脑内的想法实现出来。 偏偏这年代苏青鸾也不知道靠谱的“平面设计”到哪里去找,而约定的二十日时限一天天过去,苏青鸾记得团团转,只能一边开始准备制作果酱,一边继续为外包装的设计发愁。 甚至连平时十分开心的下厨时间,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正在苏青鸾焦头烂额的时候,家中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松伯?”苏青鸾看着外面的中年汉子,眼睛一亮,“哪一阵香风把您吹来了?” 莫说苏青鸾,就连苏广福和杨氏也对松伯的到来十分好奇。 松伯微微一笑:“实在是苏娘子错过约定还书的日期已过十日,东家让我来问问,是不是苏娘子又遇到什么难处?” 苏青鸾闻言嘴角抽搐:这沐行之问的可是太客气了,毕竟上一次把书弄成“百褶千层”对方都不计较呢。 “不好意思,实在是最近有些忙忘记了……”苏青鸾说着说着眼睛一亮:她怎么把沐行之给忘了?! 201双管齐下 在保证明天一定将借来的书归完好无损归还之后,苏青鸾灵机一动,嘀咕道:“正所谓‘吃人的嘴短”,先送你点吃的作为礼物,总没错!” 想要求人办事,又不能直接拿钱砸——不然她和沐行之怎么说也算是朋友,直接拿钱砸多尴尬。 既然如此,苏青鸾料理方面的手艺就能派的上用处了。 苏青鸾从沐行之的举止能看得出来,虽然他从来未曾提及,但是对方坐卧行止之间无形之中透露出来的仪态风度,绝对不是这么个小小的村子能养出来的。 沐行之不说,苏青鸾也不打听。她也知道,沐行之觉察到了自己的有意不触碰某些话题。 两人之间就这样形成了一层互相不点破的默契窗户纸。 不过,装作不知是装不知,但现下既然想要拿出吃食来作为礼物送给对方,自然不能太过随意。 苏青鸾知晓沐行之不嗜甜,于是打算做一个咸口的点心。 选了半天,要颜值高,但作为不是特别擅长面点的人来说,还不能做太多高难度的点心。更何况考虑到原材料和烹饪技术的限制,某些需要淡奶油或者需要烤制的糕点就被苏青鸾刷了下去。 想来想去,苏青鸾打算做一个荷花酥,但是用咸蛋黄代替椰蓉,做成咸口荷花酥。 虽然口味变了,但是制作的大体步骤不变。 苏青鸾把事先要准备好的油酥准备妥当,就先去采摘原本计划中的野果了。 由于这一次是为了挑选适当酸甜程度的果子——不能熟透,容易破损,也不能太青涩味道难以入口。 苏青鸾要选择的是成熟度七八分的果子,色泽红润饱满,同时酸度又比较大。 野生的果子不可能如同果园里那般,老老实实分批次成熟等待采摘。于是苏青鸾不得不穿梭在山野的果树之间,选择适合的果子。 好在花溪村的野生果子树足够多,满山满谷都是,虽然苏青鸾一个人只能采集一小部分,但是这一小部分就完全能满足她的需求了。 不得不说,采集这个技能算是华夏种族血脉里面的技能,无论是挖野菜或者是采野果,都别有一番趣味。 哪怕苏青鸾知道她这是在工作,不过采集果实的快乐却很容易让人沉醉其中。 所以沉浸在采摘野果快乐之中的苏青鸾并没有发现,有人跟在自己的身后。 由于今天采摘了许多野果,苏青鸾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灶房里,杨氏正在忙里忙外,而弟弟妹妹也帮着剥蒜择菜。 “阿爹,阿娘,玄鹤雪雁,我回来啦!”苏青鸾快步走上前去,“今天做什么?好香啊!” “今天阿娘用苦瓜炒了鸡蛋,又用那花椒茱萸炒了肉丝,又炒了豆芽,今天吃卷饼!”苏雪雁报菜名一般,把要吃的食材都说了一遍。 这时候,微风吹得苏雪雁鬓角的碎发轻轻拂过她的眼角,小丫头下意识就想去用手擦。 旁边路过的苏玄鹤眼疾手快,一下子捉住了妹妹的手:“方才刚被辣哭,怎地不长记性?” 原来方才小丫头帮着样式摘葱,又揉了眼睛,被葱呛辣的一双眼睛变成了小兔子眼,红彤彤直流泪。 结果现在好了伤疤忘了疼,下意识又想要用手摸眼角。如果不是苏玄鹤抓她的手,估计又要被辣的够呛。 杨氏端着菜从灶房走出来笑道:“自从二壮去了学堂,越来越有当阿兄的样子了。” 苏玄鹤闻言,很臭屁地挺了挺身子,看到苏青鸾拎着一篮子野果进来,便扔了妹妹的手凑过来问:“阿姐,这么多果子是采回来吃的么?” 苏青鸾笑着打趣:“你这也太不禁夸了,阿娘刚说你有阿兄的样子,你又变成馋嘴猫儿了!” 说着把那篮子举起来:“这是我要做成果子酱送人的,而且是很重要的人,所以这果子暂时是没有你的份儿了。” 杨氏闻言立刻凑过来:“重要的人?男的女的?大丫头莫不是你看上了谁……” “阿娘……”苏青鸾无语地叹气,“此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很可能变成咱们村子的财神爷呢。” 在杨氏一脸迷茫的表情中,苏青鸾也没有打算多解释——毕竟现在一切还是未知数,只要她的果子酱能得到都城贵人的赏识,才能进行下一步计划。 第二天,苏青鸾要做荷花酥,还要把昨天刚刚清洗沥干的新鲜野果熬制成果酱,所以她干脆头天晚上就通苏广福和杨氏说了,今天就不去下水摊了。 现在下水摊的出摊,苏广福和杨氏已经十分熟练,苏青鸾的帮忙可以让两个人更加轻松一些,但是没有她也勉强支应过来。 更何况只有一天的话,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虽然可以在家,不过苏青鸾今天的事情实在太多,都没有什么功夫哄妹妹玩耍。 好在苏雪雁一向比较乖巧,苏青鸾让她吃完早饭乖乖在屋子里习字,或者去对面找孙桂香说说话。 孙桂香现在以及显怀,李叔都不让她出去做活了。 不过作为整天忙在田间地头的农妇,让孙桂香整日闲在家中,她反而有些难受,总是做个针头线脑,或者洗洗涮涮,想要忙一忙。 不过李家的老太太害怕媳妇肚子里的娃有什么闪失,但凡稍微繁重一点儿的,都不让她做。一来二去,孙桂香感觉自己要闲出毛病了。 好在苏雪雁经常过去陪她说话。虽然小孩子不过三四岁,童言童语有时候甚至都不知道在说什么,不过孙桂香却看着很喜欢。 安排好了妹妹,苏青鸾开始双管齐下。 这边开火把砂锅坐上去,把所有沥干水分的野果子一股脑全倒入锅中。 霎时间如红宝石一般的果子便充满了大半个砂锅。 苏青鸾并没有把火开得很旺,否则一个不小心,靠近上半部分的果子就会被烤干,粘在锅壁上,时间长了就会有一种焦糊味。 为了保证所有的果肉都受热均匀,苏青鸾把火候控制在能保持火苗比较恒定的最小范围。 这样虽然需要熬煮的时间有所延长,但是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苏青鸾不必时时刻刻都盯着砂锅和火候,不用担心一个不注意就让整锅果肉都熬糊了。 而与此同时,她开始把昨天已经开苏完毕的酥皮拿出来,制作荷花酥。 制作荷花酥原本是需要食用色素的,这个时代自然没有什么科技与狠活。不过好在有很多天然食材里面本就含有色素。 于是苏青鸾用菠菜汁做绿色素,甜菜汁做红色素。 虽然天然色素没有工业食用色素的纯度高,染色出来的效果比较淡,不过也正好让荷花酥的色泽显得十分淡雅而不俗艳,所谓歪打正着了。 荷花酥虽然看上去十分雅致,不过对于中式点心的制作来说却算不上是高难度,苏青鸾就算不是专业的面点师,这道点心也能拿得出手。 水油皮、酥油皮一层一层折叠又擀平,中间松弛面团的空档,苏青鸾就去看看另外一面的果酱熬制的如何。 就这样一边松弛面团,一边熬煮果酱,苏青鸾感觉自己仿佛是一个两边打卡的工具人,忙的仿佛是陀螺成精。 就这样松弛面团到最后一次的时候,原本由于水分过多而产生许多“咕噜噜”作响气泡的果酱渐渐由于水分的蒸发,形成了更加浓稠的酱汁,而气泡也从水状变成更加大而粘稠的状态。 苏青鸾一看,就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于是先用一只大碗将松弛好的面团盖起来,防止水分蒸发,表皮风干。 然后加入事先按比例准备好的糖和盐巴。 这一次,她一瞬不瞬地看着锅子里的果酱,直到糖和盐巴完全融化,苏青鸾才停止搅拌,把炉火上面的砂锅端下来,把铁锅坐了上去,并倒入了大半锅的豆油。 不过这豆油里面没有惯常的豆腥味,相反,由于长时间浸泡柚子皮橘子皮这样柑橘类果皮吸收异味,这豆油闻起来竟然有着淡淡的芳香! 苏青鸾仍旧维持着最小的火候,打算先把荷花酥做出来,这个时间差足够这半锅油慢慢升温了。 就在这个空档,苏青鸾听到外面有叩打院门的声音。 苏青鸾心中纳罕:按道理说,村里面绝大多数乡亲午时之前都是要忙着下田或者进镇子里买卖东西——尤其是这种秋收的季节。 若是孙桂香这时候倒是得闲,不过她和自家早已经是相熟的朋友,若是敲柴门自己不应,孙桂香早就扯脖子喊,或者自己推门而入了。 这么心中纳罕,苏青鸾拍了拍手中的面粉,转身去院子里看看究竟。 结果来者竟然是谢子安府上的小厮! 这小厮很是脸生,不过身上的衣服苏青鸾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谢府的人这时候来自家有何贵干?苏青鸾心中嘀咕,面上却是笑得十分亲切和煦:“这位小郎君眼生的很,要不要进来喝杯粗茶,慢慢说到底为何前来?” 谁知对方非但不领情,反而板着脸,仿佛苏家欠了他十吊钱一般:“不敢当您一声‘小郎君’,主人有请,苏娘子且随我走一趟吧。” 苏青鸾闻言暗自挑眉:哟呵?看样子,是来者不善啊。 202大忽悠上线 苏青鸾略想了想,朝那小厮点点头笑道:“请稍等片刻,我灶房还生着火呢。” 那小厮竟然冷哼一声:“苏娘子可莫要三推四挡,早晚都要去见我家主人不是?” 苏青鸾听对方如此油盐不进,原本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似笑非笑道:“您确定要把话都说死了,把事儿都办绝了?”她上下扫视了一遍这小厮的衣着,“我好歹也算得了贵人青眼,而您这身衣裳,怕还是二等小厮吧?” 二等小厮,听上去是比三等好一些。不过谢子安府上一共就三等仆从。只要是稍微工作有些年头,不至于太过冒失,或者洒扫工作机灵一些,都可以慢慢混成二等小厮。 剩下那种三等小厮,多数都是从外招来做杂活,甚至一些做错事遭到处罚贬斥的 这小厮是家生子,但在谢子安这边做了五六年二等小厮,还没有升迁——甚至在同为二等的小厮里面,也是经常分到这种传话的活计。 当然,能讨赏钱的传话绝对是轮不到他的。 苏青鸾几句话提醒了他:现在这苏娘子惹了主人不高兴,但自己若是把话说绝了,万一苏青鸾以后再得了势,他的日子就难过了。 至少从目前为止看,这个可能性是相当高的。 于是他收敛了之前趾高气昂的样子,虽然还是算不上多么亲切,但至少不那么咄咄逼人。 苏青鸾见他态度有所收敛,也不强人所难,回身去灶台上熄了炉膛里面的火。 想了想,又写了一个字条,上面只有短短一句“我在谢府,详情问鸿福楼掌柜”,然后把这张字条压在了堂屋最正中的方桌上。 苏青鸾收拾停当,转身随着那小厮出门。 她丝毫不意外为什么谢子安府上的人能找到自己这里,所以为了不给家人带来麻烦,她也没有想花费心思逃走。 那张纸条是万一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对方真的不讲武德,那么她不确定梁掌柜能不能有办法救她,而是能让自己的家人们不被牵连进去。 不过她还是没有打算这么认栽,所以也在思考到底自己是什么地方惹怒了谢子安那个情绪十分不稳定的中二病呢? 从苏家到谢子安府上,即便是坐马车差不多都要一个多时辰,徒步的话都要走到太阳下山了。所以,那小厮自然也是驾车前来的。 只不过这一次苏青鸾的“待遇”自然是没有马车那么“高端”,只有一个骡子拉扯,还是“敞篷车”。 虽然仍旧颠簸的堪比坐上最不靠谱的过山车,但毕竟苏青鸾已经接受过这个时代“舟车劳顿”的磨砺,忍了忍总算头晕脑胀地到了谢府。 当然,在这整个过程中,苏青鸾都问候了谢子安祖宗十八代无数次,并且在他祖宗十八代面前表演了无数次祖安默剧。 这座府邸虽然看上去还是如此精致优美,处处见景,不过苏青鸾看着却处处觉得压抑逼仄,令人感到生厌。 见到谢子安,对方不见前几次的笑模样,恢复了最开始嚣张跋扈的样子。 他高高在上坐在凉亭中间的位置,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行礼的苏青鸾。 其实苏青鸾每一次行跪拜礼都有些心情微妙——在上一辈子的记忆里,除却那些庙里的神像,只有已经过世的老人才需要行跪拜礼。 所以她是不敢让任何人跪自己的,总是感觉被这么跪一下——尤其是被年长者跪拜——总感觉要折寿。 所以苏青鸾跪在地上时候也在默默槽着眼前这中二纨绔:臭小子没有什么经天纬地之才,造福万民之功,天天如此趾高气昂让人跪拜,不知道他当不当得起,怕不怕折阳寿。 见苏青鸾虽然跪拜,但是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畏惧的样子,谢子安怒气上涌,重重地拍了一下亭子里面的石桌。 大概是拍得太用力,他倒抽一口凉气。旁边的老管家吓了一跳,连忙招呼下人来取金创药,又是涂抹又是包扎,折腾了半天。 苏青鸾低眉顺眼跪在地上,心中却在想着:诶呀,桌子干得漂亮。 谢子安缓了好久,手心那火辣辣的感觉,才对苏青鸾冷哼一声:“你知罪吗?” “民女不知呢。”苏青鸾十分温良娴雅地回答道,内心却在张牙舞爪地祖安:呵呵,我最大的罪过就是没给你这个玩意下巴豆。 虽然理智上来说她不可能这么做,不过苏青鸾一瞬间真的很想冲上去给这中二病左右开弓治治脑子。 “我听说,你那个果子酱,是以次充好,想要糊弄搪塞我?”谢子安冷声问道。 这罪名大了。 苏青鸾猛然抬起头来:到底是谁在背后说这种杀千刀的话?她承认自己财迷,但是在制作食材这一点上,她从来没有缺斤少两,以次充好过! 想到这里,她双眼一眯:“敢问谢小郎君,可同意让我同那人对质?” “呵,你还想抵赖不成?”谢子安怒声道,“难道你没有把那上不得台面的野果替代那上等的含桃果么?” 苏青鸾:……?? 她有些迟疑地解释道:“谢小郎君,民女……从来不曾说过那果子酱是含桃制成的啊?” 开玩笑!含桃她是知道的,也就是上辈子所说的“樱桃”,“车厘子”。成熟的樱桃甜度十分高,若是作为鲜果酱自然可以,不过若是想要长期保存,加入过多的糖分,那么就有些腻口了。 更何况,虽然含桃是市面上比较常见的水果,但是价格也是比寻常菜蔬贵一些的。如果选用如此价格“昂贵”的水果作为果酱原料,成本定然会进一步抬高。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原本能够利用的“本土资源”——长得满坑满谷都是的野果子,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所以无论如何,苏青鸾都不会用含桃作为果酱原料的。 听到苏青鸾的话,谢子安一愣:“那我之前吃到的果子酱是什么?” “就是您口中所说‘上不得台面’的野果。”苏青鸾实话实说——毕竟这玩意早晚要大规模生产,所以也隐瞒不了,干脆大方承认。 “你竟然用野果子糊弄我!”谢子安抖着手指向苏青鸾,“我还在信里面对你的果子酱说了一堆好话!” 苏青鸾心说:看在这一堆好话的面上,她决定暂时停止祖安刷屏。 略想了想,她抬头看向谢子安,用一种十分平和的语气问道:“谢小郎君怎会认为野果是‘上不得台面’呢?是因为它们长在山野间么?” 谢子安没有想到苏青鸾这么一种问法,愣了一愣。 苏青鸾问道:“那么请问谢小郎君,那富贵人家的草药田,不是没有种植人参灵芝这等珍贵草药,为何还要花费千万重金去采集那野生老参?” 谢子安听到苏青鸾这话,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苏青鸾见对方听进去了,连忙趁热打铁:“另外,您是富贵中人,自然不缺少美味珍馐,为何还要费尽心思去寻那深海高山的野味呢?” 比如之前那条鲽鱼,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来看,绝对算不得“常见”,严格来说也算是“山珍海味”了。 谢子安从小在金银堆里面长大,没有什么太多关于病痛的记忆。不过若是说到吃吃喝喝,那他简直不要有太多经验。 所以当苏青鸾在提及“山珍海味”的时候,谢子安立刻理解了苏青鸾话里的意思,并且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想着:的确,相比来说,很多山珍野味就是比田里种的、园子里养的美味很多。 苏青鸾见对方已经信了七八分,,但是旁边的老管家还是将信将疑,便开始变本加厉地忽悠:“正所谓‘物竞天择’,在山野间想要生存下来,飞鸟走兽要捕猎,而花草树木要吸收天地灵气日月精华,这样经受天地灵气孕育的果子,怎能是寻常瓜果能比拟?” 其实苏青鸾这话,如果谢子安但凡知道一点点农作物改良杂交的知识,就明白她这是在用个例套全部的诡辩。 虽然的确有一些物种由于自然环境优越,导致其口感比人工繁殖的更鲜美,不过绝大多数情况之下,通过人类一代代改良培养,无论瓜果梨桃还是粮食菜蔬,大概率都是口感越来越好的。 而口感不好的,已经在自然或者人工筛选的过程中,被慢慢淘汰掉了。 苏青鸾自然也明白自己的话若果懂农业的人来听,大概率是站不住脚的——然而谁让现在听到这话的是谢子安和一位绝对算不上是农民的管家呢? 既然如此,当然是随便她说得天花乱坠了。 听到苏青鸾的话,谢子安也不生气了,也不让苏青鸾就这么跪着了,招呼两个丫鬟把她搀扶起来,并且十分“慷慨”地让她坐在对面——按照这时代的说法,算得上是平起平坐的莫大荣宠。 但是苏青鸾感受着自己已经跪的有些麻木的膝盖,心中再一次暗暗对着谢子安进行祖安默剧表演。 203沐行之前来 苏青鸾回家的时候,又是坐在宽敞舒适还有帘子的马车上了。 不过她却愈发觉得这马车实在坐得难受。不光是因为车轮子没有缓冲减震,而是膝盖上方才跪在冰冷石砖上的位置还在隐隐作痛。 苏青鸾也明白,理智上来讲,谢子安已经算得上是这个时代比较“宽宏大量”的上层阶级了。不过今天还是让她更加深刻地明白了,在这个时代,“人命如草芥”可不是一句形容词,而是实打实的生活写照! 如果上位的人有个什么不高兴,即便你可能仅仅是“让他们不开心”了,那么不需要任何理由,他们就能处罚你,惩治你。 而律法甚至会对他们网开一面。 苏青鸾倒是没有太多的自暴自弃——那毕竟没有什么实际作用。 她一向是个把轻重利害看得比一时间的情绪更为重要的人。所以就算是再怎么吐槽谢子安,她也绝对不会因为一时的好恶而让自己的“生意”就此断送。 她一直明白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 不过这一次苏青鸾还是让马车拉她到了出城门口——道路平整还好说,山路如果一路颠簸过去,怕是要散架子了。 看了看天色,已经是日头西斜。莫说来不及做了荷花送过去给沐行之,甚至苏青鸾现在都不太能确定爹娘是不是都等得着急了,去找梁掌柜。 虽然膝盖还是隐隐作痛,不过到底没有伤到骨头,苏青鸾拿出当年跑半马的劲头,铆足了劲儿朝着花溪村赶。 事实证明,在崎岖不平的田间小路上,两条腿的未必比四个轱辘四条腿的慢。 原本需要大半个时辰的路程,苏青鸾硬生生缩短到了原本的二分之一,虽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过远远看着敞开的院门内,还有人影在晃动,苏青鸾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来得及。 她终于可以缓下步子,稍微调整一下呼吸,缓和一下快要从胸口蹦出来的心跳了。 慢慢地往前像是散步似的挪动几步,苏青鸾微微蹙眉:怎么好像今天在院落里面的人多了一些——有坐着的,有站着的,看上去比平时还要热闹一点。 再等她走得近了,她才看清楚——那坐着的并非坐在凳子上面,而是轮椅!而这整个花溪村,她唯一知道坐轮椅出行的,只有沐行之了。 走近了,果然是他。 但又不像是往常苏青鸾所见的他。 说起来,苏青鸾见过沐行之的次数,两只手的手指都能算得出来,满打满算也就差不多十次。 今天以前,苏青鸾见到的沐行之大多数都是乌发披散,神情疏懒,可能衣着也不是特别规整,只是随便披着素色的袍子,顶多加一件半臂或者外氅,很有那么一丝病中美人的意思。 那个打扮,说是下一刻就要卧床休息,都丝毫不违和。 不过今天,大概是要出门,而且是到别人家——虽然苏家只是寻常一家农户而已——沐行之仔细地把衣襟理好,披散的头发也用月白色的发巾一丝不苟地束起来。 这样的打扮让他一扫之前的慵懒倦怠,多了几分利落潇洒——虽然他仍旧坐在轮椅上,但是无端端多了几分锐利的感觉。 当然,这种锐利并不迫人,被他很好地用清浅的笑意包裹了起来。 不过苏青鸾还是潜意识这么觉得。 苏青鸾走进院子的时候,苏广福正转身去屋子里要给沐行之倒茶,而杨氏则招呼两个孩子去后院玩耍。 松伯推着沐行之的轮椅,按照苏广福所指引的位置推过去,一时间谁都没有注意到苏青鸾进来了。 还是沐行之听到了渐渐靠近的脚步声,才转过头来,目光一顿,苏青鸾总觉他的目光似乎是在自己的双腿上停留了片刻。 不过等她仔细看过去,沐行之又是那般温和浅笑地向她打招呼:“数日不见,青鸾似是清减了。” 对于沐行之,苏青鸾已然算是颇为熟络,走到近前忍不住打趣道:“数日不见,沐先生倒是看上去精神许多,不如之前病病恹恹。” 通常时候,二人大多以互相称呼名字居多,只有当故意打趣的时候,苏青鸾才会用抑扬顿挫的腔调称呼他为“沐先生”。 沐行之知道苏青鸾只是揶揄,并无恶意,松伯也明白苏青鸾那几分跳脱促狭的性子,更何况沐行之并不以为忤,他也乐呵呵看着。 然而哄得两个孩子乖乖留在内室的杨氏,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就听到苏青鸾那句“病病恹恹”,可是被吓了一大跳。 按杨氏和绝大多数村人的想法,沐行之这样的人,是“读书人”。 花溪村的村民想法很淳朴,他们觉得那些能考上功名的状元举人,距离他们这些求田问舍的乡野小民太过遥远了,那都是天边的人。 而沐行之这样问什么都知道,说话和和气气,长相斯文端正,还会写字的人,就是很难得的“读书人”了。 对于很多目不识丁的村民来说,即便沐行之身有残疾,但就凭他识字,能代替村里人给远在他乡的游子写去一封家信,能在谁个家中有冤情,能代写一份讼状,还能知道庄家为什么收成不好,鸡鸭牛羊为什么病弱…… 这样的人就是了不得的! 所以寻常的村民对于沐行之,不说是敬若神明,倒也是十分客气,见面总是“沐先生”叫着,自然更加不允许家中的小辈那沐行之不良于行的事儿打趣。 甚至连“病”“跛”之类的字眼儿在沐行之面前也十分忌讳,唯恐伤及沐行之的颜面。 因此听苏青鸾如此打趣沐行之,杨氏很罕见地冲出来拍了一下苏青鸾的后背:“这死丫头,怎么跟沐先生说话呢?”随后连忙转头赔不是,“诶呀,沐先生,您看实在对不住,我家这丫头嘴上没个把门儿的……” 说着,又拍了苏青鸾一下,低声催促她快点道歉。 杨氏大概真的是被吓到了,一时间并没有控制力道。苏青鸾感觉自己被一击大力金刚掌击中,仿佛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一时间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没等苏青鸾用眼神谴责杨氏的这威力无边的一掌,沐行之先出声闻言道:“苏夫人莫恼,在下与青鸾平素只做寻常友人之交,这种玩笑实在无伤大雅,更何况……”他低头瞥了一眼苏青鸾的双腿,“她脚上有伤,实在受不得夫人这一掌‘威力’。” 听到苏青鸾有伤在身,杨氏再也顾不上计较自家闺女言语上的冒失,也把方才听到沐行之直呼自家闺女名字的意外抛在脑后,忙不迭问道:“你这丫头伤在哪儿啊,让娘看看……” “娘!”苏青鸾哭笑不得,“我不过赶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扭了一下脚腕而已,活动一下,过几日就好了!” 当然,什么扭到脚腕这种根本是随意编出来的借口,她总不能在这里让杨氏看她的膝盖吧? 苏青鸾不看也知道,她两个膝盖八成是已经变得有些淤青了。 她出言阻止,一则是为了不让家人担心,但更重要的是,她实在不能大庭广众之下把膝盖当着沐行之和松伯这两位“外男”露出来。 虽然苏青鸾自己是不在乎——毕竟上辈子夏天都穿露膝盖的短裤短裙——但是她不能不顾及周遭人的看法。 她可以偶尔性格跳脱,但是不能被当做匪夷所思的疯子。 好说歹说安慰好了杨氏,苏青鸾看着端茶过来的苏广福说道:“阿爹,阿娘,我有一些问题想要单独请教一下行……沐先生,可以么?” 最后这三个字是问地沐行之,于是片刻之后,这小小的农家院落的角落里,只剩下苏青鸾和沐行之两人了。 苏青鸾见旁人都走了,连忙狗腿地倒了一杯茶给沐行之:“待会儿你且在这儿等一等,我做了些点心,只差最后一步,你可以趁热尝尝。” 沐行之接过苏青鸾递过来的茶,似笑非笑道:“青鸾这般殷勤,难道是有所求?” “知我者,行之也。”苏青鸾说着,见沐行之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又连忙上前将那茶杯要接过来。 然而,她这动作却被沐行之轻轻摆摆手,挡了回去:“你双膝上有伤,还是莫要如此动作急切,不利于伤处恢复。” 苏青鸾惊叹:“我以为你方才是为了救我出我娘的‘分筋错骨手’才随便胡诌的呢!没想到你竟然真的通几分医术!” 沐行之失笑道:“所谓‘久病成医’而已。另外,‘分筋错骨手’这名字甚妙,可是真有如此功夫?” 苏青鸾对于武术招式什么的可算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于是她只能含混说是在某个故事里看到某个行走江湖的侠客用了这一招,是真是假也不清楚。沐行之听了点点头,倒是不置可否。 随即,他又低头看了一下苏青鸾的双腿,收敛了笑意温声道:“稍后待我开个方子,你自去哪个药铺将药抓来。” 苏青鸾闻言,立刻五官皱成一团:“啊?要给我开汤药喝?” 上辈子为了活命,什么土的洋的,邪门的玄学的方子她都试过。中药汤自然不在话下。 先不说汤药的效果如何,那味道的酸爽程度可算是让苏青鸾永生难忘的。 难忘到再也不想喝一口。 204想保护的人 沐行之饶有兴致地欣赏了片刻苏青鸾脸上那种纠结的表情,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只需外敷,无需内服。” 苏青鸾那皱成一团的表情略凝滞了一瞬,猛地扭头瞪了一眼沐行之:“你故意的吧?” “什么?”沐行之眨眨眼睛,表情有些无辜。 “你明明可以最开始就说明那是外敷的药……你又知道我讨厌喝那苦药汤……”然而却故意隐瞒其中的关键信息! 苏青鸾虽然以前也隐约感觉到了,但是随着她与沐行之相处愈发熟络,愈发确定,这男人似乎在温和舒雅的外表之下,略有一点点恶作剧因子在啊…… 取了纸笔给沐行之,苏青鸾站在旁边看他左手持笔沾墨,笔走游龙写着方子,有些好奇:“说起来……你看诊的方式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有何不同?”沐行之没有抬头,手上的动作也没有丝毫滞涩。 “所谓‘望闻问切’,可是你也未曾切脉,也不曾问我什么问题,怎地就看出来我好是伤在膝盖而非脚腕或者其他呢?” “从你步履的姿态略迟缓能看出你定然是有什么妨碍行走的伤病,不过方才看青鸾你的步态,脚腕活动尚算灵活,也没有什么痛苦之色,倒是屈膝的动作稍微迟缓,故而作此推论。” 沐行之说的稀松平常,苏青鸾却暗自心惊——从她进入院子到现在为止,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一刻的功夫。 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够注意到她本人都未曾留意过的细节,这个人的洞察力…… “我应该没有的罪过你的……”苏青鸾嘀咕一句。 “恩?”就算是沐行之也不太能瞬间理解苏青鸾思维的跳跃性。不过他略想了想,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笑着揶揄道,“也许损毁书籍也算?” 苏青鸾知道他在玩笑,白了他一眼,随即想到正事,收敛了玩笑的神色,朝沐行之行了一礼:“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苏青鸾很少有这么郑重其事的时候,让沐行之原本玩笑的表情也收敛了几分。 他把写好的方子吹干,交给苏青鸾,随即定定看向她:“难得看你这般郑重,到底何事?” 苏清理想了想自己到底要说多少,随即考虑到沐行之隐隐透露出来本人的能力,苏青鸾就知道,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看上去这般的乡野小民,他也许比自己想象的要有“能力”得多。 这么一想着,苏青鸾反而十分光棍儿地放松下来了——她不知道沐行之这个人到底什么来头,不过既然他愿意这样“搭理”自己,肯定有她自己的原因。 于是,苏青鸾便从如何用野果子做的果子酱讨了谢子安的欢喜,又进一步让他动心,要用这果子酱讨好自己的祖母,从而让整个谢府乃至同谢府交好的都城贵族圈层都不自觉地成为果酱的“代言人”的想法和盘托出。 沐行之听完,沉默半晌,抬头语气平静地问:“青鸾你千方百计选用本地随处可见的野果作为这果酱的原料,总有你的缘故吧?” 苏青鸾心说不愧是他,一下子就注意到最为关键的所在。 她明白,现在自己是在寻求沐行之的合作与帮助——更准确地说,是在寻求援助。 而自己手中的筹码并不多,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厨艺水平。那么如果想要促成对方伸出援手,至少苏青鸾自己这一边的态度要明确,并且坦诚。 毕竟想要有求于人,总要拿出些诚意。这种坦诚的态度,就是诚意……之一。 于是,苏青鸾大方承认:“没错,我是千挑万选了很久,才在各种野菜野果或者其他什么土产之间最终决定了用野果子做果子酱。” “能问问为什么吗?” “如果说从技术层面上,那么是因为本地野果子从暮春到深秋,漫山遍野都能看到,而且不花一文钱就能随意采摘,可以大大压缩制造成本,提高利润,此为其一。” 苏青鸾把那拿到手的药方小心收好,接着说道,“而这种山中野果不如很多精心培育的珍贵瓜果甜美,需要加入更多的糖分调味,这般反而如果腹蜜饯一般能够长时间保存,便于运输储存,此为其二。” “这两点的确是行商不得不考虑的因素,但……这并非最根本因素吧?”沐行之虽然是问句,但是语气却十分肯定。 苏青鸾点点头,深吸一口气。 “最重要的是,如果这果子酱真的受到都城中贵人的赏识,那么必定会引领一番热潮,甚至许多富贵众人会以吃到我做的果子酱为荣。” 苏青鸾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肯定——对于饮食上的事情,她向来有一定的自信心。 更何况,这次口味的改良是得到了验证的,并非她自己的空想。 看着苏青鸾昂首挺胸,仿佛一只骄傲的小孔雀一般,沐行之不由得莞尔失笑:“如此,青鸾是想要把果酱的店铺开到都城去?” “怎么可能?”苏青鸾转身,“那我为什么要费尽心思选取花溪村这一带的野果,直接去都城郊区采野果便好了啊?” 不过都城距离此处有近千里的路途,估计那边的气候完全不同,怕是果子的种类、口感、味道都不尽相同,果酱估计也要做出相应的改良。 沐行之不曾想自己猜错,又略沉思了片刻,一直温和浅笑的脸上第一次闪过类似惊讶的神色:“难道你是想……和乡亲们……” “没错!”苏青鸾点点头,“就是你所想象的那样!” 如果这特定地区所产的果子酱成为贵族竞相抢购的香饽饽,那么势必会导致果酱的需求量呈现井喷式的增长。 到了那个时候,从果子的采摘、果酱的熬制、容器的清洗高温灭菌、外包装的设计生产……包括销售、运输等等环节,便可以形成一个完整的产业链。 甚至,若是有商人大批涌入,还能发展一些诸如住宿、饮食、表演等等相关的衍生产业。 这么多的产业势必会让更多的乡亲有机会参与更多的工作——哪怕是农闲时候打一打段工,也能有一笔可观的收入补贴家用。 “之前我打听过,每年严冬,花溪村就要有不少人爱不过去呢。”苏青鸾说到这里紧紧握拳,“其实最根本的就是没有足够的冬储食物。” 在苏青鸾的印象中,即便是在现代,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时候,北方每每过冬,都要提前储存冬菜来防止没有吃的,何况这实物储备远远比不上苏青鸾上辈子的时代呢? 其实周遭倒是有很多自然资源可以利用,不过因为大家都很穷,没有什么多余的钱来购买腌渍咸菜肉脯的调味料——毕竟调味料都是奢侈品——只能指望秋收之后交租子剩下那点粮食。 而这些粮食又十分有限,加上要留种子每年播种,或者缺乏储存知识造成粮食腐烂变质,才造成了很多时候食物短缺,村民被活活饿死。 苏青鸾的设想中,通过开发本地特产发展产业链,能够让大家一起富裕起来,有了闲钱,自然有能力去修缮破旧的房屋,购买暖和的布料制衣,也能有多余的钱去买盐巴白糖和其他香辛料,腌渍各种食物度过数月的寒冬。 “只要到了这一步,我就可以教授大家怎么腌渍各种肉类耐储存还好吃!”苏青鸾越说越来劲,眼睛都冒着光,不过她也没有被冲昏头脑,到最后转回身看向沐行之,“但是为了防止那些富商劣绅使坏,还要里正和县令老爷从中主持公道,到时候请行之你……” 苏青鸾说着,突然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发现沐行之正用那仿佛能够看透灵魂的深邃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自己。 他的脸容仍旧是那一副温润无害斯文俊秀的样子,但此时此刻,他脸上一贯散漫慵懒的笑容,或者那些略有恶作剧兴味的狡黠眸光都消失了。 苏青鸾觉得,沐行之此时此刻的眼神特别具有压迫感,好像是居高临下的俯视一般,让人透不透气。 但是等她仔细看过去,那种压迫的感觉倏然消失了。 不过沐行之看向她的目光仍旧十分复杂,带着她看不懂的深意。 “……行之?”苏青鸾小心地轻声问道,“我的想法有哪里有问题么?” “没有,”沐行之缓缓摇头,定定地看向面前容貌不过十三四的少女,“只是,我有些不明白,为何青鸾想的不是偏安一隅,而是兼济天下。这般胸怀,实非寻常人能有。” “兼济天下什么的……”苏青鸾被沐行之的用词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才没有想那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呢。只是……” “只是?” “只是,自从我来到花溪村,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大家都待我很好很好,”穿越以来的点点滴滴在苏青鸾脑中回闪,苏青鸾眼中浮现温暖的笑意,“对我来说,花溪村的大家是朋友,是邻居,是带给我温暖的人啊……我怎么能这样看着他们冻饿而死呢?” 所以,她才不停地奔走,只是想要保护这些能带给她温暖的人罢了。 205咸口荷花酥 苏青鸾脑内畅想着大家都能吃饱穿暖的美好景象,不知不觉脸上就挂着一点泛着傻气的笑容,显得不太聪明的样子。 沐行之饶有兴趣地欣赏了一会儿苏青鸾这种陷入某种幻想产生的傻笑。 他的脸上是十分清浅而不易觉察的,不是别有深意的笑容,也不是带着探究的考量的笑容,而是发自内心,带着放松而愉悦的心情而产生的笑意。 这笑容太浅淡,连沐行之自己都没有觉察到。 只有院子近旁的果树上落在枝头的小麻雀,歪着脑袋将这个笑容看在了眼里——只不过这笑容虽然入了鸟儿的眼,却没有入任何人的心。 这一瞬间的宁静是被杨氏打破的。 她倒也不想要打扰大女儿同沐行之——主要是不想打扰沐行之——的说话,但是…… “大丫,你灶房里面弄的那一个个小面疙瘩是怎么回事?” 苏青鸾猛地回神,才想起来自己一直同沐行之“畅想未来”,完全把荷花酥的面剂子忘在灶房了! “阿娘您可千万别碰,我有用的!”苏青鸾扬声朝灶房一嗓子。 “什么面团?”沐行之收敛了神情,“你若是忙着,不必管我,自去忙你的便好。” “说起来,这面团同你可是有些关系呢。”苏青鸾朝沐行之狡黠一笑。 “哦?难道说……” “是送给你的‘好处费’。”苏青鸾漏一笑。 沐行之莞尔一笑:“是么?青鸾的手艺我还是很期待的。” 苏青鸾立刻做出一个抬头挺胸的动作:“请静静等待奇迹的降临!”说着还行了一个夸张的西方的男士邀请女士跳舞的礼仪。 沐行之自然没见过这般的行礼动作,有些好奇:“青鸾这是哪里看来的动作,很是奇特。” “看到番邦商人有这般行礼,也不知道具体意思,便学了来权当乐趣而已。”苏青鸾摆摆手,指了指灶房的方向,“我先去把那几个‘面团’解决掉,不然我家娘亲等你走以后可要发怒了!” 说着一蹦三跳跑到灶房,处理已经足够松弛的面团。 有些小心翼翼拿开盖在上面的棉布,苏青鸾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因为天气已经入秋,而且今天是多云的天气,所以即便她出去这么大半天的时间,面团也没有发起来,不至于完全报废。 离开之前铁锅里面已经倒满了油,而且由于晡食的时间将近,杨氏已经事先把一个炉膛的火升起来了。 苏青鸾露出讨好的笑容对杨氏摇摇手臂:“阿娘,我要用这个炉灶做这荷花酥,您能不能用旁边那个炉灶做晡食?待会儿我做了荷花酥给您尝鲜!” “哟,这名字还挺别致……不对,沐先生呢?走了?”杨氏只感叹了一秒就回过神来,扭头问苏青鸾。 苏青鸾正忙着把油锅整个端到炉灶上面,全部注意力基本上都用在油锅上面,就没太注意杨氏的言下之意,于是对于这句话没怎么过脑子就照实说道:“没有啊,他一个人在院子里喝茶呢。” “你把沐先生一个人扔在院子里,过来做你那劳什子什么酥?!”杨氏倏然嗓音高了八度,让苏青鸾吓得手一抖,差点把整个油锅掀了。 还好她把油锅已经端上灶台,锅子虽然抖了抖,不过还是坚强地撑着灶台稳住了。 把锅子稳稳当当放在灶台上之后,苏青鸾无奈转身:“阿娘,我这端着油锅呢,不要突然大嗓门好不……好……”一回头,身后已经没人了。苏青鸾一扭头,见杨氏已经脚步匆匆赶到院子里。 杨氏的嗓门一向是可以的,所以虽然隔了一些距离,苏青鸾还是能依稀听到杨氏一连串忙不迭的赔礼道歉顺便说自己“冒冒失失”“不知礼数”之类的词句。中间还夹杂着沐行之偶尔的一两句“不妨事”之类的话。 苏青鸾也明白,杨氏并非真的是想要斥责她,而是害怕她在沐行之面前出什么纰漏,真的惹得对方不快,从而为难她。 “该说您小看了沐行之的气度了么……”苏青鸾小声咕哝一句,随即笑道,“还是说‘关心则乱’呢?” 这么一想,杨氏那语无伦次的道歉都显得可爱起来了……虽然她这般紧张兮兮真的是大可不必。 苏青鸾最开始便是抱着合作的心态求沐行之帮忙,而对方一直都没有给出拒绝的信号。虽然她不知道沐行之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不过有一点苏青鸾十分明白—— 这场合作的主动权,完全掌握在沐行之的手中。 若缺少对方的帮忙,自己倒也不一定会失败,但势必每一步都艰难万分。 而这样一个捷径摆在自己面前,对方又没有明确地拒绝自己,那就说明自己有合作价值。 苏青鸾知道,沐行之的不拒绝,一定不是什么圣父心态发作,乐于助人不求回报。不过她不介意对方打着自己的算盘——毕竟办事么,互相利好才是最稳固长远的合作方式。 所以从一开始,苏青鸾就做好了“什么时候能被用到,一定好好工作好好干活”的打算——当然,要拿的好处还是要一个不少的拿到的。 心念电转之间,油温已经升上来了。苏青鸾丢入一点面团的边角废料测试油温,看面团冒着泡泡浮起来,便将已经将开口切了四刀,形成“米字”形状的面团放在找李尚,轻柔地送入油锅。 片刻之后,高温的豆油在面团上形成了一层细致绵密的气泡,而已经起酥的面皮也仿佛花苞徐徐绽开一般一层一层向周围舒展开来。 外面的绿色面团包绕着中间的淡红色面团,仿佛是荷叶托着荷花缓缓绽开。 油炸过后,菠菜汁染色的面团呈现出明亮而略浅淡的绿色,而甜菜汁浸染的红色面团则是呈现淡淡的水红色。 在加上正中间咸蛋黄代替椰蓉制作的淡黄色花心,俨然荷花开在水中! 苏青鸾长舒一口气:太好了,无论是染色或者造型,效果都比她之前预想的翻车情况要好。虽然过程中有些小坎坷,不过成果总算是大致满意的。 为了衬托荷花酥的颜色,苏青鸾特意选了一只颜色偏黑的平底盘子,摆放了五枚荷花酥在盘中——没办法,她家餐具大小有限,而且这荷花酥不能放得太密集,不然有个磕碰,就容易缺个边儿角儿什么的。 剩下还有六七个荷花酥放不下了,苏青鸾先拈了其中一个的“花瓣”,用力按了一下——随着轻轻地“咔嚓嚓”的脆响,水红色的花瓣被捻成了碎片。 苏青鸾把那碎片扔进嘴巴,嚼嚼:恩,是淡淡的椒盐味道,十分清爽别致,和中间的咸蛋黄有着不同层次不同风格的咸味,但是相互融合之后形成的口味更加丰富,是同甜口荷花酥完全不同的风味,但也十分美味。 味道和酥脆感都过关了,苏青鸾终于可以放心地把这一盘荷花酥端出去了——其实若是作为“商品”,这一盘荷花酥还要做些点缀。 但是一则时间来不及,二则虽说是“合作关系”,但是苏青鸾还是把沐行之当成朋友,而不是单纯的合作对象,因此在这种“私人场合”,她下意识就想要随意一些。 “荷花酥来咯~”故意模仿着跑堂小二的语气,苏青鸾一溜小跑单手把荷花酥端到了沐行之面前的桌子上:“您请好儿吧!” “这丫头,真没个正形儿!”杨氏嗔怪道,不过大概是沐行之在场,她没有如往常那般一巴掌糊在苏青鸾后背上。 旁边的苏广福也连忙给沐行之道歉。 见苏青鸾端上点心,原本苏广福和杨氏都没有多想——毕竟在家中,只要得了空闲,苏青鸾总是会倒腾出来点儿新的吃食,全家人也都习惯了。 于是杨氏站起身来:“那两个小的在后院玩儿呢,我且把他们叫过来。” “不用不用,”苏青鸾连忙拉住杨氏,“他们两个不喜欢咸口的点心。” “咸口?”杨氏很是意外。 在苏家,即便是最不喜甜食的苏广福,也有自己关于点心的偏好——在他看来,点心只有甜口才“正宗”,他不爱吃是一码事,但是如果做成咸口,他就会觉得十分奇怪。 这大概是类似于粽子的甜咸之争。有些人未必多么喜欢吃粽子,但是在他的心目中,粽子就应该是甜的或者咸的,如果改变了,就会觉得十分别扭。 所以在苏家,除非苏青鸾想要改改口味,偶尔给自己做一次咸味点心,大多数时候,点心都是甜味的。 所以这一次苏青鸾做咸口点心,杨氏才这般意外。 苏青鸾点点头:“这一次我是做来送人的,”说着把那荷花酥端到了沐行之面前,“怎么样,这‘谢礼’可算是还拿得出手?” 在发现自家大女儿把荷花酥端到沐行之面前的时候,杨氏同苏广福的脸色变了变。苏广福想要上前说些什么,却被杨氏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这两人原本就并排站在一起,杨氏动作又快,所以苏青鸾并没有注意到。 而沐行之,则是向苏广福夫妇这边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微微勾起唇角。 苏青鸾不明所以:“你突然笑个什么劲儿呀?” 206条件 沐行之却没有回答苏青鸾的问题,转身去看那盘子中的荷花酥。 这点心着实造型清雅美观,层层叠叠的酥皮仿佛是徐徐绽放的荷花花瓣,被荷叶烘托着,在水面上静静绽放,让人不忍心下口。 但是怎么吃,也是个技术活。 其实若是想要这种特别起酥的点心吃得不狼狈,造型的时候需要花费一点心思。要不然就是整个点心的大小可以正好一口吃下;要不然就是一枚点心可以拆解成几块小点心,同样是一口的分量。 这样就不会让酥皮落得满身都是。 不过苏青鸾却有些恶作剧地想着,若是沐行之这样一个风度仪态都十分完美的人,若是吃这种起酥还一口吃不下的点心,到底该怎么办呢? 当然,这也不是故意让他出丑的意思——毕竟没有在真正的公众场合嘛。 苏青鸾自己也没有发觉,大概是沐行之的言行举止特备贴合自己的心意,使得她自己也不自觉放下了对这个时代人的心防,让她以现代和友人相处的模式同沐行之相处,而时常忘记他也是同自己横亘着时间的洪流。 沐行之看了看那点心的大小,又抬头,正好看到苏青鸾目光中慢慢的捉弄之意,仿佛没有注意到一般,一手将垂下的袖摆向后拂开,另一只手用那修长洁白的手指拈起一枚荷花酥。 沐行之拿取荷花酥的动作十分悦目,让苏青鸾无端端联想到了手捻莲花的佛子。但眼前之人并没有佛子的宝相庄严,反而多了一丝漫不经心的洒脱。 不过由于他的风仪出众,即便是这种随意的动作,却也别有一番风致,让苏青鸾再一次感叹,原来真有脱离容貌而自带气质加成的人啊! 不过她觉得,就算是风度再怎么出众,酥皮还是一样要碎满地的,所以她还是一脸吃瓜的表情。 苏青鸾见沐行之把荷花酥送入口边,就那样一瞬不瞬盯着他看。 沐行之自然不知道苏青鸾这种看热闹的心理,不过他倒是没错过对方一闪而过恶作剧似的目光,只不过他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的注视一般,径自将荷花酥送入口中,轻柔地咬下一枚花瓣。 苏青鸾想象当中酥皮渣子掉了满身的情形并没有出现。沐行之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那酥皮竟十分听话一般,乖乖被送入口中,不肯到处作乱,反而引得苏青鸾好奇道:“你到底用什么法子吃得这般整齐?” “难道青鸾把这点心端出来的时候,是盼望着食客吃的狼狈?”沐行之咽下一口点心,似笑非笑道。 苏青鸾有些心虚地扮了个鬼脸:糟糕,她恶作剧的想法一不小心不打自招了。 于是,她连忙换上一副狗腿的笑容,将手中盛放荷花酥的盘子端得更近一些道:“这位客官,小的这‘荷花酥’味道如何?” “咸香适口,酥脆怡人,又加之清雅别致,莫说在这乡野山间,便是天下间也是难得的佳品。”沐行之倒是实话实说,反而夸得苏青鸾有些不好意思。 原本她想着,至少爹娘会代替自己谦虚几句,结果半天没有听到声音。苏青鸾一扭头,发现原本站在身后的苏广福和杨氏早就不知不觉间原地消失了。 注意到苏青鸾四处找寻的目光,沐行之笑着解释道:“令尊灵堂早就进入内室,不在此处了。” “这两人……”苏青鸾无语地摇摇头,“要是有事情忙,倒也说一声啊!” 沐行之自然知晓,按照方才苏家夫妇两人的反应来看,他们八成是误会苏青鸾对他存着什么小心思了。不过看着对面的小丫头,恨不能一头钻进钱眼儿里的架势,他就知道是苏家二位想多了。 不过,他却没有多加解释,只是待会儿自己离开之后,苏青鸾估计少不得要被盘问一番了。 思及于此,沐行之的双眸中闪过一丝促狭:来而不往非礼也,不是么?大家都是看热闹,只不过看谁的热闹更大而已。 虽然是存了一丝捉弄人的心思,不过正事还是要办的——更何况,这点心实在是难得的可口合意,倒也不失为一份不错的“谢礼”。 沐行之将一枚荷花酥慢条斯理地用完,又用苏青鸾递过来的帕子净了手,再接过她端上来的茶,从容不迫地啜了一口。 苏青鸾好像是狗腿子一样跑前跑后,没有半分不耐烦,终于,沐行之放下茶杯,揶揄地笑道:“这般煞费苦心,青鸾到底所求何事?” 苏青鸾却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另外一个问题:“行之的画工如何?” 从短暂的几次交谈中,她觉察到沐行之是很有自己审美体系的人,无论是从自己居住环境细节的布局,或者对于某些器物的搭配,甚至偶尔两人谈论起涉及到审美的话题…… 这一些列的接触让苏青鸾对沐行之的审美水平有一定的信心。 但是,一个人有审美是一回事,但是能不能把这种审美意识落实,完整而恰当的呈现出来,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沐行之倒是有些意外苏青鸾的问题,微微一顿低头思考片刻:“虽不及大家,但自有意趣。” 苏青鸾点点头:沐行之其实有自己的傲气,不过也同样有这个时代人共有的含蓄。所以他这一番对自己画工的评价苏青鸾翻译了一下大概就是:虽然还不到可以随便一张画就能进博物馆当镇馆之宝的程度,不过形成独特的风格也绰绰有余了。 她知道,眼前的男人可不是那种一分能吹成十分夸夸其谈的牛皮爱好者。沐行之对于任何人的评判,都犀利准确的可怕——当然,这个任何人也包括他自己。 所以苏青鸾也不客气,直接简明扼要地说了这次自己制作的果子酱是什么风格,目标客户有哪些,定位是什么样,对方喜好如何等等…… 甚至为了让沐行之更加充分地理解果子酱的味道如何,她邀请沐行之在果酱制成之后,前来品尝一二。 “这次的外包装设计费用,是按照单次支付。当然,若是今后果子酱真的有了固定销路,还用的是你设计的外包装的话,那可以有多重支付方式——比分成或者保底支付,都可以。当然也可以一次性买断,端看你自己怎么选择——虽然我有信心让分成更加合算。” 苏青鸾的表情一反方才戏谑恶作剧的样子,十分认真。 倒也不是她斤斤计较,不过有句话说得好,“亲兄弟,明算账”。亲兄弟之间尚且如此,她同沐行之充其量不过是聊的比较投缘的普通朋友,自然要把事情都说明白。 相比于苏青鸾的认真谨慎,沐行之倒是显得十分随意。仿佛即便是被当做出白工的冤大头,他也毫不在意:“银钱的事倒也不甚重要,只是若这果子酱果真得了那都城中的贵人青眼,能否让我一直执笔设计那外包装?” 苏青鸾抬头看了沐行之一眼:“若是行之的设计能够让贵人们喜爱,自然没有问题,不过钱还是要付的,毕竟——”她看向对面静静端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还有什么是比‘免费’更加昂贵的呢?” 沐行之听到苏青鸾的话,别有深意地看向对面的少女,而苏青鸾也没有闪避,微笑着回望着他。 两个人都不是什么蠢笨之人,这么片刻的对视下来,两人没有一句话,但却又似乎胜似千言万语。 片刻之后,沐行之轻叹道:“青鸾是坦率磊落之人。” “所以?” “我虽称不上‘磊落’,但方才那句话却不曾作假。”见苏青鸾不明所以地挑眉,沐行之解释道,“不用支付额外的银钱,若青鸾能保障这果子酱得了贵人青眼,远销都城,若让我执笔绘制图案,便是帮了我大忙了。” 苏青鸾心中一动:这几乎是沐行之在明着告诉她,他的身份不简单,同她合作的目的也不简单。 她大致能猜到沐行之需要这“果子酱的外包装”做些什么,她为寻求合作,自然是做好了付出一定成本的准备,但是…… “行之,我虽然刚刚被认回来不久,却早已经将花溪村视为重要的家了。”苏青鸾抬头,十分认真地看向对面的青年,“我希望我能给我的亲人和乡邻带去的是快乐和富足。”而不是被迫卷入什么奇怪的事件,让他们告别平静的生活。 沐行之自然明白苏青鸾的言下之意,轻轻点点头:“此举不会波及花溪村的大家,我保证。” 其实苏青鸾对于这种类似于“我保证”之类的话是不信的。但是她也知道,若面前这个人若是真的如她所想,那么对方若是下了什么与她想象中相违背的决定,她只是个小老百姓,怕是没有什么能力阻止。 不过,至少她可以把一部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比如包装设计的一票否决权。 于是苏青鸾笑着点点头:“我自然是相信行之的,不过既然是求人办事,咱们还是按照惯例,签个合约如何?” 207被盘问 合约自然不能是一拍脑袋,说签就签的,其中的合约条款双方都要商量着来。即便沐行之一副“万事好商量”的态度,但是苏青鸾也不想草率行事。 于公,这是两人第一次合作,这份合约某种意义上能够表明双方合作的诚意和态度。既然想要长久稳定的合作下去,那么双方互惠互利是最优方案。 于私,苏青鸾是真心拿沐行之当做这个时代不可多得的朋友——这个“朋友”的意义不是甜杏儿那种,“身体上年龄相符”的同龄人,而是能够让她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交心,展露出少许真正自我的朋友。 苏青鸾明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背后所代表的排斥与敌视,所以她自从穿越以来,总是用各种借口来遮掩自己的格格不入。 而在沐行之面前,她偶尔可以不用如此遮掩,可以“语出惊人”。苏青鸾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如此处变不惊,但她知道这种“淡然”十分难得。 她不想让这份“难得”消失,所以至少不能变成“杀熟”的那个人。 “我这几天会被合约的大致内容写好送过去,你可以看看,若是有什么问题或者异议都可以补充。”苏青鸾看向沐行之。 沐行之思忖片刻,点了点头。这时候,回去为他拿外袍的松伯也回来了,苏青鸾指了指桌上剩下的荷花酥笑眯眯问道:“要打包么?” “何谓‘打包’?” 苏青鸾看了主仆两人一眼:“你们等一下。”说话间已经绕到桌子后面,朝灶房小碎步跑过去。 沐行之垂眸,目光落在手上剩下的半朵荷花酥上。 松伯方才借故离开,并没有看到这荷花酥的来历,有些疑惑:“这是……?” 沐行之指了指盘子中剩下的荷花酥:“你且去尝尝看滋味如何?” 松伯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照做了。他吃荷花酥的动作虽然不如沐行之那般风姿优雅,但胜在干脆利落,拎起一只荷花酥,嘴巴一张一合,一只酥整个入口,主打一个片甲不留,足可称为“深渊巨口”。 不过松伯的姿势虽然算得上是粗豪,可他的品味却不差——不如说,若单论“品味”,怕是某些自称“老饕”的食客未必能比得上松伯。 原因无它,跟在沐行之身边走南闯北,一路行来,从山珍海味,到野菜树皮,松伯也算是“涉猎广泛”了。 因此什么食物是真的美味,什么“珍馐”又是空有噱头,只要一入口,松伯便会大致有了数。 也正因为如此,当他漫不经心咬下第一口的时候,就惊讶的地睁大双眼。 原本酥皮类的点心,总是要趁热吃,否则那种酥脆轻薄,一碰就掉渣的感觉就会因为热量的流逝软塌下来,变得有些沉重腻口。 但是这荷花酥明明已经完全凉透了,却仍旧保持着酥脆的口感,一口下去能够感觉到千万层的“花瓣”在口中嘘嘘绽放的触觉。 而且不同于绝大多数口感甜腻的点心,这口中的点心并没有添加惯常所使用的蜂蜜和饴糖,反而是多了些盐巴和一些香辛料,甚至还有沙口的咸蛋黄。 因此,比起寻常点心的甜腻粘牙,这种“荷花酥”更加清新爽利。 沐行之静静等到松伯把口中的荷花酥咽下去,问他:“如何?” 松伯点点头:“莫说是在这山村乡野,便是在……在您故乡,那也是能算得上是‘珍馐佳品’了。”松伯有些犹疑地盯着剩下那三枚荷花酥,又看了看沐行之,“不知如此美味是哪位大厨的手艺?” 沐行之笑容有一些玩味的好整以暇:“松伯方才不是刚刚见过么?” “方才……”松伯愣了愣,“你是说……那位苏家的……?”松伯倒吸一口凉气。 他不是不知道,苏家这位刚认回来不久的大姑娘精于厨艺,但是看着盘子中点心雅致的造型,以及回味着那清新淡雅的味道,松伯再次对苏青鸾“精于厨艺”这件事的程度有了一个比较明确的认知。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原本松伯对于苏青鸾的认知大概相当于“家常菜或者路边摊小吃做得很拿手,家宴时候能够很快端出十个八个菜”这种程度。 可是这一次,苏青鸾展现的手艺,是完全能够出现在任何一场钟鸣鼎食之家的宴会上的,这同之前松伯的印象却是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 “事到如今,松伯还认为,我之前同青鸾合作的意向是‘草率之举’么?”沐行之轻声问。 松伯敛容抱拳:“东家目光长远,属下不如也。” 沐行之却摇摇头:“不是我目光长远,而是你认为,在这穷乡僻壤,对方又是一介女流,怎能有如此庖厨之功?”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也不激烈,只是十分平和舒缓,仿佛只是闲谈一般。 然而松伯被沐行之三言两语轻松点破自己的小心思,愈发羞愧地低下头:“属下受教。” 沐行之摇摇头:“我不是要说教你,而是要你学会转换眼光——不要因为对方的身份,就轻易看轻了任何人,不然迟早要在这上面吃亏。只有不受情绪左右,才能不被蒙蔽。” 两人正说话之间,苏青鸾拿着一个食盒走出来。见院子中的两人似乎有些异样的沉默,不由得左看看右看看。 可是她不是那种八卦到主动打听的性格,于是干脆把话题转到自己这边: “我这盒子里还有几枚荷花酥,行之你回去之后放在阴凉通风处,至少可放三五日。”说着,她小心地用手把盘子中剩下的荷花酥也转移到食盒中,“时间长了味道就会变,所以你要尽快吃完——哦对了,我已经净过手了。” 苏青鸾动作利落地把荷花酥都收拢到竹编的食盒子里面,小心地扣上盒盖:“喏,给你。注意别太剧烈摇晃,不然荷花酥都要变成‘漫天飘雪’了。”苏青鸾打趣道。 沐行之闻言微微一笑,拿稳了那食盒:“我会仔细一点。” 松伯推着轮椅同沐行之离开之后,苏青鸾便迫不及待想要钻进自己房里研究同沐行之合约的大体方向。 然而被苏广福同杨氏半途拦了下来。 “阿爹,阿娘?”见两人一脸严肃的样子,苏青鸾有些不明所以,“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苏广福和杨氏的神情,让她以为自己突然变成了三头六臂或者其他什么异型克苏鲁之类的生物。 等等,她爹的目光为何那么……沉重?!他娘……算了她娘目光之中成分太复杂,是需要用到扇面统计图的类型。苏青鸾分析无果,于是干脆放弃了。 然后,苏青鸾就被她娘亲的一句话雷飞了—— “大丫啊,你跟我说实话……”杨氏因为紧张无措,把衣角揉搓成了一块抹布,简直没眼看,“你是不是同沐先生……私相授受了?!” “啥——?!”苏青鸾目瞪狗呆:她哪里私相授受?这不是光明正大的利诱吗?!等等,私相授受不是这么用的吧?! 也许是苏青鸾的表情实在是太过震惊,而且没有一丝被“撞破”的心虚,让苏广福同杨氏不确定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难道他们想错了? “你……同沐先生……”杨氏更加小心翼翼地求证。 但是没等她问出口,苏青鸾就连忙摆手摇头:“我的亲娘啊,您哪儿看出来我们有什么啊?不,别说双方,就是单方也没有啊!” “单方也……?” “哪一方都没有!”苏青鸾哭笑不得,“我只是想拜托沐先生一点儿事情,用那荷花酥作为由头和一点微不足道的谢礼而已。” 然后,苏青鸾便把果子酱的事情简明地同爹娘略说了说。 不过她隐下了打算形成产业链让乡亲们一起致富的打算,只说那都城的富贵人想要吃她做的果子酱,所以不仅口感,甚至连外观都不能马虎。 “沐行……沐先生博闻强识,又在书画上有自己的独到见解,他应了我帮这个忙。”苏青鸾用十分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没办法,若是她表现的如同私下里同沐行之相处那般随便,恐怕自家爹娘又要乱点鸳鸯谱了。 见爹娘总算是舒了一口气,苏青鸾乘胜追击道:“阿爹,阿娘,女儿明白,你们操心我的婚事,不过这过日子么,还要选为人老实本分,能够帮衬家里一起干活,经营买卖,好好过日子的。” 苏青鸾这话倒也不是完全顺着爹娘说好话,哄他们开心。她是真的仔细想过她未来夫婿的人选。 在这个时代,自然也可以自梳立女户,不过苏青鸾之前阅读律法相关的书籍时便知道,这种情况只有家中没有任何亲人,只伶仃一个的时候才能成立。 就算苏青鸾没有办法把苏广福夫妇当成亲生父母,但对她来说,这也是十分重要的亲人。苏青鸾还没有丧病到为了不嫁人,就想让爹娘早逝,更何况还有弟弟和妹妹呢。 既然没有办法立女户,而且考虑到这个时代的律法中,女性没有单独的继承权,苏青鸾便做好了结婚甚至生子的准备。 既然都要结婚,那么干脆便选一个“最适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