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喜欢你最后一晚》 第1章 霸王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望:第一次跟媳妇见面差点打起来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八月往后,九月的陵川依旧热得没边,校道两边连绵高耸的绿化带都压不住的炽热。 一路上周望就被自己两个高知父母轮番的谆谆告诫,惹得原本就没多少的耐心更加稀薄,在遇到身边这个中年男人之后,周望骨子里面的躁动因子更显暴动。 “既然你爸妈把你交到我班上,老师肯定不会让你重蹈前两年的覆辙。”卢学忠笑眯眯的看着旁边漂亮孩子,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这话有多踩一捧一。 周望磨牙,他忌惮于下车他爸那句要是开学第一天就惹事,就断了他零花钱的那句话,只好强迫自己忍下。 卢学忠的话跟唐僧的魔音灌耳一般,朝周望冲击,他靠着左耳进右耳出才勉强没暴走。 “我们班虽然综合实力不是第一,但年级第一在我们班上。”说到这里,卢学忠起了劲,“岑诗月听说过吧,年级大榜从来没有跌下过第二,省奖国奖都拿过。” 卢学忠情绪高涨,“厉害吧!” 周望嘴角僵硬,“嗯,厉害。” 周望以前是一中的,又不爱学习,能知道岑诗月才怪,压根都不知道卢学忠说的是谁。 要不是看在零花钱的份上,他才懒得配合卢学忠。 周望腿长,迈一步顶得上卢学忠两步,再加上没控制速度,几百米下来,走的卢学忠气喘吁吁的,他还乐在其中,想着现在年轻人精神气真好。 “岑诗月可是冲击省状元的种子。”卢学忠还在继续输出有关岑诗月的彩虹屁,又道:“我们九中虽然是私立,但比起一中来,教育资源也不遑多让的。”他越说越自豪。 周望耐心耗尽,长腿一迈,再加上快速的频率,两人瞬间就拉开了距离。 卢学忠跟不上,只好报班级号,免得他跑错。 - 高三(五)班,里面没老师的威压,人都欢脱的在座位上乱窜。 新书都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油墨味,再加上班上人多,烈日无风,教室里面的味道更加难耐。 岑诗月皱眉,拿纸巾捂着鼻子,被味道刺得鼻子痛,唯恐引发鼻炎。 天热,校服袖子被她挽上去了一点,露出了一截细嫩的手腕,上面还有因为搬书被硌出来的红痕。 资料派到一半,岑诗月视力很敏锐,余光在门口捕捉到一大块阴影,往那边望过去的时候班上也有人注意力往那边去了。 闷热了一上午,终于有了风灌进来,讲台上放着的一本教材被掀翻了书页,哗哗作响,有人在小声叫着一个名字,周望。 更有消息灵通者在说:“看他这个样子是来我们班复读?” 周望,高三复读生,而且这是他第二次复读,他已经在高三这个阶层反复翻滚两个年头了。 九中虽然听起来跟一中隔了十万八千里,实际上两所学校就隔了一堵墙,周望长得好看,家世又好,自然一墙之隔的九中也窥得其名气。 要说他没上过什么年级大榜,但每次贴吧票选的校园男神榜他倒是回回稳居第一,不乏有九中的人给他投过,没办法,是真的好看。 周望长了张得天独厚的脸,浓眉星目。 以前一中贴吧有张被人贴出来的侧脸照,日暮低垂,少年歪斜着身子,懒散靠在窗边,眼底带笑。 眉弓骨与鼻骨衔接的地方,中间那点位置,凹得很深,挺拔的鼻梁骤然拔起,衬得他侧脸五官轮廓更加清晰。 睫毛翘长,樱粉色的唇珠让整个唇形更饱满。 他这个年纪骨骼线条早就发育成熟,肉态感从双颊褪下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成年男人的硬朗。 硬而不生,冷而不疏。 五官之间的协调性十分完美,一看就是女娲精心打造的艺术品。 非要在他脸上找不足的话,可能就是他那双算不上特别大的眼睛。 正常大小,内双,却很有神,波光粼粼。 有些人天生就长了一双看电线杆子都深情的眼睛,岑诗月也不免多看。 很多人就是陷在周望的眼神里,岑诗月有定力,也有自知之明。 第一次见面,两人就这样干脆直接地互相打量着。 岑诗月平静问了声:“有事?”她半张脸被遮住,只露了双眼睫弯弯的眼睛。 周望原本燥的不行,突然视线里面撞进来了这样一双干净清淡的眼,他血液里的躁动因子顷刻间就哑了火,好似臣服。 很奇怪。 所以周望也没第一时间回复岑诗月的话,等他反应过来之后又觉得自己差了点气势,也学着跟岑诗月一样,五官收拢,装了张冷淡的脸,“上课的。” 说完,算是打了个招呼。 周望一进来就瞄准了最后面空着的桌,刚往里面走了几步,就发觉后颈一紧。往后看,岑诗月在他背后,两根素指勾住了他的卫衣帽子。 岑诗月站在讲台上,仗着台阶的优势才堪堪跟他平视:“你等老师安排,还有你校服呢?” 十分之铁面无私。 周望穿那校服穿的快吐了,今天出门就没穿。 “你哪位?”周望自由惯了,况他从前因为自己这张脸的优势,还没在女生面前讨过跟头,现下岑诗月这样,明显是不给他面子,说话也不免带了些火药味。 “岑诗月。”岑诗月红唇微启,顺着他那句话,自报家门,一双无澜的杏眼里没丝毫畏惧,公事公办的态度。 压下去的火在顷刻间反扑,周望发现这人是真死脑筋,不会看眼色。 他是要她介绍自己叫什么名字的意思吗。 岑诗月始终一副淡淡不温不火的样子,周望脾气差,但没跟女孩子发过火,喉咙被堵得难受。 周望下意识想扯开被岑诗月捏住的帽子,手挥到一半,又意识到她好像还是个女孩子,又僵硬的收了回去。 周望名声在外的不止是他的美貌,还有他那一点就着的脾气,都说周望好看是好看,可惜是朵霸王花。 他刚才这样已经有人挡在了岑诗月面前,棠颂凛打头,都唯恐他动起手来。 “望哥望哥,这是我们班长,她也是受职责所托。”凌兆江在旁边赔着笑脸,把他的帽子轻轻从岑诗月手中抽出,还特地抚平了痕迹。“配合一下工作嘛。” 棠颂凛又往两人中间挤了点,“你过来我们班复读应该是想好好学习而不是想第一天就挣个头彩吧?” 周望本来就觉得跟一女生置气掉价,也压根没这想法,凌兆江的话一出,他本来想忍一忍顺着台阶下,结果棠颂凛这句话彻底点了他的火。 “你骨头很硬?”剑拔弩张的氛围被拉满,周望的手已经攀到了棠颂凛的衣领上。 两人对峙着。 “这么着急见新同学。”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卢学忠喘还着粗气。“哟,这么快就交流上了。” 卢学忠没眼力见的呵呵笑着,肚腩大幅度起伏,他腋下还夹着东西,看起来有点滑稽。 “都先回座位上待着。”卢学忠挥挥手,又叫住了刚往下走了几步的岑诗月,“岑诗月你先等等。” 人散了,周望杵在讲桌边,挑着眉,明显很不爽,眼尾还能瞟到旁边岑诗月乖巧的半张脸。 “同学们,新学期好啊!”卢学忠热情洋溢的朝下面打着招呼。 回应他的是几声有气无力的好啊,有声愤慨的声音响起:“一点都不好!” 卢学忠从高一就跟班,到现在他们也是一点都不怕。 周望站在旁边看着都不免为他的教学质量堪忧。 “咳咳。”卢学忠清了清嗓子,借此找回了点体面,“今天我们班上来了位新同学。” 说完又兴奋的冲周望招手,“来,跟同学们介绍下自己。” 周望双手插兜,脸上还残留着刚才小插曲的不耐,下巴微抬,“周望。” 然后就是一副别惹我,我脾气很差的样子。 周望跟岑诗月并排站着,他特意冷下脸的时候,气场倒是意外的跟旁边的岑诗月很搭。 卢学忠还在等着他后面的话,周望挑眉,意思是就这么点了。 卢学忠显然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两手一拍,“新同学有点腼腆,这样吧,我们给新同学介绍一下自己,帮助他更快的融入集体。” 底下原本还有窸窣的交流声,卢学忠这话一出,下面彻底没声了,死一般的寂静。 周望都要给他笑跪了,头一次见让全班同学给一个插班生给介绍自己的,一中校风严肃,很少有卢学忠这样有特色的老师。 见下面没动静,卢学忠原本还想说什么,突然腹中一阵绞痛,他痛苦的捂着肚子,“岑诗月,你先把这套试卷发现去给他们做,我马上回来。” 他颤颤巍巍捂着肚子,“一个假期回来,老师摸一下你们的底。” 说完便夹着双腿,夺门而出。 教室里顿时又沸腾漫天,凌兆江嚎着:“才开学第一天老卢就这么猛,太惨无人道了吧。” “我擦,我暑假的卷子都还没补完,又来?” “暑假还有卷子?” 由一张试卷渲染起来的效果,教室又化作闹哄哄的一片,沸反盈天里,周望听见一声清冷的声音。 “山今岑,诗情画意的诗,月亮的月,岑诗月。” 周望看过去,岑诗月自他身边而过,拿着卷子开始往下发,再也没回过头。 前面有冲突的时候岑诗月已经报过自己的名字,现在又这样仔细的说了一遍,周望也不知道她是太乖听老师的话,还是故意又气他。 岑诗月走在他前方,她头发长度绑起来尾端下垂的高度正好跟后脑勺最下面的发线的位置平行,走起路来马尾一晃一晃的。 周望由此看到了她修长的后颈。 当时他脑子短暂过这样一个想法——有点渴。 第2章 偶遇 比放学的时间要回来的晚一些,刚进门,岑诗月就看见霍音音站在沙发上,头上戴了顶皇冠,身上披着公主披风,手上拿着魔法棒在对着霍知河施法,父女俩玩的不亦乐乎。 见岑诗月进门,霍音音把魔法棒转回这边,奶声奶气的说:“冰冻。” 岑诗月很给她面子,站在原地没动。 李钰从厨房出来,手上还有未洗净的泡沫,朝霍音音佯怪道:“姐姐上学累了一天了,别祸害她。” 霍音音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又扑到霍知河怀里撒娇去了。 李钰接过岑诗月的书包,有点不好意思,“阿姨看你一直没回来,手机也没带身上,音音说饿了,我们就先吃了。” 餐桌上还摆着几盘未吃干净的菜。 岑诗月不甚在意,低头换鞋,“没事,不用等我,今天开学忙了一天,我饿得早,正好就在学校吃了。” 李钰松了口气:“那高三感觉怎么样?” “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差别,都是以前的同学。” “那就好。”李钰欣慰道。 “你哥怎么没跟你一块回来?” 李钰说的是她跟前夫的孩子,岑准,在一中读书,平时寄宿,今天开学第一天没晚自习,李钰以为他会回来。 “可能有事吧。”岑诗月答。 “月月啊,你跟哥哥离得近,他一个人在学校经常没家里人照应的,你平时有空可以去找他玩。”李钰低头抹着桌子,跟她聊起来。 状作无意的说:“一中成绩好的学生比你们九中肯定是多的,你们现在小年轻不就是喜欢搞什么学术交流吗,正好跟你哥哥一起。” 岑准虽然在一中,但是成绩不是很好,当初进去还是李钰砸了不少钱。 李钰话里所谓的照应,指的是成绩上的关照,岑诗月自来都是她堂哥的免费辅导机器。 “看他吧。”岑诗月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浅浅一笑。 她的笑从来都很淡,眼里没什么复杂的感情,一眼就望到底的清澈,她眉骨微凸,所以常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清傲距离感。 李钰本来还有话说,被岑诗月这么一笑,全部噎在了嗓子里,还是岑诗月说了声回房写作业,她才讪讪走开。 - 岑诗月没写作业,关了房门坐在书桌前发呆,听着外面其乐融融的嬉笑声,思绪有点放空。 其实她觉得自己的处境也挺尴尬的,往回想的时候甚至还有点悲惨。 十岁往前,她也会跟霍音音一样在自己爸爸怀里撒娇,十岁之后就没有过了,因为不在了。 嗯,死了。 陵川南部有个矿洞,工资高福利好,岑诗月她爸那时候想改善下生活条件,就心动跟着自己的大哥去那边工作了。 累是累了点,但待遇确实丰厚。 也不知道是不是点背,几十年没出过事,他们去没干几个月就矿塌了,当时一共是死了十几号人,岑诗月她爸和大伯都在其内,政府也赔了笔不菲的赔偿款。 岑诗月还没从爸爸的死讯缓过来的时候,她妈也在一夜之间消失,连带着他爸一半的赔偿款。 她在悄无声息里,被自己的至亲抛下,都来不及等她问为什么。 家中陡然失去了两个顶梁柱,爷爷随即病倒没多久也走了,奶奶也吞了药。 原本一大家子只剩下一个同她一般大的堂哥和婶婶。 不过婶婶比起岑诗月她妈还是有点良心的,不但没远走高飞,连带着岑诗月也一起照顾了,所以哪怕她后来改嫁,周围邻里也没说过半句闲话。 岑诗月初三的时候李钰跟霍知河结的婚,两个人一个丧偶,一个离婚,一拍即合,婚后又生了个可爱的女儿。 岑准是李钰生的,在李钰组建了新的家庭之后一起生活无可非厚。 只是从小跟着他们一起生活的岑诗月,再一起生活,就有点不是那么回事了。 刚开始的时候,岑诗月也在为自己的去向挣扎迷茫过,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好在最后,有了新家庭的李钰仍旧没打算抛下她,霍知河也是个脾气好的人,于是岑诗月还是跟着他们一起生活。 岑诗月其实思考过去找自己的外公外婆,但据说她妈跟家里人关系不太好,岑诗月也一直没见过。 后面有一次听说是外公去世了,才见她妈回去过一次,不过没带上她。 以至于岑诗月如今连她妈的娘家人,姓甚名谁,长什么样,住哪块地,都不清楚。 她爸的赔偿款当初跟她大伯的一起存在了李钰的名义下,说是等她十八了,李钰再给她。 岑诗月也没想过用,一是这毕竟是沾着她爸血的钱,另一点是李钰养了她这么多年,生活费也不少了。 未成年,没有钱,没有工作能力,还得上学。 所以,李钰是她唯一认识且觉得可靠的家里人,除此之外,再也没有旁人可以联系,她也没有其他的路可以选,只能这么厚脸皮的继续跟着。 岑诗月抓了抓头发,叹了口气。 嘴上念念有词给自己洗脑,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她还是好好学习,努力变现才能早日实现退休的愿望。 开了电脑,岑诗月活动了下手指,准备干活。 - 零点刚过一分,岑诗月脸上泛着的白光终于熄下,交完稿子她才算松了口气,等着明天客户的打款。 她也不是差钱用,李钰跟霍知河结婚做了点小生意,生活逐渐奔小康,连带着岑诗月的生活水平也日渐提高。 她只是单纯的觉得不踏实,所以从高一就开始有意识的找零活攒钱,到高二下学期的时候,零花方面,她再也没用过李钰的钱。 九中是私立高中的有个好处就是,奖励特别丰富。 竞赛拿到名次之后学校也会再单独给学生发一笔奖金,岑诗月每年也有奖学金,再加上平时接的一点散活,她的金库也算得上是有点小富裕。 岑诗月打算上大学就独立出去,不用再麻烦李钰他们一家。 长时间盯着电脑眼睛胀得不行,岑诗月也困得睁不开眼睛,还是强撑着去洗了澡。 等人被水这么一淋,基本上也清醒了大半,同样被唤醒的还有饿意,特别是在经历过大量的脑力消耗之后,尤为明显。 岑诗月下午跟李钰说在学校吃过的话完全是为了避免她尴尬胡诌的,现在人饿得不行,也睡不着。 她认命看了眼还剩下百分之九的电的手机,小区外面有条宵夜街,便利店也不少,岑诗月估算着应该坚持得到付款,拿上手机,轻声轻步的出门去了。 这个点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一整条街的人把里里外外的位置都占满了,活脱脱跟明天不用上班似的。 岑诗月瘪嘴,认命过了条马路,总算找到了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有时候玄学这种东西吧,还真得信,譬如她正前方的周望。 在今天之前他俩一次都没见过,结果今天白天上学见了,现在这个见鬼的点也遇见了。 岑诗月其实没看见正脸,她只能看见个圆润的后脑勺,但她莫名确定一定是他。 周望头发厚,留了个狼尾,她早上揪他卫衣帽子发现的,跟他那张脸配起来,多少有点不羁的味道。 周望背对着她坐在便利店外面的桌子上,没骨头似的靠在椅背上,岑诗月离他还有点距离都能看见桌下他委屈弯着的腿。 周望举着手指,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就很激愤:“我管她是三斤橙子还是四斤,长得那么乖,脾气居然比我还差。” “我就往里面走了两步,她居然就揪着我衣领子不放。”周望说着还做了个揪衣领的动作,“我跟你说,我要不是看在她是个女生,早就把她抡地上叫我爸爸了。” 岑·脾气不好·月,当事人站在后面吃了个瓜,结果发现对象好像还是自己。 见周望这生气的样子,她甚至还在脑子里面过了遍今天自己的所作所为。 当时周望往里面走,她完全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而且她说话都没他一半恶劣,还又体贴的解释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岑诗月心想,如果他真的很生气的话,那她明天就道个歉吧,反正也少不了块肉。 孙泽明笑的不行,知道他真做得出来这事,小霸王第一次在人面前栽了跟头,还是个女生,他也不得不佩服那人的勇气。 “哪位姐啊这么勇,我改天一定要拜访拜访。” 周望见他幸灾乐祸的样子,踹了他一脚,“你站哪边的啊?” “得得。”孙泽明给他顺气,还体贴的把自己碗里的半根火腿肠夹过去给他,“站你这边,当然是站你这边。” 周望脸上嫌弃明显,又给他挑了过去,并把刚才那半根火腿肠沾到过的面尽数挑到了孙泽明碗里。 “兄弟的口水你都嫌弃?”孙泽明不满。 “别恶心老子,老子洁癖受不了别人口水沾过的东西。”周望原本挑了口面,但实在过不去心里这关,直接整桶推到孙泽明面前去了,“你吃吧,我不吃了。” 孙泽明乐见其成的把面往自己碗里挑,“你就作吧,等你有了媳妇,我就不信你不亲嘴。” 孙泽明挑着面,上一秒还在沉浸在居然有女中豪杰敢薅老虎胡子的壮举中震惊,下一秒视线就成功被一缕清丽的身影所吸引。 周望见他视线偏移,脖子都要歪断了,并且逐渐有僵直的状态,也顺着看了过去,捕捉到的只剩下两条细长笔直的腿,白的晃人。 “卧槽望哥,刚才进去那女孩子你看见没?”孙泽明说着还撑起了上半身朝里面探头望着,“长得贼正点,就那种睥睨天下老娘最高傲的清冷样,御的不行。” 周望没对女生品头论足的习惯,见他这样猥琐的不行,深觉给自己丢脸,又把人拽了回来,“欲?你片看多了大晚上精虫上脑吧。” 男生没用的默契在这时候淋漓体现,孙泽明知道周望说的哪个字,于是纠正道:“御姐的御,您懂吗?” 周望挑眉,轻哼一声,转念想到了白天的事。 要说起御来,他们班长好像就挺御的,特别是身上那股漠傲的气质,独一份,眼睛里写满了你是个垃圾。 要是去打架,肯定唬得住人。 思想有点跑歪,周望摆摆头,他居然想起了一个第一次见面就让他下不来台的人,他甚至还给自己来了一巴掌,企图把人从他脑子里面扇出去。 孙泽明被他逗笑了,“怎么您思想肮脏就肮脏呗,也没必要当着兄弟的面给自己一大嘴巴子啊。” 周望面无表情:“打蚊子。” 孙泽明:“哦。” 被孙泽明这么一说,周望也总忍不住往店里面看,奈何货架太高,什么都看不见。 他这时候就想,为什么女孩子怎么就这么矮,压根就没意识到一般女孩子根本就高不过货架。 - 夜深,收银台值班的人打着瞌睡,岑诗月挑完东西,小心把人叫醒准备结账。 好觉被人打破,人免不得脸上挂着不耐烦,“一共6885,是我扫你还是你扫我?” “你扫我吧。”岑诗月刚想把准备好的付款码出示,结果手机噔噔一声,直接关机了。 老板目睹了这一惨剧,两人大眼瞪小眼在收银台面前站着。 “有现金吗?”老板问。 岑诗月在想,要是她说不要了,老板会不会把她绑在门口,然后对着每一个路过的人说,你们看,这就是出门不给手机充电又没带现金的人的下场。 岑诗月舔了下嘴唇,“能赊账吗?” 老板:? 就在岑诗月怀疑要被老板就地正法的时候,旁边拢过来一块阴影,岑诗月侧脸看过去的时候只能看到跟她一样高的宽阔肩膀。 一只修长的手拿起了收银台前面架台上的一个打火机,清朗又熟悉的声音响起:“结账。” 然后又补了句,“一起。” 意思就是,岑诗月的他也一并结了。 岑诗月抬头正好看见周望的侧脸,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扫完码,一句话也没说,权当岑诗月是空气,他刚才那句一起也像是岑诗月的幻听,结完账人就出去了。 岑诗月试探的问了句:“我的结了?” “嗯,你们不是一起的?”老板疑惑的问,也唯恐自己刚才结错了账。 “是的。”岑诗月轻声道,接过老板打包好的东西,道了谢。 第3章 微信 岑诗月踌躇了下,还是决定去了周望跟前。 周望大喇喇的张着长腿,不甘再委屈蜷缩在桌底下,专心刷着手机。 岑诗月站在他侧面,入目都是他长而翘的睫毛,她轻声咳了声,算是尴尬的开场。 但周望就是不抬头,专心致志看手机,孙泽明踹了他几脚他都没反应。 孙泽明见前几分钟还在自己嘴里探讨的小美人,这会子就直接站到了面前,他嘴上还挂着半截没吸进去的泡面,连忙嗦了进去。 原本想在美女面前留个好印象,结果适得其反,太着急把人给呛到了,整个人趴在桌子上脸都咳红了。 岑诗月默默的又朝周望那边靠了点,见人家也没理自己的意思,只好用手指在桌面上叩了两下。 周望这时候才抬起头,眉峰微挑,整张脸都是故作的牛逼哄哄的样子,“有事?” “你微信号多少?”岑诗月问。 一般人遇见这种问题,最多也是想这个人该不会是想泡我吧,但周大公子脑回路显然跟常人不一样。 “你还想线上骂我?”周望不可置信,甚至还护住了自己的后衣领,跟有了ptsd一样。 岑诗月:…… 她突然觉得有些人要读三个高三也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孙泽明在旁边咳得死去活来,心里大骂周望傻逼。 岑诗月至少沉默了一分钟才重新开口,她得组织一下语言,以免这位爷听不懂,“刚才结账的钱。” 岑诗月扬了扬手里的袋子,“我手机没电了,回去转给你。” “谢谢。”岑诗月还是道了谢。 她从来不吝啬这两个字,况且人家刚才是真给自己解了围。 周望靠着自己有限的脑容量分析了一下岑诗月这几句话的真假。 刚才他帮岑诗月付钱也就一随手的事,他觉得这就跟平时和孙泽明他们出去玩买东西,顺便结了个账没什么区别。 主要是刚才岑诗月站在那看起来有点可怜,头低着,手攥在衣角,他20的视力可是看的一清二楚,也就没忍住。 周望付钱的时候还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不就帮人付个钱吗,是个人看到了都会这么做。 没错,就是这样。 而且他们还是同班同学,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不帮人得多掉价啊。 他周望不过是照耀在党的光辉之下,日行一善,根正苗红的活雷锋罢了。 “没多少钱,算了。”周望不甚在意,又继续低头玩手机去了。 “你真不要?”岑诗月皱眉,她特别不喜欢欠人人情,也喜欢立即处理问题。 “嗯。” 周望这话一出,岑诗月也没再多说别的,直接把手上刚买的东西往他桌前一扔,再潇洒利落的转身。 周望被她吓了一跳,手机都差点没拿稳。 头一次遇见债主不要债务人的钱,还被甩脸色的事。 孙泽明也是,咳嗽都直接止住了,除了周望说过的那什么三斤橙子,这个姐估计也是唯二敢这么直接给周望甩脸色的。 “多少?”周望反过身朝岑诗月喊:“你微信号?” 岑诗月脚步一顿,立即调转步头。 周望把微信的搜索界面调出来放在桌上,看着岑诗月慢慢输入。 从遇见岑诗月之后,他是觉得自己的脾气才一天的时间就有了明显的改善,居然都被人欺负成了这样,还甘心做了个大冤种把人又给叫回来,实在有愧他以前一中霸王的称号。 他把这种现象归咎于自己年纪大了,不想多费口舌跟这种未成年的小屁孩一般计较。 “好了。”成功发送好友申请,岑诗月把手机还给周望。 看两人就吃着泡面,有点寒碜,她也不好意思当白眼狼,从塑料袋里面翻出了两包蔓越莓饼干给他们。 为免周望多想,她还特地多说了一句解释:“口说无凭,算是我给你帮我忙的谢礼。” 孙泽明平白沾了光,自然是满面春风的收下,见岑诗月有走的意思,连忙往旁边挪了个位置,“妹妹,相逢便是缘,要不一起吃个东西?” 反正也这么晚,在这吃也是吃,回去吃也是吃,岑诗月没忸怩,直接坐下了。 “妹妹,爽快的啊。”孙泽明越发觉得小美人越看越顺眼,长得好看不说,性格又鲜明,特别是还能镇得住周望。 “自我介绍一下,孙泽明,是这个大帅比以前同班同学。”孙泽明伸出手准备,自我介绍了一番。 周望把刚才岑诗月给他的饼干丢在孙泽明伸出去的手上,清脆的一声响,“你能别在外面乱开屏吗?” 碍于岑诗月在,他说话还是收敛了点。 孙泽明翻了个白眼,不想跟这种白瞎了一张好脸不会用的二愣子说话,这种妹妹是能天天碰见的吗。 当然是直接上啊。 岑诗月双手捧着饼干,咬了一小口,说起话来有点口齿不清,“岑诗月。” 孙泽明手一僵,这两个字从下午周望从学校回来,在他耳边唠叨就不下于一百遍了。 他心里想,不会这么巧吧。 岑诗月侧头看过去孙泽明神幻莫测的表情,还以为他没听清楚,又说了遍:“岑诗月。” 又学着他刚才那样补充了一句,“周望现在的同班同学。” 所以还真这么巧。 孙泽明朝周望投出一个渴望求知的眼神,被直接果断的忽视掉。 “对了,下午老卢跟我说,让你跟我一块坐。”岑诗月吃完一块饼干突然想到这事,想到以后两人就是同桌了,还是要开始构建下关系。 周望今天临时坐在了最后一排,岑诗月下午被卢学忠叫去办公室安排座位去了,卢学忠根据这两年所有人的优劣势综合重新搭配了下,力求实现共赢。 排座位的时候卢学忠也顺便给岑诗月做了下思想工作,大致的意思是,周望复读几年有点可怜,让她在不影响自己的前提下拉周望一把, 岑诗月也没拒绝,她平时没少帮班上的人,觉得这不是什么难事。 “为什么?”周望嘴角下拉,看着就不太开心。 想着自己骨子里莫名被她压着的那股劲就已经很不爽了,结果还要跟人同桌,第一天就这样了,指不定他以后被欺负成什么样呢。 岑诗月以为他知道,但看周望这反应明显是不知道,而且还很不满意。 估计他是对自己还有点意见在的,岑诗月想了下还是说:“你不想也行,我明天叫老卢重新给你换个座位。”她不喜欢勉强别人。 岑诗月打了个哈欠,杏眼瞬间蒙上了一层水汽,因为饱含困意,眼神会显得有些木意,但不呆,反而给人一种萌萌的感觉。 周望摸了摸鼻子,侧头躲开对面坦荡的视线,“坐就坐了,换来换去婆婆妈妈死了。” 岑诗月点点头,没兴趣去揣摩他们这个年纪的男生说变就变的心思。 局面从这时候开始就有点冷场了,周望埋头玩游戏,岑诗月醉心吃东西,只有孙泽明跟只在瓜田上蹿下跳吃不到瓜的碴一样,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运作,就企图能看出来点什么。 主要是周望太他妈的诡异了。 反常的不行。 有生之年居然能在他脸上摆着害羞两个字,要知道周望可是一个能把给他表白的女生骂哭的大宇直。 “这么晚,你们在这边干吗?”答案其实昭然若揭,岑诗月明显是没话找话。 “从网吧出来,饿了,吃了点东西。”把话说完周望才觉得不对劲。 人家就问一句你在这干吗,结果你自己把老底都交代干净了。 孙泽明的脸都憋成了猪肝色,看周望吃瘪的样子,实在是精彩,如果可以,他一定要把此刻周望的表情录下来发到他们兄弟群里面传阅。 看见没,一中曾经的土霸王,伤害了无数少女芳心的钢铁战士,居然也有这么一天。 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周望恼羞成怒,开始轰人,把手机上显示的1:01分恨不得怼到岑诗月脸上去。 岑诗月整理了下东西,意识到确实是时间不早了,也没跟发着无名火的周望一般见识,抬了抬下巴,“那我先走了。” 云淡风轻的不行。 等人走远,孙泽明才敢笑出声。 “这妹妹可太有意思了,等她通过你申请了,记得把微信推给我,我一定要跟她交个朋友。”孙泽明还意犹未尽的望着她的背影。 周望起身,彻底把他挡了个严严实实。 “人家跟你熟吗,就要跟人交朋友,我发现你去念大学修的改造物种基因学吧,连着自己都没点人样了。” “怎么刚才人在的时候没见你说话这么利索,以前也没见过你怜香惜玉啊。”孙泽明最会抓他痛处,“我跟她不熟,您熟,都还不是同桌呢,连看都不让人看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护食?” 孙泽明朝他贱兮兮的挑眉,“你该不会是喜欢人家吧?” “喜欢你妈。”周望直接问候。 “这他妈往我身上扯什么关系。”周望振振有词,叉着腰,“我是不屑于跟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 “再说你刚就跟人家见了个面,就要加微信交朋友,你不觉得跟个变态一样?” 孙泽明瘫在椅背上,随周望怎么说,反正他一个字都不信,“行,您清高,您品德高尚,英雄救美,就我是个人渣。” 周望满意的扬眉,被奉承的很开心。 他拿起岑诗月给的饼干,也准备撤。 孙泽明一把拉住他:“不再战一轮?” “现在是凌晨,我一准高三生,您一成功上岸的大学生,现在拉着我沉沦合适吗?”周望拒绝跟他同流合污。 “你以前不这样?” “所以你说我妈为什么让我离你远一点?” - 周望腿长步子快,没多久就看见前面的岑诗月,他放缓了速度,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 路上没人,昏黄的路灯下,岑诗月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她头发天生自然卷,又厚,特别是洗完头发之后,毛蓬蓬的垂在身后,像个小狮子。 出门就换了身t恤跟短裤,之前被藏在冗长校裤下的匀称笔直的双腿也尽显。 周望不怎么跟女生相处,但他是个正常男人,所以平常男人喜欢的他也不可免俗的喜欢。 岑诗月那张独具个人风味的脸就不说了,周望还是个腿控,所以他的目光很难不被岑诗月的那双腿所吸引去。 灯不怎么亮,四周大部分地方都是黑漆漆的,但她身上却笼着一层柔光。 常年一大半部分的时间都隐藏在裤子下的腿也白的不行,在暗夜里格外突出。 跟了一段距离之后,周望发现自己这样跟个疯子有什么区别,居然还担心起她大晚上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连游戏都不玩了。 他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才冒头的直接走的念头,在顷刻间就烟消云散。 脑子里面一遍遍在重复孙泽明的那句你该不会是喜欢人家吧。 一遍遍的过。 才认识一天,能喜欢个屁。 “喜欢你妈。”周望直接爆喊出口,等他意识过来的时候,前面的岑诗月已经转过头来看他了。 目光赤诚又不解,像是看傻逼。 不知道现在他们家资产够不够移民去别的星球。 周望强装镇定,大步流星掠过岑诗月,火速逃离现场。 第4章 走火 早自习,岑诗月按照事先排好的座位在指挥他们挪位置。 有些人图省事直接搬的书,还有小部分人跟坐了一天的书桌建立了革命感情,非要带着一起走。 隔壁是书声琅琅,他们这边是乱了套的座椅,沸腾的哄闹。 桌子横七竖八摆着,教室里面原本就小的流通过道,现在更显拥挤。 凌兆江抱着一大摞书,侧身穿梭在人群和座椅之间,一个没小心,跟人撞到一起,手上的东西没拿稳,直接散了一地。 “我去,谢毅你走路能不能看着点?”凌兆江悲催的蹲下捡书,气得不行,直接抡起了一本往他身上砸了过去。 谢毅轻巧躲开,嘻嘻哈哈的:“抱歉抱歉啊。” 里面吵的不行,岑诗月没办法,准备把教室的门关上。 恰巧这时候周望刚到,两人就这样碰上。 碍于凌晨的事,周望脸上还是挂着不可避免的尴尬。 就岑诗月长得那一副远离尘世纷嚣的样,他赌岑诗月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周望别扭的捏了下脖子,朝里面看了眼:“呦,还挺忙。” 说完直接靠在门上了,整个人一副散散漫漫的慵懒劲,眼底还有因为熬夜而产生的黑色素。 昨晚回去,周望脑子里面全是那两条笔直修长的腿,以及自己那句失了智的吼叫,场景跟按了循环键似的,在他脑子里面走马灯。 他干瞪眼躺倒天亮才恍惚睡着。 此刻他跟看戏似的,完全没当自己也是搬座位大军里面的一员,悠闲的把手上的豆浆拆开送到了嘴里去。 “嗯,还行。”岑诗月瞥了他一眼,少年的头顶还有两根没梳理好的呆毛,一看就知道出门迟了。 “我还以为你直接不来了。”毕竟像他们这种大佬逃个一两节自习也不在话下,岑诗月深以为然。 周望瞬间感觉到自己被冒犯到,嘴里温热鲜甜的豆浆都难以下咽。 他周望,身高一八六,腿长一米二,长的帅,人见人爱,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成绩差了点,但好歹这十多年来他都是兢兢业业的上完了每一节课。 就算是补觉,都是在教室补的,他够尊师重道吧。 而这个才认识他一天,连着欺负了他两次的小丫头片子,居然怀疑他逃课。 “瞧不起谁呢。”周望皱鼻,阴阳怪气道:“就许您品学兼优,不让别人循规蹈矩了?” “行,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岑诗月进行了一番自我谴责,转而又开始夸赞起他来,“周同学高风亮节、光明磊落、助人为乐,不同流俗,岂是我这种阴险小人可以妄自揣度的。” 一整段话,语气毫无起伏。 岑诗月顶着她那张神色淡淡的脸说这些话,听起来就像是昧着良心的胡诌。 但周望很受用。 “过了啊。”周望努力压制自己想上翘的嘴角,脸上还要装作不耐烦。 “我还以为你挺喜欢这样的。”岑诗月耸肩。 周望一噎。 他是挺自恋的,但被人这样点破,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座位在哪?”周望从岑诗月手中拿走座位表,大致看了下位置,拎着书包,抬着自己倨傲的下巴进去了。 岑诗月在他身后,还能看见周望发红的耳根。 还小的时候,邻居家养了条阿拉斯加,脾气特别大,被人说几句就喜欢呲着牙叫。 但也很好哄。 摸几下头,再顺几下毛,它还能围着你撒娇打滚。 岑诗月现在觉得周望就很像那条阿拉斯加。 特别是属性匹配,没有百分百,也得有九十八。 - 早自习结束后会有半小时吃早餐的时间,班里大部分人都去了食堂。 周望兴致缺缺趴在桌子上,有点犯困。 趴久了手臂有点麻,他以前一个人占两张桌子习惯了,惯性舒展了一下手臂。 还没伸直,手就触到一片软软糯糯的触感。 周望手一顿,混沌的意识顷刻清醒,想起来旁边是还坐了个人的。 他背脊僵硬,不愿意转过去面对这一刻的社死。 “你的手还想在我脸上待多久?”岑诗月一贯的毫无起伏的平淡语气。 被人平白轻薄了下,她倒也没生气,仍静静的端庄有持,翻着手里的书,脸都没侧一下。 周望尴尬收回手,慢吞吞从桌上支起身子,摸了摸鼻子,“那啥,以前习惯了。” “嗯。”岑诗月微微点头。 他垂着头,有点丧气,确实是自己的问题,“对不起。” “嗯。” 两个平静的不能再平静的嗯。 周望以为按岑诗月那性格,得直接一巴掌呼过来,他还提前做了个虚虚的格挡姿势。 没成想,人家一点都不在意。 在周望的手触到岑诗月脸上的时候,她心里其实短暂惊过,只是她当时注意力全在那道题上。 岑诗月天生神经反应比别人要懒散一些,看起来就比较反应平平,甚至说是没什么反应,在外人眼里就有了点什么都不在乎的意思。 说好听点是处变不惊,往别的方向说就是孤高清傲,什么都没放在眼里。 理科班,女生自然成了稀有物,特别是像岑诗月这种成绩好,外貌和性格看起来就很有特色的,异性缘好的出奇。 物极必反,也由于岑诗月的懒得主动建交和没维护关系的习惯,起初那群主动和她交朋友的人,在后来也都慢慢远离了,能待在她身边的也就楚禾这种神经大条,自娱自乐的搞笑女了。 十几岁女孩子心里的弯弯绕绕可以绕地球几圈,岑诗月偶尔上厕所的时候,在隔间还能听见外面有人吐槽她。 大多是说她排斥同性,就只会在男生面前故作清高,立女神架子,以此来夺取目光满足自己的虚荣心的同时,还要满是目空一切的样子。 做作又恶心,她们以此为耻。 岑诗月对于她们背后的嚼舌根的做法不屑一顾,无非是被人议论几句,早些年她爸去世,她妈跑了的时候,她听得多了。 麻烦,她向来是能少一点就是一点,同那些人争辩的时间她还不如去接几个单子,好歹有进账。 得不偿失的事情,她没兴趣,也没必要做。 周望见她半分注意力都没分给自己,周身都是姐现在很忙,没空搭理你的气场,他又只好悻悻的趴了回去。 趴下还不算,他双手捏住凳子的下端,微微发力,连人带凳,就离了岑诗月老远。 凳子由于在地板上的滑行运动,被拉得“滋啦”响。 两厢静默里,他在为自己多愁善感的歉意悲鸣。 楚禾从厕所回来,叫上岑诗月:“走吧。”眼睛还在兴奋的朝旁边桌上周望的半隐的脸上瞟。 岑诗月点头,放下书,准备去食堂。 刚走两步,突然想到周望,早上就见他喝了一杯豆浆。 于是她本着老卢的叮嘱,以及身为班长对新同学的关怀,又折了回去。 “不去食堂吃个东西?”岑诗月扣响他的桌面。 “嗯。”周望脸埋在臂膀间,瓮着声音,以牙还牙。 不就是高冷么,谁还不会。 他已经在预设反应,脸都虚抬起来了一点,就等着岑诗月下一句的再度盛情邀请的时候,他再顺理成章,勉为其难的答应。 结果等到的是岑诗月头也不回的离开。 岑诗月是那种就跟你过个表面功夫的人,但凡回绝一次,她就不会再多说一句话。 两人一问一答,岑诗月收到反馈,利落的拉着楚禾出了教室。 周望听着两人渐远的脚步声,暗自磨牙。 岑诗月这人,他真理解不了。 你说她木讷吧,她还晓得跟你做做场面工夫。 但你要是说她圆滑吧,人家压根在被拒绝之后就再懒得多跟你说一个字的废话。 点到为止,她把握的十分之熟练。 周望自恋的资本在于,他对于自己这张招蜂引蝶的脸很有自知之明。 所以在他眼里,岑诗月的种种反应在一众女生里面格外的独领风骚。 他甚至都在怀疑岑诗月是不是在故意钓他。 没睡好,又有点饿,而且现在教室里面就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特别是想到孙泽明现在可能吹着空调,玩着游戏,美滋滋的等着开学。 或者说他现在压根就还没起。 想到这里的时候,周望烦得不行。 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就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还在原地踏步。 他在学习这块,一没天赋,二没耐心,在经历过两次的失败之后,周望原本还有的那点星星之火,早就烟消云散了。 奈何他那两位名校出身的父母不甘放弃。 说是什么也得让他上个本科线,考到为止,不惜给他换了个环境。 从来也没反思过自己儿子究竟是不是这块料的问题。 走廊外面时不时有三两个成群结队的人经过,嬉皮笑脸的玩闹声很重,周望脸朝着外面,追逐打闹的身影他看的一清二楚。 燥的不行,周望踢了下脚,然后换了个方向。 眼不见为净。 周望掏了手机出来,原本是打算问候一下孙泽明,结果眼睛却不可避免的被微信最上方,那两条鲜红未读消息引了过去。 头像是暗夜里连绵的群峰,顶上露了半个温润又明亮的月亮。 昵称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岑字。 跟它主人的做事风格一样,简单又直接。 周望点开,除了第一条系统默认的打招呼消息之外,再就是岑诗月利索的转账申请,再无其他。 正如她所说,要周望的微信也就只是为了还钱给他。 周望看了半晌,还是没点。 心里堵着气。 她不是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吗,他偏不如她意。 - 周望没想到岑诗月回来的时候还会给他带东西,两个不大不小尚有余温的鸡蛋,外加一根油条。 人已经迷迷糊糊的在睡意里面翻滚了遍,突然被人拍醒,他有严重的起床气,脑子下意识想发火,刚睁开眼睛,就泄了气。 就莫名其妙的,他压根对岑诗月发不起火,也不知道是不是撞了邪。 周望想着哪天得去庙里面拜拜。 岑诗月晃了晃手里的鸡蛋,半分没有破坏别人清梦的不好意思,“热的,吃吗?” 周望脸上还带着睡眼惺忪的迷茫,没太反应过来,“什么?” “鸡蛋油条。” “为什么要吃这个?” 很难不让人理解为,他不想吃,或者是他瞧不上。 但岑诗月这会子耐心,显然比刚才要好了些。 岑诗月顿了下,不上不下打量了他一眼。 昨天就大概知道这位爷有点难搞,但是居然夸张到吃饭还得让人给他找借口。 一看就没在家挨过打。 男生体能消耗大,要不看在他是自己同桌,万一低血糖晕倒了,岑诗月才懒得管。 “以形补形?”岑诗月随便找了个理由。 下早自习之前,卢学忠把昨天改好的卷子发了下来,周望的卷面挂了个鲜红的个位数。 人在迷迷糊糊之间说出的话,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周望脑子发昏,知道岑诗月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常年跟孙泽明那伙人混迹惯了,思想滑了坡,嘴上一抽,脱口而出就说了三个字:“我没有?” “你有?”岑诗月不太确定的问了句,还看了眼他胳膊下面那张已经变得皱巴巴的卷子。 确实是鲜红的个位数。 哪怕两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真较起真来,周望也没指望说清楚是什么。 他就听不得别人说他没有什么,仅次于说他不行之下。 周望猛地从桌上起身,手顺势放在岑诗月的桌面上,眉峰微挑,另一只手拿过她手上的东西,脸朝岑诗月那边倾了点,跟之前岑诗月在她眼前晃动一样。 周望:“你见过吗你就说我没有?” 岑诗月:? 两人双目相视,眼里都是彼此的倒影。 岑诗月发现无视掉周望那张过分精致的脸时,其实他还是有着男生自带的侵略感的,倾身而下的都是男性专属的磅礴气息。 周望身上的味道要更加干净一点,从他修剪的整齐毫无污垢的指甲盖都能看出,他平时应该是个很注意个人卫生的人。 岑诗月早上看他擦桌子都不止擦一次,男生随身携带纸巾的本来就很少,他抽屉里面还放着一大包湿纸巾。 瞬息间,岑诗月看到周望的表情从开始的挑衅不满,成了错愕后悔,以此为信号的是他逐渐清明的眼睛。 没由得,岑诗月突然明白他在说什么,但没控制住自己的神经连锁反应。 顺着他那句话,岑诗月的视线开始向下移,到了他两腿间。 岑诗月低着头,没说话。 周望本来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东西之后,恨不得咬舌自尽,再看着岑诗月逐渐低下去的头,也低头看了下去。 他又看了眼岑诗月,她确实是看在那里。 周望慌忙把大咧咧张着的腿闭上,不太自在捂住了岑诗月的脸,“成年了吗,就瞎瞟?” 心里虚的不行。 完了,开学第二天,他这位可以冲击省状元苗子的未成年小同桌,就被他往阴沟里面带了。 岑诗月轻咳了声,拂开脸上的大掌,脸上平淡如水,转过去坐正的身体还是不免有些僵硬。 “看来你不太喜欢吃这个。”岑诗月避开前面的话,拿了本习题摊开,“你过会丢了吧。” 还云淡风轻的在横线上写了个c,但实际上这是个填空题。 岑诗月硬着头头皮接着往下写。 “哦……哦。”周望也尴尬的坐正了身体。 第5章 神明 由于晨间的“你见过吗你就说我没有”事件,两人之间不可避免有了一丝尴尬,以至于到了下午,两人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桌子中间的楚河汉界分明,谁都没过界,暂时相安无事。 下午最后两节课是语文,五班的语文老师正巧也是教导主任,临时有个会,索性就丢了张试卷给他们自习。 若以后往回看,偏要给高三附上标签的话,那一定是刷不完的试卷。 没老师在,自然自主学习的积极性都差了很多,老实做题跟做其他事情的人,各自参半。 好在都默契的遵守了安静做事的原则,所以哪怕有人在干别的,只要没影响旁人,岑诗月也不会出来说什么。 教室静悄悄的一片,书页的翻折声和笔尖在纸上游走的细沙声,格外明显,整个看起来学术氛围尤为浓郁。 暗度陈仓的事情做起来就更加方便。 周望正对着卷面上的题干瞪眼。 文言文晦涩难懂,他不但看不明白意思,有些字都不大认识。 他就不明白了,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学什么古文,出门说话需要之乎者也吗。 卷子被他来回翻了个遍,成片的空白,零星写了几个abcd,战绩惨淡的不行。 他正烦着呢,桌前突然有了轻微的响动。 凌兆江仰着背靠到周望桌沿,鬼祟看了眼斜后方专注做题的岑诗月,确保她没有看过来之后,才压低嗓子道:“兄弟,我们组队差个人,你要不要来?” 说完还贼兮兮的抖了抖眉毛。 凌兆江成绩还行,就是偏科,特别是语文,常年90分压线及格就谢天谢地了。 故,一般这种时候,他能松乏一点就松乏一点。 男孩子忘性大,开学那天的冲突早就被周望抛在了脑后,凌兆江这举动在他眼里看来多少带了点示好交朋友的意思。 周望还得在五班待一年,朋友确实得有,也有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在。 况且他现在对着卷子也是白搭,正好凌兆江给了他一个偷懒的由头。 周望心里应下,但是场面上的故作矜持也还是得有的。 只见他撑着下巴,眼皮微抬,黑色的水性笔在他右手指尖灵活转动,“怎么,你们好学生也玩游戏吗?” 周望见他上次维护岑诗月的那个劲,自动把凌兆江归到了跟岑诗月那一类人去。 见了书就挪不开眼的,只会读死书的书呆子。 讲话的时候周望还特地拿余光瞟了眼岑诗月,见她岿然不动。 跟岑诗月正式成为同桌之后,卢学忠也找他谈过话,跟之前找岑诗月说过的大同小异,大概就是说他爸妈有交代过找个学习好的帮帮他啥的,安排他俩在一起坐就是为了岑诗月拉他一把,顺利迈过高考这道大坎。 拉他一把。 现在诱惑都送到他周望的眼皮子底下了,身为要督促他学习的同桌岑诗月却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仍旧流利的答着题,还煞有兴致的在阅读材料上划着记号。 阳奉阴违! 周望收回因为过度倾斜而有些胀痛的眼珠。 凌兆江也是一贯的没心没肺,被周望好学生三个字说的还不好意思了起来,压根就没听出来他里面的阴阳劲。 周望脸上虽然傲的不行,但在他那浓烈的五官冲击之下,做什么表情倒也是不会让人有厌恶的感觉。 所以凌兆江后面跟他沟通起来也算顺利。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参不透参不透。”凌兆江打了个哈哈,遂又瘪着嘴道:“语文简直是世界上最令人痛苦的课程,没有之一,光是“的,得,地”的用法就够让人头痛了。” “李白说人生得意须尽欢,及时行乐,何苦为难自己。”这话不知道是凌兆江在安慰自己,还是在游说周望。 教室后方朝凌兆江砸了个纸团过来,房间组队的人在催。 他们开的5v5的内战,凌兆江这边还差一个人,游戏好友清一色的灰色,所以他才尝试着问了下周望。 见周望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凌兆江准备放弃,直接让系统匹配个机器人得了。 身子刚回过去了一半,他肩上就按下来了一只手。 周望:“你游戏id多少,我加你。” 话是对着凌兆江说的,但周望的脸不可避免的朝岑诗月那边倾了点。 莫名其妙的,自以为在暗自跟她较劲。 听到这话,凌兆江转眼就笑的春光灿烂,加了周望好友之后,又屁颠屁颠的把自己游戏id发过去了。 - 课表显示,晚自习是老卢的,所以哪怕上课铃响了一段时间后,教室里面还有小声交谈的余温。 直到何斌走进来之后,教室里面顷刻间噤了声。 何斌依旧拉着那张苦瓜脸,粗眉横着,把教案往讲桌上一扔。 下面就是五班熟悉的一贯操作。 “没听到上课铃响了这么久吗,一点纪律性都没有。” “隔壁四班上课前五分钟就老实坐在位置上预习了。” 何斌颇为嫌弃的扫了一眼下面低着的一众小脑瓜:“你们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还这么懒散,叫我说,就是你们卢老师平时太惯着你们了。” 何斌就是那个兼着教导主任职位的五班语文老师,同时也是四班的班主任,所以平时免不得把两个班拿来比较。 或许是因为这个职位所带来的职业习惯,何斌每次课前都要说教个十来分钟。 至于被占用的授课时间,自然是从他们的课间时间占取。 他讲这会,下面嘀咕着的不耐烦已经不少了。 周望第一次上他的课,发现九中是真的群英荟萃。 一中老师上课向来是抓紧每分每秒,像他这么能说教的人,周望还是头回见。 卢学忠也属于特能嘴上输出的那类,但他顶多是属于妈妈桑更年期的唠叨,烦是烦人了些,左耳进右耳出,脑子都不用过,人就忘了。 但何斌的说教融会贯通了欲扬先抑的手法,抑的是五班,仰的是四班,说不好听就是踩一捧一。 所以五班的人听着多少有点膈应。 周望懒懒撑着下巴在心里翻白眼。 长得不够赏心悦目,说话还不好听。 简直踩在他的每一个雷点上。 周望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他语文的进修之路还是路漫漫而其修远兮啊。 周望脸侧着,正好能看见岑诗月。 在班里大多数人都恨不得一头扎进地里的情况下,岑诗月细长的脖颈仍旧直直立着,目光专注的直视前方,连眼皮都不眨。 周望见她如此认真的神态,很难不认为上面何斌讲到激动之余,岑诗月还能在下面配合的给他鼓掌煽动气氛。 要不怎么说他们好学生能忍常人之所忍呢,这种狗见了都摇头的场面,岑诗月还能目光如炬听得津津有味。 不过,周望的思绪突然跑偏,陷了进去。 岑诗月的侧脸是真的很好看。 微隆的眉骨和优越的鼻梁弧度相辅相成,睫毛也很翘。 她眼瞳相较于常人要浅一点,岑诗月的清冷感大多源自这点,白炽灯在她眼底打了一圈光,感觉又被无限放大。 比起高岭之花更甚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又引人神往,不染尘埃的神明。 抛开性格,岑诗月就是这样一副皮相。 周望脑子里面突然冒出了亵神两个字。 亵渎,和神明。 在他脑子里面稀里糊涂组成了这么个词。 好在他清醒的很快,暗骂了声。 果真是跟孙泽明待久了,就看了眼,对象还是个未成年,一些废料就跟着出来了。 周望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跟孙泽明保持距离。 他那声很轻,正常情况下不会有人听见。 但他看着原本认真听着训话的岑诗月突然转过了头,两人猝不及防就打了个照面。 周望突然有被捉赃在场的局促感,比早上那句话过后更甚,他猛地把头扭过去,还慌忙的翻了几页书,以此做掩护。 他不是在偷看,他只不过看书正好在那个方向,所以才朝那边看的。 现在他翻了书页,他就转过去了。 不存在什么狗屁心虚。 他希望岑诗月如此想着。 周望扭过去的速度又快又猛,直接拉到了脖子上的那根筋,不亚于落枕的痛感。 他咬着牙强撑,用手把朝岑诗月那边的脸捂得严严实实的。 岑诗月刚才一直在发呆。 中午的时候收到客户消息说稿件内容改了点,需要她再修改点翻译,那边急用,今天晚上十二点之前得给。 本来老卢的晚自习她还是有把握的,但是何斌的就不一定了,拖堂二十分钟半小时的都是家常便饭。 高三下晚自习要到十点,晚上不好打车,岑诗月到家都得十一点了。 按照何斌这个样子,她还真不一定能按时交稿。 逾期得扣钱。 岑诗月抿唇,到手的票子挥舞着小翅膀朝她飞远。 于是她连带着看着何斌的那张脸也不开心了起来。 转过头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周望惊恐的转过头,那个速度岑诗月都怕他把自己脖子扭掉。 好在岑诗月知道周望对她的抵触,也把他这一行为理解为了对自己的不待见。 岑诗月有时候在想,还好周望遇见的同桌是神经反应缓慢的自己。 换做别人,给他带早餐还被开黄腔,早就被按在地上打了。 经过一天的缓冲,岑诗月已经彻底消化掉了那句话。 无伤大雅,她就当做是周望睡懵之后的脑抽风。 她平时也能听见凌兆江他们说点带颜色的话,周望跟他们比起来,还是干净了不少。 岑诗月觉得没必要在这事上斤斤计较。 只是。 她瞥了眼已经濒临把头埋进衣领子里面的周望。 岑诗月觉得周望好像还挺在意这事的,还一天没跟她说话。 男孩当时窘迫的红耳根一览无遗。 岑诗月理所当然的把那句话归于周望的无心之失,没放在心上。 周望还没转校过来之前,有关他的桃色传闻就不少,岑诗月以为像他这样的人,该是花田里摸爬滚打,浪惯了的。 今天一看,果然是人言可畏啊。 第6章 心跳 “好了,你们都这么大了,该听得懂什么是好话。”何斌训够了,收住话头,从教案里面拿了张卷子出来,“把下午的卷子拿出来,我讲一下。” 此话一出,下面吸气声不断,面色各异。 当时何斌拿卷子给他们做的时候没说什么时候要交,没做的那群人原本是打算上卢学忠的晚自习补的,没想到被临时换课打了个措手不及。 多年执教经验,何斌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对劲。 他往下面看了一眼,靠近讲台的第一排那人的卷子碰巧就是份残卷,囫囵写了个名字和几道选择题,成片的空白。 接下来何斌的火就发的极其顺利。 不少人慌着去抄做完了的人的卷子,动静很明显,何斌直接让他们把手都背在身后,然后不厌其烦的从第一排开始,一桌一桌的往后检查。 没写完的人直接被拎起来站着。 岑诗月和周望坐在教室中间位置,靠后的人趁着何斌检查前面人的卷子的时候,偷偷在卷子上划拉着。 周望的卷子就明晃晃摊在桌面上,他下午两节课大部分时间都在玩游戏,当然也没写完。 何斌这么做显然是想处罚没做卷子的人。 岑诗月想到周望,侧头看过去却发现他一脸坦然。 既没有害怕被惩罚的惊慌,也没有想抄别人的欲望。 神色自如的,还有闲情支着下巴,看何斌骂别人。 岑诗月被周望这副安然自若的模样装到了,她能瞥清楚的只有左边第一面,统共没几道选择题,都是空着的。 另一边被他手压住了一角,瞧不真切。 为了求真,岑诗月特地靠近了一点去看。 身子朝右边前倾,手肘越过中间线,碰到了周望的。 周望转过头:“怎么?” 被抓包,岑诗月半分窘态都没,反而在周望的注视下,正大光明的扫视了一遍周望的卷子,随后开口道:“我就是觉得,果然闻名一中的校霸还是有点东西的。” 泰山崩于眼前,还能稳如老狗。 一整天没说话,好不容易她主动说了句话,还褒贬难分。 且他发现,岑诗月跟皮面上,还真不一样,他原以为她是个木讷只会读死书的书呆子,张嘴闭嘴都是人生哲学大道理。 没成想,岑诗月牙尖嘴利,还会揶揄人。 周望动下后槽牙,扯了扯嘴角,“那还是比不上班长大人。”食指微动,在她字迹娟秀,被填得满满当当的试卷上点了点。 这小丫头片子总是有本事一句话就让他心里投下涟漪。 周望以前也不怎么在乎别人说他的话,此刻却想知道,岑诗月这话究竟是夸他,还是损他。 虽然他觉得后者占绝对优势地位。 他身体里反骨作祟,就是听不得岑诗月说他半分不好。 想了便做。 只是他还没开口,何斌就过来了。 被叫起来站着完全在意料之中,周望双手插兜,眸子懒散,完全是不甚在意的态度。 周望吊着眼,低头看着眼前面带愠色的何斌。 “民生各有所乐,你后面写的什么?”何斌显然气到不行,眼睛瞪得老大,被他捏住的卷角边缘都显露出了几道深深的折痕。 内容现编的,他还记不住,周望探头看了眼自己横线上填的东西,照着慢慢道:“吟诗逛街喝花酒。” 顿时哄笑声一片,教室里面略带沉重的氛围随着周望这句话有了突破点。 何斌的心情就没那么美妙了。 何斌板着脸,又问:“那屈原的代表作呢?”。 “跳江,划龙舟,吃粽子。”周望把他填在三个横线上的内容一一念出来。 饶是岑诗月,也有点绷不住,前桌的楚禾跟凌兆江已经笑到面部抽搐的程度了。 何斌愤怒的把卷子拍向周望桌面,“你以前老师就是这么教的?” 周望神色泰然:“没,我原创的。” 周望耸着肩,他知道自己写的不对,但他自认为这完全是写实。 民生各有所乐,那意思不就是在说老百姓以何为乐趣吗? 在古代,除了吟诗逛街喝花酒,周望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些取乐方式。 为了凑这七个字,还苦思冥想了他二十来分钟。 至于屈原,虽然这么写有点不尊重逝者,但这算的上是周望对他的所有印象了,他能写这些还得归功于能放假的端午节。 要是换个什么荀子墨子老子之类的,他还没法写,卷面可能会更凄惨。 周望的坦率在何斌眼里就是没端正的学习态度。 填空题,退一万步讲,他懒得翻书,还能拿手机查一下,学生带手机在学校早就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了。 他觉得周望写的如此敷衍,要不就是对语文课有意见,要不就是对他有意见。 何斌整个人沉浸在被人瞧不上的气氛中,也没管人家是不是第一次上他的课。 “听卢老师说,你是复读生是吧?” 周望淡淡的应了,何斌说话唾沫星子直飞,他嫌弃得不行,耐心濒临告罄。 前面被叫起来的人他说教几句就过去了,到周望这里,何斌显然还想跟他深入交流下去。 “复读生就要有复读生的样子,你这么个学习态度,再读一年也是白费时间,还不如迟早回家去找点别的出路。”何斌本着我是老师我有理的姿态,规劝都说的强硬的不行。 周望气笑了,这破学跟谁乐意上似的。 站久了腿有点酸,周望原本放在兜里的手也撑到了桌面上,整个人都透着股懒洋洋的劲,“我也想啊,要不老师你帮我跟我爸说说。” 他还特别诚恳的朝何斌眨了眨眼睛,慵懒又肆意。 何斌听明白了他话里的反话,脸都黑了,鲜少有学生敢在他面前偷奸耍滑。 周望眼底的不屑很明显,何斌质问:“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是在表示您这个主意简直不要太好了的态度,老师您这么大年纪应该听得什么是好话吧?” 前面何斌说五班的话,被周望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不少人捂着嘴低笑。 何斌在五班称霸了两年,如今总算有个骨头硬的敢跟他正面刚了,五班一些好事的人脸上都是兴奋之色,在心里给周望摇旗助威。 何斌胸口剧烈起伏,这么多年的教学威严一朝被刚来的一个毛头小子给破了。 “我早就跟卢老师说了,不要随便什么人都要,到时候拉低升学率不说,还带坏了班风。”这话听起来就很难听了,但何斌显然还觉得不够,指着周望的鼻子,“叫你家长过来一趟。” 周望的脾气已经算是压着了,何斌好歹是个老师,他已经够给面子了。 何斌显然也是个仗着身份,说话半分也不饶人的性子。 周望掏了掏耳朵,冷脸挑眉道:“老师,这都高中了,能别玩小学生请家长那套吗,人也给你训了半天了,就一张卷子而已。” 周望直起身子,居高临下,语间全是燥意:“差不得行了。” 事态发展不太好,岑诗月看着脸成了猪肝色的何斌,还有自己这个眉间全是郁色,下一秒可能就要暴走的同桌,只好及时站了出来。 岑诗月圈住周望的手腕,往后轻轻拉了一下,示意他别再逞强。 她温声对着何斌道:“老师,这张卷子难度挺高的,要不您先给我们讲解一下,高三争分夺秒您也知道。” 好学生的面子在老师面前总会有点用处,何斌接到岑诗月递过来的台阶,也顺着下去了。 讲课之前还是没忘惩罚周望,“《离骚》你给我抄一百遍,下周一交到我办公室来,我的课你应该也不想听,去走廊站着。” 《离骚》一百遍。 岑诗月嘶了声,那可是真有的受的,但她心里没太多同情的情绪。 没做卷子,自然要接受惩罚。 也不知道周望这个性子能不能接受,岑诗月望着周望的半边侧脸,如果他不服,那她也没辙了。 好在周望没再有所反语,低头了片刻,然后疾步出了教室。 走廊外面的感应灯偶尔会被教室内洪亮的授课声所点亮,明明又灭灭,还好有从教室窗户透出来的光。 周望靠着墙,脸上一半明,一半暗,鼻梁旁是厚重的阴影。 他正对着左手发愣。 手腕处还盘桓着少女独有的柔软触感,岑诗月较他来说,体表温度低了不少。 周望刚才被握住的那一圈手腕像是被钉上了如月光般清冽柔和的手铐,顺着血管,朝着心口处锁去。 里面何斌的声音断断续续,期间不乏夹杂着岑诗月的声音,一贯不带感情的平淡。 周望仰头磕在了墙面上,轻微的闷声,无人在意。 他嗤笑出声,这学上的,可真是见了鬼了。 - 眼前整栋楼都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响彻教学楼的欢呼声,狂放到快要掀开楼顶。 停电了。 五班起初不可免俗的叫了一通,庆幸可以提前放学了。 何斌很快把他们压下来。 “高三了高三了,停个电把你们兴奋成这样?”何斌对他们兴奋窃喜的态度很不满,又径直出了教室门,站在走廊提高分贝吼道:“安静,我看哪个班级最吵,明天全校通报批评。” 顿时,鸦雀无声。 两眼一摸黑,但照何斌的性子,课是必定要上下去的。 何斌:“岑诗月,你去物品室找点蜡烛过来,开学学校采购有一批回来的。”说完把钥匙递给了她。 岑诗月应声,摸索着起身。 她有夜盲,现在这个情况于她来说,无疑是盲人摸象。 有惨淡的月光自窗口透进来,对她而言,毫无作用,便偷偷从抽屉里面拿了手机,藏进衣袖里。 岑诗月扶着教室外墙,靠着记忆往物品室的方向去。 还在教室外面,她暂时还不敢把手机拿出来照明。 岑诗月挪动步子已经是很小心,走廊尽头是往下的台阶,她看不见,脚往下一步就踏了空。 人往前仰过去。 她以为要跟水泥地面来个亲密接触,应激反应,岑诗月的眼睛都闭了起来。 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胳膊,替她稳住了身形。 “走个路都能平地摔,除了会读书还能做好什么。”一个微弱,但很傲娇的吐槽声响起。 “你什么时候跟过来的?”岑诗月看不见,本能的循着声源去找人。 她只能看见旁边有一个很模糊的轮廓。 “什么叫跟过来?”周望很不满她这个说法,纠正道:“我上个厕所,看你鬼鬼祟祟的。” 周望的手从揽着岑诗月的胳膊换成揪着她的衣服,带着岑诗月下台阶,语气顽劣:“想看一下尊敬的班长大人要做什么,说不定还能抓个把柄,以后好使唤你。” “厕所不是在另一边?”岑诗月不解。 周望步子一顿,喉结上下滑动,又恶劣的拉住岑诗月的马尾尖尖,恶狠狠道:“本少爷想锻炼一下身体,多走几步路不行?” “那你……”岑诗月一句话还没说完,周望直接打断。 “再说话,我就把你从楼梯上面扔下去,这时候停电,学校监控也失灵了。” 男孩子的捉弄心思渐起,周望压低声音,想吓她,“反正也没人知道,死无对证。” “奥。”岑诗月很淡定,一点都没被周望吓唬到。 “那你要失望了,我是去拿蜡烛了,出公差,你抓不到把柄。”有周望拎着,岑诗月的每一步都落的很稳。 为表感谢,她特意解释了一番。 思及周望才被何斌训了一顿,心情可能不是太好,又被自己这样泼了一盆冷水,很有可能会打击到他的积极性。 于是,岑诗月操着她那一口无澜的语气,安慰周望,“下次有机会我提前通知你一声。” 一席话说的无比诚恳。 周望当然是知道岑诗月出来做什么的,何斌的嗓门大的隔壁班都听的一清二楚。 他就是看她几步路走的跟半身不遂的老太太似的,外面又这么黑…… 他没忍住,就跟了上来。 下了楼梯是平地。 月朗星稀,下午的时候刚给花坛的绿植修了枝拔了草,空气中有淡淡的绿色挥发物的味道。 两人顶着暮色朝前走,周望的手还在岑诗月身上,一时间都未察觉。 岑诗月:“还是要谢谢你。” 要不是周望,顺着台阶往下滚,她就算不骨折,少说也得鼻青脸肿一段时间。 盛夏入秋,依旧闷热。 周望单手解开校服衬衫领口处的扣子,“岑诗月,谢谢这两字,在你这有什么含金量吗?” 一点小事,随随便便都能说出口。 “可你确实帮了我,不是吗?”她说。 周望不甚自在,立马反驳:“你少臭美了,我就是想跟过来看你笑话,碰巧拉了你一把而已。” “你们女孩子能不能别老在脑子里面脑补英雄救美的情节,虽然我确实长得帅。”周望嫌弃她的同时,没忘记夸自己一把。 “我有说不是吗?”岑诗月这慢悠悠开口。 周望的伪装被她一下子戳破。 月光朦胧清冷,洒在具有同样属性的岑诗月身上,却比什么都要柔软。 周望比岑诗月要高出一个头,他看岑诗月的时候,还得躬着点身子。 光线暗的看不亲切,他俩此刻无意识的离得很近,周望还能嗅到岑诗月发间的味道。 虫声繁杂,周望忽觉心跳砰砰作响。 “不是说去拿蜡烛吗,你怎么这么多话。”周望率先气急败坏,人也跟岑诗月拉开了距离,向前疾步走。 更像是落荒而逃。 没人当免费的拐杖了,岑诗月这时候才想起来手机。 开了手电筒,终于不再举步维艰,顺利了起来。 - 刚开学,物品室的东西摆放的还很乱,两人在里面翻了很久。 岑诗月蹲在置物架前,借助手机的光,终于在一个纸箱里面找到了蜡烛。 她刚起身,踉跄了几步,抓住置物架才站稳。 周望听到动静过来。 周望:“又平地摔?” 岑诗月缓了一分钟才开口:“低血糖,蹲久了再站起来会头晕。” 周望听到后小声的奥了声,尾音老长:“那你早点说不就好了,逞什么强。” “我要是让你一个人找,你又会说,”岑诗月清了下嗓子,压低声线,学着周望平常欠揍的调调,“你们官僚主义就是会使唤人啊,老师安排的活,让本少爷来干。” “我没找吗?”周望瞪大眼睛。 手机的光只够照亮两人胸前的位置,周围暗的无边,只剩下两人被光衬得白的出奇的脸。 周望吸了下鼻子:“你才认识我几天,别装作很了解我。” “奥。” 刚准备打道回府,岑诗月的手机灯就灭了。 岑诗月试了几下,发现是没电关机了。 周望在旁边嘲讽她:“你们家是没钱交电费啊,还是少你一根充电器啊。” 岑诗月不想跟这个幼稚鬼多说,“你带火机了没,点根蜡烛。” “我身上没火机。” “那你平时抽烟怎么办?” “你什么时候看见我抽烟了?”周望反问。 岑诗月想想,确实,周望身上一点烟味都没有。 由此,她想起上次便利店的事情,便随口一问:“那你那时候买火机干吗?” 周望一噎,当时他就是随手在收银台架子上拿的,后面转手就给孙泽明了。 现在被岑诗月这么一提,他反倒不好解释了。 “做饭,可不可以?”周望敷衍道。 说完又觉得这话不太可信,又补充道:“我家里穷,烧柴火。” 话止,周望在心里骂自己傻逼,这话圆的更加离谱了。 好在岑诗月不是个刨根问底的人。 周望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从物品室里面出来,周望还是领先走在她前面。 前面聊到便利店的事情,岑诗月想到给周望转钱那事。 他还没收。 “周望。”岑诗月叫他。 “干嘛。”周望语气听起来有点不耐烦,人还是停了下来。 “你怎么不收我的钱。”岑诗月走到他面前。 笼罩月亮的云层被拨开,停留在原地的两人的影子被拉的老长。 周望原本想说,不想收,没必要,或者找个蹩脚的理由,例如说手机没电了。 他却滋生了别的,恶趣味般的念头,在胸中疯长。 “岑诗月。”周望俯下身子,凑近岑诗月的脸,“你是不是特别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地上的影子,两人的头交汇到一起。 岑诗月如实回答是。 “那我偏不。”周望转过身子,双手抱在颈后,长腿跨步,“小爷的生意从来没那么好做,人情自然也没这么好还。” 他的声音从前方远远传到岑诗月耳里,“等我哪天想到了,再叫你还。” 岑诗月叹了口气。 他们中二的校霸少年,什么时候才能正常一点。 第7章 摩擦 高三生活一如平常,波澜不惊的过了半个月。 近些年国家提倡素质教育,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以前的课间操演变成了跑步。 不过高三生有赦免权,学校体恤他们现阶段脑力耗费严重,也就不用跟高一高二那群弟弟妹妹们一样,拼死拼活在操场上跑步。 岑诗月写完昨天没写完的那道物理大题,有点难度,费了她不少时间。 注意力在高度集中又松懈下来后,岑诗月太阳穴发胀,连着眼睛也酸涩得不行。 她打算去走廊站会,靠远眺绿色植物来缓解疲劳。 三楼一整层楼都是高三的,跟高一高二的比起来,走廊人烟稀少得出奇。 每间教室外面只零星站着几个人,大多数人手上都拿着大同小异的资料书,沐浴阳光的时候,也没忘记在知识的海洋里面遨游。 如此,卢学忠才敢说出私立的九中跟公立的一中比起来差不了多少的这种话。 “舍得出来啦。”楚禾趴在走廊的围栏上吃零食,见岑诗月从教室里面出来,颇感新奇。 强烈的紫外线刺得岑诗月睁不开眼,她眼睛微眯:“预防近视。” 楚禾叫了声绝,朝她竖了个大拇指,“强的啊。” 绿植最繁密的那一块,临着篮球场。 上面有一小伙人在打球,为首的是周望,他正运着球。 岑诗月居高临下,视野开阔,对下面的情况一览无余。 周望带着球,侧身躲过两个人的围截,投了个漂亮的三分球,他原地双手握拳,手肘微微向下,做了个胜利的手势。 笑的恣意悠扬。 凌兆江在旁边兴奋的手舞足蹈,跟个返祖的猴子一样,兴冲冲的抱住周望,结果人被他一脸嫌弃的推开。 前几天断崖式的降温之后,陵川今天又回了温。 兴许是温度加成,岑诗月发觉光线炙热得不行,连带着周望,都特别鲜活。 跟他平时撑着脑袋,苦着脸,上课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像只被久困牢笼的烈兽,在冲出去之后,终于有了片刻咆哮,释放天性的机会。 “周望这个三分球是真的帅。”楚禾显然也在看着那边。 她从刚开始一出来,就在看周望他们打球。 “你说他们男生的友情火花也是奇怪的哈。”楚禾感叹道:“刚开始都差点打起了,现在又跟没事人一样,还能一起打球。” 楚禾摸了摸下巴,思索片刻后得到了答案:“也是,周望那张脸简直就是男女通吃,不怪别人没原则。” 她自顾自说着,见岑诗月一直保持在远眺的姿势没反应,就拿手推了一下她,“你说是不是?” 岑诗月迷迷茫回过头:“嗯。” 楚禾:“嗯什么?” 岑诗月:“你说周望刚才那个三分球很帅。” 楚禾趴在栏杆上,半个身子都扬了出去,脖子伸的老长,还在朝篮球场那边望。 “我还以为你不会夸他。” “我这不是夸。”岑诗月说。 岑诗月怕楚禾用力过猛,把自己撅下去,伸手拉着她的衣角,继续补充道:“我这叫阐述事实。” 临近上课时间,周望那伙人收了球在往教室走,楚禾也收回了身子,点头道:“也是,你从不说违心话。” 两人默契的在有关周望外形条件的问题上,达成一致。 周望长的扎眼,从入学第一天开始,五班走廊外面每天课间就多了不少路过的满目怀春少女,抽屉里面也常被人塞吃的。 现在楚禾手里拿的这包薯片好像也是周望给的。 通过这事,岑诗月发现周望还是个挺有原则的人。 如果是告白者本人当面送到周望手上的零食,下场无一都是他义正言辞的回绝。 岑诗月还有幸听过一回现场直播。 那次晚自习中间休息,她刚从厕所出来,见有人把周望堵在后门,手里举着一盒小蛋糕,满眼希翼的望着他。 旁边是凌兆江他们在起哄。 岑诗月认识她,一班的司寇晴,九中公认的校花。 未着丝毫色彩的白炽灯,却把氛围渲染的十分火热。 岑诗月其实可以从前门进去,但她破天荒的没动,站在旁边看着。 周望烦躁的挠了几把头发,这类事情他司空见惯,拒绝起来也是如鱼得水。 只是不怎么给人情面。 “我不喜欢吃蛋糕。”周望淡淡道。 经过变声期后,他的声线没往低沉磁性方向发展,颇具少年感,像抹夏日薄荷。 清爽,又无故撩人。 司寇晴被拒绝也没恼,仍旧笑嘻嘻的,一双狡黠的狐狸眼明媚的不行。 “那你喜欢吃什么,我下次带给你。”司寇晴问。 “我不喜欢你。”周望挑着眉,他松松垮垮靠在桌子上,长腿大敞,拿着一支笔在手上转。 脸都没转过去,话说的更为直接了。 看样子是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司寇晴愣了一下,往常追她的人也不少,知道自身魅力在男生面前还是很有吸引力的,所以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示爱周望。 周望已经一周连着拒绝她三次,起初她只是觉得长得好看的人格外矜持一些,她以为追的紧一些就好了。 没想到周望就跟没开窍的石头一样,丝毫不给机会。 但她司寇晴从来不是个会退缩的人,迎难而上才是她的风格,要是周望那么容易被追到,她反而会丧失新奇感。 司寇晴夺走周望手上的笔。 为此,周望才看向她,眉头微颦,嘴角下拉着。 岑诗月一看就知道他不高兴了。 “那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努努力。”司寇晴故作示弱,眼底还氲了一层雾色,很容易激起男生的保护欲。 旁边都有人嚎着要周望答应了。 周望嗤笑出声,不吃她这一套:“我喜欢女的。” “我不是?” “我不喜欢你。” 司寇晴直面如此直接又绝情的拒绝,一时间话卡了壳,脸被憋的通红,再也没办法厚着脸皮往下。 她在心里骂周望,长得人模狗样,说话半分绅士风度的委婉都没有。 她心里正骂着,周望突然站起了身,顺便把扒拉在门口的凌兆江推开了。 少年逆光而站,由于身高优势,大块的阴影打到她的脸上,司寇晴以为事情有转机,嘴角的笑刚挂上去了半分,就听见他说:“你能不能站开点?” 司寇晴:? “你挡着我同桌的路了。”他说。 顺着周望的视线向后,司寇晴转过身,发生身后不知道何时站了个人。 少女神色淡淡,周身都张着生人勿进的结界,被cue到才缓慢的动了下浅淡的眼瞳。 常年挂在年级榜第一位置的名字,司寇晴当然也认得她的人。 “你不进来吗?”周望见岑诗月迟迟未动,又问:“还是说我打扰您看戏了?要不我去拿点花生瓜子小板凳过来?” 周望还是那副恹恹的模样,但司寇晴听得出他语气里,对岑诗月跟对自己的不同。 她有的只是冷漠疏离,周望对岑诗月的更多的是打趣,其间还夹着一股朦胧,意味不清,连她也没法形容的感觉。 岑诗月虚晃揉了下鼻子,掩饰被戳破的尴尬,脸上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淡淡道:“哦,那麻烦你了,我要焦糖味的。” 她至少是以平时两倍的速度逃离现场的。 后来每当岑诗月思及此处,无一不是懊悔当初不应该去凑热闹的。 放学前周望还真给她买了包焦糖味的瓜子。 并且每次有女生给他表白,但凡岑诗月在座位上,周望都会问一句—— 今天你还要焦糖味的瓜子吗? 岑诗月想,男生在保留少年气的同时,大概连同幼稚,也不可避免的被遗留。 除去当面送的,还有些胆子比较小,但也免疫不了周望自身的光环的人。 一般都是趁他不在,偷偷放在他抽屉里面。 归属地一直是垃圾桶。 后来有次凌兆江说了,丢了也浪费,谁的钱不是钱啊。 周望这人,虽然有时候脾气不大好,但听劝。 于是这些东西就被他拿去惠泽了前后桌,凌兆江和楚禾成为了最大的赢家。 岑诗月除外。 周望从不给这些东西给她吃,表面上的客套询问都没有过。 由此,两个人的关系在旁人眼里看起来,还真是肉眼可见的差。 - 散落在外的人流陆陆续续涌回教室,岑诗月跟楚禾随着一起。 几步路,刚走到门口,岑诗月视线里伸进来一只长臂,横在中间,堵住了门。 手臂尽头的手上,捏着一个鸦青色的笔记本。 “阿月,上次借你的笔记本。”男生温和,像是来还笔记本的。 岑诗月轻声应下,算是回答。 她没留心眼的去拿,轻轻一抽,却没拿动,笔记本仍旧死死嵌在那人手上。 岑诗月抬眼看过去,撞入一张略显怅然的脸。 “许行舟。”岑诗月叫了他的名字。 “如果你还没用完,那就等你继续用完了再还给我。” “不还也可以,上面的内容我之前已经熟练于心,对我来说也没太大的用处了。” 岑诗月看许行舟犹豫的神色,还以为他是没看完,怕被说,只好提前送了回来。 她天生语气淡,瞳色也淡。 对比许行舟亲昵的称呼,岑诗月看着他的时候,只有对普通同学的单纯的善解人意。 没有一丝夹杂的私人感情。 许行舟高一跟她同过班,关系还过得去,他那时候就经常找岑诗月借学习笔记。 岑诗月一般对开口找她帮忙的人都不怎么会拒绝,而且她对自己的笔记也看的没那么重要,就随手帮忙的事,欣然同意。 后来分班之后,两人分道扬镳,许行舟仍旧保留着这个习惯。 一借,就借到了高三。 许行舟这段时间常听见班上的同学说高班转来一个转校生,长得帅,家世又好,不少女孩子喜欢他。 班主任还把他跟岑诗月安排在了一起。 岑诗月平时淡的跟一缕烟似的,不少人暗搓搓的在赌她会在多长时间内跟其他女生一样—— 不可求药的,喜欢上周望。 许行舟突然有些慌。 他心底认为岑诗月不是那么肤浅的人,但又不可避免的因为周围的声音而去质疑自己的想法。 还笔记本是许行舟的临时起意,他今天过来其实是想试探岑诗月的态度。 两年多的时间,许行舟想知道,他在岑诗月心里,究竟有没有比别人要特殊一点的位置。 他等不及毕业去问。 但此刻站在岑诗月面前,他话堵在喉咙里面,问不出口了。 连续好几个要回班的人被许行舟挡在外面,只好绕了道从后面进去,路过的时候视线不免在他们两人身上流连,再跟旁边的好友窃窃私语一番。 “许行舟,要上课了。”岑诗月提醒他。 与此同时,她还听见了响在楼底,渐渐靠近的,凌兆江他们的声音。 男孩子讲话时没有女孩子的矜持收敛,岑诗月听得一清二楚。 许行舟咬了下唇角,刺痛感让他暂时拉回恍惚的心智,稳下神思。 “阿月,你喜欢……”他犹豫了下,还是问出了口:“你喜欢周望吗?” 许行舟神色忐忑的看着她,生怕从她嘴里说出同别人说过的一样答案。 岑诗月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有点涉及到隐私。 答案很明显,她对周望当然没有许行舟所问的那种喜欢。 不过这不代表她会回答。 她从不吝啬,力所能及的助人,也从不拒绝每一个人的好意。 但这是两码事。 岑诗月眉头皱下来,“你有点越界了,许行舟。” 跟周望有个相似的点是,岑诗月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拒绝的也十分之果断。 许行舟看见岑诗月看着自己的眼神,寡淡又无味。 还有对不熟悉的人触及到隐私问题的抗拒。 所以,他终归是个外人。 许行舟在这一刻,几乎在心里默认,岑诗月喜欢周望。 否则一贯坦坦荡荡的岑诗月,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搪塞自己。 岑诗月喜欢周望。 顷刻间,这六个字在他心里扎根。 浮浮沉沉。 “周望他除了长得好看一点,身无长处。”许行舟想开解她,情绪显然有些失控。 手上的笔记本都没握住,“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许行舟伸手去拉岑诗月的胳膊,语气急切:“跟他长时间待在一起,只会影响到你的人生的。” 他这一举动跟以往无害腼腆的模样大相庭径。 岑诗月有点莫名其妙,楚禾同样也是。 楚禾尝试拉开他的手无果,“你疯了吧许行舟,这是教室门口,诗月喜欢谁关你什么事。” 教室有人探头往外看。 许行舟旁若无人,陷在自己默认的逻辑怪圈里,手上的力度也尽然没控制。 岑诗月被他抓的生疼。 铃声按时响起,许行舟还没离开的意思,岑诗月也挣脱不开。 他们俩现在这等姿态情景,岑诗月活脱脱像是渣了许行舟的渣女。 许行舟不放,岑诗月也挣不开,她索性不动弹了。 岑诗月已经在心里打好腹稿,准备等着老师过来质问的时候解释。 这时不远处飞来了一个篮球。 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了抓在岑诗月手腕,许行舟的手臂上。 许行舟吃痛收手,岑诗月由此解脱。 圆润的皮球往回滚落,被周望拿脚踩住,极尽懒散道他的口头禅:“哟,还挺热闹。” 岑诗月顺着看过去,两人视线撞个正着。 同桌久了,她现在从周望的表情上,也能察觉到点他的心情了。 例如说此刻,周望眼尾上扬着,皮面上那副笑漫不经心,未达眼底。 所以他现在有点不爽。 周望掠过球,走到两人面前,身体不费力气了就插进了两人中间,眼睛是盯着许行舟,脸朝后侧了点,话是对着岑诗月说的。 “这位同学有点眼生啊,班长,我们班又来一个转校生?”目中无人的嚣张。 旁边凌兆江给他小声解释:“他是一班的,以前高一班长跟他同班。” 凌兆江当初高一跟他也是同班,所以认识。 “奥,要不你们换个地方叙叙旧,上课了,像我这种身无长处,稍不注意就影响到别人人生的人…,”周望尾音拖长,讥笑道:“好不容易产生了点对学习的兴趣,让个道呗。” 刚才许行舟的那两句话,周望听了个全。 许行舟脸色不好,正想说什么,已经有老师陆陆续续从办公室出来了。 打头的就是何斌,五班这节课正好就是他的。 “上课了,你们干什么呢?”何斌疾步扭着屁股朝这边来。 一群人挤在门口,特别是里面还有周望,一看就没有什么好事。 人高马大的男生群体,岑诗月被遮挡了个严实,她从里面挤了出来,先发制人。 “老师,就是许同学想跟我讨论一下前几天那套卷子的错题,一时间入迷,我俩忘记时间了。” 说着,岑诗月把地上的笔记本捡了起来,翻开页面,展示在何斌眼前。 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何斌是不信的,但说这话的是岑诗月。 他只好问道:“那他们呢?” 何斌指着周望。 这次周望比岑诗月答的还快,“我是听他们讲题讲的太精彩了。”他特意加重了精彩两个字。 “我一时间也听得太入迷了,这不也忘记进教室了。”周望摊开手,一脸无奈。 何斌无话可说,还是训斥了众人几句,遣人进教室。 周望走在最后,跨进教室之前,他回头看了眼。 许行舟站在远处,也没走。 风吹起他的额角,许行舟攥着上衣尾部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大而发着白。 他抬眼看着这边,眼睛一动不动。 某个瞬间,周望在他温良无害的皮相下,窥到了一丝阴寒。 第8章 分忧 九中高三每半个月放一次假,放假当天周五没有晚自习。 随着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敲响,学生从不同楼层教室鱼贯而出,再聚集到主校道上。 熙熙攘攘的,高矮胖瘦不一,各色各样的人穿着统一服装,拢成了一片淡紫和纯白相间的移动风帆。 好动之人穿梭在人群里,肆意朝前奔跑,谈论声聒噪侵耳。 这一刻,连风都是自由的。 “诗月,周日下午有场新电影上映,我老公领衔主演的,捧个场呗,看完正好回学校上晚自习。” 楚禾口中的老公,是如今内娱第一人,江垂野。 每次提到江垂野的名字,楚禾的眼睛都在发光,用她的话来说,那是她异床同梦的老公。 手机屏保,周边海报收集这些都是基操了。 楚禾跟岑诗月并肩走着,“你周日有空吧,陪我去呗。” 语气十分之卑微委屈。 楚禾成绩不上不下,一直在一本线处徘徊,高三了,她爸妈看得她很紧。 每次想做点别的,还得拿岑诗月做幌子。 年纪第一的光环就是不一样,跟她在一起,做什么都是对的。 岑诗月思索了一番,她手上的单子都收尾了,确实有空闲时间,她原本是打算周末去图书馆。 不过跟楚禾看场电影,也不是不可以,时间上不冲突。 但岑诗月想到上周在楚禾家,她爸说的话,说道:“你爸不是说在这次月考成绩出来之前,你都得在家看书吗?” 九月月考还有半个月。 楚禾由于上学期期末考试年纪排名直接跌了两百名,被她爸七匹狼教育了一顿之后,顺带把她的手机电脑,以及有关江垂野所有的东西都给没收了。 扬言楚禾至少得在原来的排名基础上再升五十名,这些东西才能还给她。 身家性命在自家老爸手上,楚禾只能暂时乖乖听话,但她是个坐不住的主。 楚禾拉着脸,苦大仇深:“我再刷题,我整个人都要变成题给人刷了。” 她拿手比了个夸张的高度,“足足这么高。” “这才开学多久,我每天回家,不是让我刷题就是让我喝六个核桃。” 抱怨满满。 楚禾双手紧抱着岑诗月的胳膊,头靠在她肩膀上,大声嚎啕:“亲爱的,集美,女侠,仙女姐姐,班长大人,你就救救我把,我再不出去洗洗眼睛,我都要抑郁了。” “你舍得让你最亲爱的同学,唯一的朋友,这么美丽又可爱的我,在花季就凋零吗?”楚禾眼泪汪汪眨巴着眼。 岑诗月关注点显然不对,琢磨到楚禾那句唯一的朋友上:“我人缘那么差吗,就你一个朋友?” 楚禾撑了个笑脸,“是的,就我一个。” 说完又开始耍赖撒娇,“就陪我去嘛,去嘛,反正你周末也不怎么在家,书店哪里有电影院的帅哥养眼。” 岑诗月的假期,除了晚上睡觉,清醒的时间,要么在做单子,要么在书店。 简单的不行。 寄人篱下,她本能的只把那里当做一个休憩的地方,清醒的大多数时间都不敢多做停留。 终归是不属于她的。 “周望不算吗?”岑诗月突然问,他们好歹同桌一场,还有过金钱交易。 应该算吧。 楚禾:“算不算您心里没点数?” 岑诗月:“我们是同桌耶。” 两人突然对这事较真起来。 “他给过你零食吃吗?”楚禾问。 岑诗月摇头。 “那不就是了。”楚禾夸夸其谈:“这种最简单的东西他都不愿意分享给你,那说明什么?” 岑诗月很配合的问道:“那说明什么?” “说明人家压根就没把你当做朋友。”楚禾又赖在她胳膊上,“所以你不能失去我这个唯一的朋友,你要是不跟我去,我就跟你绝交。” 楚禾正在撒着泼,颈后一紧,人就被一股神秘力量脱离开岑诗月的身体。 她回头就是周望那张360度无死角的脸。 “嘿嘿。”楚禾整个人跟被提起来的小鸡崽子一样,看见帅哥还没忘记傻笑。 “楚同学,我突然饿了,要不你给我买点吃的。”周望皮笑肉不笑。 语气里面透着股痞劲,跟拦截抢劫的黄毛小混混有异曲同工之妙。 譬如,喂,我没钱了,给点钱本少 花花。 类似这种。 楚禾被限制的还有零花钱,她如今就只剩下两张电影票的钱了。 吃人家手短,她吃了周望那么多零食,现在人家叫她买点吃的也不过分,但她得留着去看电影。 楚禾尬了一声:“呃……要不等国庆?” 她试探着周望的态度。 周望显然不接她画的饼,双手插着兜,拽的不行,“不行,我现在饿了,就现在想吃。” 他说:“你不是说给零食吃的就是朋友吗?” 周望从两人身边经过的时候,正好听到岑诗月提到自己的名字,他为此还特意放慢了自己的步子,提着耳朵在听两人讲自己什么坏话。 她们讲的专心,也没注意到当事人就在旁边。 周望挑着眉,啧了声,看眼神就不太爽,“那是说我在你心里不算个朋友?” “亏我那么多零食……”周望话没说完,意有所指明显。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外如是。 楚禾戴上了痛苦面具。 身为肩负重任,还要拉周望上岸的班长岑诗月,当然不能随他误入歧途。 她跨步挡到楚禾面前,义正又言辞:“周望,你不要欺负她。” 余晖落下,金色的光没吝啬的洒在了每个人的身上,岑诗月尤甚,脸上细小的绒毛都被渡上了一层光晕。 岑诗月胎毛碎发很多,今天陵川室外温度三十,闷热得不行,她耳边还别着被细汗打湿拢成一缕的发丝。 周望视野范围内,无数人走过,都成了虚影。 呼出来的每一口气,都热的鼻腔发烫。 她浅色的眸子就这样剔透的看着周望,眸光正经,眉头轻皱。 周望以前特烦人给他摆脸色,哪怕只是皱个眉。 此时却发觉,以前自己的那些规矩,在岑诗月身上,统统烟消云散。 就像,例外。 周望别过脸,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把自己肩上的包扔到了岑诗月怀里,“既然班长这么喜欢多管闲事,那应该也很乐意同学分忧吧。” 说完就朝外走,“我在外面小吃街那家面馆等你。” 周望自顾自走到门口,心里还是有点虚的。 但身后一没岑诗月拒绝的声音,二没直奔他后脑勺的包。 就在他以为岑诗月直接把他东西扔下走了的时候,周望回头一看。 人群里面,岑诗月抱着他的包,正慢吞吞朝校门口走。 岑诗月清冷的五官因为微微下瘪的嘴角,显得有点可爱。 - 往常热闹的小吃街,由于周五放假日,生意惨淡的不行。 周望进店很轻易的就找到了张空桌。 面过一遍热水,再加调料搅拌几下,人少,出锅的也快。 等岑诗月到的时候,老板正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面上来。 周望低头挑拣着筷子篓里面的筷子,嘴上没闲着:“我还以为您是想要来吃宵夜的。” 言下之意就是嫌弃岑诗月走的太慢了。 岑诗月把包放在周望对面的凳子上,再拉开旁边的凳子坐下,淡淡阐述事实:“是你走的太快了。” 周望嘁了声,手一扬,把挑好的筷子递给岑诗月,“你们女生平时喜欢一边走路,一边跟蚂蚁探讨人生?” 他抬了抬下巴,指着门口。 岑诗月回头看了眼,大门口空荡荡的,没人。 她又转回身子。 这时候老板从后面又端了碗面上来,暗黄色的木纹桌上,并排摆了三碗种类不一的面。 岑诗月这才明白他的意思。 “楚禾回家去了。”岑诗月跟他解释。 楚禾一是觉得面对周大帅比的约食申请,自己拿不出钱很没面子,二是她家里确实最近抓她门禁太严,不敢在外面逗留太久。 所以回家去了。 陪大爷吃东西的这个任务,就落在了岑诗月肩上。 周望:“奥。” 反正他也不在乎,就随口问问。 岑诗月想着自己请客,也没客气,径直拿了碗牛肉粉。 周望紧随其后,端了碗米线到自己面前。 桌角还剩一碗孤独的炸酱面。 没其他生意,老板坐在后厨刷小视频,外放声音很大,是某个小品剪辑,搞笑处他也跟着背景音呵呵的笑。 店里面没开空调,只有墙面的风扇呼呼作响。 岑诗月跟周望斜坐着,各自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面,话止于周望的那声奥。 再也没有别的话头牵扯出来。 不像是约过来一起,倒像是临时拼桌的陌路人。 香菜挑完,岑诗月又拿了旁边的辣椒碟往碗里面加了几勺,分量之足,汤面顿时浮起一层红色。 周望看她这样子,放下了筷子,不禁感叹:“你口味,真重。” 同为陵川人,他也没岑诗月这么能吃辣。 岑诗月点头,没否认:“确实,我比较重口味。” “那你身体真好。” “哦,年轻嘛,经得住造。”岑诗月咽下一口面,辣感十足,下午身体的乏困终于被驱散,“你喜欢你也可以。” 两人一唱一和,尴尬局面有被打破的趋势。 但这话听起来,似乎又有点不太对劲。 一般这种时候,他们男生要么顺着话接几句不清不楚的黄腔,要么就是开几个贱兮兮的玩笑,以此活跃活跃气氛。 例如菊花安好否,用不用帮忙咨询最好的肛肠科医院,这种。 但岑诗月是个女生,周望显然不能这么聊。 话抛到周望身上,他就不能让话落地上。 于是周望在场子再次冷下去之前,说:“这么能吃辣,皮肤还这么好,班长大人有什么保养诀窍?” 跟女孩聊这种话题,应该就不会冷场了。 周望每次听她妈跟她小姐妹煲电话粥聊这方面,几个小时都不带累的,他虽然不太懂,但耳濡目染了这么多年,表面上的敷衍推拉功夫还是有的。 周望在心里感慨自己灵光的小脑瓜用来读书简直屈才了,他已经在脑子里面过一些面霜面膜爽肤水的牌子了,就听见岑诗月不咸不淡的开口。 “没啥特别的,天生的吧。”这话从别人口里面说出来就有种特做作的炫耀感,但这话是岑诗月说的。 那这就是一句最简单又诚恳不过的,事实。 “你要是对这个有兴趣,我可以帮你问问楚禾,她对这方面比较在行。”岑诗月想周望平时确实也精致的不行。 谁又不想当个精致的猪猪男孩呢。 逻辑思维上,人不可能平白抛出问题,那就应该是有需求。 岑诗月放下筷子,端详了一下周望的皮肤,由衷道:“不过你皮肤看起来也蛮好的。” 白净透亮,没有一点瑕疵。 “那还用你说。”周望傲娇的翻了个白眼,又说:“谁跟你说我对这个感兴趣了。” “那你问我这个干吗?” 周望一噎,嘴角抽动几下,接着就是他平时一贯的恼羞成怒:“老子嘴贱。” 岑诗月早就习惯自己同桌的喜怒无常,比大姨妈还难琢磨。 她回了句:“奥,你说什么都对。” 说完就继续吃面去了。 美食无罪。 面吃到一半,岑诗月手机突然响了。 震动模式,手机在桌上震得整张桌子都在抖。 岑诗月看了眼,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还是国外。 她没接陌生号码的习惯,号码一边响,岑诗月也就盯着。 对面的那个人显然很有耐心,三十秒过去了,无人接听,还没挂。 岑诗月吧唧了一下嘴,在考虑要不要接,然后视线里面伸进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周望直接给挂了。 随后岑诗月抬起头看他。 周望桌前的面还剩大半,他老早就停了筷没吃了,在玩手机。 听到动静,他关上手机,头往后仰在椅背上,“不想接就挂。” 迫于岑诗月的注视,他轻咳了声,“震得烦死了。” 语气很虚。 周望也不知道自己在虚什么,他不就是挂了一个岑诗月不太想接的陌生电话吗? 虽然随便挂人电话确实不太礼貌,但看岑诗月那个踌躇劲,他都替她难受。 明明是帮她做决定,结果被人这么一看,周望对不起三个字差点就出口了。 “干嘛,要打我?”周望见岑诗月一瞬不瞬盯着自己,她人还提着一口气。 他不动声色把凳子往后挪了点,再又把面前的汤碗挪开,未免岑诗月动手的时候,把他脸按到桌上的时候,来个面汤sap。 岑诗月良久才把这口气顺下去,刚才硬硬的肩膀也塌下去了一点,才慢慢道:“噎到了。” 周望身形一滞,然后开始在心里骂自己怂。 他居然已经默认自己被打的命运了? 场面恢复正常,岑诗月继续挑面,一口还没吃完,那个号码又打过来了。 岑诗月觉得有点反常,想了下,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她试着喂了两声。 没人应。 “恶作剧?”周望说。 他伸手,“给我试试?” “可能信号不太好。”岑诗月拒绝了他的提议,推开凳子起身,“你等我一下,我去外面看看。” 岑诗月走远,周望看着她的背影,收回停在空中的手。 掩饰尴尬的在裤子上摩了几下。 她还是设防的。 岑诗月站在店门口,确定自己的手机信号是满格的之后,又礼貌了询问了几句。 “您好,您哪位,我是岑诗月。” 无一回应。 只有沉寂。 岑诗月耐着性子最后说了遍:“如果您没有事的话,我这边就先挂了。” 说完,她利索的挂了电话。 回店里面的时候周望没在座位上,但他包包还在。 岑诗月过去问老板:“大叔,有看见跟我一起的那个男同学吗?” “他上厕所去了。” “奥。”岑诗月点头,想起来结账,都吃的差不多了,“一共多少钱,我转一下。” 老板笑眯眯的摆手,“不用了,已经付过了,就是跟你一起的那个男孩子。” 岑诗月一愣,不是说好她请客的吗。 她原本是打算借这个机会,还一部分上次周望没收的钱。 算盘落空。 周望从厕所出来,见岑诗月拎着他的包站在门口,脚在门槛上滑来滑去,打发时间。 他从后面把包拿回来,“拿上瘾了?” 两人一起并肩往外面走。 太阳彻底落了山,天际线只剩下一缕红色的余光。 “不是说好我请客的吗?”岑诗月问。 “本少从不花女孩子的钱。”周望背包也不好好背,就挎了个边,懒懒散散挂在肩上,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 “那你还叫楚禾请你。” “本少乐意。” 行,千金难买您高兴。 第9章 网吧 还未关紧,留着一条缝的房门,里面有细微的争吵声溢出。 “我早就说了,见好就收,不要全部投进去,现在成这样。”是李钰的声音。 “你现在说的这么好听,当初进账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说一句话。”然后是霍知河略带不满的声音:“产品不创新怎么提高市场竞争力?” “小准和音音还这么小,我当然怕,万一失败了,他们以后怎么办?” 两人结婚几年,岑诗月第一次听见他们吵架,一贯温和的霍知河居然也有如此时候。 岑诗月静默站在玄关处,不知道这时候是该进还是再等等。 他们家的事,大人的事情,她好像也插不上嘴。 里面的争吵不息。 岑诗月想了想,还是决定房遁,换了拖鞋,轻手轻脚往自己房间走。 经过他们房门的时候,岑诗月好像听到了霍知河说了自己爸爸的名字。 她脚步一顿。 霍知河:“岑代东那部分呢?” 门的缝隙间,窥得见房内的一点情况,李钰的眼睛露了一角。 李钰低着头,有点犹豫,“上次就用了一部分,月月明年就成年了。” “你怕什么,她还能真找你要钱不成,那边保证年底一定能研发成功。”霍知河说到此处,语气掩不住的兴奋,“这点钱算什么,等到时候产品上市,加倍还给她都行。” 岑诗月脚步微顿,话里的关键词太多,她本能觉得他们在密谋什么事情,甚至动用了她爸的赔偿款。 李钰跟霍知河这几年一直经营着一家超市,生意不错,刚才霍知河说到研发成功…… 超市只是个经销商,压根用不着产品研发,难道是要转行? 本来以为继续往下听就能得到答案,全神贯注之际,岑诗月听到极为清脆的一声童音:“月月姐。” 霍音音在岑准房间玩够了,跑了出来。 房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岑诗月的眼睛跟门缝后面李钰的眼睛猛然对上。 李钰跟霍知河推门出来,看着岑诗月的眼神皆有深色。 “月月,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早?”李钰神色不太自然,眼神躲闪。 “今天周五,这周放假。”岑诗月说。 “哦。”李钰后知后觉。 场面冷下来。 三人面面相觑,各怀心思。 霍音音在旁边扒拉着霍知河的腿,要抱。 “回来多久了,怎么没提前跟阿姨说一声。”霍知河佯怪道,“还好今天阿姨有事回来的晚了点,还没来得及做饭。” 他打着开玩笑的幌子,在探岑诗月的底,想知道她听到了多少。 岑诗月心知肚明,没表现出异常,“刚到,准备回房间写作业。” 紧接着把插在裤兜里面的手抽出来,掌心向上,上面躺了两只蓝牙耳机,“才摘下耳机就听见音音叫我。” 岑诗月说完,还捏了把霍知河怀里霍音音的脸一把,捎带宠溺。 霍音音做了个鬼脸,转过头趴到霍知河肩膀上去了。 李钰跟霍知河听到这句话后,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松弛有度,虽然高三了也不要这么紧张,适当娱乐放松一下说不定效果更好。”霍知河长得很有书卷气,说话的时候,嘴角始终都含着笑。 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长相。 岑诗月当初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霍知河看起来温慈有礼,她才能抛下负担感,跟他们一起生活。 李钰的态度也比以往要热情一些,“先回房间把书包放下,学了这么久也累了。” 岑诗月浅笑了下,“还好,习惯了。” 但情得领。 刚往房间那边走了几步,又听见李钰说:“对了,月月,小准下午回来了一趟就出去了,我给他打电话也不接,你要是没事的话,他应该在小区外面网吧,你看一下他在不在,叫回来吃饭。” 李钰笑得温柔:“他这几天课程落下了,月月你要是没事帮哥哥补一下。” 她强调道:“哥哥要是考了个好大学,以后也能帮衬帮衬你。” 岑准跟她一届,现役高考生,成绩一般,常年混迹网吧。 李钰管不动,霍知河作为继父更加不好出手管教,只能由他这么去了。 家里有个免费的陪教,不用白不用,岑准逃掉的课,都是岑诗月给他补的。 “好。” - 周末网吧的营业额直线上升,前台开卡的地方都站了不少人。 有人因为未成年,在央求吧主法外开恩,里面还有人因为机子死机在喊网管解决。 一时间都焦头烂额的不行。 桌与桌之间留下的那点狭长过道,进进出出的人不停,机台爆满。 游戏音效被圈禁在耳机里,只余下清脆而频率快的鼠标键盘击打声,伴随着激动的厮骂叫嚣, 无一不在昭示里面火热的气氛。 四处都是弥漫的烟味,有人脚下还垒着好几桶吃完的泡面,汤面里的调料味混着网吧里面独有的味道,有点刺鼻。 某台角落的机台,孙泽明在控诉:“你说我下午被你挂了几个电话了,机子我都开好等你多久了?” 周望单手撑着脸,盯着对面选英雄,右手手指有节奏的在桌面上点着,“你以为都跟你一样闲。” 随着这话,周望脑子里不禁浮出下午岑诗月温吞吃面的样子。 小店里,挂在墙面的风扇来回摆头转动,三挡,风力很足。 岑诗月吃东西跟写作业的时候一样,坐得很板正,她一口一口吃的极慢,额前的碎发也随着风飞舞,她时不时还要空出手整理两下。 彼时还穿的是夏季校服,料子很轻薄,风机掠过岑诗月的时候,上衣被吹得紧贴在她身上。 周望坐在她斜对面,直线距离不过半米,岑诗月身上的曼妙曲线被他尽收眼底。 周望当时只敢低头刷手机作掩护,唯恐被岑诗月瞧见了端倪。 手指在屏幕上胡乱点着,中途还挂了几个孙泽明的电话。 “你他妈不是下课了吗,九中今天又没有晚自习。”孙泽明眯着眼审视他,“我发现你变了啊,周望。” “自从你转校复读之后,我给你打电话发消息,就再也没及时回过。” 又说:“就你这,除了我还有谁愿意跟你这种话不过三句就炸毛的大事逼一起玩。” 孙泽明越说越郑重其事:“我都怀疑是不是你班主任把你关进小黑屋,对你进行1v1爱的专项教育了呢。” “我就差没报警了。” 周望指着自己,“就不能是跟你分开之后,我痛改前非,迷途知返,好好学习?” 周望究竟有没有如他所述,迷途知返不知道,但岑诗月确实从最近开始在盯着他的学习了。 有时候林志坚叫他打球,上一秒周望刚起身,下一秒就能听见旁边专心写题的岑诗月轻飘飘的开口。 某某老师好像说这套题,下节课要讲的,没做的人得做一个星期值日。 某某老师好像说这些公式要背,下节课要检查的,背不到的要人要罚抄一百遍。 某某老师好像说这单元单词,下节课要听写的,达标率不超过百分之九十五的人,要去操场跑十圈。 说完岑诗月还会顶着她那张清冷又无害的脸,无辜又诚恳的问:“你们应该,完成了吧?” 结局当然是以周望牙痒痒的坐回座位,愤恨的翻开课本习题收尾。 他还平白得了个“班管严”的称号。 岑诗月跟周望有强硬的灌输过成绩如何重要的话题,或者强迫他学习吗? 从来没有。 岑诗月打心底就知道自己没那个资格去要求别人如何如何,吃力不讨好。 得清楚一个本质,学习是周望自己的,只要他不愿意,知识是没办法强灌进他脑子里面去的,还会适得其反。 所以,她从来都是怀柔的引导,而非强迫。 偶尔周望肯赏个面子,学的还行的时候,岑诗月还会在旁边吹他几句马屁。 周望也很吃这套。 往下的工作就越来越好做。 孙泽明轻蔑一笑,捏了一下周望的耳垂,很使劲,瞬间就红了。 周望捂着耳朵骂他:“你有病?” 他趴在桌子上笑:“我看是我在做梦,还是你被鬼上身了,居然能从你口里面说出好好学习四个字。” 周望从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游戏也进入加载界面。 战局在此收手。 周望不喜欢戴耳机,刺的耳朵痛。 他一般都是挂脖子上,然后把声音开到最大,这样也能听到游戏声音。 正a着兵,周望恍惚间听到了岑诗月的声音。 周望停下手上的动作,下意识朝后面张望了下,没看见人。 他走神这短短几十秒,对面去下路抓了一波,他站在原地没动,理所当然的被杀了。 对话框一水的问号,辅助已经在问候他祖宗了。 孙泽明也没懂他这波操作,“你干嘛呢兄弟。” 他头还朝四周看着,似乎是在找着什么,孙泽明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你中邪了?” 周望悻悻回神,暗嘲自己居然被压迫到出现幻听了。 他转回头。 周望坐着比显示器还要高上许多,平视前方的时候,余光捕捉到了一抹紫白的身影。 周望往旁边侧了点头,定晴一看。 前方,岑诗月身上的校服还没换,她站在一个男生后面,能听见她说了几句话,但那个人没理她。 只有一个背影,难辨情绪。 周望把耳机从脖子上取下来,岑诗月声音不是很大,但因为离得近,在拨开干扰后,总算听得清楚了。 他听见岑诗月叫了声哥哥。 那人依旧没理,连耳机都没摘,完全就一副不搭理的态度。 专心致志,摆弄着游戏,视旁边的岑诗月为空气一般。 这边,游戏泉水里面,周望老早就复活了,但由于他没操作,一直在挂机。 对话框信息界面,满屏的号,没猜错的话,全是以妈为中心的问候。 孙泽明推了他好几下,周望都没反应,看起来还有点烦。 无奈之下,孙泽明只好点了系统跟随,带着他从泉水出来了。 周望视线胶着在前面。 岑诗月来网吧这事,本来就十分之稀奇。 比这跟稀奇的是,她来这是为了找一个男生。 且还是,看着就关系不太简单的,同龄的,男生。 岑诗月平时就一副清心寡欲,誓与习题终老的样子,周望也没见过她在学校跟其他男生有出格的举动。 要么是岑诗月平时太会伪装,要么就是这人是外校的。 或者说…… 周望思索至此,心里一顿。 他跟岑诗月两人的关系还没到那步,人家也没说过自己的情感状态,所谓的单身也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自以为。 两人都背对着,周望看不见前面男生的长相,他无意识捏着耳机,缓缓收紧。 这两人看着的状态,太有网吧被女朋友捉赃的感觉了。 不理她,岑诗月也就再没开口,干巴巴的杵在后面。 邻座的人年纪稍微大点,看着他们俩,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打趣道:“小伙子,女朋友都追过来了,还不走啊?” “这么漂亮,就这么晾着?” 终于,稳坐在位置上的男生坐不住了,摘下耳机用力丢在桌上,起身推开椅子,恶狠狠的丢下了句别烦我。 丢下岑诗月,往厕所方向走了。 周望看见岑诗月吸了几口气,肩膀一耸一耸的,然后也朝着男生的方向去了。 周望心里突然涌起了股无名火,不知道是因为她此刻窝囊的样子,还是那两句夹杂着男朋友字眼的话。 第10章 降临 岑诗月靠着墙,低头盯着脚尖,旁边有人经过的时候,她就侧头过去看一眼。 很久之后,都没等到要等的人。 网吧厕所不分男女,她站在门口,校服加上她自身独有的清冷感,在这种环境下,突兀的不行。 格外刺眼。 经过的人多了,有人壮着胆子上来找她要联系方式。 “美女,一个人啊。”有个染着黄头发的男生凑上来,身上烟味浓重,特像常驻网吧的三和大神。 岑诗月往旁边挪了几步,没搭理他。 黄毛也紧跟着,伸长手臂,拿手机在岑诗月颈侧的墙面点了点,想扮帅,实际上是猥琐:“给个微信号呗。” 他这姿势,形似壁咚,但因为比岑诗月高不上多少,缺了不少美感。 岑诗月同他平视,嘴角笔直,受岑准的影响,她现在心情不是很好。 大多数人,在最一开始,都会被岑诗月身上的距离感所击退。 九中有句话顺口溜,叫追人要追玫瑰晴,暗恋要暗蓝雪月。 九中闻名在外的,除了财大气粗的校董,还有风格截然不同,但都很绝的两朵美人花—— 狂放的玫瑰,和冷傲的蓝雪。 司寇晴,是九中公认的追求者最多的人。 而岑诗月,则是暗恋者最多的那一个。 眼前撩拨着岑诗月的这位兄台,脸皮比学校那群男高还是厚上不少。 所以,即便岑诗月再明显不过的冷眼,他还能风骚的撩着自己厚重的刘海,把这场独角戏唱下去。 他刻意挤了个气泡音:“哦,高中生,是不是没手机,要不要哥哥带你去买一个?” 活脱脱像从刚被割了喉咙的公鸭嗓子里面抠出来的话。 油腻,且难听。 黄毛言语之间,还卖弄手势,拨开领口,把里面的大金链袒露出来。 岑诗月不免看了眼。 因为长时间佩戴,贴着肌肤的那一层,已经被汗水所氧化,露出了白白的一层。 掉漆了。 岑诗月拒绝人,向来稳准狠:“没兴趣。” “没兴趣,多了解几句就有兴趣了。”黄毛还不死心,步步紧逼。 他越靠越近,周围也有人,但没人有要插手的意思。 岑诗月看了眼他的下盘,倘若这人乱来,她也绝对不会客气。 千钧一发之际,岑诗月自不远处的前方听到句调笑,并逐渐有靠近的趋势。 “我对你妈也挺感兴趣的,要不你把她从坟里掘出来,跟我聊两句,说不定你还能多个爹。” 毒的不行。 岑诗月一抬眼就看见了周望。 这事也没多大,但这一刻,周望确实像个救世主,越过冷眼旁观的人群。 降临在了她眼前。 周望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黄毛从岑诗月身前拎开了,他指着黄毛的肩膀道:“跟你说话呢,安排安排?” 傲,身上戾气也重。 岑诗月头一回见他这样。 黄毛之前见岑诗月一个人站厕所门口老半天,才动了色心敢上前来,没想到她还有同伴在。 刚才周望拉他的时候,他手朝后挣扎的时候,按在了周望的胳膊上。 触手可及的,藏在衣料下蓬勃的肌肉线条。 黄毛舔了下唇,打架肯定是打不过,但气势不能输。 他虚张声势推了一把周望,“安排你妈呢。” 再鄙夷的看了一眼周望身后的岑诗月,啐了口,“有男人了还在这钓,别以为穿个校服就是好学生了,一看就是没爹没妈,被人玩烂了的破烂玩意。” 周望还未来及动手,有人先他一步。 黄毛整个人被掀翻在地,他身上坐了个人,还在一拳一拳往他脸上抡。 一边打一边骂:“你他妈才是没人要的破烂玩意。” 岑诗月起先愣了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去拉人。 “岑准,你疯了。”岑诗月跟着半扑在地上,去拉岑准,但毫无作用。 岑准不为所动,他下手很重,黄毛毫无还手之力,脸上青紫一片,嘴角跟鼻子里面都溢出了血。 岑诗月被惯力推翻,周望在后面接住了她。 场面一时间乱成一团,围观尖叫的不少,最后还是警察来了才收住场面。 - “年纪轻轻不学好,在网吧打架。”有个年纪稍长的老警员在训岑诗月他们,“说吧,怎么回事。” 黄毛顶着他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嘶叫:“这还用审吗警官,我完全就是受害者啊。” 他捂着脸哀嚎。 岑准跟周望同时瞟了他一眼,黄毛缩了缩脖子,声音渐渐弱下去。 老警员叹了口气,问岑准:“我们调了监控,显示你从厕所出来直接就冲上去打他,你打人的动机是什么?” 岑准冷着脸,不以为然道:“我看他不爽,就打了。” 岑诗月的手在他身后拽他衣角。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要被拘留的?” “求之不得。” 老警员被岑准的态度噎到,也有点生气了。 岑诗月见状开口安抚:“叔叔,不是这样的,我哥哥他只是脾气有点不好,脸皮薄,不好意思讲。” “今天我去网吧叫我哥回家吃饭,然后他去上厕所让我等一会,结果这位先生一上来就对我进行了言语上的骚扰。”岑诗月指了指周望,“幸亏我遇到了我班上的同学,才帮我解了围。” 周望挑眉。 刚才他也被当做斗殴的一员,被一起打包带过来了,岑诗月先开口帮他脱了关系。 岑诗月吐字清晰而有条不紊,老警官的火气逐渐平息,耐心听她说着。 “结果这位先生不依不饶,紧接着是他对我的人格侮辱。”岑诗月神色闪烁,带着点小女生受惊过后的慌张,“我哥哥正好从厕所出来听见了,他气不过,所以才一时失手打了这位先生。” 岑诗月吸了下鼻子,低着头,紧紧攥着岑准的袖子,“我从一开始就跟这位先生说了请他离开,他非不听。” 岑诗月一口一个这位先生的,事情叙述得也颇具文学性。 她长得就是一张让人想信服的脸,监控前期确实是黄毛先去挑衅的岑诗月。 一时之间,老警员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原因。 黄毛还在喊着:“他们先骂的人,也明明是他们先动的手。” 老警员拿笔扣了扣桌面:“你不去招惹人家小姑娘,有这遭事吗,小小年纪不学好,把身份证都拿出来。” 没人把身份证这玩意常带在身上,警局又通知了家长,那边拿着身份证过来赎人。 又教育了个把小时,才放人。 李钰跟霍知河到的时候,率先围住了岑准,自然是骂了他两句,换来的是岑准的不耐烦。 他甩开亲妈继父,走了出去。 岑诗月跟上去,跟李钰说了声抱歉,“对不起阿姨,是我的问题。” 李钰明面上没怪她,但表情不太好,“以后遇见事情了要第一时间给大人打电话,你们都是高三的学生了,万一进了局子被耽误了几天,谁也负不了责。” 岑诗月淡淡嗯了声。 警局大门外,外面的天黑沉沉的一片,被拉上了厚重的帷幕,无风,也无星。 不过月亮很亮。 应了那句月明星稀的俗语。 排排路灯被点亮,周望走在最后,还是那副懒散做派。 他爸一年有大半年的时间在南半球,他妈也在临市出差,都来不及赶过来。 最后还是周望他爸卖了老脸,给上面打了个电话,他才被放出来。 周望视力很好,借着路灯的辅助,前面走着的一家四口,他看的一清二楚。 岑准被两个家长包围着,岑诗月一个人走在后面,跟他们隔了点距离,不近不远跟着。 被冷落在后面,看起来孤零零的。 周望思绪翻涌,心里胀胀的。 他看不得岑诗月被这样,无人问津的。 原本以为,像岑诗月这种性格的人,得是家里众星捧月捧出来的。 现在看来,周望咬唇,他有别的念头产生, 打断他情绪的是狂奔过来了孙泽明。 他停在周望面前,扶着腰,喘着粗气,慌了好久才开口:“我去,我打游戏打到一半,听说你打架被警察抓走了。” 周望冷笑一声:“感谢您还发现了。” 孙泽明揽着他的肩,“怎么回事啊兄弟,你以前也不是个常动手的人啊,怎么啊,网吧遇知己,怒发冲冠为红颜?” 孙泽明抖着他那两根毛毛虫似的眉毛,不甚正经。 “没打。”周望双手插兜,情绪不高,换做往常早骂孙泽明八百遍了。 他还看着前面,直到岑诗月上车,轿车驶出他的视线所及。 “那你是为什么?” “你怎么这么多为什么?”周望扒开肩上孙泽明的手,状态回笼,又燥了,“小爷高兴,警察局一日游,不行?” “行,您牛逼,周望牛逼。”孙泽明给他鼓掌。 周望走了几步突然问了句:“你九中有认识的人吗?” “怎么了,我可是号称浪里小白龙,一中交际花,九中也又不少相熟的。”孙泽明暧昧了撞了一下周望的肩,“我不在你寂寞了,想通过我的关系笼络点朋友?” 周望就在想,问孙泽明这个傻逼干嘛,他能认识什么正经的人。 还不如直接去问楚禾。 他朝前疾步走得飞快,甩下孙泽明。 孙泽明小跑跟上,喊着:“跑那么快干什么,继续啊。” 直到很远处还能听见他的声音——爸爸,带我峡谷厮杀,带我登冕为王,带儿子多上几分吧。 第11章 警局 清晨,六点刚过一分,赶在闹钟响之前,岑诗月被一通电话叫醒。 话筒那头是个清丽的女声,比岑诗月这个年纪的要略沉些,带着年代感。 那人问:“是岑诗月同学吗?” 岑诗月睡的半梦半醒,在意识彻底被唤醒之前,她率先想起的是那半截,未做完的,荒诞的梦。 梦里,下午在网吧厕所门口围堵她的黄毛,变成了周望。 周望穿了件紧身皮夹克,往日散落在额前的刘海,全部用啫喱膏抹了上去,成了个油光发亮的飞机头,嘴上还叼了枝玫瑰花。 他呲着牙,扯着脖子上的大金链子往岑诗月脸上凑。 他甚至还即兴来了段花手。 一边摇,一边说—— 怎么样,小爷大金链子亮吧。 要不加个微信玩玩,以后爷带你做全陵川摇花手最靓的仔。 …… 醒来之后,岑诗月打了个寒颤,发现是昨晚睡觉,窗户忘记关了。 风吹着纱帘飘飘然,晴天娃娃尾端垂着的铃铛,叮叮清脆的响。 岑诗月给了自己脑门厚重的一击,她真的是疯了。 “是岑诗月同学吗?”搁在枕头上的手机,听筒里面有人在叫她。 岑诗月才想起来她是接了个电话的。 “是我。” “是这样的,我是……” - 岑诗月下了车是一路跑进警察局的,她体育差的不行,到的时候已经都快上不来气了。 额前也积了层薄汗,碎发翻飞。 岑诗月只来得及囫囵摸了把脸刷了个牙,衣服鞋子都是随手套的。 浅蓝色的t恤,跟黑色的裤子,看起来有点辣眼睛。 还好她衣柜里面都是些浅色的衣服,没有搭配出黄绿红的经典之作。 大厅分了两拨人,一边是周望和孙泽明,旁边还站了个踩了恨天高的知性女人。 另一边的座椅上躺了七八个人,各个身上都挂了彩,盯着周望的方向,眼神个顶个的幽怨。 中间有个人岑诗月瞧着眼熟,但因为他此刻惨不忍睹的面相,一时间难以分辨,等瞟到他脖子上已经掉漆严重的金链子的时候,岑诗月再结合他那一头黄毛,总算知道是谁了。 周望原本是单腿躬着靠在凳子上,眉间燥意浓郁,后见岑诗月走了进来,他神经反射般站起,“你怎么来了?” 岑诗月还未答她,周望旁边的那个女人开了口。 “我打电话叫过来的。” 地板上响起清脆的高跟鞋底击打的声音,回响在厅内。 岁月在女人脸上留下的痕迹感很淡,更多的是历练过后的丰韵。 岑诗月第一次见周望那张优秀基因交融后的脸就知道,他父母不会长得太差,今日一见发现,果然漂亮的事物诞生,都是有迹可循的。 她径直走到岑诗月面前,朝对面伸出右手,“你好,我是霍思协,周望的妈妈。” 周望的眼睛跟她很像,一双含情眼,溺了无数人。 只是周望的眼睛情绪分明,一眼就窥得到底,霍思协的眼底多藏了一分凌厉,是她久经职场的习惯。 霍思协在电话里面大概跟岑诗月说了下事情经过,现下岑诗月没太大的反应,平缓气息后,大方同她握了手,“我是岑诗月。” 旁边的周望在被两人熟若无睹后,自然情绪降到冰点,朝他妈生气,“您不要给我班上的同学都发个请帖,随便再请一支乐队过来助助兴,观摩观摩您儿子二进警察局伟绩?” 自己生的,霍思协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睥了眼他,嘲道:“你还晓得丢脸,二十岁的人了,还跟未成年一样,打架,你牛的不行啊周望。” “所以要干吗?”周望问。 “我就想知道……”霍思协说道这里顿了下,目光上下打量了岑诗月几眼,然后再缓缓吐出几个字:“确实长得好看。” 确实长得好看。 岑诗月琢磨了一下这句话,好像有点意有所指。 当时周望他妈在电话里面说是周望聚众斗殴又被抓到警局了,原因好像还是因为感情问题,而且特别强调她得到场才行。 看现在这样子…… 如果说,当你有一个长得十分之不错的男同桌,连着两次打架斗殴之后进了警局,审了一通之后发现。 嚯,导火索还是他妈的情债。 这时候你接到了一通来自他妈的电话,以及现场的审视逼问。 请问你怎么做? 岑诗月脑子思索的很快,当下否认:“阿姨,我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霍思协意味深长的哦了声,又问:“我想的哪样?” 我们是纯洁到不能再纯洁的同桌关系。 而且你儿子好像还不怎么待见我的样子。 平时零食都只分给别人吃,还不给我吃!!! 我们比塑料还塑料。 唯一的关系可能就是她还了周望,结果他拒收,她还得继续还的那6885。 岑诗月没来得及说,周望越过她妈,伸手一揽,就捂住了南澄的嘴。 嘴上的触感冰凉凉的,周望松手的很快,岑诗月摸着贴在唇上的东西,是一张湿纸巾。 周望凶她:“平时叫你给我抄个作业都不给,怎么陌生人一通电话让你过来你就来?” 然后又说:“脏死了,擦一下。” 岑诗月捂着湿纸巾,一脸懵然的看着他。 没办法,周望只能拿指间在她唇角点了下,再又飞快的撤回手,揣进兜里,神色别扭,“嘴角,牙膏沫。” 岑诗月顿了下,她浑然不知自己嘴角还没擦干净。 都站这老半天了。 岑诗月喉间的软骨上下滑动。 如此社死,她神情未松,微微挑了下眉头,就着湿纸巾,在唇角处使劲碾了两下。 跟以往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没什么区别。 心里在尖叫。 话被打断,霍思协也没再继续,率先走在前面,扬言:“回家吃早饭。” 又折回过身,对着岑诗月说:“岑诗月小同学也一起吧。” 孙泽明亮眼亮晶晶,“我呢?” 霍思协露了个温婉的笑,再狠心的拒绝他:“小明你就自己打车回家吧,大学生不要老是跟高中生混在一起,会变幼稚的。” 孙泽明拉着脸,怒叫不公。 - 霍思协没给岑诗月拒绝的机会,再加上周望这事多少跟她沾了点关系。 一顿早饭而已,楚禾家的饭她也经常吃,在岑诗月眼里,周望跟她一样。 长辈的好意也不好拒绝,欣然应下也可以。 霍思协的车停在马路对面商城的地下停车场,周望懒得过马路,拉着岑诗月在路口等着。 出来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这会子就变了天。 乌云滚滚,飘起了毛毛雨。 没挡雨的地方,岑诗月拿手挡在额前,跟周望隔着不近不远,半米的距离,视线平视前方。 路上的行人都被这场雨打了个措手不及,雨小,也无人在意,都气定神闲走着。 头顶至上而下落下一层柔软,带着体温的布料,顿时带着岑诗月也眼前一黑。 岑诗月撩开,发现是一件白色的卫衣,周望身上穿着的那件。 进而她侧过头去,碰巧看见周望因脱衣服被带起来,还没来得及拉下去的t恤衣角。 岑诗月站在侧方,能清楚看到凹凸线条的腹部肌肉。 雨珠在周望眼睫上凝了层水雾,加上一宿没睡而泛红的眼圈,他一双眼睛都是湿漉漉的。 一米八六的大高个,借着这个细雨蒙蒙的阴天,岑诗月在他身上看到了与小霸王气质完全不符的破碎感。 周望什么都没做,人就单纯站着,甚至还松松垮垮没个正形,没多余的动作,仅凭半张轮廓分明的侧脸,和这样一双雾气丛生的眼,就能激起别人的保护欲。 但一开口,滤镜就碎了个彻底。 “干什么这样看着我。”事是温柔的,但说话的人不太温柔。 周望瞪着眼,装腔作势,挠了下下巴,“别不领情啊,到时候感冒了又传给我。” 脚下碰巧有颗小石子,周望插着兜,顺脚踢了出去,话里不甚耐烦:“麻烦死了。” 那层柔光buff被本人亲手摘下,岑诗月没话说,在缓和。 人,为什么偏偏要长嘴。 周望原本还撑着那张凶凶的面皮,被岑诗月清凌凌的眼盯着,特别是她还不说话。 陡然间,心里升起了几分发毛的滋味。 他,好像,也不是,很凶,吧? 周望横眉,但语气明显虚了下来:“不想要?” 手都伸过去准备拿衣服了,结果岑诗月摇摇头。 “没有。”岑诗月理了理头顶的衣服,不让它挡住眼睛,“你这样会不会没等到被我传染,自己就先感冒了?” 少了件衣服,又被雨淋着,纵使雨势不大,也还是会有凉意。 周望挑了个得意的眼神:“你以为我给你那没三两肉的小身板一样,弱不禁风。” 岑诗月磨了下后槽牙,算她多嘴,他爱乐于助人就乐于助人。 她觉得没必要跟周望这种小学鸡的性子计较,还特地迎合了他两句。 “也是,当代年轻人淋点雨都当营养液了。” “周同学我等望尘莫及的身高,一看就是从小淋雨淋的多。” 岑诗月微张着嘴,假意懊恼,双手握拳,放在脸两边小幅度的动了两下,还跺了下脚:“我、真、是、羡、慕、得、不、得、了。” “没有我高很正常,你不用自卑。”周望舔了下唇,又咬着牙说:“还有,你下次拍马屁能不能表情诚恳点。” 岑诗月收回手,面无表情:“这已经是我十万分的诚恳了。” “那就再诚恳点,别做那些……有的没的。”周望低着头,耳根顺着脖颈,已经开始慢慢粉红了。 岑诗月往常表情都正经淡泊的要死,周望头一次见她这样子。 与年纪所相符的,裹在清冷皮相下的,反差娇俏感。 好看的要死。 脑子里面又把她刚才的动作过了遍,他头埋的更低了,周望把去庙里上香这个行程再次提上了日程。 没听说过辅导成绩,还能蛊惑人心的。 他一定是通宵上网没睡觉昏了头,一定是的。 前面还气焰旺盛的周望,突然没声了。 岑诗月瞥见他肉眼可见,泛红的耳根,心里想着,明明知道她是在阿谀奉承,居然也能羞涩成这样。 其实后来,两人相处的时间久了之后,岑诗月发现周望这个人,只是长了张不饶人的嘴,心思比很多人都要单纯。 人好像也纯情的不行,一夸就脸红。 所以哪怕他平时总爱挤兑岑诗月几句,岑诗月潜意识里面,还是想跟他交朋友的。 嘴毒,但心思软,喜恶都挂在脸上,谁跟他相处都会很舒服,不用弯弯绕绕的猜来猜去。 这也就是为什么,尽管他脾气不好的名声在外,也仍旧能在短时间跟凌兆江那伙人玩在一起。 少年本来就长了张让人想靠近的脸。 岑诗月也是在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了强烈想要一个人当朋友的念头。 这里有个红路灯,堵了起来,霍思协的车一时半会开不过来。 黄毛那伙人也各个撂着胳膊,瘸着腿从大门出来。 见周望还在这里,立马低着头,调转了方向。 岑诗月见他们这副抱头鼠窜的模样,不免觉得好笑,又对周望有了一丝好奇。 她以前不怎么关注那些流传于校间的八卦,周望长相很无害,笑起来的时候其实很软,也不像是打架下狠手的人。 但黄毛那群人身上的印记,无一不是昭著着周望的丰功伟绩。 “周望。”她叫他。 “干吗?”少年抬起还未褪净红潮的脸。 “你怎么又打架了?” 提起这个,周望瞬间情绪上涌,有点生气。 那时候四点,跟孙泽明刚从网吧出来,玩了一晚上的游戏,头痛欲裂,准备回家睡觉。 正是睡的香甜的点,路上都没人。 好巧不巧,过了个拐角,马路牙子上晃荡着从另一个网吧开黑结束的黄毛一伙人。 周望没想惹事,黄毛不是啊。 他见周望就两个人,下午在网吧受了气,打他的人逮不着,好死不死遇见周望,那肯定要找回点面子来的。 群殴,但没打过。 虽然孙泽明差点,但周望一个人打十个都没问题。 黄毛被打趴在地上的时候,在想,明明同为在网吧通宵的人,为什么周望的精力还能这么旺盛。 “路上碰见的,他犯贱。”周望哼了声。 一场架开打之前,总是言语冲突先行而至。 垃圾话周望听过不少,说了说去也就那些。 但这场架确实是周望先动的手,黄毛的污言秽语落在了岑诗月身上的时候,周望骨子里涌起一股热劲。 没过脑子,一拳就挥了过去,随后一行人就这样扭打在了一起。 “这么多人你们两个人就打过了?” “那当然,小爷打过的架没有一百场,少说也有几十场了。”周望毫不吝啬的吹嘘起自己的光辉伟绩来,“以前他们打架,都要叫我过去镇场子的。” 他甚至说起以前那句在一中,流传甚广,中二又如雷贯耳的话来:“打架赢不了,快把望哥找。” 眉梢翻飞,少年不羁。 “那你可真厉害。”岑诗月弯着唇角。 雨势渐大,落在树叶上的声音滴哩啪啦。 枝杈上的鸟雀受惊,叫着飞往别处。 岑诗月顶着他的卫衣,额前的碎发还是不免沾上了水汽,鼻尖绒毛在雨丝的浸染下,格外清晰。 她看向周望的眼,眼角弯成了月,尾睫的上睫毛覆在了下眼角。 疏离感在这刻被拨开。 周望的心,砰砰直跳。 第12章 邀请 霍思协开了车过来,摇下车窗,正好看到岑诗月脑袋上的衣服。 她按了下喇叭,示意两人上车,眼神似笑非笑道:“怨种,你就不能带人家女孩子去别的地方躲躲雨,脱衣服装浪漫?” “到时候你找不到又要说。”周望深谙其道,拉开了后座的门。 人没先上。 “还不上,你当这是观世音菩萨的净瓶洒的仙液,等着佛光普照净化心灵?”周望手仍放在门把手上,手肘微微弯曲,头朝后,看着没有动作的岑诗月。 岑诗月没上是在犹豫坐哪里。 副驾驶吧,跟周望他妈好像也不熟。 后座吧,网上很多人不是说这样会让开车的人觉得被当司机,不太礼貌吗。 而且,借着警察局的事,霍思协对他们两个人的关系看上去有点误解,现在两人坐车又坐在一起的话。 照理来说,像周望这种复读生,家里都会管的比较严,特别是他长得又是一副招人的样子。 霍思协一看就是职场精英女强人属性,不会再容忍周望行差踏错半步。 驾驶位上的霍思协也投过来了注视,眼神在两人之间飘忽。 迫于压力,岑诗月还是上了后座。 一上车,岑诗月立马把衣服还给周望。 周望接过后没穿,而是直接搭在了头上,被当做毛巾一样,使劲的揉搓。 他头发在外面已经淋了个半湿状,随着他手上动作,头发在经过摩擦之后,被撂成了一撮撮刺猬小刺。 平时温顺服帖的刘海也被扒开,三七分,好看的眉毛和额头露出来。 半个湿发诱惑。 周望动作很大,后座一共就那么大点位置,岑诗月很难不侧目看两眼。 头发擦完,白色卫衣上的水渍很明显,他也不挑,又穿回了身上。 周望的洁癖,向来只体现在别人身上。 两人一左一右,中间隔了个人的位置。 车内播着交通广播频道,三个人共处一块空间,都没说话,只有磁性的男播音腔在响。 霍思协透过车内后视镜,看到各自端坐在一方,同步托着脸,欣赏车窗外街景的小朋友,抛出了话。 “岑诗月同学。” “嗯。”听到霍思协叫自己,岑诗月收回目光,正襟危坐。 两人的视线在后视镜上交汇。 “之前听说你是你学校年级第一,所以给周望转学的时候特意拜托了一下卢老师,让你帮忙照顾一下他的成绩。”霍思协收起锋芒的时候,也是个很邻家的阿姨。 她此刻眉头微皱,露了个不好意思的笑,是真的对周望有点头痛:“有给你造成困扰吗?” 岑诗月摆手。 这事本来也是卢学忠在征求她同意之后才进行的。 “没有。”岑诗月答。 “他这个死脾气很难教吧?”霍思协笑着问。 “还好。”岑诗月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脸长得冷,但话说的很温顺。 两人一问一答,旁边的周望轻嗤了声,脸仍继续朝着窗外。 “你平时周末忙吗,一般做什么?”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您话怎么多,住海边吗,管人家这么宽。”周望插了进来。 霍思协挑眉:“我想也可以。” 随后又补了一句:“半个月零花钱。” 语尾威压。 一句话,霍思协就治住了周望。 周望噤了声,但肉眼可见的心情糟。 他把卫衣帽子扣上,双手抱胸,气哄哄侧过身子,贴在车门上。 动静老大,皮质座椅上的垫子都被他身体带歪了。 岑诗月不知道霍思协这么问的意图,只当是长辈随口的家常,便也如实回答:“做题、看书。” “有点无聊的。”岑诗月笑。 “那阿姨家有个超大的图书馆,你有没有兴趣看看,什么类型的书都有。”霍思协突然问。 岑诗月没做反应,只是透过后视镜不解的看着她。 霍思协说话直接,没拐弯抹角,周望这点随她。 “周望这个情况你也知道。”霍思协说:“考试能及格一门我跟他爸都要烧高香。” “他已经复读过一次了,这是他第三个高三,说出去是有点丢人。” “我跟他爸要求也不高,能过本科线就行。” 前方红绿灯,霍思协停下车,直接转过了头,直视岑诗月道:“所以我希望你周末有空的话,能在家里辅导他。” “有偿的。”她补充道:“价格你定。” “我可以高出市场三倍价给你。”霍思燕抛出了个很诱人的诱饵。 岑诗月抿了下嘴,她确实需要更多的钱,但霍思协像这样在口头上明面的摊开说这件事,仿佛她之前对周望的一切,那怕她当时没有抱有任何念头,也被裹上了带有利益色彩的外衣。 霍思协看着久未言语的岑诗月笑出了声,绿灯亮了,后面有催促的喇叭声。 她只好先转回去,踩下油门,也解释道:“我可以理解你的多想,但阿姨不是那个意思。” 霍思协语气放的缓,又柔:“即便你不说,我也知道周望身上的挑战性有多大,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用自己的时间去帮他,也是有所牺牲。” “由此,你获得一些对自己有利的东西,是理所应当的。” “请家教也是一样的道理,你也可以理解为阿姨在咨询你有没有兼职的需求。” “您今天邀请我一起吃早餐就是为了这个事吗?”岑诗月也问得直接,目光坦荡。 “是,也不是。”霍思协真没哄她,“主要还是为了感谢你,愿意跟脾气这么臭的人做同桌。” 霍思协顺道开了个玩笑:“主要是好不容易有个学霸肯迁就他,余下还有三百多天,我这个当妈的可不是要帮他打理一下关系。” 气氛随着这句话缓解,岑诗月也浅浅的笑了笑。 周望哼了声,语气不善:“我在您眼里可真值钱。” 最后两个字发重音,格外突出。 霍思协同样回了他一声冷哼,“是你同桌值钱。” 这把刀似乎扎的还不够深,她还补了一句:“你别做梦。” 行,破裂的母子关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 到了周家,霍思协没下车,只是交代了周望好好招待岑诗月。 开着车又走了。 豪门标配,管家、阿姨。 岑诗月站在门口,没看见里面有什么人迎出来。 周望从鞋架上拿了双白色的男士拖鞋,放在地上,自己脱了鞋,穿着袜子往里面走。 走着,双手也随意放在腰上一抓,再往上一提,卫衣整个就被脱了下来。 嘴上念叨着:“别看了,家里没人,阿姨周末放假。” 扭回过头发现岑诗月还没换鞋,指着他刚拿下来放在岑诗月脚旁边的那双拖鞋,“我的,没穿过几次。” 还特意强调了一句:“小爷我没脚气。” 周望眼尾挑着:“你要是不想穿就直接这样进来也行。” 一次性的鞋套昨天刚用完,阿姨还没来得及补。 岑诗月还是乖乖换鞋。 “你们家阿姨福利待遇这么好?”岑诗月解鞋带的时候顺口接了句,把话题接到他前面说阿姨放假那事。 一般这种职位都是365天全天在雇主家待命的,更别说还有什么双休日了,请假还得看雇主脸色。 所以岑诗月难免有些意外。 周家是个开放式厨房,餐桌吧台旁边是冰箱,周望从里面拿了瓶可乐。 几口下肚,才继续说:“我妈说,资本主义,也要做有温度的资本主义,五险一金都交呢。” 周望转过身来,整个人以冰箱为支点靠着,双腿交叉,领口因为之前脱衣服的动作被带歪,露出了一截好看的锁骨。 下雨天,外面天不怎么亮,除自然光线外,冰箱里面暖黄色的led灯投在他宽阔的肩上,成了一条黄色的直线。 他身后是至冰箱而出的白色霜气,“怎么,你对辅导我没兴趣,对这个有兴趣?” 周望视线盯在前面,此时岑诗月正埋着头,也看不见他。 “我以后找不到工作,你们家能考虑一下我?”岑诗月换完鞋直起身。 鞋太大,岑诗月走的费力,脚步拖拉。 周望摸着下巴,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努嘴摇头:“那我们家得提前在医院捐几栋楼才行。” 岑诗月点点头,没生气,“那祝叔叔阿姨事业越来越好。” 周望有时候也挺挫败的。 岑诗月你怎么说她,她都不跟你生气,还能平静的跟你迂回两句。 有时候他就觉得自己这样特没劲,一拳头打在棉花上。 进来了岑诗月才开始反应起来霍思协叫她来家里吃早饭这件事。 现在整栋房子,就他们两个人,喊一声还能有回声。 岑诗月:“阿姨放假了?”她又问了一遍。 周望:“嗯。” 她眼睛从空荡荡的餐桌上挪到周望身上,两人对视,没说话,但此刻无声胜有声。 周望扯了个得逞的笑:“所以小班长,谁叫你随便听一句陌生人的话就乖乖跟着走的。” “可是霍阿姨是你妈妈呀。” “有什么区别?” “我们是同桌。”岑诗月理所当然道:“那霍阿姨就不是陌生人。” 岑诗月跟周望差了一个头,两人对视的时候,她需要微微朝上抬着下巴。 眸底像是被晚霞投下的一池春水湖泊,明明无风未动,却连带惊起了周望心底的涟漪。 周望单手抵在岑诗月额头,用了点力,目露凶光,“别以为我们是同桌就装作很熟。” 岑诗月被推的头朝后微仰,“哦,也是,毕竟你零食都舍不得给我吃,你压根就没把我当朋友。” 她语气淡,真说这种话的时候,也噎人的不行。 周望心一痒,手又到了岑诗月脸颊肉上,轻轻一捏,手感好的不行。 岑诗月嘴角也跟着歪了。 “我发现你们小女孩还真记仇。”周望眯着眼,但早上烦躁难平的心思,在慢慢平息。 岑诗月也就随他这么捏着,歪着头同他说话:“你没听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吗?” “你老实说,老子给你买的零食还少吗,倒是你,一次也不吃。” “花生瓜子小饼干,我是吃瓜群众,不是屯粮的小松鼠。” 也不知道这句话戳中他那个笑点了,周望笑的上不来气,原本靠着冰箱的身体还算笔直,现在已经瘫了一半,腿逐渐朝下滑。 岑诗月往后退了几步,给了他发挥空间,静静看着他笑。 周望的声音在空荡的客厅里面回荡。 往日里总是少点人味的房子,如今,好像有了东西填进来。 第13章 难搞 最后,早饭还是周望做的,冰箱里面食材很足,但他也就会做个碱水面。 水烧开,把面下里面,再扔几片菜叶,打个鸡蛋,完美。 比起周望家阿姨还有双休日这件事给她冲击更大的是,周望居然还会下厨。 她虽为客,但还是不忍看他一个人动手,刚拎着袖子进去,就被赶了出来。 周望一副,你瞧不起老子,老子非要给你搞出点什么出来,誓不罢休的样子。 随他。 客随主便。 他乐意怎么搞就怎么搞,大不了到时候打个119。 岑诗月坐在吧台前,低头刷手机。 楚禾说的那场电影,昨天晚上首映,今天漫天的影评。 票房还不错,但不乏有人唱衰,揪着江垂野那张过分好看的脸,说没内涵,忽视皮相下的演技。 微信有两条未读消息,她点开看是昨天晚上楚禾提醒她不要忘了周日电影的事。 她回复知道了。 再慢慢把消息列表往下滑。 除了楚禾,岑诗月微信平时有沟通的都是客户,她检查有没有漏回金主爸爸的消息。 翻着翻着,突然看到了周望。 他头像是个白色动漫男头,岑诗月不怎么看日漫,也不认识。 在清一色的名字备注里面,周望的“三白”两个字特别突出。 有点呆,也有点中二。 点进去,聊天界面里,只有那句默认的系统打招呼,和被退回的转账。 加了好友这么久,谁也没跟谁主动发过消息。 岑诗月顺道给他打上了备注,周望。 刷了几条微博,周望也端着面出来了。 周望居高正好瞥到,“您居然还会上网看八卦,我还以为您平时不上网或者上网都只会逛学术论坛呢。” 岑诗月把手机收起来,接过碗,“那也没见你叫我祖宗。” 周望挑眉。 岑诗月接着说:“你不是以为我是山顶洞人吗?” 嘶。 他嘴上犯什么贱。 - 岑诗月谨慎的挑了一根到嘴里,咸味适中,还行。 旁边的周望已经往嘴里扒了几大口,一晚上没睡,还打了一架,他早就饿死了。 忙着补充能量,余光也关注着岑诗月的动静,见她那个拘谨样,说了句:“吃不死人。” “面太烫了。”岑诗月解释。 “娇气。” 周望撂下筷子,去了房里。 不一会,人从里面出来,手上还多了个小风扇。 打开后放到了岑诗月前面。 做完这个又继续低头吃着自己的面。 男生吃东西,比不上女生细嚼慢咽,周望吃的很快,但一点都不粗鲁,齿间也没有面条的吸溜声。 小型风扇飞速运转,热气被顺着吹到岑诗月身上。 早就没什么温度了,但岑诗月心口热热的。 这种藏在细枝末节里面,不经意的小细节,很难让人不在意。 李钰对她也好,但很浅显,礼貌周到,和拿钱堆砌起来的体面。 要是刚才这句话是对李钰说的,她顶多说一句放凉了过会吃。 她有时候还挺羡慕岑准的,哪怕他再怎么不思进取,也有人想把他拉回正途。 岑诗月不敢懈怠。 她怕没人会在意她的好坏,所以她得一直最好。 等待的空隙,岑诗月侧头看着周望,目光太过于专注,以至于周望转过了身子。 “干嘛?”周望伸手摸了下外侧的碗壁:“还烫?” “我就是在想……”岑诗月迟疑了下,她鲜少答话答的这么慢,“你微信昵称为什么要叫三白。” “三月的白羊座,很奇怪?”周望筷子都放下了,摆出了备战状态,准备等着岑诗月说出个一二三四五出来,好反驳她。 那晓得她只是轻轻笑了声,“没有,很有你的风格。” 周望面见底的时候,岑诗月碗里还剩大半,他没了事做,又想逗她:“吃人嘴短,你没什么想说的?” 岑诗月停下动作,偏过头问他:“你想要什么?” “说要什么才给什么,多没意思。”他翻了个白眼,痛斥岑诗月的寡情。 岑诗月沉吟了下:“你看电影吗,有个叫《那些没说出口的话》的电影还不错,明天去看?” 周望心里一思索,邀请他电影…… 是不是,对他有意思? 要不然,谁给报酬邀请人家看电影的。 以前追他那些女生也总爱邀请他看电影。 周望低着头,拿着手机,手指在上面划划点点,眉间不太经意,“我考虑下。” 实际上手机上在百度电影简介。 类型:青春、剧情、爱情。 好了,岑诗月铁定是对他有点意思。 “咳。”周望清了下嗓子,板正脸,“我明天正好有空,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你了。” - 从周望家回去之后,岑诗月一直窝在房间刷题。 夜雨骤来,狂风敛叶,窗帘被带着扬起,刮倒了岑诗月桌前的相框。 岑诗月撑起身子把窗户关好,再把相框扶起来。 她垂眼看着上面的人,眼底不禁浮起一层柔色。 照片上,一脸憨厚的男人笑的灿烂,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站在中间,嘴角还有没擦干净的糖屑。 都笑的很开心。 跟照片稍显差异的是,最左边站着的女人,她神色淡淡,盯着相机的眼睛,看不出喜,瞧不出厌。 这是一张岑诗月儿时的全家照,仅有的一张,当初从老家搬过来,顺便带上了。 岑诗月拿手指在男人脸上点了点:“不疼吧。” 除了风刮过窗子留下的呜咽声,无人回应。 被打断,岑诗月没再做题,静坐在桌前,盯着一家三口的合照,视线多集中在她妈脸上。 好像有从记忆开始,岑诗月就没见过她妈笑,也不怎么抱她。 她开智的早,就算明白的懵懂,也大抵知道,她妈应该是不怎么喜欢他爸的。 那时候的婚姻,多是相亲,没见过几面,便凑活余下几十年。 岑诗月大概能明白她妈的想法,两人没有什么感情,对所谓的结晶也像是一件完成老辈祖训的任务,所以也亲近不起来。 她大概能理解,但对抛下自己这件事,一直梗在心底。 明明都记得拿走钱,却没带走她。 是看到她会想起逝去的丈夫,心痛难安。 还是只是,单纯的,不想要她。 想着呢,岑诗月手机突然响了,锁屏显示微信有一条新消息。 岑诗月回神,点进去之后发现是周望发的消息。 两人在成为好友半个月后,终于有了社交对话。 周望:鸽我? 做题太投入,岑诗月差点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退出界面,火速去app买了票,然后把取票二维码截图发了过去。 岑:【图片】 岑诗月:没有,刚才有点事,票发给你了,到时候电影门口集合。 周望:哦。 周望:记得准时,最烦等人。 后面还跟了一个抓狂的小表情,干巴巴的话,由这个小表情丰富了起来。 岑诗月还能联想到此刻周望的表情,在自己没察觉的情况下,嘴角浅浅勾了一下。 - 转眼就到了第二天看电影的时候。 周望说是不喜欢等人,自己提前了一个小时到。 昨天下了一天的雨,今天虽然停了,但温度比前几天蓦地降了十来度,气象局说是寒潮来袭,同时伴有大风蓝色警报。 电影院在九中附近的岭华广场,周望穿了件驼色薄风衣,站在门口等,冻成狗。 等他看到岑诗月还没来得及笑开的时候,顺着又看到了跟她一起挽着胳膊的楚禾,以及后面跟着的棠颂凛和凌兆江。 “哈喽啊,周帅哥。”楚禾跟他打招呼。 “我去,周望你穿这么点你不冷?”凌兆江问他。 不冷才怪,他是故意装逼凸造型来的。 岑诗月:“怎么来的这么早?” 周望咬着牙:“你不是说一起看电影?” “没错啊。” “那你怎么没说还有别人?” “你也没问。”岑诗月坦然道。 棠颂凛和凌兆江是楚禾后面叫的,为了给她男神冲票房。 周望嘴角抽动,他脑子抽了才会觉得岑诗月对他有意思。 昨天还在雀跃的小心思,瞬间就被人浇了凉水,他这会才意识到,小小半个月而已,自己居然在暗地里已经对岑诗月生出了别的心思。 也意识到,盼望着岑诗月开窍,比他考上言大还离谱。 挫败,也愤慨。 他这么个大帅比,岑诗月居然不心动。 过来的时候周望见路边有卖棉花糖的,想起来岑诗月说他不给她零食吃的事。 周望没犹豫,买了两串,特地交代老板要做最大号的。 现在他举在胸前,没理由给出去,倒是楚禾注意到了。 “周望,你在哪买的,这么大两个棉花糖。” 周望闻言,二话没说,把串着的木棍取下,然后双手奋力一捏,把两坨硕大无比的棉花糖,强行塞进了嘴里。 嘴长的老大,塞了好久。 塞完就气哄哄的进去了。 凌兆江跟在他屁股后面,喊着牛逼,社牛属性拉满。 岑诗月跟楚禾的位置是连着的,棠颂凛跟凌兆江在后面一排。 她本来买周望的票也是跟她挨着的,进去之后发现,中间居然是一条走廊。 号是连号,但周望被一条走廊,划分在了他们的另外一边。 看到座位的排布后,周望当即气的爆米花都没要,闷头坐过去,再也没理岑诗月。 场内有人陆续进来,岑诗月晃着身体朝左手边张望,夜盲症,再费劲眯眼睛聚焦也没用。 她小声叫了几声周望的名字,可惜没人应。 电影院里面暗的没边,一步路的距离而已,岑诗月看不见他那边的情况,有些郁闷。 怎么就生气了呢。 明明前一天答应看电影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笑的颧骨都飞天了。 虽然说座位买错了,是她的问题,但是他能不能不要摆出一副被人抛弃的样子。 楚禾也有些看不下去,觉得周望一个人坐在那边惨兮兮的。 好歹是个大帅比吧,一个人看电影算是怎么回事。 她瞄了眼旁边,她座位挨着的是一个男生,离电影开场还有几分钟,楚禾见他进来之后只是垂头刷手机,没跟人交流过。 楚禾再看了眼他旁边挨着的人,小手拉着,一看就是小情侣。 心下有了结论,于是开口:“帅哥,一个人来看电影?” 胡文创听到有女生跟他搭话,心里有点兴奋。 他高中寡了两年,眼见着就高三了,还没来一场轰轰烈烈的青春禁忌之恋,有朋友给他支招,让他多来电影院挑爱情片看看,一水的小姐姐。 果不其然,才坐下没几分钟,就有桃花找上门。 他捏着手机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魅力一点,刻意压下嗓子:“嗯。” 他见搭话的女生听完后,朝着她旁边坐着的女生侧耳说话去了。 厅里在放广告,银白的光渗出来,胡文创侧头看了眼,心里顿时尖叫连连。 哇靠,最外面坐着的小姐姐是什么神仙。 她微皱的眉毛和薄情的眼睛,好御,我好爱。 难道是她看上我了,叫小姐妹来试探我? 天哪,等下找我要微信号的时候,我犹豫多久才算矜持啊,十秒够不够久? 楚禾全然不知旁边人活跃的心思,跟岑诗月说道:“诗月,我旁边坐着的这个人是一个人来的,要不跟他商量一下,跟周帅哥换个位置?” 闻言,岑诗月点头。 楚禾深谙这种事情由岑诗月出面会事半功倍的的道理,她探清敌情,剩下的事就看岑诗月了。 岑诗月探头过去,小声询问:“您介意换个位置看吗?” 原本还等着被要微信的胡文创:? 岑诗月开门见山,不会迂回:“我有个同学,买票跟我们分开了,您方便换吗?” 指着周望的方向:“同一排,就在我旁边,也是靠中间的。” 胡文创:?? 楚禾在旁边打配合。 “帅哥,我们这个同学从小就内向,被人孤立,碰到我们这群好人才交上朋友的。” “今天是他第一次看电影,他社恐。”楚禾说的振振有词:“一个人坐着太可怜了,说不定会加重他的社恐。” 胡文创:??? 我他妈一个人就不可怜? 你们确定这不是道德绑架? 被两个女孩子这么眼巴巴的盯着,特别其中一个还是顶级美人,他做不出来拒绝的事,含泪点头。 那头周望坐下之后,暗自生着气,连岑诗月叫他也没理。 气不过一分钟,又心痒痒的往岑诗月那边瞄,结果发现她跟旁边的男生聊起来了。 还手舞足蹈!!! 行啊岑诗月,约老子来看电影,带了一伙人不说,还把老子单独晾在一边。 还跟别的男人相谈甚欢!!! 周望忿忿磨牙,彻底不再看那边,低头在手机上点的啪啪响。 协商好,电影刚刚播放,还有零星的人在往里面走,这时候周望换位置也不显得唐突。 岑诗月叫他不理,只好拿手机给周望发消息。 刚点击发送,岑诗月就看到界面上鲜红的感叹号。 很好,周望把她直接拉黑了。 二十岁的男人,真难搞。 第14章 俗人 九中月考在每个月最后一周,周一周二考试,周三批试卷,周四出年级大榜。 在此之前,班上都先会做个小测试。 周望桌面上摊着刚发下来的数学卷子,中间分数栏上拿红笔标着鲜红的39,他探过去看岑诗月的。 150。 很好。 岑诗月见他偷偷摸摸转过来,又气哄哄转回去,想着今天应该没惹他不高兴。 目光落到他卷子上,岑诗月小声吸了口气,是有点头痛。 “没事,你已经战胜26的它了,再接再厉。”岑诗月安慰他。 周望睥她:“站着说话不腰疼。” 岑诗月淡淡道:“我坐着。” 岑诗月把他卷子拿过来,审卷,看周望问题出在哪里。 周望也没拦,单手撑在桌面上,水性笔被他吊儿郎当的努着嘴,夹在鼻子和上唇中间。 以前一看那些数学公式就头痛,现在却饶有兴致的看岑诗月拿着红笔,在他错题旁边写下一条条演算公式。 看不懂,但看的很认真。 卢学忠半个月给他们换一次座位,不换同桌,就换个地。 岑诗月这次跟周望被换到教室最里面靠墙的那一排,临窗。 彼时最后一节课刚下没多久,黄昏日落,嵌在窗户外面的铝合金防护网的影子光影折射,白色的墙沿被黑子的阴影柱子分成了一个个正方形。 又往里面延伸。 岑诗月坐在里面,左上方桌角零星放了几本书,也被当成了幕布。 最上面放了一个倒计时日历,上面显示距离高考还有255天。 她左手按在卷面上,右手拿笔,垂着头。 偶尔停顿一下,嘴角嚅动,小声念念有词,停下后就在卷子上写下个数字,再继续往下。 周望整个人都是侧着的,眼睛迎着光,微眯。 岑诗月半张脸照在夕阳下,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又被投到了周望脸上。 两人身上笼了层黄色的光晕,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最后一题写完,岑诗月抬头,转过去,猝不及防跟周望打了个照面。 她话没说出口,也忘了说。 晚饭的时间,教室里面只有他们两个。 仅存在观感里的声音,是校广播台里播出来的音乐,里面正在放蔡依林的《日不落》 祈祷你像英勇的禁卫军,动也不动的守护爱情 你在回忆里留下的脚印,是我爱的风景 恰如其分,成了此刻两人相对无言的背景音乐。 周望心思有异,率先示弱,摸着后颈藏起脸,打掩护。 岑诗月表情无虞,只是原本白净的耳根,泛着红,“卷子给你整理好了。” 周望挑着眉,嘴硬:“别指望我谢你。” “没想。” 临近上课,慢慢有人回教室,两人的状态也逐渐正常。 “小班长,你小时候是不是立志当个普渡天下的英雄。”周望把卷子放进抽屉里,无厘头的问了这么句。 岑诗月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问道:“为什么这么觉得?” “成绩再好,人的精力也是有限的吧,我这种难带飞的人就不说了。”周望很有自知之明,“平常他们来找你的时候,你也没拒绝过一次。” “你要是想靠这个建交……”他短暂思索得出结论:“偏偏又一副对谁都,来既来,走既走的,漠然安之态度。” “至于名声,不用我说,想必你自己也清楚,好也不好。”周望去个小卖部都能听见有人嚼岑诗月舌根。 “要是说为了利益。”周望继续分析:“我妈提的条件足够让人心动,但你显然没这个打算。” 他仰头懒散靠在后桌上,双肘搭在上面,以此为支撑点。 继续说:“所以,你不过是个名副其实的烂好人而已。” “谁跟你说我没这个打算的。”岑诗月反问。 “你有?”周望没料到岑诗月会这么说,比起被打脸,他震惊的是岑诗月居然真的想给他当家教。 “嗯。”岑诗月点头,翻开本物理竞赛题,“昨天刚跟霍阿姨通过电话,国庆之后就开始。” “你认真的?” “我看上去像是会开玩笑的人?” 周望问:“为什么?” 岑诗月答的坦荡:“你可以理解为,我很缺钱,而霍阿姨正好提供了这个机会,我们一拍即合。” 她歉意的朝周望笑笑:“很抱歉,辜负了你过高的评价。” 周望没想到岑诗月的理由对他毫不避讳,也不落俗套。 短时间内他没说话,即便是岑诗月说要给他辅导,周望潜意识里的第一反应也是——岑诗月出于人道主义,想拉他一把。 义务的。 周望没觉得她这件事有什么问题,只是没想到还真是因为他妈给的条件应承下来。 气氛比起之前,混着难言的沉默。 岑诗月停下笔,对周望说:“周望,我也是个俗人。” 她眸色平静,如以往一般的淡薄神色。 周望瞧见她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浅色的眼瞳在一瞬间染上颓败,又在一瞬间褪下,瞬息间就恢复成平淡无澜的模样。 但周望读到了某种东西,无可奈何的需为之。 “我小时候特幼稚。”岑诗月接起周望前面问的话,“不想当英雄,只想当个娇滴滴的公主。” 只是,她的英雄倒下了,她没有办法。 只能自己当自己的英雄。 顺便帮一把别人,说不定还能积点德,下辈子,完整一点。 又是一阵习以为常的静默。 直到凌兆江的归来。 凌兆江位置从前面换到了他们后面。 他回来看到早上数学课的随堂测试发了,傻白甜多事问了嘴前面的周望:“你多少分?” 周望烦躁:“39。” 凌兆江没太多惊讶,拍了下周望的肩:“兄弟,下次努力。” 跟岑诗月如出一辙的安慰。 “你怎么不问她多少分?”周望指着旁边的岑诗月。 “班长?”凌兆江那表情恨不得握三根香在手里朝岑诗月膜拜,“150吧,都不用问,有次扣了两分还是老师审题审错了。” “奥数冠军,物理竞技之神,从高一就稳居年级第一的不败神话。”凌兆江跟周望数着岑诗月身上闪闪发光的头衔,“她的成绩,问出口都是对我们的羞辱。” “马有失蹄。”周望不服。 “她是神,不是马。” “不过我说兄弟。”凌兆江贱兮兮眯着眼打量他,“学神天天跟你坐一块,你怎么一点考神之光都没沾上。” 又想起周望在贴吧广为流传的烂成绩,他小声问了句:“兄弟,你九九乘法表会吗?” 周望咬着后槽牙:“我是成绩不好,不是脑子有问题。” “那你还挺厉害。” “厉害。”你妈。 周望转回身体,懒得跟他扯。 后面又听到凌兆江自顾自说了句:“会不会失蹄不知道,反正肯定不会栽在考试上,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栽在哪个人身上。” - 最后一节晚自习下后,小部分人潮向外涌出,岑诗月例行在教室又待了会。 周望今天破天荒没走,往常下课铃一响,他恨不得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出去。 岑诗月收拾完东西起身,周望也连忙收起桌上装模作样的课本,缓慢站起来。 期间,笔还滚到了地上。 他欲盖名彰瞪着岑诗月,“走不走,打扰到我学习了。” 鬼都不信的话,岑诗月也没戳穿她。 “哦,马上。”岑诗月侧身走出去,走之前还不忘鼓励他:“那你加油。” 岑诗月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一转头才发现周望也探头看着她这边的方向。 见她看过来之后,周望又急匆匆低下头去。 手里握着笔,在纸上急速游走。 周望把纸都划烂了才重新抬起头,疾步到走廊朝四周张望了会,发觉岑诗月是真的走了,才松了口气。 他今天被岑诗月下午的那番话挠的心痒痒。 周望以前觉得岑诗月就是一个单纯成绩好,再加上长了副生人勿近,实际上是个烂好人的人。 现在自觉告诉他的是,岑诗月身上还埋着一层神秘的故事面纱,还是不好的那种。 看起来怪可怜的。 周望拿过包离开教室,等看到岑诗月的背影之后,他才放缓速度。 校道的照明灯不是很亮,岑诗月走的很慢。 九月底,草丛里面早就没了虫声,四周死寂一片。 要走的人早就走了,剩下没走的人都留在了教室,一时间,这条路上,只有岑诗月跟周望两个人。 岑诗月出了校门口,又去了马路对面的公交站。 周望有片刻的迟疑,这么晚了,她居然还是坐公交回去的。 家里没人接? 顷刻间,周望想起上次在公安局岑诗月落在那三个人背后的身影,以及她说的很缺钱的事。 他每天有司机接,见到人出来,司机开了车过来。 周望没上车,盯着马路对面独自一人坐在公交站台的岑诗月,沉思良久。 末班车驶进站台,周望犹豫过后,只来得及丢下句自己回去,便奔向对面。 岑诗月刚坐下,车子发动之后起身,又停下。 有人上了车。 这趟车几乎就她一个人坐,偶尔也有下班晚的上班族。 岑诗月没心情看,往耳朵里面塞了耳机,靠在窗上,闭眼假寐。 累得不行。 周望没公交卡,也没零钱,钱包里面还剩一张一百的,果断的投了进去。 在公交车司机的震惊之余,他飞快补了句:“没零钱,不用找。” 趁着被人赶下去之前,去了后面。 司机无奈,只好发动车子。 车子平缓驶出,岑诗月耳机里面的声音开的很大,暂时隔绝开外界的风吹草动,也保证她不会真的睡过去。 耳道封闭之后,身体的感官被无限放大。 跟以往不同的是,她的邻座,有扩散开的热量,攀附在了她手臂上的汗毛上。 有人坐到了她旁边。 放着几十个空位不坐,偏偏坐到她旁边。 社会新闻看的多,深夜公交车奇葩遇袭的案列不少。 岑诗月没敢睁开眼,手抓紧书包袋子,紧紧贴在车壁上,尽力跟旁边的座位留出最大的空隙。 她偷偷把手机的音量调到静音,提起十二分精神,注意着旁边的动静。 一路上就这么紧绷着神经。 直到她到家的前一站,一切都相安无事。 车门开后,岑诗月听到远离的脚步声。 岑诗月重新睁开眼,往旁边试探的看了眼,再巡视一周车内,她旁边的位置空了。 整个车上,除了司机,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好似刚才在她旁边坐了一路的人,只是她困倦时的幻想。 公交车渐行渐远,岑诗月微微探出头朝后看着。 后面跟着辆大货车驶过,照明灯晃得人眼里都成了光晕。 岑诗月努力睁大眼。 夜景下,少年走在柏油路边。 她看清楚了少年耳后的狼尾。 第15章 月考 月考当天。 早自习没上课,都在搬东西布置考场。 走廊半块地都堆着从教室里面挪出来的多余桌子,讲台四周垒着小山堆似的教材。 不少人捧着书站在走廊,个个读的是摇头晃脑,慷慨激昂。 早读的地方就这样从里面换到了外面。 岑诗月拿着胶水在贴考号,弯着身子,动作温吞。 周望百无聊赖,换了张桌子的方向,整个人坐在上面。窗户大开,一双手穿过防护网的中间,伸到外面。 像个叛逆期的中二少年。 岑诗月无奈:“周望,我才摆好的。” 他不甚在意:“过会给你还原。” 得到答复,岑诗月也不能去赶人,只能接着做手里的事。 楚禾从外面进来,兴冲冲的。 “我真是受不了他们那群卷王了,这个点去吃点东西不好吗?”话是这么说,她自己手上还拿着本书。 这次月考对她来说,至关重要,关乎着她的身家性命。 楚禾拿过岑诗月手里的考号,等她在桌面上把胶水抹匀,再贴下去。 “考神。”楚禾叫。 岑诗月停下动作,看她。 “我觉得我内分泌失调了,我大姨妈都推迟一个星期了,我额头都冒了两个痘!!!”楚禾耸拉着脸,丧得不行,“我妈说我这次要是再考不好,就把我老公彻底打入冷宫。” 她如泣如诉:“一切都是我这个老色批的错,美色无罪啊。” 岑诗月感同身受不了,但能安慰她,“你不是说上次是答题卡涂错了吗,这次仔细一点就好了。” “但是我听说这次卷子特别难。” “你听谁说的。” “凌兆江。”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做事。 岑诗月:“往常从凌兆江嘴里说出来的话,可信度有几成?” 楚禾答的火速:“负一成。” “那不就得了,庸人自扰,伤身。” 楚禾心态还是没能放松下来,恹恹的。 贴着贴着,她突然双眼放光,盯着岑诗月,就差没流哈喇子下来了。 岑诗月意识到危险,本能的后退了一步,离她远了点。 楚禾谄笑:“考神?” “嗯?” “亲我一口。” 岑诗月:? 楚禾整张脸都快贴到岑诗月脑门上了:“让我沾点考神之光吧。” “我们说好的新世纪好公民,信仰科学呢?”岑诗月贴考号的事是做不好了,一个两个都来这捣乱。 “我没有信仰。”楚禾没脸没皮,早就没节操了,“考好了你就是我永远的神,你当我爸爸都行。” 教室里面响起一声不大不小的嗤笑声,楚禾进来的时候没注意,这时候才发现里面还有第三个人存在。 周望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窗户边上转过身来,兴致盎然的听她们说了半天的话。 他甩了甩手,袖口处滑出一部手机,周望解了锁,对着她们两个人的方向,点开了相机。 “你们继续。”脸上挂着狡黠的笑:“亲吧。” 周望甚至还找了下角度:“不介意我拍个照吧,我这个人没文化没眼界,头一次见,怪刺激的。” 说是拍两个人,但画面里,岑诗月的脸占了一大块地方。 少女穿着校服,细软的马尾垂在颈后,望着这边的方向,眼里有些茫然。 不知道是没拿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周望的大拇指在快门键按了一下,左下角的相册预览里,变成了岑诗月的脸。 楚禾被他突然这么一打岔,刚才兴奋起来点的心思,又颓了下来,“也是,周望都跟你坐了一个月同桌了,及个格还得几张卷子东拼西凑。” “算了,我还是抱一下佛脚,看看佛祖能不能可怜我一回。”楚禾耷拉着肩又出去了。 本来只想凑个热闹,却被无辜中伤的周望:? 周望后知后觉的质问:“她刚刚那个意思是不是瞧不起我?” “没有的事。”岑诗月如今顺毛顺的已经十分熟稔,生怕他一个不开心把考场给掀了。 “楚禾的意思是说……”岑诗月想着措辞:“你一直发挥的很稳定。” 一直很稳定的不及格。 岑诗月话说的漂亮,周望脑子短时间内没转过弯来。 她也没给周望反应时间,立马换了个话头。 “手机不能带进考场的,而且也有屏蔽仪。”岑诗月提醒他。 周望不耻:“瞧不起谁呢,小爷我就算考0分,都不屑于做那种偷鸡摸狗的事。” - 考场是按照成绩排的。 岑诗月一如既往的一号考场,01号座位。 周望是转学生,没成绩,在最后一个考场末尾。 事实上,他亲自考,结果也差不了多少。 一个上午转瞬即逝,被其他人的抱怨声引导,岑诗月也觉得肚子饿的不行。 心里正在思索着吃点什么好的时候,有人叫住了她。 是许行舟。 从上次教室门口的冲突过后,岑诗月有意无意地跟他拉开了距离,不再似从前那般。 脸皮终究没撕破,岑诗月还是停了下来。 许行舟挂着愁容,小心开口:“很抱歉,上次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不应该窥探你的隐私。” 许行舟姿态放得低,岑诗月一向是没把事情放在心上,淡淡道:“没事。” 说完准备离开。 许行舟又叫住了她:“阿月。” 岑诗月见他犹犹豫豫,只好开口道:“要是不是太重要的事,下次再说吧,考试呢,得复习。” 许行舟拉住岑诗月的手,又悻悻放下。 “我这么说你可能不太喜欢。”许行舟观察着岑诗月的神色,见她没什么异色,深吸了口气继续说:“周望这个人,我不是对他有偏见,事实上他这个人的确烂的不行,脾气也差,仗着张脸整天只知道浪荡度日,虚费你的精力。” “听说他前几天考试依旧没及格。” “我不明白你还在他身上坚持什么。”许行舟眉头紧锁,既对岑诗月行为的不理解,又像是在为她抱不平,“跟这样的人待在一起,只会影响你的人生的。” “他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岑诗月问他。 “你跟周望熟吗?”岑诗月又说。 许行舟一愣。 “据我所知,你压根跟他一句话都没说过,你说对他没有偏见,却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自己臆想过后,在这规劝我。” 岑诗月心里对许行舟生出失望,她之所以相较于别人,对许行舟会多出些关心来,是因为高一的时候,许行舟长得瘦弱,性格又畏缩,不免被一些人欺负。 有次他被人欺负完,躲在操场角落抹眼泪,那天碰巧岑诗月值日,打扫卫生,撞见了,也就安慰了几句。 他也跟没设防似的,三言两语,就把家里的事情捣鼓给了岑诗月。 从小父母离异,跟着奶奶生活,缺爱,不自信。 那时候岑诗月不可避免的对他油然而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岑诗月一直以为,人在很大程度上是不会改变本质的。 许行舟在她眼里一直是个腼腆上进的人,不惹是生非,心思柔软,现在却在她面前编排别人。 岑诗月嗓音温和,同她本人一样的坚韧,“我一般喜欢自己去了解一个人。” 周望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 某种程度上,她也听不来别人未经了解,说周望的坏话。 许行舟到底是不死心,他想法有点偏执:“周望他到底有什么好,让你肯这么去帮他。” 他声音很大,考场里面还有意犹未尽对答案的人没走,都被他这一句吸引过去了注意力。 学校里本来就不少人在赌岑诗月跟周望两个人的事,许行舟跟岑诗月关系还不错这事,高三大部分都知道。 他现在这话,旁人听起来就是,岑诗月已经陷进去了,甚至不惜带着这位浪子回头。 许行舟作为她朋友,正在苦口婆心的劝解她。 有人在窃窃私语。 棠颂凛从后面走过来,他也是这个考场的。 “岑诗月,第五题是选c吗?” 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到了选择题答案上,齐涮涮看着岑诗月,毕竟学神的答案,基本是正确答案没跑。 岑诗月点头。 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暗恼,絮絮叨叨一片,只是没再说感情那点破烂事了。 毕竟,现阶段,还是成绩最重要。 棠颂凛苦着脸,“那我选错了。” 又说:“中午要不一起吃个饭,我最后一大题最后一问没做出来。” 说着还不好意思了起来,“卷子有点难。” 岑诗月欣然应下:“好。” “我有点饿了,你请便。”这话是对着许行舟说的。 她其实已经走了一步,又折返回来:“我希望下次不会听到你在我面前说我朋友的坏话,我不喜欢。” 岑诗月顺便补充了一句:“你们说的没错,我确实精力有限,除去辅导周望,我还要忙竞赛,实在是没多余的时间了,你以后要是有什么问题的话,你们班成绩好的人也不少,不必再大老远跑到五班来。” 一席话,说的很明白,许行舟顿时脸都白了。 岑诗月走的洒脱。 - 从考场出去,下楼,岑诗月对棠颂凛道谢:“谢谢你帮我解围。” 岑诗月心知他是故意说的那番话,这次卷子虽然难,但在第一考场的人,都不会太差,不至于。 棠颂凛摆手,笑的坦荡,“哪有看外班欺负我们班人的道理。” “主要是我想在班长面前逞一下英雄,批卷的时候能给我走个后门。”棠颂凛不正经起来。 月考每次批卷都会叫上几个学生去帮忙,岑诗月首当其冲,有时候老师会直接拿她的卷子当参考答案。 “行,我努努力。”岑诗月嘴角勾起,眼角盈笑。 刚过拐角,就看到周望靠在楼梯口,不太高兴的看着从楼道走下来的岑诗月。 考试岑诗月在四楼,周望在二楼。 交卷都二十分钟了,他才看到人下来。 “你怎么这么慢,我都要饿死了。”周望抱怨着,又朝旁边棠颂凛努嘴:“你们好学生都是靠吃书维持生命体征的吗?” 楚禾蹲在旁边神色涣散,一脸被试卷蹂躏过后的凄惨。 棠颂凛面对周望显然没那么好的耐心,跟岑诗月说了句先走了。 先行一步离开。 “多读点书。”岑诗月回他:“我们是靠吸收天地日月精华活的,本体都是找一块风水好的高山石头上打座。” “你现在看到我的只是我的分身。”岑诗月说的振振有词。 “等我功德圆满,就能回归真身了,那时候连日月精华都不用吸,喝喝西北风就行了。” 话很荒诞,但周望没忍住问了句:“什么才叫功德圆满?” 岑诗月挠了挠下巴,“比如说,让你过本科线。” 周望果断转身。 他居然跟个神经病一样,去问她的话。 第16章 大榜 周三之后是国庆长假,九中赶进度,得在下午放假之前把年级大榜贴出去。 岑诗月批了一下午的卷子,胳膊跟手指都酸得不行。 “报告。” 里面卢学忠在跟五班开班会,听到声音,笑眯眯的看过来,“进来吧,分录完了?” 岑诗月点头,进门。 小插曲,卢学忠继续他的假期安全宣讲。 周望抬了下眼,往前坐了点,给岑诗月让位置。 借着桌上垒高的书本遮掩,他在下面回孙泽明的消息,从上午就在问他国庆安排的事。 孙泽明在陵川本地读大学,离他家车程半小时,要不是学校强制大一必须住校,他能天天回。 周望简直不能太喜欢陵大的这条规矩了,孙泽明粘人的要死,他都怀疑是不是孙泽明在学校没朋友,都展开新生活了,还一个劲的往他身上腻歪。 岑诗月见到没吱声,经过他身后的时候,在周望肩上拍了一下。 周望“嘶”了声,挑眉看她,还是把手机放回了抽屉,又从里面翻了本漫画书出来。 摊开,朝她耀武扬威。 岑诗月有点累,暂时没心思跟小学鸡斗智斗勇,随他去了。 刚坐下,后面的楚禾就按捺不住,手在她肩上扒拉。 岑诗月去办公室改卷子之前,楚禾特地拜托她看一下成绩排名,她才不要承受等待放榜过程中的煎熬。 每次班会前,卢学忠还会给他们发点小零食,别的班的班会都是严肃正班风的批斗大会来着,五班被他整成了零食品茗。 卢学忠在台上讲的津津有味,台下的人吃的有滋有味。 两拨人,各顾各的,谁也不影响谁,谁也不搭理谁。 楚禾用气声叫她:“诗月诗月,我考得怎么样。” 岑诗月把手背到后面,给她比了个ok的姿势,意思是圆满完成她老妈的任务了。 过于兴奋,楚禾没忍住,尖叫出声,直接引起了卢学忠的注意。 “楚禾同学。”卢学忠点她名,“看你这么高兴,是不是对老师这个三天两夜游很期待,说一下你的看法。” 楚禾磨蹭站起来,头恨不得埋进地里。 她怎么就不能学学人家岑诗月,从不喜形于色呢,这下好了,叫你得意,等着出洋相吧你。 三天两夜游? 他前面不是还在讲不要玩火游泳吗? “嗯……”楚禾咧着嘴,硬着头皮装傻充愣:“嗯……就,很,期待啊。” 干巴巴的几个字。 卢学忠握着手,脖子前倾,微微躬着,目光希冀:“期待什么,往下说说。” 旁边的凌兆江头埋在桌子上,捂着头,在忍笑,肩膀一抽一抽的。 楚禾在桌下用力踩了他一脚,还碾了一下。 凌兆江直接坐起,笑不出来了,整个脖子都是红的。 青筋毕露。 两人眼色相撞,电火火石,龇牙咧嘴。 没多少人在听,卢学忠门清,没太为难楚禾,只叮嘱了句注意听讲,就让她坐下了。 由楚禾的短暂插曲,所有人的注意力破天荒的聚到了卢学忠那里去。 卢学忠摸着肚子在讲台上来回踱步,眼角始终如一挂着笑纹:“老师知道你们辛苦了这么久,想趁着国庆安排下。” 国庆七天假,他们高三生没这个优待,只有三天。 “但人的青春是宝贵的,等你们过了十八岁之后,一条腿就迈入成人的门槛了。” “特别是等你们在我这个年纪再往回想学生时代的自己的时候,说不定还会觉得,现在遇见的一些问题,挫折,苦恼,这都不叫一个事。” “那些让你觉得是瑕疵的东西,也会成为你回忆里美好的一部分。” 卢学忠像在灌鸡汤,又不太像,他说的时候,眼里带着遐想。 他看着下面这群尚且青葱的孩子,不免想到自己曾经也这样过。 “老师是觉得,在高考之前,你们还剩下这最后一个假期,难得遇见,人生无常,说分开就分开了,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玩一趟。” 卢学忠想说个词,又想不出来,挠了半天脑门,才说:“你们年轻人说的,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恣意的浪漫嘛。” 下面有人在喊:“老卢,元旦,寒假,五一呢?” 其实都心知肚明,临近高考,课程只会越来越紧张,周末说不定都会成奢望。 场面嘻嘻哈哈。 卢学忠控了下场:“自愿的啊,你们乐意去的就跟老师发个信息,截止到晚上十二点之前,去的人明早八点到校门口集合。” “小山民宿,风景秀丽啊。”他补充。 谢毅问道:“有美女吗?” 五班属他最跳脱。 “这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卢学忠跟他们没什么架子,十七八岁的年纪,男孩子荷尔蒙正盛,跟着说了句玩笑话。 - 后来仔细听过的人发现,卢学忠的这个提议其实还蛮好玩的。 说真的,在家也是被爸妈盯着做题看书,连睡眠自由都没有,还不如去赴卢学忠这次精心准备的恣意浪漫。 下了课,不少人跑到卢学忠那去报名。 外面,高三楼道的公告栏上,年级大榜已经贴了上去,前面围着乌泱泱的人。 楚禾兴奋难抑,还是想去看一下,跟岑诗月说:“爸爸,等我一下,我去欣赏一下自己历史性的辉煌时刻。” 凌兆江也跟着一道过去。 周望没动,站在旁边,双手插兜,装他的酷boy。 他是真没看榜的习惯,反正也就那样。 岑诗月:“你不去看一下?” 周望反问:“你怎么不去看一下?” 岑诗月自己多少分,年级排名多少,周望清楚她自己清楚。 他说这话只是单纯的气势上不想输。 俗称,嘴硬。 闻言,岑诗月还真去了榜前。 人太多,她挤不进去,只能站在外围,垫着脚,往里面看。 但她站的位置是榜尾,照理说,她应该去前面。 试卷无论什么难度,对周望来说都没什么差别,他也没以为岑诗月发挥失常,以至于到榜尾去。 周望下意识里,岑诗月是在找他的名字。 反驳在下一秒袭来。 说到底分是岑诗月录的,他多少分,多少排名,岑诗月理应也清楚,没必要像现在这么费力跟一群人去挤。 还是说,她没在意。 周望漆黑的眼,紧盯在岑诗月单薄的背上。 他在心里想,那她现在去看,又是什么意思。 心思在在意与不在意之间折磨,人也在无意识下,站到了岑诗月身后。 周望仗着身高优势,顺着岑诗月的方向望过去,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高三(五)班,周望,211,1178 他名字后面跟着两串数字。 成绩依旧惨不忍睹,但周望觉得,还行,至少比以前强点。 毕竟这段时间有岑诗月的加持。 与此同时,岑诗月正好也好看,准备回去告诉周望。 刚往后退了一步,结果踩到了别人的脚,背后也贴上了一个温热的胸膛。 “对不……”歉道到一半,岑诗月看到的是周望的脸,话突然卡壳。 “是我就不道歉了?”岑诗月没站稳,周望腾了只手出来扶她,另一只手仍旧在兜里,目里灼灼。 岑诗月站正:“我记得,某人的意思是,好像不太喜欢听类此的词。” 她指的是之前学校停电那次,岑诗月去物品室拿蜡烛,因为夜盲症看不清楚路,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被周望拉住的事。 那次岑诗月心诚的致谢,结果被他嫌弃含金量不够。 周望挑眉,人从怀里空了,他又恢复成之前的姿势做派,“我这是一个意思?” “不是?” 周望笑了:“学霸的顶级理解,举一反三,果然不同凡响。” “不过。” 周望俯下腰,岑诗月的下巴也由上扬,趋于正常的角度。 “我比较喜欢听人跟我说对不起,特爽。” 周围拢着一圈又一圈的人,他们身后人影卓卓,争论排名成绩的声音,聒耳嘈杂。 旁边办公室的门没关,里面吊在墙顶的老式铁皮大风扇,急速飞转,化作虚影,嗡嗡作响。 两人之间,离着条漫漫的安全距离。 日光从楼道用来照明通风的窗户洒进来,周望专注的盯着,眼睛像被打了一圈镁光灯,亮得不行,嘴角也微微上扬。 面部肌肉在彻底放松下来之后,浓烈的五官混着自然光线带给人的冲击感,更为宏大。 比如说,此刻。 他不过是稍微低了个头。 岑诗月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不可避免的被他这双诱人入情网的眼睛所吸引过。 那时候,定力尚足。 这片刻,不知怎的,岑诗月发觉舌头在口腔里面打结,脖子迫切的想调转开头。 却动也动不了。 还是凌兆江解救了她。 凌兆江冲过来揽过周望的脖子,差点没给他勒窒息。 “望哥,考的不错啊,全校1178名呢。”他嗓门大,引得人侧目,听清楚排名后,无人幸免,都笑了。 高三全年级一共一千两百来号人,后面那几十个,都是混日子的。 周望好歹也是认真学了的,考得过他们,也不少什么光荣的事。 旁边过来的楚禾朝周望竖了一个大拇指:“211,强的啊。” 两个没心没肺的傻白甜。 周望掀人掀的十分之利索,凌兆江整个人撞到墙上,又被后坐力摊开,他捂住屁股鬼叫。 “我是在夸你。” 周望假笑,咬牙切齿:“我谢谢您。” 楚禾忌惮的躲到岑诗月身后。 下楼后,楚禾才想起来卢学忠说的三天两夜游来。 她问岑诗月:“你去吗,有没兴趣,我感觉还挺好玩的,毕业前的疯狂,要不一起去试试?” 贴在岑诗月耳边轻声道:“说不定还能有场美丽的邂逅。” 岑诗月笑她:“但凡你能在老卢的眼皮子底下加到一个人的微信,都算你厉害。” 玩归玩,卢学忠势必会看得他们很紧,真要出了点什么事,负不了责。 凌兆江也加入了讨论:“民宿我还没去过,经常在网上看到别人分享,听说贼好玩。” 十几岁,半大不小,正是精力旺盛,对所有未知事物满含期待和探索的年纪。 他问周望:“要不一起去?” 周望嫌弃:“我看着很闲?” “你有什么事做,你爸妈要逼你在家学习?”凌兆江审视一番:“也,没用吧?” 周望给了他一后肘。 楚禾这边也在打探岑诗月的意见,眨着星星眼:“班长大人,你去吗?” 岑诗月沉吟。 “如果不去,你的容貌你的身材你社交礼仪,美好的品德,甚至是灵魂,都会被毁了。”楚禾冲浪飞快。 岑诗月跟她冲的不是一片海,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无奈道:“下个月底,我物理竞赛决赛。” 言外之意就是,时间很紧。 楚禾悻然:“也是。” “不过你高一高二不是拿过奖了吗,按照你彪悍的战绩,我们这届言大的保送名额是你没跑了吧,诗月你还这么累干嘛?”楚禾又问。 岑诗月高中就是保送上来的,这俩年又拿了不少竞赛的奖,言大在他们学校有两个保送名额,即便是还没到那天,所有人都默认给其中一个名额画上了名字。 凌兆江在旁边笑楚禾:“说你胸大无脑吧,谁会嫌自己闪着金光的头衔多。” 楚禾立马一个回旋踢,做完丝毫没影响她柔弱的趴在岑诗月肩上。 “如果被保送了,下学期就不用上课了,还不用体验高考的残酷,慕了慕了。”楚禾羡慕的两眼泪汪汪,贴在她身上:“让我沾点学神身上的灵气,我要求很低,能上陵大我就知足了。” 棠颂凛正好从楼上下来,凌兆江呲着牙捂着肚子叫他:“老棠,去不?” 他着急走,长时间认识的默契,知道凌兆江想参加卢学忠那活动,想拉帮结伙,回了句:“随便。” “得勒。” 凌兆江转而对周望道:“周公子,兄弟伙的都去了,你在家有什么好玩的,十几岁的青春,谁能不疯狂?” 周望冷冷一笑:“小屁孩,我二十了。” “我把你当兄弟一场,你居然不愿意跟我一块去玩。”凌兆江眼珠一转。 周望捂住他的嘴,无情道:“我没有道德,你绑架不了我。” 虚岁二十的周同学,懒得再跟这几个十几岁的小毛孩一道,脱离队伍,率先走了。 第17章 公交 几人在校门口分开,岑诗月照例去了公交站。 站了不少人,周望在其中,格外的惹眼。 她以为周望早走了。 “你们家司机也放假了?”岑诗月走过去。 恍然间,岑诗月想起那个夜晚,柏油路边的背影。 “我们家最近提倡,低碳出行。”尾音四个字,周望咬得很重。 岑诗月没刨根问底的习惯,只当他是少爷心性,一时兴起。 712缓慢进站,法假放假高峰期,上面人坐得很满,还剩下几个座位,公交站的人瞅准时机,往前挤,秩序有点乱。 岑诗月事不关己,在等他们上完。 余光里,周望从她身边快速走过,一头扎进人堆里。 他一贯是不太喜欢跟人有什么亲密接触,现在跟这么一大群人挤在一起,脸皱着,嘴角耸拉。 可怜又好笑。 周望长腿一迈就到了车上,等岑诗月上去的时候,远远的就见他坐在车尾,旁边还坐着个脸色微醺的女孩子,靠得他很近。 他神情不耐,朝岑诗月招手,示意她过去。 过道站着人,还有车驱动时的惯性,岑诗月挨个扶着座椅,慢慢走过去。 刚走到,司机一个急刹,所有站着的人,包括岑诗月,整个人朝车尾扑过去。 她腰间被一条有力的手臂揽住。 旁边不乏有人撞到后的痛呼声。 “看来你们吸的日月精华不怎么样啊,站都站不稳。”他脸上的燥意还未褪尽,语气也吊儿郎当。 他状似随意的一揽,稳稳截住了岑诗月的身体。 周望歪着头,双腿敞到过道上,额前的头发和校服领口因为经过上车的暴行,都乱着。 “可能是太聪明了,头重脚轻。”岑诗月拉好双肩包带子,重新站稳,“没办法。” 她冷不丁说句不着调的话,听着还怪有趣的。 周望的脸上已经染上笑意了。 周望站起来,长臂一伸,手攀上车顶的悬挂扶手,他坐的位置就空了下来。 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岑诗月没动,抬着头看着他,也没懂。 费老半劲抢的位置,现在又不坐了。 周望抬了抬下巴,指着空着的位置:“没见我在尊老爱幼吗?” “嗯哼?” 非要把话挑明白,“我在给你让座。” 岑诗月懵懵然,在周望威逼的视线下,坐了下去。 下班高峰期,路上堵的不行,每过一站,上的人也比下的人多。 公交车过道塞得下脚的地方都没了,门得费好大的劲才关的上,司机喊了半天不要上了,还是有人疯狂在往里面挤。 周望的手从上面换到了下面,两手撑在岑诗月椅背跟前面的椅背上,胳膊上的经络暴起。 有人靠着他为支点,还有人扯着他的衣服,新买的鞋也不知道被人踩了多少次。 周望脸很臭。 岑诗月看不下去,想起来,“要不你还是坐着吧。” 人还没站起来,周望的手就按着她脑袋,把她按回去了。 他板着脸,因为心情不好,调也生硬:“你能给我省点心吗?” “我这不是?”这位置本来就是周望的,他前头看她站不稳让了,现在车上人多,挤撞之间,他脸色越发的臭。 虽然周望什么也没说。 但岑诗月不还给他,她都怕被骂太不会看眼色了。 结果大爷还不爽了。 “老实坐着。”大爷发话。 岑诗月想,行,您老爱逞英雄逞英雄,乐意站着就乐意站着,到时候别说她没眼力见就行。 后面离岑诗月家还有四个站的时候,车上的人才少了,一直坐在旁边的那个女生也下了车。 岑诗月往旁边挪了位置,腾给周望。 这站正好是个初中,不少学生上车,叽叽喳喳的,兴奋聊着接下来的国庆长假。 周望坐下来的第一件事,从包里拿了张湿纸巾出来,在他惨不忍睹的鞋面上,使劲擦拭。 再怎么弄,也还是留有痕迹。 他深呼了口气,拳头松又紧,紧了又松,随后认命放弃。 岑诗月瞥过一眼,在心里记下。 “你家怎么没人来接你,天天坐公交,大晚上也是,也不怕你出事。”牢骚不经意间发出,周望把用过的湿巾纸放进包装袋,攥在手里。 说完,惊觉这话不太好。 周望忐忑抬头的时候,岑诗月只是侧头看着窗外的车流,半张侧脸,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我是说……” “周望。”岑诗月转过头来,平静看着他:“你上次看到的,不是我爸妈。” 周望一怔,他之前还以为是,那氛围感,他还以为岑诗月家重男轻女。 “他们对我很好,只是很忙,我觉得坐公交也挺好。” 岑诗月脸上不是刻意伪装出来的洒脱,她是真的不在意。 所以即便她看清了李钰那点浮于表面的小算计,她也无关痛痒。 看在周望好心给她让座位,还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岑诗月给他解释:“我们家跟你们家不一样,就像我跟你,很多地方也不一样,这没什么好惊讶的。” “上次在网吧的那个男生,是我堂哥。” “她以前是我堂婶,后面再婚了,我就叫她阿姨,现在我跟他们一起生活。”岑诗月说明其间关系。 这件事算不上什么大秘密,楚禾也知道,但也仅限她,岑诗月也从未跟人主动提起过。 周望算是第二个知道,第一个由她主动告诉的。 岑诗月头枕在椅背上,平缓道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和要忙的事情,有些不是太重要的事情,没必要做。” “你拥有的,我曾经也拥有过,所以我现在也没觉得自己差在哪里。”讲到一半,岑诗月说他:“你能不能先把你同情的目光收一下” 周望喉结滚动,咳了声,诡辩:“我这是天生眼睛含情。” 还,挺有自知之明。 听岑诗月说了一通,周望懂了,又没太懂。 譬如说,她为什么不跟自己爸妈住一起。 周望没问出口,看岑诗月那样子,心下猜了个七七八八。 求证没必要,有些人的秘密之所以叫秘密,是因为那段过往,轻易触不得,所以才会三缄其口。 他只是对课本上那些东西不大敏感,其他方面,精的不行。 “我没觉得我可怜。”话接上。 岑诗月说:“所以,你没必要放着自己家的车不坐,陪我来挤公交。” 路上堵的水泄不通,外面喇叭声鸣的烦人,都明白这样做丝毫改变不了什么,他们把烦闷以这种方式发泄出来。 少年眉间颦了条竖线,伸手把窗户关上,手却没收回来,撑在上面。 身体跟手臂形成一个临时小空间,岑诗月被圈在里面。 他连着眨了三次眼,眼睫翻飞的很快,看起来有点紧张:“你开心吗?” 岑诗月回:“坐公交?” 周望问的认真:“生活。” 岑诗月顿了下。 周望问她开不开心。 开心,对岑诗月来说,是一个太过于缥缈,不好形容的形容词。 她可以跟周望说,学校外面美食街那家小面的酸辣粉很辣,她很喜欢。 也可以说,何斌有时候挺烦的,她不喜欢。 但她没办法回复周望这个有关开心的问题。 这种生活节奏,岑诗月早已习惯,眼泪在上高中之后,再也没有过。 想要的,她自己在有条不紊的争取。 她不知道这叫不叫开心。 岑诗月低语:“我很满足。” 答案给了,周望静下来,没接话,收回手,坐正身体,开始刷手机。 两人一左一右,静默坐着各自的事情,再没说话。 这个捎带着深意的话题,也就此揭过,不似发生过。 后排那群小朋友还在讨论。 “我妈买了去琼央的票,准备旅游。” “我妈说下乡秋游,我跟你们说,我姥姥做饭可好吃了。” “切,我姥姥做饭才好吃,而且我姥姥家有个超级大的池塘,可以在里面游泳划船钓鱼,特别好玩。” 一群人发出惊羡声。 满含少年意气,不带任何恶意的攀比,有点可爱。 岑诗月低头浅笑,一晃她离那段日子,也过去了那么久了,被小朋友勾起来了情绪,她没忍住往后看了眼。 转过去的时候,发梢还扫到了周望脸上,不过她不知道。 临下车还有一站路,这个站最远,好在路面上已经顺畅起来了。 周望收起手机,突然问:“你那物理竞赛难吗?” “我是说,对你来说。”他特意加了一个附加条件。 “到决赛的,都是全国名校的尖子生,你说呢?” 岑诗月在九中被他们过于神话,久而久之,都觉得她站在第一的位置上,是再也理所应当的事不过。 以至于没人想过,她在得到这些之前,是得以何种方式。 她除了稍微聪明点,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普天之下,聪明人多的去了。 岑诗月眼底有怠意:“同学,拿奖这件事呢,也是一件很累的事。” 她揉了下太阳穴,“我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在凌晨三点之前睡过觉了,预计接下来一个月,也是这样。” 周望也就偶尔通宵的时候这样过,他平时作息都挺规律的,他不禁问:“你这小身板扛得住吗?” “扛不住也得扛。”岑诗月笑:“我得赢。” 楚禾说的没错,言大的保送名额十拿九稳肯定会落到她头上,那些对于旁人来说的奖杯,与她而言,是一笔过于丰厚的收入,这代表她的人生喘的那口气可以跟长。 她没理由不去。 头一次,周望在岑诗月眼里见到这般,毫不掩饰,强盛至极的功利心。 周望定定看了她两秒,视线落在她疲态的淡淡黑眼圈上,说:“少学个三天两天的,对你来说,有没影响?” “严格来说,没什么影响。” “那来个赛前的放松怎么样?” “比如说?” “三天两夜游。” “你不是不想去?”岑诗月没想到他说这个,前面凌兆江说这个的时候,他明显嫌弃的要死。 “现在想去了。”周望若无其事:“这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重要的是,我现在在邀请你,一起。” 他一如平日,懒散的,没骨头似的,微微歪着身体靠着,手搭在岑诗月身后的椅背上。 瞧着她。 临近靠站,准备下车的人陆续往后车门聚拢,周望没半分放她出去的意思。 “周望,我要下车了。”岑诗月低声道。 “我知道。”他岿然不动:“你还没回答我。” 他瞪着眼,憋着股劲:“去,还是不去?” 岑诗月突然问:“我不去你会打我吗?” “那不至于,顶多……”周望想了下惩罚,但一想,人家不乐意去,又没做错事。 他把挡住岑诗月的腿撤开,瓮声说:“不去拉倒。”头也狠狠别过去,不再理她。 刚把手机拿出来,就听见岑诗月说。 “去吧。”岑诗月眉梢舒展:“不去,我怕你写一千字小作文骂我。” 她就放纵这么一回。 - 岑诗月目送公交车走远,她心思一动,对着车尾,拍了张车牌照。 她相册里面都是些知识点截图,打头的公交车牌号照片,尤显突兀。 她退出,在微信里面找到卢学忠的名字,跟他说自己要去的事。 兴许是在忙,卢学忠暂时没回她。 岑诗月不甚在意,走路回家。 到家的时候,她手机突然响了,岑诗月看了眼是卢学忠的消息。 岑:老师,明天的活动,我报名参加。 卢老师:我知道,周望把你名字发给我了,你怎么又发一遍? 岑诗月发觉不对,难道周望跟她同时给卢学忠发消息了? 拿钥匙开门的手停下,想着卢学忠说的,周望发过了这句话。 她在对话框输入一番话,发出。 岑:奥,我忘记了。是五分钟前发的吗? 这次卢学忠回的很快。 卢老师:快二十分钟了吧。 也就是说,在岑诗月说去之前,周望就已经把她的名字报给了卢学忠。 事情都决定了,结果他还礼貌的,给你走了个过场。 岑诗月磨了下牙,国庆之后的辅导计划,看来得好好定一下了呢。 第18章 台球 报名的人一堆,当天实际到的人,不到二十个。 还有家长打电话到卢学忠这来,明里暗里的意思指他作为班主任不负责,这个时候了,还带着他们疯玩。 卢学忠则是婉言致歉,笑笑过去了。 岑诗月上车的时候,车上的人明显一惊,原本都在热火朝天的讨论着,她一出现,短暂噤了声。 再又干巴巴恢复。 实在是她出现在这太过于稀奇。 岑诗月不常参加集体活动,每年的运动会还是凌兆江为了凑项目人数,要死要活求她上的。 岑诗月无视掉车上打量的眼神,走到楚禾旁边坐下。 “你不是说要准备竞赛没时间?”楚禾问。 岑诗月放好行李,神色自如:“放松一下,有点压力。” “奇了怪了。”楚禾看她几眼:“你居然会有压力。” “高三了,我是人,又不是机器。” 楚禾本来想说她身上总算有点人味了,结果又看她从容不迫从包里抽了本物理书出来。 得了,她想多了。 凌兆江朝门外看了会,趴座椅靠背上转过去,“周望没来?” “他自己开车去。”岑诗月慢条斯理翻着书,自然接话。 昨天晚上,周望跟她说孙泽明听说他们班要出去秋游,觉得酷毙了,非要去不可。 东西也拿了一大堆。 周望觉得他丢人,说自己过去,不跟班走。 凌兆江哦了声,坐回位置上,叹道:“成年了就是好,出门都能自己开车。” 说着,主意打到了旁边的棠颂凛身上,“你上个月不是也过了十八岁生日吗?” 棠颂凛睥他。 “考个驾照,带兄弟兜兜风呗。”凌兆江谄媚一笑。 “高三了,你脑子里面能不能装点有用的东西。”他推开凌兆江凑在自己身上的脸:“明年暑假你也成年了,自己考去。” “我听说驾校老师贼凶,他万一骂我,我还不能还嘴,多憋屈?” “合着我……”棠颂凛指着自己,“就能被骂?” 凌兆江嘿嘿两声:“为兄弟两肋插刀,再说开车,多炫酷啊,还是个撩妹的技能。” 棠颂凛合上漫画书,还给他:“谢谢您,我靠我的人格魅力征服。” “还人格魅力,你要是能脱单,我跟你姓。”龇牙咧嘴,兄弟情谊说翻脸就翻脸。 车平稳出发,岑诗月戴着耳机,车上的声音能微微听到点。 都难掩兴奋。 她看了眼窗外,碧空白云,天气好的不行,正宜出行。 - 卢学忠找的地方在陵川跟嘉云的接壤,一个叫上竹林冲的小村子,这几年刚开发成旅游村。 依山,几百米的小山峰。 傍水,湖倒是挺多的。 他们这最出名的是一座叫兴崇的寺庙,据说不少人慕名过来求神。 地方算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遍地都是小竹林,很有诗情画意。 知道真相的众人眼泪掉下来,纷纷问能不能打道回府。 卢学忠依旧露着他那和善的微笑:“秋游嘛,修身养性,玩的开心就行。” 老奸巨猾! 一路上慢慢悠悠,中午才到目的地,一行人松松散散从车上下来。 旅游业的开发,带动当地经济。 根据需求,村子里的人把自住房改成了住宿的地方,外饰上用的东西都很大胆,色彩明艳,用来吸引客人。 零零碎碎分散在各处,中间被彩带连起来。 每隔三四个,总有一家当地的特产店和小餐馆, 去过景区的基本上都知道,饭菜的味道,求果腹可以,别的,一概不谈,难。 所以店里生意都很淡,里面零星坐着几个人,老板也不甚在意。 因为人多,卢学忠直接包了一整家民宿。 得益于位置偏僻,房子没多大,否则,他还真拿不下来。 跟其他店相比,这家店淡雅了许多。 门前立了块很大的竹编的牌匾,中间是红布串上去的线,构成四个字,云胡不喜,它的名字。 往里面走,是个院子,中间是拿鹅卵石铺成的过道,左边围了个小型的观赏鱼池,右边是块空地,临边的墙攀了满墙蓝色的花。 虽说偏,好在民宿里面设施齐全,有人已经奔向一楼大厅的游戏机去了。 卢学忠无奈,招呼他们先去吃饭。 房子侧面有个金属搭的小楼梯,正巧这时候,周望从上面下来,拖鞋落在上面,踢踏地响。 白t,外面套了件花衬衫,越发显得他肤色白,没进去的人不免目光落他身上。 头顶发旋那块头发不太服帖,眉眼间尽是郁色,周身气压低的不行,一看就是刚起,还闹着起床气。 但好看的人,即便是板着脸,也令人心旷神怡。 周望冷着脸下来,凌兆江同他打招呼,他也就冷淡的应了声。 经过岑诗月的时候,脚步略微停顿:“不饿?” 岑诗月目光微动,往里面走,周望跟在后面。 “你朋友呢?”岑诗月问。 坐着,等着上菜的空隙,旁边人都热热闹闹的聊着,他们不说话,显得太突兀。 周望从桌上拿过一份用塑料膜封装好的餐具,抽出筷子,从碗面上那层膜中间直接戳下,“死了。” 轻声嘭响,他由着这个洞撕开,把碗从里面分解出来。 昨天晚上,孙泽明原本一开始的念头是,得来,必须得来。 后来准备东西的过程,越来越兴奋,说是等不了了,必须马上出发。 于是大晚上,周望被他抽了风似的从家里拖出来,快到的时候车还抛了锚,走了一个小时才找到店。 周望当时想把他就地宰了,抛尸荒野。 到的时候将近十二点,还剩一间房。 周望跟他睡了一晚上,被踹醒了三次。 他发誓,再跟孙泽明一起出来,他就是傻逼。 “奥……”岑诗月浅喝了一口水,见周望神色厌倦,没再说话。 岔过头去跟楚禾聊了几句,回神的时候发现自己面前多了一副洗好的碗筷。 岑诗月侧过去,周望手上正在拆一副新的,她面前的,俨然是周望先前在手上洗的那副。 神思稍动,岑诗月暂时想不到他为什么给自己洗,微微困惑。 可能,随手? 周望感受到岑诗月视线,淡淡道:“国庆了。” 洗完,他抽了张纸巾擦手,抬眼看她:“讨好一下,辅导老师。” 辅导老师四个字,周望张着口型,用气音说出来的,音量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透着狎昵。 岑诗月顿了几秒,眼底有情绪波动,“那你,加油。” - 头天都在休息,说是三天两夜,来回路上都占了一半。 晚间天还没暗的时候,不少人聚在大厅,男孩子们多是围在游戏机前,或打台球,女孩子在外面乘凉。 鱼池垒到小腿的高度,周围围了一圈灯,岑诗月趴在上面,往里面扔鱼食,逗它们玩。 她手下拢了不少锦鲤过来,张着嘴抢食,有的鱼尾动作太大,把水溅到了她脸上,也没太管。 微风轻许,岑诗月鲜少有这么惬意的时候。 岁月静好没多久,孙泽明朝她这边来,他睡了一天,正是精神旺盛。 “妹妹,救哥哥一回吧。”言辞凄切。 岑诗月一转过去,就撞见孙泽明拉着张哭丧脸。 仅有过一面之缘,岑诗月比不上他的自来熟,眼色有几分戒备。 孙泽明自顾自说着来的意图:“我跟周望玩台球打赌,谁输了,谁穿着裤衩子跳钢管舞。” 岑诗月没说话,静静看着他。 “我都是为了你们的福利,才牺牲自己去与虎谋皮的呀。”孙泽明强行挤了几滴假惺惺的眼泪,戏很足,“你不能置哥哥不顾啊。” 还是没说清楚,岑诗月问:“找我有什么用?” 赌是他们打的,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对所谓的福利也一点兴趣都没有。 她就想安逸喂个鱼。 孙泽明咧嘴,秉承着我没有脸我无敌的道理,说道:“他说可以放我一马,前提是得找个人跟他把这把打玩,例如说,你。” “我?”岑诗月不解。 岑诗月歪了点头,越过孙泽明的遮挡,看到大厅去。 里面,周望半俯在桌面上,整个身体跟桌面持平,右手持杆,小臂发力,清脆的一声响。 他身材纤长,这个姿势,优势更显。 岑诗月看不见,但看周围人的反应,他应该是进了。 似有灵犀,周望这时候也侧了头过来,正好撞上岑诗月的视线,他扬眉,露了个挑衅的笑。 跟中午恹恹的样子,大相庭径。 他脸上明摆着陷阱,等着人跳。 岑诗月不想参与他们小男生之间幼稚的打赌,但架不住孙泽明的恳求,只好先进去。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周望靠在桌边,捏着块巧粉,在球杆头摩擦。 “为什么是我?” “班长大人平时太优秀,比成绩我比不过,碰巧玩这个还行。”周望随手向后一抛,巧粉稳稳落入盒中,“想靠这个在班长身上找点优越感。” 他两步走近岑诗月,单手叉腰,微微弯曲:“你也可以理解为,男生之间幼稚的恶趣味。” 距离很近,两人呼出来的气缠绕在咫尺之间。 岑诗月静默,缓而轻的眨动了两下眼皮。 周望见她反应也不奇怪,懒洋洋挠了下耳朵,漫不经心道:“不过我觉得班长应该是不在乎无关人的事的。” 他回身一把揽过孙泽明的脖子,锁喉,笑的莫名阴森:“大老爷们挑个钢管舞怎么了,强身又健体。” 很难不认为,里面夹杂着很深的私人恩怨。 孙泽明惨叫声很足:“老子不就晚上踹了你几脚吗,早上你从九点钟开始,每隔半小时一个闹钟,起一次床,跟尿不尽似的,我有说什么吗?” “我大老远含辛茹苦的陪你到这山沟沟来玩,有你这么恩将仇报当兄弟的吗?” 叫嚣完气势又弱了下来:“我错了爸爸,放过我吧。” 以前周望听到这种话早炸了,今天不知怎么,他看起来心情很好,还弯了弯唇角:“放过你,可以啊,找个人帮你。” 他视线在周围围观的人身上环顾,唯独没落在岑诗月身上。 会玩看了会球的,这会子都知道周望技术不错,没人敢贸然接,况且跟孙泽明也不熟,不愿意出那个糗。 都默契的朝后退了几步,置身事外,装作不经意走远。 人群渐渐散开,周遭还剩下一个岑诗月。 周望那双含情眼展开,语字温吞,似有苦恼,慢悠悠看向岑诗月:“看来,只有岑同学能救你了。” “要不你再试试让她帮你?” 他单手揽着球杆,眉间都是得意看戏的姿态,还没忘煽风点火:“毕竟学神,没有什么不会的东西吧。” 以退为进,看似肯定,其实是质疑。 但凡岑诗月是个冲动的人,头脑发热顺着周望的话就应了。 一直觉得周望是只纯情哈士奇,这会子,岑诗月尝到了点茶味。 “周望,你能不能成熟点。”她客观道。 岑诗月透了点无奈,终归没走。 周望耸肩,意思是我就这么着了。 孙泽明见岑诗月也没理会的意思,扒拉着手,却被周望桎梏的死死的。 整个人像个黏在周望身上,少了四条触角的八脚章鱼。 “妹妹,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今生每个人的擦肩都是上辈子无数次回眸换来的。”孙泽明一边挣扎一边给她洗脑:“我们好歹也是坐在一张桌上吃过东西的,说明我们上辈子的渊源极其之深。” “佛说我们是有缘人。” “佛还说……” 周望捂住他的嘴,嫌弃:“少看点乱七八糟的东西,老老实实跳舞。” 厅里左上角有个半米高,椭圆形的高台,后面是块电子屏,正在放歌,像个ktv包厢里面的巨型点歌台。 孙泽明垮着肩,悲呛朝前走,一步三回头,眼里水色泱泱,看岑诗月。 “我不会。”拒绝声,但其实是岑诗月妥协了。 周望就等着她这样,接话很快:“我教你。” 孙泽明极限还生,保住了自己的脸皮,狂喜奔回来。 有人撑腰,孙泽明明显底气足了很多。“周望,人家妹妹不会,你怎么说也得让一下吧。” 岑诗月瞥过周望,强调:“一点都不会。” 所以,要不你们私了,别拖她下水了。 周望低着头缄默,手指在球杆顶端上下滑动。 他掀起眼皮,对岑诗月说:“这样,我给你三次机会,只要你有一杆进球,就算你赢。” 岑诗月想,给十次机会都没用。 她运动神经差,连带着玩这些东西都不行,以前真玩过一次,球杆连白球都怼不准,戳不动。 玩这个无异议送分。 岑诗月问:“那你呢?” 闻言,周望扯了一个张狂的笑:“小爷我,一次,足矣。” 赌约从孙泽明身上换到岑诗月,原先散开的人听到动静,又聚了过来,比之前更甚。 岑诗月很坦诚:“我打的很烂。” 周望丝毫不让步:“你可以先试试手,找感觉。” 他把球杆递到岑诗月手上。 “赌约换一下。”岑诗月接过球杆说。 周望故作为难。 岑诗月利索把球杆抛回去,“那你们自己玩。”转身要走。 孙泽明拦住她,挺身而出,痛心疾首指着周望的胸膛:“你对我狗一点就算了,怎么对你小同桌都不温柔点,哪有叫人家女孩子上去跳舞的道理。” 他憨厚对岑诗月笑着:“没事的妹妹,哥哥哪能看你受这委屈,改,必须改。” 他拍着胸脯保证。 周望:“你想改什么?” 岑诗月迟缓了下,才道:“期末,你要坐到第十五考场。” 高三一共有三十个考场,现在周望在第三十个。 孙泽明笑道,笃定周望做不到,在旁边倒凉水:“还不如跳舞。” 周望视线警告了下他,挑眉看岑诗月:“故意的?” “这很正常。”岑诗月神色自若,拎着球杆走到桌前,试探姿势,“你除了正常上课,周末我也会辅导你。” 她左手不太自然的曲着,猜不准是哪根手指要弯。 嘴上学着前头周望那股子茶劲:“年级排名四百多而已,也还好吧,特别是周同学已经经过两轮的高三学习了,课本知识点应该都熟悉了吧。” 岑诗月回身,大厅顶上的灯映得她瞳仁颜色更淡,“周同学这么聪明,应该不难吧?” 他要是熟悉就不会有第三个高三了。 但周望就是那种一刺就上头的人,咬着牙应:“行啊。” “那你输了做什么?”周望气势汹汹的问她。 “随你便。” 言外之意是,他定,都可以。 岑诗月也是觉得自己那个要求对他来说,有点强人所难,但不试试,谁又知道。 所以这把赌局的惩罚,她给了周望肆意报复的机会。 周望听到这三个字,小幅度愣了下,原先运筹帷幄般的风轻云淡褪下。 慢慢的,岑诗月见他耳根红了,眼色漂浮,不自然起来。 “周望,你脑子里能不能装点正常的。”岑诗月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但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被戳破,周望别扭正下神色:“想着呢,催什么。” 随后岑诗月安静等着。 良久,周望平静下来,嘴角噙着抹坏笑,看着岑诗月善解人意道:“你是女孩子,我也不为难你,免得他们说我欺负你。” “你要是输了……”周望压下嘴角,缓了口气接着说:“你在公告栏贴张手写信。” “上面就写,我岑诗月本人承认,周望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年级排名都是垃圾。” 周望笑着补充:“署名,一定要写清楚。” 他这个,比岑诗月的还狠。 岑诗月那个,口头答应,做不到也就做不到,她拿周望也没办法。 周望这个则是实打实的社死。 周围的人都兴奋起来。 “怎么样,你赌不赌?”周望说,较着劲。 岑诗月点头,“赌。” 有人在旁边尖叫拍手,场子被炒的火热。 岑诗月拿着杆看他,“不过有件事你得先解决一下。” 说的诚恳又无害:“打球的姿势,我忘了。” 周望知道她不说假话,但没想到岑诗月是真的一点也不会。 他以为她那么说,是稍微谦虚了点,或者是在为后面自己的输球挽尊。 周望从旁边拿了根新的过来,给她示范姿势。 腰部呈九十度折叠,左手臂伸长,大拇指半折,再把球杆搭在上面。 “梁静茹给你的勇气吗,什么都不会,也敢跟人打赌。” “没办法,阿姨给的实在太多了。”市侩气,从她口里说了几分正经。 周望冷哼一声,随后利索一杆,白球击出,撞了一颗球进洞。 岑诗月学着他的样子,试了几下,白球只是小幅度滚动了几下,撞球都做不到。 还是姿势不对。 周望看不下去,丢了杆上手教她。 “你这样不对。”他低下头靠近,左手捏着岑诗月的虎口,右手扶着她右手肘,给她调整。 岑诗月相比周望,身形娇小很多,现下他这样拢过来,从远处看,就像岑诗月靠在了周望怀里。 周望身上的味道铺天盖地,通过呼吸系统,卷入她的肺部,再通过血液流通,传向四肢百骸。 很难具体形容的味道,很好闻,但岑诗月很不自在。 岑诗月刚想撤手,被周望按下。 “专心点。”他说。“到时候输了又说我胜之不武,没好好教你。” 周望心无旁骛接着教学:“别贴着桌子,手力集中在你这里。”他隔着衣服,捏了一下她的手肘。 岑诗月那里痒痒的,小声应了下:“哦。” “手也别拿这么上。”周望捏着她的手腕,移到球杆尾端。 岑诗月手都要握到球杆中间去了,难怪发不上力。 “知道了,你手别乱动。”岑诗月甩开他的手,挪开了距离。 周望这时候才慢慢反应过来,迅速朝后退了几步。 旁边观战的人把刚才的画面尽收眼底,投过来的目光,透着试探的暧昧。 “教好了没有,能不能开始了。”孙泽明起哄。 周望踹了他一脚:“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岑诗月理了下额前的碎发,看不出异常,“可以了,开始吧。” 赌局开盘,众人都近了些。 岑诗月终归是没有经验,连着两杆都没进,还剩下最后一杆,她手心有点发汗。 边上有人议论,铁定她要输,说着到时候一定要去公告栏合影。 岑诗月深吸了一口气,握在杆上的手指松了一下又紧。 她屏着神,为了聚焦,眼睛不自觉眯了起来,鼻尖上还有冒出的汗粒,马尾因为她倾斜的弯度,滑到颈侧,黏在皮肤。 浅色的瞳仁,真挚又执拗。 岑诗月手肘后移,正准备发力之际,顶端出现了周望的手,制住了她的动作。 她抬头不解。 “要不你歇一下,换我先?” 所有人以为,周望这是要提前结束赌局了。 岑诗月把杆递给他,淡然让出位置。 周望没急着先打,拿巧粉在杆定摩擦,眼神看着桌面上球的分布局势。 他动作很慢,像是在思考。 孙铭泽在旁边催促,他不为所动。 实际上,桌面上局势很明朗,岑诗月那两杆子连球都没怎么打散,球跟球之间聚的很拢,以周望的球技,一杆进几个都不在话下。 他围着球桌转了一圈,才找准角度,准备下手。 打之前他突然抬起头,眼尾带笑,散漫的不甚正经:“小班长,你要不要叫声哥哥,说不定,我开心了,给你放个水。” 有人甚至吹起了口哨,情绪都被周望这句话带向高潮。 孙泽明骂他骚得没边。 岑诗月别过脸,没理他,似是不屈。 耳尖微红。 吃了个冷脸,周望又被孙泽明嘲了遍,他也没恼,乖乖摆回头。 周望认真起来,敛起脸。 岑诗月站在侧面,直观下,她能看见周望半张优越的侧脸。 棱角分明的下颌角,优异挺拔高度的鼻峰,还有因为唇珠微微外突的樱粉色上唇角。 漂亮的惊人。 他神色一凛,球杆打出。 白球撞了颗蓝球,旋转滚了出去,然后,两颗球,都停在了洞口边缘,没下去。 周望没进。 场面一度诡异的沉默,周望比所有人都先反应,他摊着手,脸上带着点懊恼:“玩脱了。” 岑诗月看着那两颗离洞口尽在咫尺的球,视线落在周望身上打量。 他神色坦然,还问岑诗月:“你还要打吗?” 孙泽明在旁边叫:“卧槽,太平洋的水都是你放的吧。” 这个结果在所有人意料之外,岑诗月钝钝接过,问了句:“你认真的?” “你以为呢?”他没直接答,而是反问。 岑诗月越过他,也越过这个问题。 最后她这一杆,进的十分轻松。 球滚到洞里面的时候,岑诗月还很恍惚,她压根也没想过自己会赢。 她卡了一下壳,才如梦初醒般,“我赢了?” 唏嘘声里,周望定定看着她:“嗯,你赢了。” 往前二十年的每一天,周望没想过自己要输。 除了成绩这件事,他是真的无可奈何,但他也没觉得在这件事情上自己是输了,他认为自己顶多是先天不足,少了点机遇。 除此以外,他想要做的,都是第一。 游戏厅里的排名第一永远是他,有人刷新了,他就重新再刷新打上去。 架打不过就接着打,那些落在他身上的拳头,他会一个个还回去。 今天这场,他居然缴械,输的心甘情愿。 第19章 花灯 球局结束,余温渐渐散开,人群注意力又换到别处,做各自的事情去了。 今天天有点闷热,孙泽明嘲笑了会周望,回了房去洗澡。 桌边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两个。 岑诗月抱着球杆,对这场注定要输的赌局,还存在着不真切感。 周望抬手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知道我厉害,赢了也没必要丢了魂吧。” 岑诗月回神,轻声说:“周望,我赢了。” “哦。” “你不能说话不算话。”短暂的意识迷离之后,岑诗月回归正事上。 周望插着兜,往外面走,当做没听见。 早知道她这么较真,当时就应该不控制力度,让球滚进去。 鬼迷心窍,周望懊恼。 “周望,别耍赖。”岑诗月跟着走出去。 打球的这一会,外面的天彻底暗了下来,院子里面花墙下面摆了几张乘凉用的躺椅。 周望躺到上面,闭眼,对岑诗月的声音充耳不闻。 装死。 院子上空,从后面小楼房中间的墙壁牵引出了数十根彩色灯炽线,连到大门墙壁顶端,把整个院内罩了进去。 周望躺在下面,整个人身上都印着花花绿绿的点。 他腿长,搁在地上,脚底发力,人跟着躺椅晃晃悠悠的摇。 岑诗月脚踩在躺椅木质放脚的上面,用了十全十的力,躺椅受力前倾,连带着周望被摇起。 有点猛,差点把他从上面撅下去。 她没松脚,周望也落不下去。 “卧……”人在受到惊吓的下意识反应,周望睁眼,对上岑诗月。 话被咽下去。 “我……跟你说啊,不要得理不饶人。” 岑诗月腿还放在上面,周望为了避让,只能稍微侧着下身,姿势有点妖娆。 岑诗月不语,眼神同他对峙。 周望嘶了声,眼睛微眯,突然直起身子。 手捏在下巴处,舌头在口腔内侧左边顶出一个小包。 带着痞气,审视岑诗月。 以往都是岑诗月抬头看他。 现在轮到他抬头。 周望掀了唇角,道:“我要是不认账,你能怎么办?” 他敛起神色,五官骤然冷了下来,带着威慑力。 岑诗月直面,毫无感觉。 周望往常脾气一点就炸,却很喜欢笑,且笑点很低,跟凌兆江坐前后桌,经常聊不到几句就笑得不行。 他笑起来的时候,跟平时不做表情的冷清感和生气时的毛躁感的观感又很不一样。 给人一种如沐春风般的舒适。 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咧得很开,很畅快,腮帮肉微鼓,感染力很强。 糯而不腻。 凌兆江经常说他笑起来跟个小甜豆似的,哪里像个186的大汉。 然后他也见识到,186的大汉,即便笑起来甜的不行,一点也不影响打人毫不手软。 所以,即便周望现在这样瞧着她,岑诗月也并不怕他。 耍帅没三秒,岑诗月往后一退,脚一松,周望被躺椅的惯力带着整个人四仰八叉的躺了回去,头磕在了靠背上。 刚集起的一点气场,顷刻崩掉。 “卧槽,你谋杀?”周望揉着头。 岑诗月眉头微皱,想着刚才不应该放的那么猛,面上平静如水没显露:“霍阿姨说,从下个月开始,你的零花钱,我给。” 周望:? “她居然把钱给一个才见过一面的小屁孩?”周望表情彻底崩了。 “霍阿姨怕你不听话。”岑诗月答。 当时协议达成,霍思协还是要以高出市场三倍价给她,岑诗月拒绝了很久。 后面霍思协也没为难,换了办法。 霍思协料定周望没那么听话,怕岑诗月治不住他,现在周望也就受点金钱的控制。 于是,霍思协跟岑诗月说,那多出来的两倍,换成周望的零花钱,以后每个月她给他发,要是周望不听话,晾他几天就乖了。 周望在精神遭受的巨大冲击感之下,气笑了:“合着你才是她亲生的。” “她是为你好。” “少来。” 岑诗月同他谈判:“我每个月按时给你零花钱,我那份辅导费也可以给你,你打起精神来认真学一年。” “等高考成绩一出,就能摆脱你所讨厌的我了。” “皆大欢喜。”岑诗月和缓道。 “谁告诉你,我讨厌你的?”周望揪住她的话,问。 岑诗月眉心一跳。 否则呢。 从刚分座位开始时,就明晃晃挂在情绪上的抵触。 院里偶尔有人经过,打量他们几眼,再低语走远。 “怎么赢的你忘了?” 那句话被简单揭过,周望似乎也不想多做停留,又挤着张凶相,手绕过她颈后,捏着马尾威胁道:“要不是我放水你能赢,现在拿这个威胁我。” “这属于你个人行为,不是我强迫逼你导致的结果。” “所以呢?” “赌约依旧成立,你不能耍赖。” 风这时候灌了进来。 灯线上串着不少铃铛,白天的时候没发现,现在随着风动,响个不停。 那块花墙的味道也被卷了过来,夹着少女的味道,一起送到了周望鼻息前。 为了理论,两人在无意识下离得很近,凌乱清脆的铃声像是某种警报。 岑诗月因为周望动作,微微倾斜着头,眼皮向上撩着,内里好看的浅色瞳仁最大程度显露出来。 那里面,坦荡,无畏,露着不惧强权的勇士的光。 而周望,像个想拆人入腹的魔王。 - 晚点的时候,楚禾他们从外面回来,正好碰到院子里的两人。 说是今天晚上外面有花灯节,好看的不行,把他们拉了出去凑热闹。 从里面出来,村道两边的景观树上都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广场上还有人举着灯笼狮在舞。 路上挤了不少人,围在路边的商贩摊前。 楚禾挽着岑诗月走在前面,周望,凌兆江和棠颂凛三个男生,跟在后面。 “小姑娘,要不要买个水灯去祈福?”有人叫卖。 楚禾被吸引过去。 “这些都好好看啊。”楚禾见什么都喜欢,挑不出好哪个最好。 岑诗月兴致不错,也跟着她在摊前小心翻了几个看。 为了稳定和随俗,大多都是莲花的模样,只是在颜色上多做技巧。 后面两人也被吸引了过去。 只有周望,单手插兜站在旁边,嫌幼稚。 半响,岑诗月挑了盏中规中矩的白色小方灯。 造型区别于其他,特别普通,只是拿毛笔沾墨在四面纸壁上写了个睦字。 楚禾看到,略微嫌弃,碍于在摊主面前不能直说,只能委婉试探:“这个会不会好一点?” 楚禾朝她面前递了盏兔子灯。 岑诗月端详了下,还是拿着之前的那盏:“我觉得这个也不错。” “班长你不是吧。”凌兆江也觉得有点土。 棠颂凛推了他一下,“你懂个屁。” 周望在旁边冷笑一声。 摊主也是头回见岑诗月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没捡着好看的挑,挑了盏暮气沉沉的。 他笑道:“小丫头,你手上拿的这种一般都是你爸爸妈妈那个年纪选的,用来求家里和睦安顺。” 岑诗月知道他是好心解释,也笑着回:“正好,我喜欢这个。” 见她执着,众人也没再劝,各自挑了喜欢的。 临了到了付钱的时候,几人在身上摸遍了,发现出来的急,没带手机。 于是视线都落在了低头玩手机,事不关己的周望身上。 耳边挑灯的人的声音静下来,周望感受到了诡异的沉默。 他一抬头,对上四双整整齐齐看着他的眼睛。 “干嘛?”周望被盯得发毛。 “望哥。”凌兆江语尾自带波浪。 凌兆江耸着眉,娇羞凑到他肩上:“人家出门忘记带手机了啦,可是人家好喜欢这个灯灯怎么办,你能不能帮人家付一下钱钱?” 腻死人要偿命的台湾腔,惹的行人侧目,年纪比较大的摊主没忍住,听笑了。 几个人战术性后退,跟他拉开距离,唯恐被联系到跟他有什么关系。 周望一扬手,推人推的直接,还抖了抖被凌兆江抓过的袖子。 “我送你去见阎王要不要我帮?”摊前挂着两盏红灯,周望的脸映在下面,有点阴森。 凌兆江收到他眼底下的威胁,立马板正身体,扯了个二百五的假笑:“我突然觉得,这灯也不是非放不可。” 周望单手吊着手机,神色淡淡,看着也没想替他们付钱的欲望。 人家不想,他们也不能勉强。 “你们等一下,我回去拿手机。”棠颂凛说完要走。 被岑诗月打断:“算了。”她摇头。 他们走出来有点距离,来回至少要大半个小时。 岑诗月把东西重新放回摊面上,抱歉道:“不好意思……” 话还没说完,耳边清脆的滴的一声响,她侧过去看,周望举着手机扫完了二维码。 “多少钱?”周望问。 “180。” “转了。”周望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把付款界面对摊主。 “好,收到了,谢谢惠顾。” 付完钱,周望瞥了眼岑诗月:“我又没说我不付,哭丧着脸干嘛。” 跟没事发生过一样,往前走了。 岑诗月心想,我有吗? 摊主递了几块红色的桃木牌和黑色的笔给岑诗月,“拿去写愿望,到时候放在灯里就好了。” 又怕他们不知道位置,拿手指着不远处的半山腰,“下面有山阶,你们顺着走上去,到中间的位置,临边有条河穿过,在那里放就行了。” “谢谢。” 看着眼前的漂亮孩子,摊主不免又多说了一句:“那条河从兴崇寺底下过,受了佛祖的庇佑,你们许的愿望一定都能成功的。” 岑诗月点头。 - 站在山下往上看,石阶两边都张着灯,一眼望不到头。 顶端是威严的寺庙,寺门紧闭,檐边灯亮着,整个都透着一股庄重神圣的黄光。 有人往上走,也有人往下回。 “这么长,走上去岂不是要累死?”楚禾望而生畏。 “这就是所谓的心诚则灵?”凌兆江叹道。 话是这么说,几人老老实实往上走。 楚禾跟凌兆江走在最前面,比谁先到。 光线不好,岑诗月走得很慢,周望跟她持平。 棠颂凛在最后面。 一个没看清,岑诗月抬脚踢到了石阶上,被绊到,身形不稳往前面扑过去。 周望手疾眼快抓住了她。 “你是不是扁平足什么的,老是走路摔跤,还是缺钙?” “我夜盲。” “野蛮?”刚刚身边跑过一群孩子,声音很大,岑诗月说话的声音又小,周望没听清,还想着这样老是摔跤的走法确实挺野蛮的。 “是,夜-盲-症。”岑诗月放大声贝,一字一顿说给他听。 夜盲症以前周望只是听说过,头回见。 没忍住,手在岑诗月面前晃动。 岑诗月别开他,“我只是晚上看不太清楚,不是瞎了。” “奥。”周望呲牙,“那你倒是有本事别摔跤。” 再一直往上,周望开了手机灯,保持着落后岑诗月一个台阶。 左手往旁边扬着,虚扶在她背后。 走到山顶,岑诗月也喘着气,额头和背后都出了一层汗。 趁着她回头之前,周望收回手。 保持一个姿势时间久了,手臂跟手腕都泛着酸,他把手藏在身后,偷偷捏了捏。 半山腰中间做了个平地广场,周边拿护栏围起来,临着河边有专门放灯的人,拿着长棍,帮人放灯。 岑诗月把牌子和笔分给他们,她手上拿着自己的没动。 一张空白的桃木牌被丢到了灯内放置的位置。 周望看见问:“你不写?” “不写。”岑诗月回。 “不写你许什么愿?” “你不是也没买,那你上来干嘛?” 周望被她戳到肺管子,狞着脸。 “鬼神乱力,我信,也不信。”山风拂过岑诗月的发梢贴到她脸上。 岑诗月挽好,眼底平静,跟周望说:“我不会把希望寄托在这些东西之上,我想要的,我会自己去争取。” 她扬了扬手里的灯:“但美好的祝愿,多一个也不错。” “岑诗月。”周望叫她。 夜色朦胧,人声嘈杂,他们站在暗处,岑诗月只能看见他模糊的轮廓,只知道那双眼睛亮的惊人,却看不透眼底的情绪 “嗯?” “你想要什么?” 岑诗月没吱声,周望也没追问,像静待着她的答案。 或者,岑诗月感觉到,她不说也行。 兴许是晚上山风宜人,身边满是热闹,她突然也想从自己的壳里面出来一下。 “很俗气的一个愿望。”岑诗月释然一笑,吐出一个字:“家。” 那个她曾经拥有过,却不得不失去,也再没拥有过的家。 偶尔想过,虽然她妈抛弃了她,但至少还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所以她还是一个有妈妈的孩子。 那她是不是,还算是有家的? 周望眉头动了下,舔了下唇,不再去看岑诗月那双透彻的眼睛。 别扭道:“我就问一下,你说出来干吗?” “你问了我不说?”岑诗月反问。 “那你不知道说出来就不灵了吗!”前面还对这种信仰瞧不上的人,此刻在这跟她气急败坏。 岑诗月充分认为,他还是不信的,只是被她抵的没话说,脸上挂不住,才跳了脚。 无妨,看他又帮了自己一次的面上,岑诗月不跟他计较,缓言道:“那你听见了,到时候实现不了就找你负责。” 她垂着眼,笑着看他。 周望心跳一顿,张嘴咬了舌头,结巴起来:“谁……谁谁,要,对对你,负……责。” 却听见她说:“几十年后,周总一套房子的首付钱还是借得起的吧。” 周望:? 玩我? 还是钓我? 他自我脑补的一点旖旎味道,还没来得及飘起来,就被岑诗月吹散。 周望气冲冲把岑诗月手里的灯抢走,走到河边。 想着是直接给她扔下去,结果还是递到了放灯的人手里,放到了河里。 岑诗月走过来,靠在栏杆上。 河面上,飘着大大小小难以计数的灯,顺着河流往远处飘走。 她脑子里面突然想起唐珙的那句诗——满船星梦压星河。 我们浸在这如梦似幻,猜不透真假的世界。 匍匐着沉沦,偶尔清醒呐喊,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却仍执着捧一把璀璨,把这或许也烂的人生,缀得灿烂一点。 - 旁边是凌兆江他们的嬉闹声。 “老棠你拿的这个莲花怎么看起来有点奇怪?” “文盲,这叫海棠。” “让我看看你写了什么……”凌兆江手疾眼快夺过,结果发现上面只画了一个符号,哈哈大笑出声:“这什么玩意,你帕金森连圆都画不圆。” 楚禾侧过去瞄了一眼:“傻缺,这明明是月亮。” “月亮?”凌兆江笑的更猖狂:“他想要月亮?” 又补了一句:“你是想当嫦娥啊,还是后裔啊?” 棠颂凛伸手夺回来,锁住他命门,森森道:“我要当你爹。” 几人闹作一团,前方岑诗月跟周望趴在围栏上,未着一语,感受着这片刻惬意的安详。 第20章 清酒 基于几年来深刻于骨子里的生物钟,第二天一大早,岑诗月醒得很早。 休整了一晚上之后,秋游之旅,才算正式提上日程。 岑诗月跟楚禾一个屋,刚洗漱完,半掩着厕所的门,在里面换衣服。 楚禾在床上滚来滚去,惆怅道:“说好的三天两夜,结果昨天来花了一天,明天回去又是占了一天,实际上能玩的就今天。” 悲伤唱着:“时间都去哪了。” 岑诗月理好裙摆从里面出来:“有假给你玩,你得感谢老卢的深明大义,四班的据说被他们班主任留校辅导了。” 背后拉链最上方一点没拉住,岑诗月筋太硬,手臂别不到那个地方。 坐到床上背对着楚禾:“帮我拉一下。” 楚禾一个翻滚起身,一边给她拉拉链,一边说:“这也太没人性了吧。” “你说我去劳动局举报,姓何的会不会被革职啥的。”她问。 拉链处理好,岑月起身,回头应她:“你可以试一下。” 这话也就随口提一下,楚禾知道不可能,注意力稍纵就转到岑诗月身上去了。 “小月月,你今天居然穿裙子了?” 平日里都是穿校服,私底下岑月也是穿白t牛仔裤居多。 “随手拿的,看天气预报今天中午有点热。”楚禾眼神过于惊讶,岑月补充了句:“去年你生日一起买的,你也有一件。” 去年楚禾生日,约她去逛街,后面两人各买了条一样的裙子,楚禾说是要凑成姐妹装。 “奥,对哦。”被岑诗月提醒,楚禾突然反应过来。 她还是没忍住在岑诗月身上打量。 裙子长度刚到岑诗月膝盖上面一点,把她匀称细长的腿型优势恰到好处的展现出来。 裙身在腰间收紧,弧度明显。 上面是个娃娃领,领边上,一边各绣了一个樱桃,平白加持了几分俏皮劲。 岑诗月本身肤色就白,裙子是松石绿,衬得她皮肤更加透亮。 楚禾吧唧了一下嘴,“你说,同一件衣服,怎么穿在你身上瞬间就提升了几个level。” 她指着自己鼻子问道:“难道我不配,打击了他们的商品价值?” 岑诗月顺着她的话答的认真:“爱因斯坦说,人的差异产生于业余时间。” 楚禾听后稍顿思索,还是问了句:“所以,我穿起来没你好看是因为我业余时间做的事情跟你不一样?” “不是,这两者没有一点关系。”岑月一脸平静:“我就是突然想到了这句话而已。” 岑诗月先收拾完下楼。 大厅靠左边的一面墙贴满了照片跟留言的便利贴,岑诗月昨天来的时候就觉得挺有特色意思的 ,还没仔细看过。 这会等人,闲来无事,便驻足在墙前面看着。 男女老少,单人群像的都有,被相机定格下来的那一瞬间基本都洋溢着快乐二字。 千人千态,岑诗月缓慢移动眼珠,一半情绪浸到照片上。 很快,她被一张邻近墙面中间位置的照片吸引到。 一张看起来就有年头的照片,边缘都起了毛,泛着黄,人身也有晕染过后,模糊的痕迹。 后面应该是重新处理过,加了一层膜。 主人公是两位很年轻的姑娘,一位双手捂着脸,只露出了一双清凌凌的眼,另一个浅浅笑着,脸微偏,视线下移,落在旁边人的身上。 两人靠的很近,一看关系就很好。 岑诗月看着,发现两人莫名眼熟,走近一步,盯了十秒钟之后得出结论。 旁边那个,没挡脸的是民宿的老板。 至于另一个,看不到全貌,岑诗月想了半晌,判断失败,随即放弃。 - 云胡不喜的老板是位四十岁出头的女人,保养的极好。 一头齐腰波浪卷,酷爱穿旗袍,夹着根烟,走起路来摇曳生姿。 岑诗月从里面出来,她正巧在院子里抽烟,两人眼神打了个照面。 礼节上,岑诗月颔了下首,楚禾这时候也从楼下下来,两人准备去外面买点吃的,刚走没两步,被她叫住。 “那位穿着裙子的好学生。”她嗓子因为常年浸在烟里,发着哑。 院子里面现在统共就她一个穿裙子的,岑诗月停下:“我吗?” 老板娘半倚在躺椅上,食指抖了下烟灰,又送到嘴里吸了口,缓缓吐出一个眼圈,再把它灭了。 她看着岑诗月的眼里带着丝迷离的懒意:“你停下来了。” 岑诗月想了下,还是走了过去。 她周围还有未散尽的淡淡烟味,跟她身上的香水味,和身后花墙天然的花粉味混在一起。 不难闻,更是像某种老旧故事的钝旧韵味。 跟她这张脸一样。 岑诗月第一次见她还是在昨天放完灯回来,院子里面熄了照明灯,她进门没看清门槛,一脚被绊住。 依旧是被周望稳稳抓住,嘴也跟抹了毒似的。 “岑诗月,你晚上看不见就学不会慢点走?” “要不我给您去搞台轮椅来,反正照这个情况下去,你离用上也差不多了。” “去报个摔跤特长班,说不定还能速学成才。” 周望说话向来没顾忌,嗓门也大,半个院子都响着他的声。 云胡不喜的老板娘就是在这时候出场的。 她只轻轻笑了声,毫不遮掩的那种。 在整个陷入黑暗,闪着五颜六色彩灯,时不时响起几声铃铛声的院子里面,尤显诡异。 上一秒还拽的不行的周望,顷刻间就缩到了岑诗月身后,只是她的身材,完全遮不住。 凌兆江也跟着周望一道,楚禾在旁边捂着脸念核心价值观。 只有棠颂凛稍显正常,知道去拿周望手机,开手机灯打探。 随后是高跟鞋踩在鹅卵石上面的声音。 岑诗月在远处的暗色里,只能看到一抹猩红的光在向自己靠近。 离近了,发现是个烈焰红唇的精致女人。 女人双手抱胸,手指间还夹着烟,问:“小鬼,你叫siyue?” 周望叫她的时候,岑字发音很轻,旁人听起来就像是在叫诗月。 她看清楚岑诗月的脸之后,明显的顿了一下,又问:“怎么写的?” 知道是活生生的人,众人警报解除,周望也后知后觉从岑诗月身后站出来。 他比他们都先到,认得老板娘,“住个店还要随机查信息?” 她没理周望,只是执着的看着岑诗月。 “山今岑,诗情画意的诗,月亮的月。”岑诗月说。 闻言,她眼神闪了下,又很快扯了一个笑,恢复成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仿佛刚才的问话只是她突然冒出的新鲜感,得到答案之后,又觉得枯燥乏味。 她转过身去,说了句:“小朋友还是早点回家的好。” - 老板娘旁边还有几张空椅。 她问:“小朋友,要不要喝饮料?” 旁边的石桌上面,玻璃容器里面装了些淡青色的液体。 有关吃的,楚禾率先反应,开开心心应下来,没客气,给自己和岑诗月一人倒了一杯。 楚禾先喝了口,“好甜。” 岑诗月随着抿了口,是挺甜的。 没几秒,楚禾吐着舌头叫着苦,岑诗月也跟着尝到了味道。 液体入口甘甜,等在味蕾上打了个转之后,变成了无尽的苦味。 “老板娘,你这是什么啊?”楚禾苦着脸,大着舌头问。 老板娘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恶作剧得逞之后的畅快,“自己酿的青梅汁,醒神的。” 楚禾受不了,冲去大厅找水喝。 岑诗月只微微皱了下眉头,没楚禾反应那么大。 “你还行?”她问。 “还行。”岑月回。 老板娘哦了声,眼神比昨天晚上更直白,在岑诗月脸上打量。 岑诗月问她:“您似乎对我很感兴趣。” 老板娘也答的直接:“你跟我,以前的,一个朋友很像。” 她这话说的很轻,还停了几下,带着不确定性。 “哪里像?” “你跟她一样。”老板娘伸手在岑诗月眼角点了下,“都长了双薄情的眼睛。” 岑诗月这张脸,基本上长得像岑代东,除了她的眼睛。 以前他们家还在的时候,村里的人都说,跟她妈简直是从一个壳子里面脱出来的。 所以她很难不对这句话有反应。 她仿佛抓住了某缕残线,心口提着,试探着问:“方便问一下您那位朋友叫什么吗?” 老板娘放空,从桌上烟盒里面又抽出来了根烟,没点,夹在手指上,人躺下去,晃晃悠悠看着天。 又把烟咬在嘴里,难耐的磨了几下。 “忘了。”她闭着眼,轻飘飘的说了句。 岑诗月低下头,失落一闪而过。 过了会她似笑非笑,又说:“我们也有点巧。” 岑月整理了下心情,接着问:“哪里巧?” 老板娘没接着往下搭话,只问:“你名字谁取的?” “听说是我妈妈。” “哦。” 没再说话,岑诗月见她把手搭在了眼皮上。 周望跟孙泽明这时候也从楼上下来了,楚禾刚好喝完水出来,随口问了句:“你们今天去钓鱼?” 周望跟孙泽明手上都拿着鱼竿,还戴了顶遮阳帽。 孙泽明说是。 看到岑诗月,几步路的距离,孙泽明还兴奋的摇着手:“小班长,早上好啊。” “早上好。”岑月回他。 “穿这么漂亮,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钓鱼,可好玩了。” 周望撞了他一下,越过他,冷冷哼了声:“人家日理万机忙着呢,谁顾得上跟你一起。” 昨天睡前,周望有点饿,出门找吃的,开门见岑诗月他们房门半开着。 走过去瞄了眼,看到岑诗月楚禾还有棠颂凛凌兆江围在床上,商量着第二天的计划。 他凑近听了嘴,好像是听见说今天要出去拍点好看的照片。 周望看着岑诗月身上这件衣服,心底又呵了声。 “你还不出门?”周望走到她眼前,语气莫名阴阳。 “晚一点,还没吃东西。”岑月好脾气回他。 孙泽明见她手上端着杯东西,问:“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岑诗月指着旁边的老板娘说:“自己酿的青梅汁。” 桌上壶里面还有一大半,看起来卖相不错,勾起了孙泽明的馋虫。 “姐姐,我喝一杯啊。”他嘴甜道。 老板娘没出声,也没阻止,孙泽明算她默认。 岑诗月本来想提醒下他,楚禾按住了她的手,朝她递了个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眼神。 孙泽明一大杯下肚,堆着笑,刚想夸一句手艺不错,甜的不行,结果嘴角立马就垮了。 但他强忍着,又撑了起了。 弯腰又往杯子里面倒了杯,递给周望:“不错,你也尝一口。” 眼角带着泪。 周望精的不行,看孙泽明这样子就知道不简单,有问题。 坚决不喝。 孙泽明见他不上当,缺心眼犯了,非得想他也尝一下这个滋味。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孙泽明心一横,又咚咚灌了三大杯下去。 极致反转的味道上头,整个眼圈都是红的。 孙泽明揽着周望的肩膀,笑的狰狞:“兄弟,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哥给你喝这个是因为是好东西才分享给你的。” 周望不为所动,嗤他:“你敢让你眼角的泪流下来吗?” 孙泽明吸了下鼻子。 “你看两个妹妹也喝了。”孙泽明朝旁边两人使眼色,力图带周望下坑,“是不是味道不错?” 楚禾跟着一道迎合:“你平时那么喜欢吃糖,这个正好合你口味。” 周望压根就不信,但看岑诗月手上还端着杯。 杯子里的东西被孙泽明吹捧了好久,周望不想喝,不过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早上起得早,刚张嘴,打了个哈欠,口齿不太清楚:“岑诗月,你说这个怎么样?” 岑诗月秉持着之前的回答:“还行。” 孙泽明顺杆而上,“你小同桌都发话了,她这种光明磊落的人是不会说假话的。” “而且这个喝了神清气爽,解乏神器,我现在感觉整个人精神抖擞,浑身都是劲,能站到村头去蹦个24小时的迪。”孙泽明兴冲冲把杯沿递到周望嘴下。 周望孤疑谨慎地低头闻了下,液体带着股果香,是挺诱人的。 他浅尝了口,确实是甜的。 等还没来得及回味,孙泽明捏着杯底整个往他嘴里面灌了进去。 动作太猛,有液体从他嘴角滑落,周望也被呛到,咳了起来。 这时候苦味上来了,他被味道激了个出其不意,咳得更加猛烈,脸都染上了一分粉色。 孙泽明做完坏事第一时间就逃离了现场,等周望反应过来,早就不见人影了。 周望带着气,问岑诗月:“还行?” 岑诗月无辜点头。 楚禾在旁边笑的直不起腰:“她是说她觉得还行,这话没毛病啊。” 周望一记眼锋扫过去,楚禾脸上的笑僵了。 “我……去看看棠颂凛凌兆江怎么还不下来,都几点了,磨磨蹭蹭的。”边说边走。 场面上只剩下岑诗月跟周望,以及一旁躺椅上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过去了的老板娘。 “你故意的是不是?”周望看她嘴角松着,眼底确实是藏着淡淡的笑意。 为显清白,岑诗月特地低头抿了口,朝他示意:“我喝起来是觉得还行。” 这么苦的玩意她跟他说还行? 明明就同一个罐里倒出来的。 他就不信岑诗月杯子里面的还能跟他喝的不一样。 周望当时也不知道是脑子被苦抽了还是怎么,抢过岑诗月手里的杯子,对着她茫然的眼,把她未喝完的半杯给一口喝了下去。 反应来的很快,周望直接吐了出来:“这不也是苦的?” 等说完,他才迟钝的反应过来,他手上拿的,是岑诗月的杯子。 他喝的,是岑诗月没有喝完的那部分。 至于杯沿…… 周望喉结滚动,不受控制舔了下唇。 周望脸上显而易见的慌张,杯子放回石桌上都倒了几下没放稳,他扶了几次,越乱用力越大,玻璃器皿跟石桌撞得砰砰响。 岑诗月都怕他给老板娘弄坏了,看不过去,上手帮他扶正,过程不免碰到周望的手。 他跟触电一样,抽的极快。 “你……你……你干,什,什么。”周望又结巴了,眼神也虚。 岑诗月觉得他莫名其妙这么大反应,但早已习以为常。 杯子放好,坦荡道:“帮你放杯子。” “谁谁……让你帮帮……了。”周望两只手一直无措的搓着:“我妈给给,给你,你多发了一,一份,工资,吗” 他脸涨得通红,还咬到了舌头,断句断的十分之艰难。 场面一时间有点局促,岑诗月突然想起来他有点洁癖,估计是他喝了自己的杯子,还被自己碰到了,不是很爽。 她把周望的这一系列反应归结于犯病了。 岑诗月处变不惊,“要不要给你叫个救护车?” 周望:? “洁癖犯病了会死人吗?”她正经问:“要不你去漱个口洗个澡,或者去兴崇寺焚个香,接受一下佛光的洗礼?” 周望本来以为岑诗月是没反应过来自己喝了她杯子这件事,所以才这么淡然。 听她这么一说,发现她只是没在乎这件事而已。 周望手僵了一下,对比之下,发觉自己的反应跟个跳梁小丑没什么区别。 他把手插进兜里面,冷着脸:“你还挺能。” 躺椅上一直没说话的老板娘的声音骤然插入两人中间:“害羞了就害羞了,怎么,你们这个年纪的小男生嘴都这么硬?” 她眼睛半睁着却极具洞察力。 周望被她不经意间扫过来的一眼,如芒在背。 “谁害羞了?”周望反驳。 “那你脸为什么这么红?” “我这是因为咳的。”周望说的用力,脖子上的青筋明显,余光瞥到桌上的东西,又说:“是你的东西太难喝了,难喝到我感觉我整个人都要死了。” 他说:“我能投诉吗?” 她挑眼:“可以,但投诉无效。” 理由是,东西是周望自己要喝的,不是它长了腿跑到周望嘴里去的。 放在平时她卖的价钱还不低,周望完全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周望被堵得哑口无言。 岑诗月适时出来打圆场:“您这个还挺特别的,有名字吗?” 老板娘从躺椅上直起身,把嘴里已经被咬烂的烟头拿下:“我叫它,既见君子。” 岑诗月下意识去看大门的牌子。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原来是这样。 潜意识告诉岑诗月,这东西肯定有着某种震撼人心的故事,她求知欲突然涌了上来。 还没开口,就听见老板娘又说:“我这东西,有点玄乎。” 边说,眼睛在两人身上饶有兴致的打了个转。 岑诗月跟周望被这句话引过去,神思带着探索。 她很满意,接着说着下面的话:“喝过同一杯的人,都……” 话在她嘴里故意顿了下,又扯了个意味深长的笑:“纠缠不清。” 纠缠不清? 岑诗月跟周望都看向石桌上那个共饮过的玻璃杯。 再调转头,两人视线对上。 在感情色彩里,这算得上是个糟糕的词,多用于痴男怨女。 岑月瞳仁微动,她跟周望,大概是沾不上边,最多是学业上的磨掌擦拳。 周望轻嗤一声,看上去跟她是一个态度,拖着钓鱼竿出去了。 第21章 心潮 作者有话要说:
竹色溪下绿,荷花镜里香-李白《别储邕之剡中》 本章女主含量基本为0。 上竹林冲中间有块广垠的地,被开发商做成了池塘,由着一条田埂小道,一分为二成两个部分。 左边投放了鱼饵,供游客钓鱼解闷,右边栽着荷花,上面搭了几个凉亭,用来观景。 只是周望他们来的这个时节太晚,荷花已尽花期,赏不到“竹色溪下绿,荷花镜里香”的美景,倒是可以摘上几个莲蓬。 交完钱,周望跟孙泽明找了个位置坐下。 放好线,等着鱼上钩,过程难免枯燥,孙泽明又是一个嘴上闲不住的主。 周望躺在椅子上,遮阳帽盖着整张脸,剥开糖纸往嘴里塞了颗糖之后,再没别的动作,人也一声不吭,整的跟在夏威夷度假似的。 好在旁边坐了个大爷,孙泽明攀谈了起来。 “大爷,来这么早啊。”孙泽明卖着乖巧的笑。 “年纪大了,睡不着。”大爷笑眯眯的回。 他探头看了眼大爷脚底下的桶,里面游着两条肥鱼,孙泽明“嗬”了声:“您真厉害!” 大爷谦虚道:“图个趣。” 两人你来我往,关系在几句话之后拉近。 大爷问道:“还是高中生吧,来这玩?” 孙泽明一大二马上升大三的老狗,这句话听得他心花怒放,应承下来:“是啊,这不快高考了嘛,我们班主任带我们出来放松放松。” 大爷点头,说这年头像这样的班主任可不多见,顺便问了句:“你们住哪里?” “哦。我们学校太远,就住在村子里面的民宿,好像是叫云胡不喜来着。”孙泽明想了下。 原先脸上一直挂着笑的大爷,听到这句话之后,明显僵了一下,多了几分讳莫如深。 孙泽明一看就知道里面有事,人但凡嗅到点八卦的味道都会兴奋,他来了兴趣。 “怎么了大爷,我们住的地方有问题?”没等大爷回答,孙泽明连珠似的问题接着往外抛。 “风水不好?” “是杀过人还是闹过鬼?” “还是老板作奸犯科?”孙泽明联想到云胡不喜那个明面上看着就有点社会的风韵老板娘。 大爷面对炮轰,打了个哈哈,装着专心看竿去了,不愿开口,但经不住孙泽明的耍滑卖乖。 他谨慎的环视了一周,确保附近没有同村的人后才说道:“她是个独立特行的人。” 率先卖了个关子。 大爷扭过身子,凑近了些孙泽明:“你见过老板娘没有?” 孙泽明点头,中肯道:“挺漂亮的,保养的不错。” 大爷幽幽指着胸口:“她这有病。” 孙泽明整个人朝大爷那边倾斜,也跟着指着自己胸前,面带不解:“这有病?” 看老板娘吞云吐雾,面色红润的那个样,也不像是有心脏病的人啊。 大爷又压低了身子,声音低了又低:“她不喜欢男人。” 孙泽明发愣,脑瓜边转边想,老板娘有不喜欢男人的心病? 这算的上是什么让人忌讳的点,世界上厌女厌男的人多了去了。 孙泽明不死心的接着问:“大爷,这就完了?” 大爷意味不明的笑着,眼底尽然是你还是太年轻的感觉。 他再未吱声,收起了竿:“回家喽。” “大爷,别走啊,咱们接着唠啊。” 留给孙泽明的,只有大爷潇洒离去的背影。 - 吃了个不明不白,半生不熟的瓜,孙泽明浑身都不舒服,还不如不听, 他把魔爪伸向周望,“周望你能不能别装死,无聊死了都,我放着多姿多彩的大学生活不要,陪你到这山沟沟来钓鱼。” 孙泽明伸手去拉周望脸上的帽子,被他挡住:“别碰我,傻逼。” 周望把帽子好歹还是拿下来了,眼珠朝孙泽明那边侧过去了一点,脸上还带着在店里被孙泽明捉弄后没及时发作的怨气。 “我谢谢您不请自来,死缠烂打,陪我来这。” 他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大学生国庆七天假,现在才第二天,你这么委屈,要不回去?” 孙泽明跟他混久了,脸皮早就刀枪不入,见周望还能神志清醒的骂人,看样子是不累。 就是心情不好,不过孙泽明早习惯了。 孙泽明自然而然接下话,义正言辞:“你以前可是说参加集体活动还不如去网吧开黑的,你自己说你报这个奇不奇怪,老子还以为你是被班里人孤立得没办法了才来借这个机会跟人家沟通感情,我不来你只有自己一个人,你不惨?” 他捶胸顿足,嘴角抖着:“我为你掏心掏肺,你却一点都不领情。” “这些年,终究是错付了。”孙泽明扑倒在躺椅上,背对着周望,抱着腿蜷缩,身子一抽一抽的。 周望抬头看了眼,踹了他一脚:“过了啊。” 孙泽明带着哭腔,娇嗔。 被他这么一说,周望脸上也有点挂不住,孙泽明说的话他思索一番也像是那么回事。 “要什么。”他问。 他们两个人之间,说起话来简单明了。 “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在你眼里,终究只是物质吗?”孙泽明怅然道。 周望有时候也是服了孙泽明随时随地,不管有没有人就能演起来的性格,后面过来经过的人不免把目光往这边打探,他语气强硬了点:“3,2……” 孙泽明火速起身,语速飞快:“一套ps4加vr。” 周望把帽子丢在他脸上。 闹剧短暂揭过,周望又恢复成了神游天外的状态。 整个人直直躺在靠椅上,手里攥着手机,不时看一下,期间投向湖面的目光,空得没有一点内容。 明显心思飘忽,不在这。 孙泽明看不过:“老子看你这样都难受,你不想待在这,那你来干吗?” 周望烦躁的撩了把刘海,又把帽子盖了回去,郁气很重,没应孙泽明。 “你要是想跟你小同桌一块玩就去呗,在这里装什么死。”他接着说。 周望听到这话立刻急了,帽子半遮下,眼睛瞪得老大:“谁说我想跟她一起,我明明是在专心等鱼上钩。” 说完还装腔作势的收了一下杆。 “行,你就装吧。”周望藏不住事,孙泽明看得一清二楚。“刚才是谁一直捏着手机,有个风吹草动就赶紧瞄一眼的,看完之后还又失落落的跺脚。” “我这是……这是……”周望不愿承认,想找借口,这是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孙泽明挑着眉笑他,等着他的胡诌。 周望却突然泄了气一般。 座椅容不下他的整个身长,摆的又低,他手垂着还能触到地面。 周望垂着头,拔着刚冒头的清草:“人家忙得要死,身边人那么多,哪里记得我这个才来没多久的插班生。”怨气丛生。 他手下多了几个坑坑洼洼。 孙泽明本来是想诈一下他,没想到周望变相的承认了。 他稍正经些:“你真喜欢她啊。” “这才一个月。” 又说:“你小同桌长得确实是好看,但看得人冷冰冰的,寡情的样。” 他丝毫没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岑诗月的时候,脖子都差点看折了,还想加人家微信来着。 孙泽明补上一句感慨:“她这种人,凡心难动啊。” 周望抿嘴,沉默不语,用不着孙泽明提醒。 话已至此,孙泽明把之前那份留在老板娘身上的八卦好奇心转到了周望身上,他拍了拍周望:“跟兄弟说说呗,你小同桌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征服下你的。” 周望:“征服你妈。” 孙泽明:“靠脸,还是人格魅力?” 周望压着声,卷着危险:“孙-泽-明。” 孙泽明不为所动,:“这两样她都有,但这妹妹一看就是不屑于自己动手的。” 他大笑指着周望:“你总不能是一厢情愿自己栽进去的吧。” 笑着,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一反常态,周望没对他的笑话起反应,整个人都耸肩颓着,就差往嘴里塞根烟了。 “不是,兄弟你别这样啊。”孙泽明安慰他:“这山难攀就慢慢攀呗,你怎么一副还没开始就萎靡不振的样子。” “俗话说的好,烈女怕缠郎。”孙泽明给他支招:“冰山多捂捂就化了。” 周望被他说的烦,“冰你妈。” 岑诗月就长了个唬人的冰壳子,内里烂好人的要死。 每个座位顶上都支了顶遮阳伞,周望仰着头只能看到黑漆漆又厚重的帆布。 他扶额,有些头疼,被这点不过才一个月,却勾得他不行的感觉,弄得有点无措。 谈不上来为什么喜欢,他只知道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局中,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抽身。 不过就是多看了她一眼而已,跟中了邪似的,岑诗月身上某种张力吸得他不惜打破自己的规则去靠近。 “喜欢就上啊。”孙泽明怂恿他。 周望不留情面:“滚。” 孙泽明吸了口气。 就在孙泽明以为跟他周望这么多年的友谊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旁边道上响起单车铃铛的声音,两人不免被这个声音引过去。 凌兆江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搞了两辆自行车,他后座载着楚禾,骑在后面的是棠颂凛,后座上是岑诗月。 下行的一个急坡,从上面冲下来自行车的速度特别快,楚禾抱着凌兆江的腰,一路尖叫。 周望视线落在岑诗月身上。 因为速度,她的裙角不免被卷起,后又被搭在她腿上的外套压下去。 这是一件搭在腿上还基本垂过小腿,略显宽大的衣服。 明显是男款。 远视,又同在一辆自行车上,周望很难不看到前面只穿了一件短袖的棠颂凛。 陵川入了秋,早晚温差大,得到十点往后温度才升起来,今天又是个云层厚没日照的天气,周望早上出来都在t恤外面套了件衬衫。 岑诗月腿上的那件衣服不用想都知道谁的。 周望定定看了几眼,骤然侧身,背对着那边。 脸埋在臂弯里。 楚禾正好也看到了他们,大喊:“兄弟,钓到鱼没有啊。” “没呢。”孙泽明招手,大大方方的,丝毫没觉得丢脸,又问:“你们去哪里?” “去兴崇寺上香。” 声音随着他们的距离,渐行渐远。 孙泽明拍了把周望:“你之前不是老是说要去庙里上上香么,去呗,正好你小同桌也去了。” 他手在周望额头上作妖,力图把他的脸抬起来:“听村里人说这个庙老灵了。” “你趁着你小同桌许愿的时候一起跪下去,再许个你俩百年好合的愿望,准能成。”孙泽明火急火燎,唯恐他赶不上趟。 周望拂开他的手,眼尾还有因为倦意所带着的湿意,眉头轻颦,不太耐烦,下巴微抬:“我需要?” 孙泽明下手没轻重,周望原本顺贴的刘海被他弄成了凌乱的中分,额头中间也被蹭红了一块,泛着粉红色。 他不做表情时冷,笑起来甜,这会子话里带着自信,眼角上扬,嘴角一侧也扯了一个弧度,很傲。 与很多人不同的是,周望身上常表现出来的那点傲意,是暖的。 就像一间房子,虽然四壁涂白,泛着冷清,但顶上一圈都是暖黄的灯,光线倾覆在每一个缝隙,里面就成了一个柔暖的壳。 所以他即便桀骜,也不会让人觉得唐突,还会被他身上这种感觉吸得挪不开眼。 司寇晴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点,才会对周望穷追不舍。 孙泽明被他副样子惊了句卧槽。 脑筋一歪,孙泽明带着奸笑,不怀好意的勾着周望下巴:“也是,周大公子这模样,百万中也难有人出其右,一个瞥眼都让人心思潮动,男人见了都得弯,你小同桌没对你动心只能说明她还没开窍。” “你要不是非她不可,到时候又寡着。”孙泽明朝他抛媚眼:“要不兄弟献身,勉为其难的收了你。” 话题说偏就偏。 周望闻言又露了个春风玉露的笑,朝他招手:“喜欢我啊?” 孙泽明头贴过去,捂着嘴扭捏,眼神羞怯:“哥哥为爱做0做1都可以。”还拿手在周望胸前锤了把。 本来看岑诗月坐棠颂凛后座上还有点不高兴,被孙泽明这么一闹,周望被他恶心笑了。 他实打实踹了孙泽明一脚,笑道:“滚你妈的孙泽明,别恶心老子,老子宁愿跟狗过一辈子。” 孙志明被踹也不恼火,坐回自己椅子上,盘着腿,“说正经的,高三生多的是去求神拜佛的,都说临时抱佛脚,你都跪到他老人家脚下了,总得有点好处吧。” 他话里带了点笑:“总不能等我毕业了,你还在高三奋笔疾书吧。” 周望单手枕在脑后,突然想到一开始想去庙里的初衷,觉得有点好笑。 鱼竿顶端和线都在大幅度摆动,很明显下面有东西上钩,他没动,只是盯在上面,似清醒又似哀悼:“没用的。” 已经入局的人,再难自省抽身。 当一种感觉沾上男欢女爱的字眼之后,就再也没法纯粹。 它是哪怕你明知自己万中无一,也还是会忍不住卑怯难平。 犹犹豫豫靠近,脸红心跳退离。 周望曾以为,这一年的九月跟以往比,再平常不过,他甚至做好了继续下一个九月的准备。 但他突然想拼一把。 第22章 协议 中午天热,人也犯困,特别是对着钓鱼这种考验耐力又枯燥的事情,周望跟孙泽明提了桶和竿,回云胡不喜。 厅里寂寥,没几个人,老板娘坐在前台后面看剧,楚禾跟凌兆江两个凑在一张桌子上吃西瓜。 周望不动声色扫了周围一眼,没看到岑诗月。 棠颂凛也不在。 楚禾也正好看到两人进来,招呼道:“来一块?” 却之不恭,孙泽明眉开眼笑的坐到楚禾旁边的空位上,接下道谢。 周望则是婉拒,坐到靠后一排,对着门口,低着头刷手机。 凌兆江站起来垫脚看了眼他们放在门外的捅,里面只有半桶水,一条鱼的身影都没有。 “兄弟,没鱼上钩吗?” 鱼嘛,反正孙泽明口闲下来之后就昏昏欲睡,也不知道有没有咬钩的。 周望的竿倒是有鱼咬,只是他心思不在这上面,任凭鱼线摇摆,就是不起杆。 以至于他们两个空手而归。 孙泽明咬了口西瓜,伟岸道:“放生了。” 咬钩了没收杆,这么说也不过分吧? 凌兆江听后吹捧:“阁下真是博爱啊。” 孙泽明作揖。 两人头部轻点,嘿嘿笑了两声,互换了一波眼神。 场面有点猥琐,楚禾翻了个白眼,侧过身去看后面的周望,准备洗洗眼睛,发现他静着音在玩开心消消乐。 就是手在屏幕上滑得有些用力,她靠目力都能感觉到屏幕的压迫感。 楚禾又悻然转回去,不敢招惹。 孙泽明吃瓜到一半,状作不经意的问:“班长妹妹跟那个帅哥呢?” 后面,周望的手指顿在屏幕上,没跟之前一样杂乱无章,着急下手。 楚禾插上话:“诗月回房去了,应该在刷题,她马上要竞赛了。” “棠颂凛去厕所了。”凌兆江补上。 出来玩还惦记着学习,孙泽明发现岑诗月也是个狠人。 他露了个暧昧的笑,压低身子,眼含八卦,低声道:“我还以为他们两个人单独约会去了呢,毕竟看起来关系那么好。” 话里带着几分探索的意味,孙泽明在套他们的话。 周望伸腿踢了一脚孙泽明的凳子,仍是低着头,“你能不能别跟个五十来岁,犯更年期,村口八婆似的。” 孙泽明回头瞪了他一眼,默默把凳子往前挪了点,心想我跟个老妈子似的这是为了谁。 凌兆江反应过后,形似愤慨:“棠老狗配?” 男孩子之间的玩笑荤素不忌,力致于贬到是个人都能比过对方,“他就是个垃圾,连考试都没一次考过班长。” 他拍着桌:“像班长这种类型的,自己本身已经达到了一定的高度,对象不说比她厉害,怎么也不能比她差吧。” 孙泽明搭着他的肩:“兄弟,你们班长是这么肤浅的人吗?” 凌兆江摆手,老神在在:“老实说,没有女孩子不慕强吧。” 他回搭上孙泽明肩头,接着说:“讲个最现实的,一段感情里两个人思想不在一个层面上,平时连个共同话题都找不到。我说十字路口那家店味道不错,你说走过去太远。” 说着,摊手:“夏虫不可语冰,这种恋爱谈个毛。” unbeliveable的声音骤然响起,几人吓了一跳。 周望无意识下按到了音量键,加到了最大音量。 他皱着眉关掉。 小插曲,话题继续。 楚禾不太认同凌兆江的观点:“女生在乎的从来都是男生对她的感觉好不啦,不论强弱,重要的是男生爱不爱自己——爱,love,你懂吗。” 凌兆江嗤笑:“这不活脱脱一恋爱脑吗。” 当即,他吃了楚禾桌下一脚。 凌兆江呲着牙,不服:“除非那男的五官能扭得过三观。” 话到此处,他突然指着后面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周望,“怎么说也得长一张像我周哥这样人神共愤的脸吧,他就算是个脑瘫我都愿意养他一辈子。” 神他妈脑瘫,孙泽明跟楚禾直接笑了。 周望推开凳子。 看着要走的周望,孙泽明问:“干啥去啊?” 顺道拿起桌上一块西瓜,递到他手前:“真不吃?” “不当季。”周望抖了下裤脚,连着孙泽明放在地上的鱼竿一并拿起来,“回房。” 孙泽明骂他挑剔。 - 云胡不喜是栋老房子,隔音不怎么好,周望走在走廊上还能听见紧闭房门之内的嬉闹声。 说是出来玩,过了头天的兴奋劲之后,还是选择龟缩在了房间里面。 走到302门前的时候周望特意顿了下。 房门大敞着,里面有极低的手机外放音乐声音溢出。 周望侧头探了眼,里面没人,凳子上挂着岑诗月早上穿的裙子,卫生间的门是关着的,里面开着灯,还有水声。 他以为岑诗月在里面,视线在透着光的玻璃门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撤回。 周望挑眉,想着岑诗月心还挺大,洗个澡连门都不关,平时也没见她有多open。 刚搭上门把手,准备把门关上,岑诗月从阳台上走进来,头上裹着毛巾,衣服也换成了白t牛仔裤。 两人眼睛打了个正着,都对视野里面陡然多出来的人感到突然,立在原地没动。 从外面回来,岑诗月身上出了一身的汗,又洗了遍澡。 洗完澡出来整个人跟从蒸笼里面走了遭,陵川这天气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房间里面空调效果不好,只能听到老式风机嗡嗡作响运转的声音,一点冷气都不见出,她只好开了房门通风。 宕机不过几秒,周望眼里的诧异过于明显,岑诗月问了句:“我出现在我房间很奇怪吗?” 周望收回手,握拳掩在唇前咳了声:“你怎么不关门?” 岑诗月坦然道:“太热了。” “哦。” 短暂拉锯了几句,周望肩上还扛着鱼竿,老站在门口也不是回事,他迈开步子走人。 “周望。” 周望听到岑诗月叫他,停下来回头。 “你过会有别的事要忙不?”岑诗月走到门口问他。 周望本来想说没有,话在舌尖打了个转,神色淡漠带了点傲:“暂时没有,过会就说不定了。” 他问:“你有事?” 岑诗月点头:“是有事,不过不着急,你要是有空的话来我这下。” “奥。”周望转回身子去刷房卡,漫不经意说:“看我心情。” - 所谓的看我心情也不过就几分钟,周望回房用五分钟洗了个冷水澡,换了件干净衣服就奔到了302房前。 门半掩着,像是特意给他留的。 周望换了下气,静下来,然后才在门上轻扣。 没反应。 他提了点声量叫了句岑诗月,才有人应了声我在。 周望推门进去,岑诗月站在卫生间的洗手池前洗衣服。 听周望先前的语气,她还以为没那么快,“你先坐,等我下。” 周望撇了下嘴角,亏他还火急火燎,洗澡连沐浴露都没抹,唯恐岑诗月等久了。 他坐到桌前,岑诗月伴着水声接着洗衣服。 桌上摊着几本习题册,周望瞥了眼,上面的字他倒是认识,就是合在一起一句都看不明白。 题目比语文作文材料解析还长,混着各种奇异的字母,旁边草稿纸上是岑诗月字迹娟秀而工整的解析过程。 周望看了两行,在想,这确定是物理,不是英语,或者某种新的语言? 他把书拿到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外,又拿了回来,脸快贴到桌面上,确保书跟之前的角度一样。 做完他回头看了眼低头洗衣服的岑诗月。 岑诗月出来之后径直坐到了周望旁边,收起桌上的东西,留了张a4纸,上面写了几行字。 周望没注意看,注意力暂时在她那双手上。 没有多余的毛发,虽然小,但指节修长,也白,指甲盖的每一个小月牙的形状都很饱满。 因为在水里浸过,又揉搓过衣料,指尖泛着红。 腿控除外,他还是个手控,岑诗月这双跟琉璃瑰宝般的手,完完全全长在他心上的点上。 或者说,岑诗月身上的每一个点,哪怕是一根细小的睫毛,耳鬓微乱的碎发,都在他的审美点上。 所以在他还没发觉之前,他自己就已经不留余力的陷了进去。 “周望。”岑诗月叫他。 周望回神。 “给你辅导这事,我虽然已经跟霍阿姨达成协议了,觉得还是要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岑诗月秉承着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你如果不接受,我可以去跟霍阿姨说。” 周望泄力靠在椅背上,手在桌面上轻点:“你都跟我妈策划好了,现在又来我这说征求意见。” 他啧啧两声:“小班长,你还真民主。” 岑诗月听的出来他话里有话,面色无虞。 她后来又接到霍思协的电话的时候,没抵得住电话那头长辈的热情请求,她能明白那份为人父母的良苦用心。 只是暂时应下,她没把话说死,只是说她这边是没问题,还是要先问一下周望的意见,她不想做强买强卖的事。 霍思协是直接说周望没问题,还顺便告诉了她怎么治周望的法子。 球局的那番话岑诗月也只是先试一下周望的口风,由衷里,她还是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帮他一把。 她想周望更好一点。 “在事情开始之前,我征求你的意见都不晚,周望,我不喜欢做强人所难的事情。” 岑诗月拿起那张纸,盯着周望,问:“你愿意吗,周望。” 房间里面没有吹风机,岑诗月洗过的头发用毛巾裹到头顶,还散发着未发散完的洗发水的味道,浅淡的栀子花香。 还有沐浴露的味道,混着少女独有的体香。 几种味道之下,在周望鼻腔和肺部形成一股旖旎的冲击。 两人直面,周望在她瞳仁里面看到了自己有些发愣的脸。 你愿意吗。 四个字,陆续撞到他心上。 周望脑子里面不合时宜的浮现出某个庄严神圣的地方,白纱跟西装,亲朋和好友。 他估计自己是真的疯了。 周望别过眼,右手食指曲着,指关节在鼻头上蹭了下:“我妈不喜欢别人放她鸽子,就这样吧。” “既然你同意了。”岑诗月把手里的那张纸摊在周望眼前,“做人要讲究契约精神,我们也是。” 周望垂眼,这才知道纸上写的是什么。 第一行打头居中写了四个字,辅导协议。 下面的内容是: 甲方周望,乙方岑诗月,经过甲乙双方友好协定,在甲方完成高考前,乙方需在周末给甲方提供学习辅导。 为保证辅导的顺利,现约定以下几点。 1、乙方需每周按时到达甲方家,甲方在乙方到达之前需是起床且清醒的状态。(不可晚于九点。) 2、甲方需根据乙方制作的学习规划表执行,乙方根据甲方的实际情况及时调整方案,甲方有任何异议可提出。 3、甲方未按时完成学习任务时,一次扣一天零花钱,两次两天,三次四天,以此类推。 4、甲方在乙方辅导过程中感觉到任何不适可随时叫停换人。 5、甲乙双方有事需提前告知对方。 然后是留了空白的甲方乙方,用来签字的地方。 “你看一下有没有什么需要增加的地方。”岑诗月说。 周望快速扫了眼,吊着眉角,握着水性笔在乙方后面留白的那块地点了点:“你搁这跟我约法三章签合同呢。” 原本盘在岑诗月头上用来包裹湿发的毛巾,突然垂落下来,连带着还未全干的发丝一起铺到她背上,颈后的白色布料在须臾之间就被浸了一块透色。 岑诗月微低着头,手指插入发间重新整理,嘴上耐心告诫:“签吗,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无声的动作,周望的眼睛随着落在她的手上,顺带瞧见她肩后有块被晕湿的地方,由里往外显露出一排黑色的字母。 像被纹上去的,纹身。 头顶的老式空调像是完成了冗长又艰难的缓冲,开始认真工作了起来,风机噪声逐渐平息,运转正常,冷风自空调口猛地吹落下来,激起了房内两人身上的鸡皮疙瘩。 岑诗月搓了搓手臂,伸手拿了桌角的遥控器,把温度开到26,风速也调成自动。 再不厌其烦的问了遍:“周望,你要不要签。” 不带丝毫疑问语态,平淡的陈述句。 周望咬着后槽牙,水性笔在他食指跟中指中间转了一圈,最后停了下来。 洋洋洒洒提笔,甲方后面多了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第23章 辅导 国庆收假,两周转眼即过,到了约定好第一次给周望辅导的日子。 去周望家坐公交将近两小时,岑诗月计算好时间,把睡前整理好的资料放进包里,提包准备出门。 外面显然有人比她更早。 霍知河穿着睡衣,背着身子站在客厅的阳台上,一手持烟,烟雾缭绕,另一只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 拿着烟的手无规律的在空中点着,即使是阳台的玻璃门关着,她仍能从霍知河身上感知到难以抑制的燥意。 卧室的房门半开,岑诗月经过时下意识瞟了眼,看见李钰同样穿着睡衣坐在床尾,眼神有些呆滞。 岑诗月本来也就看一眼,没想跟李钰说话,没想她突然抬头朝门口这边看了过来。 “阿姨,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早餐你不用准备我的。”被撞见,岑诗月只好停下来打招呼。 李钰这段时间大概率是没休息好,往日精心护理的肌肤暗沉了不少,脸是水肿的,连着眼袋也深,很显年纪。 有时候岑诗月上完晚自习回来,到家都要十二点了,他们卧室的门缝还透着光。 里面说话的声音时大时小,大多时情绪不平稳。 自从上次撞见李钰跟霍知河吵架之后,岑月明显感到两人之间的氛围在暗地里发生着某些变化。 在岑诗月以为李钰没听见,挪步走人时,才听到她迟钝的一声哦。 等换完一只鞋后,岑诗月听到后面李钰如梦初醒般的声音:“月月,你最近很忙?” 岑诗月停下系鞋带的手,略微抬头:“嗯。” 都问到这了,岑诗月索性说完:“高考之前的假期我应该都不会在家里,阿姨你以后不用辛苦准备我的。” 李钰点头,看见岑诗月肩上挂着明显突出书边棱角的帆布包,试探着问:“去给那个叫楚禾的同学补习?” 为免多事,岑诗月点头默认,让楚禾背下这口锅。 后面李钰没再出声,岑诗月以为没事了,毕竟李钰平时压根都不会限制,或者说,压根就不在意她的社交以及私生活。 换完鞋,岑诗月握上门柄,还没拧,又听见李钰说。 “月月,不要怪阿姨多嘴。” 岑诗月回头,李钰脸上的木然已经褪下,稍显困倦的脸上,是为难的欲言又止。 还有,隐藏得极好的精光。 “你向来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心思单纯,我跟你叔叔也是个与人为善的性子,没教过你多长个心眼什么的。” “你这个年纪的啊,以为天天在一起的就是朋友,所以掏心掏肺的对人好。” “没想过人家心里是怎么权衡的。” 李钰用词很隐晦,她掩嘴笑了下,不忘补充:“阿姨说这话没别的意思。” 长辈总是好为人师,做着强灌思想的事,又要装作一副为你好,苦心谏言的姿态。 岑诗月抿嘴不语,知道这话没完,等着听。 “先不说你来回跑多消耗你的时间和精力。”李钰同她分析:“按道理说,你帮她的忙,理应是她上门,现在倒是本末倒置了。” “俗话说,三人成虎,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话铺垫到这,李钰眼睛转了下,露了个极具迷惑性的温柔的笑:“月月,你也知道,哥哥成绩不太好。” “你帮同学补也是补,不如叫她上我们家,你还不用这么辛苦的大早上就起床。” 她轻柔捏着岑诗月的胳膊,打起一惯的煽情牌:“我们家就你最出息,指望着你跟哥哥两人都好,以后我跟你霍叔叔也就无憾了。” 岑诗月握在门柄上的手渐渐滑落,李钰以为她要回房,侧身让了个位置,结果见她还是站在原地。 岑诗月双目平视,静静的看着李钰,她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这一刻的感觉。 像是一块伤口裹了纱布,结果里面长了脓疮,惹得人在麻痹与虫噬般的瘙痒中轮回。 隔着纱布挠不痛快,但伤口又离不开纱布。 “阿婶。” 自从李钰再婚之后,岑诗月再没这么叫过她,李钰听到一愣。 “你当初收留我,是因为舍不得我吗?”岑月的脸跟平日里无虞,淡到看不出情绪的眼和毫无波澜的语气。 只是下巴微微绷着。 李钰被她的眼神刺得发慌,侧着脸干笑,不太自在捏着衣角:“当然啊,我不收留你谁收留你,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以前岑诗月其实挺吃她这套的,主要是心也软,又长期把自己摆正在寄人篱下的情况之下,所以对李钰基本上是予取予求。 李钰被她盯着有些紧张,“你要是没空就算了。”带着点情绪,说完准备回房。 “我建议是给哥哥找个专业的辅导老师。”岑诗月不疾不徐,淡道:“按照实际情况来看,哥哥一直没有明显的进步,可能是我的方式有问题。” 最后,她露了个极浅的笑:“谢谢您这些年的照顾,我先出门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 门被轻轻合上,岑诗月站在楼道,低头默了好一会才动。 国庆往后,陵川入秋的味道更浓,现在还不到六点半,晨起的凉意有些冲人,绿化带上还带着未化的水露。 岑诗月其实是拿了外套的,换鞋的时候顺手搭在鞋柜上面了,中间被李钰打岔,忘了拿。 她吸了下鼻子,顾不上那么多,边往小区门口走,边用手机看公交还有多久到。 小区门口停了辆红色的骚包跑车,很亮眼,打着双闪,车窗半开着,老远都能听见里面传出来的震耳摇滚乐。 这个点在外面的基本上都是晨跑的人,经过时都不免多看两眼。 公交车马上就到了,岑诗月没时间对这个有些无良的行为行注目礼,小跑着朝公交站方向去。 结果跑车突然朝她按了一声极其响亮的喇叭,岑诗月吓了一跳,步子也只是微顿,继续朝前,已经能看到远处驶过来的公交了。 这是首发,错过了得等半个小时。 没想到的是,那车启动跟在后面,岑诗月小跑的那段距离,它一脚油门就到了。 “岑诗月。”车里面有人喊她,紧随其后的是下摇的车窗,降到了最底,露出了里面的全貌。 周望上半身从主驾驶越到了副驾上,朝路边岑诗月的方向,手燥郁的在窗沿边上拍着,唯恐她没看见,又补了一遍她的名字。 稍显滑稽的一个姿势,因他身长手长的优势,化解了几分。 他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低着下巴,露出半边眼睛,“看见了就快上来。” 岑诗月靠近,先没上车,躬着身子同里面的周望讲话:“你怎么过来了?” “年纪大,睡不着,闲得慌,脑子有病。”周望吊着调子,说的顺畅,像是猜准了岑诗月会这么问,事先就准备好了答案。 仔细看,周望头发歪歪扭扭朝天冲着,仅露出来的那点眼白里有肉眼可见的红血丝,嘴角上面有新冒出来的青色胡渣桩。 不是很好的精神状态,像是一夜未眠。 他答的不正经,岑诗月还是上了车。 等她扣好安全带,周望从后座上拿了个保温桶过来,先把盖拧松,再递到岑诗月手上。 还未揭开就能闻见里面溢出来的香味,岑诗月猜到是什么,看他。 周望盯着后视镜,单手持方向盘,转了圈,启动车子出发,预测到她的反应,一心两用道:“第一天,总得讨好下老师,毕竟我现在的身家性命都握在你手上。” 车子驶出,周望偏头扯了个笑,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睛,仍冒了点恶趣味出来:“免得哪天老师心气不顺,克扣我零花钱,我妈胳膊肘又朝你拐着,我往哪哭去。” “怎么样,我会来事吧。”周望张嘴,一字一顿:“诗-月-老-师。” 以前周望闹脾气的时候是连名带姓的叫岑诗月,逗她的时候偶尔叫个小班长。 现在一口一个老师,听得岑诗月起鸡皮疙瘩。 “好好说话。” “实话实说。” “你几点来的?”岑诗月问。 “没多久。”周望答。 没多久,但确实起得早,忙活了一晚上,想着第二天岑诗月要来家里,周望心里始终提着股劲,在床上辗转难眠。 他戴墨镜不是为了装逼,是为了挡黑眼圈和发肿的眼皮。 周望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疲劳驾驶,脑子有点麻,好在岑诗月话不多,短暂说了几句之后消了声,他正好专注在路上。 风由着窗户灌进来,岑诗月捏了捏手臂,看着外面掠过的景色。 没一会,车窗慢慢合上。 周望还有空腾出手在保温桶上点了两下,岑诗月回神。 “我给你这个不是让你当暖手炉的。”况且保温桶的材质构造抱着外面一点作用都没有。 周望看着身上就穿了件单薄t恤的岑诗月,“现在外面室温14度,你们小年轻身体还挺好啊。” 虽说平均温度有二十多,但早上还是凉,周望出门还套了件卫衣。 岑诗月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眉头一皱:“忘了。” 周望闻言“嘁”了声。 先前车上用来提神的摇滚乐从岑诗月上车后就关掉了,她这时候回过神来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车载音响里面播的东西换成了英语短文,中规中矩的女式机械音回荡在车内。 在这个环境下,莫名怪异,特别是放这个的人是周望。 等红绿灯的间隙,周望瞧见岑诗月脸上的疑虑,问:“不喜欢这个?” 他按了下一首,音响随即切换,现在里面放的是物理知识讲解。 岑诗月小幅度吸了口气,周望的操作实属在她意料之外,她还以为至少得花上十天半个月才能进入正式的教学状态,没成想人家自己觉悟性瞬间拉满。 “你连夜下的?” “嗯。”周望扬眉,嘴角是得意的弧度。 要不是得开车,他非得仔细看看岑诗月脸上的表情,肯定是被他感动的潸然泪下。 他周望可是第一次这么给人面子。 岑诗月:“全科?” 周望:“全科。” “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周望忍不住问。 “是有点,替老卢。”岑诗月说。 周望不解。 “老卢要是知道你现在连开车听的都是课件。”她没忍住笑,捏了下嘴角控制:“你往他茶杯里扔粉笔头,他都能笑着喝下去。” 周望:? 这他妈是什么道理。 - 下车进门。 周望走在岑诗月前面,从鞋架上勾了双拖鞋扔在她脚下。 岑诗月低头看了眼,蓝粉色的,女鞋,小码,尾端的标签还没摘,是新的。 把东西放下,周望也没管岑诗月穿没穿,拎着还剩一半的保温壶率先走了进去。 岑诗月换好鞋进来,不露声色的在厅内环视了遍。 “我妈还在睡觉,我爸出差没回来,阿姨出去买菜去了,现在房子里面只有我们两个清醒的活人。 客厅做了高吊顶,两侧连着直上二楼的楼梯,抬头能看见二楼的走廊。 周望就这样,双手支在栏杆上,头往下探出,跟岑诗月说话。 “我们在哪开始?”岑诗月在下面抬头问他。 “上来。”周望朝她勾手。 等岑诗月走上去,周望又倚在一扇半开的房门前。 “九点还没到,着什么急。”周望单手把岑诗月肩上的帆布包带解下来,反手彻底把那房门推开。 “看一下,有什么不喜欢的,或者还缺的。”他说。 里面是一个光看布置就很少女清新的房间。 皮质软垫的复古公主床上面铺着缀满粉白玫瑰的床单,飘窗下面是个榻榻米,估计有两米,整个一排都是各种童年记忆的公仔。 临边有一整面墙大的书柜,只有最旁边一栏摆放了几个陶瓷玩偶,剩下一大片的空缺,等着被人填满。 岑诗月扫了眼,房间很大,里面除了日常所需的东西摆放,还剩下很大的部分,入眼是那面声势浩大的书柜墙,有点震撼到。 不由得,她突然想到上次,楚禾家里装修翻新,当时问她意见。 岑诗月说不出来什么好,只说了句要是是自己的房间,想要有个大的书柜。 她现在住的房间很小,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衣柜,房内就只剩下个走路的道。 往常从书店带回来的书都是拿纸盒装好塞进了床缝下面,到后面塞不下了就摞在衣柜上,墙角边,书桌上也堆了好几沓,要看的时候,翻的很不容易。 房间通着阳台,外面吹着轻风,窗帘被扬起的时候跟空气撞击出微弱的响声。 周望走过去把窗帘彻底拉上,里面骤然暗下来,随后是一声清脆的开关被按下的声音,房内的灯被打亮。 岑诗月随着抬头看,顶上的照明灯是一轮弯弯的月亮,柔和的白色灯光,照明足够,也不刺眼。 阳台的玻璃门没关,窗帘依旧随着风一阵一阵的刮起,扬起来的空隙里,有日照透进来。 周望挨在边上,外面的自然光线比房内的灯要亮眼些,两股不同感觉的光同时间洒在他脸上,无一例外的好看。 “在这?”岑诗月见周望把她的东西放在桌上,以为是辅导场地是这。 看房间风格,应该不是周望房间,也没听说他有什么妹妹的,岑诗月压下心里的念头,暂时认为这是空出来没人住的客房。 “隔壁书房。”周望拉开窗帘,“这是给你休息的房间,专门。” 岑诗月没说话。 周望单手插兜,靠在墙上,他略抬着头,眼镜被他推到头顶,连着额前的刘海都被捋了上去。 眼镜中间用来挂靠鼻梁的间隙,漏了一小撮头发,像个过长的美人尖。 他舔了下唇,“小班长,是你太笨了,还是我说的不够直接,都问了你还有没什么需要的,当然是给你住的。” “合同上没写这一条。”岑诗月直说。 周望解释:“毕竟我妈是个力致把员工关怀做到极致的人,我这个当儿子的好歹也是耳濡目染。” “我甲你乙,我也算是你货真价实的甲方爸爸,总得体贴下员工。”周望从裤兜里面掏了个东西出来,“你以后午休的时候就在这个房间休息。” 他把东西抛向对面,岑诗月双手接上,发现是一把钥匙。 周望指关节蹭了下鼻尖,“我们家钥匙。” 后面声音有点不自然的别扭,“我可不是每天都有兴趣去接你,睡死了也没人给你开门。” 岑诗月盯着手掌心上的银色钥匙,“你不怕我趁着你们家里没人偷东西?” 周望这一行为放在她的角度来说,不太正常。 如果说特地准备了一个房间给她休息,是保证岑诗月的教学质量的话,那周望给岑诗月钥匙的举动,就超出常规界限了。 真要是岑诗月到了,周望还没醒,家里又没人的情况下,他完全可以狠下心等睡醒了再起,给钥匙属于多此一举。 说到底,他们两个不过是认识还不到两个月的同班同学,因为某些机缘巧合,岑诗月才来给周望辅导。 人的信任感这东西,是最缥缈,最实在,也是最不实在的东西。 岑诗月不太喜欢这种被人托底的感觉。 人与人之间构建信任关系之后,但凡哪天一方因为自身或外部的原因,主动或被动失信于人的时候。 那个没能获得自己预期想要结果的人,就会被强大的背叛感所侵蚀。 辱骂只是最轻的报复,恼羞成怒杀人放火的事皆有人做,日夜都在为这道坎后悔。 岑诗月走过去,手心向上,把钥匙递到他身前,“我觉得我应该不太需要。” 她声音又淡又轻,说的很果断:“如果说你连按时起床都做不到的话,那我想我也没必要浪费我们两个人的时间。” 周望顿了下,然后把她的手推回去。 “我们家除了厕所和卧室,全方位无死角的监控,小区也是。”周望摘下头上的墨镜,拿在手指头上转,盯着她的眼睛,夹着漫不经心:“如果说你能全部躲过去的话,那我算你牛逼。” “走了老师,时间不等人,我还等着你带我上岸。” 周望越过她,拿起桌上的包,走了出去。 第24章 电影 平时在学校,岑诗月一般是就着周望卷子上面的错题给他讲。 周望思路活络,对着公式多讲几遍,他在一旁嗯嗯啊啊,样子看上去是懂了,岑诗月也没多深究。 偶尔他没什么兴致听的时候,岑诗月则给他写下详细的步骤,周望兴趣来了便端详几眼。 是以,周望在这段时间下,她以为还是有所长进的。 现在,岑诗月瞧着周望,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他整个人,以右手为垫,下巴支在上面,背成一个弧形,懒散的伏在桌面上。 一个实在算不上好的学习姿势。 左手执笔,笔头顶端咬在嘴里,时有发出牙齿跟塑料棒摩擦的声音。 本来因为时间服帖而下来的头发,又逐渐被他薅成比原来还惨烈的状态,耳边也别着一支笔。 周望眉头成结,像在思考。 盯了半晌,自暴自弃般,把笔往桌上一扔,把原本跟桌面没剩下多少角度的侧脸,彻底贴实了下去。 题目用来答题的空白处,左边只写了个解字,后面一块,全是笔尖落下来的黑点。 “周望。”岑诗月无奈道。 他鼓着脸:“机器都有停下来加油的时候,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用的。”他指着桌角的电子钟,“三小时了,不能外斯特会?” 后面那句,周望说的极快,岑诗月没听懂,还以为他说的是陵川话,但她同为本地人,不应该听不懂。 “什么?”她问。 “r-e-s-t,外斯特啊。”周望张嘴说的极为自信,还特地给拼了出来。 岑诗月听完,心里默了下。 她在想,是该庆幸甲方爸爸会理论结合实际了,还是该忧伤他跑调了的发音。 “rest”岑诗月给他重复了遍。 周望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跟着说遍:“是啊,外斯特。” 岑诗月吸了口气,欲言又止,最后归于平静。 还是先别打击甲方爸爸的积极性。 回归正题,她揭过周望那张没写完的卷子,拿上笔,“这道题一个小时前我给你讲过。” “奥。”他淡应了声。 “上周的卷子里也有这道题。” “奥。”周望还是一副恹恹的模样,顺带打了个哈欠,眼角泛出水色,看得出很累。 岑诗月敲了下桌面:“周望。” 为了贴合他的角度,岑诗月的头也歪下来了点,她今天没绑头发,披在身后,鬓角别在耳后,露出两边白净的耳廓。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旁人说起来像是诘问的话,从她嘴里出来,周望平白听出了几分撒娇的滋味。 周望瞥到她洁净小巧的耳垂,知道自己在臆想,岑诗月的脸仍旧薄淡的跟拢雾般,眼底迎着日光,透着净色,毫无杂念。 “老子听着呢。”周望把头支起来了点,本不想看她,没忍住,还是迎了上去。 为了欲盖弥彰,拧开桌角的糖盒,往嘴里塞了一颗。 看着看着,心里免不住飘出来一句,为什么岑诗月明明长着一张旁人勿近的脸,他居然还会觉得可爱。 岑诗月问他:“我跟你讲题的时候,你一直点头,是真的听懂了吗?” 周望有点心虚,舌尖滚着糖粒,囫囵答:“差不,多?” 她接着问:“差不多是差多少?” 就是,岑诗月说的,他一句不差的听完了,但实战还是多半不会做。 这个差不多。 自然,他没敢这么说。 “你还是先背公式和概念吧。”岑诗月也觉得急于求成这个法子在周望身上行不通,从包里面抽出一个笔记本递给他。 还是得从基础开始。 周望趴在桌上翻着,里面全是岑诗月手抄的从高一到高三的所有数学公式,再往后面点,还有物理,化学。 随口说了句:“书店不是有卖的吗,你还专门整理这个干吗?”他床上就扔着一本,昨天刚买的,就翻了一页。 “是吧。”岑诗月听他这么说,没过大的反应,伸过手,也按在周望翻着的笔记本上。 她把本子翻过一半,指着上面说:“我这个对你来说,可能详细,通俗一些。” 笔记本后半部分是她按照公式,誊写的对应例题讲解。 其他资料也会这么整理,但一般也只是意思一下。 所谓详细,通俗——岑诗月根据周望的情况,把例题分为了低中高三个档次,算是专门为周望量身定做的。 按着顺序层层递进看下来,但凡周望用点心,平时再听她讲的,不求看不明白。 少女皙白的拇指点在偏黄的树脂纸面上,更显得莹白无暇。 周望的手跟她只差了几厘米的距离,经年磨砺在篮球跟拳脚之下的指节,被旁边的细指一衬,他第一次发觉,自己的手,竟然这么糙。 他不禁手指微微蜷缩,再收了回去,藏进裤兜。 岑诗月见他还是一副松乏无力趴着的样子,温言道:“周望,坐好。” 周望脸上的不愿意外露明显,人还是乖乖坐正了。 “你这样不好,会驼背,还有近视。”她说。 “我一米八六。”驼就驼点,他身高够。 “两米六驼背也不好看。”岑诗月驳他。 周望一噎。 他下意识想回嘴,却半路心思微动,冒了别的念头。 周望原本坐直了的身体又弯了下去,单手撑着半边脸,他跟岑诗月之间的凳子还有一些距离,但并不妨碍他偏倾过去身体。 眼尾吊着,唇齿随便一勾也是一个好看的弧度,糖被他咬碎,荔枝味在他唇间炸开:“我驼背还是近视,跟老师有关系吗?” 他挑了下下巴,人畜无害的脸上秉着玩世不恭,一个动作陡然整了几分邪气,“还是说,老师你喜欢我?” 岑诗月坐得端正,身子微斜,因为讲题,脸一直侧向周望那边,这会迎面对上他不留余力贴过来的脸,一瞬之间,她甚至能感受到周望扑面而过,温热的鼻息。 以及因为距离缩短,那股来自男人天生的压制侵略感,还有他身上干净的味道。 少年漆黑的眼,亮的惊人,似乎底下还隐藏着某种令人发烫的东西。 他调着笑问完,一反常态的耐心,像在等着岑诗月的答案,连睫毛都不曾眨动。 岑诗月手指收拢,收回侧过去脸,眼神投到墙壁上,掩饰泛起涟漪的心。 有隆重的鼓声在她耳瓣敲击。 她只淡然道:“周望。” 周望听到这话,对她的反应也没意外,自问自答般:“也是,班长向来是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哪里会对别的东西感兴趣。” 他慢条斯理收回身子,靠回在椅背上,头朝后仰着,声音低垂,似漫不经心:“更别说跟我这种差生早恋了。” - 中间周望家的阿姨过来敲门,说是可以吃饭了。 霍思协照样没打照面,说是起了就去公司了,岑诗月不由觉得所谓老板,也不是外人眼里那样躺着数钱的快活。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简单又不劳而获的差事。 按照岑诗月给周望排的时间表,中午有两个小时休息时间。 周望比她吃的快,等岑诗月吃完,她发现周望还坐在旁边,低头刷着手机,不像是打算去休息的意思。 “你不去休息会吗?”岑诗月见他早上那么困倦。 “再困我白天也睡不着。”周望解释。 场面静了下去,只剩下阿姨还在厨房收拾的声音。 “你中午休息吗?”周望问。 巧的是,岑诗月白天也睡不着,浅眠都不行,于是她摇头。 “那你有别的安排?”他又问。 岑诗月接着摇头。 “看电影吗?”周望舔唇,突然说:“我房间里面有投影仪。” 邀约之下,岑诗月还是点了头。 大多数男生房间总归是有些乱的,周望的房间除了扔在沙发上的几件衣服,大体上还是整洁的。 岑诗月进去之后,半被动瞻望着这个专属于周望,有些私密的空间。 岑准房间贴了很多篮球明星海报,周望也一样,连墙角都堆着两个篮球,旁边支着一人高的篮球框,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件事。 墙面半幅以外,剩下的海报统一是各类白色头发的动漫人物海报,跟周望时常更新的微信头像一样,桌子上还摆了不少手办。 周望趁着她看东西的时候把早上拿出来还没来得及放回去的衣服,火速塞进衣柜,再做贼般把床单褶皱处抚平,把袜子塞到枕头下。 他说看电影,纯粹是脑子一热。 那时候他正在回孙泽明消息,说最近有几部科幻片上映问他去不去,聊到一半,突然想起之前,岑诗月说请他看电影,他以为就彼此两人,结果来了一伙人那次。 特别是他跟岑诗月的座位中间还隔了一个楚河汉界。 那天他连放的是什么电影都不知道,整个人脑子昏沉,好久都没咽下这口气。 做完这些不过是瞬息之间,周望见岑诗月对着墙上的海报兴致不浅,便问:“你也喜欢卡卡西?” 岑诗月目光顿惑。 一看周望就知道她压根不认识墙上贴的是谁,不过她不看这些,也在周望意料之中。 “我只是有些好奇。”岑诗月确实不认识周望说的是谁,但她大抵是知道周望说的是墙上的人。 看着形色各异,但无一例外都是发色都为白的人物,她忍不住问:“怎么都是白头发的。” 看建模,也不像全是同一个人物。 聊到这个,周望同跟她一道立到墙前,摸着下巴,眉色上扬:“白色,多帅啊,又霸气。” 他还主动爆了件事:“我高二的时候染过,你是不知道,那叫一个帅炸天,回头率百分之一百。” 当初贴吧广为流传的周望的那张侧脸,就是银白的发色。 岑诗月其实想说,你这张脸,就算那玩意是绿的,也丝毫不会影响回头率。 听他这么一说,岑诗月觉得他是真的中二,却又鲜活。 染头发对一个高中生来说,特别是还在校风严谨的一中,可想而知是一件多么轰动的事情。 这个年纪都有了自己的审美,但基于世俗的目光,多少都不敢有多大胆。 她见过女孩子偷偷趁着课余时间,拿笔卷着发尾,以求达到波浪的弧度,还有偷偷修改的校服尺寸,只为衬出自己更好的身形。 男生在剃掉寸头之后的倔强,也只是在侧边勾勒几条纵横或是闪电。 周望我行我素,不惧后果,喜欢就做的行径,可谓是天生勇敢。 只是,他这头发肯定是不长久。 果不其然,岑诗月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后话:“要不是我妈……” 周望当时染头发也是趁着他爸妈那段时间有长期出差,本来是想等回来之前他再染回去的,整个一悄然无息,结果他班主任给他妈打了电话。 当晚霍思协就杀回来了,周望自然是捂着头不从,抵死拼命。 也不知道他妈从哪里弄来一个手推,按着他的头就给他来了一下,原本禁欲冷傲的发型,瞬间成了地中海。 周望瞬间心如死灰,放弃抵抗,只能剃了个光头。 他为这带了两个月毛线帽,在陵川日均38度的夏天。 周望没说后面的话,岑诗月看他那表情也知道结果不好。 “看电影看电影。”联想到了不好的记忆,周望连忙抖了一身鸡皮疙瘩,去开投影仪。 房内有一张双人沙发,周望开了投幕白屏,两人并排坐在上面。 周望翻着豆瓣排名,脑子里面思索着该放什么好。 他一般跟孙泽明厮混的时候,看的都是生化危机这类的,满屏的口吐恶心液体的异种残肢,现在——他瞥了眼旁边的人。 因为是在等待的空隙,岑诗月靠手机打发这段时间,姿势依旧很板正。 她即使靠背着沙发,也挺得笔直,手肘向上,掌心拖着手机,几乎与脸平行,完全区别于周望这类低头族的行径。 “嗯?”岑诗月注意到他的视线,看过去。 “我,嗯……我是说……”周望低头,指关节蹭了下鼻子,“你有没有想看的?” “我平时不看这些。”她回,鲜少有情绪的脸上露出了几分不好意思:“抱歉,给不了你意见。” 周望认命,他只记得上次岑诗月看的电影是青春爱情类的,他便在这个类型里面挑了部名字看起来顺眼的,罗伯特莱纳的《怦然心动》。 节奏很快,两人心无旁骛跟着剧情。 大致内容讲的是朱莉在见到布莱斯的第一眼就认定,她将在他身上迎来初吻。 喜欢一个人时,对方的一举一动,在自己眼里都变成加了爱意的福斯密码。 少女赤诚又热烈的心,扑在一个对自己毫无感觉的人身上,引得人节节后退。 然后是反转。 肩膀上有落下来的重感,岑诗月偏过头去,入眼是周望双睫紧闭的脸,前不久才说过自己白天睡不着的人,此刻呼吸匀称。 他身上的味道似乎在他入眠之后,更为浓郁。 半响过后,岑诗月结束心理斗争,没动手推人。 彼时音响外放的是影片里面十分出名的一段台词—— everyonceawhile,youfdonewho''''siridescent,andwhenyoudo,nothgwilleverpare 这部电影岑诗月以前为了提升英语当做素材看过,后来还去找过影评,有句话她很喜欢: 有些人沦为平庸浅薄,金玉其外,而败絮其中。 可不经意间,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彩虹般绚丽的人,从此以后,其他人就不过是匆匆浮云。 这部电影看完,岑诗月当时并没有什么长吁短叹的感慨念头,偏偏觉得这句影评格外叩中人心。 这一刻也不知是因为电影效应,还是受咫尺扑面的荷尔蒙影响,她不由得想。 如彩虹绚丽的人,遇见之后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 第25章 乱套 全国物理竞赛时间定在29号,地点在琼师附一中,岑诗月提前一周过去准备,正好错过这次的期中考试。 周望支着手靠在墙边,无精打采翻着书,偶尔抬头放空看一眼门口。 因为考试迁移过的课本还凌乱的堆在桌角,暂时没人整理,旁边岑诗月的桌面倒是整整齐齐。 “望哥,考完了还魔怔呢。”凌兆江从后面过来坐到岑诗月的位置上,夺过周望手里的书,啧啧几声:“班长走之前把你逼太紧,走火入魔了?” 凌兆江伸手在他眼前晃悠两下。 手被周望烦躁拍开,书也拿了回来。 “我爱学习。”周望面无表情,语气麻木。 “您接着装。”凌兆江叉着手笑他。 “不过你最近确实看起来不太一样了啊。”凌兆江端详着说:“不抄作业了,上课也没睡觉,黑眼圈越来越重,考前都会临时抱佛脚了。” “最离谱的是,你居然课间不打篮球了。” 以前周望第二节大课间只要岑诗月不在位置上,他都会去打篮球的。 周望朝他勾勾手,凌兆江听话靠近。 “电视剧有没有告诉过你一个道理。”周望突得锁住他的脖子。 凌兆江挣扎之余还记得问:“什么道理?” 周望加重力道,压着声,话里莫名阴森:“话多的人,容易英年嗝屁。” “饶命饶命。”凌兆江从他身上挣扎开,缓了缓才说:“兄弟,说个正经事呗。” 周望一副有屁快放的样子。 凌兆江嘿嘿两声,转身从座位上拿了张表,再凑近周望。 “再过两星期就是运动会,男子1200米还没人报……”凌兆江谄媚的朝周望眨眼:“望哥平时打篮球那么猛,区区1200米难不倒你吧?” “你们高三还能参加运动会?”周望感到奇怪,这件事放在一中根本就不可能。 凌兆江得意的摆摆手:“我们学校讲究的是一个自由民主,当然每个年级都有参加的资格,弃不弃权就看班主任了,老卢一向是主张我们参加这类集体活动的。” 他没忘跟周望吹捧:“怎么样,转到我们学校血赚吧,要不趁此机会来弥补一下高中的遗憾?” “没兴趣。”周望把东西扔回给凌兆江。 凌兆江还想开口,被他直接无情拒绝。 “行吧。”凌兆江拿起报名表,挫败低头,准备闪人。 刚动,又听见周望喊:“先别动。” 上一秒被周望弃之不顾的东西,他又抢了回去。 周望问:“岑诗月也报名了?”,接着说:“800米,跳远……扔铅球?” 凌兆江探过头去:“嗯,班长走之前就报名了,这种项目都没人报,每年都是班长去凑数。” 周望看着这些逐渐离谱的项目,特别是铅球,她那个小身板,铅球扔她还差不多。 “她名次怎么样?”岑诗月平时走个路都慢吞吞的,稍微快一点就气喘吁吁,周望不免好奇。 “就,凑数啊。”凌兆江说的很中肯,岑诗月每年都是稳定的倒数第一第二,跟她强悍的文化成绩简直不能比。 本来凌兆江求她报名也不是为了拿名次,主要是学校规定超过三个项目没报满,视为自动放弃运动会比赛名额。 周望单手捏着报名表,对着岑诗月的名字沉吟。 “望哥?” “运动会比赛第一名有奖励吗?”周望突然出声。 “有奖牌,去年是1000块现金奖金加一支钢笔,大头照还会在公告栏贴一周。”凌兆江说。 周望打了个响指,随后在男子1200米后面写上自己的名字。 凌兆江目睹他的变脸:“你不是说你没兴趣吗?” “爷现在有了。” - 楚禾从外面冲进来,喊着:“年级大榜出来了。” 原本还纠结在运动会上面的两人同时问:“我多少?” 楚禾故作玄虚,吊足了他们俩的胃口才开口,先对着周望,笑意渐显:“周望你302,进步显著啊。” 对比上次。 分依旧很低,凌兆江很有人情味的没笑他,拍着他的肩,半分惋惜:“我们班长还是强的,按照这个趋势,你上线指日可待。” 熟了之后都知道,周望被他爸妈要求高考必须达到本科线,一日不到,一日不能结束他的高中生涯,听起来还怪凄惨的。 这个结果,周望很满足,嘴角要笑不笑,藏着丝得意:“还行吧,之前是本少爷不想学,我认真起来,这些都是分分钟的事。” 话被他说的以为是考了702。 两人在旁边嘘声。 后面楚禾不告诉凌兆江分数,他自己出去看了。 等人散开,周望从书桌里把手机抽出来,点开微信,找到岑诗月的名字。 刚加好友那会,两人仅对小卖部的欠款以及电影邀约有过零星交流,后面基本上都是围绕着课题的内容,官方的不能再官方。 周望点开对话框,打下一行字。 -期中我302,不要忘记你说过的话。 没指望岑诗月能回,结果手机刚放回桌里,还没松手,掌心就传来震动。 -知道。 -我周六下午到陵川,卷子不要扔。 周望最近看上一双鞋,价格对他来说也不贵,放平时他眼睛都不眨就买了,但现在财政大权握在岑诗月手上。 当他暗搓搓的表示能不能预支点零花钱用来购买生活必需品时,岑诗月表示只要周望这次期中过了三百,她就给。 现在他完美完成赌约,当然得去找岑诗月兑换奖品。 几乎是秒回,岑诗月离开大半个星期,头一次这么快回周望的消息。 周望趴在桌上,把校服外套拉链拉开,手遮挡在衣料后面,单手打字。 -在休息? 那边接着回 -嗯,十分钟。 十分钟。 周望看了眼自己第一条消息发出去的时间,10:02。 也不知道岑诗月从什么时候开始休息的。 紧赶着,周望左手大拇指在键盘上迅速敲击。 -你几点的飞机。 他盘算着那天下午装个病请假,看上次在警局那个情况,岑诗月肯定没人去接。 不知不觉中,他的喜悦感从完成赌约能买鞋,逐渐被替换成了岑诗月马上就要回来这件事上。 那边似乎也很着急,连着发了三条消息。 -四点 -不要逃课 -我要进去了,你好好上课。 周望看见发过来的话,惊了一下:“我去,读心术。” 他当然不会听话,也不会示弱,甚至换成了两只手打字,也不管会不会被发现。 一字一行发出去。 你、 想、 得、 美。 四点的飞机,从琼央到陵川要两个小时,周望盘算好时间。 他等了会,见那边真的没了下文,才算意犹未尽收回手机。 整个上午,嘴角都抑不下来。 中午去食堂吃饭,里面密密麻麻挤满了人,他们几个找了好久才找到位置。 今天的菜谱不合周望口味,他随意扒拉了几口,便撂了筷子,等着凌兆江他们。 几人闲聊,有人从后面经过,然后周望感觉停了下来。 他回头,发现是许行舟端着饭盘站在他身后。 两人第一次照面的时候,周望就不太爽,那时候是许行舟把岑诗月堵在教室门口说他的坏话,正好被回来的周望听到了。 说真的,周望不想看见他。 许行舟眼底对岑诗月的欲求,太明显了。 “有事?”周望睥他一眼,语气也不怎么好。 九中食堂的餐桌每张都很长,能坐二十多人,周望一开口,除了凌兆江他们三个,剩余周围的人都往这边看过来。 许行舟声音腼腆,嘴角带笑:“你这次考试,进步很大。” “你不要告诉我,你是专门来祝贺我的?”周望语气微讽并不领情。 他还记得教室走廊外,许行舟投过来的那个冰凉眼神。 许行舟现在这样撑着张人畜无害,为他高兴的脸在他面前,周望只觉得惺惺作态,没憋着好。 “我只是好奇,一般人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这么显著的提升,特别是你之前基础不是特很好。” 说完又慌乱解释:“我说这话就只是单纯的字面上的意思,不是在说你不好。” “以前阿月花了一个学期的时间的才让我成绩提升。”许行舟说到此处有些羞涩,微微垂头,语气渐渐委屈:“我前段时间跟她……” 就像是故意的,许行舟说到此处一断,欲说还休转了个话头:“我最近成绩有点下滑,所以想问一下你的方法。” 周望心底冷笑,论演戏,孙泽明在他面前都要甘拜下风。 他向来只听说过绿茶婊,绿茶汉还是头一次见。 302这个分值得他大老远跑过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祝贺”? 还一口一个阿月,明里暗里说两人以前关系好,在宣誓主权 你看岑诗月最近有鸟你? 周望无心同他演戏,收回原本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冷淡说了四个字:“无可奉告。” - 岑诗月落地之后先回了学校,到的时候刚好下第一小节晚自习。 她拖着行李箱,滚轮滑在地板上的声音有点大,加上她本人的自带的buff,更显声势浩大。 视线聚集的围观岑诗月早就习惯,只是她今天在那里面感受到了一丝探究,以及,可怜? “都这个点了你还来学校?”楚禾跟她说。 岑诗月点头:“顺路。” 原本卢学忠觉得她这段时间太累,让她先回家休息,周一再回学校上课。 回来的路上,岑诗月看着窗外掠过的白云,云间太阳光线折射,形成天穹一样的光晕,突然想起来前天周望那条得意邀功的微信。 下了飞机之后,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放,鬼使神差回了学校。 她就是突然想看一下周望的卷子。 邻桌桌面的课本还是凌乱的,跟周望以往的整洁大相庭径,署着周望名字的卷子倒是整齐的放在岑诗月桌上。 岑诗月拿起来,看卷子同时,问了句:“周望上厕所去了?” 没人接她的话。 岑诗月抬眼,目色询问。 楚禾面色为难,好久才开口:“周望他这两天,出了点状况。” “状况?” “有人说他考试作弊,还在学校外面打人,被人拍视频发到贴吧,还举报到何斌那里去了。”凌兆江见楚禾犹犹豫豫的,补了上去,忿忿不平:“何斌都没查证据,一口咬定是望哥做的,叫他认错写检讨,望哥不服。” 岑诗月听完,心里觉得离谱,周望那302的分,哪里值得作弊。 周望打人……周望脾气再差,也不会平白无故打人。 她皱着眉:“周望打的谁?” “许行舟。”楚禾小声说。 周望打的许行舟?这么久两人全程都没接触过。 岑诗月越发觉得事情出奇,她问:“周望人呢?” “今天就没来上课。” “许行舟怎么样?” “脸上挂了彩,不过还是正常上课的。” 岑诗月顿了下,接收到的信息太多,她脑子里面有点乱。 “是谁说周望作弊的?”她尽力镇定下来。 “从贴吧里面传出来的。”楚禾回。 旁边一直没出声的棠颂凛把早就找好的帖子点开,把手机递到岑诗月手里:“先是一个账号在一中的贴吧里面发了周望这次的成绩,后来评论越来越阴谋论,扯到作弊上面,爆了之后又有人转到我们学校贴吧。” “这时候周望打架的视频也正好被人拍到,现在风评对他很不好。” 楚禾气得不行,“我在贴吧里面怼他们,他们居然说我是周望的洗脚婢!” 凌兆江:“他们非说老子被霸凌,我澄清,又说我是披着皮的假号,这群人傻逼吧,得谁咬咬。” 岑诗月脸色渐渐沉寂下去,暂时专心看帖。 发帖人id叫人间第一流。 打头的标题是:听说昔日的美人校霸转学到隔壁之后,改邪归正了? 正文是这么写的—— lz本人现役高三党一枚,当年高一入学,偶然有一次在食堂撞见校霸,差点被他的美貌亮瞎24k钛合金狗眼,后面还偷偷去高三门口假装路过过几次。 校霸本人真的帅得惨绝人寰,就是可惜成绩差了点,要不然完完全全就是言情小说里面完美的男主人设啊。 咳咳,回归正题。 听说前两天九中中考,lz正好有朋友在那读书,就拜托打探了一下校霸的近况,毕竟都复读两次了,作为曾经的暗恋者,lz还是希望他能够早日上岸的。 不过话说回来,lz确实没对校霸抱有太大的希望,毕竟之前在一中成绩也就那样,结果朋友发过来一张九中期中成绩大榜,你们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话不多说,直接上图,顺便附带几张校霸的近期帅照。 下面是新开的一层,打头的是九中的期中大榜,周望的名字被特地拿红圈标出来。 第二张也是年级大榜,是一次月考的成绩,周望的名字依旧被标出来。 后面跟着两张周望在学校的日常照,画质不是很清晰,一看就是偷拍的。 岑诗月逐一点开,发现照片的角度都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引导倾向。 第一张是学校篮球场,周望勒着凌兆江的脖子往下压,不用想,肯定是凌兆江从他手上抢不过球了,又做了无视规则的事。 周望跟凌兆江闹起来就会这样,时间久了之后凌兆江都觉得这是周望对他爱的关怀。 第二张是学校食堂,凌兆江端着两个餐盘,脸苦着,周望双手插兜站在他边上,拿下巴看人,有些傲慢。 没记错的话,岑诗月记得是凌兆江跟周望打赌输了,赌注是得给周望打一个星期的饭。 如果说,岑诗月不知道其中内幕,光凭照片的感觉,很难不认为周望在欺负凌兆江。 这世上看图说话的人太多了,岑诗月去看评论,饶是她平时看得开,也觉得胸中火焰渐盛。 刚开始的几楼还算正常,单纯舔颜,或者嘲几句成绩。 后面越来的越离谱。 在线4399:302改邪归正?lz确定不是来搞笑的?不过一个月的时间飚了90分,放在一般人身上还是牛逼的。不过以前成绩不是差得没眼看么,听过前两次高考也才过大专线,照现在这个成绩,明年兴许能报一个好一点的大专? 再来一碗螺蛳粉:可拉倒吧,我是他以前同班同学,以前在一中考试就从来没超过两百分过,才转学两个月居然能到三百,这里面有什么操作不用我说了吧。 后面还附了几张周望在一中的成绩单,门门挂红。 是位热心网友:我是九中的,听说转学过来的时候他爸妈特地拜托了班主任找人带他学习,就我们学校年级第一,竞赛大神,现在完全成为他的专属辅导老师了,前段时间csy的一个朋友还因为劝她不要浪费时间辅导这事,两人闹掰了。对了,就是打的那个小哥哥。 王者荣耀骨灰玩家:哇靠,难怪要打人,原来之前就记恨上了。 本人188:他以前在学校就喜欢恃强凌弱吧,仗着自己家里有钱,事也没少犯,lz发的照片一看就是霸凌现场。之前还有女生因为被他拒绝,要死要活的要跳楼,他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还说跟他没关系,这种人根本就没人性。 黄黄的油条:csy在九中不是出了名的高冷吗,不是吧不是吧,又是一个跪在太子西装裤下的眼底短浅的女人。 我又可以了:难道只有我t不到的颜吗? 安静算了:飚九十分算什么,爸妈都特地打过招呼要照顾了,说不定周公子为了挽尊,考试前就已经找老师拿到答案了。主要是他还晓得不能抄太多,太子有时候还是聪明的,哈哈。 咸鱼饭锅:所以说有些人就是会挑肚子,复读说不定只是想再多玩两年,真要上大学,叫他爹随便捐几栋楼不就可以了,就算不读书,以后在家躺着,一天赚的比我们一辈子都还多。像我们这种穷孩子,一边拼命读书只为改变人生的轨迹,还要防着被人顶替掉名额。 下面还有上百条评论,岑诗月看不下去了,把手机还给棠颂凛,四周带风:“我先回去了。” 第26章 寻迹 跟凌兆江他们说的一样,周望不接电话,微信也不回。 岑诗月别无他法,只好联系霍思协,询问可以上门之后,打了车往那边赶。 霍思协提前在小区门口等她,岑诗月下车之后,一眼就看到了她。 “麻烦你跑一趟了。”霍思协眉间集着郁气,见到岑诗月后,开门见山的说:“周望这几天状态不太好,他也就听你几句劝。” “我作为朋友是应该的,而且他这次的事情,跟我也有关系。” 路上,两人边走边聊。 “对了阿姨,你们有查过发帖的ip吗?”岑诗月问,这种事对他们来说应该不算难事。 霍思协点头:“ip只能查到城市,我用了点手段,发帖地址是一家网吧,未成年,没用自己身份信息,开的临时账号。” 她接着说:“监控我们也查了。” 霍思协冷笑:“那个人全身裹得严实,连眼睛都戴着墨镜。”根本就没有特征供他们去找人。 所以从一开始,这件事情就是被人有心策划的。 发帖人一开始真的是周望的拥护者吗? 贴吧里疯长的留言和转发量,是一群人躲在键盘后面狂欢,蓄意揣度,人由着人的只言片语,渐渐拼成一个他们自以为的真相。 即便是没有实质性证据的谣言,也逐渐漫布到现实,它甚至不需要一丁点成本,就能够对当事人构成伤害。 他们不害怕吗? 当然不。 捅破了也不过是一句,我是听别人这么说的,不过就是附和了一句。 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样。 至于这么小题大做吗? 他要是真的清白,还会有人质疑? 始作俑者藏在暗处偷笑,他只是放了一些真假难辨的风声,都不用挑拨人心,就有人上赶着替他完成目的。 走到周望门前,两人停下。 “我们想过删帖,但这不能从根源解决问题,反而更会让人以为周望真的做了这种事。” “他从昨天晚上到今天都没出过房门,也没吃东西。”霍思协常年坚硬的壁垒,此刻眼圈也泛了点红:“麻烦你了,小同学。” 岑诗月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 “周望。”岑诗月站在外面敲门。 房间隔离很好,她一点都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岑诗月又敲了两下,还是没人出来开门。 “我就当你答应了哦。” 推门,里面跟门外的寂静完全是两个极端。 厚重的金属摇滚乐铺天盖地,岑诗月甚至能感受到音浪在朝她脸上袭来。 熄着灯,窗户被厚重的窗帘布遮挡,没有空气流通,里面闷得不行。 周望房间很大,专门搭了块用来打游戏的地方,巨幅液晶屏泛着荧光,能见度很低,岑诗月小心走过去。 长时间没有进食,加上操作游戏,周望眼前早就是一片晕眩,落在键盘上的双手只是胡乱按着。 人物的死亡步入循环,耳机里面弥漫着队友的嚣骂声。 他本来准备跟每一把一样骂回去,头上的耳机突然被一只手取了下来。 周望以为是他妈,头都没转,不予理会,手在键盘上仍旧按得啪啪作响。 伸下来一只手按住他手臂。 “烦不烦……”周望才偏过去一点,就看到落在自己手臂的那只手,指尖修长,洁莹无暇。 堆积了几天的燥意,在顷刻间哑火。 他顺着移动目光,向上,岑诗月那张万年都处变不惊,淡漠不变的脸,映在他眼底。 胸中才冒起欣喜的滋味,又被他强行压下。 周望从岑诗月手上夺过耳机,神色冷漠,当没看见,比两人第一次见面更甚。 重新开局的时候,他顺便开了桌上的台灯,两人周围的视野终于明亮。 “周望。”岑诗月接着把他耳机取下。 音响声音很大,岑诗月得扯着嗓子叫他。 周望置之不理。 两人就在戴耳机,摘耳机之间拉扯,最后兴许是周望烦得不行,一把将耳机扔在桌上,拿遥控器关了音响。 他坐在电竞椅上面,长腿一蹬就滑出去好远。 “你来干吗?”周望支着手,斜靠在椅背上,周身都是不耐烦的情绪。 前面喊的声音过大,岑诗月张嘴嗓子有点哑,往前走了一步,左手伸进口袋,而后朝他摊手:“你要不要吃糖?” 周望喜欢吃糖,每次他学到焦躁的时候,岑诗月就喜欢这样问他—— 你要不要吃糖? 清凌凌的声音,眼角却总是弯的,暖得不行。 周望怔愣一瞬,他扯了个笑,长时间的用眼,眼白部分都是红血丝,唇上也起了皮,看起来有些病态。 “你来这里想必是知道我最近干了什么。”他垂头玩着手指,并不接岑诗月的示好,反而阴阳起来:“班长大人是来替好朋友伸张正义还是来看我笑话的?” “我是来替你洗刷冤屈的。”岑诗月说。 音乐被关掉后,这时候才算寂静,周望的错愕被低头的角度所掩藏下来。 他原本设想过该如何去向岑诗月解释抄袭这件事,帖子下面他有口难辩,周围的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含好意。 他那时候想着,只要岑诗月愿意听他说的话,那这个问题就不是问题。 去他妈的谣言,去他妈的谩骂,他都不在乎。 但那天许行舟来找他。 他原本神经就绷到极致,许行舟说的那番话刺破他最后一层防线。 明明就过去了一个晚上,他睡了一个觉而已,睁眼就是翻天地覆。 明明就那么点也算不上光彩分数,依旧能够被人臆想成他是通过了非正常手段才得到的。 明明他已经足够有耐心,一遍遍跟他们解释,却没有一个人能信。 只有一堆脏乱的字眼,狂欢般往他身上砸。 这件事情的言论甚至发展到九中高层以职位之便,蓄意放任学生违纪。 一天的时间,谣言发酵到不可控,九中转过来的帖子都被校委删掉了,但发源地在一中,斩不干净。 就连九中的官方声明也被质疑成替周望徇私枉法的开脱。 没人愿意听,他们只愿相信自己所相信的。 直到周望打人。 事情仿佛进一步坐实。 就像鬣狗寻到了腐肉的味道,借着网络的庇护,在背后肆意嘲笑。 都在说,你看,他连人都打,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 “冤屈?”周望笑出声,“帖子跟视频都看了?” 岑诗月平静道:“看了。” “你不怀疑我?” “我相信你。” 台灯的光亮只够照亮桌前那点位置,岑诗月站在光照之下,神情坦然无疑。 她即便没有最虔诚的表情跟语气,却足以让人信服。 周望离得远,光线在地板上划出楚河汉界,他一双脚,一半淋在光亮之下,一半隐在暗色之中。 他没办法不动容,可他见到岑诗月的那一刻,从缓神开始,脑子里面就不间断的响起许行舟在公交站跟他说的话。 “人有时候总是会屈服于流言的威力,你说她回来之后看到这样的局面,会不会跟其他人一样怀疑你。” “我真是替阿月感到不值,她那么尽心尽力的帮你,却被说成一个只是觊觎你皮相的跪舔者。” “她原本一身荣光,就因为沾上了你,被贬的一文不值。” “我要是她,我肯定后悔死了。” 最后一句话,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拳头落下去的时候,比反应还快。 许行舟的刺激,彻底掀开周望情绪的洪堤,骤然被当成了发泄品。 “那可真是谢谢您,不过我不需要,我这个人跟他们说的也差不多。”他瘫在座椅上,吊儿郎当。 “你以后不用过来给我上课了,这件事归根究底就是我妈的一厢情愿。” 事实是岑诗月毫不犹豫的相信了,周望却没法坦然下去。 流言或许有被澄清的一天,但痕迹会永远存在。 岑诗月所遭受过的,和未来可能依旧会遭受的轻慢,周望没办法和解。 “周望,我们现在说的不是这件事。” “那你看努力有用吗?”周望问她,平静阐述时的怒意往往比咆哮出口的更甚:“我跟个傻逼一样天天学到凌晨三四点,就为了多记一个单词,多背一个公式,现在他们随随便便就把这一切都推翻了。” “当初你拟的协议上面写的清清楚楚,可以随时叫停。” “我累了岑诗月,不想玩了。” 周望疲倦的揉了揉眉骨,大半张脸被他手挡住,浑身泄着气:“特没劲。” 岑诗月站在房内,良久静默无声。 她只是张了张嘴,发不出来一个音节。 关上房门之前,她才说了一句:“周望,好好吃饭。” - 监控录像查不出来人。 岑诗月没离开,坐在周望给她准备的房间,里面配了电脑。 她盯着电脑桌面沉思。 风声是从贴吧开始传出来的。 岑诗月稍加思索,点开百度搜了贴吧出来。 找到一中的,最新的贴子基本上都是围绕着周望,她拖着光标下滑,在里面找棠颂凛给她看的最开始发出来的那一篇。 但其实也不难,那帖子一直还有人回复,不断刷新,岑诗月在第一页尾端就看见了。 内容她再次粗劣的过了一遍,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事与愿违。 岑诗月点开发帖人的主页,吧龄25年,发帖:1923 量太大,岑诗月松了松手指,随即开始逐个浏览。 前两个月的帖子十分密集,有时候一天五六条,涵盖各种类型,转发居多。 压根就找不到规律和账号主人的特征。 倒序,年份越靠前,发帖的频率逐渐减少,风格逐渐统一,大多数是学习求疑,还有一些是是拍的不同时期的月夜图片。 为了分析,岑诗月每条都看得极慢,生怕错过丁点细枝末节。 凌晨两点的时候,岑诗月眼睛胀得发疼,她拿手背拍了拍额头,眼睛紧闭了几秒再睁开,暂时清醒。 她早习惯熬夜了,就是眼睛不舒服,眼药水在箱子里,一时半会她懒得开。 困顿的灵台,终于在她翻到某一条的时候,骤然清醒。 很普通的一条,夹在中间,丝毫不起眼,要不是岑诗月看的仔细,说不定会略过去。 全文只有十二个字。 月挽行舟,照萤映雪,甘之如饴。 配图是一张黑色笔记本的照片。 岑诗月之所以有反应是因为,图片放大后,皮质笔记本封面的右下角,因为角度的反光,可以明显看到一个√型符号。 很巧的是,跟她有一个习惯一模一样,在自己每一个笔记本的右下角画上这个符号,就像是某种专属于自己的标记。 如果说符号是巧合,画的位置也一样,而且笔记本也是岑诗月常用的那类,这种小概率事件无疑跟买彩票中奖的几率一样稀缺。 岑诗月退出去再看了眼发帖时间,稍加推算,按照这位自称现在是高三党的时间来说,发这条的时候,正好是高一。 岑诗月的笔记本不可能跑到一中去,所以这个人的实际是哪个学校的也存在嫌疑。 而且按照如果这个笔记本是岑诗月的逻辑来推算,她那时候借笔记的人,屈指可数,范围瞬间就被拉小。 月挽行舟。 行舟。 所有千丝万缕的线汇聚成一个点,撞向岑诗月心门。 - 大半夜,周望躺在床上干瞪着眼。 睡不着,饿有一半,脑子里面充斥的全是晚上岑诗月来房间找他被凶后,带着丝犹豫伤怀的眼。 他捂着脸在心里自个骂自己。 枕边的手机突然提示收到了转账信息。 周望瞄了眼,转账人是岑诗月,金额大头正好是他看上的那双鞋的价格,减掉之后,多出来的零头是6885,周望第一次替她付钱的金额。 他心底有些烦闷,燥意席满全身,一点都不得劲,双手双脚费力砸了几下床。 浑身火气无处使,他点了贴吧,准备去跟那群人对线,结果却被一条标了爆字眼的帖子吸引到。 内容言简意赅:岑诗月疯了吧。 下面是一张配图,高三楼道的公告栏,上面还贴着没有摘下来的期中年级大榜。 原本标着周望名字的地方被贴上了一张纸条。 娟秀的字体同样遒劲有力,上面写着—— 周望清清白白,他没有作弊。 落款是岑诗月三个大字。 可能是赶时间,后面几个字有些潦草,连着笔。 发帖时间大概在九中下晚自习之后。 下面的评论依旧是不堪入眼,周望暗骂一声,从床上翻身下床。 开门时脚踢到一个东西,周望低头,是一个鞋盒,鞋盒之上放了一罐糖,他常吃的那种。 罐底压了张明信片,上面写了一段话。 较之贴吧挂出来的那张纸条,字迹工整了许多,上面这样写着—— 引用《沉思录》里面马克奥勒留的一句话: “人们互相藐视,又互相奉承,人们各自希望自己高于别人,又各自匍匐在别人面前。” 所以周望,不要在意别人的目光。 他们平白无故泼在你身上的脏水,总有一天会以同样的代价回馈在他们身上。 周望打开鞋盒,里面的鞋,他鞋柜里面也有一双。 不过之前因为帮岑诗月抢公交座位,被人踩了很多脚,洗不干净了,被他搁置在了鞋柜里面。 “我真是要疯了。”周望眼圈泛红,喉咙梗着。 第27章 真相 在意识到对方可能是谁之后,岑诗月从未感觉到胸腔里面有这么难平的燥热,以至于热血上头,都没等天亮,在凌晨的点,冲到了他家楼下。 生平第一次,这么不冷静。 凌晨跑夜车的不算少,只是难等,岑诗月等了好久才等到,所幸车主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大叔,一路上安静开车,相安无事。 临近下车,岑诗月想起来跟周望的约定,给他把钱转了过去。 下车的时候接到了周望的电话。 “你行李还在我家,在哪?”听筒传过来的少年音色有些哑。 行李还放在房间,岑诗月拿着出来不方便,本来是准备解决了之后再回去拿的。 岑诗月以为他早睡了,而且看他的态度,还以为再也不会跟自己说话。 车门合上,有轻微的响动声。 周望那边反应很快:“你坐车去哪里了?” 然后是人急速走下楼梯的声音。 “有点事。”岑诗月没告诉他全话。 “什么事值得你凌晨三点多,专门坐车跑过去做?” 霜降才过几天,前段时间还在吹空调的陵川,骤然冷了下来。 凌晨的体感温度才个位数,陵川的天气向来如此,热时水深火热,冷时寒气侵肌,半点不给人适应时间,说变就变。 岑诗月把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高,后槽牙忍不住咬紧:“你不知道陵川人民的夜生活得午夜之后才开始吗,这时候正热闹。” 她走在一条狭窄的暗巷,只有尽头顶端随便挂了盏浊黄不明的灯,建筑尽数隐在暗夜之下,像随时可以吞没人的巨口,罕有人迹的寂静激起人的汗毛倒立。 夜盲看不见,感官的恐惧会再次放大。 这时候响起周望的声音,就像定心的驱魔杖,以至于岑诗月还有心情跟他瞎聊。 “我知道个屁,你在哪里,定位发我,找个24小时营业咖啡厅坐着等我。” 他恶狠狠又补了一句:“乱走一步,老子打得你叫爸爸。” 走出巷子,岑诗月吐了口气。 她回:“那真是不好意思,我附近只有两只眼睛冒着绿光的小猫咪,没有您说的24小时营业的咖啡厅。” 那两只蜷缩在巷口的小猫还真应她的话“喵喵”叫了两声,只是在夜里,显得凄厉又诡异。 然后她听到一句周望响亮的国粹声。 “定位。” “等下就回去。” 岑诗月听到车子启动后的引擎,嗡嗡作响。 她已经能够脑补到周望冷着脸端坐在驾驶位上,骨节分明的手掌,蓄势待发握在方向盘上。 只等她一个定位。 周望咬牙:“十秒钟,没有定位,我就报警。” 岑诗月:“浪费公共资源会被抓起来的。” “岑诗月。”他加重语调,是真生气了。 被凶的当事人却轻声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不会理我了。” 周望愣住。 车灯扯出一道长线,无数粉尘在强烈的光柱下,无所遁形,翻滚浮沉。 他垂着头,低声,无力又忐忑:“这话应该我问你。” 鬼知道他多害怕岑诗月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 “怎么会。” “怎么会。” 夜里起风,岑诗月缩了下脖子,把衣领往脸上提了点,最后还是妥协发了定位过去。 听筒下一秒传过来的是油门被猛地催动的声音,以及周望状似恳求的命令:“别挂电话。” 岑诗月站在一盏被缠满枯藤的路灯下面,眯着眼睛吃力分辨着不远处筒子楼的窗户,缓缓开口:“周望,明天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会过去。” “你的努力是有意义的。” “涨了九十分,你特别厉害。” 说完,挂了电话。 她得打电话叫人出来。 - 两人上次说话还是在九月月考,那时候闹得不欢而散。 岑诗月凝神看着前方,对一个人长久以来的认知,突然有些困惑。 许行舟身形一如既往的孱弱,单薄的像块风一吹就会倒的纸板,嘴角还贴着创口贴,镜框周围有细小的裂缝,眼圈也有淤青。 周望下手是真重。 应该是出来的急,只披了件单薄的外套,但手臂上搭了一条毛毯。 “阿月,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找我,太危险了,有事你叫我过去就行了。”他一路小跑过来,还喘着气。 “还好今天我做题做的晚,还没睡。” 实际上是因为晚自习下后,看到公告栏上,岑诗月贴上去的那张公开袒护的声明,他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他每次见岑诗月都笑的很腼腆,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这时候眉头却是皱的。 许行舟抖开手上的毯子,准备给岑诗月披上,却被她后退一步躲开。 他的手僵在空中。 “须知少日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岑诗月的声音像是暗夜里的一道惊雷。 “是你吧。” 许行舟瞳孔微震,捏着毛毯的手有些发抖。 他咬了下舌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如果我说不是呢?你会不会跟相信周望一样,相信我?” 回应他的是岑诗月的缄默。 许行舟定定看着岑诗月那双带着浅薄凉意的眼睛,好似一道审视的枷锁,刺得他颈间发痛。 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拉的老长,趋于平行。 许行舟眼里的希冀渐渐熄灭,他抚着额,一如以往对岑诗月的温柔情意,笑了出来:“阿月,你怎么发现的” “高一的时候,你发了我的笔记本。” “你居然为了给周望找证据,翻完了我所有的帖子。” 许行舟当初料到过这点,特地转了很多不同类型的帖子来混淆视听。 只是没料到,岑诗月对周望上心至此。 他扶了下镜框,“是我发的,又如何?” 许行舟眼底带笑,柔柔看着岑诗月,“全篇我可对他一个字的坏话都没说,充其量,我只是怕被熟人发现,顶了个马甲,发了几句日常而已。” “是那群人跟疯狗一样在下面狂吠,不分是非,不是我的问题。”语气轻快,有恃无恐。 那篇帖子确实写的很高明,岑诗月起初还以为是哪个爱慕周望的小女生。 即便这件事情被戳破,许行舟也能把自己摘得干净。 所以岑诗月要的是,他亲口承认,对周望带着恶意的那句话。 此情此情,岑诗月再看着许行舟这般温良无害的笑脸时,只觉得恶寒。 再度开口时,她的调子已然冷了几分:“这本来就是你想要的效果不是吗?” “阳奉阴违,你从一开始就在故意引战,那些照片也是你刻意找的角度吧。” 岑诗月一边思索一边说:“你以前都没跟周望说过话,或者说,你根本就不想。” “但是放榜的那天中午,你特地在食堂,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他这次的成绩表示探究。” 岑诗月说的很慢,然而条理清晰。 她跟阐述着既定事实一样,一句句往下说。 许行舟也没打断,眼角含笑听着。 “周望是个喜恶都挂在脸上的人,对你态度肯定不会很好。” “这么多人,总有一两个有心人会听进去,你先在他们心里埋下疑虑的种子,再借着当时周望抵触你的情绪,很容易被人当成贼心虚,更利于你的计划实施。” 岑诗月毫不犹豫的说:“周望打你,是受了你的刺激吧。” “他不可能无缘无故打人。” “你是为了更保险一点。” “没有证据为底的谣言总有被澄清的一天,但他打了你这件事,却能成为板上钉钉,昭显他德行有亏的铁证。” “这种程度,以及周望家的实力,他顶多也就记个处分而已,不会退学。” “我不明白。”岑诗月,不理解的问:“你处心积虑只是为了让人讨厌他,为什么?” “为什么?”毯子落在地上,许行舟终是抑制不住情绪,双手攥着胸口的衣料,肩膀都发着抖,太阳穴的青筋肉眼可见,“我就是要他身败名裂,让人唾弃。” “你不明白吗?”他问。 “我眼巴巴的望了你这么多年,头到来,你却被这样一个毫无是处的垃圾吸引。” 那些落井下石的乌合之众,他一点都不在意,从一开始,他想要的就是岑诗月的态度。 岑诗月在经过这件事之后,抵触厌恶周望的态度。 他红着眼睛嘶吼,零星的液体自眼眶落下,“我倒情愿是棠颂凛。” “阿月。”许行舟双手捏住岑诗月的肩膀,泪眼盈眶,眉中皱成一道深深的沟壑。 带着哭腔问道:“是他,那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事情的缘由明朗,岑诗月却惊觉荒唐。 一场精心策划的计谋之下,潜藏的初衷,居然是因为嫉妒。 以前的许行舟,仅仅是被人多问两句话,都会红着脸闪躲,但也会温柔细致的去帮助别人。 就像现在,凌晨被一通电话叫出来,不但不生气,反而还会担心岑诗月受凉,给她带了御寒的毯子。 “许行舟,我一直以来都只把你当做朋友,自认为没有对你做过超出朋友身份的事和话。” “我不属于任何一个人。” 她试图把肩上的手臂掀开,只觉得眼前的人陌生:“你冷静点。” “是,你不喜欢我。” “那些人但凡对你流露出半分的喜欢,你都会敬而远之。” “可是周望呢?”他质问:“为什么你可以为了他,一次次不顾自己的原则,明明我们谁都比他认识你的时间长。” 周望跟你们不一样,岑诗月下意识想反驳。 话压在喉道,被许行舟点到,她心里翻起骇浪。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把周望同所有人区分开来。 忽视掉他的诘问,岑诗月让心里镇定下来,只是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早就该变了。”许行舟喊道:“我以前懦弱无能,不争不抢,有什么用,你多看了我一眼吗?” 他眼角还缀着一滴将落未落的泪珠,眼色骤然转为凶狠:“想要的,得自己争取才行。” 许行舟猛地靠近。 岑诗月意识到危险,挣不开许行舟的桎梏,拿手挡在面前。 她敢来是仗着以往对许行舟的了解,觉得他即便被戳破,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举动。 但她没预料到,许行舟是因为喜欢她。 挣扎之际,岑诗月听到一阵急速靠近的脚步。 随后耳边是钝击声,许行舟被人从她的身上拉开。 “有没有事?”周望扶住岑诗月的肩膀,检查她有没有被欺负。 岑诗月摇头,眼圈发红,头发凌乱。 周望那一拳用了十全十的力,许行舟倒在地上,半张脸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 眼镜跌落在不远处,镜片全碎。 “阿月,原来你还有帮手。”他撑在地上,笑得大声,连着胸前都在剧烈起伏,像全然没感觉到痛意。 也不起来,看着两人的眼神,全是不甘。 周望被岑诗月挂掉电话之后,立马回拨,结果显示在通话中。 他长时间没进食,脑子本就虚得不太清醒,听到电话中断的声音后感觉全身的弦都崩断了,油门不要命的往下踩。 还好占线时间不过半分钟,接着打第二个的时候就通了。 里面路窄,车开不进来,他七弯八拐找了好久才找到人,结果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 周望还想教训许行舟,他怒火上头,整个眼尾都是红的。 岑诗月把他拦住:“算了。” 岑诗月对着地上的人道:“到此为止吧,许行舟。” “明天上学后,我希望可以看到始作俑者的澄清。” “否则我帮你说。”她拿出口袋里的手机。 上面显示的是通话界面,中间的名字是周望,计数的数字还在增长,左边的录音功能开着。 很显然,刚才他们俩的话,被一句不差的录了下来,顺便还给受害人全程直播了一把。 许行舟张着嘴笑到失声,原本清秀的脸因为伤口和大幅度表情,显得有些狰狞。 他整个人瘫倒在地,伸手指着岑诗月,指尖颤抖,语气夹着恨意:“所以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来找我的吗?” 岑诗月看着他这样,心里其实挺难过的。 她没想到,只是对一个人报以同情,施以援手,以为会让他好过一点。 却忘了,奢望裹挟着欲望增长,得不到想要的,人会随着扭曲。 她淡道:“周望打你的事,他也会得到相应的惩罚,你们各算各的。” 拉着周望走之前,她回头对他说了一句:“许行舟,回到你原来的道上去吧。” - 回车上的路上,周望一言不发,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岑诗月身上之后,也只是冷着脸拿手电筒照着她脚底下的路。 中间岑诗月好几次想开口,都被周望冰霜般的眼刀堵了回去。 “班长可真是牛逼啊,大晚上的不睡觉,去给我找证据。”前一刻还暴怒异常的人,上车之后,恢复成平日里那副带着欠劲的样子。 说着,周望还鼓了一个掌:“我真是感动得要哭了。” “那你要不给我报名感动中国,说不定还能拿奖。” 周望被噎,上不来一口气。 车内昏暗,岑诗月看他的眼睛被照明灯映得亮晶晶的,无惧无畏。 战火平息。 周望把她的脸别过去:“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近朱者赤。”岑诗月指向明确。 周望又被一噎。 “岑诗月。”周望突然叫她名字。 “嗯?”她偏过头去看他,两人都靠在座椅上。 周望仰着头,颈间凸起的线条明显,他的皮肤在灰黄的封闭空间里,仍旧白的刺眼。 岑诗月看了一眼后,默默摆正了脸。 周望双手枕在颈后,余光往岑诗月那边瞟着,装作漫不经心的问:“为什么站在我这边。” 听完许行舟的话,他心里多少有点痒痒,就连他妈在事发之后都没避免问了周望一句有没作弊,岑诗月却能一句质疑都没有。 她连自身安危都没顾,大晚上跑过来跟人对峙,只为早一点真相大白。 “我是站在正义那边。”她闭着眼,神色困倦。 连轴转,囫囵觉也没睡一个,全身酸痛的要命,经过刚才的折腾,连着现在说话的调都有气无力。 嘴角是弯的。 “奥。”周望不满,哼了声。 车子点火,临行之际,周望脚都踩油门上了,又松开。 不太甘心。 真的,不甘心。 周望心一横,反正在岑诗月心里,他形象指不定也好不到哪去,壮着胆子问:“你有没觉得……嗯……觉得……自己有点喜欢我?” 话难以启齿,他两只手不自然搓着,企图掩饰尴尬,眼睛在车内飘忽不定。 挽尊般:“不是小爷仗着颜值自恋啊,是你这样容易让人以为你对我芳心暗许。” 说完最后,眼睛还是落在了岑诗月清泠的侧脸上。 岑诗月闭着的眼,睫毛轻颤。 面对许行舟时,她尚且还能稳住心神,装作没听见。 现下周望的这句发问,让她耳边莫名有了燥意。 喜欢,周望。 她在心里想,这件事,换成是楚禾,凌兆江,棠颂凛,她依然会这么做。 只是总觉得,心里胀胀的,说不上来的感觉。 岑诗月不喜欢给没确定的事情下定论,犹豫半天,说了句:“我不讨厌你。” 车内的气氛原本由少年那句小心翼翼的试探,点燃了些许暧昧的味道,到岑诗月这,急转直下,扑了半灭。 “我怎么听着有点茶?” 岑诗月:? 周望一边掰手指,一边吐槽:“不主动,不拒绝,不接受。” 她叹了口气道:“这是我对你最诚恳的回答。” 周望细细品了下,心里九转十八弯,也就是说,岑诗月,有可能喜欢他。 他压着嘴角,算是勉强接受这个回答,也不再拘泥于准确答案,便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喜欢,我喜欢的。” “奥,感谢您不想回答,还知道敷衍我一下。” 车缓缓向前,两人都累了,沉默下来。 周望专心开车,身形前所未有的松快,有时候还能跟着音乐动两下。 窗外还是一片暗色,彼时岑诗月背对着他躺着,行至不久,周望突然听见她开口。 声音低淡,在封闭的车厢内却足够清晰。 “喜欢是没有标准的,有标准的喜欢是因为已经有了准确的人出现。” “我喜欢的人,他可以是一把战无不胜的剑,也能是一粒其貌不扬的沙。” 第28章 钱财 翌日,这场源自贴吧的闹剧,有了新的尾声。 那条发酵流言的帖子被人删除,发帖人站出来道歉,许行舟爆了马甲。 大致内容是因为嫉妒周望,所以才故意发了这条帖子来阴阳周望,不知道会引起这么大的关注,对周望本人造成的困扰感到抱歉云云。 下面骂声一片,说他又当又立,有人也觉得情有可原,毕竟谁又能眼看着自己的好朋友被人拉入歧途呢。 依旧没变的是,之前骂人的那拨人,还是在骂。 楚禾看的窝火,当场卸载。 “算了,我受不了了,老娘给我哥哥控评都没这么上头过。”她跟斜后方的棠颂凛说:“棠哥,你加油,我遭不住了。” 棠颂凛轻轻“嗯”了声。 “他们这群人是看不懂中国字吗,楼主本人都承认是引战帖了,都亲自出来道歉了,他们还咬着不放。” “你说这人对人的恶意怎么就这么大呢?” 楚禾双手托腮坐在岑诗月的位置上,满脸无语。 “施暴者是不需要理由的。”岑诗月回她,指尖不停在手机屏幕上点动,在回复那些不断冒出来的新楼。 他们是不会在乎是与非,真与假的,他们要的只是个发泄的由头。 只要周望身上还有他们认为的闪光点,还存在他们可以嘲笑的缺陷,这件事就不会完。 有没有人出来平反,有没有人道歉,这些都不重要。 因为周望的成绩是真的很烂。 能够彻底打脸他们的爽点只有一个,周望彻头彻尾的逆袭。 最后这场闹剧以许行舟转学短暂收尾。 他的错学校不至这么处理,霍思协用了点手段,犯错的人,不痛不痒的处罚一点用都没有。 高三中途转学,他的路已经折了一半。 早上大课间,岑诗月坐在周望靠墙的位置上,低头看着最新进展。 周望坐在楚禾的位置上,旁边凌兆江正在给他指导怎么写检讨。 凌兆江气势汹汹嚎了一嗓子:“他们肯定是嫉妒我望哥的绝世容颜。” 周望没搭理他,啧了声,嘴里咬着笔头,抖了抖手上的a4纸。 新鲜出炉的检讨书。 凌兆江探过身子,边看边念:“尊敬的领导……” 刚开始的内容还算正常,按照凌兆江给他百度的模板抄的。 直到他看到—— 我不应该仗着自己身材高大,力气威猛,也没有想到许同学弱小如鸡,一推就倒。 我应该在他明知道我被人冤枉,委屈得怒火中烧,还故意跟我说风凉话刺激我的时候,给他一个爱的拥抱。 然后说,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 念到后面,凌兆江直接唱了出来。 他笑到捶桌:“望哥你他妈茶的可以啊,何斌看到了得暴毙吧,到时候说不定让你抄个什么一百遍廉颇蔺相如传。” 周望丝毫不虚,一脸得意的欣赏着自己的作品,“刚柔并济。” 凌兆江狗腿附和:“智勇双全。” - 周日的课没有晚自习,岑诗月从琼央回来之后就急匆匆去了周望家,行李还放在那边,得拿回来。 等从那边吃完饭再回来,周望把她送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行至楼下,周望才把行李箱还给岑诗月,抿嘴扭捏道:“明天见。” “嗯。”岑诗月淡淡点头。 这件事后,两人偶尔独处的时候,会莫名生出几分不自然,再没办法跟之前那样落落大方。 周望是一早就认清自己的心了,只是之前受凌兆江那番话的影响,自认为岑诗月不会喜欢自己这挂的,她看上去也不像是会早恋的人。 相处之际,对她的那些嘴硬心软也能装的镇定自若。 现在知道岑诗月可能对自己也有点感觉,做起事情来便有些束手束脚,怕哪点惹得她不顺眼,把对自己的那点零星好感磨掉了。 告别的话说完,周望没急着走,想着要不趁热打铁刷点好感度,为以后告白成功做铺垫。 “要不我再送送?”他试探着问。 岑诗月拒绝的很利索:“有电梯。”她以为周望觉得她提不动行李箱。 周望没话说,转身抬腿刚走一步,听见岑诗月叫了他名字。 回头。 “检讨好好写,周一要在全校面前念的。” 岑诗月仍保持着他转身过去前的姿势,长身玉立,单手握着行李箱的拉杆,整个人浸在藏青的夜色跟白炽路灯下。 梳平的头发因为背面的光影,映出头顶矗立的几根炸了毛的碎发,光洁额头的之上,有一颗新冒的痘。 她张嘴说话的时候,唇角细微牵扯着颊边的细肉。 周望觉得,岑诗月也没他们说的,样貌冰人,眼神不染尘俗,明明就很有人味。 如果忽略掉现在她这句话。 周望不情不愿:“哦。” 岑诗月:“单词。” 两个字,周望足够明白,他塌着张脸:“知道了。” 九中略显宽大的秋季校服被周望的肩角恰到好处的撑起来,他想插个口袋,忘记校服外套没有,双手落空,更加尴尬,手指蜷缩地背到身后。 “别人受委屈了都是被安慰,缓缓学习,调节一下心理。”周望习惯了以前那套跟岑诗月说话的方式,好话说不过半句,没自觉就变了回去。 “您倒好,风头都还没过呢,五三跟不要钱一样,一套套往我家里订。” 周望轻啧一声,挑着眉看她:“老子好心送你回来,你不说一句辛苦了也就算了,还没忘记提醒老子学习。” 六科里,周望英语最弱,每次作文开头,不管材料,万年不变的—— ynais……howareyou? 岑诗月扫了周望一眼,淡定回道:“我看你今天吃的挺多的,所以觉得你心理承受能力还行。” 周望咬牙切齿:“那是化悲愤为食欲。” “嗯,主要是我觉得你比较强。” “那,那是自然。” 周望这人,想要他做事,得连哄带吹,岑诗月老早就拿捏住这点了。 岑诗月左手握拳,右手拇指贴紧伸直,掌心贴在左拳上,立于胸前,朝周望作揖。 “周大侠侠肝义胆,一路护送,小女子不甚感激,无以为报,只能倾尽全身功法,助周大侠早日一雪前耻,平步青云。” 她学的是平日里凌兆江对周望惯用的做派,不甚正经的调也学了几分去,落在她身上,反差极大。 周望心上一跳,掩拳咳嗽了一声,盖住嘴角的笑。 他往前走回一步,比之前靠得更近,食指跟中指捻住岑诗月外翻的校服领口,勾唇道:“平步青云本少侠没兴趣,要不你以身相许吧。” 岑诗月仰头直面少年漆黑的眼,呼吸减缓。 想要溜须拍马,结果引火上身。 知道是周望的玩笑话,岑诗月还是不免耳根发烫,许行舟的那番话多少对她造成了影响,面对周望时也不似从前,心如止水,暗涌难翻。 岑诗月眉头微动,神色平稳正经:“我未成年,你没到法定年纪。” “所以呢?” “老天爷说我们不合适。” 周望瘪嘴,忍了又忍,然后肆意笑出声。 他揉了揉岑诗月的头发:“你怎么这么可爱啊,小班长。” 岑诗月脸是真的红了,因为周望的动作,肩膀回耸,低声说:“我要回去了。” 周望不再逗她,摆摆手,看着她进了楼道。 - 拧钥匙的空档,岑诗月还沉在脸燥的热感之中,刚拉开一条门缝,就听到里面霍音音尖锐的哭喊声。 以及岑准的一声怒吼:“快跑。” 她来不及反应,门被人从里面大力拉开,惯性推得她往前扑了进去。 一条粗壮的手臂攥着岑诗月,把她拖进屋内,摔在冰凉的地砖上。 客厅里面围了五名健硕的男人,满身横肉,带着煞气。 李钰搂着霍音音跌坐在地上,满脸泪痕。霍知河被人按在桌上,平日里文质的脸布满青紫,嘴角跟鼻孔都有血在往外溢出,狼狈至极。 同样被两人按在地上的岑准也好不到哪里去。 拉岑诗月进来那人,从刚开始翻了她书包把手机拿走之后就没管她,估计是看她细胳膊小腿的,没把她当回事。 情况不妙,岑诗月坐在地上静观其变,岑准给她使了一个别妄动的眼神。 沙发上坐着一个黑衣男人,应该是这群人的头目,他闭眼盘着手里的核桃。 “雷哥,我是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霍知河颤抖着嗓子说。 整张脸基本陷进桌面,嘴里还有血水,口齿不清:“我的全部身家也被他卷走了,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应该尽快报警,找警察解决这件事啊。” 被唤雷哥的男人手中一顿,睁眼时直接把核桃砸在了霍知河脸上,“报警?” 他抓起霍知河的头发,提着他整个人向上仰起:“老子怎么不知道你们是监守自盗,人是你介绍的,现在人跑了,你给老子说不知道去哪里了?” “跟你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这样吧。”雷大虎拍了拍他的脸:“三百万,一周内,你一分不少的还到我手上,这事就过了。” 当初霍知河在外遇到了位自称是药品研发的人,西装领带,戴着个粗框眼镜,拎个公文包,很有学术氛围。 开始的时候只是说想在霍知河超市入口租个货架的位置来卖东西,当下最时兴的减肥药。 霍知河本着有钱不赚是王八蛋的道理,欣然同意。 他没想到这个反响这么好,每天来买的人不少,拍了图片在网上搜了搜,发现有不少推广广告。 等那男人第二次来的时候,两人约了顿饭,酒足饭饱之际,那人状似无意透露出了产品的净利润,低成本高售额,问霍知河要不要加盟。 霍知河当时就心动了,但他没答应,暗中观察了段时间,见确实火爆,再被那人的朋友圈每天发的一些某某加盟商卖这个赚了多少多少的账户进款截图刷屏,立马联系了他。 达成协议之后,霍知河从他那拿货,再从他手上接收了所谓的客源账号,一个月的时间,账户进账了小几十万。 就在霍知河洋洋自得之际,之前找他拿货的人越来越少,他腾空了半边超市货架去放减肥药,购买的人也日渐稀少。 这时候那男人又联系上他,说是产品到了瓶颈期,市场更新换代太快,这款已经没有竞争力,需要研发新品,接着问霍知河有没有兴趣研发,从加盟商直接升级为股东,以后从这出去的所有货按他的股份分红。 彼时的霍知河已经尝到了甜头,尽数身家投了进去,坐着盆满钵满的梦。 研发没开始多久,那人又说资金不足,出了点问题,问霍知河能不能拉到资金,并承诺再给他百分之十。 这时候霍知河已经没有了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去找人,盼着早日成功,他能收回本。 所以就有了雷大虎这个冤大头。 霍知河绷紧的头皮吊着他眼尾上扬,他喘着粗气:“雷哥,我也是被他骗了,我怎么知道当初的那些人都是他花钱顾的,他盘了这么大个局,现在卷着钱全部跑了,我也是受害者啊。” 他痛得不行,甚至想跪下来求雷大虎放过自己,却僵着身子动不了。 “老子管你是不是。”雷大虎把霍知河的头猛地砸向桌面,“总之不管什么办法,钱你都要给老子吐出来。” 雷大虎是霍知河的供应商,做的也是小本生意,之前被他蛊惑投了大半的流动资金进去,现在收不回钱,工厂面临着倒闭的危机。 “我有钱。” 充斥着暴力血腥和慌乱哭泣的室内,一道清泠的声音骤然响起。 届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岑诗月背靠鞋柜,脚边还散落着几只因为她被拖拽进来,而散落在地上的鞋子。 周身凌乱,她脸上没一点难堪,一双眼睛静的出奇。 第29章 归你 雷大虎之前怒气上头,没注意拖进来的是一位诱人的姑娘,现在瞟了一眼,兴致翻涌。 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这句话。 “你在瞎说什么!”岑准费力挣扎,奈何身上有两人按着,他刚抬起来一点头,又被人狠狠按下去。 见雷大虎离她越来越近,喊道:“她跟我们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个穷学生。” 雷大虎对岑准的话充耳不闻,踱步到岑诗月面前,捏起她的下巴,瞥了眼她胸口的校徽:“呦,九中的学生。” 饶有兴致的问:“你就是那个带过来的拖油瓶吧?” 为钱的事闹掰之前,他跟霍知河的关系还不错,两人常在一起吃饭,总能听霍知河念叨家里有个从上一家带过来的拖油瓶。 成绩好,长得漂亮,就是太孤僻,从早到晚窝在房里。 说要不是因为她爸的钱,和她的条件应该能找个好人家,以后说不定能帮到他们家,他才懒得管。 “你有什么钱给?”雷大虎轻蔑的笑着,视线落在岑诗月精致的脸上:“不过你倒是要比他们家一群没用的废物值钱。” “你这样的高中生,市面上的价格……回不了本,也能让我回口血。” 他眼睛往下落,扫过岑诗月皙白纤长的脖子,余下的风景被埋没在衣料之下。 雷大虎说的隐晦,但语气十分放肆,其他几人也露着不怀好意的笑。 岑诗月忍着被捏的不适,冷静同他周旋,心里细细盘算着:“你也清楚九中里面读书的人非富即贵,我没钱,但我同学有。” “你想借?”雷大虎为她的天真感到可笑,有钱人再怎么有钱,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借给一个尚无偿还能力的学生。 “三百万而已。”岑诗月平淡开口:“对他们来说,不过毛毛雨。” 她本身长得就一副冷面傲骨,因下巴被雷大虎捏着上抬,看人的时候眼皮半阖,浅色的瞳仁下落,透着股矜贵劲,半分没有被人挟持的窘迫。 岑诗月的冷,是一种十分平静的冷意,不用刻意释放,就像溪流无声无息慢慢淌过每一条草地的缝隙。 跟她直面的人,刚开始没什么感觉,而后会在某个瞬间,猛地感知到刺骨的凉意。 雷大虎被她毫无波澜的瞳仁盯得背脊发凉,原先翻起的那点心思,顷刻间烟消云散。 捏着她下巴的手不自觉收了回去。 “手机给我。”岑诗月伸手,“借钱,要打电话。” 雷大虎半信半疑,最终还是拿了手机过来,没忘记警告她:“别耍什么花招,否则先遭殃的是你自己。” 手机落到她手上。 在几人的监视下,岑诗月打开通讯录,滑到最后,z开头。 她顿了下,然后点开周望的名字,拨号。 - 开着车,周望在心里合计表白的事。 高三还剩下大半年,按岑诗月这个性子,不一定会接受不说,说不定还会以为他满脑子只有这些乌七八糟的想法。 万一跟许行舟说的那样,被疏远了,得不偿失。 正想着呢,岑诗月来了电话。 降下车速的同时按了接听健,那边第一时间开口,以至于周望半张着嘴里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周望,你吃饭没有?” “我……” 明知故问,周望下意识想说我们不是一起吃的吗,突觉不对,岑诗月从不问这种没营养的问题。 他关了音乐,把车靠边,屏息,把手机音量开到最大,贴在耳边。 凝神去辨别,那边有细微的,被极力压制的抽泣声。 “没有,有什么事吗?”周望冷下脸,调转车头,维持着轻松惬意,毫不知情的调子。 电话那头短暂的沉默之后,周望的声音再次响起,岑诗月知道他发现了问题,松了口气。 怕周望沉不住气,但手机开着外放,雷大虎在旁边虎视眈眈盯着,她接着隐晦往下打招呼。 “就是你这次期中考试考了412,我觉得也是我的功劳,想邀下功。” “你先别动别挂电话啊。”岑诗月调侃道:“找你帮个忙,对你来说不是大事。” 412,110。 别动。 周望咬牙,踩了个急刹,无声重重锤了下椅背。 岑诗月继续说:“我家里最近有点事,急需用钱,三百万,我不太好意思找阿姨,你能借给我吗,算是我提前预支的工资。” 霍思协给的报酬再丰厚也到不了这个数,为了演好这场戏,岑诗月说的话真假参半,同时也能给周望传递准确的信息。 对方要的是钱,听岑诗月的声音平缓无异,说明她暂时没有受到太大的危险。 周望悬着的心有了片刻的缓解。 戏得配合着岑诗月接着往下演,周望不能答应的太痛快,于是问:“这笔钱不算少啊,我借也是可以,你家里有大人在吗,得写欠条。” “嗯,都在家。” “什么时候要?” 岑诗月给了雷大虎询问的眼神,他用气音说了句现在。 避免夜长梦多,好不容易遇见一个钱多的冤大头,当然是能多快拿到就多快拿到。 岑诗月心领神会,对着电话说:“今晚方便吗?” “金额不算少。”周望踩下油门:“我去准备一下,在家乖乖待着,等我,尽快过来。” 雷大虎竖起一根手指。 岑诗月接着说:“你一个人。” 他回:“知道。” 直至通话结束,雷大虎都不敢相信岑诗月真能借到钱。 屋内,霍知河和李钰两人看着她的眼神都带着兴奋的探究,只有岑准的脸仍旧绷着。 雷大虎不真切的问:“你真没耍花招?” 岑诗月把手机扔回给他:“我耍了。” 雷大虎脸色骤变。 她又说:“你不如自己打电话过去问。” 她撑着手从地上起来,瞥了他一眼:“反正我说的话对你来说也没可信度。” 雷大虎这才听明白岑诗月话里的脾气,钱马上到手,他心情渐好,没同她多计较,只是再威逼利诱了几句。 - 周望到的时候霍知河一行人被提前藏到了卧室内,门开了条缝,里面没开灯,一般人注意不到。 岑诗月开门时特意看了眼周望的身后,空空如也。 周望看着她的眼神同样急切,还好她除了衣服皱了点,其他地方没看见有事。 被人盯着,两人不好多说什么。 周望进来之后不动声色的在厅内扫了一眼,眼尖瞄到不远处的餐桌上还有凝固的暗红色圆点。 岑诗月伸手去接他手上的皮箱时,手被重重攥住。 “不是说家里人都在吗,怎么没看见人,谁写欠条?”他故意大声喊,眼睛落在那条门缝上。 岑诗月整个人背对着雷大虎他们,她才敢小声的说了句:“我没事,他们在里面。” 再恢复成正常的音量:“他们临时有事出去了,我写可以吗?” 霍知河跟李钰都被摧残的没法见人,出来就露馅了,雷大虎断不可能让他们出来见人。 周望故作为难,勉强同意的样子。 岑诗月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纸笔,仗着雷大虎看不到,在上面写:你怎么真一个人来的,报警了吗? 周望拿起来看了眼,不满道:“你好歹加个还款期限吧,我们家虽然有钱,但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他拿过笔接着在下面写:人在楼道,门不要关紧。 到这里才算完,周望留下皮箱,转身的时候低声说了句:“离远点。” 声量很低,岑诗月却从里面听出来了狠意。 等周望一走,雷大虎立马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火急火燎的打开箱子,看着满满一沓人民币笑的嘴都合不拢,抽了几张出来验别,确定是真货,对了下数后,满意把箱子合上。 “老霍,你这……”话没说完,雷大虎的笑就梗在了脸上。 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周望打头,他身后还跟着十来个西装革履的健壮男人,鱼贯而入,里面的人来不及反应,且想反抗也不如人家的身手。 风水轮流转,现在雷大虎几人反被制裁。 “你耍我?”雷大虎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岑诗月靠着玄关,双手抱胸:“我说了,你没信。” 他还想说话,膝盖被人一脚踹跪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没出口的话全部噎回了肚子里。 李钰想上来跟岑诗月说话,被人拦下,周望拉着岑诗月站到门外,连带着岑准。 他没出来,还把门从里面反锁了。 岑诗月敲门无果,索性随他去了,相信周望有分寸。 行李箱倒在门外,是之前被拖进去的时候撞倒在地的,她把行李箱扶起,踱步到安全通道门边,靠墙安静的站着,脚跟轻轻撞着墙面。 “上次在网吧也是他。” “嗯,同班同学,关系还不错。” 走廊静谧,两人一问一答的声音格外清晰。 随后又沉寂下来。 “岑诗月。”岑准叫道。 岑诗月抬眼看过去,岑准靠在她对面的墙上,双手插兜,嘴角带着讽意。 “收起你的烂好心,别管我们家的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说。 “我是霍知河亲生的。” “他们两个人早就搞在一起了。” 这些真相是霍知河跟李钰结婚的那晚,岑准站在房门外听见的。 彼时他爸去世不过三年,李钰在第二年的时候把霍知河带到了他面前,哭着说家里没有一个男人太累了。 她太累了。 两人结婚那天,宾客散场,霍知河他爸,就是岑准现在名义上,不,生物学关系上的爷爷,给岑准塞了一个大红包,他推托不了,只能收下。 他准备拿给李钰,却没想在房外听到了这个秘密。 想来也是,为什么塞红包给媳妇从上一个夫家带过来的孩子。 偏偏只有他有,岑诗月全程被那家人当做空气无视。 其实他们早就知道了,急着跟自己建立关系。 岑准嗤了一声:“养你不过是看在你还有点利用价值。” “你这两年攒了不少钱吧,从我们家搬出去呗,你看,也不太容得下你。” “钱是我们家欠的,我会想办法尽快凑齐还给他。” “你怎么还?”岑诗月发问:“是你那烂的没眼看,连大学都考不上的成绩,还是说去翻翻刑法里的漏洞?” 她盯着岑准的眼睛,嘴角紧抿:“难怪。” 听完岑准的话,岑诗月才明白,他这两年的异常。 逃课,沉溺游戏,对她刻意的疏远,眼里时常流露的对这个家的绝望与排斥。 她那时候以为是岑准因为李钰再婚的无所适从。 我们自以为新的开始,其实是有心人设计好后,名正言顺的回归。 真是荒唐。 岑准仍旧嘴硬:“你不用管。” 门被推开,两人的对话就此中断。 雷大虎一行人被从里面推出来,个个眼鼻青紫,忌惮的看了眼岑诗月。 少年的话,言犹在耳。 明明长得一副暖如三月春风的模样,伏在耳边的话犹如极地寒冰。 “别让我再看到你出现在她附近,否则,我让你在陵川活不下去。” 雷大虎捂着脸极速离开,他手上还是提着周望带过来的皮箱。 那群西装革履的壮汉紧随其后。 周望在最后出来。 岑准侧头跟他对视:“人情是我欠的,钱我会尽快还给你。” 周望没兴趣理他,轻飘飘的看了眼,径直走到岑诗月旁边。 岑准回了里面。 “你在里面做什么了?”岑诗月的下巴从正常角度,逐渐上抬。 周望拉过她的手,往上撩袖子,边回答:“跟他打了一架,公平的1v1。” 袖子上翻,莹白的手肘处有一大块青紫。 周望还想去翻她另一条袖子,被岑诗月打断。 “没事。”岑诗月把袖子翻下来。 之前没看到还行,仿佛眼睛连着痛觉神经,看到这块之后,岑诗月顿觉全身都痛。 周望作罢,学着岑诗月的样子,懒洋洋靠在墙上,一双长腿曲着。 “你确定不是单方面殴打?”岑诗月问。 周望翻了个白眼,“那是他菜。” “不是说好报警的吗,这些人看着还挺训练有素。”岑诗月意有所指。 “报警解决不了问题。”周望捏了下拳头,骨骼轻响:“以恶制恶才是。” 这些人是他找他妈从合作的安保公司调的人。 “我还以为你听不明白。” 危机解除,岑诗月紧绷的肩膀塌了下去,但岑准那番话的信息量太大,她现在说话也只是强颜欢笑。 周望拿手指弹了下她的脑门,恶狠狠呲牙:“瞧不起谁呢?” “是,周同学英明神武,智勇双全,我等自愧不如。” 恭维之后,岑诗月摸了下口袋,发现手机忘记拿了,还在里面。 拍了下周望的肩膀:“手机借我一下。” 周望看她。 “我手上现在只有几万,余下的钱近几年还清的可能性太小,我得跟霍阿姨商量下。” 还要道谢。 周望的手机岑诗月原本已经捏住一半了,她这么一说,又被尽数抽回来。 “我觉得你可能有点误解。”周望说。 “我才是你的债主。” 周望揪着岑诗月的马尾,不满道:“老子为了救你,这么多年藏的零花钱全部拿出来了。” 这个钱他原本是准备拿来提车的。 岑诗月没想到是周望的钱,有点惊讶。 周望:“不相信?” 岑诗月缓了下,说:“乡下人,第一次接触有钱人家的小孩,有点不知所措。” “呵呵。”周望冷笑一声,又问:“我现在身无分文,说吧,你怎么报答我?” 岑诗月一本正经:“以一颗赤诚的心,辅导我的甲方爸爸成功上岸,当牛做马。” “……” - 岑准从里面推了一个大行李箱出来,手上还拿着一个相框。 “喂。”他抬着下巴,指着周望的方向,问:“你家里牛逼吗?” 周望挑眉。 “归你了。”没等人回复,岑准说了句云里雾里的话。 他走过来,把相框塞到岑诗月怀里,转而进了门。 岑诗月摊开怀里的东西,是她摆在书桌上的,跟父母的合照。 另一个箱子,不出她所料,应该是她的行李。 她视线落在紧闭的防盗门上,手指收紧。 周遭静了一瞬,然后是周望唯恐天下不乱,欠欠的语气:“呦,看样子小班长被扫地出门了。” “现在又身负巨债,肯定得流落街头吧。” 他摸着下巴,吊儿郎当的在岑诗月面前踱步几个来回,最后停在她面前。 两人面对面。 周望打了个响指,脸上的笑意愈发充盈:“你多少算我们家的员工,包吃包住是当代资本主义的企业准则。” 他拿手背拍了拍岑诗月的肩膀,而后拎起她的两个行李箱:“周氏集团,入股不亏,怎么样,有我这个甲方爸爸是不是很感动。” 楼道的感应灯时明时暗,少年眼底的光永不磨灭。 第30章 生活 运动会一共两天,第一天上午有个冗长的开幕仪式和走方阵的活动。 值得庆幸的是,不用去太早,也不用穿校服,松乏又自由。 餐厅中间,周望一个人垂头坐着,长时间没有修剪的头发拿皮筋绑了一个苹果头,支棱在头顶,身上还穿着没换下来的蓝白条纹睡衣。 他面前摆了碗冒着热气的馄饨,没动过,松松垮垮靠在椅背上玩游戏,手指在手机屏幕上不断操作,嘴上指挥着队友。 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少年意气跟生活气息。 感觉到有人靠近,周望抬头,眼神在面前的人身上,自上而下,最后落在没被裙沿盖住的膝盖上。 他轻哼一声,游戏里面也传出一声shutdown,手机屏幕黑了。 岑诗月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霍阿姨又不吃?” “我妈愿意赏脸回来吃个晚饭都是世界奇观了。”说话之际,周望手指轻划,退了游戏,随手把手机丢在了桌面上。 霍思协工作忙,他们平时下课又晚,除了搬进来的第一晚,霍思协专门回来开解了岑诗月良久,让她安心住下来。 十多天了,确实很少见到她,周望他爸常驻国外,就更不用说了。 这样一想,周望跟个留守儿童似的。 “你不是还没打完?”岑诗月听到游戏麦里他队友的声音,半截没说完就消失了。 “总是赢。”周望拿勺子搅着碗里的馄饨,“没劲。” 用手背在碗面感受过温度之后,他大拇指跟中指扣着碗沿边,手臂一伸,这碗馄饨就到了岑诗月面前。 曾嫂听见动静,从厨房里面又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出来。 见岑诗月桌前有一碗,反倒是原先给周望的那碗没了,心下了然。 她是周家的老人了,算是看着周望长大的,说起话来便没什么顾忌,徉怪道:“小望,前面叫你吃的时候你要玩游戏,也就诗月小姐脾气好才会迁就你。” 曾嫂把手里这碗放在周望面前,笑眯眯跟岑诗月说:“放这么久都凉了吧。” 伸手去端岑诗月的,准备拿进去热热。 岑诗月摇摇头:“正好。” 她不喜欢吃太烫的食物,故而周望端过来的这碗对她来说,温度适宜。 “她脾气好?”周望睁大眼,添油加醋:“第一天见面就没给我好脸色,还差点打了我。” “那肯定是你有做的不对的地方。” 周望把撂下勺子,皮笑肉不笑的拍着手:“我看这个家是容不下我了,一个两个,胳膊肘都要拐折了。” 曾嫂对自家少爷的控诉无动于衷,站在岑诗月身后,怜惜的摸了摸她的头发。 “像诗月小姐这么漂亮又优秀的女孩子,受人偏心才正常。” 岑诗月搬进来的这段时间,曾嫂也了解到了一点她家里的事情,可怜她小小年纪父母皆不在,还被亲人利用,心疼的不行。 岑诗月脸色渐红,被摸的有些不好意思。 人容有无缘无故的恨,却难有油然而生的爱。 好多年了,再次面对霍思协跟曾嫂这种过于直白的袒护,让她心里即柔软又惶恐。 “叫我诗月就好了。”岑诗月埋着头,耳垂鲜红。 她被曾嫂叫的不好意思,好歹是个寄人篱下的债务人。 当时周望提议住他家的时候,岑诗月拒绝过,但拒绝无效。 理由是,周望怕她在外面被人暗杀,他那三百万打水漂了。 曾嫂笑吟吟的应她,见岑诗月身上穿的,又说:“早上还凉着呢,怎么穿这么少?” 岑诗月掩了下裙角,“没事,早上走方阵的时候穿一会就行,到时候再换。” 方阵前面要有个举班级牌子的,每个班都心有灵犀,默认是女孩子,且是班上最漂亮的,所以这件事也成为了各班之间的门面竞争。 每年的衣服都不一样,事后他们还会在贴吧搞个投票,评个前三甲出来。 今年的衣服是学院风套装,灰色的百褶裙岑诗月穿着长度刚到膝盖上面点,还好里面有短裤内衬,她不用过于担心会走光的问题。 - 早餐过后,岑诗月站在门口等着周望换完衣服出来。 天气不错,烈日照空。 前两天刚立冬,以至于晨间人直面太阳时也感受不到太多的温暖,甚至还有些凉意。 她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捎带着清晨独有的露水气息,干净又清爽,让人舒适的眯了眯眼睛。 好像,日子也没那么无趣了。 除了身负巨债。 肩上突然有东西覆下来,岑诗月偏头一看,身上多了件风衣,长度堪堪垂到她脚踝,是周望的衣服。 无声息间,周望已经从她旁边走到了眼前。 他额前的刘海还残存着未吹干的湿意,身上是清新的柠檬薄荷味,刚洗过澡。 周望弯下腰,捻起风衣的两个角,从最下面一颗扣子开始往上扣,也不管岑诗月的胳膊有没有穿过袖口。 嘴上振振有词道:“还有八百米要跑呢,要是冻成老寒腿拿了个倒数第一,在外面别说我跟你是一个班的。” “那你放心,就算没老寒腿,我也一直都是倒数,毫无悬念。”岑诗月盯着周望的发旋,她整个人被裹在驼色的风衣下面,周身都是周望身上的味道。 岑诗月手指捏着里面的衣角,微微蜷缩。 “嘁。”周望扣完扣子,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插兜,满意的点了点头。 实际上岑诗月现在就跟一根枯黄了的老竹竿一样,没啥美感,她要是矮点,周望这身衣服能成行走的扫把。 “你能不能有点上进心。” “那我争取拿个倒数第二。” 聊到这个,岑诗月想起来周望也有项目,气氛都烘托到这了,她顺道拍了下甲方爸爸的马屁:“那祝你长跑第一。” 周望挑眉:“用得着你说。” “走了。”他揪着空空的袖子,往外走。 自从岑诗月搬来之后,周望便没让司机送过,两人去学校都是到小区门口坐公交车。 所幸已经过了早高峰,公交车的座位很充足。 “昨天孙泽明给我打电话问了个问题。”坐下来后,周望突然问。 岑诗月很赏脸,知道周望等着她问:“什么问题?” 周望:“问你是不是某个古老物种潜伏在人类里面的卧底,例如说吸血鬼什么的。” 岑诗月沉吟了下,答:“可能性……不太大。” “他说我整个人都跟被吸干了一样,在考虑要不要去天地银行提前帮我存点钱,免得我哪天突然没了,来不及烧钱,没钱给鬼差打点,连奈何桥都过不去。” 孙泽明知道岑诗月给周望辅导的事还是有次他提前约周望放假的时候出去玩,怎么说周望都只有一句没空。 气得他上门一探究竟,结果发现了乖乖坐在书桌前罚抄的当事人,岑诗月在旁边当人形播音器,给他念英语短文。 当时他就麻溜的滚了,还给周望微信发了无数个牛逼,此后再也没有约过他。 周望耸拉着嘴角,指着自己的脸,下巴微抬,眼睛朝左下方岑诗月的方向,状作无意又别扭的瞥。 “这么严重吗?” 岑诗月凑近,手无意识搁在周望的胳膊上,仔细在周望脸上打量起来。 白依旧是白的,令人嫉妒的妈生冷白皮,就是面色没以前红润,眼下的卧蚕几乎与黑眼圈浑然一体。 看起来是憔悴了不少。 公交车上,窗景正掠过颓然的林稍,钢筋水泥铸成的铁盒子外覆着的玻璃外壳折射出炫目的光点。 岑诗月背着窗,光与暗的反差下,她的脸在周望眼里无比清晰。 鬓边的碎发和尾稍被风灌得向周望缠绵的飞去,因为神色专注,眼睫都忘了眨动,她眉头有些发皱。 “我……”她才张嘴,整张脸被周望突然伸过来的手强行转了过去。 然后是他略显慌乱的声音:“再看收钱。” - 下车,岑诗月两人跟楚禾他们几个到学校的时间差不多,正好碰头。 刚打了个照面,楚禾对岑诗月身上的衣服感到万分惊奇:“你这个造型也太拉风了吧。” 岑诗月身形相较于周望要娇小许多,故而衣服肩膀两边各小了小半截,空空半垂朝外扩,依仗于她那张脸,反而添了气势。 这造型也就楚禾会觉得不错。 棠颂凛的眼神在岑诗月身上扫过一眼后,又看了眼她旁边的周望,抿嘴没说话。 凌兆江直接开笑:“班长,你现在好像竹节虫,你该不会是穿的你爸的衣服吧?” 然后被人直接锁喉,棠颂凛捏住他的嘴:“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他腿上还挨了楚禾一脚。 “学校今年发的衣服有点短,天太冷。”岑诗月解释,没提衣服的主人。 周望“啧”了声,腹诽一句,你还知道。 “走了,隔门口站岗呢。”周望扯过岑诗月腰后的腰带,把人往里带。 今天不用穿校服,为了避免外校的人进来,凭校卡才能进去。 周望校卡不见了,他把书包翻了个遍,没见着。 “昨天晚上我还看见在你桌子上的。”岑诗月探头过去,把手伸进他书包里面跟他一起翻起来。 “你早上洗完澡之后是不是就直接拿书包出门了,没检查?”她问。 两人旁若无人,头挨得极近。 旁边的楚禾听到高光点,眼睛瞪得老大,捂着嘴,但依旧抑不住因兴奋过于高昂的声音:“昨天晚上?” 凌兆江紧接着一句:“早上洗澡?” 棠颂凛一脸探究的看着他俩。 意识到不对,岑诗月跟周望的手皆一顿,而后局促的拉开距离。 楚禾跟凌兆江一脸奸笑,各自挽住一人的手臂,异口同声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这种糟心事,虽然岑诗月表面看起来挺平静的,但周望知道她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他轻咳一声,拿手肘怼了一下凌兆江的胸口,语气不善:“私生活,无可奉告。” 八卦的两人压根不虚,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尾音拖的老长,看着他们的眼神已经不清白了。 岑诗月叹了口气:“是我家里出点事,周望家好心收留了我,我顺便帮他补习。” “仅此而已,不要瞎想。” 她强调一句:“具体原因我不想多说。” 楚禾听完后立马瘪嘴,熊抱住岑诗月,哀嚎:“妈妈可怜的小宝宝。” 凌兆江乍叫:“卧槽,我就说你最近怎么成绩突飞猛进,放假了叫你游戏上线也不理,原来是班长在给你开小灶。” 关注点有些偏,周望嫌弃的拍开指着自己的手指。 棠颂凛眉头紧锁,碍于岑诗月的那句话,他不能询问是什么事,只是试探的说了句:“周望毕竟是男孩子,你住他家方便吗,要不去楚禾家?” 楚禾听完也点点头。 周望漫不经心瞥了棠颂凛一眼,“不劳你费心,她已经在我家住了很久,没什么不方便的。” 住了很久,四个字咬音极重。 他盯着棠颂凛,嘴角上扬:“你说是吧,岑诗月。” 两人眼神在空气中交汇,似有火花,气氛骤然凝固。 莫名感到局势不对,岑诗月横插到两人中间。 她对棠颂凛说:“楚禾家离周望家太远了,我来回跑不方便,我现在算是他的辅导老师,跟他妈签过合同的,有偿。” 意思是,不能不辅导周望。 也委婉的拒绝了搬去楚禾家这个提议。 当事人不介意,其他人便没法说什么,棠颂凛噤了声。 最后还是岑诗月刷脸,凌兆江跟楚禾围着保安大爷说了好久的好话,周望才被放进去。 - 走完方阵后是校领导讲话时间,七八个人轮下来,到校长的时候已经快过去两小时了。 还好临近中午,气温上升,站在下面的人不至于很冷。 铝合金制的班牌重量不算轻,岑诗月举了这么久,手腕发酸。 她松了只手下来,偷偷在身侧转动几圈,再换另一只手。 后方,周望拍了下凌兆江的肩膀,他们两个个头高,站在最后面,这个位置最好插科打诨。 凌兆江正跟前面的人讲话,被他拍后转过去:“怎么了望兄?” “我跟你换个位置。”周望说。 两个人,一个倒数第一,一个倒数第二,凌兆江不明白有什么好换的。 “你找前面的人有事?” “老子就想站近一点听校长的谆谆教诲不行?” “谆谆教诲?”凌兆江不敢笑的太猖狂,忍得肩膀都在发抖,主要是周望说这话太他妈的奇怪了。 老卢每次慈眉善目式的说教他都满脸郁燥,敷衍的不行,他现在居然说想听校长对着稿子机械的念着的无聊教条? “快点。”周望催他。 “行,您请。”凌兆江做了个请的姿势。 然后,凌兆江看着周望炮制着同样的话,往前,跟人一个一个交换位置。 越靠前越引人注目,到周望换到靠近岑诗月第十个人的时候,校长发现了他。 “下面高班,那个大高个男生,在搞什么呢?” 这一声通过话筒传出的斥责,威力巨大,不仅临边的班级抬头张望过来,离得老远的班也在踮脚打探。 岑诗月从前面转过身,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最后面窜到这的周望。 被点到名,周望丝毫不慌,大方从队伍里面出来,往前走。 大步流星,脸上带着天真无邪的笑,举起手,说:“校长,后面太远了,我听不到您的良师益言,特地站到前面来听。” 一句话的距离,他已经到了岑诗月的位置,再抬脚,自然的站到了她身后的空隙。 “卧槽,被他装到了,妈的,怎么这么帅。”凌兆江在后面发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校长不好再说什么,只叫周望站好,不要再乱动。 一闪而过的小插曲,发言继续。 “你到前面来做什么?”岑诗月把牌子往上举了点,挡住嘴巴,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话。 “不是说了,来听校长大人的教诲。”一贯的散漫调子。 话间,岑诗月忽然感觉手上轻了不少,腰侧有被什么穿过的感觉。 周望的衣服宽大,那东西没碰到她的身体,只是连着衣料有触感。 铝制的班牌杆,被岑诗月手握住的尾端,多了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横在岑诗月腰侧的,是周望的胳膊。 “松手。”他说。 岑诗月一时间没做反应。 周望又把手往上挪了点,贴近岑诗月的手,然后大拇指在她手上刮了两下,“你不是手酸吗?” “哦。”岑诗月懵懵然放下手,耳后发烫。 第31章 区别 午饭休息过后,运动会正式在下午两点开始。 安排在前面的是岑诗月报的那些不怎么消耗体力的项目。 凌兆江是体委,楚禾跟棠颂凛都被他拖着报了好几个项目,只有周望报了一个1200米,排在后面。 现在只有周望闲着,于是他被委以重任,成了岑诗月的亲友团。 周望站在场地边上欣赏了岑诗月一系列的战绩。 铅球,06米 铁饼,12米 标枪,16米 立定跳远,16米,四肢跟沙坑还来了一个亲密的接触。 每项成绩跟她早上说的结果一样,不是倒数第一,就是第二。 岑诗月从坑里面起来,没太大情绪,淡定走出人群。 跳远坑里面的沙粒有些粗粝,少量残留在她手掌上的直接划破了表面的皮肤。 岑诗月浑不在意,随意的甩了几下手,她还剩下一个八百米的长跑,打算回大本营休息会。 她腿才迈开一步,察觉衣服后颈被人捏住。 “您还真是言出必行。”周望从她身后绕到前面,单手拿着一瓶矿泉水,大拇指跟食指在瓶盖上拧了一圈,“洗手,脏死了。” 岑诗月乖巧把递到他面前,双手张开。 沙石顺着水流而下,划破的伤口接触到水后有些刺痛,岑诗月不禁抖了抖手。 见状,周望停了倒水的动作,从口袋里面抽了张纸巾出来,拿水沾湿。 他低头拉起岑诗月的手,把纸巾捻成一个尖,轻轻在她伤口擦拭起来。 “知道自己运动细胞差的不行,还这么逞强。”周望嘴巴微凸,双颊鼓起,朝岑诗月伤口仔细吹着气,语气嫌弃得不行。 “不是你说的吗,体育精神,全力以赴。” 周望带着一顶鸭舌帽,岑诗月只能看到他的帽檐,以及手掌心带着温热湿意的气息。 广播里面在喊:请参加男子1200米项目的运动员到检录台检录。 “我叫你给我玩一小时游戏,怎么没见你听进去。”周望把帽子摘下,在手里玩了会,反手戴到了岑诗月头上。 广播里面又催了一遍。 “要比赛了。”岑诗月见他不为所动,跟着广播提醒了一遍。 “知道了。”周望不紧不慢把瓶盖拧好,丢给她后,双手抓起卫衣的下摆,向上一拽,直接脱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的黑色田径服。 “在终点等着给爷送水。”不给岑诗月拒绝的机会,周望小跑向前。 岑诗月抱着他尚且还残留体温的卫衣,站在原地,看着周望逐渐跑远的背影。 结实的小腿肌肉线条随着他的动作,小幅度抖动,两侧蓬松的头发一张一合,像振翅的小翅膀。 他白的发光,掩在人群里面,也刺目的突出。 岑诗月缓慢把头顶的帽子取下来,却发现里面有东西。 帽兜里面,躺着张印着树懒卡通脑袋的创可贴。 - 周望的人气在他转校过来的第一周,岑诗月就已经领略过了。 等她回了趟大本营,把周望的衣服放好,拿着水过来的时候,操场跑道周围一圈,早已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那一块的人最多,参赛选手在热身。 岑诗月扫了眼,估算围观者至少有七成都是女生,从她们嘴里的尖叫呐喊,窃窃私语后目光飘忽的方向,很容易猜出是冲着周望来的。 人太多,她原本不想凑热闹,想着周望的话,尝试了下,没挤进去,还被别人踩了一脚。 第二次,岑诗月成功进去了半个身体,结果被一股更大的力量扯了出来。 水掉在了地上。 络绎不绝的人在往里面挤,岑诗月弯腰把水捡起来,听着众口一调的周望,心里忽然有些发麻。 身体行动先于大脑思考,她竭力踮起脚,用了一个不太矜持的姿势,才得以窥见人肉封闭铁墙内的光景。 上,参赛选手们各自夸张晃动着自己矫健的四肢,做着各种热身动作,企图吸引到注意力的意图,没有被粉饰好,被更加昭著的挂在脸上。 静站在一旁,毫无动作的周望,反而像个异类。 他眼角聚着点燥意,视线在四周一一扫荡,直到扫到岑诗月的方向。 少年黝黑的眼仁,隔着乌泱泱的人群,跟她对上,岑诗月心头一跳。 然后她看着周望偏离跑道,顶着无数双盯着他的眼睛,走到围观的人面前。 周望面朝着岑诗月正前方的人群开口:“能让一下吗,挡着我们班同学给我加油了。” 慢条斯理,表情正经,话却像带着钩子,让人觉得不太正经。 内圈的那几个都是女孩子,直面周望,脸红又慌张。 岑诗月跟着一起,莫名发燥。 有人率先反应过来,局促拉着同伴,一圈又一圈人,让开了一个口子。岑诗月跟周望之间,再无障碍。 周望伸出左手,两根手指朝着岑诗月的方向,随意的勾了两下,“还不快点。” 随后是一阵刻意压制的唏嘘声,两人骤然成了擂台上的主角,探究声,打量的眼神,潮涌般往他们身上扑过去。 岑诗月甚至能听到繁杂的交头接耳声中,自己跟周望黏在一起的名字。 岑诗月跟周望什么关系,她不是从来不看比赛吗? 听周望的语气,他们两个人关系不简单吧? 几米的距离,她捏着矿泉水的手指微微收紧,头一次,岑诗月对这种聚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起了反应。 抵触的情绪,又好像夹着虚荣心。 岑诗月挺着本来就笔直的背,目不斜视走过周望为她开辟出来的这条道,站到他面前。 ”人太多。“岑诗月撑着张平静的脸,咬字很清。 “没意思。”后三个字,味道很重。 周望兀地笑了,眼角眉梢都舒展开的那种,眼疾手快的人已经拿手机拍照了。 “那你脸红个什么劲。”周望睥她。 “我!” 没有两个字岑诗月没说出口,被周望戳破,她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崩了,脸涨得通红。 周望双手抱胸,饶有兴趣等着她下面的话,全然不顾旁人投过来的眼光。 解救岑诗月的是裁判催促的声音,比赛要开始了。 周望不得不回到赛道。 “别跑,否则晚上别想进门。”周望走之前没忘威胁她。 他张扬惯了,声量不算小,临近又是一阵起此彼伏“哦”的谑浪声。 岑诗月下意识想解释,又觉得周望说的话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听者有心罢了。 她把话咽下,把声音从脑子里面驱出去,清心看向跑道。 随着枪响,八个人都冲了出去。 周望更像一道离弦的箭,化成一道黑色的影子,率先他们好远。 在其他人还保存实力,留着最后冲刺的时候,他从一开始就不留余力。 他双颊的肉因为过快的频率而急速抖动,冷白的肤色逐渐泛红,但脸一如既然的耀眼好看。 在其他人已经开始大口喘着粗气的时候,他一脸游刃有余。 耳边全是尖锐喊着周望加油的声音,岑诗月跟着在心里默念。 周望,加油。 最后,周望以领先半圈的成绩,第一个冲过了终点,刷新了九中近十年的男子1200米的记录。 他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费力呼气,额角有豆粒大的汗珠纷纷滚落,却一点都不显得狼狈。 胜负已定,人作鸟兽散,有几个女生商量着要不要上去送水。 岑诗月还在原地没动,肩膀突然被人撞了一下,然后她看到司寇晴拎着手里的小蛋糕和冰饮,朝周望走了过去。 在旁人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她毫不畏惧,去追赶自己的目标。 此刻周望感觉气管里面跟着了火一样,火辣辣的疼,喉间还有血腥味。 第一名,他稳着,照样能拿到。岑诗月在旁边看着,他脑子里面只有一个念头,把所有人都远远得甩在身后。 他要她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司寇晴甚至还没开口,周望就已经直起身子,往后退了一步,面色不虞。 她只当运动过后的不适,热情把手里的东西奉上:“周望,要不要喝点水,饿不饿,我特意亲手从家里做了带过来的。” “你能不能有点常识,运动之后,不能喝冰的。”周望一如既往不承她的意,“还有,我香水过敏。” 周望的拒绝向来直接,司寇晴的笑僵在脸上。 被同一个人不留情面,当着不少人的面拒绝多次,她眼睛甚至红了起来。 周望头也不回的走开,不给她留一点颜面。 “不是让你给我送水吗?”周望语气不满,径直拿过岑诗月手里的水时还带着劲,含着情绪。 岑诗月拿的是常温的水,因为她在手里捏久了,瓶身还带着她掌心残留的温度。 周望六口喝完一瓶水,瓶身被吸得干瘪,肺活量惊人。 岑诗月瞥了眼周望身后,眼睛泛红的司寇晴,小声道:“有人给你送了。” 周望顺着她的话,回头看了眼,又急速撤回头,跟岑诗月解释:“我从一开始就没给她机会。” “我知道。”岑诗月说:“但她确实令人敬佩。” 打心底,岑诗月觉得自己是个懦弱的赌徒,在所有事情没有必定的把握之前,她不会踏出任何一步。 所以她对周望的态度一直飘忽不定。 司寇晴这样热烈似火,炽热又明朗的爱,他都不要。 岑诗月没底气认为周望面对枯燥又寡淡的自己,能够日复一日的始终如一。 没从血亲关系身上得到的笃定,造成她有些固执的认为,每个时间点出现的人,只是阶段性的陪伴。 她不想要某天就会消散的关系。 “你先去休息。”岑诗月拿走他手上的空瓶,招招手,走向检录台。 下一个是今天最后一个项目,女子800米。 - 周望没听岑诗月的话,他现在腿酸得不行,还是想去看她跑完这800米。 怕她体力不支,去小卖部买了一大袋大白兔奶糖。 回来的半路被司寇晴拦下来。 周望皱着眉,绕过她要走,是司寇晴在后面喊:“你喜欢岑诗月吧?” 接着说:“不过看上去,她好像对你没意思。”脸上还带着幸灾乐祸。 周望成功停下脚步,回头挑着眉看她:“所以呢?” “我只是好奇,你喜欢她哪里?”司寇晴显然调整过心态,这会心理承受能力比之前高了不少。 司寇晴不紧不慢的开口,像是吊着周望。 “岑诗月确实长得漂亮,成绩又好,我们学校暗恋她的人不少,高一高二的时候倒是挺多人跟她表白的,不过都被她拒绝了。” “而且那时候她好像跟许行舟关系不错,都以为他们两个有事,不过现在也掰了。” “她那个人冷冰冰的,即便你们两个人在一起了,我敢打赌……”司寇晴说的肯定:“一定是你追着她跑,累到体无完肤,她也不见得会把你的付出放在心上,不会有多喜欢人。” 司寇晴不死心,半是撒娇半是算计的问:“要不你还是考虑一下我呗,至少接纳一个喜欢自己的人,要比追一个情感淡薄的人,要好得多。” 周望轻笑出声,看着她的眼神带着玩味,甚至不太尊重:“真喜欢我啊?” 司寇晴面色一红:“还不够明显吗?” 他掏了下耳朵,“那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喜欢我的。” 司寇晴垂着眼,以为有机会了,没想到周望吃这一套,羞涩开口:“你看你都拒绝我多少次了,我还是死心塌地的跟在你屁股后面,还不够有诚意吗?” 周望:“那我上次被造谣的时候也没见你站出来为我说话,不是说喜欢一个人就是为他抵抗世俗吗?” 他本来是笑着的,说着说着,脸突然冷了下来,语气也渐渐不耐。 “说到底,你其实在心底也默认了我就是那种人吧?” 司寇晴梗住,脸色由红变白。 “你知道你跟岑诗月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他问。 周望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清楚吐出:“她从来不在背后议论别人的事情,她会坚定的相信自己的每一个朋友。” “即便她对我没一点乱七八糟的心思,即便她当时不在场。” “她仍能披荆斩棘,为我而战。” 周望啐着寒意,眼底只剩轻蔑:“而你,不过是看上了我这张皮相而已,再可怜兮兮的说几句自以为感动人心的情话,就以为别人会喜欢你。” “你在我面前阴阳怪气她的时候,她甚至觉得你是一个为爱冲锋的勇士。” 他耐心耗尽,最后给了她一个警告:“司寇晴,在我这可没有再一再二再三,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否则,下次我说不准会让你怎么难堪。” 第32章 热烈 比起赛来,女生相较于男生要含蓄许多,除了前三位,落在后面的几个知道拿奖无望,心思都在如何维持自己怎么跑得好看上面。 岑诗月是真跑不动,两条细腿在橡胶跑道上慢吞吞地倒腾,跟另一个女孩子,你来我往的一前一后,轮换着位置。 每年的倒数都是她们两个被拖来凑数的,以至于两人因为这件事建立了惺惺相惜般的革命友谊。 “你今年跑得好像比去年要快一点,私底下练过?”茹雅喘着气,还有闲心同她说话。 “偶尔。”岑诗月在呼吸的间隔艰难回应。 自从搬到周望家,周末晚饭过后一小时,周望总要拉着岑诗月在小区里面拉练一圈。 他的理由是,白天受了岑诗月的摧残,他得找个地方从她身上报复回来。 因祸得福,岑诗月这次虽然跑的依旧不怎么样,但身体没以前难受了。 被司寇晴耽搁了会,周望到的时候赛程已经过了一半。 得益于身高优势,周望只是微抬了点下巴,不费吹灰之力在外围就看到了场上吊车尾的岑诗月。 这时候楚禾他们也结束了,聚到这边,凌兆江身上还扛着班旗,棠颂凛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包。 凌兆江拉过周望的手,拨开人群往里面走:“站在这么外面干吗,到里面去给班长加油啊。” 一行人声势浩大,引得人侧目,但他们看起来又像是对这个现象习以为常。 有个人还说了句:“呦,又来整活了。” 凌兆江把手上的旗帜递给周望拿着,然后从屁股口袋掏出了两个小型铃鼓,当场喊了起来。 是真的忘乎所以的喊,一边摇一边喊:“岑姐一出手,风云都翻涌。” 楚禾紧随其后:“不管第几名,都棒的不行。” 棠颂凛中气十足:“岑诗月,加油加油加油!” 周望被他们三个一嗓子吼得整个人一惊,有被震撼到。 更多的是,跟他们站在一起,被人洞悉的社死。 他们三个喊完,头整齐划一的转向周望,眼神询问,意思是,兄弟跟上啊。 周望迫于视线压力,干巴巴喊了一句:“加……油。” 整段在他这里垮掉。 凌兆江嫌弃的指导他:“望哥,旗帜摇起来啊,一点气势都没有。” 周望又僵硬的动了几下手臂。 然后几个人接着一句一人,分工明细的喊,周望半推半就,跟着一起丢脸。 后面的茹雅见状跟岑诗月聊了起来:“今年这口号要押韵很多啊。” 岑诗月笑:“今年比去年查的百度多。” “不过旁边扛旗子的那帅哥看起来好像不太乐意。” 前方,少年站在人群中间,垮着脸摇着手里握着的桅杆,红色的旗帜抖动着空气微微飘动。 临近日落,橘黄色余晖也知道偏爱漂亮的孩子,撒在他半张脸上。 周望不适微眯着眼,日光把他身上那种混不吝的感觉吞下,再无限放大温柔。 “他比较害羞。”岑诗月顿了下。 又突然开口:“我感觉我今年能突破一下,先走一步。” 说完她真卯劲开始提速,茹雅在后面给她喊加油,独自嘟囔:“果然,美色是最好的鸡血。” 心脏急速跳动,双手双腿摆动的频率趋近负荷,岑诗月感觉自己像一条搁浅在沙滩上的鱼,快要喘不上气,胸口痛的不行。 岑诗月脑袋闷闷的,扑倒在周望怀里的前一刻,她还在想,在她这个年纪,因为激烈运动而导致脑溢血的可能性有多大。 “之前让你练的时候你敷衍,现在知道最后一名丢脸,晓得拼命了。”周望单手扶着她的肩膀,给她喂了一颗糖。 “你怎么一眨眼就到终点线了?” 为了安全起见,周望他们站的位置离终点还有个十米左右的距离,岑诗月体力不支倒下前,明明记得周望离得老远。 她现在全身乏力,连站着的劲都没有,要不是周望拎着她,早就瘫地上了,一时也顾不上两个人现在的行为有多亲密惹眼。 “呵。”周望把她扶正,手仍在她后腰撑着:“我是为了挽救我们班的形象。” “那五班有了您这种视集体荣誉为最高荣誉,品德高尚的人,真是可喜可贺。” 两人煞有闲心聊着,凌兆江那边也准备好了过来。 周望终于知道棠颂凛那个包里面为什么这么鼓了。 凌兆江翻开棠颂凛的包,从里面翻出一个塑料袋,打开,全是各种颜色的花瓣。 他朝着岑诗月的头顶,狠狠的撒了两把。周望因为跟她站在一起,共同淋了这场令人窒息量的花雨。 两人头发跟肩膀上都落了不少花瓣。 楚禾从那个包里掏出一个精细包装的打包袋,里面放着的是一个粉红色玫瑰花圈,被套进了岑诗月的脖子上。 “恭喜我们美丽的班长大人今年突破了记录,荣获女子八百米第三名的好成绩。” 三个人剧烈鼓掌。 第三名,嗯,倒数第三。 岑诗月底子在那,这算是她最好的成绩了。 “接下来是颁奖环节。”楚禾用着不太标准的播音腔说。 “今年你们准备了这么多。”岑诗月笑得眼角带泪。 周望在一边没说话,但看着他们这群人,也没忍住笑。 想着这几个人平时看起来不怎么靠谱,关键时候倒是挺会来事,还有点他妈的感动人是怎么回事。 棠颂凛从包底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红色锦盒,光从外表的对比,前面的更显潦草。 “打开看喜不喜欢。”他郑重其事,双手递给岑诗月。 锦盒里面的,岑诗月猜应该是奖杯,之所以是猜,是因为外形比较独特。 顶端是月亮形状的水晶球,里面涌动着银白色的流光粉。 柱托是蓝色蜿蜒向上缠绕的花,蓝雪花。 岑诗月摸到底座下面有一行凹凸的痕迹,抬起来看了眼。 votreurireestpsbellechoseduonde 法语,她不熟悉,只能分辨出字母。 “我很喜欢。”岑诗月答。 “老棠你手工可以的啊。”楚禾感叹完,跟岑诗月控诉起来:“这个奖杯是他自己做的,一个人偷偷摸摸,图纸不给我们看就算了,做好了还不给我们看,非要等你第一个打开。” 棠颂凛笑的有点不好意思。 凌兆江指着底座,问:“啥意思啊?” 棠颂凛舔了下唇,脸往侧面倾斜过去了点:“笑口常开。” “哈哈哈,你好他妈俗。” 周望顺着岑诗月的手,看到底下那排字母。 笑口常开? 他眯了下眼睛,看了眼棠颂凛微红的脸。 真是有意思。 “好啦好啦,现在到获奖感言。”楚禾cue流程,拿岑诗月没喝完的半瓶水当起了话筒,支到她嘴前。 岑诗月习惯性开口:“感谢一路以来各位的辛勤付出与关注……” 楚禾跟凌兆江在旁边嚷:“太官方啦!” “我很庆幸,拥有一群可爱又有趣的朋友。”岑诗月沉吟一会,笑着开口。 依旧有人在为他们这边的异动瞩目。 楚禾也好,凌兆江也好,棠颂凛也好,没一个人在意。 他们在乎的,只有这场独属于岑诗月的热闹。 几人听到后露出满意的表情,凌兆江起哄一直没说话的周望:“怎么着望哥,一句话都不说,整个祝福语呗。” 岑诗月转头看他,心情很好。 周望露了个很烦的表情,但嘴角是勾着的。 他“嘁”了声,接过岑诗月手上的水瓶:“那就……” 四个小脑袋整整齐齐望着他,眼底发亮。 他对上岑诗月浅色的眼睛,勾唇:“祝我们在余下的每一年,都过得跟十八岁的青春一样,真挚热烈。” “酸的掉牙。”有人尖叫 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 - 运动会当天晚上没晚自习,下午结束后,卢学忠把五班的人集合起来,讲了几句早点休息不要乱跑,诸如此类的话,就放他们回去了。 一个个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没几个人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他们几个准备去外面吃饭。 从校门口出来,岑诗月在有一个瞬间,心里陡然而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无法形容,就是堵得她心里发慌,难受,甚至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知道是处于心理作祟,还是虚力后的幻觉,岑诗月觉得有人在盯着她。 碍于这种感觉之下,她回头扫了眼校门。 与平时一样,都是一群放学离校的学生和接孩子的家长。 家长…… 岑诗月突然看见一个穿着一身黑,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连眼睛都没露出来的人。 ta混在人群中间静静站着,面朝着校门外面,一点都不像是在等孩子,跟其他家长比起来,就像个异类。 岑诗月不知道自己是否同ta对上,只是发觉,在她看到那边的时候,那个人明显低了下了头,然后快速的离开了。 “看什么呢?”周望见她三步一回头,也往后面看去。 岑诗月回过神,捏了下胳膊:“没,估计是身体还没缓过劲,出现了点幻觉。” “幻觉?”周望再次确定了眼周围,发现没可疑人员之后,他笑的不正经:“用不用给你整两瓶肾宝?” “我觉得你比较需要。”岑诗月轻声把话驳回去。 前几天早上,周望下楼,没站稳,差点摔了。 他连着熬了好几个夜,脚步虚浮。 熬夜学习比他以前通宵游戏还难受。 周望磨牙,朝岑诗月露了个核善的笑容:“你、等、着。” - 吃饭的点,餐馆里的人巨多,得等位置。 中途外面来了一群人,打头的是个个高的男生,长得挺帅。 两伙人打了个照面。 周望见那人往岑诗月点了下头,然后岑诗月也颔首回应,两人算是打了个简短的招呼,看起来熟的不行。 有人说:“呦,岑班长也在,等位置啊,我们阿意提前定了位置,看这情况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用不用跟我们凑合一下?” 旁边不少人附和起哄。 岑诗月看了眼金主爸爸有点发黑的脸,朝他们扬了扬手里的叫号单:“马上就到我们了。” “那行,我们先走了。”男生口中的阿意出声,剩下的人也没再吆喝。 “嗯。” 一群人嘻嘻哈哈得往楼上走。 楚禾目光随着那群人:“没想到宋平意也来这吃饭了,真巧。” 学校外面的美食街他们早就吃腻了,找的是一家市中心的店,离九中有点距离,没想到在这还能碰到同学。 周望听出她话里的不平常来,装作无意问了句:“他谁啊?” “一班班长,外貌上唯一能跟你争锋的人,我们学校好多女生喜欢他的。”楚禾回周望话的时候,还意犹未尽看着宋平意离开的方向,咂舌:“可惜了,也是一个油盐不进的主。” 凌兆江嘁了声,对楚禾的反应有些不服气:“万年的年级第二,好不容易拿过的几次第一还是因为我们班长去竞赛缺考了,有啥好喜欢的。” “人家好歹是个年纪第二,你上过年级前五十吗?” “那是小爷我没认真学。” “呦,吃人饭说狗话,您可真行。” 一句话不合,楚禾跟凌兆江两人杠起来。 后面又一路上闹闹哄哄进了包厢。 六人座,一排三个,楚禾跟凌兆江进门就占了左右两边最边上的位置,谁也不搭理谁。 周望这时候碰巧来了个电话,招呼他们先点菜,出去接电话去了。 岑诗月坐在楚禾旁边,自然而然把拿了一路的周望的衣服搭在了她旁边空着的位置的椅背上。 棠颂凛看着她的动作,垂眸抿了一个极浅的笑,味道微苦,转瞬即逝。 他迅速整理好,拉开凌兆江旁边的椅子坐下。 - 周望他常年见不到一面的父亲大人只能靠着手机跟他沟通,每次至少半小时往上,磨得他耳朵生茧。 等他重回包厢的时候,菜已经上得七七八八。 都没动筷子。 凌兆江拉着棠颂凛在王者峡谷泄愤,楚禾支着手机在追她男神的新剧。 只有岑诗月跟以往一般无二,端坐在位置上,手上翻着一本册子,特有一种明月清风不人浊流的感觉。 周望径直坐下,把她手里的东西抽走:“你能不能尊重一下这个地方。” 他瞅了眼封面,言央大学的招生简章。 说起来,上次竞赛岑诗月不负众望拿了一等奖,这几天言大的竞赛保送生的招生简章也出来了,她早上刚填完申请表。 楚禾凑过来搭话:“好像是一月份出结果吧?” 岑诗月点头。 “真好,直接解放,那你下学期还来不来上课?” 之前岑诗月是打算保送成功的话,下学期专心接活,多赚点钱独立出去的。 现在是,之前攒的钱一分没有了,还多了一屁股债,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金主爸爸。 “上吧。”岑诗月说。 “活生生摆在眼前的半年假期啊,这不出去旅游,跑到教室去晨昏定省的受苦?”楚禾不理解。 “没办法,欠了点人情。”她从周望手上把东西拿回来收好,嘴角浅浅弯了一个弧度:“得以身抵债。” 周望听到后轻嗤一声,但声音听起来比之前愉悦不少。 人到齐,开始动筷。 餐桌上胡乱聊着,不可避免谈到理想的大学和专业的问题。 凌兆江:“言大我是考不上了,到时候沾沾班长的喜气就行。” 他端着果啤朝岑诗月抬手:“嘉南理工我苟一手好吧。” “人家嘉南理工好歹也是个重本,你那分上嘉大都难。”楚禾呛他,还带着先前的火气。 “你怎么不说说你那分只够上陵大?”凌兆江回呛。 陵大是陵川本地的一本,排名在中游,紧挨着陵川一中。 于是一中跟相邻的九中之间都有一句戏称——不好好学习,只能去上陵大。 “我上陵大又怎么了,总比某些人空口说白话强。” 一场战争一触即发,岑诗月出来调和。 “我觉得上什么学校都不错,主要是选择的专业。”她往周望投了个眼神:“你说是吧,周望?” 周望挑着肉里的香菜,破罐子破摔开口:“别cue我,高考老子都考两回了,还不是跟你们这群小屁孩坐在一起。” 他这句正经又惨兮兮的话,彻底把氛围打开。 凌兆江说:“那是你以前没遇到班长。” “抛开成绩不谈。”楚禾问他:“你想上什么大学?” 问题抛给他,一时间,包厢内所有的眼睛都落在了他身上。 周望不自然摸了下自己的脖子,喉结滚动,往岑诗月瞥了眼,又急速闪开。 “拿嘴说,那本少自然是要上最好的。” 凌兆江笑他:“你比我还能吹牛逼。” 楚禾:“要是靠钞能力也不是不可以。” 言大跟周望,就像太阳跟月亮,一点都沾不上边。 岑诗月低着头默不吭声,周望以为她在憋笑,不爽道:“想笑就笑。” “我只是在想,你要不当体育生,统考的时候表现好一点,对文化分的要求就会相对低一些。”岑诗月说的认真:“言体的分数你可能不够,不过南体也不错,离陵川也近。” 看白天周望跑1200的样子和平时,他体能一点都不逊体育生,岑诗月真觉得这是个可行的方法。 楚禾道:“明年三月就体育统考了,他这时候才转,会不会太晚?” 岑诗月答得肯定:“他条件好,应该不成问题。” 几句话,周望的高考被岑诗月规划得明明白白。 “那他毕业做啥,体育老师?” 凌兆江冒出来的这句话敲醒了她们两个。 体育生,除去当运动员,按部就班读下来,就业方向确实很有限。 周望当体育老师,想都不敢想。 “我觉得……”岑诗月调转话头:“学校无大小,专业最重要,优先就业。” 周望不服,自言自语般:“瞧不起谁呢。” 他右手两根尾指有力度的扬了下,之前被他挑好的一小碟牛肉,顺势到了岑诗月面前。 她这时候没注意到,被凌兆江的话吸引过去。 “我们望哥是用担心就业问题的人吗?” “也对。”楚禾说。 这个问题在周望上面没太大意义,他们把话又跑到了棠颂凛身上。 “老棠,你想上哪个大学?”凌兆江搭上棠颂凛肩膀。 “顺其自然。”一个,极其保守的回答。 “没意思。” 聊到后面兴趣渐淡,吃完饭后,各自回家。 - 运动会在第二天下午结束,校长给各个项目的前三名颁发了奖杯,算是完美收官。 隔天早上,运动会项目的各个冠军的大头照就贴在了公告栏上。 贴照片的那一栏又被分为两个部分,左边贴着每月月考的年级前十,另一边是临时腾出来给运动会冠军的板块。 岑诗月在第一排第一个,她旁边是宋平意。 两张照片凑在一起,格外的养眼。 周望的照片被一条铝条隔在另一边,也好看,但独自美丽,跟这边的两个人搭不上关系。 照片被贴出来的第二天清晨,有人发现宋平意的脸上,被人隔着玻璃,贴了好几个创口贴,遮住了好看的眉眼。 显得搞笑。 这事当时在贴吧引起了广泛的讨论,宋平意在学校口碑不错,不少人都在声讨那个趁着天黑不干人事的恶作剧幼稚鬼。 但始作俑者一直没被抓到,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第33章 十七 十二月下旬,陵川彻底受到冷空气侵袭,哈出口的气被幻化成实体,九中也换上了厚重的冬季校服。 “要不这样……” 岑诗月从厕所回来,又听见周望他们几个凑在桌前密谋着什么。 只是由于她的出现,声音截然而止。 见状,棠颂凛挠了下头,笑得尴尬,回了自己的座位。 凌兆江收回越过半个桌子的身体,慌乱从桌上抽了张试卷,煞有其事跟楚禾埋头研究起来。 欲盖弥彰。 相较于他们,周望表面上显得要淡定许多,悠闲转着手里的笔。 依旧是那副大佬坐姿,翘着个二郎腿,身子往前倾,留出一个供岑诗月可以通过的通道。 岑诗月顺势进去后坐下,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面色平静,对他们刚才明目张胆“排挤”自己的行为视若无睹。 大抵是心虚,周望余光总觉得岑诗月在若有似无的打量自己,以为她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开口问。 于是他先发制人。 “别问,问就是不知道。” “嗯,不问。”岑诗月配合他。 她擦完手,拿了书开始做题,没在这个话题停留。 过了一节课,周望发现岑诗月真没问的意思。 这种情况,岑诗月反应越平淡,周望心里越痒痒。 按道理说,所谓惊喜,自然是当事人越不知道越好,但是看岑诗月真漠不关心的样子,周望憋得难受。 他本来打算要是岑诗月问起来,他适当透露点风声,免得她被这几天他们的故意避让伤到心。 结果她丝毫不在意。 周望心底有点发燥。 左手撑着额头作掩护,眼珠透过手臂下面的空隙,最大限度往左边倾斜。 岑诗月在做题,他心中无语。 明明才从言大考完试回来,保送十拿九稳,还在这做题,是要卷死谁? 她难道连一个作为正常人类最基本的好奇心都没有吗? 岑诗月正在草稿纸上演算,手肘突然受到撞击,握笔的手带着笔在白色的纸上留下一条欣长的黑色横线。 她转头看周望。 “坐久了,活动一下筋骨,不好意思喽。”周望望着天花板,目光闪烁,伸了一下懒腰。 行。 岑诗月往墙边挪过去,给金主爸爸腾出舒展的空间。 然后她听见周望有意无意,模糊又断断续续的开始哼调子。 从铃儿响叮当到happybirthday。 再接着是他小声又做作的,长吁短叹。 最近好累。 晚上要干什么来着。 岑诗月叹了口气,丢了笔,“周望。” 周望下意识反应:“你给我布置的作业我都做完了啊。” “你们最近在忙什么……” 装出来的好奇,显得不太自然,岑诗月特地补了一句:“背着我。” 周望顾不上分辨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只是觉得听到了胜利的号角,嘴角在扬与不扬之间抽搐。 他摆了个高深莫测的表情,高冷道:“有点事。” “哦,那你注意休息。” 没了下文。 周望感觉喉咙里面被塞进去了一团棉花,噎不死他,但胀得他上不来气。 他转过去对上岑诗月清淡明亮的眼。 双手合十,对着她,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岑诗月不明所以:“你干嘛?” 周望张开一只眼,耸着眉毛,半是不正经,“我看你清心寡欲,无欲无求,仿若佛祖临世,我试着许下愿,看能不能实现。” 岑诗月知道他不爽,叹了口气:“那你想我怎么问?” “是问你们在合伙孤立我,还是在商量着怎么谋杀我?” 周望被她问住,倏地感觉自己特没劲。 岑诗月这人,让她对什么东西表露出太大的兴趣,确实有点强人所难。 关系上面,从不跟人主动建交。物欲上面,周望见她除了买书买题也没买过其他的,私服的t恤印花洗得发皱也不换。 要不是之前因为那三百万的事,岑诗月还了几万给他,他还以为她穷的连新衣服都穿不起。 好好一十几岁的姑娘,淡得跟抹雾似的,见得着,摸不透,以至于暗恋她的那群小年轻抓耳挠腮,始终找不准方向下手。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幼稚。”周望梗着下巴,流利的下颌骨线条被绷得更好看。 “没有。”见周望那别扭劲,岑诗月心软下来,同他解释:“每年这时候楚禾他们都会这样,所以我真没什么好奇的。” 她连拿脚指头思考都用不上,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他们在搞什么。 说完笑了下:“我以为今年有了你,他们的演技能好一点。” 周望左边脸靠近耳垂的地方有一个小拇指指甲盖大小,月牙形状的胎记,很浅,肉眼不靠近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同桌这么久,岑诗月第一次注意到他脸上的这种类似烙印的印记,像是发现了某种神秘的宝藏,连带说话的语气跟着轻快起来:“只是没想到你比他们还沉不住气。” “我沉不住……”说到一半,周望意识到不对:“每年?都这样?” 岑诗月点头。 课间,所以他们说话的声音算不上遮掩,后桌的两人听得一清二楚。 几乎在周望转过去的瞬间,楚禾从位置上跳离:“我突然有点尿急。” 凌兆江就没她这么好运了,被周望抓住了后颈,给直接按回了桌面上。 “一定要保密?一点风声都不能露?”周望磨牙。 第一天商量的时候,凌兆江特地叮嘱过他,千万别在岑诗月面前露馅了。 搞得他每天在家里战战兢兢的,买回来的道具都只敢塞在自己房间,现在里面跟个杂货房一样。 结果呢,当事人早就洞悉了。 这就跟你斗地主,你以为你胜券在握,结果系统抽风亮了明牌,活生生等着被对方打脸。 “人生在世,总要有点仪式感,特别是像我们这种十几岁热血澎湃的年轻人。”凌兆江整张脸因为过度挤压在桌面而扭曲变形,还有心思同周望嬉皮笑脸:“每一年都是不一样的一年,每一天的自己都是新的自己,特别是今年有了望哥你这种人才,说不定等班长七老八十老掉牙,胳膊腿不利索了,躺床上两眼一闭的时候,脑子里面都是今天风姿绰约的你。” 风姿绰约的屁,周望觉得他就像个傻逼。 - 12月24日,圣诞节前夕,平安夜,周一晚上。 周望四个人翘了晚自习,在他家给岑诗月布置生日场地。 明桥椿馆,一个光名字听起来就十分文绉绉,酸得人掉牙的名字,住在这,在陵川相当于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里面住的基本上都是陵川各行的翘楚,不乏公职人员。 本地人常开一句玩笑,哪天要是吃不上饭了,去明桥椿馆门口随便拦辆车,遇见个心好的,随手给的点,都能够普通人活大半个月。 要是模样好有手段,再运气好一点,下半辈子都不用发愁了。 所以附近隔三差五都有人晃荡,打扮得花枝招展钓鱼的,穷困潦倒喊着要认亲的,痛哭流涕带着小孩说被欺骗感情的,比比皆是。 为这些事,明桥椿馆的安保比其他高档小区都严上不少。 领人进门,周望说了句你们随意,自顾自开始找空调遥控器。 凌兆江跟楚禾进来后嘴就没合上过。 “你看到没有,刚才进来那个保安朝我敬礼了耶!”凌兆江激动地拍着棠颂凛的肩膀。 棠颂凛扒开在自己肩上的手,拉开距离,嫌弃的意味明晃晃挂在脸上。 “你们家院子比我家房子还大。”楚禾感叹。 明桥椿馆是独栋别墅户型,一户四层,前后都带院子。 除了孙泽明和后面住进来的岑诗月,认真算起来,周望算是第一次带同学回家。 以前跟孙泽明混在一起的时候,光靠他那张巧舌如簧的嘴都把场子搅活,周望没费过力,有活动都是撺掇在外面。 周望以为这是楚禾的客套话,也随意的回了句:“还行吧。” 楚禾听到后尖叫,说他凡尔赛。 “我没想到有一天我能看到明桥椿馆里面长什么样,我还以为是暴发户土黄装潢,没想到这么雅致。”楚禾从阳台往外看,对周望说:“我没见过世面,拍几张照片不介意吧。” 周望扬手,不管他们,专心在抽屉里面翻遥控器,顺便提醒了一句:“拍风景去四楼,有天台。” 得到首准,楚禾跟凌兆江交换了波眼神,拖着棠颂凛风风火火往四楼跑。 上楼后迎来他们两个更大的惊叹声,周望在一楼都能听见凌兆江洪亮的嗓门。 “你们家居然在家里搞了个图书馆?!简直丧心病狂。” 周望家四楼整层被打通,两百平左右,做成书房,连着天台。 说是图书馆有点夸张,不过确实很大。 周望开了空调后上楼去,高低肩,懒散的靠在门边,看着他们几个在书柜间游荡。 楚禾见他上来随口问了句:“好多都是法文。” “嗯,我爸常年在那边,他专门带回来熏陶我的。”周望不甚在意地回,低头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岑诗月的名字排在第一个,寂静无声,一条消息都没有。 他咬了下后槽牙,再把手机塞回去。 “你能看明白吗?”凌兆江凑过来问。 “老子初二之前都是在那边读书。”周望白了他一眼,“否则按小爷这个iq,怎么可能复读几个高三。” 周望的成绩不好确实有这方面的原因,国内外教学内容不同且强度没国内高,养成了周望懒散的性子。 转回来是因为他们家在国内逐渐站稳脚跟,国外的业务也稳定了,国人骨子里面传统的落叶归根的思想,他爸又后知后觉孩子跟着妈妈长大会更好,所以把他又弄回国了。 他当时中考的成绩完全不能看,去一中是靠的货真价实的钞能力。 以前还不在一个学校的时候,有关周望美貌跟家世的传闻听了不少,他们倒是第一次听周望是从国外转回来的。 棠颂凛听到这,翻书的手顿了下,眼睛明晦的瞟了眼周望。 凌兆江咂舌,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着周望:“那你法语强的话,为什么英语那么差?” “有没有可能,我是因为从小生活在法国,所以我法语强,就跟你会说中国话一样。”周望扯了嘴角,皮笑肉不笑。 “好像也是耶。” “您真聪明。” 凌兆江还想让周望讲几句法语听听,被他无情拒绝。 “收费的。”他抬了抬下巴,双手插兜,转身往楼下走:“干活了。” - 大门朝内大敞,静谧的暗,院子里的灯光往里面拉出一个扁长的长方形,岑诗月的影子倒在中间,像一只被盯上的羔羊。 因为夜盲的局限,岑诗月走进去只能看见一大团模糊的,直冲二楼墙顶,五彩斑斓,闪烁着彩光的点。 《jglebell》在客厅响起,墙体事先挂好的灯线同时点亮,像群划过的流星,地脚线上也有一排蘑菇灯亮起。 “你踩到我脚了。” 岑诗月听到楚禾一声极小的抱怨,然后她的前方不远处从上面打下来了一束光。 有人出场。 凌兆江跟棠颂凛整合人裹在麋鹿玩偶服里面,楚禾夹在他们两个人中间,穿着圣诞老人的衣服,嘴上挂了一个巨夸张的胡子。 他们三个摆好造型后打了个响指,音乐切换成《新宝岛》 嗯,新宝岛。 他们手舞足蹈的时候,嘴里还在唱生日歌。 就,挺奇幻的。 跳完各个气喘吁吁,凌兆江还摔了个屁股墩,岑诗月赶不上去扶,他直接被楚禾和棠颂凛拽着头上的角拖回了暗处。 下一趴紧接着开始,半点不给岑诗月消化的时间。 背景音乐这时候流利切换成《silentnight》,圣洁又光辉的庄重音乐岑诗月感觉自己要被原地送走。 周望入场,端着一个非常规造型的蛋糕,红色的大苹果,十七两个数字被做成了叶柄。 跟楚禾他们不一样的是,他背后挂着一对翅膀,头顶上顶了个光圈。 跟他这张脸搭在一起,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坠临人间的天使。 周遭都是暗的,只有他站在光里。 岑诗月一时间有点恍神,心悸,以至于周望叫她第一声的时候,她没反应过来。 “嗯……哦。”她回神。 “想什么呢,夜盲直接进化成失明了?”周望微微屈下身子,他的脸同岑诗月脸的距离极大的贴近。 “还是说,被我帅到了?”他好死不死骚了下。 岑诗月胸如鼓击。 她勉强维持表情的平静,还是有些不自然,嗓子也干干的:“我就是有点惊讶。” 指尖在空中虚点了周望两下:“他们是怎么说服你这副打扮的。” 周望嫌弃的瞥了眼身后,拖着调子,懒懒散散的说:“他们说,平安夜,神主降世,赐福人间。” “又是我们亲爱的班长大人重要的生日。”他加重了语气:“这种角色一定要给你安排。” “所以他们就把你安排了?”岑诗月说。 “没办法,长得太帅,总有点烦恼跟推脱不了的重任。”他臭屁的耸肩。 听完,岑诗月笑的无奈,眼底藏着她没察觉到的宠溺。 楚禾几个从后面围过来,“嘭”得一声,岑诗月被他们手上的礼花筒喷了一头的彩带。 “生日快乐!!!” “谢谢。” 本来气氛烘托到这,就差掉眼泪了,凌兆江隔着头套突然问了句:“老卢晚上没说什么吧?” 他们翘课之前还是走了个流程,戴着口罩去了趟办公室,又是捶胸咳嗽又是反胃作呕的,装重感冒。 陵川进来降温厉害,确实流感肆虐,不少人都中招了,以至于他们三个搭伙装病也没被戳破。 他身上瞬间落下三道眼刀。 楚禾恨不得把他嘴缝上,踹了他一脚,本来因为衣服笨重凌兆江重心就不稳,这下直接被踹翻在地,四脚朝天,有些滑稽。 “没说什么,就是让我给你们带了点东西回来。” “什么东西?”凌兆江挣扎着起身,还不忘问一嘴。 “晚上的随堂测验。”岑诗月从包里抽出四张卷子,笑着说:“老卢体贴你们身体不好,让你们明天早自习下了交就行。” “啊~”凌兆江哀嚎一声,撑起来的半个身体又结实躺了回去,彻底躺平。 “许愿吧。”周望不再理会身后的喧嚣,腾了只手出来把蜡烛点燃,往岑诗月面前递近。 光圈里面,围在蛋糕前的三个年轻人妆容各异,但神采飞扬,地上还躺着一个心灰意冷的小麋鹿。 她站在他们对面,直面耶稣少年眼里跃动的烛火,血液的温度在空调的作用下急速攀升,翻滚得她每一条神经都在发烫。 岑诗月凑近蛋糕,在窒息感下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双手交握,睫毛在脸上打下的阴影,微微颤动。 许什么愿好呢,岑诗月想。 想要事事如意太难,那就希望,我们所期盼的事情能有个温柔的答案。 她在心里默念。 后面吃东西疯玩,闹到凌晨,又都喝了酒。 周望以前跟孙泽明鬼混多了,几瓶啤酒下肚对他来说毛毛雨,跟没事人似的。 另外几个面上都染上了潮红,特别是楚禾,酒量差的不行,几乎是不省人事。 岑诗月脑子本来因为酒精有些发直,给楚禾洗了个澡,一顿折腾,酒全醒了。 她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刚坐稳,接到周望的电话,回头看了眼床上睡死过去的楚禾,按下接听键。 “喂。” “睡了吗?” 深夜静寂,两边都静的出奇,透过听筒都能听见彼此不说话时微弱的呼吸声。 “你猜。”岑诗月说。 那头响起一声极轻的笑,周望问:“酒醒了吗?” “差不多。” “看一下窗外。” 窗外? 岑诗月稍有疑虑,起身撩开窗帘。 前院停了辆吉普,这时候周望坐在车顶。 他右手还保持着把手机贴在耳边的姿势,肩上挂了把吉他。 见岑诗月探头出来,周望捏起身上的风衣扬了扬。 岑诗月听见听筒里面他说:“多穿点,下来。” - 岑诗月随手披了件白色的羽绒服,走出门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寒气惊到。 “不是让你多穿点吗?”周望显然不满意她穿的衣服。 岑诗月把衣服裹紧了点,张嘴都是白气:“挺多了。” 因为高度问题,她不得不仰头:“找我下来有什么事?” 周望居高临下,拿下巴指了指他正前方的座椅,神秘道:“坐下你就知道了。” 椅子上面放了一条厚厚的毛毯,岑诗月掀开之后发现下面还有一个暖水宝,摸温度应该是刚充好没多久。 她听话乖乖坐好,等着看周望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周望清了下嗓子,不好意思的表情一闪而过,他拿指尖拨动琴弦,顿了下。 随后眼神坚定下来,指尖在吉他弦上灵活游走。 他开口唱。 desyeuxifontbaisserlesiens(他的轻吻仍留在我的眼梢) unrireiseperdsursabouche(一抹笑意掠过他的唇角) voilàleportraitsansretouche(这就是他最真切的形象) del''''''''hoauelj''''''''appartiens(我属于这个男人) andilprenddanssesbras(当他轻拥我入怀) ’ilparletoutbas(低声对我细语) jevoisvieenrose(我的眼前便浮现玫瑰色的人生) 一首很经典的法文歌,艾迪特·皮雅芙和路易·古格利米共同创作的《vieenrose》 周望唱歌的时候,声音比平时要低一些,带着酒意的醇,加上这首歌比较慢,法语从他嘴里溢出时,有种别样的苏感。 起初的时候周望只是低着头,带着扭捏,后面渐入佳境,目光直露,紧盯着岑诗月。 周围无风也无虫,安静的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 两人鼻尖冻得通红,却都无知无觉,陷入这场演奏中。 “生日快乐,岑诗月。”结束的时候,周望说。 他避开所有人,单独又给她过了一遍。 “已经过了十二点了。”她慢吞吞的回,还沉浸在刚才的歌声里。 周望“嘁”了声,不满她的不解风情,问:“帅吗?” “还行。” “还行?” 眼见着周望快要炸毛,岑诗月不再逗他,把毯子又往身上扯了点:“就,挺惊喜的,好像也理解了为什么这么多女孩子喜欢你。” “小爷我帅的直观,被人喜欢难道还是一件难理解的事情?” 说完,院子里面有沉寂下来两分钟,他们端坐的各自的位置,看着彼此。 随后自然而然又默契的笑出来。 “许个愿吧。”周望突然说。 “之前许过了。” “那是许给它的。”周望指了下天,挑眉道:“现在这个是我给你的,专门。” 岑诗月语塞,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过于兴奋而导致耳鸣产生的幻觉。 “不想许?” “就是有点,不太相信。” 周望气笑了,觉得她是不是有点白眼狼。 他从车顶纵身一跳,叉着腰走到岑诗月面前,俯身:“老子三百万都能给你,家底都掏空了,还有什么不能给?” 岑诗月仍需仰头看他,不过因为周望的迁就,并不难受。 周望脑后跟院子的路灯重合在一起,看他的时候,眼睛不避免被同等视角的灯光刺到,但她没挪开。 岑诗月在心里想,周望还有什么不能给她的呢。 好像从认识他之后,自己狼狈的每一刻,都有周望在,并收到了他不计回报的援手。 她的心化作了一艘触礁的帆船,在无垠的海域里翻滚沉浮,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最后彻底溺了进去。 周望这般,清心寡欲如岑诗月,也城墙溃败,很难不动心。 “周望。” “嗯?” 她其实想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或者说,你是不是喜欢我。 但其实这种问题,刨根问底的问出来也没什么意义。 真诚的人避不开眼睛。 岑诗月想了下,朝周望伸出右手,小拇指勾起:“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见过海,那你带我去海边吧。” 周望听到这个愿望显然不太瞧得上,还觉得岑诗月找自己拉钩的举动有些幼稚。 终归没说什么,塌下肩膀,弯着腰,把自己的小拇指同岑诗月的勾在一起:“成交。” - 凌兆江有点认床睡不着,加上喝了酒,精神好的不行,后来等所有人回房后拉着棠颂凛出去溜达。 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院子里的一幕。 他原本想出声,被棠颂凛捂住嘴,甚至为了不打扰他们两个,还刻意走远了点。 凌兆江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下他:“兄弟,你真不表白啊?” 棠颂凛从高一就喜欢岑诗月这事,他从一开始就门清。 “你觉得呢?”他幽幽道,视线望着远处的院内。 凌兆江叹了口气:“虽然说,咱们跟望哥条件没法比,但你真不争取一下?别以后想起来后悔。” “没机会的。”棠颂凛喃喃,笑了下,像是自嘲更是自哀,他搂过凌兆江肩膀,往更远处走。 他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如果说,他注定是岑诗月人生里的编外人物,那么,他服从命运的安排。 安安静静,当一个背景板。 这至少也是存在过她生活里的角色。 第34章 跨年 节前,没有晚自习,下午最后一节课是何斌的语文课,因为临时有会改成了自习。 原先因为冬季冷意导致的困乏,在跨年夜的冲击下,人的情绪变得火热活络不少。 岑诗月单手支在桌上,眼睛时睁时闭,整个人无精打采。 她畏寒,冬天于她来说比较难熬,不知道是不是生日那天晚上周望叫她下去受了凉,这两天有点小感冒,吃了药,困到不行。 周望佝着腰,手搭在抽屉边缘,有一搭没一搭回着孙泽明的消息。 乖孙:老地方,云榕江岛,票我买了,房我也开好了,戴斯跟唐周安可是专门打飞的回来的,今个晚上通宵啊,谁不来谁是小狗。 陵川虽带了个川字,实际上是平原,临江多水。 云榕江岛是一个人造的湖心岛,上面建了一个大型游乐园,配套着不少主题酒店,被本地人称为跨年夜不得不去的地方之一。 平时没什么限制,跨年夜那天会限票,所以即便价格被炒上去,票也特别难买,一般提前半个月就售罄了,孙泽明还是靠着在里面工作的叔叔才搞到的票。 周望瞥了眼昏昏欲睡的岑诗月,连凳子带人往她那边挪了点,左手从下面抽出,随意的瘫在桌面上,另一只手在下面敲字。 三白:不去 三白:没兴趣 三白:我要学习 三白:你幼不幼稚 周望发消息喜欢几个字几个字的发,以至于跟他聊天,经常界面被屠屏。 那边不认账。 乖孙:你不是这次月考分数过了本科线吗,元旦假期普天同庆,你小同桌一天假都不给你放? 乖孙:你要是真舍不得你小同桌,带着她一起呗,我早就料到了,多要了几张票。 孙泽明接着发了一个奸笑的表情包。 周望真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这个想法,然后瞬间否决。 他们那群人,打起游戏来嘴上没把个门,抽烟抽得烟熏缭绕的,他哪里敢把岑诗月跟他们放在一起。 三白:她要学习 三白:没空 乖孙:她不是都要保送了吗,还学? 三白:哪条法律规定保送了就不能学习了 半晌,孙泽明才回,显然是气的不轻,消息一条接着一条的往外发。 乖孙:绝交jpg 乖孙:老子发现你什么时候成了有异性没人性的玩意了。 乖孙: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想单独跟你小同桌过? 乖孙:你二十了,她有十八吗? 乖孙:你能不能干点人事? 关你,屁事两个字没来得及打出来,周望余光察觉到有虚影朝自己倾斜过来,肢体受下意识反应支配。 周望一只手撑住岑诗月脱力倒过来的身体,另一只手稳稳托住了她微烫的脸。 他的手机跟地板来了一个亲密的接吻。 这时候班上人的心思都放在去哪里跨年上,并未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人的动静。 “小心点。” “哦……不好意思。”岑诗月慢吞吞从他手上挪开,因为倦意,说话调子也慢了起来。 她刚一不小心眯了过去,手臂没支稳。 “你是不是在发烧?”周望说。 他没顾得上捡手机,伸手揽回岑诗月才撤走的肩膀,双手放在她跟自己的额头之上,眉头微皱,聚精会神感受着两人是否存在体温差异。 岑诗月本来就因为药物作用反应不太灵敏,现在周望稍显突然的动作她也只是睁着眼呆呆的受着。 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对面的人。 没几秒,响起周望不太自然的一声:“把眼睛闭上。” “哦。”她乖乖把眼睛闭上。 周望的手掌很干燥,跟她在冬季特别喜欢出汗,粘稠又湿漉漉的手大相庭径,好像又在周望身上发现了一个喜欢的点。 视觉封闭下,明明教室的嘈杂声算不上太小,她却只能听见自己鼻息间略微发粗的气息和逐渐清晰的心跳,脑子里的弦紧随旋律,一根根缓慢的拨着。 她感觉,她的神经在周望的掌下跳舞。 “怎么感觉越来越烫?”周望疑惑,从包里面翻了个体温计出来。 在岑诗月耳边滴了一下,瞄了眼,又对她说:“另一边。” 岑诗月侧头,把另一边耳朵露给他。 耳廓白嫩,耳垂小巧,像个精心雕饰的玉器。 旁边散了一缕碎发。 “你……”周望抿嘴,没往下说,弯着小拇指,小心避开她的耳朵,把她的头发挑开。 周望发现她耳朵软骨上有个没闭合的小洞,估计是耳洞,跟她这张脸,搭又不搭。 他有时候觉得岑诗月一身的反骨。 长得张藐视一切的脸,偏偏耳根子软。 年年运动会被嘲,年年雷打不动的参加。 老师眼里的好好学生,肩后却藏着纹身。 “368,也不是很高啊。”周望看着电子体温计上面显示的数据,又伸手探了下岑诗月的额头。 “可能是教室空调温度开太高了。”岑诗月低头理了理额前并不存在的刘海。 上星期调换了座位,楚禾跟凌兆江换到了岑诗月他们前面。 楚禾转过来,小声道:“诗月,跨年夜你们打算去哪里过?” 没等岑诗月回答,她迅速接上:“别告诉我窝在家里看书啊,这可是我们高中时期最后的一个跨年夜。” 岑诗月:“有什么区别?” 楚禾:“意味着我们青涩纯真的未成年时代将一去不复返,这是我们可以毫无负担享受狂欢的最后一个晚上,当然要好好庆祝。” 岑诗月倒是想出去,只是身上乏力,无奈道:“有点感冒,想睡觉,没力气出门。” “发烧吗?” 周望刚好弯腰把手机捡了起来,接了句:“不烧。” “不烧就没事,你肯定是前段时间准备考试累病了,出去放松一下说不定就好了。” 岑诗月有点犹豫,楚禾抓着她的手摇,眼冒星星。 “那去哪里?”终是妥协,岑诗月问。 “听说今年云榕江岛有烟花表演。”楚禾刚兴奋了点,又立马瘪下嘴:“可惜票好难买,虽然在岸上也能看到,但总少了点味道。” “那没办法了。”岑诗月耸肩,安慰她:“去哪里都一样,重要的是跟你一起的人。” “那去吃火锅算了,烟花看不到,至少氛围不能拉。”楚禾说。 “我都可以。” 等人转回去,离下课也没多长时间,她索性趴在了桌面上,双眼放空。 “你想看烟花吗?”周望突然凑过去问,刚才她们说话,他虽低头玩着手机,也全部听了进去。 岑诗月微微动了动下巴,“应该没有人能拒绝得了烟花这种东西。” 后面周望小声哦了声,转头又醉心于手机,岑诗月权当他心血来潮的好奇,终是没抵过困意,睡了过去。 微信聊天界面—— 三白:你还剩几张票 乖孙:? 三白:我这边多了三个人 乖孙:?? 三白:都是未成年,叫他们来的时候把身上的烟味洗干净了 三白:敢抽一口老子把他们丢到江里面去喂鱼 乖孙:??? - 到云榕江岛还得先去码头坐船,孙泽明他们到的要早一点,周望离得老远就看见他们几个在手舞足蹈的挥手。 “快半年没见,我望哥还是一如既往的帅气啊。” “别说,读高中看着就是比我们这些大二狗要年轻些。” 孙泽明旁边的两个男生上前,不太正经调侃了两句,周望跟他们各自抱了抱。 “好久不见,兄弟。” “好久不见。” 岑诗月一伙人站在后面,趁着几人寒暄的空档,楚禾贴在她耳边小声道:“果然,帅哥的朋友都是帅哥。” 凌兆江听见轻哼了声,暗道肤浅。 “呦,你们就是周望的同学吧。” 楚禾牙呲了一半,没来得及关照凌兆江,被一句招呼声打断,她急速变脸扯了个笑:“学长们好。” “小朋友们好,我们是周望以前的狐朋狗友。”三人商量好了似的,异口同声,声音洪亮,丝毫不觉得丢脸。 当下孙泽明就吃了周望一脚:“好好介绍。” 孙泽明咳了声,尽量让自己像个人样,“我就不用过多介绍了吧,国庆见过,孙泽明。” 另外两人紧随其后。 “戴斯。” “唐周安。” 岑诗月几个也一一介绍自己的名字。 听到岑诗月的名字后,戴斯跟唐周安两眼放光,凑到她面前,周望被挤到一边。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驯服那个男人的妹妹。” “百闻不如一见。” 岑诗月:? “离远点。”周望把人扒开,侧身挡在岑诗月面前:“身上的烟味熏死了。” 唐周安太久没见识到周望的无理取闹,还觉得挺亲切的:“老子漱口水都喝一瓶了,从里到外连裤衩子都换了,下次我是不是得焚香斋戒七七四十九天才能见您尊容?” “你小同桌都没说什么呢。”唐周安知道周望在护食,头次见他这样,觉得稀奇又好玩,故意再前面靠了点:“妹妹你闻闻,哥哥身上有味道吗?” 岑诗月以为周望洁癖犯了,没多想,顺着唐周安的话吸了下鼻子,“没……” “嗯?”周望回头。 有字被岑诗月吞下,把脸侧开,没什么底气开口:“我感冒了,鼻子不通。” “听见了吗您,感冒了,靠这么近被传染了,概不负责。”周望锁着唐周安的脖子,压着他往检票处走。 - 上岛得二十分钟,今夜有风,游轮随着江面的波纹晃荡,岑诗月第一次坐船,在船舱里面犯晕,找了个没人的甲板透气。 站了不到一分钟,她身后有脚步声靠近,用不着回头,那人先出了声。 “赏月呢?”话间,周望单手搭了块毯子到岑诗月头顶,身体背靠在栏杆上,头朝后仰出去。 岑诗月把头从毯子里面挤出来,双手抓着边缘,抬头看天,没发现有模糊的发光圆体,孤疑道:“有月亮吗?” 周望笑她:“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怎么这么笨啊岑诗月。” 意识到被耍,岑诗月别过头去,同他拉开距离,不再理会他。 好像自然而然下,她的性子对周望就毫无负担的展露了出来。 过了会,周围弥漫起一股清新又酸涩的味道。 周望的手摊开在她面前,掌心放着一颗剥好的柠檬。 岑诗月不解,看他。 “不是难受吗,吃点酸的会好一点。”他说这话的时候梗着脖子望着江面,并不看岑诗月。 丰盈的果肉被岑诗月捻起的时候,本应该冰凉的温度,她却感受到了温热。 见她吃了口,周望关心的问:“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岑诗月眉间抖了下,立马恢复正常:“没什么感觉,不酸,甚至有点甜。” “甜?” “嗯,要不你尝尝?”岑诗月把另一边没吃的地方掰下来一小块递给他。 不疑有他,周望接下,几乎是放在嘴里面的一瞬间,酸得他眼泪花都掉了下来,直接吐了出来。 然后是岑诗月略微发哑的笑声。 “老子就说专门让后厨挑的最酸的柠檬怎么可能会甜。”他从口袋里面掏了两颗糖出来,拎着岑诗月的脖子,先塞了颗到她嘴里,自己再吃了颗。 “胆子肥了不少啊,敢捉弄我。”周望咬牙切齿。 岑诗月被周望单手捏着脸,双颊的肉受力挤到一起,朝外凸起,像只任人宰割的小仓鼠。 被人恶狠狠盯着,她倒是一点不怕,眼底还带着笑,颇有种,你要是有本事你就拿我怎么样啊。 周望没本事,所以他松了手。 闹了一通,两人理了下衣服,并排倚在栏杆上,江风刮着碎发飞舞。 “岑诗月,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特好奇,好奇很久了,能问一下你吗?”周望突然开口。 “没谈过,初吻还在,喜欢男人。”不甚正经的抢答。 周望“嘶”了声。 “你身上是不是有纹身?”怕岑诗月误会,周望连忙解释:“我可没偷窥你,之前你洗头发把衣服浸湿,我不小心看到了。” “嗯,有一个。”岑诗月并没遮掩。 “纹的是什么?” “philoctetes” “说人话。” “菲罗克忒忒斯。” 周望又吸了口气,明显不爽。 “希腊的第一神射手。”岑诗月脑子里面搜索了一下,讲了个周望最好理解的词。 想起之前凌兆江说岑诗月这类可能会慕强,若有所思的嘀咕:“原来你喜欢准头好的。” 岑诗月听到后笑了笑,并未过多的解释。 “发现我有纹身,是不是觉得我的形象瞬间坍塌。” “什么形象?” 岑诗月总结了一下平时听到的最多关于自己的评价,说:“只会靠成绩讨好老师的木讷书呆子?” “那都是屁。”周望抬起手,感受着风刮过指尖的触感:“我以前也挺想纹的,但我怕疼,所以我觉得你还挺帅的。” 第35章 烟花 原本孙泽明他们的计划是直接去酒店通宵,但有了岑诗月他们的加入,决定先去游乐园。 园区入门有不少卖饰品的商贩,琳琅满目,可爱又别致,两个女孩子饶有兴致的挑了起来,没再往里走。 “周望,鬼屋走一波?”戴斯问他。 他冷漠摆手:“你们先去,我鞋带松了。” 话是这么说,他半分没有弯腰的意思,单手插兜,低头刷着手机。 脚上的鞋带压根就没散。 “你……”戴斯话没说完,让孙泽明和唐周安架走了。 被安慰道:“他好不容易铁树开花,正上头,理解一下。” 楚禾挑了个糖葫芦发箍,头顶一边一个,朝上竖着,发着红光,凌兆江笑她像变了异的南方小强。 两人围着摊子打得不可开交,岑诗月心无旁骛,最后在旁边的筐子里面拿了一对毛茸茸的狼耳,两边各缀着两个黄色的铃铛。 棠颂凛瞥了眼:“挺可爱的,很适合你。” 礼尚往来,岑诗月也夸了句他的。 周望“切”了声,挤到两人中间:“挑好没有?” 他扫了眼付款码的位置,准备付钱。 “周望,你不挑一个吗?”岑诗月问。 “没兴趣,跟本少爷气质不符。”说着,他打了个喷嚏。 摊主见状推销:“今天晚上风大,你穿这么点容易着凉,不如买个帽子。” 陵川入冬之后,周望只是套了件薄毛衣,再在外面穿件大衣,宽肩窄腰,好看是好看,只是他太瘦,让人看着难免觉得单薄。 摊主这都是些类似s的东西,他现在拿在手上朝他们推销的是一顶小红帽。 周望果断拒绝,但岑诗月觉得摊主的话说的挺对的。 “我觉得还不错。”她从摊主手上把帽子拿过来,垫脚直接戴到了周望头上。 他皮肤白,红色很衬他。 周望咬着后槽牙,冷冷的问:“一共多少钱?” 他输支付密码的时候,恨不得把屏幕点碎,然后下一秒发生的事情让他更加措手不及。 系统提示他余额不足。 他的银行卡,现在连三位数的钱都付不起?! 岑诗月抬头瞄了眼,周望捂住手机往后退了几步,朝她勾手指。 “我下周的零花钱,能不能提前……预支点?”周望支支吾吾。 他大手大脚花习惯了,忘记自己的金库早就空了,上次岑诗月生日他买了不少东西,没注意价格,这时候才发现了银行卡危机。 之前在外面吃饭,钱虽然是周望先付的,事后大家都会a给他,买这种小玩意的时候,也会在后面用零食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补回去。 主要是周望家境好,不存在打肿脸充胖子的情况,他们没心理负担。 所以在周望付钱的时候,其他人见怪不怪,觉得这是对他的一种尊重。 “我上个星期才给。”岑诗月现在给周望的,除了他的零花钱,还包括霍思协给她的大部分工资。 “也不知道上个星期谁过生日。”周望抱着胸挑眉。 岑诗月不吭声了,掏了手机付钱,周望还想拦她,结果听见她说:“反正我的钱也是你的。” 她的意思是她还欠着周望的巨款。 结果身后不知道从哪摸了两个人过来,楚禾跟凌兆江阴阳怪气的学他俩说话。 凌兆江双手合十,朝楚禾摆手,抛着媚眼:“预支点零花钱嘛。” 楚禾则是娇羞的锤了下他的肩膀,“我的钱就是你的钱。” 本来挺正常一对话,从他们嘴里出来,完全变了个味。 凌兆江被周望制裁的时候还在兴奋的叫嚣:“望哥你牛逼啊,果然近水楼台先得月,你跟班长的关系什么时候发展得这么迅速了。” “近你妈。” 岑诗月捂住楚禾八卦的脸,无奈:“别瞎想,只是字面上的意思,没你们想的那个意思。” “意思是什么意思,你这样我很难不有别的意思。”楚禾奸笑。 “私事,秘密。”岑诗月不想再跟这两个幼稚鬼待在一起,抬了步子往里面去。 楚禾喊:“诗月,你居然跟我有小秘密了,你是不是再也不爱我了?” 周望松开凌兆江,补了楚禾一刀,痞里痞气勾了下唇:“她当然不爱你。” - 时间渐晚,园区里面越发热闹,不少项目都排起了长队,只有些临时搭建起来的小摊还算不拥挤。 气球射击的摊前,几个小朋友津津有味端着玩具枪,没打破气球的时候还会懊恼跺脚。 岑诗月觉得挺可爱的,坐到旁边的空凳子上,看他们打枪。 “这么有意思?” 岑诗月侧头。 周望走到她旁边,十分接地气的坐到台阶上,单手搭在座椅的扶手上,身体微微靠着岑诗月那边。 她旁边位置空着一个,再边上是两个临时休息的女孩子,见周望过来,看了两眼之后,眼睛再没离开过。 “是挺有意思的。”岑诗月答。 周望托腮跟她一起看着,念叨着:“你还真喜欢这玩意。” 他个高腿长,两条腿一高一低收在台阶上,游刃有余的帅。 夜风徐徐,岑诗月吸了下鼻子,把脖子上的围巾往上拉了点,把半张脸埋了进去。 “是小朋友。”岑诗月纠正他,强调:“不是玩意。” “你喜欢小的?”周望说这话的时候甚至在想,万一岑诗月真喜欢年纪比她小的,那他去改身份证日期行不行,毕竟他们家挺有钱的,应该可以操作下。 “你脑回路能不能正常一点?” “就是看着他们,觉得挺开心的。”她视线盯着前面,目光柔软,眼睛被风吹得有些湿润发红,“会想起小时候那会,我爸妈还在的时候。” “那时候家里穷,吃不起蛋糕,但我爸是个特有仪式感的人,鸡蛋羹就蜡烛也要搞。” 不知道怎么,岑诗月跟周望聊起了这个,自然而然之下,她彻底对他撤了防。 “每年我生日的时候,我爸就带我去游乐园,玩一把十块钱二十发子弹的气球射击,再带我到什么大摆锤啊过山车之类的下面,听听上面人的尖叫声。” “说是先提前给我感受一下,等以后有钱了,再带我来玩。” 周望看着岑诗月的侧脸,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底始终带着一种温柔又眷恋的笑意。 他能感受到岑诗月真就只是随口说了下,没对他贩卖情怀刻意卖惨。 但他看见岑诗月低下去了一瞬的头,心里堵得慌。 他站起来拉过岑诗月的手。 岑诗月:“做什么?” 周望:“玩啊,不然你真搁这坐一晚上当观众?” 岑诗月没说的是,一直以来她射击类游戏准头都特别差,头几年她爸带着她,也只有拿过一个钥匙圈的战绩。 于是她说:“我不是很想玩。” 周望不解,刚看她那样子,他恨不得直接找他妈给岑诗月建个射击场,让她玩个爽。 “我很菜。”岑诗月解释。 周望心想,哦,原来是菜,我还以为你有应激障碍了呢。 他本来想说,本少爷强就够了,然后有个圆滚滚的小胖子走了过来。 小胖子瞄了眼周望,扯了下他的衣服:“哥哥,你能帮我打枪吗?” 他指着放着礼品柜子的最上方一层放着的擎天柱的模型说:“我想要那个。” 看周望不太愿意的样,他哼哧哼哧从口袋里面抽出了几张红票子:“你不用担心,我有钱,我请你。” 岑诗月被逗笑了,看了眼周围,估计他是一个人在这玩,捏了捏他红苹果似的小脸蛋:“小朋友,你家长呢?” “我爸爸妈妈玩摩天轮去了,他们说男子汉从小就要学会独立。” 他又问周望,小声乞求道:“可以吗,哥哥,你不帮我打,就被别人领走了。” 岑诗月在旁边听着没说话,但给周望的眼神很足。 周望觉得自己要是不答应,在岑诗月眼里自己可能不是个人。 他学着岑诗月捏住小胖的脸颊肉,装作不太好说话的样子,“小朋友,我打到了东西给你,这可不叫请我,这叫我被你雇佣,你是要出雇佣费的。” “周望。”岑诗月看不下去。 小胖很上道,十分大气的往周望递了张红票子。 周望摇头:“钱太俗了。” 然后小胖被难住了,心想这个漂亮哥哥怎么这么难搞,要报酬,又不要钱。 他想了半天,从口袋摸出了个之前兑换的奖品,一个迷你的不倒翁,问周望:“那拿这个可以吗?” 周望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接过小胖手上的东西,“那行吧,成交。” 装子弹的时候周望问小胖:“这么多人,你怎么偏偏找我?” “因为哥哥长得看起来就很厉害。” 周望被奉承的很开心,伏在他耳边说了句:“不过哥哥的厉害还得需要buff加成。” 小胖疑惑地问:“红buff还是蓝buff?” 他举着枪,闭上右眼,把子弹上膛,对着气球墙找了下角度,然后歪头,对小胖说:“异性的目光和鼓励。” “可是已经有很多姐姐在看你了呀。” “得是最漂亮的一个才行。” 周望问小胖:“你觉得这里的人谁最漂亮?” 小胖回头看了眼不远处凳子上的岑诗月:“坐你旁边的姐姐。” “真聪明。”周望摸了摸他的头,“你只要让她给我加油,别说是擎天柱,它旁边的大黄蜂我都给你打下来。” 岑诗月耐不住小朋友的软磨硬泡,被他牵着过来。 周望单手拎着枪,一副看戏的姿态,漫不经心瞧着她。 “周望。”岑诗月拉了下围巾,太多人盯着,她不自然咳了声:“加油。” 周望朝她使坏,掏了下耳朵:“没什么新意。” 他语气遗憾的对小胖说:“看来你这擎天柱难拿啊。” 小胖闻言又开始对岑诗月释放委屈眼。 “那怎么样才算有新意?”岑诗月举起双手立于脸侧,手指张开弯曲,“这样?” “加油,嗷……熬呜~”说完她肉眼可见的红了脸。 周望喉结滚动,红晕一点点从耳尖散开,转过去嘴硬:“有点尬,不过还行。” - 孙泽明一行人从鬼屋出来之后,找了周望一圈,发现他放着拉风的娱乐设施不玩,在一个稍显寒酸的小店里教岑诗月打气球。 “单纯的小灰狼,吃人的大红帽?”孙泽明看着他俩头上的东西,不禁笑出来。 几人闹闹哄哄的往他们那边走。 “周望,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种娘们兮兮的东西了。” 男生之间闹惯了,戴斯把帽子从他头上摘下来,套到自己头上,跟孙泽明和唐周安展示。 周望没理,手仍托在岑诗月举着的枪杆上,淡淡道:“限你在十秒之内物归原主,否则……” 他转头,眼神对上戴斯,扭了几下脖子:“去九中之后,我忙着学习没时间松松筋骨,骨头都硬了,这么久不见,你应该很想念爸爸的关怀吧?” “妹妹,你同学都磨牙杀人了,你不管一下吗?”戴斯想躲到岑诗月那边去,被周望一把揪住。 岑诗月探出头说:“帽子是我给他挑的。”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孙泽明跟唐周安早就看破了,笑得直不起身。 “呃……”戴斯手忙脚乱把帽子戴回周望头上,“我觉得吧,猛男就得用红色。” 吹嘘拍马哄了通,周望才算饶过他。 岑诗月玩久了手酸,战场一时间成了他们几个男孩子的,带着硝烟味。 孙泽明觉得单玩没意思,要下赌注,唐周安在他耳边悄悄出谋划策。 “你这也太绝了。”孙泽明脸都笑烂了,锤唐周安的胸口。 他故作正经,搭上周望的肩,带着坏笑:“谁打的气球多算谁赢,一局定生死,输的人去坐大旋风。” 大旋风是云榕江岛最出名的过山车,全长1800米,中间有一节拧得跟盘山公路似的麻花一样,上下翻滚的感觉就跟人把脑袋搁进了滚筒洗衣机,时速最高能达到三百多,基本上去的人,下来腿没一个能直立行走。 周望天不怕,地不怕,但恐高,听到孙泽明这话脸都要绿了,这个惩罚完全是在搞他,碍于岑诗月在场,没发作。 孙泽明看周望一副想发火,又要忍着的模样,心里爽得要死,心想受他压迫了这么多年,总算找到法子治他了。 贱兮兮的说:“不过我好像记得你怕……”他故意没说完,“你要是接受不了的话,要不我们换一个?” 岑诗月在旁边听得很认真。 “我还有怕的东西?”周望硬着头皮,把孙泽明往岑诗月身边推远了点,虚张声势道:“大旋风就大旋风,你别到时候输了哭着求我。” “谁反悔谁是儿子。” 两人付完钱,各自拿枪,孙泽明还没忘记逗他:“你哭的时候,我绝对不会让你的小同桌出现你的视线之内。” 周望冷哼一声,熟练的往枪里面装着子弹,“你最好想一下你的遗言。” 两人开局都不错,中间孙泽明失误了一次,导致周望领先他一个球。 还剩下最后三发子弹的时候,周望提前宣告游戏结束,嘚瑟的对孙泽明说:“输给我你无需伤心,要不要爸爸先去给你买条裤子?” 孙泽明挎着张脸,旁边唐周安跟戴斯笑他是不是不行。 结果乐极生悲,周望一枪打了三发子弹出来。 他刚开始不知道,后面接着打下一枪的时候发现怎么都不出子弹,局势扭转,孙泽明的脸瞬间阳光灿烂。 最后在设备的问题下,孙泽明靠着运气赢了。 周望不服:“再来一局,这局不算。” 孙泽明得了便宜当然不会轻易放过:“运气也是能力的一部分体现,你不服也得服。” 他激周望:“你是不是怂?” “这他妈是怂不怂的问题?!”周望显然比前面清醒了不少,他跟老板理论起来:“您这枪还带一发好几颗子弹同时出的?” 老板眼神闪烁,始终看着天花板,不敢看他:“设备永久了,偶尔出点小问题也很正常。” 周望无语,孙泽明死活不认账。 他们占了太长时间,老板还要做生意,周望丢下枪,气哄哄朝大旋风走。 孙泽明目送他离开,走到岑诗月边上,问了句:“妹妹,恐高吗?” 岑诗月还盯着周望离开的方向,面色担忧,回他的时候心不在焉:“还行。” “真好。”孙泽明叹了口气。 似乎只是为了跟岑诗月搭这句话,他说完便转身往回走,但步履缓慢,扭着头注意着岑诗月的情绪:“可惜了,周望恐高,他一个人坐应该会害怕吧?” 声音不大,刚好够岑诗月听到。 果然,岑诗月听到后,迈着步子往周望那边去。 “老孙,真有你的啊!”唐周安给他鼓掌,又问:“万一玩脱了,这妹妹下来哭了怎么办?” 孙泽明抖眉奸笑,一把抱住唐周安:“哭了正好抱到怀里来啊。” “万一哭的是周望呢?” “那就更好了,两个人抱头痛哭,更有利于打开心扉。” “你就贱吧。”戴斯骂他。 他摊手:“没办法,老天都看不下去了要帮他一把,就按照他这个畏畏缩缩的劲,等到六十了都娶不上媳妇。” - 岑诗月追上周望的时候喘着粗气,他生着气,腿又长,走的十分快。 她跟过来之后,跟周望一直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没靠近。 听着后面亦步亦趋的铃铛声,周望沉了口气,停下脚步,后面的声音跟着停下。 “你跟过来干吗?”他认命,转过去问:“来看我笑话吗?” 这句话他说的甚至十分委屈。 “孙泽明说你恐高,一个人会怕。”她小声说着,话里的意思很明显。 “干嘛?你要陪我?” 岑诗月点头。 周望走过去,拿食指点了点她的眉心:“你知不知道这个东西的厉害,上去的人下来十有八九都会吐,说不定还会哭。” 岑诗月想了下,然后认真的回答他:“那我们找个垃圾袋好了。” 涌动的人潮洪流中,狼耳少女立于小红帽少年面前,她半抬着头,望着他的眼睛虽浅薄,但明亮坚定。 “到时候哭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我不恐高,你别哭就行。” 上过山车之前要先把手机存放,以免放在口袋不慎坠落造成高空坠物砸伤人的情况发生。 把手机放进存物箱之前,周望用手机敲打着什么,在岑诗月看过来的时候还刻意避让了下,最后神秘兮兮的锁进了柜子里面。 两人挑了个中间的位置,刚开始车头在爬坡,速度也慢,所以并没有太吓人,但周望还是一副如临大敌的紧绷模样。 他目光涣散,双手紧紧抓在安全带上。 岑诗月瞥了一眼,然后伸手过去,握住他出了汗的手,说:“害怕的话就把眼睛闭上,我在你旁边呢,别怕。” 她的体温比周望低上不少,被岑诗月的手握住之后,他身体抖了一下。 就这么一下,他感觉全身沸腾的要死,他甚至低头看了眼悬空的脚底,好像感觉也没那么可怕了。 周望突然明白孙泽明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耍赖,又暗戳戳的在岑诗月面前讲这些有的没的。 在经过一个陡坡的急速降落之后,又到了慢慢爬行的阶段,下一个是大旋风嘴刺激的地方,连环旋风。 这时候两人还甚有余地的聊天。 速度激情下的情绪抒发,岑诗月大声说:“这样真的很舒服,就像在飞一样,特别自由。” 周望抓着她的手大喊:“你这样喊,我觉得你人设崩了。” “管他什么人设,我就是我。” 彼时正好到了十二点,中心酒店顶端古老的时钟发出沉重的钟鸣,藏在云层后的月光把天幕分割成鱼鳞般不规则的小块,无数细小的光点升空,最后迸发成一朵又一朵绚丽的花,最后化为流星下落。 过山车上的视角更为震撼。 云榕江岛中间的广场立了一块巨大的led显示屏,上面正滚动播放着人们提前的新年宣言,或者说是告白。 【何文勇跟唐梦瑶要永远在一起】 【张欣欣永远爱闻夏浩】 【新的一年欧阳明德一定要暴富】 【江垂野你永远是我老公】 【周子恒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要追你】 在所有点名道姓,直白的真情实感里,夹着这么一句—— 【我的所有情绪,由你赋以绝对的意义】 车头开始下落,周望喊:“岑诗月,你开心吗?” “开心!”从来没有哪一天,岑诗月笑过这么开怀。 “那你喜欢吗?” “喜欢什么?” 周围都是尖叫声,即便两人大喊提高到最大的声贝,讲的话依旧听不太清。 “喜欢,周望吗?” “啊?” 她没听清,他们进入的弯道,翻转浮沉,尖叫肆喊。 没有人在意那句没听清的话,也没人执着于答案究竟是什么。 第36章 眼泪 元旦当天,等他们醒来已经是下午,高三生只有一天假,晚上还得回学校上课。 岑诗月几人简单的吃了个饭,各自回家收拾东西。 “我已经到了……我能跟你们比?”周望的包掉到座椅下面去了,弯着腰伸手往里面费力掏着,“行了,就这样……你们继续。” 岑诗月下车在外面等他,清泠的眼因为水肿泛着水泽,黑眼圈很重。 周望比她好不了多少,从车上下来,见她目光涣散,打了个响指:“还难受?” “嘶~”岑诗月回味了下,揉着太阳穴:“有点头痛。” “不是让你别喝?” “你朋友都敬过来了,我能拒绝?” 昨天人多,除去孙泽明,周望跟戴斯和唐周安确实太久没见,吃饭的时候免不了喝点,氛围在这,一来二去桌上的人都没落下。 岑诗月他盯着,孙泽明他们几个没敢太嚣张,意思了一下,最后喝了一瓶。 走到保安亭旁边的门禁,周望刷了业主卡,侧身挡着门让岑诗月先进,嗤了声:“那你还挺给我面子。” 岑诗月不想跟他贫,欲言又止,索性闭上嘴,老实往里走。 没走几步,听到后面有人在喊。 “这位女士,你怎么了?醒一醒!” “喂您好,是莞清医院吗,现在有一名病人昏厥急需抢救,这里是……” 人在听到类似于呼救的动静后,会下意识去探寻,两人回头。 门口,一名黑衣女子瘫倒在地上,刚才出声的那位先生正在给她做心肺复苏。 那个人半张脸隐在黑色的丝巾之下,露出来的另外半张脸苍白的吓人。 “好像还挺严重的。”周望看了一眼说。 岑诗月失神,此刻倒在地上的人让她想起了运动会那天,在校门口看到的那个同她一模一样打扮的黑衣人。 她心里坠得厉害,还有些喘不上气。 寒风愈烈,她背后出了冷汗,在一瞬间。 “不过那个人看起来好像挺专业的,叫了救护车,我们应该……”周望话没说完,就看见岑诗月跟丢了魂似的往外走,同手同脚,一反常态。 走近的时候,地上那人脸上的丝巾已经被全部扯开,散落在地上。 一张尚且看得出年纪,尽显病态的脸,似乎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眉头紧锁,连紧闭的眼皮都轻颤着。 即便这样,也让人忽略不了她的姿色。 这是一个十分漂亮的病美人,岁月并没有让她逊色,反而是一种加成。 在看清这张脸的同时,岑诗月往后退了一步,身体失力,连同呼吸停滞,差点跌坐在地上,还是周望手疾眼快扶了她一把。 “怎么了?”周望一时间以为岑诗月头一次见这种场面有点害怕,便把她眼睛蒙上:“害怕就别看。” “同学,搭把手。”男人因为大幅度的心肺复苏动作,额头冒了一层汗。 岑诗月没应,周望顾着岑诗月,场面一时尴尬,好在他也没强求。 很奇怪,周望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发抖。 看见个晕倒的人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吧,看她平时胆也不小啊? “岑诗月?”周望感觉到手掌下有些湿润,侧头不确定的叫了声,在准备扛着人走的时候,他手背上被一双包含湿意的小手覆上。 岑诗月在把他的手往下拉,指尖都是颤意。 周望不明所以。 她以周望为支点,撑起身体,勉强站好,咬着牙,往前进了几步。 宿醉消化的酒精在这时候重新反弹上头,岑诗月感觉眼前被蒙了一层雾,看人不清,她拿手掌奋力蹭了几下,眼尾发红。 确实,是她。 她回来了。 - “嗓子好难受,头痛,浑身都痛……” 离上课还有会,楚禾趴在桌子上哀嚎,正好被打水回来的凌兆江听见。 “也不知道是谁上赶着跟人家喝酒。” “谁见到帅哥不兴奋?”她双手拍桌:“我只不过犯了一个女人都会犯的错误而已。” 凌兆江噘着嘴,摇头晃脑学她说话,顺手把手上的杯子放在了她桌上。 “你水杯……”楚禾本想说放我桌上干嘛,结果发现不对,“咦,你什么时候拿我杯子出去接水了?” 她拿起杯子,眼睛透过杯口往里看:“你是不是往里面下毒了。” “这都被你知道了。”凌兆江听完阴恻恻笑了声,拿手托着杯底往她嘴边送:“喝药了大郎。” 挣扎之余撞倒了后面岑诗月摆在桌面上的书,两人应声而止。 楚禾把书上的灰尘拍干净,物归原主的同时转过去跟岑诗月聊天。 “诗月,你头痛不痛?” “还行。”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该不会是昨天晚上吹风感冒加重了吧?” “没,就是没睡好。”岑诗月勉强扯了一下嘴角。 旁边正在看书的周望瞥了岑诗月一眼。 他发现岑诗月从回学校之后,或者说,从遇见小区门口晕倒的那个人之后,整个人都非常反常。 往常这时候她要么在给周望讲卷子,要么在自己刷题。结果现在也只是呆坐在位置上,手上握着笔,习题册还是之前翻开的那一页,连楚禾撞过来她都没反应。 就,整个人看起来,心神不宁的。 离上课还有五分钟的时候,岑诗月骤然起身,凳子在地上划出“刺啦”的刺耳声。 周望仰身往后散漫的一躺,手臂撑在后面的桌上,拦住了她的去路。 边上人的视线一时间都在他们两个人身上,只是碍于周望声名在外的威名,只敢偷偷的看,他们后桌的那两位恨不得把头缩进抽屉里面,唯恐惹了大佬不高兴,殃及池鱼。部分人抱着看戏的态度,心里暗自拱火雀跃,觉得周望跟岑诗月终于装不下去,要决裂了。 “我突然有点事情要处理一下。” “什么事?” “后面……再跟你说……行吗,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岑诗月声音莫名有些抖,一句话都断成几节。 “那就长话短说。”周望不依不饶。 两人僵持不下,气压骤低,饶是楚禾跟凌兆江两个人也大气不敢出。 岑诗月无意识咬着下唇,喉间哽得又涨又痛,刚才涌上来的那股迫切,在周望的打断下,让她冷静了不少。 当初,她的确就是被明确的厌恶,所以才会被丢下的,她现在过去说不定还会成为一个笑话。 就在她准备坐回去的时候,周望突然给她让开了位置,冷着脸:“行,给老子犟。” 岑诗月犹豫一瞬,终是跑了出去,小声的跟他说了声谢谢。 见岑诗月急冲冲的样子,楚禾习惯性问周望:“周兄,诗月干什么去?” 周望正在气头上,他脑子里面在咆哮,我他妈怎么知道她干嘛去,一脸心事重重又闷不做声。 是,谁能没有几个秘密呢,他还不稀罕听,搞得跟谁乐意关心她似的。 表面上周望没什么表情,把笔往桌子上面一撂,冷着张脸,不说话,眼神直白的盯着楚禾,全身都笼罩着一股烦得不行的气息。 楚禾瘆得慌,缩回脖子,认命闭嘴。 后来卢学忠进来上课,下意识喊:“班长,来把卷子发下去。” 没人反应,抬头发现岑诗月的位置空着没人,便问:“周望,你同桌呢?” 周望服了,一个两个都来问他岑诗月的消息,他们两个人是共享脑电波的异父异母的双胞胎是吧。 “她昨天吹风受凉,今天有点不舒服,我忘记给她请假了。”周望瓮声道。 就一个晚自习,岑诗月这几年也几乎没请过假,卢学忠没说什么,只是又啰嗦的几句叫他们多穿点衣服。 楚禾松了口气,跟凌兆江小声说话:“我还以为他会直接说逃课了。” 凌兆江笑她太年轻:“周望就算哪天成为战俘被抓住了,遇到那种恶趣味的人严刑拷打,逼他说朋友的坏话,那里面也一定没有一个不利于班长的字。” - “您好,请问今天下午有转进来一个叫孙皎如的病人吗,42岁的女士。”岑诗月在护士站问道。 值班的护士查了一下电脑,回她:“是有一个。” “能告诉我她住在哪间病房吗?” “你跟她是什么关系?”护士警惕的问了句。 “我是她……是她……”那两个字在岑诗月齿见滚动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她低头道:“我是她家里的亲戚。” 岑诗月说的不够干脆,很难让人不怀疑,但她长了一张信服度很高的脸,一看就是好学生。护士见她还穿着校服,以为是家里人生病了她在难过,便没多问什么。 “住院部八楼1802号房,出去右手边,在我们这栋楼的后面。” “好的,谢谢。” 莞清的院内标识做的很精细,岑诗月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孙皎如所在的地方。 住院部八楼是单人病房,岑诗月光是站在走廊就能看出里面的病房条件不会差到哪里去,由此,可以推断出孙皎如这些年过得不错。 那她现在的出现,又是为了什么? 病房门口,岑诗月从门上特意留出用来观察房内情况的透明玻璃处看着里面的人。 孙皎如躺在病床上,脸色很憔悴,手上插着输液管,双眼望着天花板出神。 岑诗月抬起手,犹豫许久,还是敲了下去。 “请进。” 门由外打开,房内寂静地只剩下仪器的声音。 孙皎如良久才缓回神来,她刚开始以为是查房的护士,门被推开后却不见脚步声,她便瞟了眼门口,然后大惊失色。 岑诗月见她的眼神由虚弱无光变成惊喜非常,心里像是被针刺了下。 “月月。”孙皎如喊这两个字的时候嘴唇都在发抖,“你怎么来了?” 她挣扎着想起床,见岑诗月径直走到她床边坐下。 孙皎如急躁的理了理自己两边的头发,右手扎针的地方有血液回流到管内,她顾不上,只想把身上的狼狈掩下去点。 她眼尾发红,忐忑的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岑诗月的手藏在大衣口袋里面,攥得很紧,指甲掐入了肉里:“你晕倒在了我同学的小区门口,我正好在。” “奥。”孙皎如强装笑容。 多年未见,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难言的沉默 孙皎如有些尴尬,强撑着精神,讨好岑诗月般:“你要吃什么,我去给你买。”说完又想掀被下床。 “别折腾了。”岑诗月不为所动,看着她眼神始终带着警惕和不信任感,同她说话都带着疏离:“你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给几颗糖就能解决的。” 孙皎如听完,悻然坐回床上。 “你一直在哪里?”不是质问,岑诗月的语气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好像真是对一个漠不关心的人,例行礼貌的询问。 “跟你分开之后我做了点小生意,后来认识了一个朋友,跟着他一起去了英国,就在那边定居了。” 说完她又急切的解释:“我当年不是有意抛下你的,是……” 岑诗月打断她的话,似乎并不想听下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孙姣如的话梗住,面色很差,“十月份。” “你回来之后是不是一直在跟踪我?”她又问。 “我只是,想看你过的好不好……”孙皎如摆手:“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补偿你。” “你结婚了吗?”岑诗月始终没跟着孙皎如的思维,在问自己想问的。 孙皎如的表情一下子凝住了,岑诗月心下了然。 “我……” “我不在乎。” 岑诗月推开凳子起身,眼尾也红了一片,靠着掌心传过来的痛感分担眼部的涩意,“如你所见,我过得很好,也不需要你的什么补偿,我今天来这里也不是为了演什么母女相认的苦情戏码,你的出现对我而言已经打扰到了我的生活,所以我希望我们两个就跟以前一样,互不打扰就好。” 放下狠话,岑诗月要走,孙皎如一把拉住她的手,声泪俱下:“我当初是真的……你爸爸去世的太突然,我一时间接受不了,所以想找个地方冷静一下。” “拿了一半的钱走也是因为想多赚点钱,想给你更好的生活。” “那是什么绊住了你?”岑诗月突然问,她感觉这一切都像个笑话,“你为了我好,为了给我更好的生活,所以你对我不闻不问,人间蒸发了七年?你不觉得这挺讽刺的吗?” 孙皎如的眼泪凝结在脸上,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最后抓住岑诗月的手无力的垂下。 在岑诗月走到门口之际,孙皎如喊道:“月月,妈妈知道自己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但我恳求你再给妈妈最后一点时间的弥补机会好吗?” 见岑诗月停下脚步,她接着说:“我刚跟你爸爸在一起时身体就不好,后来你爸爸去世我更是受到了打击,每天生不如死,想着你我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我一个女人做生意哪里有那么容易,第四年的时候才有点起色,等我回去找你的时候发现你已经不在村子里了,我后来又被诊断出了脑瘤……” 她带着哭腔:“妈妈是真的不敢出现在你面前,我这个病不好治又费钱,说不定哪天就不在了,我宁愿你以为我狠心抛下你还苟活在别处。” “月月,妈妈只有你这一个孩子,我只要还喘着一口气就放不下你。” “我现在的丈夫是一个很好的人,家世很好,也不嫌弃我的出身,我这才敢来看看你。” 最后,岑诗月还是关门离开。 - 从医院出来,岑诗月站在门口,捶了几下胸口,有滴泪落下来,被她迅速擦掉。 有人从树后的阴影走出来,叫着:“岑诗月。” 岑诗月迎着声音侧头,周望顶着路光出现在她眼前。 “你怎么来了?”她声音带着压抑的哑。 “我跟凌兆江混久了,他激活了我的八卦心,你对我有秘密让我十分心痒难耐,所以我就卑鄙的跟过来了。”周望微弯了点腰,皱眉盯着岑诗月眼尾还残存的一点湿润:“这个理由可以吗?”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是脑子不好,不是眼睛瞎。” 晚间,不乏有穿着病号服的人由家人或朋友挽着进出,边上经过的声音窜杂着喜悦和叹息,两人就这样沉寂了会,岑诗月不说话,周望也不开口问,两个人跟个刺眼又平凡的异类,靠在医院大门的围墙上。 马路对面的公交站,有个大叔坐在那里偷偷抹眼泪,岑诗月盯着那边,轻声说:“你说为什么人只短暂存活几十年却还要分三六九等?有人生处蜜罐,有人久陷深渊,苦楚和离别无处不在。” “因为新生也意味着消亡,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存在定数,有人出现,就要有人消失,而消失,总得有个理由。” “贫穷,意外,疾病,随便点什么。” 周望从口袋里面翻出一颗口香糖,拨开糖纸,随意的丢进嘴里,接着说:“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存在绝对的公平,即便有些人从一开始就是大多数人够不到的终点,可以顺风顺水度过一辈子,但人性的贪婪迫使他们总觉得少点什么,所以没有一个人能够满无遗憾的合上眼。” 他头贴着墙,抬着下巴视线朝天,单手插进大衣的口袋里面,靠着岑诗月的右手露在外面,因为天冷,白皙的皮肤变得樱红。 依旧摆着他那副不着调,懒懒散散的样子,说的话却格外清醒人心。 “蜜罐还是深渊,在他自己一念之间。” “有的离别也不一定饱含痛苦,说不定是解脱。” “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矛盾体。” 就这样,压抑了岑诗月一整个下午的燥意,随着凛冽的风,在周望的话里消散。 她拿袖扣蹭了蹭周望露在外面的手,两人视线由此对上。 “周望。”岑诗月叹了口气,头耸拉着,想装作轻松,嘴角却被绷成一条直线,“我那个消失多年的妈,好像突然诈尸了。” 周望一惊,随即想到下午晕倒的那个女人。 当时第一眼他就觉得莫名眼熟,说不清原由,但周望很确定自己没见过她。等岑诗月说了这句话后他才明白自己眼熟的原因,岑诗月跟她妈长得很像。 “你妈……”察觉到岑诗月的情绪,周望改口:“阿姨她现在身体怎么样?” “我去问过医生了,间变胶质瘤,只有百分之五十的人能活过三到四年。” “我去找我妈……” “不需要。”岑诗月打断他掏手机的动作:“她现在找了个挺有钱的老公的,不存在费用和医疗资源问题。” 消失多年,突然出现却身患重病,但又不存在经济困难,还有了新的家庭,确实很难让人琢磨来意。 周望试探地问:“那她这次回来是想做什么?” “说是要补偿我。”岑诗月那张总是云淡风轻的脸露了个自嘲的笑:“可能人在面临生死的时候,总有点对旧事物的眷恋吧,我好歹也是从她肚子里面出来的。” 岑诗月皱了下眉头,又松开:“我没有办法原谅她,我也不恨她。” “我对她的感觉早就随着时间的逝去而模糊了,如果不是她突然出现,我可能早就忘了还有这个一个妈了。” “我现在对她确实是只有愤怒和反感,但我内心深处其实还是有一丝庆幸的。”她这次笑的比之前要真:“至少我知道她离开我之后,过得要比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要好得多。” 岑诗月的调子在后面带着厚重的鼻音,头也从水平换成跟周望之前一样,贴着墙仰视。 周望看着旁边人眼里的水光,从细碎到氤氲,再被强行压下去,而后反复。 “痛吗?”周望突然弹了一下岑诗月的脑门。 “还行。” “笨蛋,你应该说好痛,快说。” “好痛。”岑诗月吸了下鼻子,配合他。 “既然那么痛,就哭吧,都是我的错。”周望长臂一揽,把人圈入怀里,手捏在岑诗月颈后轻揉,像是轻哄:“我给你挡住了,没什么好丢脸的。” 岑诗月的身子僵了一下,然后在他胸膛前软了下来,湿咸温热的液体涌出的时候,她哽咽又蛮不讲道理道:“你能不能别总是在我狼狈的时候出现,否则我都要以为你是我的救世主了。” 周望拍着她的后背,气意张扬:“不要否认,爷就是你的救世主。” 第37章 酸意 自从上次医院一别之后,岑诗月再没去过医院,孙皎如也再没在她面前出现过,一如她所说,互不打扰。 仿佛这场突如其来的旧人重逢,只是她午夜梦回时的臆想,不过她没想到,李钰会找上门来。 临近学期末,高三的课程越发的紧。周末,岑诗月跟周望在书房学习。 周望单手撑在桌上,闭着眼,左手拿着本《高考必背古诗文解析》背在身后,岑诗月坐在边上,一边写题一边听他背书。 “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宜付有……”他背的不太流畅,偷偷睁开一只眼,见岑诗月没往他看,迅速侧过头往下看,在身后的左手高高举起,他瞄了眼后面的,装作若无其事的接着背:“司论其刑赏。” “邢赏……”周望又卡壳了,他本来就记的不熟,越着急,忘得越快。 “以昭陛下平明之理。”岑诗月给他接下一句。 “奥,以昭陛下平明之理。”周望皱鼻,“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 “不背了不背了。”周望泄气,瘫倒在沙发上,把书盖在脸上装死。 孙泽明被他挤得坐到地毯上,笑得不行:“我就说你怎么最近玩游戏但凡遇见诸葛亮,跟杀红了眼似的,人家都叫你爸爸了,你都不放过人家。” “我现在看见猪肉都恶心。” “别说,我做梦都没想到学术气息浓郁这几个字有朝一日能跟你搭上边。”他拿开周望脸上的书,拍了拍他的大腿:“少爷未来可期啊。” “可期你妈。”周望拿脚尖踢了一下孙泽明,“你们大学生周末都这么闲的吗,你能不能去找几个姑娘玩玩,老粘着我算怎么回事,你没女人要,我,可有。” 后面两个字说的有点底气不足。 孙泽明想,你有本事别怂声音大点,有能耐把人弄到家里来,没能耐上手,他都替他丢脸。 “跟姑娘玩哪里有看你浪子回头得劲。” “你打扰到我学习了。”周望眼神威逼。 “老子全程连个大气都没敢出。”孙泽明趴下来在他耳边,用仅两人可听见的声音说:“不至于吧,学习这么古板又痛苦的过程你都想独占,你什么时候这么变态了?” “知道就快滚。” 周望脸朝上,孙泽明贴近的时候,两人处于一种很微妙的姿势,以至于在他接收到岑诗月突然转过身疑惑的眼神时,一把推开了孙泽明。 他坐起来,慌忙理了一下衣服,有点自证清白那味。 孙泽明摔了个屁股墩:“我操?” “你说的不对。”岑诗月看着地上孙泽明的方向,突然说。 “哪句?”孙泽明不明所以。 “浪子回头。” “那他是什么?” “知错就改。” “有区别?” 周望见两人聊的有来有往,出声打断:“你们当着当事人讨论的时候,有考虑过当事人的想法吗?” “浪子回头用于指不务正业的败家子改邪归正,现在口头上多用在喜欢在男女感情乱搞的人。”岑诗月慢条斯理的说:“周望不搞男女关系,只是不爱学习。” 她与平时一般无二冷淡的脸,语调平缓,仿佛真的在跟孙泽明认真讨论这个词的正确的用法。 正经,而不自知的可爱。 孙泽明总算知道周望这颗万年不开花的铁树,怎么突然之间跟大脑宕机了一样,一头扎进爱情的沼泽,还顺手把拉他的藤蔓砍断了。 搁谁,谁不迷糊。 周望被说的脸红,一脸瞧不上的嘴硬:“我谢谢您的评价。” 他把孙泽明从地上拉起来,往门口拖。 “嗯?” “饭点了。”周望说。 “我现在连在你家吃饭的资格都没了?”孙泽明不悦。 “我们家要破产了,留不起外人吃饭,担待一下。”周望睁着眼说瞎话。 孙泽明张牙舞爪去扯周望的脸:“我他妈就想知道你是换了个脑子还是皮下换了个人。” 争了句:“那你小同桌呢?” 他不是非要吃这口饭,单纯是见周望这样子不爽。 岑诗月被cue到,无辜的眨了眨眼睛。 周望双手抱胸,脸不红心不跳:“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是我没有血缘关系的爸爸。” “行,你牛逼。”孙泽明无话可说。 门开门合。 “看来我要去找找小广告。”岑诗月坐在凳子上看他,背挺得板正。 周望顺势靠着门,挑眉。 “总不能在你们家危机之刻,我还白吃白喝不还钱。” “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幽默了。” “曾阿姨明明做了他的饭。” “你现在管我也越来越宽了。” 岑诗月微楞,意识到自己这话确实有些过界,眼神闪了下:“抱歉。” 跟周望在一起久了,分寸渐失。 周望“嗤”了声。 两人说话时习惯性注视彼此的眼睛,医院的事情之后,岑诗月看起来跟以往没什么区别,但时常出神,有两次周望凌晨去客厅找水喝,发现岑诗月独自站在阳台。 深夜安静,她身边一点光都没有,无边寂寥。 周望:“不用抱歉。” 岑诗月:“嗯?” 周望:“所有的事,都不用。” 他重新躺回沙发,单手枕在脖子下,翘着脚,在岑诗月反应之前,平白换了话头:“孙泽明讲话是不是比我有趣?” “我在帮你说话。”岑诗月解释。 “但身为甲方爸爸的我很不爽。” 岑诗月妥协,起身把地上的书捡起来,两人一站一躺,她居高临下。 “周望,你书还没背完,一个星期了。” 他闭眼装听不见。 “你现在排名是483,离履行承诺还差30名。”她拿书轻轻在周望额头敲了两下。 没反应。 岑诗月蹲下,脸凑近了些:“周……” 沙发上的人突然睁开眼,细嫩的手腕被宽大的手掌握住,一个让人措手不及的使劲,岑诗月失去重心,上半身跌到了周望的怀里,书重新掉在了地上。 胸前被撞出闷响声,身下的人跟没事人一样,岑诗月想起身,结果颈后也被人桎梏住,动弹不得。 无意识的接近在有意识的拉扯之下,现实在恍然间旖旎,明明挺大的书房被撞成只剩下周望和岑诗月身处的这块沙发,她的手撑在周望胸膛上,结实肌理下,是他强劲有力的心跳,鼻息所及之处全是他衣物上洗衣剂的味道。 岑诗月跟他用的是同一种,但周望身上的味道,区别于她。 “你还没回答我。” 明明靠着这般近,岑诗月却觉得周望的声音低得吓人。 “回答什么?”她的头想扭开,又被周望强迫得与他对上。 “孙泽明讲话是不是比我有趣?”周望重复一遍。 前者是小孩似的不甘计较,他此刻的调子像是成年的野兽在诱捕猎物时,精心撒下的瑰丽毒网,勾人神往。 岑诗月脸色微红:“我选择不回答。” “理由?” “我是个好人。” 周望笑出声,连着胸膛嗡嗡发震:“我第一次见给自己发好人卡的。” “说告诉你我不乱搞男女关系的?”周望的手收紧了些,迫使岑诗月压得他更近,他勾着唇,用实际行动证明对异性的兴趣。 岑诗月抿了下唇,心如雷击,面若死水,强迫自己理解这是个正经的求问。 “在学校,除去上厕所,剩下的时间你都跟我在一起,回家了也差不多,总而言之,除了生理所需,你所有的时间,都跟我在一起。” 她脸色微红,在心里说服自己这话没别的意思:“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没有别的时间。” “你怎么知道我回房就是睡觉了?”周望问,恶趣味满满:“你睡在我边上,还是睡在我床底?” 也,对哦。 见岑诗月被问住发愣,周望深觉可爱,捏住她的脸,报复性的使劲揉了两下,“岑诗月,以后不许跟别人说话不理我。” 又故作恶像的凶她:“背着我也不行。” 岑诗月被动噘着嘴:“协议里面没有这一条。” 周望不管不顾:“你可以理解为甲方爸爸的无理取闹。” “或者说,你可以认为我在吃……”他脑子一快便张了嘴。 下面那个字没说出来,周望的嘴被岑诗月的手捂住,湿润的掌心与柔软的唇瓣相贴,两人瞳孔微微放大。 岑诗月倾身而下的发尾有些扫在周望的耳边,惹得他发痒,这句话在他意料之外,晃神之际,手上也失了劲。 岑诗月乘机从他身上退下。 “既然学的有些辛苦,今天就先到这,晚上的时候我再来抽查。”岑诗月整张脸从额头到脖子根红得滴血,她拉开门试图透气,正好撞上准备敲门的曾嫂。 “月月,我正有事找你。”突然拉开的门还把曾嫂吓了一跳,她看着岑诗月,奇怪的问:“怎么脸这么红,衣服也乱糟糟的?” 衣服是在地上拉扯的时候蹭到的。 岑诗月僵硬的拉了下衣服,甚至还往外站了点,侧身,下意识想挡住里面躺在沙发上的周望,真像是两人在里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欲盖弥彰。 “哦,里面空调温度开太高了。”她故作扯了下衣领,“我出来松口气,有点闷。” 曾嫂恍然大悟,说过会拿个加湿器过来,然后想到正经事,说:“门卫那边打电话过来说有个叫李钰的找你,说是你阿姨。” 岑诗月闻言一顿。 上次三百万的事情之后,她彻底搬了出来,李钰去学校找过她两次,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她认识了周望这样的人物,既然能轻飘飘给家里解决问题,那两人的关系肯定不错,何不给霍知河介绍介绍。 他们不但不反省,还想乘大船。 她被怎么看待无所谓,但主意打在了周望身上,她无法忍受。 当时说了不少重话,算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的恶语相向,两人关系彻底决裂,十几年的情分在利益面前不过说散就散,李钰再也没找过她。 曾嫂看出岑诗月的犹豫,便说:“要不我去回绝她,说你有事出去了?” 岑诗月摇头:“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她真要是有事找我就不会只找我这一次。” “没事,毕竟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总归不会对我做什么的。”她安慰曾嫂,“我下去看一下。” 岑诗月踏出去没一步,颈后又是一股熟悉的束缚感。 周望走上前来,改为勾着她的脖子,带着人往下走,“陪我下去丢个垃圾。” “你垃圾呢?” “皇帝的垃圾,你懂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