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林家有长女》 第1章 别旧友 虽未入冬,天色也阴云沉沉,寒风直往人骨缝里钻。 两个丫鬟在檐下安静地围着小火炉煮茶看书。 一个老仆缩着身子,快走几步,将几封红色的帖子并一个黑漆描金的盒子递给檐下的丫鬟。 一个面容清秀的丫鬟接过物件,挑起帘子进入室内。 另外一人则为那老仆倒了碗热茶。 与室外的阴冷不同,屋内置有掐丝珐琅的火盆,里面烧着碳,源源不断地提供着热量。 入室便是一张黄花梨的长桌,两个稍大的姑娘坐在桌边,笔墨不停的写着。 “白芍姐姐,外面有人递了东西给姑娘。” 白芍停下笔,接过,先是仔细看了看帖子,从中挑出两张要紧的,又抓了一把糖递给进来的丫鬟,轻声道:“好妹妹,你俩拿去吃吧。” 说罢,便将帖子放在盒上一并捧着往里间走去。 里间被一座紫檀木的花鸟屏风分成两半,左侧是一件玩器也无,倒是书架上放满了书。 有一约莫十岁的少女端坐在桌前,正执笔沾了金墨在红纸上细细写着,只见她面如傅粉,眉若远山,眸似秋水,虽衣着简单,却有一番气定神闲的气度,不会叫人小瞧了去。 待少女停下,将笔洗净,置于青玉笔架上。 白芍柔声说道:“山中遇雨,太太今日将在寺里暂住,待雨停再启程回府。” 三日后,是难得的出行吉日。林如海在扬州做了多年巡盐御史,如今圣上开恩,升为户部侍郎,于明年二月上任,派忠顺亲王任两淮总督,总领盐政。林家自接到旨意起,便已派人上京修理老宅,不过宅子经年未住,损毁严重,前几天刚得信,才堪堪修葺好了大半。 贾敏先前决定随林如海一同上京,奈何贾母三催四请,林如海也劝慰妻子早日上京,一解思亲之苦,于是贾敏便决定赶在水道结冰之前,带着林赭石、林黛玉、林青琇姐弟三人一同上京。昨日贾敏梦到一片白雪皑皑,心中惴惴不安,便去城外古寺祈福。 白芍话音刚落,一旁的老嬷嬷倒紧张起来,眉头紧锁。 这嬷嬷原是贾敏的奶嬷嬷,一同陪嫁过来,贾敏的身子自三年前生产以后一向不好,饶是林如海访求名医,林赭石处处提防事事关心,也只是调养到近乎常人,若是受了凉怕是又免不了几日的头疼脑热。 林赭石将拟好的表礼单子递给嬷嬷,轻声道:“嬷嬷要是放心不下,不如带着这单子去看望母亲,再请上张姐姐一同前去。” 她口中的张姐姐姓张名素问,出身医学世家,医术精湛,可惜她家同林家一样子嗣不丰,如今竟成了一介孤女,贾敏怜惜她一身才干却又孤苦无依,便认作干女儿,一应用度同林家姐弟,又广搜药方,供她研究。 那嬷嬷听了这话,便眉开眼笑起来:“姑娘说的是,我这就去请张姑娘。” 说罢,竟欢欢喜喜地去了。 林赭石无奈地笑了笑。 白芍也抿嘴偷笑起来,又往屏风后走去,只见软榻上躺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孩童,正酣睡着。与白芍七分相似的少女手里作着针线活计守着他们。 白芍见状悄悄从屏风后退了出来,俯身在林赭石耳边轻声说道:“康宁郡主私下递了帖子约您去一品楼小聚。” 一品楼在西街上,此时并非是用餐的时候,只有寥寥几人坐在堂内。 掌柜的见林赭石带着一男一女进来,便迎了上去。 “张公子,多日未见。” 林赭石也坦然笑到:“掌柜的,多日未见,你家主人呢。” “主人正在扬州阁候着呢。” 三人便上楼,刚走到扬州阁外就看两扇门从内打开,探出一个少年脑袋。 那脑袋看到林赭石就朝内叫嚷着:“郡主,是林家姑娘。” 屋内传来一阵笑声。 林赭石用手中折扇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呆子,现在在你面前的是张公子,并非林姑娘。” 那少年捂着被轻敲的地方,一脸茫然。 林姑娘就是林姑娘,怎么会是张公子。 看他这副呆样,白芍与钩藤也笑了起来,拉他去楼下玩闹。 林赭石关上门,朝里走去,还未走几步,就有团扇挑着下巴。 “这是哪家的小郎君,这样俊俏,不如跟我回府吧。” 林赭石忍着笑说道:“这位姑娘,仔细污了扇面。” 那扇子又回到了主人面前,钱多多仔细看了看扇面,又放在鼻尖轻嗅,佯怒道:“我今日竟是来破财的,先是输了扇坠,又是污了扇面。你俩着实可恨!” 林赭石习惯性摸了摸鼻尖,虽然所用的妆粉细腻,但确实很容易蹭掉,拿着手帕仔细擦去指节处沾染的痕迹。 “在下一定会向姑娘赔礼道歉。” 说罢,在心中盘算着有什么能够用来“赔礼道歉”的物件。 “钱小姐可曾缺过什么,我看呐,你到不如让李公子画一幅扇面作为赔礼。”房间里的第三人说道,手中把玩着白玉扇坠。 林赭石再也没忍住,噗嗤一笑。 “好你个赵琼纤!你又在取笑我!”钱多多说罢,便嗔着美目,挽起衣袖,作势要给她一点颜色看看。 “大胆!竟敢直呼郡主名讳,我要治你不敬之罪!” “你尽管治!” 玩闹了一阵后,钱多多坐在梳妆镜前拿螺黛细细描画着眉毛,在她身后,赵琼纤拿着梳子替她抿着头发,而林赭石又在赵琼纤身后替她整理钗环。 等到她俩梳妆完毕,整理好衣服后又是人人称赞的大家闺秀。 三人坐在桌前,钱多多递给林赭石一个紫檀方盒,打开来看,上层是二十张一千两的银票,下层是一张香料铺和一张当铺的契书,两个店铺具在京城。 “这是你的那些铺子、庄子、田地脱手后的银票,给你凑了整。下面那两个铺子,权当是给你的饯别礼了。” 钱多多忍着泪说道,她虽出生于两淮盐商富豪之家,但与那些官小姐们交往时也只是靠砸钱维持着泛泛之交。好不容易遇到两个志同道合的密友,而今却要天各一方了,也不知下次相见在何时。 提及这事,气氛一时间伤感起来。 “待到来年……李公子考取功名后……或许你俩就能在京城相见了。”可惜自家父亲初到扬州,推行新的制盐法又不是一日之功,待到江南稳定,返回京城又不知要等到何时,更糟糕的是如果自己嫁给江南子弟,回京恐怕更加遥遥无期。思及此处,赵琼纤神色更加郁郁起来。 “可恨我自己不是男儿身,不然天南海北有什么不可去的地方,如今还要指着他人!”说罢,钱多多举起茶盏一饮而尽,将心中的苦涩也咽了下去。 “是我说错话了。”赵琼纤说道,也举杯痛饮起来。 三人相看,俱是泪眼婆娑,看见彼此的惨状又是相视而笑。 “罢了罢了,你再看看这个。”赵琼纤又递过一只百宝盒。 林赭石先是看到了那熟悉的五角星,打开来看,又是一堆地契。 “这是城郊的地契,还有几个温泉庄子,以及零零散散的一些店铺。我那个表弟只晓得买地,这些大概也就是他的全部身家了。” 说道最后不免感慨起来。她自小看着堂弟长大,以为是个凛若冰霜的人,没想到对待林赭石却一片赤忱,又暗自为自己的密友高兴起来。 钱多多也斜倚着身子笑道:“真真是天赐的好姻缘,你们还得多感谢英莲那个小丫头,倒时候千万别忘了请她喝一杯喜酒。” “嗯,不会忘的。” 林赭石轻轻抚摸着右手手腕上的黑色小鱼。 说来也巧,林赭石与柳星洲,也就是她那倒霉的丈夫,那年同在姑苏,恰逢元宵,不知为何走到阊门附近,又恰巧两人同时看见坐在一户人家门口,眉心处有一胭脂记的女童被人抱去,当下就让随从抓住那贼人,破获了一起大案,营救了几十个儿童。 作为谢礼,甄士隐送了一对阴阳鱼佩给二人,两人各执一半。或许是与此物有缘,自此以后,两人便能随时出现在对方面前,却又不被外人所看见。 但也只不过是闻其声,观其形,触之不得。 收回飘忽的思绪,林赭石又从怀里掏出两本册子来,一本递给钱多多,里面是她与柳星洲两人搜肠刮肚想出来的一些经典的商业案例,一本递给赵琼纤,里面记载了扬州官场上一些官员家眷之间的人际关系。 自鸣钟响了。 钱多多、赵琼纤二人自知林赭石扮作男儿打扮是偷跑出来,并不能久待。倒没有说些挽留的话,只是执手默默地相看着。 “我这一去,可能就再也不会回姑苏了。你们可要记着给我写信,一定要给我写信。”林赭石再三强调。 两人松开手,拭着眼泪,齐声应道。 挥别后,倚在窗边,目送着林赭石带着白芍和钩藤走远了。 避开人,回到卧室,卸了残妆,换了衣裙,又唤来白芍,白术带着自己库房的名册,将其中泰半列了单子送给钱多多和赵琼纤二人。 第2章 赴京都 灰色的天洒着细雨,润湿了阶前的青石。 两个丫鬟穿着夹袄互相依偎着看话本。 屋内林赭石拨弄着炭火,往灰里埋了两个红薯,又在铁网上放了几个栗子、橘子。 空气中渐渐蔓延着栗子与橘子的香味。 白芍端了水来,林赭石净了手,与林黛玉在软榻上下着围棋。 林青琇在一旁练着大字,眼神偶尔飘向赤芍正在拨动的橘子。 屋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伴有丫鬟们问候太太的声音,还未来得及仔细分辨,就看见嬷嬷帮贾敏取下鹤氅,露出雪青色水仙纹对襟褂子。 林赭石带着林黛玉、林青琇行礼。 贾敏从身后丫鬟捧着的托盘里拿出一套玉兰花杯碟放在几案上,浅笑着说:“昨日在山中耽搁了一日,今早让他们为你舅舅挑些文玩字画时,又翻出来几件小玩意,你向来喜欢花草,却又不喜欢摆件,这个倒是实用一些,想来应该会喜欢。” 说罢,贾敏又替林黛玉理了理碎发和衣服,眼中一派关心,细细问道:“这两日可曾咳嗽?” 林黛玉乖巧地回道:“这两日没有见风,咳嗽也少了,只是夜里偶尔咳了一回,张姐姐开的方子也是每日在喝的。” 贾敏放心不少,又检查了林青琇的课业,考量了他一番学问。见他这两日也没有偷懒心中大为宽慰。 晚间,林如海冒雨从盐场回来,贾敏原已经歇下,正要急忙忙起来替他张罗,却被林如海制止。 “夫人且安心歇着,我想着明日夫人便要上京,心中慌乱,便急忙忙赶回来了。” 说罢,便自去洗漱更衣。 贾敏躺在床上,看着林如海消瘦的背影,眼中渐渐酸涩起来。 正是悔教夫婿觅封侯了。 林如海洗漱完毕,见夫人默默流泪,心中一紧,急忙跑到榻前,轻柔地替她擦拭眼泪,轻声细语地哄着。 贾敏一被安慰哭得便更厉害起来,痛快哭过一场,止住眼泪,接过林如海递来的水润润嗓子后,开口说道:“你可要照顾好自己,才下盐场不过半月,消瘦到这种地步!” 说到最后竟又哽咽起来。 林如海将爱妻搂在怀里,他也知道妻子是担忧她走后自己无法照顾好自身,柔声宽慰道:“我虽瘦了一些,倒也精神了许多,你瞧,甚至生出了许多黑发。” 说罢,挑出一缕头发放在掌中,借着烛光让贾敏仔细看着。 贾敏也一时称奇。年近半百的人不生白发,反倒生起了乌发。 林如海又悄声对贾敏说道:“反倒是忠顺亲王胡子头发掉了一大把。” 贾敏失笑。 见妻子终于展露笑颜,林如海也松了一口气,面上也带着淡淡的微笑,不过很快这微笑又消了下去,他原以为自己思虑周全,却没想到竟是犯了个大错,自己竟认为现在的荣国府与国公爷还在时一样。想到忠顺亲王透露的种种荒唐行为,林如海也难免生出郁气,他那两个内兄竟糊涂至此。 若要是被妻子得知,恐怕难免又是大病一场,原以为妻子与母亲、兄弟团聚能一解思亲之苦,如今看来难免会令她徒添烦恼。林如海下定决心明日便修书一封,那宅子若没修好便罢了,趁早再另买一处便是。 总归要让妻子有个自在随心的地方。 贾敏的院子熄了灯。 相邻的院子,林赭石坐在榻上,在琉璃灯下看着一张宅院的布局图,身旁是已经被打开了的黑漆描金的盒子。 在她的对面也坐着一个年岁相仿的俊俏少年郎。 那少年郎正是柳星洲,他手指虚指向宅院一侧:“这里还搭了一个练武场,你可以在这里练武。至于马术,这宅子还是略小了些,只能到京外的庄子上去。” 林赭石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注视着昏黄灯光下专注讲解宅院布局的少年。 最初林赭石恢复记忆的时候并没有打算活下去,想要一死了之。 毕竟这到底是个封建吃人的社会,尤其是对女子。 她侥幸托生在五代列侯,书香门第之家,锦衣玉食地养着。赖着林如海和贾敏的宠溺,自小在膝下当男孩儿养,还有机会多读除了女四书外的许多书,还有时不时可以出门的权利。 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华冠丽服,还有丫鬟奴婢驱使。整日就看看书,写写字,练练琴,做做针黹活计。偶尔去赴宴、祈福。 乍一看十分幸福,但是对林赭石来说却像是梦幻泡影一般。有这一切,全赖着林如海与贾敏。她就像是菟丝子寄生在他们身上,这让向来独立的她分外难受。 所幸她发现自己手腕上多了一尾黑色的小鱼,与之前旅行时买的玉佩一模一样,又在绝望中生出一种希望来,自己说不定还能再见他一面。 她想看到柳星洲干干净净的模样,覆盖掉他车祸时淌着血,却挣扎着努力安慰她,说话时还有血沫从喉管涌出的模样。她生命消失前最后一个念头就是替他擦掉血污,可是明明离得那样近,触手可及的距离,但却抬不起手来。 靠着这点希望,她便权当自己报名了一个长期的才艺培训班,努力在世俗的框架内给自己开辟一个暂得喘息的地方。 她到底还是幸运的,那年元宵,只是第一眼,两人便知对方仍是自己念念不忘的人。后面还得了能够时时见面的宝物。 随后两人虽然未能改变大环境,却也多多少少算是救了不少人,也算是做了不少好事。 甄英莲便是一个,还有与她一同被拐的那些儿童。 母亲与父亲也健康的活着,玉儿也并非孤女。 柳星洲也健健康康的活着,现在还在自己面前。 想到这里林赭石眉目间更加温柔了起来。 柳星洲抬头见林赭石含笑望着他,也笑了起来,习惯性的抬手想要揉揉她的头发,却又想起来自己如今却碰不到她,抬起手来又放下。 心里一片空落落的,这种感情伴随了他很久很久。尽管重活一次,换了朝代,换了身份,但他还是会常常想,如果自己不做计划,蜜月旅行不去那个城市,不在那天出门,不去那条街,不要路过那个路口,两人是不是还能时时刻刻在一起,她也能够随心做她想做的事情,而不是困在闺阁内,大部分的事都要借着自己的手。 指节不自觉地弯曲,在纸上划拉着。 林赭石看着他的动作,将手虚虚搭在他的手上,倒也是十指相扣的模样。 柳星洲内心又酸涩起来,所幸她很快就要来京,自己总能找到与她见面的机会。就算不能,也可以借着那手腕上的印迹和那玉穿梭两地。时时见面。 “你明日便要登船,如今还是早些歇息吧。你要是在路途中无聊,就到我身边来,你想去哪,我就去哪。” 林赭石失笑:“怎么,你打算武也不练,书也不读了?” 柳星洲目光闪躲了一下,他确实是有这个打算的。甚至刚才还在心中盘算,有哪里好玩;哪里风景秀丽,值得一看;哪里是名胜古迹,背后的事情值得一听。 林赭石见他一副被戳中的模样,倒也放过了他,时候确实不早,于是就道了别,熄了灯,睡下了。 柳星洲回来后,点了灯,唤了纸笔,制定着“旅游”计划,又翻了翻地志,挑了几个有趣的背了下来,打算明日说给林赭石听。 忙活到天亮,又收拾一番,在老师们诧异的目光中,请了十日多的假。 第二日虽是个出行的好日子,但天公却不作美,瓢泼大雨连成雨幕,快要看不清人影。 林如海特意请了一天假来送别,在渡口又软语温言地让贾敏保重身子,贾敏也柔情软语地让林如海多注意保全自身。 直到仆人提醒他时辰快到了,莫要误了。他才舍出一点功夫,嘱咐林赭石照顾好姐妹、兄弟,又请托张素问多注意贾敏与林黛玉的身体,嘱咐林黛玉听母亲,姐姐们的话,吩咐林青琇好好温习功课,等他上京后是要检查的。絮絮叨叨说了一通,把林青琇吓得直往贾敏身后躲。 最后实在是不能再拖了,林如海便掩面挥手让贾敏带着孩子们上船,竟不忍心看。 贾敏也是一步三回头的望着林如海。 张素问拍了拍林赭石的肩膀,指着远处的两辆马车,示意她看过去。 林赭石看着熟悉的车马,其中一辆上还有人站起来摇着手臂挥别,想到她俩之前说过的绝对不会送行的话,一时间也又哭又笑的。 忠顺王府的车架上,上次一品楼遇到的那个呆子放下手臂,转身挑起帘子,对着赵琼纤说道:“郡主,林姑娘已经上船了。” 赵琼纤这才狠下心来,将目光移向码头,只见那船已经开了。 忍住泪吩咐道:“打道回府吧。” 另一辆车,钱多多眼看着林赭石上船,忠顺王府的车架走上另一条道路,淡淡吩咐道:“去巡视店铺吧。” 总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两辆马车便错开了。 一时间,三人竟走上了三条不同的路。 第3章 进荣府 早饭毕,鸳鸯奉上茶给贾母,笑道:“老太太今日用的倒比往日多些。” 贾母接过茶,笑着说道:“我算着日子,敏儿今日应该便能到了。” 恰巧有仆妇前来报信,说林家的船下午就能到了。 贾母大悦,命人拿二两银子赏她,鸳鸯一笑,奉承到:“难怪我今儿个一早就看见喜鹊落在院子里。原来是来报喜的。” 贾母笑道:“你这丫头,何时学了凤丫头的一张巧嘴去。” 鸳鸯忙笑道:“这可不敢当,顶多学了二奶奶一些皮毛去,博老太太一笑,便是我的福分了。” 众人皆笑。 贾母又忙命仆妇打发人去接船。 扬州虽是富庶之地,但到底没有京城繁荣。 林赭石透过纱窗向外瞧着,行人填街塞巷,这热闹又熟悉的人间烟火气让她有一瞬恍然以为自己只不过是来仿古的街道上体验一番,而并非真切的换了朝代,成了深宅里的大家闺秀。 等进了荣国府内,见贾母搂着贾敏一口一个“我的儿”,两人哭作一团的样子,又再次生发出一点自己成了书中人的感慨。 “老太太,如今骨肉团聚,该高兴才是。” “是呀,老太太,如今姑老爷升了户部侍郎,姑娘也得了从二品夫人诰命,很该庆祝呢。” 众人劝慰着,再加上王熙凤在一旁妙语连珠,气氛也渐渐热闹起来。 林赭石默默地听着、看着,眼前实实在在的人同记忆里的文字交织在一起,倒让她不自觉地掉下一滴泪来,隐进衣服里,了无痕迹。 贾敏本要带着孩子们去拜访哥哥们,又被贾母留了下来。 没一会儿贾赦便匆匆进来,口中还喊着妹妹。 贾敏便笑倒在贾母怀里:“大哥还是这样。” 贾母佯装生气:“这么多年,也没个正经样子。” 贾赦心虚,认认真真行了礼,问了贾母安,又问贾敏是几时到的,用饭了不曾,院子是怎么安排的,又拉踩了贾政一番,说他今日斋戒去了,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反倒把贾敏眼泪惹了出来。 这番行为虽然不合适,却令林赭石心中对贾赦的印象稍微好了些,她本来以为贾赦是个荒唐的老纨绔,不曾想他对贾敏这个妹妹还是有几分温情。 晚饭依旧是在贾母处吃的,毕竟是做客,到底是按了主人家的规矩行事,又要做足姿态,不能恣意失了礼数,免得被众人耻笑了去,一顿饭吃的是劳心劳神。 饭后一行人又闲坐陪聊,等到老太太尽兴,时间也差不多,才回到了王熙凤安排的小院。 院子在贾母院子的后面,靠近大花厅,面积不算大,但对林家人也够用。且这院子离贾母近,风景也好,贾母和贾敏都很满意。 等到林赭石回来时,赤芍已经带人布置好了房间。 她见林赭石进来,便带着笑上前,见林赭石和白芍后面又跟着一个恭谨的陌生人,顺势认认真真朝林赭石行了礼:“姑娘,房间已经布置好了。 ” 林赭石点头,指着那陌生丫鬟对赤芍说道:“这是老太太房里的琥珀,老太太怜惜我,如今指派给我使。” 赤芍了然,带着笑,拉着琥珀边问她几岁了,是哪里人,边拉着她往外走去。 那琥珀到底还是个小姑娘,被赤芍三言两语哄了去,将自己交代的干干净净。 林赭石便也由着她们去,自己洗漱完毕后,径自歇了。 见林赭石歇下,屋里屋外的声音都低了下去。 另一间房,贾敏看林黛玉、林青琇都已睡下,自己便坐在灯下提笔给林如海写信。 她先是带着浅淡的笑报了平安,写着上京路上的见闻,以及母女团聚的喜悦。 本想介绍点荣国府的情况,但写到这里,她心中又微微惆怅苦涩起来,竟不如何下笔。 她出嫁时正是国公府如日中天的时候,而今过去几十年,再回来看,却发觉不知从何时起,府里已经开始隐隐透露出败像,如今全只靠着往日的余荫。 兄弟们已经到了曾经父亲的年纪却远远不如父亲;下一辈中,原先以为能担起大梁的贾珠早逝,只留下李纨贾兰孤儿寡母;贾琏虽善于言谈、人情往来,但光靠人情又如何能撑起这个家,况且他们夫妻明明是大房的人,却为二房办事,恐怕到最后两边都落不到好处;贾宝玉年龄尚小,虽然是有几分才情的孩子,却不思进学,整日只顾着在内帷厮混。 一时间家里竟青黄不接起来,而隔壁宁府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儿去。 贾敏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梦中那片雪地之中,四处白茫茫,辨不清方向,看不清前路。 便将这一块搁置,避而不谈,只在末尾细细嘱托林如海保重身体。 次日,贾宝玉随贾政从寺庙回来,拜见贾母,被贾母打发来拜见姑姑。 恰巧林黛玉见院子里一树腊梅开得好,想要折上一支,给姐姐的书房增添一抹亮色,便悄悄地带了雪雁出来折花。 贾宝玉刚踏进院门,就看见一神仙似的妹妹站在树下与身后人玩闹着折取花枝,只觉得这个妹妹似曾相识,却不敢出声,唯恐惊扰了这妹妹让她回到天上,只默默地看着。 “姑娘,这个好看,折这一支吧。” “诶。” 林黛玉折下树枝,又透过交错的花枝看见一少年站在院子门口,有冷风吹过,眼睛受了刺激,双目泛红,流下泪来。 贾宝玉见这妹妹流泪,心中也痛了起来,连忙跑过去,急切地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不碍事,只是一时被风迷了眼睛。”林黛玉眨眨眼,便觉得大好了,也不再流泪,拿帕子擦去了泪痕。 贾宝玉这才安心:“外面风大,妹妹回屋里去吧。” 林黛玉点头,贾宝玉便拉起林黛玉的手,朝屋子里走去。 林黛玉微微一愣,一时也忘了松开手。 屋内贾敏正写了字让林青琇临摹,见贾宝玉牵着林黛玉的手进来先是一愣,看到林黛玉怀中的梅枝后又笑起来,想起以前贾赦带她霍霍府里的花园,辣手摧花后,惹了父亲几顿毒打。 林黛玉松开贾宝玉的手,扯着贾敏的衣袖撒娇道:“母亲,这是给姐姐的,给我挑个好看的插瓶吧。” 贾敏捏了捏林黛玉的脸,让丫鬟挑了一只青花梅鹊纹瓶。 “不肯皎然争腊雪,只将孤艳付幽香。倒也蛮适合你姐姐的。” 林黛玉听到母亲的肯定,眼睛亮晶晶的,抿着唇笑了起来,催着抱着插瓶的丫鬟跟她一起去找林赭石。 贾宝玉被林黛玉的笑晃了眼,见她要走,正要急忙忙地追上去,又反应过来没有拜见姑姑。 贾敏笑着摆摆手,让他去追林黛玉。 贾宝玉仍认真行过礼后追了出去,口中喊道:“林妹妹,等等我。” “你走快点儿。” 林赭石在桌前看着账本,张素问在她对面看着医案。 “我好像听到玉儿的声音了。” 张素问听她这样说,凝神静听片刻后,笑道:“那丫头正往这儿走呢,此外还有三人。” 不多时,果然传来几种不同的脚步声,林黛玉带着贾宝玉、雪雁以及捧着插瓶的丫鬟进来。 林赭石见林黛玉与贾宝玉一同进来微微一愣,心中纳罕,这两人是何时碰到一起去的,又困惑难道真的是命中注定的缘分?面上倒是如常,没有表现出丝毫意外。 林黛玉不知林赭石所想,她环视一周,指挥着丫鬟将那瓶腊梅放在水仙宣石盆景的对面,又依偎在林赭石身边问:“姐姐在看什么?” 贾宝玉也拜过两个姐姐后,好奇凑过去,只见都是一些算术、医药类的,便不大感兴趣。 林赭石见状替他们俩挑了本王摩诘的诗集,两人坐在榻上看了起来。 一副两小无猜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袭人找来,说是太太催宝玉回去温书,免得让老爷责罚。 贾宝玉同众人道别,依依不舍地回去了。 见外人走后,张素问让林黛玉到她身边来,一番望闻问切后,重新拟了方子。 “你这月先按这个方子喝,天气渐渐寒起来了,不要吃些生冷的东西。”一面嘱咐林黛玉,一面又同林赭石讲:“若是有什么问题,再打发人去府里喊我。” 林黛玉听她这话诧异道:“姐姐不在这里住吗?” 张素问笑道:“我原也不是这家的亲戚,叨扰几天就够了,再多就惹人厌烦了。况且宅子虽未修葺好,但是住几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林赭石拆穿她:“你张姐姐是研究透了她手里的医案,在这府里带着也是无聊,想回府去研究新的方子呢。” 张素问无奈道:“你也知道我性格散漫,不喜与人交往,如今到这国公府来,虽短短一日却也处处受限,时时刻刻被人注视,真是有够好受的!为了不败坏母亲的名声,我还是早日回去吧。” 林赭石同林黛玉也心有戚戚。 虽说是外祖母家,到底也算是寄人篱下。 哪里有自己家舒服。 第4章 观众人 只住了几日,张素问便回林家去了。贾母又接了史湘云来。 这日,南安太妃送了请柬,贾母便带着邢夫人、王夫人、贾敏等去赴宴。 只留下小辈们在家里玩闹。 天气阴冷,林赭石懒得出院子去串门,便让白芍煮了一壶牛奶,等到它滚烫后,又往里面放了些普洱叶子,搅和搅和,变成棕色的浓汤,放置在一旁,等它晾了一会儿后,又加了些蜂蜜。拿纱布过滤了,倒入青玉杯中,绿杯红水,倒也算好看。 倒了一杯后,剩下的让白芍再带上一碟糕点给林黛玉送去,她还在长身体,多喝点牛奶补充蛋白质也是有好处的。 自己则坐在榻上开始清点自己的小金库算起账来。 没过多久,林黛玉便带着三春进了林赭石的房间,央求着姐姐让白芍再煮一回甜饮子。 原来白芍送茶的时候,正好遇到三春问林黛玉扬州的风土人情。林黛玉便替每人倒了一杯。众人喝了,一时间觉得又新奇又好玩。但是就一小壶,再多是没有的。于是便来央求林赭石起来。 林赭石先问了她们有没有时间,见她们都有空,就让白芍拿了银子去看厨房忙不忙,不忙就先借几口锅,先让他们煮了牛奶。又让赤芍挑了几种茶叶,选了一套白玉雕花的杯子,带着玫瑰露,桂花酱,还有各色干果,领着她们去厨房去。 厨房里的人都是看碟下菜的主,年长的看林赭石是贾敏的女儿自然没有倚老拿大欺侮她身边丫鬟的,年纪轻不经事的又不敢贪,见林家给足了银钱,倒也是没有让林赭石他们在饮食上吃过亏。 主子要用两口锅子在林家只需吩咐一声便是,但到了贾府却是需要拿银钱开道的。 厨房的管事本来打算拒绝,见白芍拿了银钱,又给了他单独的孝敬。自然是眉开眼笑的应承下来。 知道主子们要来,把地面桌台都收拾的干干净净,不仅煮了牛奶,又做了糕点来配。 三春没进过厨房,只觉得好奇。倒是她们的丫鬟,尤其是常来取餐,常因主子弱被欺负的,见了厨房众人的令一面,一时倒不快起来,奈何没人在意,只得咽了下去。 白芍先演示了一回,三春的丫鬟们便也会了。 接下来就是搭配的小游戏了。 从中就能看出众人个性的不同来,迎春由着司棋动手,自己带着笑看着;探春看了一会儿,便自己动起手来;惜春则只随便放了点玫瑰露,尝了一口便退到身后,远远地看着众人忙活;黛玉是极有主意的,指挥着雪雁、白芍替她忙活,还递了茶给林赭石,让她帮忙评价。 见众人尽兴,林赭石又点了几道菜做晚膳,让白芍拿了几百文赏了在旁边伺候的婆子们,便带着林黛玉并三春回到了自家院子。 三春告别林氏姐妹,自去回屋换了衣服。 林赭石与林黛玉刚换完衣服,就看着林青琇带着贾兰走进来,两人身上、脸上全都是墨点子,好不狼狈。林青琇身后跟着的嬷嬷一直念叨着:“小祖宗,擦一擦吧。” 却被林青琇断然拒绝,连带着贾兰也没有收拾。 两人灰头土脸的进了院子。 林赭石诧异问道:“这是怎么了?”一边忙让白芍去问婆子们要水。 林黛玉噗嗤一笑:“你俩倒像是那哈巴狗了。” 贾兰一时不好意思起来,眼睛也红了;林青琇也不恼,拉着贾兰三两步跑到林赭石面前站定,转了一圈。 林赭石才发现,他们背上还沾了灰,像是在地上滚了一圈,两人额头上还有一些碰撞后发红的痕迹。 林黛玉气道:“学里竟有人打你不成!” 林赭石也气急,她知道贾家义学不好,风气散漫,鱼龙混杂,但书中描绘的也是再过几年的事情,林青琇也只是去参观一下,依他那性子,必然是不会在那个地方带上第二天的,她便也不放在心上,没想到却害了弟弟,连忙让赤芍去找钩藤进来,打算给弟弟找场子。 林青琇见姐姐们如此生气,连忙说道:“没人打我们,就是那学里实在不是上学的地方,今日下午老师不在,他们就散了心,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吵了起来,然后两帮人就开始打架,打翻了我和兰侄子的砚台、桌子。我俩小,也受不住力就倒了。” 他又指着贾兰头上那一块红印:“这就是被桌子碰出来的。” 林赭石又看向他俩带着的小厮。见他们肯定了林青琇的说法,那嬷嬷又哭哭啼啼的。婆子们也送了热水过来。 她蹲下身来,衣裙落在地上沾染上灰,平视着林青琇问道:“你想怎么办?” “我想带着他换个地方读书,最好还有个好老师。” 林赭石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国子监,随后又将这个想法否了。虽然林如海官职够,林青琇可以去国子监读书,但是他现在又太小了。 还有老师,这事林如海已经考虑过了,只是还需等他上京后带着林青琇亲自去登门拜访。 何况还要带着贾兰。 林赭石便只能说道:“我只能保证你以后可以不再去哪个地方读书。” 见她这样说,贾兰心里一空,林青琇也知道在自己的读书问题上有决定权的只有林如海,贾兰则更加可怜,便也算了,拉着贾兰去洗澡,换身衣服。 林赭石又遣贾兰的嬷嬷去给李纨报信,让她放心。又让白芍要了两个煮鸡蛋。 又问小厮是哪两个人先闹起来的。 小厮说是茗烟和金荣。又补充一句那茗烟是贾宝玉的人。 恰逢这时赤芍说钩藤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林赭石便问那小厮他俩家住何处,什么面貌。让赤芍记下后转达给钩藤。 又过了不久,李纨便赶了过来,虽然急切,但礼仪上也是不出错。 见贾兰换了新衣,收拾的干干净净,被一个丫鬟擦着头发,另一个人用布包着鸡蛋在他额头上滚着,便也放下来一直吊着的一颗心,眼泪也不自觉的留了下来,急忙忙拿帕子擦去,带着笑说道:“谢谢林妹妹了。” 林赭石也不敢当,毕竟贾兰还是帮林青琇挡了几下误伤,也算有恩。 又有仆妇摆了晚膳,李纨虽然放心不下孩子,又不能不去侍奉王夫人,只好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贾兰看着母亲远去也默默红了眼睛,流下泪来。 林赭石见状也只是亲自盛了碗饭放在他面前。 “吃饭吧。” 贾兰便低头吃起饭来。 四人一时间都伤感起来。 等到晚上入睡时,林赭石还是不能释怀李纨进门时那笑中带泪的模样,和离别时的不舍。 便与柳星洲说起这段事来,柳星洲想了想,说道:“除了国子监,京城还有一处也有名师。” 林赭石秒懂:“你是说皇宫?” 柳星洲含笑:“正是,皇子伴读也是一条好路子。明年也有几位皇子到了读书的年纪。” 林赭石思考了一下:“父亲不见得会让琇儿去当皇子伴读。” “也有这个可能,不过若是圣上点了名,可就由不得他拒绝了,毕竟这是个皇权至上的朝代。” 林赭石微微叹息。 “那贾兰又要怎么办呢?” “当今又不只有圣上,还有太上皇呢。宫里可还住着甄太妃,贾兰是荣国府二房的长孙,贾家又与甄家是老亲,甄家除了太妃,还有一个妃子,也诞下了皇子。不过年龄稍小些,若是贾母愿意提前走动,为他谋划未必不能替贾兰得个皇子伴读的位置。” “你这一说,倒也有几分可行性。但是又全看贾母愿不愿意替他谋划。” 柳星洲眼光流转:“你很想贾兰去当皇子伴读吗?” 林赭石也懂他的言下之意,他是长公主的儿子,长公主与当今圣上也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在当今圣上走向龙椅的那条路中也出了很多力,安插一个皇子伴读也不是难事。 但这到底不安全。 “不,说到底,这还是贾家的家世。只管明年,看他们自己如何选择了。” 柳星洲笑意更甚:“你若只想让贾兰换个学上其实更简单。李纨的父亲李守忠之前是国子监祭酒。挑挑拣拣未必不能给贾兰找个师父。而且贾兰丧父,天地君亲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样贾兰也算有个能多替他谋划的人。” 他神色严肃起来:“我并不是说她母亲不好,只是他如今最需要的是一个能在外面替他谋划、教导他的人。贾政和王夫人眼里第一是贾宝玉,再不济还有贾环。他能得到的资源到底有限。” 林赭石又在心里微微叹息,忽又灵光一现:“你觉得父亲会考虑收贾兰当弟子吗?” 柳星洲一时也没料到这个问题,思考了片刻:“若是你母亲和你弟弟轮番劝说加上贾兰确实有才干的话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也说不定你父亲会考虑他的同门子弟。这样一看他的出路还是挺多的,你也不必伤神了。快些睡吧。” 两人互道晚安后,又各自歇下了。 次日一早钩藤便来报信,已经把那两个挑事的教训了一顿,没有暴露踪迹,也施舍了他们救治的钱财。 林赭石才觉得郁气消散了,又恍然觉得自己也不是曾经那个自己,已经有一部分被这个社会同化了。 贾兰听到茗烟受伤的消息,又亲自来道了一回谢,替李纨送了一些她亲手做的针线。 第5章 互赠礼 自学堂风波后,林青琇就整日在院子里待着,只在书房里自顾自地练字看书,倒是贾兰过意不去,时常来找他。两人年岁相仿,也算玩得来。林青琇本就灵心慧性,颖悟绝伦,自小又是林如海亲自开蒙教导,虽然年龄尚小,但已然熟读四书五经。 贾兰本是找他玩,见他常常都在学习,自己也被带动,一同学习起来,偶尔有问题请教林青琇也总能得到解答。一时间学业进步不少,贾政偶然考问他学问,他也回答得十分出色,得了表扬。连带着李纨也得了贾母和王夫人的夸赞。 贾政与王夫人平常也不太关心贾兰,不知道缘由,全当是李纨教子有方。李纨却是知道内情,她虽节省,但又是个有情义的人,对于贾兰的学业花销也从不吝啬,因此凡是贾兰有的东西都另外准备一份给林青琇,又私下里常常给林赭石、林黛玉送些礼物。 贾敏看着都有些过意不去,拉着她的手道:“他们年纪相仿,只不过一块儿玩罢了,那值得你废这个功夫。” 况且你们孤儿寡母的,耗费这些倒不如多为自己考虑。 只是这话到底伤人,贾敏美目微闪,只轻叹道:“你是个好孩子。” 李纨依旧是温温柔柔地笑着。 贾敏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各人都有各人路。 李纨从贾敏处出来,远远地在书房门口看着贾兰与林青琇读书。 素云替她撑着伞,李纨就透过纷飞的大雪,静静地看着低头读书的贾兰,站了片刻后,便径自转身离开了。 路过林赭石处听到一阵姑娘们的欢声笑语,脚步一顿,又继续向前走着。 她也曾有过与姊妹们高声欢笑的时光,也曾有过与丈夫举案齐眉的日子,如今这都成了旧日的回忆,只留下自己与兰儿两人在这诺大的荣国府内谨小慎微地活着。 她如今是二房的人,侍奉王夫人多日也知她与贾敏似是有些龃龉,不喜贾敏。如今她和贾兰依附着王夫人过活,便也不能在贾敏处久待,免得王夫人心生芥蒂。 踏出院门,有鸟雀受惊振翅高飞,李纨抬头看着那在雪中翱翔的飞鸟,只希望兰儿有一日也能脱离这个苦处,不畏霜雪,找到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振翅高飞。 许是母子之间有些感应,贾兰读书时也分神看到了远处的母亲,原以为她会如往常私下里那样叮嘱自己几声,便低下头认真的读书。然而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人来,他再一抬头,就只看见母亲离去的背影,心情也不由得低落了起来,消极片刻后,又更加用功读书起来。 林青琇这边读着书,而林赭石及林黛玉那边则热热闹闹的玩闹着。 三春养在贾母院子里,平日里除了陪伴贾母就是各自在屋子里做些闲事消磨时光。如今来了两个神仙似的姐妹,也隔得近,便常常来找林氏姐妹玩。 三春先前还只是跟着年龄相仿的黛玉玩,又被黛玉拉着找姐姐要些稀奇古怪的新鲜玩意,也同林赭石渐渐熟悉起来。 林赭石见她们可爱,也不觉得烦,反倒惯着她们,于是三春发现,这处竟比自己的屋子还要自在,便常常来这里玩。 这日大雪,林赭石也处理完了账本,开始勾着手套。迎春与她同坐在榻上,对照着书算着数字。 上一次迎春来,见林赭石将账目、资产整理的井井有条,她眼中便流露出好奇与向往。林赭石见迎春似是对数算有些兴趣,便替迎春找了些书,布置了些功课。许是堆金叠玉惯了,上至贾母下至三春,对自己的财物都不太放在心上。林赭石上次交给迎春一张表,让她将资产填上去,本来她自己记得住的也不多,然而就这还有嬷嬷欺她年幼,性子软和,将她的东西私自拿了去。 她自己倒不大生气,探春和惜春倒替她发了一顿火,状告给琏二嫂子和邢夫人。 邢夫人虽不是迎春亲娘,却也是看着她长大,担了她母亲的名头。况且又素来吝啬钱财,虽然那嬷嬷偷得是迎春的财物,但也让她感到自己的财产被她人侵占,更是对那个嬷嬷痛恨万分。 迎春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替那嬷嬷求情,于是那嬷嬷归还了偷盗的财物后,就被撵了出去。一时间,迎春身边的人也收起了尾巴做人,不再敢私拿主子东西、教主子做事。贾母和邢夫人见这一遭过后迎春虽依旧性子绵软,但终究有了点大家小姐的样子,也多少感到欣慰。 迎春对众人态度的改变也泰然处之,全然不放在心上。整日沉迷算法的精妙之中,今日也是如此。 黛玉同探春在一旁,你一句我一句的续起诗来,得了好句便神采飞扬,连呼姐妹、丫鬟们来看,相互调笑。 惜春独自一人坐得远些,捧书看着,入迷到连探春与黛玉的玩闹声也不能让她动一下眉毛,似是入定了。 林赭石勾完了一双手套,又同前些日子废了大功夫做好的皮手套装在盒子里,一起交给白芍,让她喊钩藤差人送给柳星洲。 忙活玩,林赭石又换了个姿势懒懒地倚在枕上看着她们玩闹,身上还披着一条毯子。 不多时,黛玉与探春也尽了诗兴,开始下起棋来。 竹叶挑起帘子对林赭石说道:“姑娘,周姐姐来了。” 林赭石微微颔首,权当听见了。 竹叶又去传唤。 没一会儿,竹茹便带着周瑞家的进来了。 原来周瑞家的是替薛姨妈送宫花来,林赭石让赤芍请她吃杯热茶,又照例送了几百文给她,又拿了一些新鲜玩意送给宝钗做回礼。 周瑞家的见小姐们一同玩闹,也没多呆打扰,拿着礼物便走了。 “一共八只,各自分了吧。” 几人谦让来谦让去。 林赭石作为姐姐,见她们谦让半天,便做主按年龄来,年龄小的先挑。 很快便分完了,各人又去忙各自的。 周瑞家的走后,没过多久白芍同竹沥指使着婆子们抬带着两个箱子进来。 林黛玉问道:“怎的又送这么多东西回来?” 白芍只笑着答道:“姑娘见了便知。” 探春也围了过来,林赭石开了箱子,其中一个如往常一样,上面是些寻常的玩物,只不过精致些,第二层多是些西洋物,胜在精巧、新奇,第三层则放了一些各色宝石。 林赭石无奈一笑。 将这些物件同姐妹们都分了分,又另外分了三份送给李纨、王熙凤、薛宝钗。 起身又打开了另外一个箱子。 这个箱子略大些,但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团绿色。 林赭石心中升起一种熟悉感。 将那箱子移向床边,那箱子也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 林赭石心下了然,将那箱子放在远离炭火的位置。 慢慢的拉起,那团绿色渐渐舒展开来,她如今到底也只有十岁,身量不高,整个人被埋起来也伸展不开那团绿色。 黛玉同三春笑作一团。 白芍、赤芍急忙笑着替她将那团绿色撑开放在床上。 原来是一床被子。 一撑开,倒显得床小了起来。 林黛玉看看那箱子又看看被子,啧啧称奇道:“这一小箱子竟能装下这样大的一床被子。” 寻常棉被确实是厚重又占体积的。 林赭石见她们好奇,让她们上前摸了摸。 虽然看起来是一大团,但一手下去全是空气。 探春好奇问道:“这里面填的是什么?” 林赭石也确实不清楚这羽绒被里填的是什么:“大概是些鹅绒之类的。” 有经验的老嬷嬷用手一触,便说:“确实是鹅绒。” 三人知晓答案后,也不再好奇,各自玩各自新得的玩具。 不久后又各去歇息了。 晚上,林赭石终于摆脱了那两床厚重的棉被,窝进了轻便羽绒被中。 虽然燃着炭火加上汤婆子一床棉被足以,然而林赭石又是个小心的,为了避免一氧化碳中毒,留了点缝透气,凉气便也进来了,因此常常盖两床被子,难免过于厚重。 又去找柳星洲答谢,只见他正带着手套堆着雪人,还有一个已经堆好了。 见林赭石来,笑眯眯的问道:“东西可还好用?” 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林赭石回道:“很好用。” “那便好。”柳星洲眉眼弯弯。 如今这生产力造这一床羽绒被还是颇费了一番工夫。也不是一次就成功的,失败的、样子不好看的都被他拿去送给他那便宜老爹了。最后只得了五床,最好的一床留给了林赭石,第二好的给了长公主,剩下差不多的分别给了太上皇、皇帝、皇后。当然是以长公主的名义。 他本来只打算让林赭石和长公主分掉,却被长公主拿去替他刷了一波皇室好感。 林赭石边看他堆雪人便与他闲话家常。 柳星洲堆好雪人后摘下手套,将它收起来。想着林赭石说起的分宫花一事,抖了抖手套上的雪问道:“这是单送我一人的,还是你那别的妹妹们都有的?” 林赭石笑道:“唯有送你的两双是我亲手做的。” 柳星洲笑意更盛。 第6章 看新宅 北风呼啸,大雪也纷纷扬扬的下着,处处银装素裹。 白芍替林赭石系上披风,刚出门就见王熙凤带着平儿过来。 “我来的可是不巧了,妹妹这是要往哪儿去?”王熙凤含笑问道。 “我正打算回林府一趟呢。快年底了,各地管事来报账,母亲暂时抽不开身来,管家又说宅子修了快半年已经修好了,我趁此机会去看一下,姐姐今日找我有什么事?” “我原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来看看姑姑和妹妹短了什么,今儿个是我来的不巧了。妹妹可曾告诉老祖宗了?车马安排好了不曾?” “早上已经回过老祖宗了,那边也已经打发人来接了。”林赭石客气地回道。 “那就好,雪天路滑,妹妹路上小心。” 一番寒暄告别后,林赭石带着白芍和贾敏派给她的丫鬟、嬷嬷们从角门出去坐上一辆青布小轿。 没一会儿就到了林府。 白芍扶着林赭石在门口下轿,林管家早早在此等候。 一边上前迎接林赭石,一边又命人去禀告张素问。 这宅子虽大小不如荣国府,可曾经也是正经侯府。如今林如海虽没有爵位,改掉了不少越制的地方,但地理位置和面积大小还是让林赭石较为满意。 说是林赭石她自己来验收,但实际上刚修葺完,管家就已经验收了一遍,这一次来又是贾敏派来的嬷嬷们负责再仔细查验一遍。 至于林赭石,她不过是担了个监工的名头,自己找个借口出门罢了。 然而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她便随意地逛了逛前院,前院整体风格都是依着林如海的喜好来,很是风雅,即使在雪天,草木凋零,也能看出一种清新俊逸来。并不觉得萧索。 等她逛到后院时,张素问已经在此等候她多时。 “母亲和玉儿近日身体可好?” “前两天刚下雪的时候咳了一阵,喝了你的方子后两日便愈了。” “那今年冬天想来是无碍了,过两天我再去荣国府看看母亲和玉儿。宅子如今已经修好了,母亲可曾说什么时候回来?” “恐怕还要等到父亲回京以后。” 贾敏在宁荣二府都算是长辈,常常同贾母待在一起,自己出手又大方,身边的人也很得用。一时间也没有那种不识趣的人凑上来乱嚼舌根。除了偶尔同贾母一起操心一下家族出路,谈一谈小辈,其余日子都是如闺中时自在随心。 再加上贾母不舍,母亲怕是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了。 张素问心中了然,岔开话题。 指着一处院子对林赭石说道:“我院子就在你院子旁边,我俩就算是一墙之隔。” “西边是母亲的院子,玉儿和琇儿的院子在我们院子的南边。” 林家毕竟人少,每人都是像以前那样有自己单独的院子。 张素问带着林赭石绕过抄手游廊走进了她的院子。 正北方是三间主屋加两间耳房,东西两侧是三间屋子,不过面积稍小些。 “你的箱笼都堆在西边的三间屋子里,他们不敢擅动,也就没有布置。只照着先前的图纸打了些家具摆着,不至于太空旷。” 林赭石细看了一圈自己未来几年的住所,正如张素问所说,除了主卧略微布置了一下,东西厢房都是空荡荡的。 见林赭石逛完,张素问便邀请她到自己的院子里歇一歇,等那些嬷嬷们检查完毕,去跟贾敏汇报。 张素问回院子里,要了纸笔,自己抄了几张食补的方子交给林赭石。 “这是我前些日子从故交那里得的方子,用了几个,效果还好。” 林赭石收下,自己又拿了纸笔勾画着自己院子里的布局图,一点一点往上面加着想要摆放的东西。画好后交给丫鬟们按图布置。 她的丫鬟都是自己从小教着认了字的,不必担心她们看不懂。 莫约半个时辰,那些嬷嬷们请示林赭石想要回去向贾敏复命,林赭石将方子交给她们,让他们先行回去。 待众人走后,张素问含笑问道:“需要替你传午膳吗?” 林赭石摇摇头。 张素问看向屋外,霜雪不知何时已经停歇,扭头对林赭石说道:“雪虽已停,还需早去早回。” 林赭石应下,带着白芍等一众丫鬟从后门出去,乘上轿子,并未回荣府,而是绕路到工部衙门附近的一处宅子。 白芍递上一个巴掌大小的牌子,上面刻着宁靖王府的字样。 门人看了连忙打开正门,恭恭敬敬地将众人请了进去。 又走了许久,轿子停下,白芍挑开车帘后就站在一旁,柳星洲扶着林赭石下轿。 “多谢这位公子。” “姑娘不必客气。” 两人又是相视而笑,一双手紧紧握着没有松开,肩并肩的走在路上。 对于林赭石来讲这感觉确实很新奇,眼前这条路自己已经看了十几回,却是第一次走在这上面,她一分神,脚步就慢了下来。 柳星洲也不催她,只是同样放慢脚步,慢慢地陪着她走。 一边徐徐走着,一边又像之前那样为她介绍着各处。 两人慢悠悠地走到了正房,柳星洲让林赭石安坐片刻,自己匆匆忙忙地消失了。 林赭石失笑,拿起桌案上柳星洲看了一半的书,借着阳光看了起来。 窗棂的阴影投射在书上,林赭石又看向窗外并不模糊的景色,才发现这几扇窗竟是玻璃做的,而不是寻常纸糊或者纱糊的。 这玻璃也不同于现在流行的彩色玻璃,而是清澈透明的玻璃。 柳星洲挽着袖子带着一身烟火气进来,身后的丫鬟们行动敏捷,屏声静气地摆好菜品、碗筷后又静悄悄地退下了。 “你在看什么?” “玻璃,我之前都没发现这窗户用的是玻璃。” “许是之前多是晚上,这玻璃并不突出吧。再说这东西在以前也是很常见的东西,一时注意不到也是常有的事情。” 玻璃在之前确实是很常见的东西,但是在这个朝代确实属于奢侈的工艺品。 “玻璃窗户比纸糊的更透光、隔音。这都是玻璃厂做的,也不费很大功夫,你若是想要,只管叫白芍量了尺寸,再让钩藤送来,我去给你订做一批。” 林赭石很是心动,但她院子日后恐怕有不少人来,这又太惹眼了,只微微叹息一声拒绝了。 柳星洲揉了揉她的脑袋。 “现在是产量不高,又没有存货。等产量上来,宫内几个主子先用上了,流传开来下面的人自然也会追逐这股浪潮。” “你们家那时候换也不引人瞩目了。” “这还是你之前提起来,我才想着去玻璃厂找人做这种玻璃,但说到底还是这个身份帮了大忙。不说这些了,先吃饭吧,我这些年也没有做过饭菜,这几日临阵磨枪地练习了一下。辛亏我常年习武,不然还拿不起那口铁锅,不过还是把那些人吓得半死,生怕我出了什么意外。这些菜的味道我试了试,倒是跟之前差不多。” 他没有说的是味道不一样的菜全被他列入了黑名单,没有摆上来。 柳星洲拉着林赭石坐下,嘴里不停念叨着。 林赭石尝了一口,一模一样的味道,心中思绪纷飞,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句:“好吃。” 一时潸然泪下。 柳星洲忙用手帕替她擦掉眼泪,他大言不惭道:“好吃等以后了我天天做给你吃。” - “好吃我天天做给你吃。”穿着卡通围裙的青年对女生说道。 “那你可以说话算话。”女生笑盈盈地说道。 - “那你可要说话算话。”林赭石抽噎地说道。 柳星洲也想起当初说的话,心中一痛,连忙承诺到:“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活到九十九。”林赭石小声地说。 一场意外,他俩没一个人活到九十九,甚至加起来都没有九十九岁。 “那我努力让我俩这次一起活到九十九岁。” 林赭石将手放到他的手上。 “一起努力。” “嗯,一起努力。” 这些菜的份量刚刚好,两人吃完又晒了会儿冬日暖阳。 柳星洲便带着林赭石去了玻璃厂,只是她终究是不好进去,只好坐在软轿内。不多时,柳星洲便带了个匣子给她,打开来看上层是十二只不同花朵造型的琉璃杯,下层是几枝玻璃玫瑰花,皆用丝绸包裹。 “成品只有这么多,余下的都是些残次品。” 见林赭石喜欢,柳星洲也欢喜。又带她逛着坊市,不过虽说是逛,也只是坐在轿子上遇到想要的指挥小厮买了来。 两人磨磨蹭蹭等到夕阳西下才打道回荣国府。 行了片刻,有人报前面有人当街斗殴,引得禁军封道,柳星洲同林赭石都不是好奇心强的人,并没有派人打听而是直接换道,绕了远路。 两人又多得了片刻的相处时间。 柳星洲目送着林赭石乘着轿子入了荣国府,自己才回了自己的宁靖王府。 林赭石回府后先是回了贾敏,后又去看了贾母。又想起早上王熙凤找她,去到王熙凤的院子里却发现她跟平儿都不在,看院子的丫鬟说二奶奶去王夫人那里了。 林赭石便失了兴趣,又回了自己院子。 第7章 惹祸事 “奶奶,不好了,蟠大爷出事了!”薛家的人急匆匆的进来回话。 薛姨妈心头一惊,还未直起身,眼泪便先流了下来,一时哽咽不能言语。 薛宝钗忙亲自搀扶薛姨妈,扶背替她顺气,厉声对报信的人呵道:“你话说清楚!我哥哥出了什么事情!” 薛姨妈拍了拍薛宝钗的手,颤声问道:“可是他又闯了祸?打了别人?” 那报信的人扑通一声跪下,颤颤巍巍地说:“蟠大爷他……他……” 薛姨妈指这那报信的人,双目泛泪:“你还不快说!我的蟠儿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那报信的人急忙磕头道:“蟠大爷他被人打了,如今怕是不好了!” 薛姨妈听此消息,登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身边的丫鬟婆子搀扶着,哭哭啼啼地喊着太太。 薛宝钗闻言也恍惚了片刻,见薛姨妈晕倒,连忙让婆子将她抬到榻上,一边派人去外面请大夫,一边又派人去宫里请太医。还要再派人去外面让管事的打探消息,找自家哥哥的下落。 见众人进进出出各自忙活,而不是挤作一团呼天抢地后,薛宝钗才得了喘口气的功夫,跌入椅中,手中的帕子已经湿了。 刚缓过一口气,薛宝钗又忙撑着精神问那传信的人,见她仍颤颤巍巍跪在地上,一副吓破胆的模样只好先给她赐座,让她坐下平复一下心情。她自己也得空缓一缓,这事说起来实在是茫无头绪,她还要想好一会儿先从什么地方问起。 “我且问你,是谁告诉你的消息。” “是跟着蟠大爷的小厮。” “那小厮现在在何处?” “就在院外候着。” 薛宝钗又派人去宣小厮。 莺儿指使着婆子搬了座屏风来。 那小厮鼻青脸肿,进来两股战战只低着头不敢说话。 薛宝钗恼怒不已,顾不得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急切问道:“我哥哥如今在何处?” “大爷现在还在兵马指挥司内。” “他身边可有人?” “有有有,衙门的人已经请了大夫去看,那大夫虽开了药,却仍说大爷恐怕是不好了。” 薛宝钗的心刚稍稍放下又高高悬起,一时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含泪问道:“他今日到底因何事与何人起了争执,落得如此下场!” 那小厮又支支吾吾起来。 还能是什么事呢?那薛蟠就是一个呆霸王,又爱寻花问柳。往日在金陵仗势欺人,见到个漂亮的姑娘就想强要了来。而今到了京城也是秉性难改,可这京城又不同金陵,这是掉下一块儿砖能砸到五六个皇亲国戚的地方,哪容得到他放肆。 他今日与那狐朋狗友去那楚棺秦楼,见到一个美若天仙的歌姬就想强要了来,那歌姬又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妓,自然是不从的。那呆霸王便要强抢了去,带着仆人大闹一通,在座的又并非他一人,也有替那歌姬捧场的公子哥儿们,两拨人便打了起来。薛蟠这么多年来也没有遇到过跟自己这样作对的人,一时间怒气上涌也加入这场乱斗之中。可他又是个不懂拳脚功夫的,在乱斗中不知被谁,或者被谁们打得头破血流,体无完肤,昏倒在地。等到五城兵马司的人来时,他竟成了伤的最重的那一个。 但这些又如何同姑娘说呢,那小厮仍不敢言语。 薛宝钗见他不肯说话,便也猜到她哥哥又去了风流之地,真真是又急又气:“你直说便是,不会怪罪到你头上!” 那小厮便如实说了。 薛宝钗听到她哥哥伤的严重,顿时感觉自己的脑袋也似被铁锤敲击,疼痛难忍,半天才回过神。 “我哥哥可曾说了什么糊涂话?” “大爷只提到了王大人的名讳。” 薛宝钗心中一片灰暗,她那哥哥是说得出“我舅舅是九省都统王子腾”那种话来。可京城是什么地界,他既然提过舅舅却还是被打成这样,那这件事恐怕还攀扯到舅舅身上,远非她一女童能想清楚的。所幸她还有一件事情能做。 “莺儿,你去取一千两,不,三千两的银票来,再去各拿两匣金银锞子。” 莺儿迟疑一瞬,却还是应下了。 薛宝钗将银票和匣子交给自己的奶嬷嬷:“嬷嬷,我如今也就只能拜托您了。” 那嬷嬷也是泪眼婆娑,抹去眼泪接过银钱:“姑娘,您说,老奴一定办到。” “您先亲自带人让这个小厮去找管事的,把钱交给他,让他拿去孝敬、打点指挥司的人,这是事一。事二,让那管事的替我哥哥去向那姑娘赔罪,问清那店家的损失,只是年底账目繁多,结算的也多,各个店铺账上一时周转不开也是有的,先拿这些钱垫一垫,若是不够再让他去账上支取,或者再回了我来,切记,一定要放下身段,做足了赔礼道歉的姿态,就算别人刁难也是我们应得的。” 薛宝钗说道这里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带着哭腔:“虽说我哥哥受了重伤,可事情确实是他挑起来的,嬷嬷您还得让那管事的分辨清楚有哪些人参与进来,我们日后恐怕少不得一一上门道歉。” 那嬷嬷领命去了,薛宝钗又命薛姨妈的陪房,王家的媳妇亲自带着重礼去舅母府上,一是为薛蟠扯着王子腾的名号仗势欺人道歉,二是求求王家出手,救一救薛蟠。本来薛姨妈亲自去是最合适的,可如今她还在榻上躺着,神志不清。 最后又派人去告诉王夫人。 做完这一切,薛宝钗是一丝力气也无,整个人全靠椅子撑着没有倒下。莺儿替薛宝钗卸了手镯:“姑娘先洗洗吧。”又亲自捧了盆侍奉。薛宝钗洗完,莺儿又想替她重新上妆,却被薛宝钗婉拒了。 “不用了,这样便好,看着憔悴点说不定倒也是件好事。” 薛宝钗说罢又坐在薛姨妈的榻边,亲自侍奉汤药。 直到日落,薛姨妈才转醒,第一句话便是问薛蟠安危。 薛宝钗含泪摇头:“如今还是不知哥哥的情况。” 王夫人在一旁宽慰道:“妹妹,你放心,我已经派了琏儿去找人打探情况,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薛姨妈哭道:“我那蟠儿行事虽然糊涂些,但也何至于到此田地,如今竟然是不知死生了。”又说起丈夫去世后的种种艰难。 王夫人也附和劝解着,两姐妹越说越离谱,原是由薛蟠自己挑起的祸端在她们口中却像是好儿子好侄子平白无故被人欺负了去,全是外人的错了。 薛宝钗只觉得母亲和姨妈糊涂了,想说些什么却整个人摇摇欲坠,一时不能言语。 王熙凤忙搀扶到:“好妹妹,你且先休息片刻吧。” 薛姨妈这才分了点注意力给自己的女儿,只见薛宝钗已经面无血色,也忙劝道:“我的儿,你快去休息吧。” “母亲不必担心我,现在最要紧的是哥哥到底和谁打起来了,怎会到现在都没有得到消息。” 在座众人全无头绪,屋内气氛一滞,随后薛姨妈又开始哭起她那可怜的儿子。 王熙凤虽有心想活跃气氛,但今日从早忙到晚,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来,又急忙陪着王夫人来看薛姨妈,水米未沾的,已经是有心无力,只好在一旁扶着薛宝钗。 “太太,琏二爷派人说打了蟠大爷的是吴贵妃的胞弟。他父亲吴大将军前些日子因在北边打了大胜仗得了一等公。”周瑞家的进来回话。 话音刚落,薛姨妈的陪房也回来了。 “太太,那边儿只给了支百年老参,让我们早点把蟠哥儿接回来养着。” 薛姨妈顿时如坠冰窖。 王夫人幽幽叹了口气,作出一副为她着想的模样:“这梨香院到底是小了些,只有十来间房,位置又偏,离医馆又远,妹妹不如听嫂子的,派人去把蟠哥儿接到自己家中,好好养伤。” 听到这话薛宝钗和王熙凤也齐齐变了脸色,这不是在明晃晃地赶人走吗? 王夫人自知失言,又惦记薛家的家产和与薛姨妈的姐妹情分,描补到:“你和宝丫头就在这儿安心住着。” 所幸薛姨妈已经恍惚了,并未深思,只在意薛蟠,忙点头:“对,对,去排人把蟠儿接回来。” 一面派人去接薛蟠,一面拉着王夫人拜托她去请太医,众人又忙碌了起来。 王熙凤和薛宝钗才得了闲,各自休息去了。 夜间,独平儿侍奉着王熙凤用完晚膳。贾琏替薛家探听消息,得了薛家的谢礼,又去外面潇洒去了。 王熙凤抱着手炉,斜倚在榻上,轻言细语道:“我原以为我那姑妈是个菩萨心肠,再慈悲不过的人物,可今日我那表哥惹出祸事倒显出她的三分凉薄来,让人遍体生寒。”更别说我那表哥如今母亲尚在,何况我一介孤女。若有朝一日我惹出祸端,恐怕也没人替我谋划,她也会舍了我去,王熙凤暗自想到,难免伤感。 且说梨香院,薛家得罪不起那吴家的人,王家又摆明了不会替他们出这个头,至于贾家又只有贾琏替他们打听消息,花了跑腿的功夫。前前后后一共花了七万两银子,对方只托王家带了句话,让薛蟠莫要生事。真是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她家今日才尝到了往日薛蟠仗势欺人后苦主的滋味。 薛宝钗便借机劝母亲早日搬出贾府回自己家住,她虽然能理解王夫人今日的行为,但她翻脸太快,着实让人心寒。她虽小,没有经历世事,可自从父亲去世后,她也见多了这样的面孔,原以为投奔姨舅家能够改善处境,却不曾想他们也是一样。 第8章 说熙凤 薛家这边的动静再大也没有传到林家这里。 贾敏前日得了林如海派人送来的信,信上说约莫两日后,他便能抵京了。于是便指挥婆子媳妇们打点行礼,准备回林府去。 林黛玉同林赭石的箱笼已经打点完毕,只余下一些散碎的东西还没有送出去。 于是两人便带着一大帮丫鬟婆子们串门送东西去了。 先是去了贾母院里三春的院子。 林黛玉给她们的是自己抄录的众人玩闹时一起写的诗。林赭石则给迎春送了把金算盘并几册算数书籍,给探春送了箱外面精巧的小玩意,给惜春送了些名僧抄录的经书。 送完后,林黛玉带着雪雁、紫鹃,原叫鹦哥的,去给宝玉送东西。没想到在半路就看见他一个人坐在假山上抹着泪,身边没有一个丫鬟跟着,也没打伞,这时雪又大,已经在他身上覆了一层,倒像是个七八十岁的老翁。 林黛玉便一个人悄悄地猫到贾宝玉的旁边,故意吓他一跳:“是哪个老翁在这里伤心?” 贾宝玉惊的蹦起来,身上的雪也掉了不少下去。林黛玉一边笑着一边拿着帕子替他扑打身上的雪。 贾宝玉又搁着帕子握着林黛玉的手:“好妹妹,小心冻着。”说罢又自己抖落着身上的雪。 林黛玉含着笑问道:“你一个人在这儿哭什么?又被舅舅罚了不成?” 贾宝玉听她问这话眼泪又流了下来:“姑妈今儿个同老太太说明日你们便要家去了。”说罢又拿着袖子抹眼泪。 林黛玉见他这样也眼眶微红,却只说到:“你再这样,仔细明日脸疼。”又将伞移了过去,罩住两个人。 贾宝玉接过伞撑着,一双手已经冻的通红,也不接林黛玉递给他的手炉,就只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反复问道:“可不可以不家去。” 林黛玉只觉好笑,并坚定地拒绝了他。 贾府虽好,可最好的仍是自家。虽然同贾府的姐妹兄弟们玩闹很开心,但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父亲,向父亲展示自己这些日子新做的诗词,以及偷偷告林青琇的小状,最好是父亲能把林青琇带到书房压着学习,这样自己就能霸占姐姐。 林黛玉在心中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 贾宝玉被拒绝后也失魂落魄起来,他虽然不舍林妹妹走,却也一开始就知道姑妈只是暂住的,总有一天要走。只是仍免不了伤心一番。 林黛玉无奈,挥手招紫鹃过来,拿过她手里的东西,又遣她去找袭人把宝玉领回去。 紫鹃领了命去找袭人,林黛玉则拿出那本王摩诘的诗集同宝玉看了起来。 等到袭人急忙赶来时,贾宝玉已然浑身都湿漉漉的,林黛玉又仔细吩咐袭人好好给他驱寒,袭人连声应是,求着宝玉回院子里洗漱换身衣服。两拨人就此告别,林黛玉则带着人去往梨香院。 另一边,林赭石与林黛玉分别后,便经过穿堂夹道进入凤姐院里。 刚进院门就看见贾府的管家婆子们从凤姐屋子里出来,脸上还挂着难看的神色。见到林赭石这一帮人又堆上谄媚的笑容,行礼后离开了。 林赭石一进屋子,就看到凤姐倚在榻上,虽面上仍是一番笑模样,可又透着搽脂抹粉也掩不住的憔悴疲惫来。 见林赭石来,她还撑着笑解释:“我今日身子不大爽利,有贵客前来,未能远迎是我失礼了。” 白芍替林赭石取下披风,林赭石说道:“我算哪门子的贵客需要姐姐亲自远迎,倒是姐姐怎么只是短短的几日未见,竟形容憔悴起来?” 林赭石在一旁站定,待身子暖和后,才坐在王熙凤旁边。 王熙凤苦笑起来,看了眼屋子里乌泱泱的丫鬟婆子,欲言又止。林赭石了然,打发了她们出去。 王熙凤也让平儿带着自己的丫鬟们出去,一时间屋内就只剩下林赭石同王熙凤两人。 两人相对着静静坐了半晌,王熙凤面上带着浅笑,身子也放松下来。 “也不知道怎的,与你待在一起总觉得轻松自在许多。” 林赭石也笑笑,忽又正色对王熙凤说:“姐姐别怪我多嘴,我刚进院子的时候,恰巧撞见了那些管事的媳妇,她们脸上倒是不大好看。” 听林赭石说起这事,王熙凤脸上也带了点难堪:“好妹妹,我知道你向来是个守口如瓶的,我也可以放心跟你说点心里话。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我自幼争强好胜,又爱掐尖要强,卖弄自己的本事。如今得老太太、太太们看重,管着这府里上上下下三四百人。 这府里一天大小事务少说也有一二十件,没有一件是我不尽心尽力的,因此才在太太,老太太面前得了个好名声。然而这府里的下人你也是知道的,向来是欺上瞒下,推三阻四的。还有些人仗着自己在老太太、太太们面前得脸,或是与老太太、太太们的陪房交好,便拉大旗作虎皮,为自己牟私利。我便是半分不好,在她们嘴里也成了十分了。” 林赭石听着也无奈,这贾府的下人大部分说句刁奴也不为过,府里也是乌烟瘴气的,也多亏凤姐是料理家务的一把好手。 林赭石替王熙凤倒上一杯水,缓缓开口道:“姐姐既然跟我说真心话,那妹妹也就直言了。俗话说得好,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府里的奴才自外祖父那时算起到如今至少也已经三代了,再加上各类姻亲,他们之间的关系已是盘根错杂,难以理清。况且就算容易理清,难道还需要你亲自费这个功夫去记不成?积年累月的,他们的势力也就愈发大了起来,便成了泥潭。” 王熙凤也若有所悟。 林赭石停下动作看着她,说道:“既然如今就你我二人在场,我便斗胆问一下姐姐,你所求的是什么?” 王熙凤一愣,她从未想过这种问题,听她问到,脑海中便只剩下老太太的形象,对着林赭石道:“我若日后能像老太太半分也满足了。” 林赭石笑了起来:“那姐姐可首先要注重保养自身才是。” 王熙凤作势要打她:“好你个林丫头,竟拿我取笑起来了。” 林赭石一脸正色:“我并非在同姐姐逗趣,姐姐你是知道的,我那义姐是张神医的后人,我自小同她呆在一处耳濡目染也多少习得了一点医术,饶是我浅薄的医术也能看出姐姐如今气血亏虚。” 又伸手替王熙凤扶脉,细细说了一堆症状,皆一一对应。 王熙凤本当她玩笑,见症状对应,浑身惊起冷汗:“好妹妹,真让你给说中了。” 林赭石又同她约好过几日林如海带贾敏上门拜访时,请张素问一同前来替她开个方子。 见王熙凤渐渐冷静下来,林赭石又说道:“姐姐若是想像老太太般,身边还缺个鸳鸯。” 王熙凤纳罕:“妹妹此话怎讲?” 林赭石笑道:“姐姐是脂粉堆里的英雄,俗话说的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还有三个桩。” 王熙凤神采飞扬地笑道:“这话我晓得,但妹妹可别忘了我的那些陪嫁丫鬟和陪嫁婆子们。” 她心想,自己虽然没有鸳鸯,却仍有平儿。 林赭石点了点她的眉心:“姐姐可别说这话,你若是得势,他们自然衷心,可你若是失势,你能确保她们在你身边仍是不离不弃忠心耿耿?” 王熙凤仔细思量,却发现自己并不敢打包票说她们一定会衷心耿耿。就连平儿,自从将她许给贾琏做妾后两人也生了嫌隙。 可鸳鸯,却是能陪着老太太不离不弃的。思及此处,王熙凤也忍不住连连叹息,自己同平儿如何走到这步了呢。 林赭石便说道:“所以姐姐还得费神,仔细辩了身边人的忠奸来,此外还得培养自己的人手,不仅要在内院安插人手,在外院也不能少。” 王熙凤一愣:“好妹妹,你这也太胆大包天了!竟然打起了外院的主意。” 林赭石还是保守了点,没同她讲还要在外面安插人手,见她只是听到外院就这种反应,又想到贾蓉、贾琏欺她身处深宅后院,不知道外面的事,在外头私娶了尤二姐,一时气上心头,便同她说道:“我虽年少,也知琏二哥哥是个喜爱寻花问柳的,若是姐姐不在外院安插人手,他日后在外面瞒着姐姐私娶人家,姐姐又能从何得知?” 王熙凤没想到她一未出阁的姑娘说出这种话来,仔细一想贾琏确实做得出来这种事,心中又酸涩起来。 林赭石见她伤心,说道:“刚才是我失言了,姐姐莫要放在心上。” 可王熙凤也不是软弱的人,笑着对她说:“无妨,我知道妹妹是替我打算。” 林赭石见状又放下心来,下定决心同她说道:“我还有一句话想送给姐姐,莫为他人作嫁衣裳。” 这一句在王熙凤听来竟像洪钟大吕,震得她心神激荡。 “妹妹何出此言?” “如今管家的虽说是姐姐,可到底姐姐也只是替二夫人管家罢了。二舅母让你当,你便能当,她若不让你当,也能轻易地夺了你的权去。而你那时要如何面对那些下人呢?况且琏二哥哥说到底是大舅舅的孩子,将来也是要从大舅舅手里继承家业的,大舅母才是你的婆婆。如今你事事都依从二舅母,难免失了同大舅母的情分。” 王熙凤落下泪来,自从她母亲去世后,自己便很少再听到别人为自己打算。 拿着帕子捂着脸道:“好妹妹,你的话我都记下了,今儿个你便先走吧。” 林赭石见帕子上的泪渍,也知她不愿让自己看到,虽然还有想说的话没说,但日后也来的及,便向王熙凤告别,独自系着披风走向门外,又让白芍等将带来的人参、当归、白芍、阿胶等药材交予平儿。 随后带着一帮人又走到了梨香院。 第9章 别宝钗 林赭石刚踏进梨香院,还未去拜见薛姨妈就透过窗看见林黛玉与薛宝钗二人眼泪涟涟,互相拿帕子替对方擦着泪。 “你们这是怎么了?” 薛宝钗骤然听林赭石问起,眼中含着的泪不由落下:“我哥哥惹了祸事,被别人打伤,如今已经高烧不退二日有余。” 现在这个时代,高烧可是会出人命的。 林赭石眉头紧锁,三两步进入房内,边走边问道:“可请了御医?” 薛宝钗望着林赭石关切的眼神,眼泪连珠似的滚落:“托宫里的关系找了赵太医,姨母也派人请了府里惯熟的王太医。他们也开了方子,可我哥哥就是不见好转,刚才家里仆妇给我母亲回话,说我哥哥如今怕是不好了,母亲让我收拾东西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林黛玉也在一旁拿着帕子轻轻擦拭着眼角的泪。 林赭石这才注意到本就雪洞似的房内如今是一件玩器也无,桌上只有林黛玉带来的盒子,里面装着的是她与薛宝钗二人的诗句。 林赭石在心中微微叹息,将二人揽入怀中,轻轻拍着背安慰道:“好妹妹,莫哭了。” 又让白芍找人要水,林黛玉和薛宝钗洗完脸后,林赭石一边替林黛玉抹着香膏一边听薛宝钗细细地讲明这件事。 “不怕姐姐笑话,我哥哥前几日又犯了好色的老毛病,想要强要了天仙楼的歌女,却不曾想与吴大将军家的幼子起了冲突。他在金陵又浑惯了,一时气恼便亲自下场,在混乱中被打成重伤。这些都是三日前的事情了,这三日以来,请来的大夫没有二十也有十五了,都劝我们早日开始准备他的后事,竟没有一个说能治好的。” 林黛玉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林赭石点了点林黛玉的额头,自己脸上也是神情严肃。她并不在意薛蟠,对他这个下场也只是觉得天道好轮回罢了。只是时间到底是早了点,薛宝钗如今还太年幼。 前些日子薛宝钗还同自己说起自从她父亲死后,就有伙计欺负薛蟠年少不谙世事,致使京中几处生意亏损。若是薛蟠死了,只留下薛姨妈和薛宝钗二人,寡母孤女,恐怕这家业也是守不住的,毕竟薛姨妈也不是做生意的好手,又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难听点就是软弱无能没有主见。 林赭石看着仍在伤心的薛宝钗安慰道:“府上相熟的太医都是常给达官贵人看富贵病的,论治起跌打损伤说不定还没有外面专治外伤的寻常大夫医术高超。” 只是这国公府靠军功起家,如今内务是王夫人管着,她又是薛蟠的姨妈,替他请个善治外伤的大夫不是轻而易举吗?况且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就算贾家如今在军中威望弱,找不到好大夫,何不托王府找几个军中善治跌打损伤的大夫? 薛宝钗自胎里就带着一股热毒,久病成医也通晓几分医理。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她也不是没同母亲讲过,只不过自己年幼,到底人微言轻,他们都不放在心上罢了。况且那吴家势大,只打死了一个仆人便了结了此事。薛宝钗虽伤心气愤自家以及亲戚家不能替哥哥主持公道,又惊觉自家从前在金陵时仗着权势所做事情与吴家无异,内心惶惶不安,又忧虑又操心,以至形容消瘦。 林赭石看着薛宝钗听了这话后伤心中带点愤怒的神色也心下了然,她们不是没有请亲戚奔走,恐怕是两家都不愿意沾薛蟠这个烫手山芋,只是做了面子情请了太医敷衍罢了,说到底薛蟠生死对他们的影响也不大,倒不如说死了更好,这样薛姨妈无依无靠自然会向自己的兄弟姐妹求助。 兄弟姐妹,林赭石在心中默念,或许王家兄妹年少时也像现在的薛宝钗与薛蟠一样感情深厚,时移世易,那点感情也随着时间的消磨到如今也所剩不多了。 虽然薛蟠是个混蛋,不可否认他对于薛宝钗是极重要的人,待薛宝钗与薛姨妈也是极好的。况且林赭石自己也是有兄弟姐妹的,一时也有点感同身受起来。 林赭石扫过薛宝钗攒着袖子的手以及被眼泪浸湿的帕子,缓缓开口:“妹妹可知道西方的传教士。” 薛宝钗轻轻点头,她自然是知道的,族中也有不少做海外生意的,免不了与这些人打交道。 “西方人有一种叫金鸡纳霜的神药,能治疟疾。” 薛宝钗脸色微微变了变,抖着手拉住林赭石:“莫非这药也能退烧不成!” 林赭石摇头:“西方人的医术与我们不同,我们讲究整体论治,是标本兼治的法子。他们则善于治标。我想着他们既然有治疟疾的神药,说不定也有退烧的方法。” 林赭石也不知道西方医学如今到了什么程度,只不过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 “如今你兄长高烧不退,若是找不到疮科圣手,去寻传教士也是一个另辟蹊径的法子。” 薛宝钗思路豁然开朗,含泪笑着谢过林赭石。 三人也未聊几句,薛姨妈身边的同喜就来传话,说薛姨妈喊薛宝钗与她一同回薛家的宅子。 林赭石与林黛玉也不多呆,在门口拜别了薛姨妈同薛宝钗,两人又紧挨着乘着一辆轿子去往李纨的院子。 路上林黛玉看着大雪簌簌落下,低声问道:“为什么薛姐姐当时不愿意同我们说呢?” 几个月下来林黛玉同薛宝钗早已处成了闺中密友,整日宝姐姐不离口。却没想到薛宝钗家中发生大事甚至不愿意主动向她们提起商量,若非今日她主动问起,宝姐姐估计还要瞒下去。 林赭石揽着林黛玉,替她将几缕发丝搂到耳后。 “她可能是忙过头,可能是一时疏忽,可能是不愿意我们看到她狼狈的样子。不过究其本质,是我们的情分没到哪个份儿上罢了。” 林黛玉心思细腻,自然能想到,可就是因为想到了才生出一种深情错付的难过来。 不多时,一行人便到了李纨的院子。 院子里只有丫鬟和婆子们,见林赭石来,素云急忙迎了上来:“姑娘们可是来寻我家主子的?” 林赭石轻点头。 素云忙将她们往室内迎,又差人上茶和点心,笑着说道:“姑娘们先喝点热茶暖暖身子。昨日二太太惹了风寒,我家主子侍奉汤药去了,估摸着一会儿就该回来了,劳烦二位先在这儿等等。” 林赭石闻言看了会儿天色,雪又大了起来,同林黛玉也未多呆,只将各自的礼物放下便又乘轿回了自家院子。 直至晚膳过后李纨才回到她的院子,进屋便见桌上堆叠的盒子,向素云问道:“可是林家姑娘们来了?” “主子当真是料事如神。林家的姑娘们是未时三刻左右来的,稍坐了一会儿见主子不在便将礼放下便走了。” 李纨随意翻了翻,都是些好东西,看的出送礼的人是精挑细选用了心的,而非随意敷衍。李纨看着两方端石砚,心中生出一股暖意来。 “将这两盒给兰儿拿去。” 碧月接过,亲自去给贾兰送去。 素云一边替李纨捶腿按摩,一边问道:“主子今儿个怎么回来的这样晚?用膳了不曾?” 李纨靠着枕头在心中叹气,还能是怎么回来晚了,原先不过是侍奉汤药,去去便回,也不用自己亲自侍奉,只要人到,杵着当个木头熬过时间便可以撤了。今日不知她那婆婆生什么气,又念起贾珠来,要求李纨替她在小佛堂前抄佛经供奉,一抄便抄到晚膳,又侍奉完王夫人用膳,才得空回来。 这也不好同丫头讲,只好说:“今日没什么胃口,让他们少费点功夫,做碗鸡汤面便罢。” 不多时便有丫鬟端着热气腾腾的鸡汤面进来。 放在桌子上便退了出去。 林赭石坐在一旁带着笑看着柳星洲拿起筷子夹住面条转成一团然后喂进嘴里。 “你怎么现在才吃上晚膳。” “我爹今天下午视察军营,非要带上我,让我在军中挨了一下午的打,吃完饭,又在雪地里被摁着打。” 柳星洲一边说一边挽起袖子向林赭石展示,那胳膊上遍布青青紫紫的痕迹。 林赭石伸出手,轻轻放在上面,眼中满是心疼。 柳星洲见她快要落泪,忙说:“看着严重,但都是小伤。” “疼吗?” 柳星洲一顿,小声说:“还是蛮疼的。” 又忙补充道:“已经上了药,军中大夫说过两日便好,真的都是小伤。” 安慰完林赭石又开始解释自己下午虽然被按着打,但也不是没有赢的时候,也学到了很多,过几个月说不定自己就能翻盘。 说了一大堆,又开始问起林赭石今日做了什么,东西可曾收拾好了。 林赭石一边催促他吃饭,一边讲起自己今日做了什么。 讲到薛宝钗时不由得叹息起来。 柳星洲安慰道:“说不定这样也好,毕竟你我都知道她是有才干的,只不过她已经习惯了在世俗的框架内,才埋没了她的本领。要是薛家到了绝路,说不定她便能突破这一框架来。况且,真到了绝路,你拯救不了薛家,也能救下薛宝钗一人。” 林赭石点头,微微叹息,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她虽然想帮薛宝钗,但是那前提在于不伤及自身。毕竟她所追求的是同柳星洲平安顺遂的度过一生。 第10章 见如海 京中接连下了几日大雪,今日方晴。几辆小轿在一行人的拥簇下停在了林府门前。 先从轿上下来一个身着蓝色衣袍的俊朗少年,少年又扶着一个青袍的成年男子下轿,即使是冬日厚重的衣服也难以掩盖男人的风流倜傥,此人正是新上任的户部侍郎林如海。 贾敏早带着林青琇在堂厅里等着,见仆妇来报林如海已到,忙在众人的拥簇下向外走去。刚走到廊下便与林如海等人相遇。 那蓝衣少年先对着贾敏行礼:“弟子拜见师母。” 林青琇也同他行礼问好:“李师兄好。” 贾敏语带欣慰道:“安儿不必多礼,几日未见身量又长高了不少,刚巧有几匹颜色衬你的料子,一会儿让人替你做几身新衣服。” 李安便落落大方道:“多谢师母。” 贾敏嫁给林如海后多年无子,李安又是林如海唯一的弟子,又怜惜他孤苦伶仃,自幼也是当亲子教养。 林如海在一旁含笑看着,逗弄贾敏说道:“夫人观为夫如何?” 贾敏原想仔细看看,却没想到只一眼,便惹得自己泪眼婆娑,哽咽不能言语,懊恼着用手轻拍林如海的胸膛。 林如海也连忙告罪:“为夫错了,错了。” 众人见怪不怪,林青琇在一旁拉着李安的袖子,李安俯下身来,林青琇便在一旁悄声问道:“钱家姐姐可跟着师兄一起上京了?” 李安听到他的问题,脸上骤然升起一抹红晕,一边捂脸一边点着林青琇的额头,见他仍是满眼好奇的样子,才小声地对他说:“你钱家姐姐也一同上京了。” 他说这话是眼里满是甜蜜的笑意。 林青琇看看牵着贾敏手的林如海,看看提起钱家姐姐就笑起来的自家师兄,只好紧了紧自己的披风,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自己被孤立冷落起来,这北风也愈发冻人。 另一边林赭石同林黛玉在房间里分着几大箱子林如海在路上采买的土仪,除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还有拓印的碑帖,收集的书籍,以及各方地志,林黛玉一时便钻到书里,入了迷。 白芍带着人将满地的东西分好,在册子上登记好。 林青琇跑来时,堪堪有个下脚的地方,他也贪玩,自己推了空箱子到榻边,坐在上面悄悄地给林赭石通风报信:“师兄跟我说钱家姐姐也一同上京了。” 一边又拿出一个绣着金凤凰的荷包来,并为直接交给林赭石,而是打开从里面取出字条后,又将荷包收了回去。 林赭石挑眉。 林青琇看着自家姐姐审视的目光无奈道:“不是我要私吞荷包,是师兄舍不得。” 林青琇绘声绘色地描述李安将荷包递给他时是如何的不舍,以及他拿走荷包后李安又是如何的失落。 逗得林赭石躺在靠枕上乐不可支,她已经准备好转日便将这件事讲给钱多多。 林青琇看了看沉迷书中的林黛玉,以及乐不可支的林赭石,自顾自的拿了把糖溜达到李安的院子。 林如海到达林府也并为歇息,只是换了官服便进宫了。贾敏便将李安安排在林青琇旁边的院子里,让他歇息。 林青琇将荷包递给李安,李安接过,视若珍宝地小心悬在腰上。让林青琇自己照顾自己,他自个便又回到案前写着策论。 林青琇转了一圈,便拿起李安之前写的卷子看了起来,一边看着一边又拿了新纸在一旁写着自己的思路。 一晃便是晚上,林如海被留在宫中用膳,圣上还特意派人送了道樱桃肉来,贾敏领着众人谢恩,又给太监包了荷包,见人走后便也命人端上菜来。 虽是难得在一处吃饭,但男女有别,林青琇与李安另置一桌,其余人共坐一桌,中间还隔了一座紫檀木的花卉屏风。 饭后林青琇自觉跟着李安去学习,贾敏同女儿们聊了会儿天便也散了。 冬日天黑的早,林黛玉捧着玻璃绣球灯被两个姐姐护送到自己的院子里。张素问又将林赭石送到她自己的院子里,自己挑着灯笼带着丫鬟回到了隔壁的院子。 后院在酉时便已经落锁,林赭石回屋后拿出钱多多托李安交给她的字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名,想来是钱多多在京城的住址,只可惜今日是没有机会去了。林赭石记下地址,将纸条丢入火盆之中,那纸条在火焰里翻腾,转瞬便化作灰烬。 且说林如海虽长途跋涉抵京,却也没得到片刻歇息,先是去向皇帝汇报工作,随后又是拜访恩师,中间还夹杂着给岳家荣国府的史老太君,两个内兄写信,以及派人去给同门师兄弟以及一众好友送礼问好叙旧情等等,连轴转了七八天才暂得歇息。 虽然忙碌,但府里却透着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连带着贾敏的气色都好了很多,又到了新年,虽说要低调行事,但有些人情往来也是推脱不得。 林赭石便跟着贾敏参加了几个宴会,多是文官家眷,夸起人来更是不重样。稍活泼的便是天真烂漫,稍文静的便是贞静娴淑。几场下来难免让人觉得自己没有缺点,竟是完人了。 当然宴会上也有不少人打听林赭石的婚姻大事。 林如海在巡盐御史上做了多年,又在两淮推行新盐法,今年光盐政一课收入便增长了两成。林如海也荣升户部侍郎,如今户部尚书已经年过六十,林如海只消熬上五六年,最迟不过十年便是板上钉钉的户部尚书。再加上他不仅个人简在帝心,他的恩师又是当今阁老。若是想同林家攀关系,再没有比结姻亲更稳妥方便的办法了。 况且林赭石不仅长得国色天香,学识也是远超常人。虽然年纪轻轻,但性格也是沉稳大气,可当一族宗妇。 短短几日便有十几家明里暗里的给贾敏递消息,想要同林赭石议亲,都被她不动神色的挡了回去。 贾敏当初也是娇养长大的金枝玉叶,当时国公府又是鼎盛时候,就算是当皇子妃也是能够的,嫁给林如海虽然难免有父亲为家族谋划的成分,但更多的是看重林如海的人品和学识,她嫁过去到如今过得都是琴瑟和鸣的日子。 对于女儿的婚事贾敏也是精挑细选,希望替她寻觅如意郎君,日后平安顺遂,夫妻和睦,生活美满。而不是像某些见识浅薄的人靠着嫁女寻求富贵,至于她们出嫁后的命运全然不顾,运气好嫁得佳婿便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运气不好遇到恶人便让她认命。 况且自己也是嫁做人妇几十年,细想来最快乐的日子还是在闺阁的时候,便也没有早日嫁女的心思。 虽然贾敏悄无声息地将事情处理得干净,但柳星洲密切关注着林府的情况,这些事终究在他心中留下了波澜,催的他要尽快行动起来。 除夕和初一宫中设宴,林如海同贾敏进宫赴宴。贾母虽也要进宫,但她又想念林家姐弟,考虑到大人不在家,他们小孩儿没个伴也着实可怜,贾府人多,便同贾敏与林如海商量,将林家姐弟并张素问接到了贾府,夫妻二人考虑到初二也是要回贾府便也同意了。至于李安则被钱府请了去。 再次来到贾府,便看出点不一样来。 宴席都是规规矩矩的难有新意,众人也是吃惯了山珍海味,一时也是兴致缺缺,最重要的是少了王熙凤活跃气氛。贾母不在,大太太和二太太也都懒洋洋的,虽然戏班子排的新戏精彩,但这热闹到底有限。 林赭石有心想问,但李纨同三春都是一头雾水,只到昨日凤丫头还在操心家事,今日便染了风寒,一时缺了席。 看完烟花,草草收场,各人回了各人院子。 赤芍往香炉里放着安神的香料,又往被褥里放上汤婆子。 白芍一边替林赭石卸掉钗环一边说道:“琏二奶奶那边的平儿姑娘趁着晚宴的时候过来了一趟,烦请姑娘同张姑娘明日一同小聚,还差人送了礼物来。” 林赭石打开礼物盒子,里面装的是一对沉甸甸的金镯子,拿起一只掂了掂重量,也是分量十足,稍微一算也值三四百两。 又轻轻放了回去,盖上盒子,对白芍说道:“明日将它带上。” 想来王熙凤怕是遇上了什么事,想要请林赭石帮忙,因此才下了血本差人送了金镯子来。金子可是好东西,融了做什么都行。不过对于林赭石来说,一来她如今也不缺钱,二来她从前看红楼梦,对于王熙凤是一等一的喜欢,若是王熙凤有求于她,便是不送礼她也是愿意的。 第二一早,四人用过早膳,林赭石和张素问便乘着轿到了王熙凤的院子。 一进屋子便是浓浓的药味,张素问鼻翼翕动,便有了计较。看到王熙凤躺在床上面色萎黄,一副神疲乏力的样子又是更确定了三分。 王熙凤见二人来,勉强撑起身子。 “贵客前来,未能远迎倒是我失了礼数。” 张素问直白地说道:“你如今怀了身子,还是少走动的好。况且外面风大,莫要出门被风邪侵扰。” 留下林赭石与王熙凤二人满脸诧异。 第11章 两不同 王熙凤虽气色不好,却也是满怀喜悦的嗔怪道:“原想给你们个惊喜,但张姐姐实在医术过于了得,竟然眨眼便看出来了。” 眼睛里也是明亮的喜悦。 林赭石看着,只觉得手脚冰凉起来,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 王熙凤如今也才十四五岁的年纪,搁现代还是个享受着美好校园生活的学生。可如今身体还没发育好却已经开始孕育着下一代。 况且现在医疗卫生条件也远不如后世。 林赭石是见过贾敏生产的,虽然没进屋内,只呆在堂外,却也看着那些接生婆子用着自己代代传下来的经验替贾敏接生。虽然确实有效,但也有所疏漏,林赭石当时又年轻也只能在消毒上多下功夫,饶是如此贾敏生产时也状况百出,产后也卧床许久。 王熙凤又与贾敏不同。 贾敏既有林如海爱护,又无公婆需要伤神侍奉,家里大小事务还有林赭石可以分担,她又是林府的女主子,素来得下人们爱戴,因此她怀孕时连下人们也是打气十二万分的精神,衣食住行只有比往日更精细的。 王熙凤虽管着贾府事务,却也是替王夫人和老太太管着。府里的下人又大多势利,王熙凤管家时他们便已然内心生有怨气,只是明面上不敢表现出来罢了,背后倒是乱嚼舌根的不少,饶是林赭石不大出门,却也撞见过几回那些人背地说人坏话的场景。 此外她上面不仅有婆婆邢夫人,还有姑母王夫人以及史老太君,她只是一个孙媳,见了老太太房里的丫鬟还要叫声姐姐,不能当家做主,恐怕也免不了孕期还要怀孕伺候。再说贾琏,虽然两人新婚燕尔,恩爱有加。但贾琏也是个拈花惹草的性子,王熙凤一怀孕,他便更得了理由找人恩爱,王熙凤又是一个小醋精,这一来她也免不了牵动情绪。 林林总总净是一些怀孕的害处来,林赭石心中怅然,也不敢看王熙凤的眼睛。 张素问略扫一眼,便知道林赭石现在情绪不高,主动在塌边的小凳上做下,同王熙凤攀谈起来,又替她扶脉。 片刻后,张素问神色也认真起来。 王熙凤忐忑地小声问道:“张姐姐,我的脉象如何?” 张素问将她的手臂轻放回被褥里,又仔细替她掖好被角:“你这丫头最近可有头晕眼花。” 王熙凤呐呐:“是有点,前日正是突然站起眼前一黑晕倒了才私下在外面请了大夫。因此才私下在外面请了大夫。” 这年头忌讳也多,王熙凤请大夫也只能私下让平儿偷偷请一个外边的女大夫。熬药也是在自家院子里熬。 张素问又问道:“那大夫给你的方子在何处?” 王熙凤又让平儿去取那药方子来。 平儿从一个小匣子里拿出药方子,上面字迹也娟秀。 张素问先在心中赞了一番字,又细看起方子来,也是极妙,君臣佐使配伍合宜,在安胎之余又补了气血。 便对王熙凤说道:“这方子是极好的,你便先按着这上面吃。只是还有一点,你素来是个极聪明的人,但是思虑太过容易耗伤精气,你又是初次怀孕,月份又浅,该好生静养才是。” 王熙凤听了也十分动容,但若让她现在就交出管家权心里也是不甘心的。 张素问说到这里便也止住了话,在她心里自然是身体最为重要,名利都是过眼云烟,然而人各有志,自己又不能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她人身上,便转头问起那个女大夫来。 直到进门被绊了一下,林赭石才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安置林家众人的院子里。 张素问扶着她:“你呀你,今日失了魂一般。” 林赭石只感觉喉咙像是被棉花塞住,不出话来。因此眼睛便承担了说话的重任,接连不断流泪。 张素问这才觉得她有点小孩子的样子,见到别人生病的景象竟会害怕担忧地流出泪来,也是赤子之心。刻意忽略了心中那点异样。 拿着手帕替她擦拭眼泪,轻声哄道:“莫哭,凤丫头如今怀孕也算是一件喜事。怎么你倒是替她伤心起来。” 林赭石更觉伤心,但到底止住了眼泪。 宁靖郡王府内 柳星洲练字的时候心中总是莫名生出一点惊惶来,便放下纸笔,通过玉佩来到林赭石身边寻求安慰。 刚一落地就看到林赭石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色,窗棂的阴影投在她的身上,像是牢笼将她困于其中,眼尾处的亮光一闪一灭。 柳星洲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人拿着千万根针不停地扎着,生出密密麻麻接连不断的疼痛来。想要抱住她却穿过了她的身子。 林赭石这才意识到他来了,声音沙哑地说道:“现在不是你练字的时候吗?” 柳星洲忍住内心的空洞,闷声说道:“想你了。” 林赭石玩笑着抬着手在他头顶上下,权作是拍头安慰。 “那你现在见到我啦。” 这还不够,柳星洲在心中说道,又关切地问道:“你刚在伤心什么?” 林赭石本想解释说自己没有伤心,便看见眼泪滴在手上,她忍不住嘲笑自己今日光顾着掉眼泪了。 随手抹掉眼泪说:“刚才在想愚公村子里的其他人面对王屋太行两座大山会是怎样的想法。” 柳星洲隐约知道林赭石在伤心些什么,皇权和封建礼教便是两座大山。 也是他俩运气好,没有投生在寻常百姓之家,生活质量虽远不如现代,但到底落差不是特别严重。可她比起自己却没有多少自由。 柳星洲一时也沉默伤心起来,随后又振作起来,问道:“今日可发生了什么事?” 林赭石也不打算瞒他,便说道:“王熙凤怀孕了。” 柳星洲皱着眉头:“她还不到十五吧?” “是啊。”林赭石叹息着。 柳星洲也无可避免的想到了古代糟糕的医疗卫生情况以及那惊人的死亡率。即使在皇宫之中难产而死的嫔妃也指不胜屈。 “虽然我们看过书知道她这次能挺过来,却也难免为她悬心。” 林赭石愁眉蹙额。 柳星洲望去只觉得她要化在光下了,心中也难受起来。 正欲安慰,却见白芍进来说道贾母那边请姑娘过去用膳。他只好作罢,回了自己的身子。 提笔写下忍字,却也忍无可忍。 他原想着,再忍忍,忍上几年,两人成婚后在一起就好了。然而今日见她难过,他便感觉心如刀割一刻也忍不下去,想见她的想法占据了脑海。 那张忍字也沾上了墨滴。 柳星洲将它烧掉,看着火焰腾空而起,他的理智也渐渐回笼,不能这个样子去见她。不能逞一时之快而害了她。 午后气温骤降,下起了盐粒般的小雪。 王熙凤今早见完林赭石和张素问,喝完安胎药便睡着了,算是多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醒来便见平儿坐在一旁给她做着针线。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申时了,奶奶可饿了?可要用点吃食?饭菜一直热着呢。” 王熙凤听她一说,顿时觉得腹内空空,懒散问道:“那便端上吧。” 平儿又去传膳,两个丫鬟端来炕桌摆上菜。王熙凤刚要端上酒杯就被平儿夺了下去。 “好奶奶,酒性发散,你现在可不能喝。”说罢,又替王熙凤盛了一碗花胶鸡汤。 王熙凤也不恼,慢悠悠地喝着汤。又让平儿一起吃。 王熙凤看着平儿这几天连轴转熬红的眼睛,忍不住想到这府里也只有这丫头能为我做到这一步了。 两人吃饱喝足后,王熙凤便又躺在榻上,平儿在一旁替她做着鞋袜。 “今儿个都有谁来了?” “王夫人派了周瑞家的来探望奶奶,又送了治风寒的药来。邢夫人也派了丫鬟来。” 王熙凤在心里暗笑,看来自古还是财帛动人心,往日自己要是有了头疼脑热,邢夫人是绝不会派人来看一眼的。也不枉给了这些日子对邢夫人的奉承花费。 “你一会儿记得替我去谢谢姑母,和大太太。” 随后又问:“你二爷呢?可回来了?” 贾琏倒是回来了,可只见了王熙凤一眼便拿了银子去外面,也没留下三言两语,如今人还不知道在何地。 平儿便只好回到:“二爷今儿个特意来看望奶奶了,还说让我好生伺候奶奶。” 王熙凤与平儿那是再熟悉不过的,一眼便看出她在撒谎。 又是生气又是好笑,便也不戳穿她。 另一边,林赭石虽伤心却也很快修整好心态,认真回忆着当年贾敏怀孕时写的注意事项,默写在纸上。 白芍领着一个丫鬟进来。 林赭石只看了一眼便笑了起来:“哪里来的娇娥。” 原来那丫鬟正是柳星洲,他最后绞尽脑汁才想到这个办法,既不会损伤林赭石的名誉,又能十分安全方便的见到她。 话音刚落便被柳星洲紧紧抱在怀里。 林赭石感受着他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也回抱了回去,轻轻拍着他的背,轻声说道:“我抱住你啦。” 自己也落下泪来,像是漂泊的游子回到了归处。 第12章 凤栖梧 白芍早带着众人退了出去,室内只有柳星洲与林赭石二人。 两人就这样互相怀抱依偎着许久。 “我已经命人去找精通产科的女大夫,嬷嬷以及宫女了。”柳星洲说道。 他冷静下来后便派人去寻大夫,想到要将人送到林府或者贾府去,还得挑些家世清白,为人细致的,此外还要掩人耳目,一时间也难以寻到。 他对于王熙凤会如何其实并无太大的关心,他既没有林赭石那样的细腻心思,又见过太多过得远不如王熙凤的人。但是他知道林赭石在乎,他希望林赭石能宽心,便也愿意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去帮助她。 林赭石望着他:“这样真的好吗?” 少年虽然画着红妆柔和了他的容貌,但眼睛依旧亮如星辰,没有犹豫,不带丝毫迟疑,坚定地说道:“没有问题。” 林赭石便被她的太阳鼓舞,汲取了能量,牵着他的手一脸认真道:“你可以做,但是一定记好不要让自己受到一点风险。” 柳星洲看着她振作起来,也带着笑说道:“我记住了,不会逞强的。” 自鸣钟响起,破坏了两人的气氛。 柳星洲看了眼时钟,便失落地说道:“我要走了。” 林赭石牵着他的手:“不知道我是否有幸送我的辛德瑞拉一程。” 柳星洲也忍不住羞红了脸,又不忍心放手,回握着说道:“走……走吧,本公主允许你送我一程,不过可没有水晶鞋给你。” 两人久违地撑伞并肩同行,林赭石将他送至角门,见外面钩藤候着,便也放下心来。林赭石站在门内目送他离开,柳星洲在门外也是一步三回头。 直到看不见踪迹,白芍才劝林赭石离开。 林赭石回到室内,灌了一碗姜汤,待手指暖和后又继续写着准备交给王熙凤的注意事项。偏王熙凤还是个不识字的,自己还得同她说明白,让她记住才行。 第二日便又去探望了王熙凤。 只见她气色倒比前一日要好了一些,但表情仍透着一点哀愁。见平儿领着林赭石进来,脸上又带着笑:“也就你天天往我这里跑了。” 林赭石轻笑:“明儿个我便不来了。” 王熙凤才想起今天已经是初二了,今晚林赭石便要家去了。 林赭石也不跟王熙凤绕弯子,开门见山地拿出孕期注意事项来。 王熙凤见到这么多字便开始头晕眼花:“这是什么?” 林赭石念了几条,王熙凤便理解了,心中又是暖洋洋的,忙让平儿记下。 林赭石便指着单子一条一条地念给王熙凤,虽然凤丫头嘴上说着是不识字的,但管家以来多多少少也认识几个常用字,看着单子上有认识的字便也高兴,兴致一高听得也更认真起来。 林赭石念完后又将单子递给王熙凤,又拿出字书来。 “这是什么?” “识字的东西。” 王熙凤笑道:“你这丫头,怎会拿着个给我,难道你还想当夫子教我识字不成?” 林赭石也不推诿,直截了当地说:“是。” 王熙凤探了探林赭石的额头:“也没发烧,怎会想到这一回事。” 林赭石笑着:“我是怕你躺久了无聊,况且识字也有识字的好处,你看家中的兄弟姐妹哪一个是不识字的?你难道就比他们差了?不过识字而已。况且我就不行你管家时没有吃过不识字的亏。” 王熙凤自然是吃过亏的,虽有平日有贾琏和其他人帮忙,但自己不识字到底是吃了不少亏。 “我素日当你是姐妹中第一等的人物,是女中豪杰,不输于男儿。不过是识字而已,岂不是手到擒来?” 一捧一激,王熙凤便也来了兴致。 林赭石便教她如何用字书,如何学字,又掰扯一堆大道理让她好好学习。 王熙凤也是个顶顶聪明的人物,几下便掌握了,躺在床上又闲来无事,一看便到了晚上。 贾琏进屋便看到王熙凤捧着书看,比起往日张扬另有一番美貌,自己便心热起来。 “怎会突然看起书来?” “闲来无事,认几个字罢了。” 贾琏这才发现她看的是字书,将王熙凤搂进怀里取笑道:“看来我们家要出一个女状元了。” 王熙凤白了他一眼,指着字让他教。 她是个势利的人,学了一下午字,加上林赭石后来掰扯的一堆大道理也悟出来识字是有好处的,自然是抓住机会学习。 贾琏见平日的母老虎如今在他怀里抱着本书请教她,也觉得可人起来,便给她讲了起来。 两人感情倒是一时间拉近不少。 王熙凤又是学得快,是个顶好的学生,又善于说话,贾琏便得了乐趣,每日缠着教她识字。小夫妻感情又急速升温,可称得上是蜜里调油。 又因为王熙凤怀孕,她本来不愿意卸掉管家的差事,但王夫人透了一点想让她将管家权交出来后,她便也歇了逞强好胜的心,交出了管家权,只管先顾好自己的身子。王夫人对她知情识趣的行为也十分满意,后面还派周瑞家的给她送了药来。 三春等人知道王熙凤怀孕后也来贺喜。见王熙凤如今卧床还用功识字,便十分钦佩,各自送了些入门的书来。隔几天替她答疑解惑。 唯独有一点,贾赦看贾琏没人伺候,赏了个丫鬟给他做妾。 王熙凤见了她,是个面容秀丽,身材窈窕的。 “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名叫梧桐,原是在大老爷那处照顾花草的。”梧桐说道,声音也婉转动听,姿态放得很低,没有仗着是老爷赐下的人便张狂起来。 王熙凤的不满之情也稍减。让平儿带着她见了贾母与王夫人,便算过了明面。晚上又替她与贾琏置了一桌酒席。 贾琏得了美人自然是不胜欢喜,行完房后又蓦然心虚起来,洗漱干净后溜到凤姐的房里。没想到她还亮着灯,又是心疼不已。 “怎么这个时候还没睡。” 王熙凤也不言语,惹得贾琏更觉亏欠,将她搂在怀中连声安慰,并暗自发誓以后少去梧桐那里。 那梧桐第二日起便自觉的来殷勤侍奉,王熙凤也不曾刁难她。平儿在一旁看着啧啧称奇,暗自纳罕凤辣子何时转了性子。 私下偷偷问了起来。 王熙凤笑道:“我前几日看书,学了个新词叫做以退为进。就算没有梧桐,还有黄桐、秋桐。没有大老爷赏赐,他甚至可能在外面偷些不干净的人。总之按他那性子迟早会有别人。若是我一味阻拦,反倒落个妒妇的名声,不如以退为进,以一时的忍让,换来他对我的亏欠之情。况且日后老爷夫人们再安排人,也有了拒绝的理由。所幸大老爷这次送来的是个知情识趣的人,若是个张狂的我定容不了她。”说道最后神色也狠厉起来。 平儿一面欣慰王熙凤终于不再拈酸吃醋,一面庆幸梧桐是个安分守己懂事的性子,又生出一点对王熙凤的畏惧来,一时也是五味杂陈。 且说那梧桐,自小与鸳鸯一起长大,只是无福伺候老太太。今日做了贾琏的小妾,却坏了姐妹情分,使得鸳鸯恨铁不成钢的谩骂起来。 “往日也觉你是个聪明的,怎么如今上赶着与人做小老婆。难道你也财迷心窍了不成?” 梧桐被她骂却也是抿嘴笑,知道她是关心自己,又奉茶给鸳鸯讨饶。 鸳鸯气急又说的口干舌燥,喝了茶水也勉强平心静气下来。 “你这丫头是怎么想的?” “当然是为了过上更好的日子。”梧桐认真说道。 鸳鸯险些又气晕过去:“这是什么道理,你更好的日子就是去给别人当小老婆?” 梧桐看她这样子才解释道:“你知道我无父无母没个来处,唯一的依靠也就是主子给的那点月钱银子。前些年攒下来的为了疏通关系去照顾花草已经花了大半,剩下的如今为了离开东院那个破地方也花了七七八八。” 鸳鸯则骂道:“你要是真爱银钱,也不会这几年过成那个样子。东院不是个好地方,难道这里就是个好地方吗?说句难听的,大老爷是个色胚,他琏二爷又能好到哪儿去。” “我自然是有私心的,琏二奶奶可比邢夫人强了去。”梧桐说道。 这话倒是一句大实话,鸳鸯也没法反驳,只恨恨到:“你到时候撞上南墙可不要后悔。” 梧桐微微一笑,撞上南墙可没有后悔的机会,只有分身碎骨的结局。不过她这个人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眼光与运气。任凭前面是什么,也不会让自己走到绝路上去。 “你个没脸没皮的,我现在是说不过你了!琏二奶奶也不是好相与的,你日后若受了欺负,就派人来找我,我去找老太太去!” “诶,知道了,到时候就求鸳鸯姐姐救我了。” 梧桐含笑道,鸳鸯见她这样也只好独自黯然神伤的走了。 梧桐为人熨帖,察言观色的本领也不逊于王熙凤,几日相处下来便得了王熙凤的喜爱,快与平儿平起平坐了,在府里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从奴才变成了半个主子。 转眼便到了元宵,处处灯火辉煌。 第13章 度元宵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1] 元宵算是一年内最热闹的一个节日。 林家姐弟乘坐着挂有花灯的马车在坊市前下车,与挽着手臂的钱多多和李安汇合。顺着人潮往里挤。这熙来攘往的架势与后世元宵灯会也相差无二。 这处坊市是一条笔直的街道,两边是各种铺子,中间则是一处圆形的场地,隐约耸立着高大的台子。 林青琇和林黛玉的注意力很快被各式各样的花灯和面具吸引。 在节日气氛的渲染以及店家精妙的推销技术下,两个小孩儿自然是败下阵来,纷纷掏出荷包,拿出零花钱买下了漂亮的提灯与面具。 随后林青琇便自告奋勇的走在前面开路,又奈何前路人潮拥挤,他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反而被人潮挤得歪三扭四,最后为了他的安全,李安便一把将他抓到自己的怀里。钱多多在牵着李安的手臂,远远望去他们三人倒像是一家三口了。 林赭石刚轻笑两声,便感到手上传来了熟悉的触感,一回头便看到柳星洲带着笑眯眯的狐狸面具望着她。 替她带上同款面具,又往她手里放了一盏荷花样式的琉璃灯。 又往前几步便到了猜灯谜的地方,处处张灯结彩,照的亮如白昼,而柳星洲仗着有宽大的袖子便一直握着林赭石的手不愿分开。 林赭石也不挣脱,任由他牵着。 林青琇看上了一架十分精致小巧的走马灯,上面画着的是向前跃进的兔子。他从李安身上下来后,拉着林黛玉挤到那家摊子前,付了钱开始猜起了灯谜,最后一道却在心中想了两个答案,摇摆不定。身边突然凑过来一个小姑娘贴在他耳边说道:“这道字谜的谜底是田。”林青琇红着耳朵报出答案。 店家也是好心人,没追究他们作弊的行为,又体谅他俩是小孩儿,答到这个程度也殊为不易,不仅给了灯,还给了两小块饴糖。 林青琇将糖分给那个姑娘和林黛玉。 “我可以看看这个灯吗?”那小姑娘问道。 林青琇点点头,走到一处台阶,擦拭干净后让小姑娘坐下,将小灯放在她面前。 兔子活灵活现地不停跳跃着,透出勃勃的生机。 “真可爱。” 林青琇看着小女孩,也轻声回答道:“嗯。” 也不知是灯可爱,还是这个女孩儿可爱。 “你喜欢兔子吗?”林青琇问道。 “喜欢,我以前还养过一只兔子,跟这上面画的一模一样。” 女孩的声音渐渐低落下来。 “后来,它就死了。” 林青琇便将小灯放在她的手上:“你看,它现在就又回来了。” 望着女孩清澈的眼神,林青琇也久违的手足无措起来:“就是……那个……你要喜欢的话这个灯就送给你吧,毕竟如果没有你给我提示的话,最后一道字谜我也不一定猜的出来。” “谢谢你。” 烟花在空中炸开,投掷出绚烂的色彩,林青琇一时也忘了说话。 嘴边突然递上一块儿糖来,他下意识的吞进嘴里,只觉得甜滋滋的。 “我要回去了,谢谢你的灯。” 林青琇失魂落魄地被林黛玉领着同自家姐姐汇合,他看着共牵同一只花灯的钱姐姐和李师兄又感受到哀愁弥漫在心中。 不过到底是小孩儿,难过来的快,去的也快。 转头就又拉着黛玉去河边放河灯。 柳星洲也牵着林赭石一路小跑到桥上,从钩藤手中接过孔明灯和火折子来。 林赭石椅在桥边侧头看着柳星洲在一旁认真地支起孔明灯,烟花砰砰地声音不时响起,渐渐与心跳重合,目光也充满了爱意。 柳星洲撑着孔明灯,将点燃的火折子递给林赭石,还嘱托道:“你小心手,别让它伤了你。” 林赭石也配合他小心接过,仔细的燃着那块儿蜡。 两人一起撑着孔明灯,火光透过红色的纸映在两人的脸上,没有人看着灯,两人都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 蜡块燃烧到一定程度,热空气便带着孔明灯向上升腾,柳星洲和林赭石一齐放了手,这孔明灯就汇聚在灯潮里朝着天空飞去。 两人又不自觉地牵着手,十指相扣,满是幸福。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2] 林黛玉同林青琇放完河灯便退了出来。 见了花灯随波逐流,一时又想到了宝钗,便又生出点伤感来。 一时也是泪眼朦胧,抬头看似是看到了薛宝钗的身影。 擦干眼泪才发现不是幻觉,又带着笑喊道:“宝姐姐。” 薛宝钗也带着笑回到:“林妹妹。”说完又替林黛玉戴好被风吹下的帽子。 “今儿个天冷,莫要冻着了。” “宝姐姐今日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来谢谢林姐姐的。” 薛宝钗当日回了薛府,看了薛蟠的情况,着实是不大好的。也算是疾病乱投医找了个传教士来,那传教士也是又些本领,又是放血又是冲了些不知名的粉末喂给薛蟠,薛蟠也撑过了那日,第二天退下烧来。 刚巧又遇到一位曾受薛父资助的名医,开了方子给他灌了几日,又加上外用的伤药。便也渐渐恢复了神志,清醒了过来。 只是到底医治的晚了些,身上落了些残疾,如今只能跛脚缓慢行走。但能救下来便已然是谢天谢地了。 薛蟠还未恢复好,薛姨妈精神绷的太久,一时松懈下来便也染了风寒。 薛宝钗又肩负起里外的事务,忙到今日才得了空,立马备上车马去林府寻林赭石道谢。却被相熟的丫鬟告知他们今日去坊市看灯会,便又急忙赶了过来。 只是到底人太多,寻起人来也废了点功夫。 林黛玉将刚才买的花灯送给薛宝钗:“那这盏灯就庆贺宝姐姐的哥哥恢复健康。” 薛宝钗也不客气地接受了:“那就谢谢林妹妹了。” 林青琇被她们无视了个彻底,只有在找人带路时才想起他。 林青琇只能用沉默表达自己的愤怒,这愤怒又在听到身后林黛玉和薛宝钗的笑声后消弭了。 一群人便在中央的圆形场地汇合了。 薛宝钗向林赭石郑重行礼道谢:“多谢林姐姐。” 林赭石见面前这个经此磨难逐渐蜕变的女孩儿认真说道:“你该谢谢的是你自己。” 两人相视而笑。 表演者们击打着铁汁,爆开无数的铁花,一瞬亮如白昼,铁花从空中散落,又有人在散落的铁花中舞龙,绚烂的烟火,与高兴的人群凑成了一幅欢乐的景象。 林赭石握着柳星洲的手,她希望身边的人都能拥有如此璀璨的人生,但不要像这般短暂。希望他们能够长长久久的快乐。 虽然元旦没有宵禁,但小孩们的精力也不足以支撑他们玩到天亮,林青琇和林黛玉已经开始左摇右晃起来。 众人便踏上了归家的路。 分别时钱多多取下面具后,薛宝钗才注意到她原来是钱家的姐姐。又是一番行礼相认。钱多多也没想到在京城还能遇到南边的熟人。不过到底两家只是生意上有所往来,交情倒是一般。互相全了面子便散了。 柳星洲目送着林赭石带着林黛玉以及林青琇上车。又骑着马跟在马车旁,停在远处目送她进了林府才骑马回了公主府。 荣国公府自然也是一番热闹,只是宝玉倒是闷闷不乐,林妹妹家去了,宝姐姐因薛大哥哥的病也家去了,都撇下了自己,想到这里竟是红了眼眶,暗自抹着眼泪。 奈何老太太一直留意着自己的心尖尖,忙问他怎么了。 贾宝玉便如实说今日是个团圆的日子,只是可惜林家和薛家的姐妹不在一起,到底是不圆满。 老太太这几日也挂念着贾敏和她的儿女们,听到贾宝玉这样说也勾起了伤心。便也没想凭什么林家和薛家的姑娘要在贾家团聚。 “明儿个我起来便给你姑母写信,请你兄弟姐妹们过来。” 贾宝玉得了这话,顿时兴高采烈起来,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与丫鬟们玩闹。 然而贾宝玉终究要失望了。 贾母确实写了信,但贾敏却没有让林赭石他们去荣国府,反而邀请宝玉和贾兰到林府来。 林如海最近正带着林青琇拜访自己的老师以及同门,想替他寻个教导文章的师父。自己早年又承了贾国公的情,如今他的子孙也到了求学的年纪,自己未尝不能替他们寻一个名师。只是到底要先考验一下他们的学问,观察他们的品行再做决定。 贾政知这是一个建立士林人脉顶好的机会,对贾宝玉大有裨益,特意将贾宝玉喊来耳提面命,让他把握住。 然而听闻林姑父要考验自己的学问,贾宝玉便已然慌张起来,自己这些日子并没有学习,一时也生疏了不少,晚上提心吊胆整夜未能安睡,第二天便病倒了。贾母和王夫人素来也溺爱他,一听他生病便忧心的不得了,什么拜师,早就抛之脑后了。 贾母又想着林如海如今人在京城日后这样的机会多得是,这次便算了,只让贾琏送了贾兰去。 第14章 取进士 林如海见贾琏只送了贾兰过来,也未多说什么。 贾琏是个不善读书的,又怕姑父一时兴起考验自己的学问来,便留下贾兰,自己连忙告辞。 林如海见他去意如此强烈也不强留,带着贾兰到了替他准备的书房里。 “你先在这里温书,我去寻几张卷子来。” 林如海在路上已经摸清了贾兰的学习进度,往日常听林青琇与贾敏说起贾兰一家,也知他是个可怜的,日后怕是得不到荫庇,需要走科举这条路子,便也有心好好考考他,亲自出了几套卷子。 可怜贾兰来到林如海家还未缓一缓,就迎来了五张卷子,一连做了好几个时辰,饭也没空吃,草草塞了两口垫一下肚子。 做完之后将卷子交给小厮,贾兰已经是筋疲力竭,整个人萎靡不振。 林青琇特意带了汤饭来看他,贾兰也不客气,净了手就吃起来。 直到感到胃里沉甸甸的贾兰才生出一丝安心,随后又将题目默写下来,同林青琇一边讨论一边交流考后心情。 林青琇倒是敬佩起贾兰恢复的如此之快,他要是一口气做一天卷子可是一整日都懒得说话。 贾兰倒不好意思起来:“我是太紧张了,只靠着一口气吊着。” 又焦虑地说道:“这几张卷子对我来说还是有点难,我在考前看了书,还答得七零八落。” 林青琇倒觉得贾兰答得不错,便劝他放宽心。 贾兰也知往事不可追,只暗自下定决心日后要更努力学习,两人就又拿着书一起看了起来。 那边林如海听小厮讲述贾兰的表现,也对他高看了一分,虽然他答得卷子中规中矩,但这份沉稳已经远超常人。林如海也忍不住感慨道贾公也算后继有人。 他这些日子来也算看清了荣国府,如今荣国府荣华全靠老国公的余荫和贾母撑着,下面一个贾赦只有一个空爵位,整日在府内靠着往日的余荫醉生梦死;贾政虽努力,但到底不善处理庶务,不通人情,仕途上毫无进展,现在仍是工部员外郎。再往下看贾琏也不是做官的料子,但他确实在人亲往来上别有长处;宝玉虽有才情,但没有个定性,又有贾母溺爱,怕也是吃不了读书的苦;至于其他人虽看起来都是好孩子,但又不得重视,怕也是难以成材。仔细盘算下来如今就只有贾兰这一颗好苗子,好生教导下来也是不难再带领荣国府走向富贵。可这最快也要二十年以上,如今贾母年事已高,只怕那时荣国府早已分崩离析。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当初赫赫有名的宁荣二公如今也落到后继无人的地步。 不过就算如此,若是他们日后不犯下大错谨慎行事未尝不能做个富贵人家。 说道谨慎行事,林如海又不由得想起那衔玉而生的贾宝玉来,这贾家又何曾谨慎行事过。太过张狂迟早会招致祸患,当今圣上虽以孝治天下,又素来仁慈,却也不是心软能够容他人放肆的。 罢了罢了,荣国府毕竟是贾敏母家,日后又能提醒的地方还是提醒一下。 又听人报贾兰考完后还与林青琇一起温书,又生出一点惜才之心。 便开始思量起给贾兰找个什么样的师父。 才学是必要的,出身也要好一点,若是出身低了,荣国府也不一定看得上。此外还要性情好,不会因贾兰出身荣国府便先入为主,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下月还有会试,林如海的有些同年及师兄弟都是这届的考官。如今府内还有要参加会试的学生,也不好上门拜访,只能先带着林青琇与贾兰去拜访与此次考试无关的亲友。 近日气温回暖,檐下的冰棱也开始化了起来,滴答着水珠。 林赭石坐在椅子上看钱多多亲手装着替李安打点去贡院考试的行李。 钱多多本不擅长家务,却在有些事情上十分执拗,一定要坚持自己来。装点完行礼已经是满头大汗,林赭石递上帕子。 “可都打点好了?” “嗯。你记得告诉他是我亲自替他打点的行礼。” 钱多多做这些并不是因为爱做,想要展示自己的贤惠,只是因为她了解李安,若是他知道是自己亲自装点的行礼,便能更加专注认真,有利于他考个好名次。 此外也是因为钱多多相信的人很少,为了确保了解每一个经手的人,不至于李安被人陷害,丧失了科举的资格。 她家虽然经商,却也了解不少关于科考的乌糟事。为了自己的未来,她会尽自己的全部努力让李安毫无后顾之忧。 林赭石也了解她的心思,也承诺自己会亲自送到李安手上。 钱多多也算放下一桩心事,又同林赭石聊起:“你之前让我找人做的零件已经做好了。” 林赭石眼睛一亮,她托钱多多找人做的正是打算用来造纺纱机与织布机的零件。 自上次柳星洲冒险来找她之后,她就一直在想自己能做到什么,自己与古人相比唯一的优点便是后世的见闻。 又从白芍穿的棉袄上得了灵感,想起了飞梭织布机来,又进而想到了珍妮纺纱机。只可惜自己也只是去博物馆参观时见过,只知道大概的原理,就算私下拆了不少纺织机,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做出来,还需要试错改进。 现在还拿不出成品,不过算是有了近期目标。 念着时候已经不早了,林赭石便也辞别了钱多多,带着一堆东西回了林府。 临行时,钱多多又将一封信塞进林赭石手里,再三强调:“你一定要替我将东西亲自交到他手上。” 林赭石认真应了下来,按照承诺亲自将东西交到了李安手上。 李安也检查了,那东西十分齐全,又是顶好的。想来在考场上日子也不会十分难捱。 又打开书信来,信上写的尽是钱多多平日不会对李安说出口的话,他带着笑看完了,又提笔写了封回信。然后更加用功的做着最后的冲刺。 因为他知道这不仅关乎他自己,还关乎钱多多的命运。 二月初九的考试初八便要入场,一早钱多多便在贡院旁自家的酒楼上翘首以盼,时刻关注着李安的动态。 林府的车架停在街边,贾敏看李安也像是自己的儿子,便亲自送他一程。 也少不了想让林青琇与贾兰感受一下会试氛围。 李安与钱多多遥遥相望,他终究没做出什么多余的动作,安静地排着队,进入了贡院里。 钱多多难免失落,转身却见丫鬟送来一副信,上面是熟悉的字迹。 信上写着请她静候佳音。 李安在贡院呆了九日,钱多多便在一旁的酒楼上等了他九日。 直到见着他上了林家的马车,钱多多才离开。 转眼便到了放榜的日子,李安倒十分平静,仍自顾自的看着往日的策论。 前院有小厮来报信,高喊着中了。 后院也听到了前面热闹的声音,林赭石也替钱多多与李安高兴起来。 林青琇与贾兰也被这氛围感染,学习也更加有动力。 林如海从户部衙门回来,也是十分高兴。又勉励李安不要放松,好好复习,后面还有殿试这一遭。 依林如海看来,以李安现在的学问,只要正常发挥,二甲应当不成问题。 他如今才十七岁,已然是个贡生,饶是林如海也难免感叹正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集英殿 李安拿到试卷,见到策问便已然在心中写好了一篇文章。却未立刻开始作答,而是认真看着卷子,想到自己与钱多多的未来便压在这张纸上,整个人便沉寂了下来,再无半分轻浮。再提笔时一气呵成,如有神助地完成了草稿,仔仔细细地将其誊抄在试卷上。 钱多多一早带着林赭石在状元榜眼探花的游行必经之路旁的酒楼上候着。 林青琇也拉着林黛玉和贾兰跟了过来。 柳星洲还赞助了一副望远镜。 林青琇正拿着它往道路上看着,只见李安骑着白马从远处走来,又仔细看了前面的名单。 “李师兄中了榜眼!” 林赭石与钱多多都满脸惊讶,若是榜眼,那他可称得上是本朝以来最年轻的榜眼。 林青琇自觉地将望远镜交给钱多多。 钱多多也不客气,接过便看了起来,李安果真得了榜眼,正骑马游行。 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钱多多十分高兴,只是眼眶不知为何湿润了,鼻子也酸涩起来。 两人又隔着欢呼的人潮遥遥相望。 林如海在户部也得了消息,他的好友兼师弟奚滔正是参与殿试的官员,特意来给他报信,取笑他这个老师被学生比下去了,直言若不是李安过于年轻,恐怕这届状元便非他莫属了。 林如海只笑笑,告诫他说话小心谨慎些,奚滔笑嘻嘻地应了,又问他从哪里找来的好苗子,自己便没这样的运气,找不到合心意的学生。 林如海又想起贾兰来,便同奚滔说起贾兰来。奚滔便生了好奇,自作主张的跟着林如海回了林府,想要去看看可能是自己未来弟子的贾兰。 第15章 选伴读 见了贾兰,奚滔便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又捏了捏贾兰的脸,退到林如海身边,小声对他说道:“这不是那个假正经的孙子吗!” 林如海也白了他一眼,自己早都介绍过了,可见他当时是走了神,没认真听。还有什么假正经,我看你才是假正经。 奚滔奇妙地接收到了信号,轻咳两声,装出一副端方君子的模样,温声问道:“最近可读了什么书?” 贾兰虽紧张,但到底是大家公子,落落大方道:“最近读了《孟子》。” 奚滔暗自点头,又问他有什么感悟。 “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1]” 奚滔眼睛亮了起来,这孩子能想到这句已然十分出色了,面上倒没有把心里的高兴显现出来,又问道:“平日里做什么消遣?” 这话题转的猝不及防,贾兰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答道:“平日只看书写字。” 奚滔皱了皱眉,这小孩儿一点也不活泼,都是假正经的错,温声问道:“平日玩些什么?” 贾兰这才反应过来,虽然不知道这是考验什么,仍老老实实答道:“平日玩些九连环之类的。” 奚滔微微一笑,将手伸进袖子里,便摸出一个九连环来,递给贾兰。 贾兰呆呆地接过,愣愣地看着。莫说贾兰,林如海也惊讶了一下,想到这小子上朝还带着这些,又在小辈面前光明正大地拿出来,没个正经样子,便拉着他的衣领将他拽到屋外去教育一顿。 林青琇也没见过父亲这么活泼的样子,便蹑手蹑脚跟在后面一探究竟。 贾兰捧着九连环,看了一会儿便开始解了起来。 奚滔被林如海念叨着连连讨饶,林青琇噗嗤一笑,又紧紧捂住了自己嘴巴,却也被林如海看到,将他一把拎起,放到奚滔旁边,一起批评了起来。 等到林如海输出完毕后,贾兰也解开了九连环。 奚滔又高兴几分,登时想要当场认下这个学生,又闭上了嘴巴。 自己好歹也是工部郎中,他是贾政孙子,我要收了他做徒弟岂不是比贾政矮了一辈。 但好苗子又可遇不可求,奚滔一时间又纠结了起来,最后还是决定遵从内心。 “你可愿意做我徒弟?” 贾兰也上道的说道:“弟子拜见师父。” 一声师父叫得奚滔心花怒放,他又捏了捏贾兰的脸,从怀中掏出一块儿玉佩给贾兰系上。 “《孟子》很好,你先继续看着,有不懂的问你林师伯,至于拜师礼的事,我明儿个亲自去找你祖父说。” 贾兰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得到了一个师父。 第二天便被贾家的车马接了回去,又连带着束脩一起送到了奚滔府上。 贾政对于贾兰能拜奚滔为师一事自然是十分开心,然而王夫人便不大高兴,在她看来这机会原就是该宝玉的,只是宝玉生病才让贾兰捡了这个便宜,赵姨娘也不高兴,这样的事情就没人想起来环儿,完全忽视贾环现在根本拿不出手这一事实。然而她们再怎样生气事情也已成定局。 李纨又亲自做了针线送给贾敏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贾母也高兴,这奚滔原是状元出身,便想着贾兰日后也能继承珠儿的衣钵考取功名,也算是看到了贾家转型的曙光。 贾家看起来前途略微光明些,然而王家和薛家又陷入了抉择之中。 选伴读的日子快到了,薛家本就是为这一事上京,只是现在薛蟠自受伤后无心经营家业,薛姨妈又不熟悉事务,只靠着薛宝钗一人料理着内外大小事务,若是薛宝钗进了宫,薛家起码薛姨妈就没了主心骨。但薛姨妈脑子里又想着薛宝钗总是要嫁人的,得个伴读的名头日后也好说亲,她又是才情出众的,万一得了某个嫔妃或者皇子皇孙的青眼,便能一朝飞上枝头。两者都有利有弊一时无法做下抉择。 王家只有一个女儿,王子腾夫妇自然不舍得她去当那伴读伺候公主郡主读书。他们原中意薛宝钗,想送她进宫去,为他们当宫里的耳目。然而没料到薛蟠惹出了那档子事,致使薛家已经惹了吴贵妃厌恶,薛宝钗怕是不能用了,王夫人倒是有女儿,只是元春早已入宫当了女史,饶是王子腾善于谋划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王子腾夫人这才想起,王夫人还有一个庶女,名字似乎叫探春,如今大概六岁左右,年龄虽小了点,但也够了。 王子腾闻言便说:“国公府的丫头哪怕是庶女也是金枝玉叶,史老太君不一定会让她的孙女去当伴读。” 王子腾夫人笑了起来:“若是二妹妹愿意,那史老太君恐怕也不好拒绝,说句难听的,若当真爱护姑娘,当初便会拒绝了我们,难道去宫中当女史空耗年华就是好去处了?” 王子腾深以为然,便写了封信告诉王夫人自己有门路让探春去当伴读,权看她如何抉择。 王夫人得了信,十分欢喜,自然是愿意将探春送进宫去,说不定还能对元春有点帮助,退一步讲就算不能对元春有点帮助,得了公主伴读的名头,日后说一门好亲事,也能帮扶一下宝玉,真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只是还得试探一下贾政的态度,便让丫鬟把消息透露给赵姨娘,赵姨娘又是一个容易被名利引诱的人,得了信立马同贾政说起。 贾政又迂腐至极,奉皇权为至上,如今见女儿能得到侍奉公主郡主的机会,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便亲自找了王夫人。 王夫人这才扬眉吐气了一回儿,便给她哥哥回信。 王子腾也很高兴的安排了下去。 至于当事人探春,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询问她的意愿,甚至她直到坐上马车,才知道自己原来要去宫内任由各位公主郡主挑选。 她自然又羞又怒,气的泪珠直滚,然而又没有她拒绝的余地。辛亏她也是个果敢的人,当下便拿了主意认真参选,止住眼泪,又重新上了妆。 薛家那边最后还是放弃了这次机会。 对薛宝钗来说,与其指望日后的荣华富贵,不如抓住现在的机会,她们这一房自薛父死后家产缩水不少,她哥哥薛蟠闹出事端又是惹得人心浮动。薛宝钗也快刀斩乱麻清理了不少人,许是少了蛀虫的缘故,这个季度的盈余倒比往年好些,用心经营过上几年未尝不能重回巅峰。 薛姨妈看了账目,便也放手薛宝钗去做了,自己在府里又当上富贵闲人,薛宝钗见薛姨妈没有她在身边也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她便也放心去管理经营店铺很少踏足内院。薛蟠见妹妹料理的如此之好也是自愧不如,从前的酒肉朋友见他惹事也同他断了干净,他也反思起自己往日所作所为,竟转了性子,整日深居简出,不再惹是生非。 探春不愧是国公府的姑娘,又有王子腾在替她疏通关系。她便被皇后钦点为六公主的伴读。 六公主年仅四岁,原是王婕妤的女儿,只是婕妤生产时难产而亡,便自小养在皇后膝下。皇后将探春指为六公主伴读,可见对探春的满意。 圣旨到达贾府后,众人皆是欢喜不已。 这几个丫头自小由贾母亲自教养,感情自然是极深厚的,得知探春入选了公主伴读,一方面为她骄傲,一方面又担忧她在宫里受了委屈,只将探春搂在怀里,迟迟不肯放手。 探春知老太太是真心疼爱她,也在怀里依依不舍。 只是人终究有分离的时候,探春不得不拜别贾母,回屋子里收拾包袱。 一收拾才觉得属于自己的东西其实也没有多少。 正伤心,赵姨娘又摸了过来,话里话外让她日后出息了莫忘了为环儿打算。她那兴高采烈的样子像是探春已然成为了王妃、世子妃,有了多大的本领。最后赵姨娘说够了,扭扭捏捏地将几个金锞子放在探春手里。 “你可莫要嫌少,这是你老娘我大半辈子攒下来的。” 探春知道赵姨娘的私房也不少,这点东西还不够她过年打点下人,只她这样说,便也承了她的情,只是终究是说不出口。 好在赵姨娘也不需要她回答,自顾自地乐颠颠走了。 王夫人也亲自给她包了一点银子,拉着她一口一个我的儿,进宫去莫要忘了你姐姐。你们姐妹在宫内需相互扶持才是。 探春乖巧应下,待王夫人走后,打开包裹,也只有二三十两银子。 探春才知原来自己在王夫人眼里只有这点价值。 不由得捏皱了包裹,又庆幸自己明白的早,如今还有了离开荣国府的理由。 第二天天还未亮便坐上了进宫的马车,除了丫鬟小厮,便只有赵姨娘一个人来替她送行。 探春只看了一眼,便上了车,一边捂着装着那几个金锞子的荷包,一边默默地流泪。 等贾宝玉从学堂回来,听闻贾兰去了他师父家,迎春进宫去做了公主伴读,又忍不住摔了玉,发起疯病来,嘴中还念叨着都走了!都走了! 第16章 赏花宴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1]。 林赭石跟着京中众位贵女一起漫游在芳菲林中。 这芳菲林位于半山腰,地势较高,因此四月也还能看到满天桃花的景象。 这座山连带着山下的湖泊,远处的连绵不绝的楼宇都只是安国长公主这园子里的一角。园子名为长乐园,是太上皇当年亲自监修的避暑园林,比之皇宫也毫不逊色,先是赐给了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后来去世的义忠亲王,奈何义忠亲王坏了事,皇帝即位后,太上皇便将这园子赐给了安国长公主。 前些日子刚传出安国长公主举办赏花宴的消息,林府转眼便接到了请柬。 各位太太和夫人心里都清楚,说是赏花宴,只是好听些,本质上就是给宁靖郡王,也就是柳星洲相看郡王妃。 一时间人心浮动,接到请柬的自然是将女儿盛装打扮,少不了采买首饰,胭脂水粉等,布匹店里往日里卖不出去的珍稀料子也被横扫一空,甚至还有高价收购的。林赭石、钱多多与薛宝钗这些日子倒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没接到请柬的人家更是想尽办法走关系,想把女儿塞进这场相亲宴来,若是成了宁靖郡王妃。自然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就算没有那命,当不了郡王妃,只得一句安国长公主的夸赞,女儿的身价也会倍增。 谁让安国长公主自太上皇在位时便圣宠不衰,又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又嫁给了当时理国公的幼子,如今的神威将军兼京营节度使的柳韬。 那神威将军前些年横扫东南,平定叛乱,使得周边诸国俯首称臣,如今正简在帝心,他亲姐姐还是当今皇后。 宁靖郡王又是长公主与神威将军唯一的孩子,自幼长在皇宫,深受太上皇与皇上的宠爱。如今众皇子中除了太子,其余诸人都未得封,柳星洲却已经被封为宁靖郡王。更显出他的受宠。 更何况三年前,宁靖郡王还是个小孩儿时便意外发现了感染牛痘痊愈后的人对天花有一定的抵抗力,长公主又做了详实的调查,联合太医院进行改进,又推行牛痘苗以代替人痘苗,不知挽回了多少孩童性命。 如今宁靖郡王在京中各位太太眼里已经不是金龟婿,而是一座金佛了。 他的婚事也变得炙手可热起来。才造成这林中现在满是娉婷婀娜的佳丽。 林赭石信步在桃花中穿行,默默将这美景留在脑海中,如今虽无手机拍照留念,但她这十年来也学了一手好画技,或可将这美景摹于纸上。 刚走几步又见两个熟悉的人,正是贾迎春与史湘云。 她俩正拉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见看见林赭石仿佛看见了救星,忙向她招手。 林赭石带着白芍赶了过去,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史湘云便指着另外一边成堆的姑娘说道:“她们欺人太甚!” 贾迎春牵着女孩儿的手,指着她身上的脏污说道:“我和云丫头一上山便遇到一起了,本打算直接往山中别苑走去,刚走几步就遇到那群人将她推到地上,嘴上还说着难听话。” 史湘云清了清嗓子,鹦鹉学舌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用一样的料子!” 学完又气恼地告状:“林姐姐你不知道,她们另外说的话可难听了,况且若是真有本事怎不把这料子全都包揽下来。明摆着就是欺负人。” 史湘云平时就有一股侠气,路见不平自然拔刀相助,替那女孩儿撑场子又被她们反唇相讥,迎春有意帮忙,奈何平日是个木头性子,遇到这种情况又插不上话来,两人终究是势力单薄,便让对面得了胜,大摇大摆地走了。 林赭石也很少遇到如此刁蛮的人:“你们可知道那是谁家姑娘?” 那女孩儿止住泪,同众人赔不是:“各位姐姐都是因为我受了委屈,我在这里给大家陪不是了。那位姐姐是吴贵妃的妹妹,吴将军的女儿。” 只此一句便似乎解释了缘由,史湘云忍不住嘟囔道:“他们家怎么都是些刁蛮的家伙。” 林赭石看着沉默的女孩儿只觉得她还藏着什么话没说,但她也不是喜欢刨根问底的性子,便也不管了。 见她可怜便让白芍去找公主府中的人,史湘云和贾迎春这才注意到她身上还未清理,又让司棋和翠缕替那姑娘整理。 不多时白芍便带着公主府的女史过来,那女史也是身材窈窕,粉面朱唇,身着绫罗头戴华翠,不像寻常女史,倒像是高门大户里的千金小姐。她先慢声细语地告罪,了解情况后,谢过众人,带着那女孩儿离开了。 林赭石又带着史湘云与贾迎春二人往山中别苑走去。 别苑内琼楼玉宇,歌舞不歇,似是极乐仙境。 女史携重新打扮后的女孩儿进来时,长公主正在梳妆,在银镜中看到女史,朱唇亲启,含笑道:“可卿,快来替我选件耳饰。” 那女史仔细净了手,选了一对翡翠做的叶形耳坠,叶子上是金丝镂空的蝴蝶,中间通过光泽的珍珠相连,替长公主带上。中和了她的华贵,又透出一点生机与灵动来。 长公主也十分满意,静静端详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她们表现如何?” 那女孩儿从入园开始讲起,将众人的行为十分详实地一一描述。 原来这女孩儿正是长公主派去暗中观察众人品行的。 听到史湘云与贾迎春仗义相救,长公主便笑了起来,她喜欢这种真性情的女孩儿,让人封了一等的赏赐送于她们。 “可卿觉得林家姑娘如何?” 可卿回答:“林家姑娘模样是极好的,行为举止也不出错,又别有一番闲适自在,这一点到像极了郡王爷,遇事也沉着冷静,不畏强凌弱。” “听起来倒是个极好的姑娘。” 长公主含笑道。 百闻不如一见,随着长公主的出席,赏花宴便迎来了高潮。 近处坐的全都是各家太妃王妃郡王妃以及公侯夫人,所幸贾家与史家是国公府与侯府,林家又是特意被长公主关照的,三家人均坐在前列。 宴席与寻常宴会并无太大区别。 特殊之处只在打着赏花宴的名头,便有侍者在宴会途中端着各种奇花异草穿行,有机敏的小姐抓住机会做起诗来,呈给长公主,其她人也有样学样,卖弄着自己的本领。 林赭石不精通诗文,便专心观察着众人,却发现长公主正在观察着她,见自己被林赭石发现了也不以为意,露出一个浅笑来。 林赭石一时被美色晃了眼,回神后发现长公主仍含笑望着她。 林赭石便也试着回一个笑容,又羞涩的低下脸。她已经好久没有用这具身体卖萌了。 长公主在上席乐不可支,对可卿道:“真真是个妙人。” 午后便是在园子里的猎场里围猎,猎场事先清理过,放的都是没有什么杀伤力的小动物。 林赭石不通骑射,便在一旁的树荫下看史湘云换了骑装策马扬鞭的样子,这才觉出一点这背后的意图来。 上午虽说是为了观赏芳菲林,实际恐怕是在观察众人的体魄,宴会上则是考验文采,下午的围猎则是考验众人的骑射功夫。 还未等她多想,头上便被放了一顶花帽。 “我亲手编的。”柳星洲邀功地说道。 林赭石露出笑来,不吝惜赞美之词。 柳星洲又拉着她到了湖边,乘上小船,两人就在春日泛舟湖上。 林赭石在上船前又采了些柳树枝条,一边看着柳星洲划船,一边为他编着柳帽。 一时也和乐融融,两人就这样闲适地享受着春日午后暖阳。 长公主在高楼上将他俩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与可卿感叹道:“一晃眼星洲就该成亲了,倒是便宜了这个臭小子。” 一边又让可卿将今日的状况报与皇后。 长公主早知柳星洲心有所属,且非她不可,她也知这情谊的可贵,无意做那棒打鸳鸯之人,这场宴会最终目的是替皇后了解一下京中贵女们的条件,再过两年她就该替宫里那批皇子们操心起婚事来。 婚事,毕竟是结两姓之好,不能这边一厢情愿,还得先去找贾敏谈一谈,长公主便也收回了观察那两个小孩儿的目光。 贾敏则被长公主看重林赭石的消息打个措手不及。 长公主又说:“我记得四年前,元宵佳节,令爱在阊门救下一个女童,名唤甄英莲。” 贾敏点头,确有其事。 “当时还有一个男童也在场。” 事后林赭石也提到过这件事,她是与另外一人合力救下一个被拐的女童。 贾敏也是玲珑心思,听长公主说起,便已有了猜测,轻声问道:“莫非那正是郡王殿下?” 长公主笑了起来,她素来喜欢聪明人:“正是,可见这两个小孩儿自小也是有缘分的。如今我欲与你结成儿女亲家,不知你是否愿意?” “此事还需与她父亲商议,容长公主再宽限几天回答。” 长公主也知为求圆满,这事不能急切,便也答应她,让她三日后答复。 第17章 议亲事 贾敏在堂厅略显焦急地等着林如海从衙门回来。 林如海进府收到消息说贾敏特意在此等候也加快了脚步,走到她身旁握住她手,轻声问道:“怎么了?” “长公主看中了赭石。” 林如海虽然吃惊,却也没表现出来,而是先安慰贾敏说道:“这也是难免的,并不是我自夸,赭石自小就优秀,在扬州时便得到了诸多赞誉,前些日子不是还有诸家上来打听婚事吗?可见长公主眼光也是极好的。” 贾敏自然认为自己女儿是极好的,因此才忧愁起来,不愿意将女儿嫁入皇亲国戚中,她出生荣国公府,四王八公旧日交往也是密切的,从未见过有哪家是洁身自好。光从荣宁二府便可窥见一斑,老一辈的南安郡王,西宁郡王府里也是乱象横行,她在阁内时没少听南安王妃像贾母抱怨。 “郡王虽好,但也恐怕不是良配,往日只想着日后慢慢挑个门户低点,人品样貌出众的,我俩还可以看护着她,免得她受了欺负。没想到这一拖反倒害的她被长公主看上。” 林如海也心疼,搂着贾敏道:“你若不想结这门婚事,我明个便去找皇上说情。没有按着牛头强喝水的道理。” 这又谈何容易,一不小心又会坏了皇帝与林如海的情分。 贾敏也是出生大家族,自是知道若是林赭石嫁给宁靖郡王对整个家族都大有裨益,日后林黛玉同林青琇的身价也会水涨船高。宁靖郡王又是长公主的孩子,林如海日后便与皇上攀上亲,不简简单单是君臣,在官场仕途上未必不能再前进一步。那孩子父亲还是理国公的幼子,虽说早已分了家,靠着自己,但一笔哪写的出两个柳字,这又续上了老八公的关系,对荣国公府也是有好处。 只是女儿的志向她也是知道的,很是单纯,只想过着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是她应了长公主,将林赭石嫁于宁靖郡王,恐怕她这愿望也难以实现。林赭石又是平淡随和的性子,对人也没个防备。王府阴私也多,说不定便哪日便被算计了去。倒时候自己又不能帮衬。 贾敏便觉得自己现在同那帮卖女求荣的太太们毫无差别,又生出点对林赭石的亏欠。一时也郁郁寡欢起来。 “所幸还有三天,我明日去拜见母亲,问问她老人家的主意吧。” 林如海见她神色抑郁,也留了心,恐她伤了身子,晚上便不再处理文书,而是专心陪着她。 第二天一早贾敏便备了车马到了贾府 荣庆堂 贾母听贾敏讲完苦恼,指着她的脑袋轻点两下。 “你当娘的,都这样大了还是这么糊涂,这自然是一门极好的亲事。” “那孩子自小见我和如海都是和睦恩爱,便也想找个如意郎君,过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日子。” “那你原来想替她找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 “我原想着找个样貌品行好的,门户低点也是无妨,最重要的是家世简单,不用她操心,倒时候多给点陪嫁,也能顺遂过完一生。” 这几乎是完全比照着当初国公替她找夫君的标准了。 贾母摇摇头:“你是糊涂了!如今女婿眼看着要青云直上,你却将林赭石的婚事往低了嫁,那我问你,玉儿的婚事你到时候又如何?再找个门第低的?那这两家姻亲对女婿又有何好处?反倒要他处处帮扶着,这已不是助力,而是拖累了。就算是才学相貌好,在官场上若无人开路苦熬二三十年都是极正常的,若做不了京官,到时候免不掉在外地常年奔波,你忍心与她骨肉分离二三十年!” 说到这里贾母与贾敏也落下泪来,两人正是因为贾敏外嫁,才生生分离到现在。 “你父亲当年挑了林如海,也是因为他家世代列侯,自己也是年纪轻轻中了探花,让你嫁给他是为了替贾府留条从武转文的出路,要是你珠侄儿还在,现在也说不定能借他的风做上一部主事,光这一点就远超你二哥,只可惜他去世的早。但兰儿也算托了他的福,拜了个好师父,近日文章也做的好些,过个十几年未必不能走上仕途。” “琇儿日后在仕途上有他父亲,他师兄今科还中了榜眼,日后前途也差不了。你若应了这门亲事,他日后还有郡王姐夫,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可是……我总担心她应付不来王府事务,母亲你是知道的,我们家自小人际关系简单,他虽有姨娘,但也只是个摆设。可她日后若进了王府,难免要同莺莺燕燕打交道。我总怕她日后吃了亏。” 贾母只觉得自己过去将贾敏保护的太好了,嫁了人林如海也是呵护着贾敏,以至于她现在还是如此天真。 “好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你若担心她不会,便慢慢教她就是。何至于因噎废食。” 贾敏无言以对,又呐呐道:“若我教不了呢?” 贾母也对这宝贝女儿无语:“罢了罢了,儿女都是债,你若愿意,只管叫她跟这我便是。” “谢谢母亲。”贾敏忙谢到。 贾母自然是出于疼爱提出教导林赭石,可另一方面也存着私心,未尝不想借日后宁靖郡王妃的身份来抬一抬荣国府女儿们的身价。 便唤了王夫人过来:“你将之前敏儿住的院落派人重新布置一下。” 又命鸳鸯上心些,到时候取些古董玩器布置一番。 王夫人虽纳罕但在贾母面前也是十分高兴地应下了。 只是背地里到底是不情愿,又去见了王熙凤:“我的儿,你最近身子可好些了?” 王熙凤安安心心养了四个月,外无事务叨扰,内有梧桐和平儿替她料理,身体到底是好些了,也盘算着是时候争取管家权,见王夫人这样问道便知机会到了。 她亲亲热热的回道:“劳烦姑妈关心,今日身体好多了。” 王夫人也长松了一口气,便将这差事甩给了王熙凤。 王熙凤一听,便猜可能是给林赭石或者是林黛玉准备,自然是欢喜的应下来,打算好生替她们布置一番。 另一边林如海刚下朝,还未进衙门就被一个十来岁身着五爪行龙纹样的少年拦住。 林如海心下了然,便知这孩子正是宁靖郡王,正要行礼反被对方抢先一步。 “晚辈柳星洲,拦住侍郎是晚辈冒昧,不只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如海也点点头,他也好奇这郡王的人品行事如何。 柳星洲将林如海带到偏僻无人的角落,内心也是十分忐忑,他与林赭石前一世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情分,两家人也是相熟的,讨岳父岳母欢心也是积年累月下来自然而然的行为。不像现在,贸贸然出现在对方面前,做些毫无把握的事情。 柳星洲停下,转过身,十分认真地朝林如海行了一礼。 “晚辈四年前曾在阊门与贵府小姐有过一面之缘,自那日起便下定心思非卿不娶。前日母亲同我说,贵府夫人未曾应下婚事,我想着可能有些顾虑,今日便想请大人花点时间听听晚辈的肺腑之言。” 林如海见他如此认真,内心也高看他一分。 柳星洲紧张之下对自己说了什么记得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自己说道最后,林如海倒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走掉了。 回府后,贾敏找到林如海。 “我今日去找了母亲,一番谈话下来自觉这是门好亲事,只是苦了赭石。” 林如海大笑:“夫人不必担心,今日我见了那宁靖郡王,他同我说日后不会取妾,也不会有侧妃,府中一应事务全由赭石料理,每日必早出早归,不在外逗留。甚至连自己的私产也交给赭石,不给自己留一分钱财。甚至说出赭石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的话来。” 贾敏也笑了起来,心中稍稍宽慰。 林如海扶着胡须:“虽然你我不知后事如何,可就他这份心思便已然超出寻常人。” 见林如海也不反对,贾敏便决定应了这门亲事,明日便去找长公主。 林赭石正在院子里听柳星洲说着自己拦下林如海,一番表白后见他心情还算愉悦,也算是过了这一关。 正说着,贾敏带着丫鬟进入房内,开门见山地问林赭石:“你可愿嫁与宁靖郡王?” 你可愿嫁给柳星洲? “自然是愿意的。” 无论贫穷富贵,健康或疾苦,我都愿嫁给他并且不离不弃,甚至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一旁柳星洲听她毫不犹豫地回答,又感觉心里酸酸涨涨。 贾敏见林赭石也没有不情愿,到底放下了内心的纠结。 三天一到,便回了长公主。 第二天便接到圣旨,皇上亲自替柳星洲与林赭石指了婚。 长公主也不忘在贾敏面前替自家儿子刷好感:“这旨意,还是星洲他自己去求他舅舅下的。” 贾敏现在看柳星洲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也在长公主面前夸赞着柳星洲。 两人谈起儿女来越谈越欢。 第18章 结连理 两家定了婚事,六礼中也走完了纳采、问名、纳吉三礼。也定了婚期就在三年后的七月二十。 柳星洲想早点娶妻,然而贾敏同林如海又舍不得女儿嫁的太早,几番拉扯才定了这黄道吉日。 虽然林赭石和柳星洲的婚事还要等上三年,然而李安与钱多多的婚事转眼便到了。 宅子在靠近翰林院的街道上,李安高中榜眼,得了从六品翰林院修撰的官。钱家便替他在靠近翰林院的地方置办了三进的小宅子供他使用。如今这一处便被作为婚房。 李安这边也没什么亲戚来,排场基本靠林如海的师兄弟,他如今翰林院的同事,以及钱家的亲戚来撑。 他父母去世的早,早年也被亲戚之间推来推去,所幸父母去世前替他与钱多多定了亲,钱父也是一个重情义的人,不仅没有悔婚,还将他做亲子教养,替他请了林如海做老师。每年在他身上的花销也不计其数。 至于女眷则更少了。 基本就是钱家的人,见了这个未来的郡王妃十分热情,上来就是镶满宝石的金镯子金项圈金戒指,她实在是无福消受。 还好林赭石凭着与钱多多私交甚好的原因倒还能用陪着新娘子的名头躲懒,不用在外面招待客人。 钱多多卸掉的钗环在旁边已经堆起一座小山。 “结这个婚也太累了。” 林赭石替她按摩。 “你同他结婚,也算是实现了长久以来的心愿。” “这才只是第一步呢。” 钱多多出身有千万之资的盐商钱家,自小都是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地长大。遇到的挫折全与商贾的身份有关。士农工商,商贾之家一向被人看不起。她小时候只觉得生气,只觉得他们只不过会读书而已,自己也可以去读,读了书后发现,原来商人是不能考科举的,后来又发现,原来女子是不能考科举的。自此便生了追名逐利的心思。 她又是个很现实果断的人,自己走不了读书的路,就让李安去走,无论是名师还是益友都替他找来,上至古籍孤本,下至练字的纸张全都替他包揽,让他毫无后顾之忧的读书,自己则专心做起生意来。 钱财虽不能直接让她获得权力,却也可以为她开辟道路。 如今李安顺利得了官,又有林如海这二品师父,以及巨商岳父,他自身又是有能力上进的,平步青云也是指日可待。钱多多在京城的商业版图也扩张开来,前路也算一片坦途。 林赭石与柳星洲也定了婚事,三人组里唯有一人,至今还没有消息。两人便开始讨论起康平郡主赵琼纤来。 “她前些日子写信,早则今年秋天,迟则冬天便能回京。” “那日子还有的等呢,也不知忠顺亲王到底有什么想法,拖到现在。” “也可能就是单纯的不上心吧,不过女子养到十七八岁再嫁人也是常态。” 让林赭石说她倒情愿让赵琼纤晚点结婚,连带着晚生晚育。现在的人结婚早,生子也早,往往自己都没有发育好。她与柳星洲是不会有孩子的,也没有那传宗接代的想法,但钱多多不同,钱多多出身商户,但她的孩子确是可以考科举的,她父亲也迫切希望能早日抱上外孙,在他去世前能看到他的外孙金榜题名。 林赭石想到这里也忍不住对钱多多唠叨着:“你记好我曾经给你说的,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钱多多应了,也知林赭石确实是为她着想。她当年也看过林赭石用那所谓的“统计学”总结出的结论,过早怀孕不仅容易流产还容易难产。可她终究是做不到空耗年就为了养自己的身体。不过她倒可以重金找最好的产婆稳婆,来保障生产的顺利。 林赭石见她这般也不再多言,又将柳星洲前几个月寻的善长产科的女医住所告诉他,又交给她一个铜制的宁靖郡王府的牌子。 钱多多也不客气,接过牌子,谢谢他俩。 且说那柳星洲,自幼受太上皇喜爱,因此定了亲事也亲自来告诉太上皇。 太上皇退位许久,在宫中闲来无事开辟了一处田地,整日种些粮食瓜果时蔬,颇有些田园乐趣。 柳星洲如今也是种田的一把好手,换了衣服开始陪太上皇垒起土来,又除着杂草,干到日头悬在正中,汗流浃背才停下。 两人洗漱完换了衣服,太上皇才开口问道:“那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柳星洲这几年同太上皇也相处起几分祖孙情,如今当着外祖父的面夸奖自己的心上人那叫一个滔滔不绝。 太上皇又是个人精,自然也从中看出他对那姑娘的欢喜。 便也从自己的私库里拿了礼物赏给他,让他送给那姑娘。最后实在厌烦了柳星洲没心没肺穷开心的样子便将他赶走,还不忘让他给他母亲和舅舅带一把自己亲自种的芹菜。 晚间太上皇又想起这档子事,林如海的女儿,那她母亲就是贾代善的女儿。贾代善临终前他还给他小儿子授了工部的官,他家好像还有个女儿进了宫来?又唤了甄太妃来。 “我记得贾家好像还送了个女儿进宫来。” “正是。” “明儿个送回去吧。” 甄太妃一愣,甄家与贾家世代交好,她原本也是想助元春一臂之力,眼看快要有机会将她安插到自家侄女身边,却没想到横生了枝节。 太上皇见甄太妃愣住,只当她老了,反应慢,便说道:“面子弄好点,封个县君或者之门好亲事嫁了便是。明日叫皇后来,我自与她说。” 第二日皇后来,听他说起这件事便应了下来,也是用心挑了个门第高也算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将元春送回了贾府。 贾元春坐着青布马车,看着自己终于离开了这座困住她多年的皇宫,感到重获新生来。 回了贾府见到众人自然又是一番泪眼相对。 贾母和王夫人虽然可惜元春终究是没能成为皇妃或皇子妃,但更多的是骨肉相聚的欢喜,如今又得了皇后娘娘懿旨与太妃的称赞,也算是做足了面子,只留她安心待嫁。 贾元春嫁的是齐国公的次孙,也算是老亲。出嫁时不仅荣国府出了嫁妆,皇后与太妃也都添了妆,一时也是美谈,京中百姓不知缘由只当这姑娘品行好,受了皇后娘娘夸赞。荣国府的名声倒是稍好了点。 林赭石刚参加完钱多多与李安的婚礼又赶上荣国府嫁女。 两个国公府的排场到底是比六品官与商家女的排场大。 往来宾客如云,宁荣大街上也挤满了车马,府里到处都是彩绣辉煌。丫鬟们也都换了新装,白日也点着灯,燃着蜡。将各处都照的亮晃晃。 贾家如今还是鲜花着锦鼎盛之时,嫁的又是孙辈里第一个姑娘,对象又是齐国公的次孙,两家自然是把极尽奢华,好显着自己家族的繁盛。 虽然不知内里如何,但面子都是光鲜亮丽的。 贾家这边全由王熙凤负责,她虽怀着孕,遇上这大事也是当仁不让地揽了过来,让她狠是出了一次风头,卖弄她的本领。往来宾客也多在贾母面前夸赞她得了个好孙媳。 林赭石牵着林黛玉,随着三春、史湘云及薛宝钗一同陪着贾元春。 她样貌与贾宝玉与七分相似,只是更柔和圆润些。 举手投足间依稀能看出当年大家闺秀的风采,只是奉茶之类的小动作却又透出点被规训后的条件反射。 在宫中多年也将当年那个贾家的大小姐磨成了贾女史。 三春与这个大姐姐虽有血缘关系,但终究相处时间不长,没多少情分。至于薛宝钗与林家姐妹,那感情就更加淡薄了。 她唯一相熟的就是自己自幼教导的弟弟贾宝玉,但如今贾宝玉却是没机会进来与她说些体己话。 好在她们也不用待太久,没过多久迎亲的队伍便来了,贾琏将贾元春背了出去,上了花轿。 贾元春临走前路过林赭石还特意说了声多谢,林赭石也不知缘由。 只不过看着贾元春如今还能带着笑,林赭石便觉得她能出宫真是太好了。 如今元春结局已经改变,林赭石便对三春的未来充满希望,转过身来,却发现那些小的都抹着泪,此外还有贾宝玉一个人孤单单坐在阶梯旁流着眼泪,十分不舍。 到底还是小孩子,只好自己一个个亲自安慰。 贾元春穿着凤冠霞帔一时也看不清新郎面容,只记得那双手十分令人安心。 夜间,齐国公的次孙陈瑞安小心翼翼的用喜秤挑起盖头来。 正是他心心念念地意中人,虽然是单方面的。 元春当初一进宫陈瑞安便去当了侍卫,只为在宫中遇见她。可后来却知道她是在太妃处当女史。在他以为自己这一生都将与她错过时,皇后娘娘又指了他与元春的亲事。 这下他俩再也不会错过了。 贾元春觉得与这人似乎是在哪里见过,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颗心跳动不已。 两人就在这暧昧的氛围中喝下合卺酒。 三日后回门,贾元春提起陈瑞安脸上全然是一副笑意,贾母和王夫人便知她如今也过得开心。也算了了一桩心事,让她日后好好过日子。 第19章 清蛀虫 刚入了六月,贾敏便将林赭石和林黛玉送到了贾府。虽然只有林赭石和林黛玉两个女童,但排场比起之前却大了不少。 两人一共带了四个贴身丫鬟,八个二等丫鬟,八个粗使丫鬟,两个奶嬷嬷,六个仆妇,八个小厮,以及两个宫里派来的教习嬷嬷。 贾府下人暗自咂舌,对着林赭石与林黛玉更加殷勤侍奉起来。 贾母见了只觉得这才是大家小姐该有的排场,看着养在膝下的迎春、探春、惜春以及史湘云,自觉寒酸了些。眼看孩子们渐渐长大了,挤在一处虽热闹但难免压抑,便让王熙凤替她们姐妹几个另外收拾住处,再采买点丫鬟侍奉。 贾母吩咐王熙凤自然是欢欢喜喜地应了下来,还不忘奉承贾母处处为她们这些小辈着想,夸得贾母也是十分舒坦。 私下里却露一副忧愁的模样。 院子有的是,修整用的木料、石料也是不缺的,屋内陈设库房也摆着许多,不过耗费点银钱的事情。 让她烦恼的主要是买人一事。她自然是愿意给三春等挑些伶俐的丫头伺候,但是府里这几年买的人也不少,家生子也多。每月的月钱银子都快上千两,再加上年节的赏赐,粗算下一年得有上万两花在这些人上面,偏这些人大多数还是个闲人没有用处,他们若是本本分分,为了府上的体面,养着也便养着了。可总有些人一边拿着主子给他发的钱,一边编排主子,败坏名声。 这些钱若是去买庄子或店铺,还能有些进项,喂给这些不知足的人反倒自己的名声还受损了起来。 如何让王熙凤不恨。 “这些人简直就是府里的蛀虫。” 王熙凤向梧桐与平儿恨恨道,两条漂亮的柳叶眉也倒竖起来。 可她如今也没有理由收拾那帮人,更何况,若是将人发卖出去,损害的也是她的名声,她近日读了些书,也明白起名声的重要来。 最主要的是学会了不要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如今她也只是替王夫人管家,没必要替她冲锋在前。 经营好她与琏二的这个小家才是最重要的。 梧桐奉上温度适宜地茶,轻声细语安慰道:“奶奶先喝口茶,平下气,不值得为这些人伤了自己的身子。” 王熙凤接过茶,梧桐虽是贾琏的妾室,可却不在意琏二,反倒处处替王熙凤谋划,一时也得了王熙凤的好,日日与她共处一室,竟形同姐妹了。 “我先前在东院时,曾听闻二小姐的嬷嬷因偷盗财物一事惹了老太太不悦,将其发卖出去。” 王熙凤点头,是有其事,当时还是她料理的。 “可见,府里并不是不发卖人,只是少了个理由罢了。” 王熙凤道:“那也要有理由才行。” “如今老太太让二奶奶替三位姑娘与史家小姐收拾住所不正是现成的机会吗?奶奶以为那嬷嬷偷盗只是个例不成?只消让那几位姑娘清点财物自查一下便知。府里可不只有蛀虫,还有那中饱私囊的硕鼠呢。” 王熙凤也转怒为笑:“这倒是个好理由,只是容易伤了姑娘们的脸面,还是让她们私下里自查罢了。你这话倒点醒了我,我们不如趁这时抓抓自己院子里的老鼠。” 王熙凤一时兴起,便打算清点一下自己的私房,让平儿带着丫鬟去清点库房,又取了当年陪嫁的单子来。 这几个月她连字都比从前要好得多,虽比不上贾琏与宝玉,但也算看得过去。 往日收的礼,送出去的东西大多都有记录,如今核对起来也方便。 梧桐也识趣辞别王熙凤,在自己的屋子里待着,做起小孩儿的衣服来。绣完衣服,又用边角料做了只布老虎。 刚缝完就见平儿来访。 梧桐便放下针线,拉着平儿坐下。 “平儿姑娘怎会在这个时候来找我?” 只见平儿也不带着往日的笑模样,眉宇间也带着几分哀愁,拉着梧桐的手哀声道:“你今日属实不该说那些话。” 梧桐也不说话只看着她。 “你可知因为你那一番话,二奶奶今日不知道发难了多少人!” 这府里的老太太、太太们对待下人也是慈悲的,王熙凤平日里也从手里舍了不少东西给府里的下人,却没想到他们竟是不知足,瞒着主子偷拿东西当掉。 王熙凤今日一查才知往日以为是自己粗心弄丢的东西是被他人盗走当掉,当场发卖了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人。 平儿虽没有参与,但她是替王熙凤管着财物的,也吃了一顿骂。看着前些日子还在一起谈笑的人今日就要被发卖出去心里也不是滋味,便来找梧桐。 梧桐听了她这句话,只抽回自己的手,拿着帕子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仔细擦起来。脸上也没了笑,眼里还透着几分厌倦。灯光将她的神色照的分明,到让平儿心头一颤,生出几分害怕来。 “平儿姑娘,说到底,琏二奶奶才是我俩的主子。我只是替主子分忧罢了。” “可那些人如今被发卖出去哪里还有活路!我素来当你是个心善的,没想到是我看错了眼!” 梧桐只觉得平儿可笑:“平儿姑娘,并非是我断了她们的活路,而是她们自取灭亡。若是她们手脚干净,便任我怎么兴风作浪,怎么鼓动二奶奶,也伤不了她们分毫。正是因为她们自己生了贪念,才得了这个下场。” “活路?平儿姑娘,你我当年都是当丫鬟的,这府里的丫鬟一日虽没有三餐,两餐也是有的,时不时还有主子赏的饭菜点心,衣服也是府里按季度准备的。衣食住行可谓是样样都包揽了,每月还有月钱,最低都有五百钱,再加上额外的赏赐,一年也能攒下几两碎银子。外面的寻常人家一年到头,恐怕结余还比不上咱们府里的丫鬟。为何她们要做出偷盗之事?难道是活不下去了吗?” 平儿也无言,荣国府的待遇确实是极好的,她自己一年便能攒几十两,还不算各种首饰、衣服。 只是今日这事到底让她生出点兔死狐悲的感伤来。 “我只你素来是个心善的,常做些好事,你若担心她们没个活路,只管自己日后寻机会接济便罢了。” 梧桐说罢,就端起茶来送客了。 平儿过来不仅没疏通心中的郁气,反而又被梧桐说了一顿,也灰头土脸的走了。路过园子,忍不住躲在假山后小声呜咽起来。 倒被路过的鸳鸯看见。 “你怎在这里哭起来?” 平儿道明原委,鸳鸯也从荷包拿出几个银锞子递给她,让她送给那些人。 平儿收下,赶在人牙子来之前将这笔钱交给那些人。 见平儿走后,鸳鸯来寻梧桐。 “你呀你,好一张伶俐的嘴,将平儿都说哭了!” 梧桐美目微睁,她是真没想到自己竟会将平儿说哭。 “可我也没说错呀,见到老鼠不清理,难道还一直养着吗?这是什么道理。” 鸳鸯看她这样也笑了起来,她在这院子里到底是活泼些。 “我这次自然是支持你的。若是有人私下动了老太太东西,我自然也是会告诉老太太的,只是平儿到底还小,又是心善的。” “她是个心善的丫头,只是到底不够忠心。” “你自然是个忠心的,可你跟琏二奶奶一样,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若是平儿在一旁,还能及时规劝着你俩。有些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最后不了了之。”梧桐接嘴。 鸳鸯作势就要与她厮打起来。 梧桐连忙讨饶:“鸳鸯姐姐我知晓了,下次定然劝着二奶奶网开一面。” 王熙凤发卖了手脚不干净的人,她吃了亏,就要让这亏发挥作用。拿着自己做例子,告诉三春及湘云,让她们搬家时记得清点好自己的东西,若有偷盗之人只管报给她,又呜呜咽咽地向王夫人卖惨。 王夫人当初听到迎春身边的人手脚不干净时只觉得是因为她自己性格木讷,被别人欺负了去。现在看到强势如王熙凤如今还遭受了家贼偷盗,只觉得府里的下人胆大包天。又担忧起贾宝玉来,忙让周瑞家的与金钏去盘点贾宝玉的资产,不算不知道,一算这大半都已经不在,全是被小厮丫鬟分光了,王夫人自然是发了大火,丫鬟们还好,贾宝玉忙袒护她们说是自己送的,然而小厮们多数遭了殃。 贾母听了也觉得府里的下人越发没了规矩,她总想着自己年事已高,不再管家务事,只以享乐为上,对于府里的众人也常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太过分便不追究,没想到却养大了他们的胃口,如今林赭石又是待嫁的郡王妃,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刚好趁此机会也给林赭石上一堂课,她日后是要接管郡王府的,可不能学自己这个老太太心慈手软。 贾母将林赭石带在身边,雷厉风行的处置了众人,又搬出旧日国公府森严的规矩,一时间整个荣国府风气焕然一新。 第20章 得巧儿 转眼到了七月六日,这天夜里王熙凤便发动了。 若无意外,这一胎应当是巧儿,巧儿又是七月七的生日,林赭石算着日子,一夜未睡,又让白芍盯着王熙凤院子里的动静。 那边刚开始忙碌,林赭石便得了消息,出门就与张素问撞上。 张素问是前两天林赭石特意请过来帮忙照看王熙凤的。 两人只互相点点头,并未多寒暄,忙乘着轿子到王熙凤的院子。 还未进门就听见王熙凤撕心裂肺的声音,林赭石忍不住抓住张素问的衣袖。 张素问轻拍她的手,就像多年前贾敏生产时那样,柔声安慰道:“妹妹莫怕。” 她俩因住得近,又早有准备,倒成了第一批到的。 产房是之前已经布置好的,产婆也是早早准备着。各类用具以及给新生儿的包袱也早已备好。 张素问巡视一圈,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只催着平儿:“让水房里的人勤快些,多烧点热水送来。再让厨房送点热汤面或者粥来。还有那催产药也先熬着,有备无患。” 平儿被张素问指挥着反倒生出点安心来,收起了惶然无措的神情,照着她所说的去做。 张素问又挽起头发,束起衣袖。仔细用热水净了手,又淋上烈酒,再用热水清洗一遍,进去之前还不忘对林赭石说:“莫怕,我向你保证她会没事。” 林赭石点点头,梧桐替她奉上加了蜂蜜的饮子与点心。 两人就这样枯坐着,听着王熙凤的嘶喊,看着平儿带着人进进出出。 贾琏前些日子去了平安州,今日也赶不回来。贾母那边虽派人送了信,但恐怕并不会为了一个重孙女而迢迢赶过来。 王熙凤这一胎怀的是个女儿,林赭石还记得大夫当时说出来时自己的惊讶,此刻又不免想起众人当时的反应来。 老太太是一副添丁进口的欢喜,仔细让王熙凤注意身子,又开了库房取了上好的人参送给她。 那人参虽称千年参,可事后张素问指着那参上的芦碗对林赭石说这参龄最多才八年。 王夫人听说是女儿,倒也欢喜,含笑说道:“头胎是女儿也好,先开花,后结果。” 最不高兴的反倒是邢夫人,不过她事后也将之前给孙子准备的东西换了款式。 林赭石想了一堆杂事,眼看着时间都已经进入第二天,这屋子里除了她们再没有旁人。 平儿端了四份的热汤面来。 忙招呼着梧桐和林赭石吃点东西垫着肚子,递给她俩一人一份,端着剩下的两份进了产房,随着张素问顾不上吃,又端着一份出来,自己也顾不上吃,就放在一边,急忙又去准备红糖水。 林赭石和梧桐记挂着王熙凤,也没有胃口。 王熙凤也是遭罪,吃了饭还没过多久便全呕了出来,又是一番忙乱。 等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才听见里面说看到头了,用力之类的话语,又端出一盆盆血水来。 林赭石捏着丝绢包裹的小荷包,祈祷着王熙凤母女平安。 不一会儿里面就一整热闹,传来嘹亮的哭声以及母女平安的好消息。 梧桐也一扫疲惫,整个人都明亮起来,眼里是无法掩饰的欣喜,忙拿出银钱打赏着众人。 林赭石也放下悬着的一颗心,眉目舒展起来。 然而产房内的喜悦却戛然而止。 婴儿很顺利的脱离母体,剪断脐带,但随后的胞衣却迟迟没有下来。 “这……这可怎么办?” 王熙凤见到孩子平安生产,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现在已经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张素问皱眉,让人取了催产的药来。 林赭石见平儿亲自端着药进去,便觉得有些不对,猛一站起来,只觉得头晕目眩。 再回神里面的人已经抱着襁褓里的女婴托梧桐和林赭石照看。 那女婴皱皱巴巴通体粉红。 梧桐小心接过,指着她眉眼和鼻子对林赭石道:“真可爱,这眼睛和鼻子像极了二奶奶。” 林赭石一时也分散了注意力,虽然是皱皱巴巴的样子,但眉眼确实像极了王熙凤,是一个美人胚子。 不多时张素问也出来了,衣裙上还有大量血迹。 原来王熙凤喝了催产的药仍不起作用,她不得已手剥胞衣,因此衣裙沾染了血。不过好在如今王熙凤已无大碍。 “姐姐,你这!” 林赭石见张素问浑身是血也不由得为她担忧。 张素问忙摆手:“我没事,凤丫头也没事。不要担心,我先去换身衣服。” 平儿忙带着张素问去洗漱,换衣。 梧桐又往贾母、邢夫人与王夫人那边送了信。 见一切都尘埃落定,林赭石才觉得睡意如潮水般涌来,脑袋也昏昏沉沉一团浆糊,便向梧桐与平儿辞别,将那荷包里替女婴准备的平安锁交给平儿,与张素问一起回了自己院子。 进院子时,太阳才刚刚升起,林赭石让白芍同那两个教习嬷嬷说今日她便暂且歇息一天,不学规矩了。 白芍应了下来,告知了那两个嬷嬷。 那两个嬷嬷也乐得偷一日清闲,好声好气送走白芍,聚在一起闲聊起来。 “郡王妃也是个心慈的,舅家嫂子都能如此上心。”张嬷嬷说道。 一旁的宋嬷嬷也点头,深以为然:“可见我俩也是个有福的,能遇上如此仁善的主子。” 幸福都是对比出来的,两人又不免想起之前另外的两个嬷嬷。 “若是那两人不强逞威风,自然也是有她们的好日子。” 这就牵扯到之前的一桩旧时来。 当初指婚的圣旨一下,宫中照例安排了两个教习嬷嬷。人选自然是皇后和长公主今挑细选的。 只是却不是如今张、宋两位嬷嬷,而是钱、李两位嬷嬷。那钱、李二位嬷嬷在宫中也是极懂规矩的,也曾侍奉过太妃,性格在宫中的评价也是极好的。可没想到一朝出了宫门便猖狂娇纵起来,仗着自己是宫里派来的嬷嬷作威作福。 林赭石那几日往往是早晨天还没亮就被弄醒,被摁着头教着规矩,这也就罢了,古人重礼,规矩繁多也是正常。她只当自己还在参加军训。然而那嬷嬷见她乖顺,更得了志,处处挑她的错,从外在的发型首饰、家具陈设到个人的行为举止无一不被贬低,又变着法的折磨她,先是让她早起晚睡,后又控制她的饮食,她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却告诫她女子不能吃太多,身材苗条才是正道,每顿既不见荤腥,又都是些汤汤水水不顶饿的东西。处处打压她,好让她日后唯她们的命是从,进而好让她们日后管着郡王府。 若林赭石当真是个十岁小孩儿说不定这两个教习嬷嬷便得逞了,可惜她不是,又是后世见惯了这种场面的,忍了七八日,见那两婆子仍不知悔改,甚至还开始折磨起林黛玉来,便直接命人捆了这两婆子将她关在柴房里,自己亲自去找长公主请罪。 长公主与圣上的母妃在世是地位也不高,虽生育两个孩子,却也没得到太多的宠爱。宫中又是捧高踩低的地方,长公主年少时也没少吃过刁奴的亏,平生最恨这种奴才,也不怪罪林赭石。反而认真向她道歉。 她同皇后都是用心挑选的,特意避开了那些恶劣欺主风评败坏的货色,却没想到这些人宫内宫外竟有两副面孔。 长公主便将钱、李两位嬷嬷各打了四十大板,放到偏僻的庄子上去让她们自生自灭。这还是替林赭石的名声着想,直接将她们打杀既损了林赭石的名声又损了皇后的面子,只好将她们放到庄子上去。虽说是让她们去庄子上静养,其实也是宣布了她们的死期,让她们无声无息死在庄子上的方法多了去,只不过这便没必要同林赭石讲了。 后来皇后与长公主才挑了如今的张、宋二位嬷嬷。 这两位嬷嬷也是知情识趣的,知晓皇后与长公主对郡王妃的看重,又得了长公主的再三强调,知晓自己往后的身价性命都捏在林赭石手上,并且有钱、李两位嬷嬷血淋漓的例子摆在前面,待林赭石倒是不再拿乔,只本本分分教着礼仪,连教学时间都是商量着来。 林赭石本就是大家小姐,礼仪这方面自小就学得好,嬷嬷们也没什么可教的,又收了皇家的俸禄以及林府与荣国府的供奉,两人也不好意思白拿钱不干活,便自觉接起教导林黛玉以及荣国府姑娘们的责任来。 林黛玉同三春和湘云都是极好的姑娘,不仅学得快,待人也是十分和善。 两方一时间相处的也是和和睦睦。 唯一难受的可能就是贾宝玉了,他自小养在贾母膝下,住在碧纱橱里,同姐姐妹妹们共处一室。 如今不仅三春与史湘云搬离了荣庆堂,住到后面的院子,自己还被那宫里来的老婆子赶到了前院。偏贾母这次也没留他,只让他在前面好生去跟先生学习,又提起兰儿与他作比较。 最让他伤心的是虽然林妹妹来了这府长里,然而他却一直没有机会见上一面。 第21章 贺寿辰 可巧八月初三是贾母七十大寿,寿宴从七月二十八日一直热闹到八月初五,贾宝玉这才得了机会见上林黛玉一面。 这边的姑娘们在厅内正围着许久不见的探春听她讲着她在宫里的经历。 “我前日在骑射的考核中得了甲等,还得了皇后与公主的赏赐。” 史湘云也是个骑射的好手,拉着探春说:“那你下次可要与我在射圃比试一番。” 探春也不推脱,同史湘云约好下次比试一番,又请诸位姐妹做个见证。 薛宝钗打量着探春与湘云:“看来学习骑射还是有点好处,如今探丫头似乎长高了不少。” 探春不仅身高涨了一截,身姿也更加挺拔,显得更高了。 贾宝玉来时,正与探春比着身高。 林黛玉扫过宝玉与探春,轻声笑了出来。 贾宝玉不解,蹭到林黛玉身边问道:“林妹妹你笑什么?” 薛宝钗看过来,也用帕子捂着嘴,轻笑起来。 林黛玉拉着他到探春身边,原来贾宝玉带着头冠才堪堪与探春齐平。 先前探春可还没宝玉高,一时间大家都左摇右晃,笑作一团。 贾宝玉被笑也不在意,反而问起探春最近过得如何,在宫里可受委屈了。看着探春练起茧子的手又是一番心疼,让袭人去他院子里取了抹手的膏脂来。 探春将袭人喊了回来,对贾宝玉笑道:“何必费那档子事,这护手的膏脂我自是不缺的。” 探春做了公主伴读,在宫内一应吃穿用度都与公主相同,又有皇后、公主的赏赐,以及进学一等的奖励,如今是什么都不缺的。 贾宝玉见探春不要他的东西,一时也伤心起来,更觉自己无用,坐在一旁郁郁寡欢,看着姐妹们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说笑。 林黛玉同薛宝钗都是心思细腻的,自然也注意到贾宝玉情绪低落。 两人对视一眼,牵着手走到贾宝玉身边小声问他怎么了。 宝玉见林黛玉同薛宝钗一起来安慰他,也不由得吐露心声。 “往日探丫头还托我从外面给她买些新鲜东西,如今却连我的膏脂都不需要了。只怕心里也是厌了我。我如今在学问上没有进益,也讨不了姐妹们欢喜,可见是个最无用的人了。” 林黛玉与薛宝钗相视而笑。 薛宝钗多日未来荣国府,退到一旁找到袭人问道:“二老爷最近可又打宝玉了?” 袭人露出一副伤心的表情,眼中满是疼惜,叹道:“正是了,前几日只因宝玉没答上问题便得了板子,昨儿个又得了叱责。” 薛宝钗心下了然。 那边林黛玉又安慰宝玉:“探丫头肯定不是厌了你,只是觉得她既然有了膏脂,便不需要拿了你的。况且这夜间也黑,不值得袭人再特意跑上一趟。万一磕碰着岂不让人心疼。” “你惯会哄我,你怎么知道她是如何想的。是了,你们住在一起,自是互相了解,只我是个外人了。” 林黛玉许久未见贾宝玉耍着小性子,如今见了也是新鲜,见他埋怨自己是个外人更觉得可乐。 “这里哪里有外人,你若在意,直接问她便是,何必在这自怨自艾。” 见贾宝玉仍不愿上前,林黛玉说:“你若是不去问,那我就要走了。” 贾宝玉最听不得林黛玉说她独自一人走了这类话,忙跟在她后面朝探春走去。 只是到了探春跟前仍是个锯嘴葫芦,说不出话来。 林黛玉用眼神鼓励他,他才将刚才那番话讲了出来。 又逗得诸位姐妹大笑起来,湘云直挂在探春身上。 探春用帕子抹掉眼角笑出的泪,笑道:“二哥哥你怎么会这样想,我只是觉得不必劳烦袭人多跑一趟罢了。” 又从荷包里拿出二两银子交给宝玉。 “至于外面的东西自然还是要请二哥哥费心。” 宝玉接了银子,心里也高兴起来,自然是痛快应下。 众人又说说笑笑恢复之前欢乐的氛围。 今儿个是七月二十八,请的是皇亲国戚。 荣庆堂 安国长公主单坐上席,身后站着可卿服侍,往下才是南、北王妃以及众诰命。众人点过一轮戏,又用了膳,酒足饭饱后,与贾母相熟的南安王妃才问起小辈来。 安国长公主也来了兴致,夸赞着荣国府的姑娘们,又让可卿将为她们准备的礼物交给王熙凤,只决口不提将她们请到前面来的话。 众人都是人精,也知晓长公主不愿意因为这点小事劳烦郡王妃从后面的院子赶过来,也不再提这个事,只顺着长公主的话夸赞着荣府的姑娘们。 贾母也不由得感叹长公主对林赭石是真心的疼爱,庆幸外孙女嫁了个好人家。 可卿带着公主府的丫鬟随着王熙凤和尤氏一同来到后院。 给众人的礼物都是各式花样精巧的金玉宝石首饰,不单有三春及林家姐妹的,连史湘云与宝钗,王熙凤、李纨与尤氏都有,甚至还有一个做工精巧的平安锁给王熙凤的女儿。 王熙凤也不由得真心实意在心里赞起长公主来。 独贾宝玉是两手空空。 他也不觉尴尬,只夸着那首饰样子好,又替诸位姐妹谋划着戴在何处适宜,一时也得了趣味,恍然又回到过去的岁月。 可惜也没让他高兴多久,宁府那边就奉贾政之命请宝玉过去,贾宝玉便怏怏不乐地走了。 离了他,一众女孩儿仍是快快乐乐,又点了几出戏来看,热热闹闹直到夜半方才散去,回到了各自的院子里。薛宝钗则与史湘云共住一处。 林赭石进了屋子就看到桌上还摆着一个玻璃罩着的纺织机模具,还是金光闪闪的。 林赭石取下,发现这模具做的是十分精巧,还能活动,把玩了一会儿便让白芍仔细收着。 自己则洗漱后躺下,找了柳星洲去。 柳星洲见她来,停下手中的事,笑着问:“东西可收到了。” 那纺织机模具是他特意找人做的。 林赭石前两月便做成了改良后的纺织机与纺纱机,这东西虽能提高生产效率,但现在是封建王朝,由她来推广并不适宜,就将此物交给了柳星洲,柳星洲也拿不了主意,两人商量后便将此物交给了长公主。 后面就是长公主将它呈给了皇帝,皇帝又下令造新式纺织机与纺纱机,建立纺织局,由长公主主持。那纺织局位置选的也巧,正在神机营旁边。 林赭石点头。 柳星洲又同她说起近日玻璃生意也好,问她有没有想要花银子的地方。 林赭石想起她前两日随贾母去南安王妃家便已然看到有玻璃窗出现,想必过两日便会在荣国府内看见了。 京中勋贵也不少,这又是一大笔钱财入账。只是她最近到底没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 “还是放你那里吧,光是造船便是一大笔花费了。” 柳星洲见纺织机告一段落,又打起了造船后搞海运的主意,现在正忙着研究船只。 两人又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便互道晚安歇下了。 另一边王熙凤同尤氏也料理着贾母寿宴的事务,今日虽毕,可她们还得管着明日府里的大小事务。 晚间尤氏也不回宁府,歇在凤姐处,看着凤姐逗弄女儿,也不由得叹息起来。 王熙凤挑眉,笑着问她:“今儿个老祖宗大喜的日子,你怎么还叹起气来。” 尤氏苦着脸说道:“我倒羡慕你有个女儿,我虽名义上有个儿子,可你也知我只是个后娶的,如今蓉儿也大了,可偏巧他娘去世前没为他定一门亲事,他父亲又没个好名声,我那公公又是个万事不管的。如今竟没一个人为他想着这事。” 王熙凤且宽慰她:“蓉儿家世相貌都是极好的,何愁娶不到媳妇,你到时候别挑花眼了才是。” 又将话题转到惜春身上。 “要我看,你先给四丫头定下一桩亲来才是正事。她前些日子还说着想要学敬老爷出家的糊涂话呢。” 尤氏又长叹一声:“你也知道,四妹妹从小养在老太太身边,不常回宁府去,与我们也没什么情分,只怕到时候还要麻烦老太太,请她老人家出面为她指一桩婚事。” 王熙凤懂尤氏是什么都操心却什么都不想做,也便与她随便说说毫无用处的场面话。 此后六日也是宾客如云。 林如海也了解清楚了荣国府如今的人脉。 一类是抱团的勋贵,其中还有不少是面子情,交往最好的恐怕也只有南安郡王。这些勋贵也逐渐没落。二类是姻亲,主要就是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以及林家与甄家。三类是往日承了荣宁二府情的官员,人数也不少,多数是武官,除了念及两位国公的旧情,也为着王子腾的身份。 比荣国公在世时低了许多档次,但也仍远超一般人家。 林如海忍不住感叹道:“这就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可偏偏老太太如今骨□□在身边,外孙女与孙女都得了一门好亲事,给孙辈开了个好头,重孙子贾兰眼看着能走上文官的路子,一时只觉得贾家兴旺在即。 第22章 见姥姥 转眼又过了秋,入了冬来。 林黛玉同三春及史湘云以及薛宝钗闲来无事结了个诗社,又扯了教导三春的李纨做掌坛。林赭石见她们玩的开心,诗又作得极好,便起了爱才之心,自荐替她们刊印诗集。 一时间众人都得了事做,唯独拉下一个王熙凤来。为了求个整整齐齐,林赭石特意来问王熙凤要不要一同参与,不会作诗也不要紧,她与二姑娘、四姑娘也不会作诗。 王熙凤如今也识了不少字,粗通文墨,便爱凑这个热闹,教她们下回带上她。 转头又与林赭石说起其他事来。 “如今入了冬,也送来了几个庄子的出息,只是都不大好,远不如往年。今年府里抛费也多,先是大妹妹出嫁,府里出了一笔嫁妆,再是老太太的寿宴,以及后来的中秋宴又是一大笔开销。账面上的银子如今看着虽有富裕,然而过年要花的银子自然又是海了去,等过完年,我估计这账上的银子恐怕也就找不出多少来。” “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盈利的法子,又听闻别家都私下里放着印子钱,九进十三出,这一来一回就是四成高的利息。可我们家之前是没做这档子事的,我如今管家管到家里无粮,也不大好意思找老太太、太太商量,便来问问你的主意。” 林赭石也不由得庆幸王熙凤如今还同她商量一番,而不是私下里自己偷偷放了印子钱。 “医书里有句话,人行阳德,人自报之;人行阴德,鬼神报之。人行阳恶,人自报之;人行阴恶,鬼神害之[1]。如今你也知道今岁收成不好,若是放利钱,借贷的多是苦命人。若他们还不上,多典当了田产,成了佃户或者流民,更甚者便落草为寇了。流民一多便容易生祸患。生了祸患上边来治,一追根溯源便会查到放利钱的身上。前朝这些事已经屡见不鲜了。况且民间对着放利钱也多有怨言,私下里多咒这些人。你虽是个不信鬼神的,但何必让自己平白担了骂名。你治家的辛苦老太太、太太都是看在眼里,今年只不过是一时花销大了些。她们怎么会怨你。” 王熙凤不信鬼神阴司报应,只如今有了巧儿也生出点怜悯的心思来。听林赭石一顿分析也歇了这心思。说到底如今府里也没有力拙到入不敷出的境界,只是一时账上的流水少了罢了,过个三四月便好了。 林赭石见她歇了放印子钱的心思,一时间也松了一口气,有时候若是一步踏出了界限,那便是再也拉不回来的。 林赭石又见王熙凤仍是闷闷不乐,便提了一句:“你若是想给自己攒点私房,我最近倒是有个法子。” 王熙凤眼睛一亮,整个人都明媚起来。 “只是一个小摊子,做点布料营生,还都是棉麻之类的寻常布料。虽然价低,但走的是利薄多销的路子,每月虽不能上千两,但几百两的分红还是有的。” 王熙凤听完不由得睁大了凤眼:“你莫不是在哄我,我陪嫁的那几家铺子一个月加起来也没有几百两的!你如今还只是一个小铺子!” 别说她那点铺子,光荣国府庄子上的出息一年到头折银也才四五千两,这还算收成好的时候,若是收成不好,闹着饥荒,一年上下也只有两三千两。 林赭石只但笑不语,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生产力不在一个水平。纺织局的规模愈发扩大,如今布匹已经堆满了库房。长公主念着机器到底是林赭石发明的,便给了她五分之一的存货,由她自己找销路销售。 诸如丝绸之类的贵重布匹产量到底还是少,况且这类生意没个背景也不好做,林赭石打的是宁靖郡王的名头,与康平郡主,钱多多两人合作,开了店铺,做的是权贵的生意,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日进斗金了,这算大头。 至于棉麻之类的平价布料,主打的就是一个物美价廉,做的是寻常人的生意。虽价低,耐不住成本更低,利润也是可观,况且这世间到底是寻常百姓更多,如今营业额也不少。 若是分王熙凤一点利,打消她违法犯罪的念头对林赭石而言更是一本万利。 王熙凤虽觉得林赭石夸大,但也不担心林赭石骗她,也是信任的拿出自己的体己入了股。 林赭石正要告辞就看着周瑞家的进来,身后还跟着一老一少,还未细看,那老的便带着小的行礼,拜了数拜。 周瑞家的一番解释,王熙凤和林赭石便知那两人身份,正是刘姥姥和板儿。 林赭石只觉稀奇,没想到她今日竟运气好撞上这副场面。 在王熙凤与刘姥姥说话间隙退到一旁,拿了两盘子点心放在桌子上唤板儿过来吃。 那刘姥姥是个心细眼尖的,看到了又忙谢过林赭石,一边贬着自己和板儿一边夸着王熙凤与林赭石。 王熙凤知他俩一早赶来,也没用饭,便置了一桌饭菜,让平儿带着他们在东边屋内用饭。 又叫周瑞家的来问太太什么意思。 周瑞家的还不忘刘姥姥的来意,不仅回了太太的话,又替刘姥姥美言几句。 王熙凤也知今岁收成不好,接济一下这拐着弯的亲戚也无妨。 周瑞家的走后,林赭石又同王熙凤说起:“你不总说大姐儿容易生病,我看着今日来的老太太也是个有福的,不如叫她给大姐儿起个名,好压一压。” 王熙凤也拍手笑道:“正是这个理,我一时糊涂了,竟没想到。”说罢又让平儿另去了银钱了,她本只打算给二十两打发了便罢了。既然现在要麻烦她给大姐儿起名,王熙凤也不吝惜钱财,只多给点便是了。 刘姥姥吃完饭后,王熙凤便说了缘由,刘姥姥知王熙凤家的大姐儿是七月七生的,忙夸一顿,取了巧字。王熙凤之前只觉得这日子不好,如今听这姥姥一说,登时也觉得这是个好日子,真心实意的谢过她。 让平儿将银钱之类的给她。又说了一番场面话,刘姥姥得了银钱,就更加真心实意的吹捧起王熙凤来,一时间室内连空气都透着快活。 待刘姥姥走后,王熙凤抱着巧儿,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巧儿~巧姐儿~巧哥儿~”也没有了往日雷厉风行的样子,只含着笑望着女儿,神色也十分欢喜。 见林赭石进来,王熙凤笑道:“这名字是真的好,我只盼着她日后也能应了这个巧字,逢凶化吉。” 林赭石摇头:“逢凶化吉那也是遇着了凶,我倒愿着她日后是一生顺遂。” 王熙凤笑得更加开心:“还是你说的好。” 她搂着巧儿,轻声说道:“娘也愿你一生顺遂。” 林赭石晚上同柳星洲讲起今儿个见到刘姥姥跟板儿,刘姥姥还给王熙凤的女儿取了个巧字。又絮絮叨叨的说着不知道给她送个什么礼物庆祝她得了这个名字。 柳星洲见她开心,自己也跟着高兴起来。 “我最近新的了一块儿好玉,到时候雕个巧字给她,她又是七月出生,再配上秋海棠的花样。” 林赭石眼睛微亮,笑道:“这个好。” 随后林赭石又想起来,同他说起自己邀王熙凤入股布料铺子以及京中有人放印子钱的事情。 “今岁收成不好,听她说不少人家都在暗地里放着印子钱。” 柳星洲也知道一点:“如今那些勋贵们大多没有出彩的后辈顶着,青黄不接,又要维持着面子上的显贵,内里不知道耗掉了多少,便铤而走险搞起了这种事情。虽然我舅舅现在还没有表示,但他都一笔一笔记在心里头,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你若是想保全贾府的一干人,可千万要劝好他们莫沾上一点出界的事情,便是过界也赶紧乘早就收,还能得个善终。我那舅舅心里自有一本账,一笔一笔都记着呢。” 林赭石这些年也同荣国府的人积累了点情分,也不愿意她们最后落得个玉损香消的下场。 “我日后看着,能提醒一下便赶紧提醒吧。你那些太平仓可建好了?” 今岁收成不好,百姓也过得艰难,又快到年尾,柳星洲便用以工代赈的法子,招了些闲农在京郊各处建了储粮的太平仓来。 一方面是方便将粮食运到各处的米铺中平抑米价,一方面则是备着日后有逃荒的人需要赈灾。 最主要的是提供了劳动岗位,让周边的人能过个好年,维持区域的稳定。 “都建好了。只是如今道路多是土路,运输也是一个问题,现在只等着明年钱多多联系的商人运来石灰石和火山灰,便能想办法开始研究如何做出水泥了。” 两人虽知道一些远超时代的发明,但想要做出来也是从零开始,遇到的困难也不少。 “万事开头难,过了现在这段便好了。”林赭石安慰道。 柳星洲笑了笑,点头称是。 只是他心中并不觉得如今的情况艰难,因为他已经同林赭石订了婚,只要她在身边,对他而言便没有什么事情能称得上是困难。 第23章 戏射圃 入了冬,天气也渐渐冷了起来。 王熙凤戴着昭君套,穿着夹袄,披着斗篷站在一旁看射圃里的姑娘们。 “真真是难为她们大冷天还有如此活力!你也是,由着她们胡来,仔细她们今儿个见了风,明儿个便不舒服起来。” 林赭石在旁边笑道:“没事,我已经让厨房里准备了姜汤和羊肉锅子。她们也只是玩一会儿罢了。” “也就是老太太疼惜我们,纵着我们胡闹。” 这话可不假,上次探春与湘云约好比试一番,却迟迟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老太太听说这事后,还掏了银钱,替每一个人都置办了两身方便的行头。 今日众人换了衣装,还特意到老太太跟前去谢过。 一个个都透着朝气蓬勃来,老太太拉着仔细看了又看,眼中也闪着亮光,她最喜欢这些小孙女们欢乐的模样。 “我像你们那样大的时候在家中也是常跟父亲、叔伯、兄长、姐妹们一起比试的。从前还跟国公爷一起参加过春蒐、夏苗、秋狝、冬狩,只如今年纪大了,折腾不动了。” 说道最后老太太还伤感起来。 湘云赖在她怀里:“老祖宗说这什么话呢!” 王熙凤以及诸位姐妹也忙舌灿莲花逗得贾母开怀起来。 “罢了罢了,你们今儿个便舍了我自去痛痛快快地玩吧!” 虽来了射圃,但真正会射箭的也只有自小做男儿教养的王熙凤与史湘云,以及在宫里习了骑射的探春。 宝钗、迎春、黛玉、惜春都是不会的,不过她们也不恼,在一旁看着,为湘云和探春欢呼鼓掌。 “宝姐姐,你一会儿可以一定要为我喝彩!”史湘云拉着薛宝钗的手殷切嘱托,全因迎春、惜春都站在探春那一方。 “怎么,你只要看得上你宝姐姐的喝彩,我的便不要了?”林黛玉故意逗她。 史湘云忙又来拉黛玉:“好玉儿,你的喝彩我自然也是需要的!” 看台上的王熙凤与林赭石笑着看她拉拢完薛宝钗与林黛玉,又开始拉拢紫鹃与莺儿为她助势。 迎春和惜春只拿帕子捂着嘴笑,探春则抱着弓箭笑湘云:“你莫不是还要把全府的人喊来为你喝彩不成?快些来与我比试,不然一会儿身子又冷了下去。” 湘云也作罢,只向大家告状:“你们看看,探丫头进了宫去,气势倒越发强了!” 探春只笑不语。 众人又被她俩逗笑。 虽之前嬉嬉笑笑,但她们比试起来的时候也是全神贯注,不被外界所扰,眼中、心中只有手上的箭与远处的靶子。 惹得其余人也屏息静气起来,不忍惊动打扰她们。 一时只有弦声与弓箭划破空气的声音。 一轮过后,才响起猛烈地掌声与喝彩声。 两人每支箭都正中靶心,一时也分不出胜负。 这倒也无妨,探春与湘云也不是为了争个头名,两人相视而笑。 见惜春、黛玉甚至迎春都产生了兴趣,跃跃欲试,探春与湘云又带着她们热身起来,教她们射箭。 连王熙凤也不由得被这气氛感染,搂着林赭石的胳膊小声念叨着要给巧儿找个教骑射的师父。 “宝姐姐不一起来嘛?”史湘云见薛宝钗仍站在一旁不由得问道。 薛宝钗摇了摇头:“我素来不喜欢这些,你们玩便是了,我去找林姐姐。” 湘云见她确实无意与她们一起,也不强求,自己加入到探春的队伍中。 薛宝钗找林赭石确实有要事相商。 她这些日子管着家中的生意,自己又年幼自是事事上心。前些日子看了账册便发现京中各处布匹铺子生意都有所亏损。自然是派人调查,一查便发现原来是京中又开了几处布庄,料子好看又便宜,自然是抢走了部分客源。 薛宝钗又花了大力气调查背后的庄家是谁,一查便查到了宁靖郡王府上,虽说面上看着是宁靖郡王府,但她派去蹲点的人是金陵跟过来的老人,认出了钱家的标志。薛宝钗又想起元宵节上遇到的钱家姐姐来,那钱家姐姐又是林姐姐的至交,这些店铺自然也少不了林赭石的手笔,因此特意来与她商量。 虽说是商量可她自己却没有商量的筹码,她料理兄长留下的烂摊子倒是一把好手,如今摊子缝缝补补勉强支了起来,遇到风吹雨打她也只能勉强护着它不倒下,无法将它妆点得漂亮。薛宝钗又忍不住在心中叹道若是父亲还在,家中定不会是如此光景。 偏王熙凤与林赭石黏在一起,她一时也找不到机会,只在腹内打着草稿。 王熙凤又是个玲珑心思的,见薛宝钗似是有话要同林赭石讲,便扯了个名头离开了。 薛宝钗对上林赭石清澈的眼睛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只化作两三声叹息。 林赭石点点薛宝钗已经褪去婴儿肥的脸颊:“怎好端端叹起起来。” 薛宝钗挣扎片刻,还是将自己之前查到的东西说了出来,又表明想要与林赭石合伙做生意的想法。 林赭石看着她,只道:“与你做生意我自然是愿意的,可我却不愿与薛家做生意。” 若是能帮,她自然想帮薛宝钗一把,可也就只限于薛宝钗个人了。 这倒让薛宝钗的心情由欣喜变得迷惑了。 她能做什么生意呢?她如今经手的全是薛家的产业。她难道不是薛家的人吗?与她做生意和与薛家做生意又有何差别呢? 林赭石见薛宝钗一脸疑惑,便同她说道:“你且慢慢想吧,他日若你有需要再找我吧,现在我只能低价出你一批布料让你补上铺子的亏损。” 她如今还是个小孩子,林赭石实在说不出她对于薛家迟早是外人的话,这太伤人心了。 薛宝钗摇摇头,这亏损也在承受范围之内,她也不愿占林赭石的便宜。 射圃内几人也玩够了,一行人便收拾收拾踏上了回程的路。 路上惜春还许下诺来,回去便画一副冬日行射圃图来,下次邀请姐妹们一观。 另一边薛姨妈正同王夫人商量着薛蟠的婚事。 “自蟠儿惹了那事之后,虽捡回一条命,却也整日将自己关在房内。我总担心他有一日撇下我跟他妹妹,做出那种糊涂事来。” 薛姨妈一边说着一边拿帕子擦拭着眼泪。 王夫人见自己姐妹这样也忙安慰道:“蟠儿也不是个糊涂孩子,他前些日子不还是去户部领了来年的差事,可见这孩子也成熟了不少。” “他哪里有去,只不过担个虚名罢了。我如今想着他年岁也大了,也是时候娶妻生子,若他哪一日真去了,好歹留下个一儿来,也算是续了他的香火。” 王夫人也不由得想起贾珠贾兰来,自己也伤心起来,还得宽慰薛姨妈:“怎的突然说起这种不吉利的话,不过道理是这个道理,他如今确实到了娶妻生子的时候。说不定成家后,他便能振作起来。” “正是,如今家里上下全靠他妹妹一人管着,那孩子如今瘦的只剩皮包骨了,这简直就是在剜我的心。” “宝钗是个好孩子。” “唉,我只盼她日后能嫁个好人家。” 王夫人这些日子也见识了宝钗的本领,生了想把她与宝玉凑一对的念头。王熙凤再能干到头来也是大房的人,而薛宝钗管家的本领也不逊色,若是配了宝玉,便能取代王熙凤,这管家权最后还是落在二房手里。 “宝钗还小呢,你急什么,如今最要紧的还是蟠儿,你如今可有中意的姑娘?” “还没有开始相看呢。我也不拘那门户高低,只求那姑娘相貌品性好,是个贤惠能干的便是了。日后还指着她撑起门户。” 王夫人在心里摇头,这种姑娘打着灯笼也找不出来几个,她这些年见到的也就薛宝钗与林赭石二人,王熙凤倒是能干,可她离贤惠一词终究差一点。 她虽有心做媒,但她这边到没有什么人选,便同薛姨妈说:“我这边也没有人选,不如写封信问问兄长。” 薛姨妈茅塞顿开,忙要了纸笔当场写起信来。 她一写完信,脸上便又恢复了从前的光彩,毕竟在她与王夫人心中王子腾就是无所不能的,只要将事情告诉哥哥,哥哥都会替她们解决。 王夫人见她忙完了薛蟠的事,也拐弯抹角问起她想给薛宝钗找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 “只要是个样貌好,能疼惜人的便好。” 王夫人在心中暗自思量,这两点贾宝玉都刚好符合,又旁敲侧击地打听她可开始给薛宝钗攒嫁妆了,都准备陪嫁些什么。 薛宝钗的嫁妆是自她出生起她父亲便开始攒的,虽他父亲去世的早,可也是十分丰厚的一笔嫁妆,薛姨妈也不由得向王夫人炫耀夸赞起她的亡夫来。 王夫人也十分满意。 回薛家的路上,薛姨妈在马车里还不忘同薛宝钗说起为她哥哥找一门好亲的事情。 薛姨妈摩挲着宝钗:“我的儿,若是你哥哥真的能娶一位贤妻,咱娘俩就又能过上之前的快乐日子,你也不用如此操心了。” 薛宝钗只勉强笑笑,之前的日子确实快乐无忧无虑,可让她回到过去,她又突然生出点不甘心来。 第24章 兄妹情 薛姨妈到了家中,晚膳时还不忘同薛蟠说起这事。 “我已经写信托你舅舅去给你找一家好姑娘。” 薛蟠表情仍淡淡地,看不出喜怒,只专心吃着饭。 薛姨妈见儿子没有反对也松了一口气,她一路上都怕他不愿意,如今见他这个态度也安了一半的心。 “你成了家之后好好跟人家过日子,也好让你媳妇接了你妹妹的手,让你妹妹松快松快,你看她这些日子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薛蟠只嗯了一声,默默的用饭,然而却眼尖地注意薛宝钗的动作忽地慢了下来,仔细看了看妹妹也没从她的神色上查出不对来,他便不将这事放在心上。 王子腾的动作也快,他接了信,也认真替薛蟠这个侄子考虑起来,给薛姨妈介绍了他先前任京营节度使时部下的一户参军,他家有一儿一女,儿子前些日子才得了锦衣卫千户的差事,也是个年少有为的。 薛姨妈也是个对哥哥深信不疑的人,得了信便差了媒婆上门,那户人知是王子腾作保,也应了下来。 陆一得了发小送来他家有媒婆上门的消息后就连忙告了假往家里赶。他前些日子看他爹接了王家的信便觉得大事不妙,没想到如今真的应了。 “爹!你真的老糊涂了不成,怎会把妹妹许配给那档子人。” 陆家老爷见儿子进门就大吼大叫抄起棍子将那小子修理了一顿。 “瞎嚷嚷什么。芸娘都没说不愿意你在这发什么神经。” 陆一顿时不可置信地望着陆芸。 与陆一和陆老爷子风吹日晒的古铜色皮肤不同,陆芸皮肤白皙,一双眼睛又美又亮,现在仍带着笑搂着自家嫂嫂看父亲修理哥哥。 “你怎么会同意呢?”陆一十分纳罕地问道。 他上次回来还特意将薛家那混蛋的所作所为悉数告诉了芸娘。她当时也是极看不起那个呆霸王。怎如今会突然就答应嫁了呢。 “那小子长得好看,家里又有钱,还是王大人的侄子。也是一门好亲事。总比嫁给这条街上的混小子强。”陆老爷子抽着烟枪,吞云吐雾地说道。 “再说,你妹妹武功比起你来也不差多少,那薛蟠一看就是不通武艺的,腿脚也有问题,你妹妹怎么样也不会被那种人欺负了去,那需要你替她穷操心。” 听到薛家那混蛋长得好看,陆一便知道为什么芸娘会同意这门亲事了。她妹妹虽头脑机敏,武艺高超,却有一个坏毛病,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见事情尘埃落定,陆一也无法再做些什么手脚破坏他俩的婚事,只好同父亲不情愿地商量起芸娘的嫁妆来。 “他薛家虽有钱,我们家也不是精穷的,不能让他们小瞧了妹妹。” “正是。” 两家走起了流程,婚期订在明年三月。 那姑娘八字与薛蟠也是极合的。眼看着儿媳就要进门,薛姨妈也忍不住高兴起来。 “待你嫂嫂进门,你便可以卸下肩上的担子,好生歇息了。倒时候让你嫂子管着家中大小事务,若是你哥哥改了性子,成长起来,便由他原管着外面的铺子,你我就在府里做做针线活计。若你哥哥不愿,还得麻烦你教给你嫂嫂,不过待你嫂嫂能立起来后,你便可以休息了。” 薛宝钗但笑不答,连这笑也是强撑出来的。 薛蟠在门外听着,等她们说罢才进了门,看见妹妹的神色,他便意识到妹妹近日的低落是从何来,同母亲说道:“外面的铺子就由妹妹管着吧,妹妹的本事娘和我都看在眼里。” 薛姨妈也笑:“你妹妹的本事自然是比你要强上十倍,只是她终有一日是要嫁人的,到时候这一大摊子事终究会落到你头上。你若不愿意接,那自然是你媳妇接手。这都是早晚的事,不如让她早早学了,好卸下你妹妹身上的担子。” 薛宝钗在心里长叹,确实是这个道理,自己若是有朝一日嫁了人,便是作了他家的人,于薛家就成了外人,也没有插手薛家事务的道理。 …… 外人。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得薛宝钗心痛,连带着眉梢也流露出一丝痛苦。 薛蟠一直观察着他妹妹,自然也没错过这点动静。 不过他也没猜到薛宝钗心里想的什么,只当她因为刚才薛姨妈说的话受伤,他又是个木头脑袋,想了半天只想着她可能不愿意嫁人。 “让她招赘不就得了。” 薛姨妈更是笑起来:“怎么,你还想着让你妹妹给你管一辈子家不成。” 薛蟠摸了摸鼻尖,他确实存了点这个心思。 “她又不欠你的,我呀,只盼着她嫁个好儿郎,虽不能像你姨妈一样富贵闲适,也起码要像我一样做个富家太太。这不比现在日晒雨淋去替你管着外面一大摊子强。” 薛宝钗扯着薛姨妈衣袖,她到底是个小孩儿,谈起婚事来也不由得害羞,撒完娇后逃走了。 薛姨妈看她离去,只当她害羞,用帕子捂着嘴笑了起来。 薛蟠也告辞,去寻薛宝钗。 薛宝钗在屋子里又拿起许久未做的针线,心中也没有久违的欢喜,甚至还出神想起了账本子。 技艺生疏加上走神,一时竟刺到了自己的指头,十指连心,疼得她眼泪都冒了出来。 薛蟠将她手上的针线夺走,又催在外面候着的莺儿拿药来。 薛宝钗忙制止他:“不过是刺了一下,一会儿就好了。” “怎的突然又做起这个来。” “多日未做,怕自己技艺生疏了。”薛宝钗垂眸说道。 薛蟠蹲下身子,视线与薛宝钗齐平,看着她眼睛渐渐湿润起来,睫毛也挂上水珠。 “不想做我们就不做了,明日哥哥给你找个专做的丫鬟。” 薛宝钗点头,泪珠子掉到手上。 薛蟠替她擦去。 “你是不是不想嫁人。” 薛宝钗点头,她不想与母亲与兄长分开,成为外人。 “不想嫁人就不嫁,哥养你一辈子。” 薛蟠认真说道。 薛宝钗破涕为笑,又看出他的认真,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大哭起来。 自那日以后,薛蟠也振作起来,沉下心同薛宝钗以及店里的老管事学习。 有人分担差事,薛宝钗肩上的担子也轻了一些,也得了空,薛蟠又替她与薛姨妈以及未入门的妻子各找了两个专做针线的丫鬟,薛宝钗也能抽空看书习字作诗。 转眼就到了三月,陆芸便进了门,作了薛家妇。 她样貌、品行都是极好的,入了薛家便得了薛蟠、薛宝钗以及薛姨妈的喜爱。料理家事也是一把好手,很快便从薛宝钗手里接过家事来。 薛家内又陆芸,外有薛蟠。 一时薛宝钗竟无所事事了起来。 王夫人打着将她与宝玉凑成一对的主意便又写信接了薛宝钗来贾府长住。 薛姨妈也没多想,便将薛宝钗送了过去。 她同史湘云两个客居的姑娘住在一处。 众姐妹趁着人齐,又结了桃花诗社来。 林赭石虽不会作诗,但在多年的应试教育下,对于古诗词的赏析以及阅读理解也是炉火纯青,更何况这一世还有精通文墨的父母亲自教导。 林赭石看着薛宝钗新作的诗,便能察觉薛宝钗心中还藏着令她自己难过的事情。 她年纪轻轻,这几日与姐妹们在一起也是欢欢喜喜的,众人也没吵架红脸,丫鬟们也是安静本分没有闹事。 问题出在哪里呢? 林赭石留了个心思,细心观察起来。 无独有偶,林黛玉也看出薛宝钗心中藏着事情,她又怕薛宝钗像上次一样,藏在心里不告诉她们。 当即趁着四下无人将她拉到一旁的假山处,支着胳膊将她困于这方寸之内,神情严肃地说道:“宝姐姐,你又有事瞒着我。” 薛宝钗被她这副模样逗得笑起来,本想随便糊弄过去,却一时感到心累,靠在身后的假山上:“我兄长前些日子终于改了性子,承担起家里外面的事情来。” 林黛玉轻点头,这事她听说过。 “我原觉得这是一件好事,这样我终于能歇下来,不再管外面的那一摊子事,家里的事务也有我嫂嫂管着。” 薛宝钗笑笑:“可我闲着的时候,又怀念起管家的日子。现在的日子太安逸了,让我感到空虚。” “想来我这人终归只是俗人一个,只爱与那些黄白之物打交道。” 她怎会是俗人一个呢,她如今的头饰衣裙都不是华贵的。 林黛玉在心中反驳,拉起薛宝钗的手:“我姐姐常跟我说,想做便去做。你要是怀念管家的日子,何不去同你母亲,你兄长商谈一番便是。” 薛宝钗知林黛玉是为她着想,与她一说自己也轻松不少,拉着她的手谢道:“好玉儿,我下次回家便同我母亲去说。” 只是下次不知是何时罢了。 林黛玉不疑有他,见薛宝钗笑起来,自觉这事已经解决,拉着她继续与众姐妹一同玩闹。 薛宝钗见了林赭石,想起她去年同自己说过的,愿意同自己做生意一事,缓缓走到她的身边,轻声喊道:“林姐姐。” 第25章 桃花源 林赭石回头,看到的是薛宝钗犹豫与坚定交织的神色,如同冬日雪地上空的朝阳。 “林姐姐可还愿意与我做生意。” 薛宝钗说道,她原以为这件事很难说出口,不过如今看来却是她先前想多了,一旦开口说出第一个字剩下的话就自然而然跟着说出口了。 林赭石看着她,毫不迟疑地答道:“我自然是愿意的。” 薛宝钗也一扫心中的难过,微微笑着。 “只是,宝丫头,做生意可不是你我愿意就能成的事情,你可曾想过要做什么,又要如何做?” 薛宝钗一顿,这她确实没有想到,她只是想先试探一下林赭石的态度。 林赭石见她答不上来,一副沉思的模样便知她只是一时兴起,心中并无成算,便将话题转到自己刚才关心的问题上面。 “你心中藏着的事就是想和我做生意?” 薛宝钗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哥哥如今管着我家外面的事情,我嫂嫂管着家内的事情。我便无所事事,得了闲,可虽做着往日常做的事情,却总是回不到从前的心境,总生出一点空虚来。有时我看的明明是圣贤书,脑海里却总想着之前的账本子。” 薛宝钗说着说着就笑起来,一笑而过后声音又低了下去。 “我同玉儿说自己怀念管家的日子,她便建议我同兄长嫂子去说。” 薛宝钗停顿了一下,自嘲地笑了笑:“我知道同兄长嫂子,甚至母亲去说,我都能得到管家的权利。可是,我不想。无论是他们给我的,还是我求来,要来的,都不会是我的。我想要,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薛宝钗看着林赭石,眼中虽含着泪,却不见一丝软弱。 “等我下次想好要做什么,再来烦姐姐吧。” 林赭石拉住她。 “不用等下次,就这次吧。我们带上她们一起。” 林赭石不喜欢下次这种没有具体时间的词汇,有些东西只能一鼓作气,不然就要再而衰,三而竭了。 “你能拿多少银子与我做生意。” 薛宝钗之前的花销都是走家里账上的钱,她的私产也不多,内心稍一盘算便有了计较。 “三百两。” 三百两,少了点,城内位置稍好一点的铺子都要上千两,更别提宅院了,稍大一点的最低也要一万两。 不过这钱要是在外城开个小店,或者买个一进的院子也是绰绰有余,只是这样虽有收益,但回本的时间还是过长。 所幸林赭石早已有了主意,也不需要薛宝钗将这三百两全都拿出来。 说起这主意,还与林黛玉和林青琇有关,二月十二是林黛玉的生日,她们回了林府,林青琇与林黛玉玩闹时,碰坏了一个前朝传下的瓷瓶。 两人蹲在地下拼拼凑凑半天也没法将它复原,最后还请了林赭石替他们扫尾。这到让林赭石想起了立体拼图和积木来。 她与柳星洲小时候便常常在一起拼着拼图,搭着积木。即使长大了也没断了这一爱好,家里还有一间房专门放着他俩的搭建的各种东西。 只是买来玩是一回事,做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好在林赭石如今还算颇有家资,也不缺人脉。拼图多用厚纸板与木片,做积木虽无塑料,也可用木头代替,当然也可以拿玉石代替。 林赭石便画了图纸,花了重金,找了能工巧匠,赶制了几幅拼图和几套积木来。 成品与后世相差无几,只成本要稍微高些,制作工艺也有待改进。 不过这些拼图和积木的利润也是相当可观,拿钱多多的话来说,这一套桃花源的积木,她便愿意花上一千两,可这积木用的料子又多是做家具时留下的边角料,本就不值几个钱,只是设计图纸和雕刻和染色费些功夫。 几乎可称得上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林赭石只打算带上薛宝钗与贾家众人做个拼图的生意,只是她到底自私,只打算分她们一杯羹,并不打算与她们合伙。积木的生意则是与钱多多和康平郡主以及柳星洲合伙。 “我近日有一桩小生意,你若看的上,便可与我合作。倒不需你耗费三百两,只需一二十两,做个投资罢了,剩下的银子等你有想法了再来找我。” 薛宝钗闻言也好奇起来:“是一桩什么生意?” 林赭石也不卖关子。刚好这边还有空桌子,她便让白芍将带来的拼图拿出一副来摆在桌上。 “只是些打发时间的小玩意罢了。” 拼图有好几套,都是特意请了画师画的图,数目也不同,有一两百片的,也有两三千片的。 带来荣国府的这几套都是林赭石精挑细选出来的,材料用的是上好的木头,又在包装上下足了功夫,还特意准备了玻璃框,更衬得它贵了起来。 薛宝钗拿起一片拼图碎片,又对着图纸,开始犯难起来。 “我竟一时看不出,这一块该放在何处了。” 林赭石也笑:“这类还是有点难度。” 一上来就上手两千片的多少会有点不知所措,只薛宝钗到底是个冰雪聪明的,很快便学会了先从四角和四边拼起。 薛宝钗沉浸片刻,才恍然想起自己正在同林赭石谈生意。 “这东西着实有趣,我竟一时忘了要同姐姐商议正事。” 林赭石捏着一块拼图道:“这便是它的迷人之处。” 见薛宝钗意动,林赭石又指着那边仍在桃树下青石桌旁写着诗文的一众姐妹讲到:“只是这生意我也不单同你做,我还想去问问其余人愿不愿意加入我。” 薛宝钗也不介意,都是交情匪浅的姐妹,若她有朝一日想了一门好生意,自然也是愿意与她们一同做的。更何况这是林赭石的生意,当然应该由她说了算。 王熙凤评完诗,转悠了过来,一副抓住她俩把柄的模样。 “我当你俩去哪儿了,原来在这边背着我们玩呢。” 说罢,也拿起两块拼图照着图纸拼凑起来。 “怪好玩的,这东西叫什么?” “拼图。” “倒是挺直白。” 另一侧的人见状也跟了过来,不一会儿,便围满了这张桌子,几个小的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来。 李纨看着那拼图框,悄声向林赭石问道:“这可是玻璃?” 林赭石点点头。 李纨也不由得感叹起这东西的奢侈。 荣国府如今也安了玻璃,她屋子后窗便是用的玻璃窗户,自是知道玻璃价格昂贵。 林赭石让白芍和赤芍另拿出一副拼图带着众人的丫鬟到另外一边玩去。 那些丫鬟们被赤芍的三言两语拐走,高高兴兴地去了另外一侧。 待四周只有她们这些人,她才开口问道:“各位觉得这玩意如何?” 众人玩的兴起,自然是赞不绝口。 林赭石也高兴这东西能让她们开心,又将这拼图的生意细细讲给大家。 她们也来了兴致,问林赭石要多少银子。 “也不用太多,十几二十两便够了。” 王熙凤上次与林赭石拿出了六百两,两个月便回了本,这个月又得了三百两的利。听她说是做生意,便以为又是几百两银子的活计,如今只要一二十两,便知道是她为那几个妹妹考虑,只说到:“那我就出二十两。” 李纨虽第一次参与这种事,但她念着林家对贾兰的恩情,也不心疼银子,便说道:“我也出二十两。” 薛宝钗虽意识到这东西利润可能很高,也想跟二十两,但又想到三春和湘云平日也拮据,十两是最合适的,若是二十两便未免让她们下不来台。 “我们自然是低嫂嫂们一等,我便出十两吧。” 黛玉紧随其后:“那我也出十两。” 三春及湘云也出了十两银子。 刚好凑够了一百两。 几个小丫头中迎春算数最好,林赭石让迎春记账。 自己在一旁拟着保密协议,让她们不要对外人说起这件事。 众人只当她为名声考量,也不拒绝,都签了字约定不同他人说起。 “如今我们有了诗社,不如借着这个事成个财社。”王熙凤建议道。 她对于作诗如今只算七窍中通了一窍,但论起管家理财来,倒是一把好手。 林赭石和其他人也觉得妙极。 诗社由李纨掌坛,众人便推举王熙凤为财社掌坛,王熙凤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接了下来。 财社成立后,处理的第一件事务便是想一个品牌名出来。 “此地靠水,又有桃花零落,应了那句‘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不如就叫桃花源吧!”王熙凤凝神思考良久后说道。 众人都拍手笑道:“妙极!” 下一件事便是设计标志 惜春在姐妹中画功最好,画了一朵惟妙惟肖的桃花。 李纨字是最佳,在一旁写上“桃花源”三字。 王熙凤也不由得感叹:“怎么会画的这样好,字也写的这样好。” 惜春只笑,李纨倒反过来夸着她:“是你名字取得好。” 林赭石取了画,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这个就先借我几日,我去给大家刻上印章来。” 待大家一起拼完先前的拼图后,又让各人选着其余的几幅拼图。 林黛玉见到那幅前朝瓷瓶的图,忍不住朝林赭石嗔怪道:“姐姐!你惯会笑我!” 众人不解,听完缘由后,也忍不住一齐笑了起来,惹得林黛玉羞红了脸。 第26章 分红利 转眼到了八月,正是金秋时节。又逢当今圣上寿辰。 柳星洲花了大功夫拼出了一套江山百景的积木来。 不仅有山川湖海,还有人烟繁盛,百姓安居乐业,端得是一片国泰民安的盛世之景。 使得龙颜大悦,积木一词也得以流传开来。 再加上坊间营销以及限量等字眼,城内各大店铺的积木上架不过一日便脱销,迟了一步错过限量款的王孙公子也争相订购寻常款式,连带着拼图也一售而空。 这积木生意短短一个月便赚取了七十万两银子,绝大多数都是由互相攀比的勋贵人家子弟贡献。将一部分银子用于扩大生产,另一部分柳星洲按照母亲往日的做法,将收益的五分之一交给皇帝,五分之一交给太上皇。 他舅舅见了银子,也没追究柳星洲拿着他的名号做生意的事情,只向柳星洲要了买家的名册。 只扫了一眼,便发现了许多熟悉的名字,治国公、修国公、缮国公……南安郡王、北静王……几乎京中有头有脸的勋贵都花了大价钱买了这些玩物。 皇帝冷笑一声,向身边的内侍问道:“前些日子,牛家是不是还向朕哭穷来着?朕好像刚借给他们五千两吧。” 那内侍低着头应是。 “今年南边闹了水灾,他家捐了多少银子?朕记得好像不到一千两?如今买这些享乐玩意便花出了两万两。” 皇帝便对柳星洲说道:“可见他们有钱的很,你这价格还是定的低了些。” 柳星洲忍不住在心里为那些权贵们默哀三分钟,先是被他宰就算了,后来被皇上记了一笔。 皇帝并非见不得勋贵们骄奢淫逸,贪图享乐,若他们都是纨绔对他来说也好料理。 只是不凑巧,近些年来大大小小的天灾接连不断,使得百姓流离失所。朝廷每月派去赈灾的银子都不计其数,国库也日渐空虚,朝上的大臣每天都在想方设法的开源节流,而这些人分明有钱,却欺君打上了国库的主意。百姓将他们养的满肚肥肠,而他们却不愿为百姓多出一分一毫。 皇帝在心底记上一笔,迟早将他们下锅炼油。 与养心殿内沉重的气氛不同,荣国府内气氛倒轻松的多。 如今到了九月,她们又结起重阳诗社来。 林赭石便乘着机会将分红拿了出来。拼图赚的比积木少些,可每人也有两千多两的银子入账,银子太多又不好拿,林赭石便将其中的大部分换成了金子。如今身旁的金银堆在一起倒似一座小山。 王熙凤和李纨身边都有信得过且守口如瓶的人,自然早就收走了这部分金银。 薛宝钗也拿走了属于她的那一部分。 如今摞着的只是三春及黛玉、湘云的分红。 虽说迎春每日都记着账,然而惜春、黛玉和湘云都不是会特意找账本看的人,从来不过问经营状况,只享受着拼图的乐趣。今日见林赭石和迎春身旁满桌的金子银子才想起这件事来。 她们虽是富贵人家的小姐,自小住的是画阁朱楼,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可月例也不过二两银子,又不沾手家里的事务,何时见过堆山似的金银,虽认为金银是俗物,也不由得一时被这些俗物晃了眼。 只惜春和黛玉都有颗超凡脱俗的心,回过神来也不在意,认领了自己的一份便任让它们原样堆在桌上,自己则去屋外对着菊花画起画、做起诗来。 史湘云留在屋内,让迎春替她讲起账来。她想知晓那十两银子是如何变成这两千两的巨资。 她一开始还认真听着,到最后便糊涂起来,竟是不认识那些数字了,忙告饶作罢,只抛着金元宝玩。 她盯着那上下跳动着的金块,也忍不住想起家长里短的事情,自己婶婶自然是待自己极好的,只颇为家计烦忧,嫌针线上花费大,亲自带着她们这些姑娘亲自做针线活计。只这一小块儿金子便能雇几个针线上的人,自己和其余姐妹便不用再耗费功夫,整日在灯烛下熬着夜做着针线活。那便有大把的时间做各自喜欢的事情。 她接住金块,悄悄拉着林赭石的衣角与她咬耳朵,说悄声话:“林姐姐,我能将这金银交给我婶婶吗?” 林赭石一愣,她不曾想过史湘云竟会将这笔钱交给她的婶婶,但很快又回过神来,说道:“这钱给了你,就是你的东西了,你想拿它做什么都可以。只是有一点,你要如何同你婶婶说呢。” 史湘云只觉得这些金银烫手起来,她先前答应过林赭石不将这事告诉她人,若是突然拿出一大笔钱交给婶婶自然会被她追问到底,她也不是善于撒谎的性子,难免会忍不住将林赭石暴露出来。 想到这里,史湘云也不由叹道:“原来有钱也有有钱的难处。” 林赭石又是一阵笑,笑完后又问她为什么想将这些钱交给她婶婶。 史湘云便告诉了她缘由,尤其是熬夜做针线的劳累。 林赭石听到也不由得感同身受起来,世人多认为女子做针线就是本分,是要紧事,就如同课业一般。林赭石这些年在针线上也是下过苦功夫的,只后来仗着林如海、贾敏疼爱,许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才渐渐不碰了,只是逢年过节,或遇到长辈的生辰,还得自己亲手做些东西表示心意。 她虽能宽慰自己将学针线当做一门课外班,但她也不是真心喜欢做针线活的人,熬夜做针线就好比熬夜刷题,怎么都不会令人高兴起来。 这事林赭石也无能为力。 史湘云也不再纠结,这件事的存在也不是一天两天,她早已习惯了。放下了将这些银钱交给婶婶的想法,她又开始犯难起来,如何处理这些钱呢?只好又向林赭石求助。 若是在后世那林赭石便有很多推荐了,光是存定期就是一个很好的方法。但是如今还不存在银行这一事物,虽有钱庄但因为没有相应的规范制度到底不安全。 “你如今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开支,留下一百两到三百两应急应当是够了。剩下的钱无论是买地也好,买店铺宅院也好,都能带来一点出息。” 林赭石又掏出一张地图来,上面画的是京城的布局,有的街道店铺被标出红圈来,有的则被打上叉。 这还是林赭石同钱多多要来的,上面画圈的是钱多多调研后觉得适宜购入的优质资产,画叉的则是她认为没有什么前景的地方。 荣国府的这些姑娘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然也不知道京城地界是个什么样子,更何况做生意了。况且她们虽有丫鬟,但丫鬟们又领着府里发的月例各有心思,总体上都是孤身一个人,不像王熙凤和李纨好歹还有能差使的人手,更不可能去让人实地调研了。 “这是什么?” “这是京城的布局。” 薛宝钗和迎春也围了过来,细细看起这张地图来。 林赭石替她们三人讲解起这个地图上的各点来。 “这一带是坊市,人流量大,你们若是想做生意可以考虑这里。” “这一带靠近国子监和衙门,可以考虑置办宅院,租给那些没有住宅的生员或官员。” …… 林赭石颇费了一番口舌,将各处讲清楚,最后又提醒道:“做生意有风险,投资需谨慎。” 便留下几个小的嘀嘀咕咕,自己则在一旁歇息。 薛宝钗原先心中虽有一点想法,但也是模模糊糊的,如今听林赭石讲完,倒生出一个雏形来,便另寻了一个地方拿着纸笔写了起来。 史湘云听林赭石讲完,觉得这些钱既多又少,一时也犯难起来,但她到底豁达,思考一番又暂时没想法后,便将其搁置一旁,踏出门不负秋光赏菊作诗去。 迎春则早早有了目标,那便是买书,搜集更多关于算术的书籍。为了存放书籍,还得再买个宅院,再加上纸笔的花销,这些银子刚刚好用完。 等到日落,众人也尽了兴,又回了屋内来。 林黛玉只捧着新作的诗,至于银子,一向是由她姐姐打理。 惜春则从中取走了十两,剩下的又托给林赭石保管,她打算等有朝一日够她建一处尼姑庵时,再将这些银子取出来。 探春如今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将其原封不动地存放在林赭石处。 迎春则托林赭石替她买一处院落和书来。史湘云取了二十两,剩下的也托林赭石保管。 林赭石看着眼前仿佛分毫未动的金银,只觉得比起这些姐妹,自己到底还是俗了一些,也答应替她们好好保管。 王熙凤再回去的路上忍不住向她的大嫂子李纨询问:“你说,林丫头到底为什么对我们这样好呢?这可是两万两,不是一钱二钱,一两二两,而是两万两!她眼都不眨一下的给出去了!况且这才是头一次,日后还有的分呢!” 王熙凤虽疼爱这府里的姑娘,也替她们顾虑周全,可让她拿出这些钱来分给她们,她也不一定愿意。 李纨当时也只是凑个热闹,只当自己花了二十两买个开心。却没想到能得到如此丰厚的回报,她一开始也是不可置信,又觉得这钱烫手,想要退回去。 可在林赭石那一如既往的清澈眼神中,她便褪去了不安,只道了谢。 林赭石应下后又劝她善待自己,保重自身。 “或许,相较于这些钱财,在她眼中,我们更加重要吧。”李纨如此回复王熙凤。 这回答在秋日冷寂的夜晚让王熙凤的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暖流,面上也露出了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神色,只是嘴里还虚张声势的说道:“真是的,明明只是一个小姑娘。” 第27章 理陪嫁 那小姑娘回去后正试着新衣,上身着的是祥云纹样的石榴红琵琶袖立领对襟衫,下身是石青色的细折裙。 贾敏带着一群人过来时见她这身衣服也不由得夸赞起来:“这套好看。” 石榴红的颜色将林赭石的青春靓丽展现地淋漓尽致。 林赭石听到贾敏夸赞不由得露出一个浅笑,又问道:“母亲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看看你的嫁妆单子。” 贾敏看着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只觉得时光飞逝,一晃眼她就到了要嫁人的年纪。那个不及膝高的女孩儿如今也出落得亭亭玉立。 林赭石接过,薄薄的纸张却重如千斤,她那轻快的心情一瞬间沉重起来。她虽一直期盼着嫁给柳星洲,但真正到了快要出嫁的时候也生出几分离家的不舍来。 贾敏和林如海也是真心疼爱着她。林赭石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往日的点点滴滴。 她牙牙学语时两人高兴的面孔,在她蹒跚学步跌倒时接住她的两人,教她诗文的两人……如此种种,她蓦地掉下一滴泪来,沉进了罗裙中。 贾敏见她这副样子自己心里也伤感起来,衣袖里的手捏皱了帕子,面上却带着笑安慰她:“怎的好端端地落下泪来。” 又忙催林赭石看着这单子。 先是房产与田产,房产是靠近林府的一处五进宅院,田产是京郊一千亩的土地。随后是家具,床榻桌椅几案柜子梳妆台等大件自然是备齐的,基本都是黄花梨和楠木的。八铺八盖,彩缎衾褥也是不缺。此外还有梳子、牙刷、各色毛巾、香皂等洗漱用品以及各式胭脂、画眉、膏脂等化妆用品。 衣服布匹也是长长一串,有着白狐皮、赤狐皮、银鼠皮、灰鼠皮的披风鹤氅。 棉衣、单衣、纱衣等各类衣服都是十二套起步,鞋子也有四十多双。 “你如今身量未定,衣服就做的少些,其余的都给你放进尺头里了。” 各色丝绸、彩缎、绢纱都是五十匹起,此外还有寸锦寸金的云锦、蜀锦等。 首饰则更长了。 各式的赤金、翡翠、白玉长簪、镯子,点翠、珊瑚、珍珠、宝石、玛瑙的耳坠,各色宝石的戒指等等不可枚举。 只这些就够林赭石独自过上富足的生活了。 此外还有各种古玩摆件,名家真迹,成箱的书籍和中药。 每一件每一笔都是贾敏和林如海的爱女之心。 “这是不是太多了些。” 林赭石也是参加过几次婚嫁宴席的,见过了很多家晒嫁妆,虽有厚嫁的风俗,但大多也没到这个份儿上。 贾敏忍不住搂着她笑道:“这些哪里多了。” 她当年的陪嫁也都这相差无几,况且林赭石嫁的是郡王,再厚几分也是应该的。 只是林家到底清贵,古董字画多些,金银玉器少些。林如海以及林赭石去世的奶奶替她攒的嫁妆多是祖上传下来的古董。贾敏已经尽可能的多为她嫁妆里添上金银玉器,但她还要为林黛玉考量,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她在心里轻声叹息,又拿起这单子给林赭石讲了起来:“这件是你奶奶为你留的……” …… 未过多久,宁靖郡王府也送来了彩礼。柳星洲虽然之前就将自己的资产交给林赭石打理,但这些年又或多或少积攒了些东西,他倒是想将自己这些年攒的东西再交给林赭石,但放在彩礼中过于丰厚未免扎人眼,况且若是超过了陪嫁也让林府难做,只得作罢,送了差不多与陪嫁等值的彩礼,剩下的等林赭石嫁来再交给她。 金钱虽不是衡量爱情唯一标准,但也是一个重要的参考条件。 贾敏和贾母见了宁靖郡王送的彩礼也安下心来,虽然总价摆在那里,但里面的东西样式都是时新的,不是那种拿着以前宫里赐下的东西充数的,一看就是用心准备的。 “林丫头命好,你也不用为她担忧了。”贾母拍了拍女儿的手,贾敏看着贾母的手,她已经年过古稀,虽吃的精细,但到底人老了,手上也没有多少肉,皮下的青筋也清晰可见。 一方面是将要出嫁的女儿,一方面是日渐老去的母亲,贾敏只觉时间过得太快,忍不住落下泪来。 贾母将她搂在怀里,女儿再大,到了母亲面前还是女儿。 “好端端的,哭什么。” 却也放任她在自己的怀里哭泣,自己则静静看着灯烛照映下显得金碧辉煌的室内,只觉得屋内更加亮堂了。 荣府未来的出路可能就要看林赭石了。 府里的姐妹们也意识到林赭石明年七月便要出嫁,这几个月就是最后的相处时光,一时也忍不住伤感起来,各个垂头丧气。 林赭石知道她们的想法后反而笑了出来。 “你们这说的,好像我不是嫁人而是去世一般。” 刚说完就被林黛玉含着泪拽着袖子。 “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林黛玉凶巴巴地说道。 配上她的表情倒显得十分惹人怜爱,林赭石忍不住捏着她的脸,捏完后又看着林黛玉认真道歉:“我知道错了。” 林黛玉这才松手:“这次就先原谅你。” 众人又笑起来。 林赭石望着她们说道:“就算我日后嫁去了郡王府,我们也可以时时相见呀。郡王府就在京城,从荣国府到郡王府,大概也就一个时辰左右?” 史湘云接过话来:“若是从出门算起,坐轿子大概要一个时辰,坐马车大概半个时辰便到了。” 她是南安郡王府上的常客,在心中一算便得出这些路程长短来。 其余人这才在心中模模糊糊对宁靖郡王府和荣国府之间的距离有了印象,只消花一个时辰便到了,还是很近的,也放下心来。 这点也实在不能怪她们,她们的长辈以及同辈之间的长者大都是远嫁,比如薛姨妈远嫁金陵,李纨又是从金陵嫁到京城,与亲朋好友之间很可能一辈子就再见不到一次面。即使是嫁的进的也很少来往,比如元春,虽嫁给了齐国公家的孩子,但也不能常常来荣府,一年只能见个三四次,因此一提到嫁人,她们这些小的便觉得这是一件离别事,她要与她们分离开来。 “待我嫁过去,下帖子写信请你们来玩。你们不要拒绝才是。” “才不会呢!”几个小的连忙说着,向林赭石保证只要她请,她们一定会去。 林赭石见她们一副信誓旦旦地样子,只笑道:“我可都记好了,日后一定日日来请,那时你们若是厌烦我,我就要翻出这旧账来了。” 那几人便知自己刚才的话让她有了可乘之机,忙修补道:“请客也得有个由头才行,若是没有乐趣,我们可不去。” 林赭石听她们这样讲,到真的认真考虑起来她若请客要找些什么由头,她往日在后世与朋友出去玩大多都是吃饭、唱歌、看电影、购物、逛各种公园、游乐园,偶尔看看演唱会、音乐剧等等。 如今到了这世界基本很少出门,出门不是赴宴就是去求佛还愿等。 毕竟在家内就能吃到各地的美食,自家还养着戏班子可以随时看他们表演。衣服首饰脂粉都是府内买的,只管取用就是了,也不需要自己费心外出采购,无论是林家在姑苏、扬州还是京城的宅院里面也有着各式的园子,搁在后世也是需要买门票才能进去的景点,她又不是多好奇外面景色的人,也便没有出门赏景的理由了。 “我只是一个俗人,只能请你们来吃喝玩乐,或者讨论生意,赚点银钱。” 林赭石无奈摊手,又反过来提道:“你们若是又什么想法只管告诉我,若是我能做到的,我便替你们准备。” 众人一笑,便开始提起各式要求来。 “那我就想去一片可以跑马的草场,还要有新鲜的羊肉与美酒!我听三叔说过他最快乐的时候就是在跑完马后与朋友一起喝酒吃肉。”史湘云率先带着笑提着要求。 “那我要同云丫头一起,她去跑马,我便去打猎。最好那草场旁还有一个猎场。”探春紧随其后。 “那我就想要在一个临湖环水三面开阔又寂静的地方读书作诗。”林黛玉含笑道。 惜春眼前一亮,说道:“我想在山上的寺庙与女尼讲佛经。” 迎春也大着胆子说:“我想在满是书籍的楼中看书、著书。” 说道著书两字时眼睛闪闪发光。 “好好,我都记住了。” 这些话虽掺了点真心但到底是玩笑话,众人见林赭石如此认真,却忽的生出一种都能实现的笃定来,内心又是一阵感动。 王熙凤和李纨在一旁看着,虽未说话,但眼里到底带了些忧愁,等众人散去,她俩便留了下来。 “你这丫头,如今还没嫁过去呢,承诺倒给出了一大堆。可我同你讲,你若是出嫁,自然比不得在家中自在,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仅要考虑自身,还要讨丈夫的欢心。况且他是个郡王爷,你嫁过去虽是王妃,名义上是郡王府的女主人,可实际还有的说。那郡王府里的人比这府里只多不少,你也是知道那些下人有多难缠。要我说,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她们的事留到日后再说吧。” 李纨也在一旁点头:“这些事都不是一时能做成的,你也莫要强求,寻常的吃喝玩乐便已经很好了。” 林赭石知道她嫁过去自是逍遥自在的,可王熙凤和李纨却不知道,她俩体会过太多嫁人后的身不由己,因此才特意劝告提醒。 林赭石向她二人行礼道谢,浅笑道:“我知道了。” 第28章 离荣府 林赭石自然是承了她们的情,但私下里也将那几个小孩儿的话记在心上。 这些事如今也不是什么难事。 黛玉、惜春、迎春的事好办些,引山泉造个人工湖也不是难事,找家寺庙或建个寺庙也不难,著书则多靠迎春自己。 湘云和探春的事倒是要费点力气,得先派人去北边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草场,林场。柳星洲名下虽有林苑,庄子内也有马场,但到底没有草原苍茫。 说起柳星洲,他最近也在四处找人看着地皮,终于挑了一个位置合适的,又特意派人请了山子野来。 他深知林赭石对于那些姑娘们的喜爱,只是如今没有元妃省亲,自然也就没有大观园。虽无书中的大观园,但他却可以为林赭石另造一个大观园来,为林赭石和她喜欢的姑娘们开辟一个自在的天地。 时间就在园子的建造中转瞬即逝,很快就到了腊月,降下了鹅毛大雪。 王熙凤抱着手炉,看着窗外的大雪,不到半日已近积起厚厚一层,下人们正埋头清理着大雪。 “这天是一年比一年冷了。” 林赭石也忍不住点头,不知这时代是不是正处于小冰期,这些年来年年都在降温。多地粮食不收,还有种种大小灾祸,好在当今圣上还算是个好皇帝,博施济众,没落得民不聊生的局面。 “今日雪大,不如等过几日雪停了再走。”王熙凤劝到。 过几日便到了年关,这是林赭石出嫁前能与父母一起过的最后一个年,自然是要回林府的。 “过几日说不定雪下得还大些,迟早都是要走的。” 王熙凤听了也知留不住她,又同她说起了施粥的事宜。她与林赭石做生意得了许多银子,自己那点本金只占了不足一成,难免觉得银子烫手,也不能安心拿着。李纨也是如此,三人便时常捐点银子给养生堂,或者在城外施粥接济一下穷人,对她们而言都是小钱,但见到救济的人露出笑颜也觉得安心。 林赭石听着她的安排,又看着她讲起这些时眉飞色舞的神采,也展露出笑颜来,想来她日后也不会再去私放印子钱,或者借着权势欺人招致祸患了。 待王熙凤讲完后,两人也就向荣庆堂走去,半路上还遇到了李纨。 她虽样貌未变,衣着首饰素净,但也透着一股鲜活的气息,站在那里带着笑唤到林赭石和王熙凤两人。 三人就这样结伴前行。 言语间谈论的都是些琐碎小事。 荣庆堂 贾母身着华服端坐上首,正与黛玉讲话,不知讲的什么,堂内的人都笑了起来。见林赭石进来,又唤她来到自己身边,拉着她的手亲昵了一阵也忍不住泪眼婆娑起来。 “你那年随你母亲第一次来时,还不及这几案高,如今看着倒比我还高些。” 虽然贾母说的夸张,但这现象也正常,她现在处在青春期,生长突增,一年能长七八厘米。 林赭石只带着笑听着贾母的絮絮念叨,时不时替她擦拭眼泪,接上几句话。 她这几年在贾母身上也学到了很多,提高了自身的一些鉴赏能力,为人处世也更加圆滑,管家的手段也学到了不少,尤其是如何施恩施威。作为祖母也体恤她们这些小的,怜惜纵容,林赭石在荣府里其实也做了不少对于现在世俗来讲出格的事,但贾母也没说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还说她性子太过冷静,该胡闹一些。 虽时日不长,但也到底相处出了几分祖孙情来。 “你今日一去,不知道下次来是何时了。” “说不定我明日便又来了,便是明日不来,日后时间还长,总是会来的。您好好保养身子,昨日听说用的饭比常日都少了半碗,若是下次来,见您瘦了,我可是不依的,定会仔细盯着您吃饭。” 贾母也笑起来:“看看,我这外孙女竟管起她外祖母了。” 众人又是一番笑。 又聊了几句,林赭石带着林黛玉拜别了贾母,贾母也不舍,一直送到了荣庆堂的门口。 “您快进屋去吧,外面风雪大。” 说罢,林赭石便牵起林黛玉的手,往院子外走着,一步三回头,贾母一直在门口目送。 直到看不见人,王熙凤才搀着贾母进入室内。 林赭石与林黛玉出了荣国府,坐上自家的马车,还没出宁荣街,就听见宝玉的声音,不停地喊道:“等等,等等!” 林黛玉挑起帘子,往外望去,正看到宝玉一路跑着追了上来,忙让马夫停车。 “你怎么来了?” 贾宝玉出来的急,也没带上披风,整个小脸冻的通红,眼中含泪仰头问着林黛玉:“你今日要走怎么都不等我,我都没来得及与你告别。” 大雪落在他身上,林黛玉解释道:“你前几日都上学去了,我便没找到机会同你说。” 贾宝玉也接受了这一说法,仍仰头问道:“那你这次回去,下次什么时候再过来?” 林黛玉其实是陪林赭石过来的,林赭石明年七月就要出嫁,这几个月只怕要家里待嫁,不会再过来了。林黛玉日后就算过来恐怕也只是停留一两天,没有长待的道理了,内心也隐隐有些伤感。 “我也不知道。”林黛玉只好这样回答,见雪在贾宝玉肩头积了一层,忙解下披风,准备递给他。 刚解下还未递出去,就见袭人流着泪,替贾宝玉裹上披风,哭着求他回去。 贾宝玉看看袭人又看看黛玉,虽仍想同黛玉说些什么,但袭人搬出了王夫人,直说二太太见他跑出来似是受了惊,担忧他的安危,况且外面又是大雪,忙劝他回去。 贾宝玉无法,终究是什么话都没有留给黛玉,只不停的回头看着她,同袭人回去了。 林赭石替林黛玉系上披风,又抚平披风上她刚才捏出的痕迹,让车夫启程。 车轮又转动起来,朝着与贾宝玉相反的方向驶去。 车内的氛围却安静极了,林赭石看了一眼林黛玉,见她面上也无多少伤心的情绪,也未开始咳嗽,也放了一半的心。有些感情,只能一个人自己消化。 到了林府,下了车,见过贾敏,林黛玉还是一副安静的样子。 贾敏不由的关心起来,旁敲侧击地问起发生了什么事。 林赭石事无巨细地回答。 贾敏听她讲到贾宝玉突然跑出来与林黛玉告别时便在心中笑了出来,虽冲动鲁莽,但却显得他有着一颗赤子之心,而后听到黛玉在他走后变得安静又悬起了一颗心。 贾敏悄声问道林赭石:“玉儿该不会看上宝玉了吧。” 也无怪乎她会想到这里,贾母之前也有过替贾宝玉和林黛玉牵线搭桥的想法。她也确实将贾宝玉放在了未来女婿的名单里,那孩子是个聪慧有灵气的,又是自家侄子,都是知根知底的,若是嫁了过去也有母亲庇护,不会让玉儿受着委屈。 林赭石摇头,林黛玉待贾宝玉虽与贾府里其他人不同,但就林赭石来看玉儿也没到爱上他这一程度,顶多算是朦胧的产生了一些暧昧情愫。毕竟贾宝玉长得好,同她也有共同语言,也爱迁就她,又惯会甜言蜜语的,再加上她又很少见到同龄的男生,两人相处时间也不短,互生好感也是难免。 只怕今日见到宝玉最后选择袭人才使她伤心,但她们再如何揣测,也不会知晓本人的想法。 林黛玉见母亲和姐姐都为她担忧,忙笑着表示:“我没事。” 她只是在想,宝玉冒着雪出来找她,明明是有话要说,可最后却未将话说完。为什么不将话说完呢?因为袭人拉他走吗?其实也不然,一句话能废上什么功夫呢。他总是做些虎头蛇尾、半途而废的事情,是个摇摆不定的性子。 这样的人,往往软弱又毫无担当。 林黛玉为自己在心中批评起贾宝玉而感到难过。 “他明明冒雪来找我道别,而我却只看到了他的短处。我真是坏透了。” 林赭石拿起她解下的披风,对林黛玉说道:“可你也关心他的冷暖。” 贾敏也将林黛玉搂在怀里,念叨着:“我的傻丫头。” 林黛玉眼眶一酸,落下泪来。 晚间,林青琇得了空,来找林赭石与林黛玉。将新得的李白与杜甫的诗集交给林黛玉,他听说二姐姐今日好像不高兴。 林黛玉接了诗集,向林青琇问道:“怎么今儿个想起来送我东西。” “听说你今日回来的时候不大开心。” 林黛玉失笑:“我哪有不开心,不过还是多谢你的礼物。”似是又想起什么,问起林青琇来:“你若是冒着雪去找人告别,话说到一半时有人拉着你走。你会如何?” “当然要赶紧把话说完吧,若是想说的太长那就只道一句珍重?” 林青琇不假思索地说道。 她今日既没有再见,也没有珍重,只有冒着风雪的开篇,与戛然而止的结尾。林赭石看着林黛玉,揉了揉她的脑袋。 “以后日子还长呢。” 不必在意这一件事,也不必在意这一个人。 “嗯。” 第29章 谋出路 林家众人虽对林赭石将要出嫁感到伤感,但这新年也是热热闹闹,气氛祥和。而贾府却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最欢喜的莫过于赵姨娘。探春选了伴读后,倒似变了一个人。每月都知道将她那二两银子的月例交给她,她拿着女儿和儿子的月例,再加上自己原先二两银子的例,如今一月便有六两银子入账,再不用像之前那个一个子掰成两半算计着花,手头宽裕了许多,人也有了底气,不再像之前那般刻薄。 府又内换了一拨下人,那些仗势欺人的小浪蹄子也少了很多,她如今也能拿出半个主子的款,一时间也是洋洋得意。 最让赵姨娘感到探春开窍的莫过于她开始帮扶起她弟弟。 “要我说,你早该如此!环儿才是你亲弟弟,你如今攀上了高枝儿,就该拉扯你弟弟一把。” 探春在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显出来,只捧着赵姨娘:“娘说的对。” 赵姨娘自她入宫选上了伴读就常把攀上了高枝儿挂在嘴边。可她进宫算哪门子攀上高枝儿,她也渐渐看明白了,自己就是一枚小卒,当初入宫就是去给王家当耳目的,只是如今随着她大姐姐被指婚放出来,王家在宫里的谋划成了泡影,她也成了一步废棋。 王夫人也不再唤她去面前讲着宫里的事,只偶尔想起来,关心一番,面子上过得去罢了。 宫内公主皇子多,处境也各不相同。 多得是位份低的娘娘生下的孩子被主位娘娘抱去养着,有的与生母断绝来往,身边的人也都提防着;有的则是私下悄悄来往,她在宫中也撞见过几回;有的则是娘娘仁慈,不拘他们来往。 如此种种,倒让探春看开了她跟赵姨娘和贾环的关系。 要说攀高枝儿,也是她自己不知修了几辈子的服气,撞大运攀上了林赭石这一处高枝儿。 她现在手上也有了不少银钱,那二两银子的月例对她来说也无足轻重了。她又知她母亲是个糊涂且目光短浅的,只将自己的月例银子分给她便让她喜不自胜,对她的态度也缓和不少,偶尔想摆母亲的谱也被这二两银子压了下去。 探春也不求她做什么,只让她安安静静本本分分在贾府待到贾环成亲接她出去便是了。 她在宫中学到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管好身边的人,不要被身边的人牵连。 这府中,与她最亲近的莫过于赵姨娘和贾环,就算关系不好,但血缘到底是如何也断不掉的。 那她只好用些手段将他们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更甚者按照自己的意愿在不知不觉中改造他们。 想到这里,探春也不由得感叹自己去宫一遭到成了硬心肠,不过她还蛮喜欢这样的自己,姐妹们也不会因为这些与自己疏远,其余的便不重要了。 “环儿是我的弟弟,我自然是要帮他的。为了催他读书,我又多给了他八两银子,娘也知道,给这些爷们在家学里的吃点心、买纸笔的花费一年也才八两,当初念着他基础差,需多耗费纸笔,便舍了银子给他,只是花着双倍的银子,也不见他学问提起来。” 还没等探春讲完,赵姨娘便嚷道:“八两!你怎么又给了他八两!” “我这也是为弟弟考量。” 赵姨娘嚷完,也不听她讲了什么,就问道:“你如今还有多少银子?” 探春只觉心更冷了,便带着赵姨娘去搜她屋子。 赵姨娘翻箱倒柜也才找出来十两银子。 当下便全揣进自己的怀里,想了想又拿出二两银子给探春。 探春接过,她如今见赵姨娘这副模样已经淡然了,心里也无半点波澜,只让赵姨娘坐下听她讲。 “娘也知道,读书科举是要下苦功夫的,环儿也不是读书的那块料子。况且又有宝兄弟珠玉在前。” 这点赵姨娘也无法反驳,只能说:“你兄弟只有读书好才能讨老爷喜欢。” 探春眼里已经带上了一点嘲弄,贾环若有一日读书好到超过宝玉,恐怕还等不及讨老爷喜欢便碍了王夫人的眼。 “娘也知老爷喜欢读书好的,可比起环儿,自然是宝兄弟读书更好,两相对比之下,恐怕老爷只会越来越喜欢宝兄弟。环儿不平白替他当了垫脚石。” 赵姨娘最忍不了的便是贾环低贾宝玉一头。她虽是家生子,做了妾,可她儿子到底是府里正经的主子,在她眼里贾环应该受到和贾宝玉相同的待遇。可是府里先前到处都是捧高踩低的,自然是奉承着王夫人,抬高贾宝玉,对贾环便看不太上。因此赵姨娘对这些事就更加偏执了起来。 终于舍得放下银子,拉着探春的手,急切的问道:“我的儿,你有什么主意?” 探春不经意地将手抽了出来,对赵姨娘说道:“依我看,不如就给环儿找个武师傅,让他日后考武举。前些年那个武状元好像直接授了一等侍卫的官,那可是正三品呢,老爷如今在工部的职位也只是五品。” “况且,咱家祖上不正是靠军功起家,环儿身上流的也是老国公的血,若是有幸得了祖宗庇佑……” 探春讲到这里点到为止,然而赵姨娘只听她这样一说便已经想到日后贾环成为国公的场景,顿时心潮澎湃起来。 “我的儿,还是你聪明,就听你的。” 她欣喜地说完,而后似是想起什么,犹犹豫豫地说道:“只是这花费……” 她在深宅后院也知道穷文富武的道理,供一个武生花费也不小。 探春卸下头上的钗环:“这些都是从前打的,我在宫里也用不上,将它们当掉应该就差不多了。” 赵姨娘一听不用他出钱,便也放了心。 探春见她不再作妖又从手腕上取下一个金镯子套到赵姨娘手上。 “娘也辛苦了,这个便给你带吧。” 探春的语气不像跟长辈说话,倒像是随手打发下人。然而赵姨娘见了金镯子喜不自胜,又哪有心思分辨这些。 她接过来,戴在手上,拉着探春的手说,深受感动地说道:“你现在终于长大了,也不枉我含辛茹苦养你这么久。如今我也能享到你的福了。” 探春只笑不语,送走了赵姨娘,便派人将贾环喊过来。 贾环如今见了探春就乖乖巧巧,又畏畏缩缩,全因被他姐姐打怕了。探春每每回来,见贾环又在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便直接亲自上手收拾他,狠打了几次后他便乖了。但她也懂得恩威并施的道理,见了他被欺负,也会替他出头。平日里又给他银钱,送些东西收买人心,他如今对她姐姐是又敬又怕。 “背挺直!不要缩着肩膀!” 贾环一惊,忙照做起来,挺直身子后倒也像个世家公子哥。 “我已经同母亲说过了,来年你便不用去家学混日子,去给我学武去。” 贾环大惊:“父亲那边可同意了?” “父亲那边同意与否重要吗?父亲整日忙于公务,踏足后院的时间本就少,关心学问也只是关心宝玉罢了,你若是之前好好学习,在父亲心里留下点印象或许做这件事可能麻烦些。但如今,这府内可有人管过你,在乎过你?无论你是去学堂,还是出门去武馆都无人在意。” 贾环到底是个小孩儿,听到姐姐说这番话也不由得被伤透了心,眼里也盈满了泪水,又不敢当着探春的面哭出来。 探春见他这副样子,又招他到身前,温温柔柔地替他擦掉眼泪。 “你的事自然有我替你操心,父亲那边若是问起,也有我和母亲顶在你的前面。” 这便是探春为什么废大功夫跟赵姨娘掰扯。赵姨娘虽在行事上荒唐了些,可对付贾政倒是一把好手。等贾政问起,自然有赵姨娘顶在前面替他们姐弟解释、遮掩。 贾环听她这样说,也放了心,更加依赖起他姐姐来。 “那我什么时候开始学?又要去哪里?” “过完年再开始,在府里就行,我到时候为你请一个武师傅,在府里替你打基础,只是你可不要声张显摆。” 贾环立马捂住自己的嘴,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定会守口如瓶。 探春见他这模样也笑了出来,将腰间的玉佩解下来系在他身上。 贾环见探春终于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自己也露出笑来,他在心里虽惧怕探春,但或许是年岁小又见过府里太多人情冷暖的缘故,还存在一点小动物般的直觉,也知道探春是真心替他考量,对这个姐姐是又敬又爱。 自己默默在心里承诺,这一次一定不会让姐姐失望。 探春打发了贾环,又去给林赭石写信道谢。 她哪里有人脉和人手去替贾环寻个武师傅,全赖自己与林赭石有几分交情。上次讲完自己想用那银子替贾环找个武师傅的事情后,对方虽有些吃惊但也表示愿意帮上一把,替她选了几个人来。 王熙凤听闻此事,见探春愿意拉贾环一把,便也心软,愿意助她一臂之力。几人里应外合,竟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人安插到了院子里。 王熙凤经此一事后才发现,原来想要安插人手是如此简单。 第30章 琏凤平 王熙凤又想起当年林赭石同她说的在外院安插人手一事,如今她已经悄无声息地将林赭石找来的武师傅安排进了府里,正是志骄意满之时,一时也动了心思,将之前收拢的几个口齿伶俐又嘴严的小厮分批放到贾琏身边充作眼线。 又恰逢年关,不少人来她这里讨差事,好捞点油水,过个肥年。 那廊下的嫂子、哥儿们也是良莠不齐,王熙凤往日是看着谁奉承的好,便将差事给谁。如今虽也爱被奉承,但到底读的书多了些,明白了点“亲贤臣远小人”[1]的道理。从良莠不齐的人群里拔了几个高个出来分配差事。当然也不忘那点稍微有点油水的职位做人情。 贾琏那奶嬷嬷赵氏也特意为她那两个儿子某个差事,本来想了一肚子话。没想到那琏二奶奶虽往日有凶名在外,却是个慈善人,她刚一开口,还未多求。那琏二奶奶便给了她两个儿子一份好差事。 贾琏也高看了王熙凤一分,以为她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才宽待自己的奶嬷嬷。那两个小厮得了王熙凤的差事,自然也听王熙凤差遣。他二人又是聪明的,暗自揣度王熙凤的心意,常把贾琏在外面的事告诉平儿。 平常一些琐事平儿听了,也就告诉了王熙凤。然而将近年关,贾琏却拿着私房钱在外面偷藏了一个相好,那相好还是隔壁珍大爷介绍给他的。 平儿虽觉得琏二爷过分了些,但若是告诉王熙凤,只怕她当即就要动怒,找贾琏要个说法,落个妒妇的名声。为了这个家庭和睦,平儿便并将这个消息偷偷瞒下,还时常在王熙凤面前替贾琏打掩护。 可王熙凤早在贾琏身边布置了眼线,自然知晓此事,她虽气贾琏滥情,但也早料到会有这一日。如今更让她生气的是平儿居然背叛她,但她到底念及平儿与她幼时一起长大,便有了今日这一遭。 今日一早,王熙凤便让梧桐将巧姐抱到她房间去玩积木。又让其余丫鬟退散,只余她跟平儿两人。 “你这是做什么?”平儿纳罕。 王熙凤先慢慢喝了口茶,她怕自己一张嘴便把平儿痛骂一顿。待到怒火稍稍平定后,她才开口:“你有事瞒着我。” “你说什么糊涂话,我怎么可能有事瞒着你。”平儿不假思索地说道,抬头看见王熙凤锐利的眼神才想起自己确实瞒着她贾琏在外面偷人的事情。 王熙凤看着平儿慌张到一只手不停地捏着帕子,就知道她确实瞒着自己。 “说吧,瞒着我什么?” “前些日子,琏二爷没了银钱,我偷偷拿了你二百两的私房银子。” 这样说来,贾琏在外面给他相好租的房子还是花的我的钱,王熙凤怒极反笑起来,这事先放到一边,我日后再与他慢慢算账。 王熙凤看着平儿:“除此之外,你还有其他事瞒着我吗?” “没……没有了。我怎么敢有事瞒着小姐。”平儿说道,惊恐之下连往日在王家的称呼都带了出来。 王熙凤听到后更觉生气,将手中的杯盏砸向平儿脚边,眼中带泪的怒喝道:“事到如今你还在瞒着我!” 平儿被那杯盏碎裂的声音吓得跪坐在地上,又听到王熙凤说出此话,自知她已经知晓贾琏在外面的那些破事。 “我……” 王熙凤制止她:“事到如今,已不必再说了。”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来,再睁开眼里面既没有愤怒也不见昔日的情分,冷淡的说道:“我给你三个选择。” “一,做贾琏的姨娘。当□□你做妾是我错了,弄的你我之间如此尴尬,但既然事已至此,我也愿意给你这个名分。府里的姨娘按照旧日的惯例每月月例是二两银子,之前是我对不起你,你若是做姨娘我便私下里每月再补给你二两银子。日后你也不必来伺候我。” “二,继续做我的丫鬟。只是你要记好,我才是你的主子。日后若是我再发现你瞒我,不仅你,还有你的家人,都得死。” “三,放你出去,我会消掉你家人和你的奴籍,再给你些银钱,一副嫁妆。也算全了你我多年的主仆情谊。” “小姐……我……”平儿泪眼婆娑地看着王熙凤,她不知道为何她俩突然到了这种境地。 “别说了,快选吧。如今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寂静了半晌后,平儿磕了个响头,缓缓说道。 “求小姐放我出去。” 王熙凤感觉心里突然塌了一小块儿,她握紧了自己冰凉的手指,语气平淡地说道:“我知道了。” 她出去也好,在外面也能做个当家娘子。若是留在府内,恐怕日后我对她也是事事猜忌。 就这样,平儿带着她多年的体己,以及王熙凤给她准备的一副寻常人家的嫁妆和一千两银子,销了全家的奴籍,嫁给了城东一户寻常人家,生活也算平淡富足。 王熙凤偶尔有事路过那里,两人若是碰面还会打上一声招呼,不过也就此而已。 且说平儿离开后,王熙凤便抬了林之孝家的女儿小红顶替平儿的位置,又从新买的人中选了个叫云雀的做二等丫鬟。 两人都是伶俐能干的,虽然同平儿相比少了点亲近,却也更加忠心。王熙凤用的也更趁手些,只偶尔在孤独的深夜里才会想起平儿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也不大想了。 贾琏在外面厮混几日后回来,便发现院里的人已然大变了模样。 “平儿呢?”贾琏向王熙凤问道。 “她偷了银钱,又逢她老子娘生了病。我便打发她走了。”王熙凤少气懒言地说道。 贾琏听到平儿偷了银钱,便知是由自己引起的,又害怕王熙凤发现自己在外面养了人,便不再深入这个话题,见她似有病容,又小意问候起来。 “怎么了?可是她们怠慢你了?我几日未回怎就变成这副模样?要不我再去把平儿找回来?” 王熙凤摇摇头,拉着贾琏,让他低下头,在他耳边说道:“我又有了。” 贾琏欣喜若狂,顿时将平儿以及外面的人都抛之脑后,只围着王熙凤嘘寒问暖起来。 王熙凤怀了孕,自然又卸掉了管家的差事,安心养起胎来。 一是她如今也不缺银子,不用插手荣国府的管家权借此来给自己某私利。更何况这两年庄子收成也不好,入不敷出的,也没有多少油水。她还想尽了节省的法子才使得今年过完年后账面上还有些盈余,而不是一子不剩。 二则她如今也开阔了眼界,这一府的事务已经不足挂齿,又多少受了李纨的一些影响,对管家权也不再像先前那般在意。 她与林赭石和众位姑娘的桃花源,已经漂洋过海到了番邦,听说还入了那什子博物馆,被西洋人视若珍宝。比起管家,她如今更愿意同姐妹们做生意。 王熙凤主动还了管家权,王夫人一开始是极满意自己的内侄女识时务,后来才觉得自己高兴的太早。 她如今精力与手段大不如前,府内事务又多,一时也忙得焦头烂额,没多久便病倒了。 最后不仅自己挨了贾母管家不力的指责,刚到手还没捂热的管家权也被交给了李纨、迎春、探春,隔壁宁国府尤氏见状,便也寻了机会将府里的一些事务交给了惜春。 惜春原本是不愿答应的,可李纨、迎春总在一起处理家务。探春又极少回来,即使回来也大都陪着她们处理家务。自己一个人也怪无聊,便也接过了宁国府的家务事,贾珍对此也没有意见。 尤氏则更加开心了,她是个续弦,府里的人本来就不大听她的话,并且她本领也没有很大,本想替贾蓉讨个儿媳让她管家。可大部分好人家听到宁国府的名声便不愿意将女儿嫁过来,她只好自己将就着管。 而惜春不同,她虽自幼长在荣府,但到底是宁府的大小姐,管家也是名正言顺的,况且她自幼得贾母教导,耳濡目染下也学了不少本领,只是刚开始时不太熟悉,磕磕绊绊的。好在她身边还有李纨、迎春、探春,不会的还可以先请教她们。问题往往在这时便被解决了,只有极少数才会劳烦王熙凤。 惜春管着管着便发现这宁府账是一堆烂账,人是一群烂人。不由得特意回宁府去找贾珍讨个说法,那贾珍年龄比她大,又是个狡猾的。惜春虽能干,但到底是小孩,三两句就被他打发了回来。 惜春在路上越想越气,便去寻了贾敬告状。 贾敬一心求道,早已不再过问俗世,只陪着惜春用过一顿斋饭便让她走了。 惜春又在贾敬这里碰了壁,回去后便将宁府的事务一应交还给尤氏,再不沾手。 此事后,惜春与宁府的交往更加淡了,几乎是不来往了。成日里只跟着李纨和迎春,在她们处理家务时,自己安静地待在一旁画图写字,还替王熙凤的孩子抄了一套经书,放在佛前供奉。 第31章 如意郎 时间转眼来到七月,林府上下自去年起就开始忙活林赭石出嫁的事情,到了七月更加忙碌起来。 七月二十是林赭石出嫁的日子,在那之前还有她的生日。她与柳星洲的生日都是七月十五,刚巧在年中。 这又是她能在林家过得最后一个生日,贾敏像是想一口气将她以后的生日一次过完般大操大办起来,林赭石还替自家担心,这生日热闹太过,到底不好,该低调行事才是。反倒是林如海劝她,让她安心享受生日便是,小儿女的生辰再热闹也闹不出问题。 虽说大多数宴会都是为了结交人脉,拉近关系。但他和贾敏心里自有度量,不会让女儿好端端的生日牵扯到结党的问题。 贾敏又请了王熙凤在一旁掠阵。这热闹一直从七月十号持续到七月二十。 除了王熙凤帮贾敏理事,另住一处,李纨寡居,虽受了邀请,也单独住在另一处外。三春、黛玉、湘云、宝钗日日与林赭石同吃同住同行。 一开始只有黛玉像个小尾巴一样粘着林赭石。后来也不知为何其余的几日也粘了上来,甚至晚上也不愿离去。 林赭石只好让人拼起一张大床,七个人挤挤挨挨在一起睡着,倒也不嫌热。 这熟悉的一幕也让林赭石久违地想起上一世。那时自己也是紧张到彻夜难眠,陪她的姐妹们为了缓解她的紧张,拖着她疯玩到筋疲力尽,随后紧挨着躺在一起。只是那如今都是前尘旧事了。所幸这一世还有柳星洲陪着她走这一遭。 十八日,送嫁妆。 林府与宁靖郡王府之间的距离不算远,按步行来算,只需要一个时辰。以现在随便出趟门都要花上两三个时辰来说,这距离甚至可以称得上近便了。饶是这近便的距离,浩浩荡荡共计几百人的送嫁妆队伍也从旭日初升走到了夕阳西下。 柳星洲得了林赭石送来的东西,就命人将它们摆在先前预留下的地方。晚间,在室内见了林赭石常用的物件,也不由得心生欢喜,再过两日他们便不用再忍受分离之苦了。 十九日,贾敏和王熙凤同林赭石一遍遍核对着明天的各类注意事项,又对林黛玉和林青琇耳提面命,今天不要烦你们姐姐,不然明天气色不好。 他俩虽面上乖巧应了,私下里又紧紧地像牛轧糖一样粘着林赭石。 三春等都知明天是林姐姐的大日子,今晚也未曾来打扰。 如今就只有他们三人。 林黛玉和林青琇拉着她也不说话,只悄悄地在一旁抹眼泪。 林赭石亲自将他俩抱上床,轻声问道:“你俩这是怎么了?” 听她问起,林黛玉哭的更凶了,根本止不住。林赭石只好让白芍去给他俩煮点补肺气润嗓子的饮子,吩咐完后,她又看着林青琇。 林青琇虽自小就如同大人一样,可到底是个孩童,如今也是抽抽噎噎。 林赭石又让赤芍去打热水来,自己亲自替他们两个花脸猫擦掉眼泪。 温热的帕子还是起了点作用,两人渐渐地也都不哭了,又喝过了饮子,虽然声音有点嘶哑,但到底是缓了过来,愿意开口同林赭石讲话。 “姐姐,你能不能不结这个婚呀。” 柳星洲亲自替林赭石布置书房时突然打了个喷嚏。 林赭石一手搂着一个,小声道歉:“不可以哦,抱歉呐。” 林黛玉又埋进她的肩膀哭泣,林青琇也瘪了瘪嘴,哭道:“你都没见过那个人,你为了他都不要我们了!” 林赭石哭笑不得:“我没有为了他不要你们。” “可有人说你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林青琇低声说道。 林赭石摸了摸他的头,分离是迟早的事情。她日后踏入林府的机会只怕也是寥寥无几。 “那句话是不对的,首先,我四日后就回来了。其次,三节两寿我也会回来。最后,我们不是非得我回来才能见面。所以,我没有不要你们。” “可我们还是不想你走。” 林赭石说不出话来,她虽然感动,但是像这种话虽说出来时情真意切,然而过两日便淡了。再过月余他俩就会习惯自己不在身边,只哄着他俩入睡。 林黛玉和林青琇哭累了便睡着了。等他们睡着后,林赭石看了眼西洋钟,已然是第二天两点了。 如今便是立即睡着,不到一个睡眠周期就得醒来梳妆打扮。她便决定一个人守着两个小孩儿枯坐到三点。 丫鬟们手中盛着托盘鱼贯而入。 林赭石在丫鬟们的服侍下沐浴净身,随后换上绣了一年的嫁衣,端坐在铜镜前。身后有人替她梳理着柔顺浓密的头发,又将头发盘起,带上各式钗环、珠花。又有人在前面替她抹上细脂粉,画上柳叶眉,贴上桃花钿,最后戴上厚重的凤冠。 那镜子里的人露出笑来,容颜璀璨,令满室的灯烛都暗了下去。 这一折腾便近了晌午。 即使这是深宅后院,林赭石也能听见前面传来的欢闹声。 林青琇自知姐姐要嫁给面前的人,特意拉了贾兰,花了一早上的功夫在林如海的书房里翻出许多题目准备刁难他。 柳星洲为了应付这场面,自小都背了许多古诗来。可没想到真到了这一日,却是一个小孩考他策论,林如海也未曾制止。柳星洲不由得在心里感叹是他考虑不周。不过他自小替母亲给舅舅写奏疏,又时常在太上皇和皇帝面前奏对。比起诗歌他反倒是对这些更加熟悉,表现得也更游刃有余起来。 林如海和他的亲朋好友们见状对柳星洲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奚滔对林如海说:“你这女婿也是个好苗子,只是可惜了。” 可惜,宗室不能走科举的路子。 不过他转念哂笑起来,人家如今已经成了郡王,已经走到了多少人寻常人梦寐以求的终点,考不考科举都已经无足轻重了。 赵琼纤替她转述柳星洲的战况,她是柳星洲的表姐,难免以他的视角讲述,并带了点偏爱在。 “他又破了你弟弟出的题。” 三春和黛玉以及湘云自然是替林青琇和贾兰呐喊助威。 “琇儿和兰儿已经拦了他半柱香了!” 林赭石和张素问以及宝钗在一旁笑着看她们两帮人互不相让。 没过多久,柳星洲和他带着的伴郎们便破了林青琇设下的重重考验,柳星洲独自来到了林赭石的院门前。 安国长公主见儿子终于过五关斩六将来了这里,便停下了与王熙凤、李纨和可卿的交谈,让可卿把准备好的荷包交给柳星洲。 柳星洲拿着鼓鼓囊囊的荷包,缓慢又鉴定地走到林赭石的闺房前。 门口白芍带着一干丫鬟守在前面,筑起一道人墙来。 柳星洲只好拿银钱开到,抓出一把又一把的金叶子交给她们。 一个荷包不够,又有人不停地递上荷包。 安国长公主见他被拦在门外忍不住倚着可卿笑了起来。最后还是贾敏看不下去,让她们散了。 柳星洲敲门,门应声而开。林赭石就与他隔着那层红布相视而笑。 又有丫鬟们从房门口到院门口铺上一层红色的毯子。 林青琇到底太小了,背不动林赭石。他还不愿意让外人背她,尤其是不愿意让柳星洲在林家占了便宜。现在的风俗又是不让新娘踩上娘家地上的泥土,林赭石只好踩着地毯,牵着林青琇的手走到院子门口,拜别贾敏与林如海,在白芍和赤芍的陪同下踏上轿子。 接亲的队伍走后,林如海和贾敏才露出点伤心,但这点伤心也未能维持多久,两人又带着笑,安排马车,带着一众亲朋一起去宁靖郡王府。 柳星洲见林赭石踏上轿子,魂也似跟着她飞走了,一天竟不知自己是怎样过的。 直到柳星洲晚上在婚房内见到林赭石,那丢失的魂好似终于回了这具肉身,整个人心跳如擂。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喜秤,稳稳当当地挑起红盖头。 林赭石含笑看着他,他再不能控制自己,俯身将她抱在怀中。 林赭石环着他,轻轻拍打着他的背脊,感受着两人贴近的心跳,她也忍不住湿了眼眶,轻声说道。 “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 柳星洲也闷声答道:“嗯。” 两人就这样搂着抱着半天,柳星洲才会过神来,松开手,忙替林赭石卸下凤冠钗环,懊恼地说道:“都怪我一时激动,忘了替你取下。” 说罢,他又怀着担忧的目光看向林赭石。 这些凤冠钗环虽重,但林赭石也已经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见了柳星洲担忧的表情,自己却好似软弱了不少,不由地轻声说道:“这些压得我头疼。” 柳星洲担忧之色更加明显,小心的替她疏通着头发,轻轻地为她按摩。 林赭石在这高超的按摩手法下感到困倦,靠在柳星洲的身上睡着了。 柳星洲将她抱起,像对待珍宝那样将她放在床上,又亲自替她卸了残妆,换上舒适的衣裙,最后自己才轻轻地将她抱在怀中,也安心的睡着了。 龙凤花烛静静地照着这对分离许久终于团聚的恋人。 第32章 新婚后 两人一夜无梦。 林赭石本以为自己一觉会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那西洋钟上显示的仍是与平日相差无几的时间。 柳星洲还在睡着。 林赭石见时辰还早,他又睡得如此香甜,也不忍心惊动他,自己又悄声躺下,侧头看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长发,顿时起了玩心,小心挑起两缕,编织在一起。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1]。 她编完后又细细描摹着他的眉眼。 那轮廓与记忆中的样子毫无二致,只是肤色又黑了一些,眉毛也不怎么修饰,显得更加浓密了些。 林赭石又将目光移向他的嘴角。 两人从前是极幸福的,他睡着连时嘴角也是微微上翘,带着点笑模样。如今虽面容平淡,看起来不似受了苦难,可那嘴角却也是平平,不再带着笑了。 林赭石心中微微叹息,牵起了他的手,那手也不比往日光滑,常年练武生着一层茧子,还有一些细微的伤口。 那手握住了她的手,牵引着向上,最后在她如玉的手背落下一个吻来。 “早上好。”柳星洲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早上好。”林赭石望着他,眼中也满是笑意。 柳星洲用另一只手将林赭石抱起来,找到了放在一旁陪嫁的剪刀,又将她放在榻上才小心翼翼地用剪刀剪下那股发丝,用红绳将它两端绑好。林赭石挑了个玉盒将它存放起来。 两人换了衣服,互相替对方挽起头发。 “你这眉毛要不要修一下?” 林赭石指尖抚摸着柳星洲的眉头,询问道。 “那就麻烦娘子了。” 那娘子二字也是情真意切,林赭石不由得红了脸,望过去柳星洲也红了耳朵。 林赭石仔细地替他修着眉,修完后显得五官更加立体,脸型也更加流畅,整个人都散发着张扬的少年意气,让林赭石一时也挪不开眼。 两三秒后才放下工具,低声说道。 “好了。” 又唤了丫鬟来梳洗。 梳洗完毕,柳星洲自告奋勇地包揽了给林赭石化妆的活计。他上一世也是常替她化妆,只是如今操作生疏了些。 林赭石也由着他在自己的脸上涂涂抹抹。虽技巧生疏了些,耗费的时间稍长,但妆面却是好看的。 两人弄完这些,准备动身去长公主府敬茶时,才看到桌上昨夜未动的合卺酒。 “昨日好像忘了。” “我昨日太困了。” “不过今日补上也是一样。” 柳星洲斟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林赭石。 两人交杯喝下,随后一路牵着手出了郡王府。 安国公主府与宁靖郡王府正对着面,中间只隔一条大街,街名便叫安宁街。 这安宁街直通皇宫,用的是上好的石料。与这街相通的几条辅路都用水泥重新铺就,使得这路纤尘不染。 入了府,两人带着丫鬟沿着中轴线到了正堂。 安国长公主带着神威将军端坐在上首。 安国长公主看着两人走来,也不由得感叹道:“这两人甚是登对。” 柳韬点头,执起她的手说道:“不过比起阿瑛和我还是差远了。” 赵瑛也回握住他的手,含笑应是,她的儿子儿媳看着也是十分登对,然而在她心里她与柳韬二人则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父亲、母亲。” 柳星洲与林赭石敬了茶,林赭石随他改了称呼。 柳韬笑着说道:“如今星洲也成了家,也算了却了阿瑛和我的一桩心事。” 赵瑛点点头,只嘱咐他俩日后在一起好生生活。又赏了些金银彩宝首饰给林赭石,便起说天色来。 “再过一会儿天就热了,你们早些回府吧。以后也不用日日过来请安,再过几日我便要去长乐园里避暑了。” 柳星洲带着林赭石也不多待,两人退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柳星洲同林赭石解释道:“我父亲在驻守在京外军营,几月才回来一次。母亲很珍惜与他相处的时光,不愿意有人打扰。” 他本来以为自己对林赭石的独占欲已经够多了,却没想到这一世遇到这样腻歪的父母,让他自小都觉得自己多余。 “他们感情很好。”林赭石感叹道。 “我们比他们更好。”柳星洲握住她的手说道。 第二日,柳星洲带着林赭石拜见了太上皇,皇帝与皇后也在场。 几人对林赭石都是爱屋及乌,给了许多赏赐。 皇后带着林赭石亲自下厨,不是看着御厨做菜,而是自己亲自从切菜备菜炒菜一气呵成。做的菜也是色香味俱全,林赭石也不由得被皇后的厨艺惊叹。 皇后见她吃惊,则笑眯眯地说道:“这园子里的菜,多是父皇亲自种的。” 林赭石终于知道柳星洲搜集的良种大都去了哪里。 太上皇和皇帝商量起柳星洲的差事来。 “你如今也是成家的人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无所事事,整日沉迷奇淫巧技。大丈夫该有所作为。”太上皇如是说道。 柳星洲虽觉得自己过去的日子蛮好的,但奈何太上皇既是长辈又是太上皇。一旁站着的皇帝也没有替他说话的意思,他只好作出一副乖巧听训的样子。 太上皇洋洋洒洒说了一通后,皇帝便说道让他在工部当差,掌制造一事。两人也算是给他了个名头让他研究那些奇淫巧技。 刚才那一番话也只是见他新婚后过于快乐,压一压他的性子。 柳星洲只好谢恩,太上皇和皇帝也顺了意,几人和谐地用了膳便散了。 第三日,林赭石与柳星洲又带着一堆礼物回了林府。 林如海在外面招待着柳星洲,贾敏则在后院里拉着林赭石叙家常。 贾敏往日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自己身子又不好,只怕见不到儿女们长大成人,如今到了现在,见大女儿已经梳起了妇人发,又觉得时间过得太快。 虽有千言万语萦绕心中,能说出口的也就只有过得如何。 林赭石便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挑挑拣拣讲了出来,尽力讲得有趣些。 贾敏见她也确实没受委屈,精神比在家还好些也放了心,任由林黛玉和林青琇将她带走,自己则在一旁消化着女儿已经嫁人的事实。 她虽只离开了三日,林黛玉和林青琇都消瘦不少,脸颊的肉少了,显得下巴更尖了。 林赭石递给他俩一人一个桃子。 “你们两个最近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吃饭。” 两个人不说话,默默地啃着桃子,本来想问姐姐过得开心吗,可这答案只见她一面就知道她最近过得是极开心的,便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赭石让白芍将给他俩准备的礼物放下,说道:“过两日请你们来府上玩。” 又轻车熟路地找了张素问。 张素问正写着医书,林赭石自顾自地挑了一个空位做下。 张素问见她来,放下笔同她说道:“如今你成了婚,义父、义母和黛玉、青琇的身子也都强健了不少,想来日后也是无恙的。我便动了离府的心思。” 林赭石也知张素问留在林府是看在贾敏和林如海昔日与她有恩,如今他们身体也比往年康健,再加上她年岁也大了,留下去对他俩的名声也不好。 “不如姐姐跟我回郡王府吧。” 张素问带着笑摇了摇头:“我的医书快要写好了,并且我已经在养生堂对面买了一处宅院,那宅院也大,前面做医馆,中间留作炮制、存储药材的地方,后面做休息的地方。” “你也不用担忧我,我并独自一人,当年凤丫头怀孕还是一个女医替她诊断出来,还替她开了安胎的方子。后来我与她一见如故,我编撰这医书她也出了不少力。如今医书已经要编完了,我俩一合计便决定开家医馆,不能故步自封。” 那女医林赭石也是有印象的,也知张素问与她都有颗悬瓠济世的心,便不多言,只说到日后若是有困难记得去寻她,她如今成了郡王妃,在这个皇权社会也算是有点地位,比起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姐,如今能做到更多的事情。 张素问也不推脱她的好意,直接应下。 中午几人一起用过膳后,林赭石和柳星洲便拜别了众人,回了郡王府。 刚回府就接到了命柳星洲明日就上任的圣旨。 柳星洲还未与林赭石享受一下甜蜜的婚后生活,就被工部繁琐的事务淹没。 如今虽是皇帝主持朝政,然而太上皇也并未完全将权利交给他,京城的官场也因此分布着不同的利益集团,只有极少数人费力谋划,其余人基本抱着不出错的心思度日,还有少数人则完全是尸位素餐了。 六部可以称得上是积弊已久,柳星洲这些日子只好将重心放在工作上,查阅近几年的卷宗,收集整理数据,待日后向皇帝以及太上皇上书。 林赭石也替他分担了一些公务,两人整日在书房里一起处理文书又生出点一起在图书馆学习的氛围来。 夏日难免让人浮躁,林赭石这些日子多同柳星洲在一起处理衙门的公务,以及外面的产业,见府上大小事务也不出差错,便让她们循着旧例办事。 她虽为图方便让府里的人循着旧例办事,可在某些人眼里却觉得这郡王妃是个软弱好欺的,渐渐作起妖来。 第33章 生事端 宁靖郡王府外务由直史、左右直史等管理,内务则是由柳星洲的奶嬷嬷带着长公主分配过来的两个女史共同管理。 在林赭石来之前,这几人便已经成三足鼎立的架势,互不相让,把持着府内大小事务。如今府里空降了一个女主子,更是让她们如临大敌。如今虽是皇权至上,但由奢入俭难,没有人愿意将手里的权利再交出去。三人自然是小心谨慎的蛰伏了一段时间,用来摸清林赭石的性格。 这府里的内务多是一些琐碎小事,林赭石见她们能料理也省了这部分心思。虽说新官上任需放三把火来展示自己的才能并且提升威望,只是如今她一方面要管着自己和柳星洲在外面的事务,一方面要与他一同理着工部的卷宗,难免有些精力不济。只让赤芍先替她看着府里的人,若是得用,就先用着。 那些人一开始也没有自专,一些重要的事务还是请林赭石定夺后再做处理。后来见林赭石是个仁慈心善的,于事务上就搪塞起来,府里的众人自然也上行下效,还不到一个月,众人对本职工作也渐渐懈怠起来。 林赭石八月初三参加了贾母的寿辰,约好初五将黛玉和贾府的姐妹接到府上。 回府内自然是命人替她们收拾客居的场所,摆上一应摆设。 这时就生出点波折来。 林赭石虽命人去取,可府库大门紧锁,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她派去的人无功而返,只好回来向她请罪。 林赭石也不怪她,她平日也不常打开府库,钥匙也放在那名叫魏紫的女史手中。只是她今日一时兴起,想起那库里还有几幅前朝的书法字画,打算将它们取出来让姐妹们赏玩,才有了这一出,发现了她们的玩忽职守。 只命人去找那女史,从她手中拿到钥匙,取出府库里的字画罢了。至于女史以及看守府库的下人们渎职一事则依例罚去两月月例。 那女史见林赭石不管事,便时常躲懒,今日天热,被下面的人奉承着几句便得了意,带着她们在屋内借着冰乘凉玩闹。 有人传来郡王妃打不开府库门取不了字画的消息,她也不以为意,仍带着众人玩乐,见有人惴惴不安,便带着笑安慰道:“最近也没有什么大日子,或者人情往来需要动府库里的东西,只是一时取不出罢了,想来王妃也不会将这事放在心上。” 听到自己与这些人被罚去两月月例,也只是一笑而过,并未打算去向郡王妃请罪。见到郡王妃派来的人也不客气,直言自己惹了风寒不能起身,至于钥匙,则是不知丢到何处,甘愿领罚。 那下人也只是被派来问话,要求她交出钥匙。虽知道那女史故意如此,内心气愤,可到底没有搜查的权利,只得狠狠带着人走了。 那女史见林赭石派来的人无功而返,更加得意起来,笑意盈盈地拉起另一个丫鬟的手。 “想来我这是得罪了王妃,恐怕难逃一罚了。” 那丫鬟则低声问道:“为何姐姐不将钥匙交给王妃?” 魏紫故作惊讶地问道:“什么钥匙?钥匙不是被豆绿你给偷了去吗?” 另一边,复命的人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女史的张狂。 “奴婢去时,那屋子里还放着两盆冰,桌子上摆的都是用来取乐的玩意,那女史也是面色红润,不像是染了风寒。府库的钥匙也只说丢了。” 林赭石听完下人的回话,也不恼,重新梳妆一番,带上一支长簪后,亲自带着人往府库走去。 这郡王府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不到一个时辰这事就好似传遍了整个后院。 只林赭石从自己的院子走到府库,便看到一路的丫鬟虽手上忙活着自己的事,可那一双双眼睛却带着探究或好奇的神色。 林赭石到了府库,径直走向门锁,仔细端详起来。那锁看起来也是许久未换,样式是十几年前的老样式,虽笨重,但里面的机关却不太复杂。随后她又敲了敲门,这门虽厚重,却也只是寻常木门。 这虽是府库,但安全性倒是不高,林赭石也渐渐理解为什么经常能在话本子里看到侠客盗取宝物的戏码。 林赭石取下头上的簪子,捅进锁孔里,只轻轻动了两下,那锁便开了。 在丫鬟们的眼里仿佛就是一瞬间,郡王妃便将锁取了下来。 林赭石将锁递给身后的丫鬟,自己进府库里开始挑拣一开始想找的字画。 这府库里东西繁多,类目也不明晰。林赭石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将那些字画找齐。 那魏紫听手下的丫鬟报郡王妃一下打开了府库的锁,才揽着面色惨白的豆绿前往府库。 林赭石一出门便看见她押着一个丫鬟,带着钥匙候在门外。 “女史不是还在病中吗?” 魏紫连忙低声向林赭石请罪:“王妃恕罪,都是这小浪蹄子惹的事。今日天热,她便躲懒不愿看守,还私自藏起了府库的钥匙。劳烦王妃尊驾亲自莅临府库。” 林赭石自然是不信她这一套说辞,先是谎称自己生病,又说钥匙丢了,转眼便面色红润,又找到了钥匙,甚至还抓住了偷钥匙的家贼,明摆着有诈。 若是她主动承认自己的错,林赭石顶多算她一个失职的罪名,如今她却为了自身的清白寻了别人顶罪,那边没有轻饶了她的道理。 林赭石让白芍派人守着府库,又让赤芍带着人重新分门别类的将府库里的东西重新整理一番。 自己则带着在门口渐渐聚成一堆的人,就近找了临水的花厅坐着,开始审理这一事。 林赭石先看着这个丫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头怯生生地说道:“奴婢名叫豆绿。” 这郡王府另一位女史名叫姚黄。姚黄、魏紫、豆绿,倒都是牡丹的名字。 林赭石又看向魏紫问道:“你说她今日在领了看守府库的差事,又玩忽职守,甚至藏起了府库的钥匙?” 魏紫忙应道:“正是。” “这府库安排可有名单可查?” 魏紫一愣,随后又是一阵欣喜,这分配差事只是她随口一句话的事,更没有名单可查。压抑着喜悦答道:“府内诸事的安排都无名单可查。” 林赭石皱着眉,让白术把这事记下,之后做点告示牌与签到表,让每一个人每日所做的事都有迹可循。 随后又问道魏紫:“负责看守府库的只有她一人?” 魏紫点头回道:“正是。” 这府库是府内重地,虽平日无人,可也不会只有豆绿一人看守,只仗着郡王府无名单核实。其余人也都在躲懒,不会自找麻烦替豆绿作证。以此来蒙蔽郡王妃罢了。 林赭石又让白术把这事记下,以后差事都分为三人一组,互相有个佐证。今日过后,对于那些违反府里条例,生出事端的人,若是有人举报属实,则重赏;若是有人包庇,则连坐。 一旁站着的丫鬟们听郡王妃如此下令,脸上或多或少带上了凝重的神色。更有人跃跃欲试起来,睁着锐利的眼扫过诸人,恨不得立马找出有罪的人借此来获得赏赐。 林赭石又问魏紫:“府库的钥匙原是放在你那里,为何会到她身上。” “王妃有所不知,豆绿与我自小一起长大,我与她情同姐妹,谁曾想她仗着奴婢的信任,私自偷了府库的钥匙。” “她偷这府库的钥匙又有何用?” 魏紫正等着林赭石这一问:“这小浪蹄子是个吃了豹子胆的,她偷盗了府库里的宝物,与外面的古董商人勾结,借此牟利。”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 这事已经不简简单单是林赭石丢了面子的事情了,偷盗主人财物可是重罪,况且还是与外人勾结。 “可有物证。” 魏紫又呈上当票来:“这当票是在她的柜子里发现的,与府库的钥匙放在一处。” 林赭石随手翻了翻,有几样确实是府库里的东西,只是这证据未免太凑巧、牵强了些。 “你说她与外人勾结,当掉偷窃的财物,如今虽有当票作证。可到底存在栽赃嫁祸的嫌疑。不知可有人证?” 魏紫听到栽赃嫁祸一词,也难免一颤,很快又冷静下来,答道:“自然是有的。” 林赭石又让人去传了她口中的证人来。 那证人也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鬟,在林赭石面前也是颤颤巍巍地。 “奴婢名叫红豆,与豆绿是一个屋的。” 林赭石看向红豆:“你可能证明豆绿盗窃了府中的财物,与外人勾结,从中牟利?” 红豆看了一眼魏紫,随后又低着头,颤着声音说道:“奴婢前些日子见豆绿从府库里偷偷摸摸带了什么东西出来,随后又在夜间悄声到落了锁的院门,将那东西抛到门外。” 这句话能吐槽的地方太多,林赭石只觉得她们把她当做傻子一样。 “前些日子是多久之前?” “大约是半月之前。” 林赭石挑眉:“你可要想好了再回答。” 那红豆见林赭石不信,急急忙忙地说道:“奴婢记得清清楚楚,那晚月亮又大又圆,正是望月!” 林赭石望着魏紫:“今日可是八月初四。” 第34章 展峥嵘 八月初四又如何,众人一时也是云里雾里。 那魏紫见林赭石向她说道,也是一愣,随后又转过弯来,更是一惊,脸色也不由得惨白起来。 今日是八月初四,上一个望月便是七月十五,而郡王妃是七月二十嫁过来的。那时她还亲自向郡王妃展示了府库的钥匙。 正当她不知道如何是好时,又听到府内管事的孙嬷嬷的声音,她第一次觉得那老太婆的声音是如此动听。 “都杵在这里干什么!没长眼的小蹄子!还不快去做自己的事!” 林赭石看着孙嬷嬷将围观的人轰走后,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向自己行了一礼。随后那嬷嬷又指挥着她带来的婆子,拿着绳子将红豆和豆绿都捆绑起来。 “这些刁奴怎配劳王妃费心,只押了报官便是。” 周嬷嬷说完,便指挥着那些婆子将那两人押走。 “住手。” 林赭石说道,她实在是厌烦了眼前这些人上演的蹩脚无趣的闹剧。 周嬷嬷张嘴似是要再说些什么。 “嬷嬷在教我做事?”林赭石看着她问道。 周嬷嬷吞下了原本要说的话,只赔礼告罪,口中说道不敢。 那红豆被婆子缉拿后更是栗栗危惧,两股战战,豆绿则稍微平静些,只是双目失神地望着地面。 林赭石便让婆子放开她们,替她们松绑。随后又看着魏紫问道:“你这府库钥匙难道半月前就失窃了不成?” 魏紫也没了办法,只好屈辱地当着丫鬟婆子们的面,向林赭石下跪请罪,只是口中还挣扎着说道:“许是那丫鬟记错了日子。又或许那豆绿也不是第一次干这坏事。” 言辞间横竖都是她人的错。 那红豆听她这样说,自是想挣扎一番,可被魏紫扫了一眼便安静了下来,额头紧紧地与地面相贴。 林赭石又问红豆:“你到底在何日,何地,见到了何人,那人又做了何事。” 那红豆便说道:“奴婢记错了,是三日前,新月时,奴婢见豆绿从府库里夹带了什么东西,随后又到了落锁的院门,将其抛到门外。” “你既然连满月和新月都能看错,为何一口咬定是豆绿从府库里夹带了东西?” 那红豆仍是低着头,放在地面上的手忍不住弓了起来,手指也染上灰尘。 “奴婢当时与豆绿一同在府库当差,当夜奴婢闹了肚子,因此离了一会儿,回来时便看着她私入了府库,将东西藏入袖中,随后又锁了府库的门,径自去了落了锁的院门,将东西抛到墙外。” 豆绿听她这样讲,终于回了神,声音嘶哑地说道:“我平日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如此害我。” 那红豆颤了颤身子,磕下一个响头,声音颤抖地说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还望王妃明察。” 魏紫也忙附和道:“如今人证物证具在,还望王妃下令。” 林赭石反问:“下令?下什么令?” 魏紫忙指着豆绿说:“此人盗窃府中财物与外人勾结,应杖一百!” 豆绿眼神哀切地望着她。 林赭石将她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又看了看她们那单薄的身板,别说杖一百了,恐怕杖四十便挨不住。 真是人命如草芥。 “孙嬷嬷,若是有人欺上瞒下该当何罪?” “按例应杖四十。” “那便将魏紫与红豆两人杖二十,就在此地行刑。” 林赭石话音刚落,那两人便抬起头,灰头土脸地说道:“奴婢冤枉!” 林赭石看着那两人:“女史才说,在府库当差的只有豆绿一人,为何如今又多了红豆?莫非是在糊弄我不成?”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这确实是前后矛盾。 魏紫也知自己的安排过于拙劣,又恨郡王妃死死纠缠,非要查明真相,最后只将希望放在豆绿身上。 “王妃为何只盯着奴婢与红豆,明明应该审问豆绿才是!” 豆绿闻言,站起身子,往前摇摇晃晃走了两步,跪在魏紫旁边,以头抢地,目光含恨,字字泣血地说道:“奴婢要状告魏女史偷盗府中财物,勾结外人,以此牟利。” 魏紫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你!你!你竟敢!”随后又意识到这是众目睽睽之下,便歇了气焰,只说到:“王妃明察,她血口喷人。” 豆绿只冷笑。 “你可有证据?”林赭石见阶下撕扯的三人也觉得心累。 豆绿磕了个头,缓缓说道:“她偷盗的财物以及销赃后的金银都放在床头与床下的橱柜之中,账册则放在书架从上往下第二排,第二格中,包了《礼记》的外衣。” 魏紫目眦欲裂,掐着豆绿的脖子将她推入水中,豆绿也不甘示弱,抓着她的衣服不放手,两人双双落入水中。 这变故发生的太快,众人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林赭石忙叫人下水救人,并宣太医来以防万一,又派人去搜魏紫的屋子。 她虽想要弄清事务原委,也不想闹出人命来。 这湖虽是人造湖,但将人打捞起来也是破费一番功夫。 两人被救上岸后,只魏紫还算神志清晰,豆绿已经陷入昏迷,林赭石只好派人将她抬到一边医治。 不一会儿,姚黄便将证据呈上,那账册里清清楚楚写明白了时间,财物,经手人是谁。又有丫鬟们证言,这东西确实是在魏紫的屋子里发现的,与豆绿所言一致。 魏紫知大势已去,也不挣扎,理了理湿漉漉的头发与衣服,恢复了一些之前女史的样子,摆着一张笑脸道:“王妃倒是明察秋毫,如在世青天了。我原想着王妃日后难免会察觉到府库里东西丢失,想借此机会将罪名栽赃嫁祸给她。她素日又是个胆小怕事,听我信我的,只三言两语便哄了她愿意替我顶罪。可没想到最后竟被她反咬一口,陷入死地。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魏紫说道最后,也收了笑,神色厌恶起来。 众人听她这样说,不由得在大热天里感到了一丝寒意。往日和善的女史竟有这样一幅面孔。 红豆见她认罪,也忙向林赭石说道:“王妃明鉴,都是女史逼我的!奴婢,奴婢是无辜的!” 魏紫见红豆这样更是看不上眼,出言嘲讽道:“你若是当真无辜,何不一开始就当着王妃的面说出实情。如今见我失势,便想撇的一干二净,哪有这样的好事。” 那红豆便不说话了,只蜷缩在一旁。 林赭石向魏紫问出了最后一问:“你为何要做这些?” 她身为王府女史,既有身份,又有地位,银钱也是不缺,为何还要做偷盗之事? 魏紫看着林赭石,蓦然笑起来:“王妃到底还是单纯了些,有些事情本就没有缘由,想做便做了。只是有些事一旦做了就收不了手罢了。” 林赭石便不再追问,只命孙嬷嬷和姚黄二人将她们按例处置,并且将那账本上涉及的婆子以及外面的人全都捉拿报官。 那孙嬷嬷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地步,又见林赭石沉稳敏锐,便收起了拿大的心思,对这王妃真心敬佩起来。 一旁的众人见王妃如话本子中的青天,三下五除二便断了案,还了豆绿清白。更是对她异常推崇。 晚间,魏紫受了刑,躺在榻上,她毕竟是长公主指派的女史,林赭石便让她暂且住在她原先的屋子,待长公主从长乐园回来后再做判决。 姚黄亲自端了汤药来看望她。 魏紫躺在床上,见她来,忍不住皱眉问道:“怎么是你来!怎么,迫不及待地来取笑我这副样子?” 姚黄摇摇头,坐在床边,轻笑着说道:“我怎会是来取笑你的呢。毕竟是姐妹一场,我只是有一个疑问,想要求个答案罢了。” 魏紫见她并非来取笑自己,也收了浑身的刺,语气平和地说道:“你问吧。” 姚黄用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死死盯着魏紫,问道:“当年赵粉的死究竟是意外,还是你做的手脚。” 魏紫见她这样,便知她已经知晓了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也不假装,大大方方地说道:“是我动的手脚!谁让那丫头挡了我的路!若不除掉她,我怎会有机会当上这女史。” 姚黄见她承认,只觉得自己被心中的怒火燃烧殆尽,握着汤碗的手也用力到发白。 魏紫见她这样,内心则痛快极了,还大言不惭地说着:“你那妹妹真是好骗,我只说你有事找她,她便傻傻的去了。也不想你若是有话想要私下同她说,怎会在夜深人静,去到四下无人的僻静角落。不过也多亏她好骗,才让我得了机会……唔……唔唔……” 魏紫话还未说完,便被姚黄用被子死死捂住口鼻,渐渐没了气息。 她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眼,是姚黄泛着泪的双目。 姚黄见她没了气息,抹掉了自己眼中的泪,整理好现场后离开了。 刚一开门,便看到赤芍带着人在门外恭候着。 “姚女史,陪奴婢走一趟吧。”赤芍笑盈盈地对姚黄说道。她身后的人自觉去房里查看魏紫的状况,果不其然,她已经去世了。 赤芍听到这消息也不意外,只让人将这消息告诉孙嬷嬷,自己则将姚黄捆了起来,押到议事厅。 林赭石正与柳星洲处理事务,见赤芍将姚黄押来,心里也闪过一丝痛惜。 第35章 如草芥 事情是如何走到这个局面呢? 林赭石在厅上听着赤芍讲述姚黄是如何杀害魏紫。屋外台阶下,姚黄仍是一副平淡的样子,既不打算替自己辩驳,也不见杀人后的快意或慌张。 林赭石让赤芍盯着姚黄也只是一时兴起。 她身边的丫鬟如赤芍、白芍,白术、苍术,外面的侍卫如钩藤、荆芥等全都是以药材为名。贾母身边的丫鬟如鸳鸯、鹦鹉名字是鸟雀,余下的琥珀、翡翠、玻璃、玛瑙也算是材质一挂。这些人的名字或多或少都有所关联。 林赭石一开始见了魏紫、姚黄两位女史,但从名字来看就觉得她们有所关联。今日又见了一位叫豆绿的,更起了怀疑的心思。 虽说豆绿还可以指颜色或其他,但那也是单看而言。林赭石已经见过那两位女史,今日又见那豆绿与魏紫反目成仇,对那仅剩的且看起来与此事无关的姚黄也起了怀疑的心思,便派了赤芍盯着她。 尽管她已经派人盯着她,可她只单纯地以为她们顶多是些金钱或口头上的纠纷,没想到会闹出人命来。 林赭石轻呼了一口气,在这暑热未消的秋初,她感到了由内而外的凉意。 “将她押下去,严加看管,明日移交官府。” 又出了四十两让人替魏紫处理后事,免得她落得曝尸荒野的结局。 姚黄听郡王妃出四十两替魏紫处理后事,不由得想起多年前自己那被一张草席裹走的妹妹。 那时候真的是太小了,人微言轻,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拖走,积蓄又不多,捧着全部身家到处求人替她料理后事,还被出言嘲讽。 还好那管事嬷嬷见她可怜,生了点慈悲的心思,放她出去,她才能在乱葬岗上找到那了无生息又满身血污的妹妹。她平日里最爱干净,死后却满身泥污。 自己只能以一口薄棺将她葬了。 回府后,往日与她们姐妹交好的人,无论是面上和私下里都没有一点悲伤,到后来,甚至没有人能记住她了。 自那时起,她就明白,她们的性命在这世上其实都如草芥。 如今见到郡王妃对一个窃贼的死都心怀怜悯,内心则翻腾起来,不知道是替自己还是替谁问道:“王妃为何要在意她的后事?” “人命至重,有贵千金。[1]” 姚黄听到这话,渐渐笑了起来,流着泪笑道:“王妃真是个好人。” 林赭石望着姚黄的眼睛,那眼睛很漂亮,若是笑起来,会更好看,只是如今却盈满了眼泪,充满了苦痛。 林赭石叹息道:“你若是有苦衷自然可以告诉我,又何必要下此毒手呢?” 姚黄带着泪冲林赭石笑了笑,她只是遵循了内心的想法,也甘愿接受这注定的结果,甚至可以说她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柳星洲握住林赭石冰凉的指尖,让人将姚黄押下去。 其余人也识眼色地四散开来。 待到四下无人,林赭石才靠在柳星洲的肩上,柳星洲也环着她,两人就这样依偎着。 林赭石感受到旁边人的体温,不由得再一次感慨道。 “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林赭石来到这个世上,只将自己当做书中的过客,一心想着再见柳星洲一面。后来与柳星洲重逢,才生出点想要认真活下去的念头。她虽自小被各种规矩束缚着,但也算投了个好人家,锦衣玉食的长大,林如海和贾敏对她也算是宠爱有加,姐妹之间也是和和睦睦。 交往的人也都是良善之辈,基本都没怎么红过脸,吵过架。扬州与京城都是人烟繁盛的地界,经济文化发展的都比较好,就算偶尔出门遇到的也都是安居乐业的景象。 除了那年遇到拐子想要拐走甄英莲被她制止外,她这一生可算是平安顺遂,没有一点风浪。 可如今却突然撞上一桩命案,而且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当着她的面杀的人。虽说受害者也称不上清白,过几日将她移交官府她也难逃一死。但那都是日后的事情,如今是一条人命,就在林赭石眼前这样消逝了。 她难免生出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感伤来。更何况,如今魏紫死了,姚黄又成了凶手。明日移交官府她只怕也是难逃一死。 这便是两条命了,虽然与她无关,但是作为旁观者,林赭石久违地感到伤心难过。 生命是何等易碎的东西,只一瞬间就消失了。 柳星洲将她搂在怀里。 “我会一直都在。” 他知道她一向是个感情充沛的人,遇到这种事难免要伤怀几天。可她也是个坚强的人,过几日便会恢复到往日的模样。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地方。 柳星洲虽侥幸投生成了皇亲国戚,母亲备受宠爱,父亲握有重兵,自己又得太上皇,皇上看重。按理来说,他日后也是衣食无忧,一生的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可他自小见到的是母亲在自己父亲与自己兄弟之间的费力谋划,那两个一个是曾经的当权者,一个是正当权者。前者已垂垂老矣,可却要人记得他的身份,记得他曾是皇帝,如今是太上皇,容不得一丝敷衍。后者正在踏上成往前者的路,母亲虽在他夺取皇位的路上付出了许多,可这天下终究只有一个主人,就算是姐姐也得记着君臣有别。 父亲虽手握重兵,但与母亲聚少离多。前些年连年征战,替皇帝扫清领国叛乱,不知赢了多少仗,又受了多少伤,死了多少士兵,才换来自己在皇帝心中的信任。最后甚至主动交出了自己手中的兵权才换来京营节度使的职位。 可到这地步,皇帝还想着不能任由太子母家势力过大,只封了将军,并没有给公侯爵位。 所幸她母亲与皇帝、太上皇都有点亲情在,加之他父母都是洒脱之人,也不太在乎功名爵位,因此也能君臣相得。 至于其他人则没这样好运,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刚登基时,羽翼未丰,又有太上皇在上面压着,虽无大动作,可先前支持义忠亲王的人却都去的七七八八。如今皇帝羽翼渐丰,想来离下次的动荡也不远了,到时候恐怕又是血流成河。 柳星洲抱着林赭石,人命,在这个世道都是上面的人一句话的事情。而他俩没有那个心思,也不打算争取那个位置,只好为自己的生命不停加码。好在林如海是皇帝心腹,自己又是皇帝器重的侄子。未来二三十年内应当是没有什么问题。 “我明日教你练武吧。” 虽然不一定用得上,但是到底是一个防身自保的手段。 “好。” 第二日,姚黄被移交了府衙,认了自己的罪名,那账册上牵连出来的人也都被抓了干净。府里也算是清理了一条硕鼠,只可惜搭了两名女史进去。如今孙嬷嬷独掌大权,可她仅此一遭对林赭石更加恭谨,平日里行事也更稳妥。 府库里的东西大多也赎了回来,赤芍又重新规划区域,将府库整理的井井有条。门锁也换了新锁。 林黛玉和贾府众人来时,林赭石已经差不多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带着笑招呼着她们,领着她们游玩。 薛宝钗是个消息灵通的,京中的当铺也不多,虽说林赭石顾着府里的名声,并未大张旗鼓,但商人到底知觉敏锐,稍有点风吹草动都不会放过,自然是知晓这府里发生的事情,如今见林赭石状态不受影响,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虽知道,但顾及到这几个正闹着欢的小的还未知晓,也不提及此事,免得让她们平白操心,还要让林赭石耗费心思哄着她们。只随着众人一路往里走。 众人走着走着就见面前豁然开朗,出现一片湖泊,湖边又建了一座水榭,里面摆着纸笔和书卷。 坐在其中见到的是日光下一片波光粼粼,听到的是湖中传来的风声、水声,嗅到的是远处桂花飘来地淡淡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这倒是个好地方。”薛宝钗捧着书说道。 “正合了玉丫头的意了!”史湘云揽着林黛玉的手说道。 林黛玉也抿着嘴笑着,眼睛里写满了欢喜。 离了水榭又坐了船,来到了山脚下,这山也只是做小山,不算巍峨。只往上走了一会儿便到看到了一间小寺院,小寺院旁树木繁盛,里面传来女尼诵经的声音。 正是“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了。 惜春眼神一亮,探春和迎春两人都没拉住她,径自往里去了。 “真是痴儿。”探春叹道。 迎春也点点头。 林赭石让入画跟好她主子,又拨了一个跟在队伍后面的丫鬟随入画一起。随后又带着众人往山顶走去。 山顶地势平缓,又两个连着的阁楼。上面分别挂着藏书阁、画楼的匾。 众人先去逛了画楼,那楼共四层,按朝代分着楼层,又按山水、人物、鸟兽分着画。还有一块角落挂的是西方画作。 若是有画痴,估计能在这里待上几月。 众人从二楼的连廊走过去,入眼便是几朝前的拓本,随后便是各种书籍。 如今书籍虽不是什么珍贵的物件,但若是堆满一室已然是震撼人心,更何况堆满一楼。 这藏书阁是林赭石和柳星洲仿着后世的图书馆做的,只是远比图书馆要小的多。 “林姐姐,这书我能借来一观吗?”迎春指着那一排排的算术书。 林赭石自然是让她自取。 其余人也渐渐都挑了书看。 只湘云和探春一左一右将林赭石夹在中间,两人撒娇道:“林姐姐,那我们的呢?” 林赭石虽买了北边的草场和林场,可那对现在的湘云和探春来讲太远了。 光是来这郡王府,便要经过大人们一层层同意,更别提出城北上了。 第36章 众欢愉 林赭石安排人守着在藏书阁看书的姑娘们,随后又悄悄带着史湘云和探春脱离队伍。 三人坐上船驶向另一个地方。 “林姐姐,我们这是去哪儿?”史湘云好奇的问道。 她和探春都知道草原和林场里京城都比较远。 “去马场,我有东西要给你们看。” 林赭石虽不能带她们去草原骑马,却可以装点一下府里的马场,将草原暂时搬到府里。 史湘云和探春到了马场,一眼就看到了那顶白色的建筑。 两人走近一看正是自己曾听说过、梦到过的毡房。 毡房里面铺就的是鲜红色的地毯,一堆枕头堆叠在一起。左边的角落里还堆着一些东西,用一大块灰色的布蒙着。右边的角落里放着一些宝石装饰的匕首和兽骨。 总体来说充满了异域风情。 史湘云和探春都很喜欢,又看向那堆被蒙着的物品,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林赭石。 “林姐姐,这些也是给我们的吗?” “嗯,打开看看吧。”林赭石带着笑说道。 史湘云和探春一人牵着那灰布一角,将它拽了下来,露出了一幅幅画作。 那些画作画的全都是草原、蓝天、和奔驰的骏马。 史湘云和探春透着画作都能感受到那勃勃的生机来,两人愣怔着看着那些画,口中喃喃地感叹道:“真美啊!” 梦中的场景突然具象化在自己的面前。 自己仿佛已经身处那篇草场,骑着马,仰头望着蓝天白云,迎面吹来的是凉爽而自由的风。 想象中越是自由,就越体会到现实的不自由来。 两人也不再沉浸与幻梦中。 林赭石又引她们到外面来,虽无草场,但到底铺了一层草皮,上面铺上毯子,又有丫鬟们翻动着滴着油脂,散发着香味的烤全羊,另一旁的桌子上还摆着些蔬果与看着就满满当当的皮囊。 探春和湘云打开那些皮囊,嗅了嗅,入鼻是酒的味道,不由得瞪大了眼,两人互相看了看,都是满脸惊讶。 林赭石平时是不让她们碰酒的,今日却摆了酒上来。 “只今日是特例。喝了便不许骑马!” 探春和湘云齐声应下,换了骑装打算先在这马场跑上几圈。 两人骑在马上,发丝被风吹至脑后,衣服猎猎作响,脸上虽微微出了些汗,可更显眼的是眉宇间意气风发的神色。 林赭石光看着她们,脸上就不由自主地带上笑来。 身旁突然传来熟悉的气息,柳星洲站在一旁,牵起了她的手,含笑望着她,问道:“我们一起骑?” 林赭石的笑容更加明亮了起来,她虽不会骑,但被这气氛渲染也不由得生出点跃跃欲试的心思。 “好。” 探春和史湘云两人一开始可称得上是齐头并进的架势,两人跑了几圈都没有将对方甩开,然而转眼间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就超过了她们,远远地跑在前面。 两人自是奋力追赶,可两人所选的是性情温顺的矮马,在速度上自然是比不过柳星洲精心喂养的千里良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马将她们抛在身后。 两人渐渐减速停了下来,才看清那马上是林赭石和柳星洲。两人依偎着,踏碎一路的落日余晖。 他们俩跑了两圈便停了下来,林赭石下马时还是柳星洲亲自搀扶着。下了马也是一路肩并着肩,手牵着手,说说笑笑走到史湘云和探春面前。 史湘云和探春见识过很多对夫妻,他们的相处模式大多都是像王夫人和贾政一般相敬如宾,只维持着夫妻的名分,以及养育儿女的责任。极少数像贾敏和林如海那般恩爱。像林赭石与柳星洲这般亲密的更是凤毛麟角。 因此两人便走了神,一时忘了行礼,直到他俩走到她们面前,才慌慌张张回过神来,朝着柳星洲行了礼。 公侯府里的小姐即使是慌张的行礼,规矩也挑不出一点错来。林赭石便没看出她们内心的震惊来。 柳星洲与她们打过招呼便忙着派人置了烤炉以及串好的牛羊肉和各类蔬菜。见吃喝的已经准备的差不多,又让人搬了烟火炮竹,并在前方空旷的地方架了篝火,又宣了乐人作乐。 如此忙碌半天,他便丝滑地混入众人之中。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况且自己还是在人家的地盘上。 史湘云和探春都未说些什么,只是在柳星洲面前略有些束手束脚。然而转间这束手束脚的人就变成了柳星洲。 林黛玉、薛宝钗、惜春、迎春在各处消磨了一下午,晚上也得了信,过来与她们汇合。她们虽见了柳星洲有些拘谨,可到底人一多,便有了底气,几人将林赭石围得严严实实。 柳星洲只能在人群外望着他的妻子,偏他妻子还带着笑哄着她的那些妹妹们,只偶尔才分他一个眼神。 他只好发挥余热,守在烤炉前,替她们烤着各类烤串。 众人见他这样也没了畏惧,两边熟悉后,燃起了篝火,又有乐人在一旁表演,气氛便热闹了起来。 趁她们注意力都在表演与篝火上面,柳星洲便得了空,坐到了林赭石身边。 林赭石自然地将烤串递到他的嘴边,他也自然地一口咬下。 这一对他们来说分外寻常的举动却意外地吸引了全场的视线。 林赭石看着姐妹们神色各异的表情,不明缘由地感到一阵羞怯,脸上也慢慢浮现出一层红色。 柳星洲也同她差不多,耳根已经通红,但却顶着众人的视线将林赭石搂进怀里。 让人点了烟花来转移她们的注意力。 那五彩缤纷的烟花也确实转移了她们的注意力。 林赭石也抬起头,看向绽放着烟花的夜空。内心那点消沉也被这响声和光亮消除了。 柳星洲也陪着她静静望着天色。 如今这天空还未被污染,群星仿佛触手可及。 两人自然而然地躺在地上,看着星星。 而林黛玉她们则是一回头便发现他俩消失了踪影,忙找了起来。没多久便在地下发现了她们俩。 见她们找来,林赭石不仅没有起来,反而还招呼她们与她一同躺下看夜空。 众人今日玩的尽兴,晚上又吃了酒,如今也不管什么形象,也学着林赭石躺在草上,静静望着黑色夜幕下明亮的群星。 随后又被这壮丽的星河感染,聊了起来。 “真好看。” “那是银河吗?”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1]” “我娘常跟我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 …… 叽叽喳喳,随后这些声音都渐渐小了起来。一个个都手牵着手睡在了草坪上。 林赭石牵着柳星洲的手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马场里众人的院子都比较远。林赭石只好让一旁的丫鬟们去取衣物,将她们先抱进毡房里,免得冻着了。 她和柳星洲则披了一条毛毯,坐在篝火前静静看着它燃烧。 这场景与后世的露营没有什么不同,天上的星辰应当也没有改变。 两人又取了酒来。 “你明天休沐?” “嗯。” 一杯又一杯,喝了个痛痛快快。 “敬这亘古不变的星辰。” “敬你还在我身边。” …… 最后两人又凭着过人的意志力,盯着那些人将这些姑娘都送回自己的院子后,才回了屋子歇息。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好在林赭石昨日便吩咐了府里的众人,她们要干什么便依着她们。因此现在同柳星洲赖床也是心安理得。 两人又睡了个回笼觉才恢复了元气,梳洗更衣,用完膳后,牵着手去看她们在干什么。 今日倒是奇了,一群人全都在毡房里赏着那些画作。 说起来又有些可惜,这里没有相机,昨日也没有画家能将那景色描绘下来。 不过好在,还存在于每一个人的记忆之中。 惜春见了这些色彩鲜明的西洋画,也不由得起了学习的心思。私下里找林赭石问起了这画师。 林赭石见她对这产生了兴趣,便派人去请了一位女画师和翻译来。 于是之后的几天就全变成一场绘画艺术交流会了。 几人也磕磕绊绊学会了一些西洋话。 回去后众人在贾母问起来时只说在郡王府里赏了书法字画,又提了一句郡王和郡王妃感情和睦,剩下的便一点不说。 当着王熙凤和李纨的面,却像竹筒倒豆子般毫无保留,声情并茂说个没完。 “你看看,她们这是故意在我俩面前炫耀呢!”王熙凤这次倒是真情实感地羡慕她们的自在起来,含着酸同李纨抱怨道。 李纨没有机会去看那局面,可光听她们讲便已然心驰神往,便笑着对她们说:“既然你们学了新技巧,又做了那么多新鲜事,该写些诗文相和,或者画作来记才是。” 几人也答应下来,既写诗文又作画来纪念。这等的热闹与自在估计一年也不会有几次,正该好生纪念。 提到这事,众人便文思泉涌,到最后竟汇集成一本诗集来。连不大会写诗的迎春也有感而发作了几首诗。 几人甚至还含蓄地提到了林赭石和柳星洲之间的感情。 大多都是赞美与祝福之词,她们虽很少见到有夫妻见像林赭石与柳星洲那般,可她们也能体会到那两人确实是极幸福的,这幸福甚至感染到了她们。她们自然是希望那两人能长长久久的幸福下去。 第37章 中秋宴 天虽渐渐凉了,可中秋将至,府里渐渐热闹了起来,每个人脸上都或多或少展露着佳节将至的喜意。 林赭石作为郡王妃,是要入宫赴宴的,因此今年除了安排各处的事务和赏赐外,她还得抽出时间复习一下礼仪,免得在众人面前失了仪。 到了中秋那日,先是去长公主府见过安国长公主,再同她一起进宫。 路上安国长公主同她提起那两个女史的事情。 “你如今是郡王府的女主人,那府里的事情都由你一人做主,不用顾虑我。”赵瑛对林赭石说道。 说来也好笑,她与皇后两人也是识人无数的主,可这几年却总是看走眼。 林赭石应下。 前些日子她便知晓了姚黄是为了替妹妹报仇才对魏紫下的毒手,着实令人唏嘘。 而魏紫虽与豆绿情同姐妹,却为了自保将罪名嫁祸到豆绿身上。那豆绿深受打击,虽救了回来,可也郁郁寡欢。林赭石便将她派到庄子上去了。 赵瑛只觉得林赭石太过心慈手软,就同她说起另一件事:“皇帝准备下令推广织布机与纺纱机。” “若这些机器得以推广,那布匹的价格很快便会降下来,百姓也会有衣可穿。” “可有一点你也要知晓,一但布匹价格猛烈下降,难免会有囤货的商人倾家荡产,更不用说一些以纺织为生的穷苦百姓了。” 这两样机器就是一把双刃剑。林赭石在将这两样东西交给柳星洲时就有这觉悟,因此听长公主说起来,也没有慌张失措。 说来也可笑,这些东西一出现说不定就有成千上万人活不下去,可林赭石却能安然面对,而府里只是两人相残,却让她困扰了许多天。 赵瑛本以为林赭石听到这消息也会于心不忍,搜肠刮肚找了好些安慰的话,见她镇定自若,这些话便无了用武之地,只说到:“你不用为任何人负责,除了你自己。” 林赭石低声应道。 皇宫里公主府不远,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车架就已经到了皇宫前。 各府的车架在皇宫门前排成长龙,也有不少夫人小姐在马车前整理仪态。 赵瑛命人将车马停到最前面,已经有二三十个宫人抬着步辇等候着。见赵瑛从马车上下来,便请她上步辇,可谓是足不染尘。 她也没有忘记她的儿媳,请她与自己同乘。 “若是走过去起码要花上一柱香的时间,虽说你身份算高,但是辈分到底小了些,遇上那些老太妃、国公夫人难免要行礼。何苦非那个力气。安心待在我身边吧。” 听赵瑛这样说,林赭石也乐得躲懒,便乖巧的在长公主身边当一个摆件。 一路上不停有人朝着赵瑛行礼。 她只带着林赭石高高地坐在步辇之上,偶尔垂眸扫过众人颔首示意。 林赭石在这肃穆的深宫之中,与长公主一同高高在上,俯视着路旁躬身站着的各位命妇,又一次见识到了何为皇权。 到了中秋设宴的宫室,赵瑛见了赵琼纤,就招呼她与林赭石两人到偏殿去玩,自己则径自找了皇后叙旧。 赵琼纤今日穿的是一身红色宫装,颜色靓丽,可越发衬得她肤色白的扎眼起来。 林赭石握着她的手腕,比之前小了一圈,腕上的镯子也看着空落落的。 “怎几日不见瘦的这样厉害了?” 赵琼纤笑道:“前些日子想着事情,愁的茶饭不思。” “你就算再愁,也该好生吃饭才是,况且为什么不同我们商量呢?”林赭石说道。 赵琼纤看着她关心的眼神,这几日冷着的心也渐渐暖了起来,笑着说:“我晓得了,以后一定好好吃饭。过两日我亲自同你和钱多多讲。” 说罢眼睛还朝林赭石眨了眨,又望了一眼周围侍奉的人。 林赭石见她这样,也轻轻放过这个话题,宫里人多眼杂,有些话也不好说出口,只等着她日后亲自告诉自己。 两人就在偏殿用了些点心,说了些平日里的琐碎小事。 又过了一会儿,便有宫人请她们入座。 林赭石左边坐的是南安太妃,右边坐的是北静王妃。南安太妃好歹还在贾府和公主府与林赭石有过几面之缘,两人还算是说的上话。 北静王妃前几日才从金陵嫁过来的,林赭石虽派人以王府的名义送了贺礼,可到底没有什么交情。 只是这宴席就是用来拉交情的地方,林赭石就算是与两人再不熟,也得挂着假笑,接着话,不让气氛冷下来,引人注意。 好在南安太妃主动挑起了话头说起了贾母和史湘云,一旁的北静王妃听到贾家也带着笑,接过话说道:“说起来我与宁靖王妃也算有点缘分。” 林赭石和南安王妃也捧场地做出好奇的表情,其实内心都清楚,无外乎是甄家和贾家的那点关系。 果然,那北静王妃开口便是:“我母家与宁靖王妃的舅家原是老亲,今日我们又得以在这中秋宴上比邻而坐,可见是有些缘分的。” 南安王妃笑道:“确实如此!你们两府确实是颇有渊源。” 林赭石虽带着笑点头,却对这话不以为然。她们二人如今一个是宁靖王妃,一个是北静王妃,这宁靖王府与北静王府哪里有什么渊源呢。顶多是贾家与甄家有些渊源罢了。 两家虽是老亲,但也不大来往,起码林赭石在荣国府那些日子没有见到,也没听说过甄家的人上门拜访。 那北静王妃与南安王妃接着又一唱一和,似是要将宁靖王府与荣国府绑在一块儿。 林赭石看了眼对面的贾母,她正与身边的人说说笑笑,似是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看样子这与荣国府也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南安王府与北静王府的主意。私下里应该派人查查他们两府又什么打算。 林赭石不愿接话就任由她们说着,自己则开始吃起桌上的菜来,虽说看着诱人,但大部分都是冷的,有的还又冷又油腻。 除了不好吃,其他都挺好的。 见林赭石不说话,南安王妃与北静王妃也渐渐觉得无趣,这气氛一下便冷了下来。 林赭石这才开口,向她俩夸赞这些菜肴,从色泽到刀工再到装饰,甚至还扯到了寓意。 南安王妃吃惯了宫中的宴请的菜肴,自然是知道那些菜大都没什么滋味。可她听林赭石真情实感的夸赞,不由得生出了也许这次御膳房做的好一些的想法,尝了一筷子,也是如平日般无功无过。 北静王妃算是第一次参加宫宴,虽然见这些菜都比不上平日里吃的珍馐美馔,可到底还存在一丝幻想。但这幻想只在吃下去的第一口便破灭了。 林赭石见她俩脸色变了几番,自己倒是神色自若的用起饭菜来。 南安王妃与北静王妃也不觉得宁靖王妃没尝过好东西,她母家是世代列侯,光看她用餐的礼仪和肌肤色泽,便知道她自小是精细着养大的。舅家如今虽无顶梁柱,但生活奢靡也是出了名的,贾母光是吃饭还要翻流水牌。宁靖王府与安国公主府自然也是不缺奇珍异宝,山珍海味的。 可她若不是无心,那便是有意。两人对视一眼,在心里默默地感叹道这宁靖王妃看着和善,可到底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主。 两人见好就收,北静王妃又换了一个话题,说起了自己家里的事情。 “我有个弟弟,自小顽劣,长辈又溺爱。今日正值中秋,倒是操心起他这些日子可有长进,是否还让父母忧心。” 南安王妃安慰道:“他还小,再长大点便懂事了。” “承王妃吉言了,我如今也只盼着宝玉他尽早懂事些。” “宝玉?” “是,舍弟正叫宝玉。” 南安王妃便笑道:“可是奇了,你可知你那老亲家中也有一个宝玉。” 那北静王妃闻言也一副错愕地样子,随后又望着林赭石说道:“我倒是头一次知晓贵府也有一个宝玉。” 林赭石心想这可不是贵府,可若直接说出来难免有与荣国府割席的嫌疑,若是传出流言一则会伤了贾母和贾敏的心,二则荣国府现在也没犯什么错,若是割席难免会有人觉得林如海有负老丈人的栽培,对他的名声也不好。 所以她只能淡淡说到:“我二舅舅家是有个孩子叫宝玉。” 北静王妃笑着说道:“那可真是巧了,可见我们两家确实是有缘分的。” 林赭石不置可否。 那南安王妃又卖起了关子:“说起那贾府的宝玉,还有一个奇事呢!” 北静王妃好奇地问道:“哦?是什么奇事?” 南安王妃笑着说道:“他可是衔玉而生!” 北静王妃作出一副惊讶地模样:“世上竟有这等奇事,可见他日后也是有大造化的。” 这话林赭石就不能置之不理了:“王妃这话便是折煞他了。” 公侯家的公子要什么大造化,难道想造反不成? 不过贾府到底跟筛子一样,什么消息都往外漏,这事日后也得同王熙凤好生说道。 第38章 新气象 北静王妃与南安太妃两边又将话题引到了那块玉上,话里话外都在抬举着荣国府。 若按那书上所说,这玉是女娲补天时剩下的一块儿,林赭石原本是不信的。可在她跟柳星洲身上也发生了一些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也认那玉是个宝贝。 但是,光凭一块玉就抬举着荣国府和贾宝玉未免有点儿戏,况且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北静王妃和南安王妃恐怕不安好心。 林赭石望了眼对面的贾母,她两应当是冲着荣国府去的。 若是冲着宁靖郡王府来,南安王妃和北静王妃大可以同她聊些理国公府的事情,柳星洲的父亲还是理国公的次子,那理国公府不也是四王八公之一吗? 她们想要什么呢?那块儿通灵宝玉?或是荣国府的势力? 林赭石也没有看清她们的意图。 中秋宴结束后,林赭石只远远地同贾敏与贾母打了招呼,皇室宗亲和大臣诰命离得太远了,况且若是见了林赭石,她们二人还要向她行礼,不如就这样远远地打个招呼。 回府后,又与柳星洲说起这件事来。 “我一时也不知那两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荣国府看着没有一点抗风险的能力。” 柳星洲深以为然。 “那北静王与南安王手里握着些兵权,可若是说他们想拉着荣国府造反,未免太高估他们了。他两家现在也没有什么将才,若是想起兵谋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我们先让人盯着他们探查消息。说起来贾府做事也属实荒唐,就算贾宝玉他真是衔玉而生当初也张扬的太过了,还有元春,连外面的人都知道他家大小姐是正月初一的好日子。虽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国府就像是敲锣打鼓般让你知晓它家有个衔玉而生的孩子。若不是皇帝和太上皇不在意,那贾宝玉不知道死了几回了。” 林赭石也无奈,积毁销骨,众口铄金。荣国府属实是不知道舆论的厉害,更别说知道公关了。 再者贾母和王夫人见到人都要提上一句贾宝玉的玉来,将那玉视作他的命根子。林赭石作为一个晚辈,也算是外人,也管不到她们身上去。 想到这里她也忍不住皱着眉,神色也渐渐严肃起来。 柳星洲见她神色严肃,就与她讲到:“荣国府最坏不过是落得抄家的下场,但是你我周旋一二未必不能保全那些姑娘们。况且,还有个几年时间呢,不至于现在就发愁起来。” 随后又讲了些其他的事逗林赭石开心,林赭石也渐渐舒展了眉目。 往后走一步看一步便是,如今她已经很满足了。 九月初二,王熙凤的生日。 应付完贾母和王夫人等人,林赭石才找到机会来找王熙凤。 屋子里早早地燃着炭,熏得暖意融融,梧桐带着巧姐翻着花绳,王熙凤倚在榻上,逗弄着襁褓里的小孩。 巧姐看到林赭石,放下了红绳,带着笑扑了过来,甜甜地喊道:“姨姨!” 林赭石顺手将她抱了起来:“我们巧儿有没有想姨姨~” “想!” 王熙凤听到动静也看了过来,轻笑着说:“这丫头成天念叨着你。” 巧儿听到这话,害羞地将脑袋埋在林赭石的肩上。 林赭石也喜欢巧儿,她长得可爱,又安静听话,也不闹腾,十分令人省心。 林赭石逗弄了一会儿巧儿,随后将她交到梧桐的手里:“巧儿乖,姨姨有话要同你母亲讲。” 巧儿也点点头,拉着梧桐的手说道:“那我们出去看花吧。” 王熙凤使了一个眼神,屋子里的人鱼贯而出。 “怎么这般神神秘秘的,发生了什么事?”王熙凤不解,今年府里也是十分太平,这些日子也没有出现什么纰漏。 “我只是来给你提个醒,前些日子不是从金陵甄家嫁来了一个北静王妃,我上次在宫宴上遇到了,她还提到了那块儿玉。” 王熙凤听完也皱眉,又拉着林赭石的手说到:“正巧了,前几天南安太妃还带着北静王妃来做客呢。” “她们可曾要了那玉来看?” “这倒是不曾,那日宝玉恰好不在府中。你也知道甄家与贾家是老亲,我只当是亲戚间相互走动。但是她们确实提起了宝玉来。” 王熙凤呀了一声,似是想到什么,同林赭石说道:“那日宝玉在城外刚好遇到了北静王。只是不知道两人谈了些什么。” 王熙凤说完便想派人喊来那日同宝玉一起出门的小厮问话。 林赭石拉住她:“莫急,我只是同你说一声,好让你有个防备,不要打草惊蛇了。还有一件事要与你说,这府里就想四面漏风的墙,太容易走漏风声了。你我都管不了老太太、太太们,可是若不紧紧下人们的嘴,任由着他们在外面肆意传播,没准哪一日就招到祸来。” 王熙凤也深以为然:“正是这个道理,你看隔壁宁府,我那珍大哥整天做些糊涂事,那府上的名声已经臭不可闻了。” 说到这里她又摇着头,轻声叹息:“可怜我那大嫂子,罢了,不说这些了。我会尽力让下人把嘴巴都看严点,此外我还有一件事想向你讨主意。” “什么事?” 王熙凤指着榻上的男婴:“正是蘋哥儿的事。” 说来也巧,王熙凤这一子名字叫蘋,与平儿同音。 “你也知道大老爷当初是由她祖母亲自教养,到了宝玉,也是自幼养在老太太膝下。如今我得了个哥儿,大太太便动了心思,想将他抱养过去,昨日又遮遮掩掩地开了一次口。” 林赭石皱眉,这可是一个麻烦事。 “虽说他有奶嬷嬷,一大堆丫鬟们照看着,也吃不了什么亏,可我一想到他要被抱走就觉得心如刀割,我自然是不愿意的。再者你也知道大太太那个性子,说句难听的,我还害怕她将我儿子养歪呢。况且二丫头和琮哥儿就长在她跟前,也没见她好好对待。我怕她一心想学老太太或者想拿蘋哥儿做筏子去刺二太太。她如今就算是对蘋哥儿有十分好,我也是不敢信上半分的。” 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林赭石两世为人也没有经历过这种事。 王熙凤看着林赭石苦恼的模样倒笑了出来:“怎么,连你也没了主意?” 林赭石点点头,她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不过有句话还是可以说:“这是你和琏二哥的孩子,你若拿不定主意,不如同他一起商量。虽然他可能给不出答案,但是你得让他参与进来才是,要时时刻刻提醒他那是他的儿子。” 丧偶式育儿不可取。 王熙凤哑然,思考了一会儿,又笑道:“你虽没要个孩子,说起这种话来却是一套一套的。不过倒是让我有了些想法。” 她虽不能直接拒绝邢夫人,可邢夫人又是怕极了大老爷,贾琏目前看来对蘋哥儿还算是上心,怕是也舍不得让蘋哥儿养在邢夫人膝下,说句不好听的,邢夫人只是个填房,与贾琏本就没有什么情分。让他去同大老爷哭诉一番,再让大老爷对邢夫人施压。事后她再花点钱给邢夫人做几套头面,平复她的心情,这事应该就能了结。 王熙凤想通后,心情也稍稍愉快了些,又同林赭石说起自己闲话来:“你最近可见过环哥儿?” 林赭石摇头,她这些日子连探春都少见,更别说贾环了。 “那孩子如今可是大变样,你下次见到他可不要惊掉下巴。” 林赭石倒好奇起来,贾环到底发生了多大的变化,让王熙凤说出这种话来。 “说来还是三妹妹有本事,将他训得服服帖帖,也改了性子,不像往日撒泼耍赖的,如今反倒稳重些。他习武也算近一年了,也算是有毅力,没落下一日,身高也往上窜了许多,仪态也好了不少,往那一站,也是神采英拔,没了往日的猥琐。” 林赭石笑道:“这对三妹妹是件好事,我看除了环哥儿有长进,我们凤丫头在文采上也是大有长进。” 王熙凤佯装作生气,与林赭石玩闹一阵后又说道:“我看着环哥儿大有长进,也动了想将琮哥儿送去练一练的想法,可我后来又观察了一阵,琮哥儿没那毅力,走不了这条路。”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路。” 王熙凤也点头,正如贾琏在学问上比不过贾珠,走不了科举的路子,但在人情往来上确胜贾珠几倍。 “所以我让他随着贾芸一起处理点庶务磨练磨练,跑跑腿,目前看着也像是能干的。日后也能减轻一点琏二爷的负担。” 林赭石闻言也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王熙凤不解。 “我笑你好日子在后头呢,这府里兰哥儿从文,环哥儿从武,你和琏二哥再调教一个人管着外面的俗务,岂不是面面都俱到了。” 王熙凤听她这样说,也笑了起来:“倒真是像你这丫头所说。” 林赭石也感慨起来,这荣国府,倒是焕发新生机,一片新气象。 第39章 离与聚 贾府的事告一段落,到了重阳节林赭石和钱多多才接到赵琼纤的信,三人在钱多多名下的酒楼相聚。 林赭石和钱多多到的稍早一些,两人聊得正欢,听到推门的动静将目光移过去,正准备笑着同赵琼纤打招呼,可看清她的样子不由得变了神色。 “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赵琼纤站在那里,几乎可以称得上形销骨立,看着连衣服都快撑不起来,与往日的样子大不相同。 林赭石也不敢想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她怕自己无法接受那个结果,只担忧的望着赵琼纤。 赵琼纤见她们二人满是担忧,便一手揽着一个,笑着说:“我没事。” 可这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 林赭石哽咽道:“你先前答应我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就是将自己照顾成这个模样吗?” 赵琼纤忙解释道:“我这是因为前几日不小心染了风寒,在床上躺了几日,才变成这样,过两日便好起来了。” 钱多多冷哼一声,冷硬地说道:“你若是无事,最好天天来这里,我亲自盯着你吃饭!” 话虽冷硬,但话里展露的关心确实柔软的。 赵琼纤露出笑来,答应道:“我以后一定日日来这里。” 这话倒让另外两人惊讶起来,她说的如此笃定,让人觉得她一定会日日来这里,可林赭石和钱多多也知道她平日里也没有什么机会出府。从前在扬州还好,遇不到什么熟人,不用有什么顾忌。如今在京城,京城虽大,可皇亲国戚也多,随便走两步都是一个熟人,人多眼杂。况且如今的风气也不提倡女子外出,要求她们呆在家中安分守己。若是时常出门,难免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因此赵琼纤一个月里能出来四五回就是难得,更别说日日出府了。 赵琼纤看着愣住的钱多多,打趣道:“怎么,刚才是信口开河不成?” “自然不是!你若日日来,别说一日三餐,一日九餐都可以。我就不信不能将你养回来。”钱多多信誓旦旦地说道。 “倒也不必一日九餐这样夸张。”赵琼纤无奈地回道。 钱多多抬起赵琼纤的手,纤纤玉手如今只剩下皮和骨架来:“你也不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说罢,当即去外面命人上一道人参乌鸡汤,又点了许多其他滋补的菜色。 不多久,赵琼纤的面前便摆上了一碗碧粳米,以及诸多菜肴。林赭石和钱多多就在一旁,盯着她用膳。 赵琼纤吃饭的动作赏心悦目,但她食量却不大,到最后几乎是数着米粒进食,让人感受不到一点吃饭的喜悦来。 钱多多摇摇头:“罢了,吃不下就不吃了,让人撤了便是。” 赵琼纤停下筷子,钱多多让人撤掉桌上的饭菜,又摆上各式点心来。 林赭石待到服侍的人走后,才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成了这样?” 到底是怎么成了这样呢?赵琼纤稍微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事情的起因大概是因为他父亲突然对她的婚事上起了心,给她挑了一户好人家。赵琼纤见过许多宗亲姐妹的婚嫁,那人选可以称得上是极好的,她原以为自己能接受。 可是她不能。 她见过林赭石与柳星洲,钱多多与李安。她们是少有的如诗文中般美满的爱情,衬得其余的将就都使赵琼纤难以忍受。她的那些宗亲姐妹婚后的面目也在她的记忆中模糊了起来,她不想自己今后的人生也是这样。 可她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这一问题让她困扰了许久。 她其实对嫁给谁都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子女的婚姻大多是父母手中的筹码,由不得自己做主。 她突然明悟了,她不愿意的是明明是自己的人生,可重大的决定都是由他人来做决策,最后还要反过来告诉她,那是她的命。 她决定随性而活。 随后她就发现,就算她做了些出格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影响,自己完全能够处理。往日竟是作茧自缚了。 赵琼纤向林赭石和钱多多剖析着自己这段时间的心路历程。 “我之前,竟是自己困住自己了。” 听她这样说,林赭石和钱多多也算松了一口气,放下了悬着的心,为她高心起来。 茶盏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赵琼纤带着笑说道:“庆祝我得了自由。” 林赭石和钱多多也笑着应和。 “你接下来想干什么?” “先去找那家公子退个亲,然后到处去看看高山大川,名胜古迹?我还想去那茜香国逛逛。我在这院子里待的太久了,只想出去看看。” 林赭石和钱多多异口同声地说:“那就出去看看。” 三人又是相视而笑。 “我虽不能与你同去,但可以替你找些助手,比如擅长野外生存的医者,武艺高强的侍卫之类。如今外面也不太平,你若是想要出去看看,可得备齐人手才是。” “既然她愿意替你找人,那我只好出几个臭钱。”钱多多笑着说道,从腰上卸下一个玉牌来,那玉牌也是有机括在,轻轻一掰就一分为二。 “你拿着这个,只要是我名下的产业,账上的银子随便支取。你去天南海北,我就把生意做到天南海北。” 赵琼纤接过玉牌,她原本想谢谢这两人,但是却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来。 三人一时也是又哭又笑,好不狼狈。 十里长亭,雨滴噼里啪啦的砸在石阶上,溅起的水花挂在路边的野草上。 赵琼纤穿着舒适灵便的衣服,挨个与林赭石钱多多拥抱后,撑着伞上了马车。 两人静静看着那几辆马车进入了雨幕之中,消失在烟雨蒙蒙的尽头。 “说起来,总感觉我们分离的时候都在下雨。”钱多多吐槽道。 “确实如此。” 两人又笑了起来,冲淡了一丝别离的伤感,一起上了马车,听见有人自报家门,朝着赵琼纤的车队追去。 那名字还有点熟悉,正是之前赵琼纤退婚的那户人家。 林赭石与钱多多对视片刻,一齐笑了出来,想来她在路上恐怕也不会太无聊了。 她俩倒是不担心赵琼纤会吃亏,她头脑是极聪明的,又有一堆人护着。只盼她能开心的游历山河。 这厢是别离,那厢便算是重聚了。 邢夫人的兄嫂带着邢岫烟投奔邢夫人,路上还遇到了李纨的婶子带着两个女儿进京。 丫鬟婆子们来报,王熙凤朝李纨笑着说道:“这倒是巧了。”两家也算是亲家,又在路上一路同行,也是有些缘分。 王熙凤和李纨到了王夫人的上房,虽说王熙凤不认识邢家与李家的人,可那家世、气度都摆在面上,她倒是不费神就分辨了清楚。 李家的婶娘和两位姐妹虽穿着不如王夫人和王熙凤等华丽,但到底是好料子。加上李纨婶娘寡居,素净些也是正常,她的两个妹妹也有一番诗书人家熏陶出来的气度。称得邢家人更加不堪起来,不过那个叫邢岫烟的姑娘却是极好的,虽衣着寒酸了些,可无论是样貌、气度都不输一点。 虽说王熙凤觉得邢岫烟是个好姑娘,但邢夫人只觉得她的嫂嫂和侄女害的她失了脸面,脸色一时间也难看了起来,忙领着人到了自己的院子。 李纨也带着婶娘和姐妹们去自己的屋子里叙旧。李纨问了些自己家中的近况,聊了些家长里短才问起她婶娘:“婶娘怎突然上京来了?” “你大妹妹说亲的那户人家今年职位升了官,到了京城来,明年她便该出嫁了。我便想着在京城置办点家业,让她在京城出嫁便算了。” 李纨看着李纹,也忍不住感叹道:“一转眼妹妹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 谈及婚事饶是李纹性子冷淡,也不由得红着脸不说话。 “日子就是不禁过,我上次来时兰哥儿还在这么点大呢。” 李纨也笑起来:“他现在倒是长高了不少。” “那就好,你好好过,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李纨应下,又问起:“那家现如今升了何职?婶娘想在哪里置产?” “那家升了国子监司业。若是可以,最好在国子监附近买处宅院便是。” 李纨了然,答应替她们打听一番。 这边其乐融融,邢夫人那处氛围倒紧张些。 王熙凤因回王夫人的话,出来的稍微晚了些,来到邢夫人的院子里,刚一进门就见邢岫烟一人观着假山花草。然而再走进点还能听到屋里邢夫人与她嫂子争执的声音。王熙凤停了脚步,懒得进去自讨没趣,又向身后跟着的丫鬟识眼色,让她去警告这些人,不许将此事说出去。 她如今也明白,虽说邢夫人不是贾琏的母亲,可她名声不好到底会影响到她和贾琏。 自己则走到邢岫烟的旁边,越看越觉得这姑娘标致,不输于府里的姑娘,心中也是越发欢喜,拉着她的手说道:“好妹妹,长辈的事就交给她们,你且随我来。” 邢岫烟虽不解为什么这个二嫂嫂对自己如此亲昵,却也随着她一起走。 第40章 状不同 王熙凤让人去找婆子来为邢岫烟量体裁衣,又打量着她的身材,另找了几件衣服。 “这些衣服都是前些日子新做的,今日见了妹妹才发觉这些衣服落在我身上就俗了,正该妹妹这样的人穿。还望妹妹莫要嫌弃。” 身后的丫鬟早已经接过衣服,那衣服她这身半新不旧的衣服要好得多,可邢岫烟却觉得那衣服虽光滑却有点扎手。 邢岫烟到底年龄小,那点心思都摆在面上,王熙凤就亲切地拉着她的手说道:“我们家老祖宗最是疼爱我们这些小辈,一会儿见到妹妹指不定怎么欢喜呢。” 听王熙凤搬出老太君来,邢岫烟才放下了那点介意。她们家举家投靠邢夫人,上荣国府的门自然是好生装扮了一番,她身上穿的这一身已经是她最拿得出手的衣服了,可进了荣国府,连府里的丫鬟都是遍身绫罗,自己这一身确实寒酸了些。 邢岫烟谢过王熙凤,在里间换了身新衣服。她本来就样貌不俗,换了身衣服后将她的标致更加显现了出来。可两人身量到底有差,王熙凤又让擅长女工的丫鬟替她整了整衣服,自己则挑了几件素雅的首饰让丫鬟给她戴上。 待邢岫烟收拾完毕,王熙凤则更加喜欢上这个姑娘,她虽是小门小户,可通身的气度却不带一丝小家子气,竟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与她的母亲和邢夫人看起来倒不像是一家人。 她看着可以称得上是焕然一新的邢岫烟,突然明白起为什么林赭石喜欢给大家做衣服,打首饰,有的人光站在那里就足够赏心悦目。 刚巧这边老太太听来了亲家也想见一见,派了婆子来请这些姑娘。王熙凤派人去告诉了一下邢夫人,几人又在抄手走廊上汇合。 邢夫人原先还怕这丫头穿的寒酸到了老太太面前再给她丢人,见王熙凤将她收拾的不错,也缓了一口气,语气称得上温和的唤邢岫烟到她身边,将手上的玉镯子褪给她。她虽生她嫂子的气,可也没必要迁怒到她侄女身上。 邢岫烟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望向王熙凤。王熙凤望着邢岫烟求助的目光一愣,她到没想过这姑娘刚见她不到半日就对她如此信任,随后回过神示意她接下就是。 其余人倒是没注意到她二人之间的眉目官司。 贾母坐在上首,众人行礼叙过,贾母见了李纹、李绮和邢岫烟三人如此出挑,言语不俗,自是一阵欢喜,与大家闲话家常起来。 李纨见邢岫烟换了身衣服,心下了然,对王熙凤悄悄笑了一下,王熙凤朝她眨了眨眼,也笑了起来。 贾母聊得开心就留客请饭,王夫人虽在李家带来的礼物上稍胜一筹,可见邢岫烟换了身打扮就知是王熙凤的手笔。 这丫头像是倒向了邢夫人那边,王夫人想着,毕竟王熙凤一向与邢夫人不合,更别提替她在老太太面前遮掩。王夫人轻描淡写地问起王熙凤:“府里的月钱可放了?” 王熙凤虽不知王夫人为何提起这件事,却也答道:“月钱已经放完了。”如今府里的收支倒是刚好平衡,到了年底还能有点结余,倒不至于拖欠丫鬟们的月钱银子。 “那就好,对了,刚巧前几日你不是取了料子给家里的姑娘们做了衣裳,如今又新来了几个姑娘,若是有剩下的料子,再给这些姐妹们裁些做几件衣裳,不够就再去后楼里拿便是。” 王熙凤明白了王夫人到底在说些什么,原来是看自己替邢夫人找面子内心不痛快,虽觉得好笑,但当场也是笑意盈盈的应了下来。 散场后王熙凤特意找了王夫人说道:“那邢家姑娘穿的到底是寒酸了些,别说跟府里的姑娘比,怕是连府里的丫鬟也不如。老太太又是最疼爱那些水灵灵的姑娘们,若是让她穿着那旧衣裳,指不定怎么心疼呢。” 王夫人也叹道:“她也是个可怜姑娘,家里人也不当用,才举家来投靠她姑妈。你也是我侄女,说到底,在这府中我们才是一家人。” 王熙凤听她这样说,倒真落下几滴泪来,但不是感动,反倒是心酸不已,一时间也没了话。 王夫人见她落泪,只当她是听进去了,又絮絮叨叨说起王熙凤小时候的事情。 王熙凤也含泪应付着她,撑到回了自己院子,才让丫鬟婆子们退下,自己抱着巧儿大哭起来。 巧儿不明所以,但还是抱着王熙凤,学着她安慰自己的动作,轻柔的拍着她的背,哄道:“不怕不怕,巧儿在这儿。” 王熙凤噙着泪小声对巧儿说道:“我们才是一家人。” “是,我们是一家人,我最爱娘亲了。”巧儿在王熙凤的脸上偷亲了一口。 她最喜欢娘亲了。 王熙凤只含泪抱着巧儿,半天才缓过神来。 自此王熙凤对邢岫烟倒产生了点同病相怜的感觉。邢岫烟家中艰难才来举家投靠邢夫人,可邢夫人虽给了她兄嫂银钱,但对这个侄女也没有多大关心,王熙凤虽替她置了房舍又照着迎春的份例给她,然而邢夫人却让邢岫烟将月例银子交给她父母,这样自己就不用再补贴她兄嫂。 王熙凤自己的哥哥王仁也是个不中用的,整日在金陵厮混。她自己虽嫁给了自小一起长大的贾琏,为他生儿育女,可他也防备着自己一手,甚至瞒着自己在外面偷人。这府里当家太太还是自己的姑妈,可也是靠不住的,事事都得顺着她的心意,就算如此人家心里惦记着的仍是她自己的儿女,自己只不过是她手里用着趁手的工具罢了。如今能交付信任的竟然全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王熙凤也不由得悲从中来,自己竟是没有家了。 不过好在邢家一来,惹得邢夫人心烦,也断了将蘋哥儿抱过去养着的意图。王熙凤现在是满心满眼都是巧姐和蘋哥儿,连贾琏也不大在意了,只要她自己没犯错,荣国府没出问题,贾琏顺利袭了爵,她儿子以后最少也同隔壁的珍大哥一样是个三品爵。 她没养过儿子,她的长辈中也没几个养过好儿子的,他舅舅家中只有一个女儿,她自己亲哥又是个无赖,姑妈家中的珠大哥倒是个好的,可早早地去了,至于宝玉,虽看着是个好孩子,可又被溺爱太过,况且她如今也不大信任王夫人了。王熙凤挑挑拣拣,最后决定向李纨和探春取经,贾兰一直是个好孩子,贾环虽之前不好,可探春能让他转了性子,那更值得王熙凤学习了。 李纨听王熙凤想向她取经,一时哭笑不得:“蘋哥儿如今才不到一周岁,还看不出来什么性格,更别提日后了,你如今是想得太远了些。先仔细精细养着就是。我倒可以给你些饮食上的建议,再多的就日后再说吧。” 探春则更不给面子,直接捂着肚子笑倒在座椅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要从娃娃抓起,你看看他如今是能提笔还是能舞刀弄枪。” 王熙凤被她们笑话也知道自己是过急了。 探春见王熙凤叹气,也止住笑,看着王熙凤和李纨说道:“为人父母就是为子女计深远,我今日也算是见识到了。” 这话虽是宽解王熙凤,但也带了点自嘲的意味,她自出身到现在也没有见到几次父母为自己谋划。 “如今我们也算是有了些经验,若是日后蘋哥儿有了想走的路子,无论从文从武从商或是其他大概都能帮得上忙。俗话说望子成龙,不知凤丫头想让蘋哥儿走什么路。” 王熙凤轻轻点了点探春的额头:“你如今说话是越发没大没小了。我也不求他功成名就,只求他安安稳稳一辈子便是。” 这力道太小,不痛不痒的,探春笑着说:“你若是求他功成名就恐怕还简单些。” 一辈子太长了,安安稳稳又谈何容易。 王熙凤叹道:“让这孩子以后自己选吧,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去做。” 就像巧儿现在一样,每天快快乐乐就很好。 林黛玉后来还去了一趟荣国府,后来见林赭石还同她讲府里又来了三个极出众的姐妹,还将大家一起做的连诗带给林赭石品鉴。 林赭石只看了一眼就被那署名吸引,邢岫烟、李纹、李绮也是她熟悉的名字,只是她依稀记得些原文,不应当还有一位薛家姑娘吗? 林赭石不由得问林黛玉:“这府里就只来了这三位姐妹吗?” 林黛玉听着也迷惑起来难道还应该有其他人吗?她就向林赭石讲到:“这李家两位姐姐是珠大嫂子的娘家人,上京城置产待嫁的。邢家姐姐是举家投奔大舅母的。说来也巧,这两家人刚巧在路上撞上了,因此是一齐到的。” 林赭石听此又增添一分疑惑,但也没同林黛玉讲,只简单的夸赞了一下诗作。 待林黛玉走后又派人下了帖子请薛宝钗来做客,装作不经意地同她讲起这桩趣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