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恐女王今天也在逃中》 1. 兔子 [] “咦?那是什么?” 一个看不清模样的人形生物倒在一棵大树下,散发着有些诱人的香味。白云的鼻子动了动,警惕的红瞳转了一圈,两只长长的兔耳也不由得竖了起来。 翠森星上到处都是丛林,每棵树都有着自己的想法。白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赶在那棵树攻击之前带出“它”,如果是往常他绝对不会如此冲动,可是—— “它”真的好香啊!就算是现在就去死,他也想碰到“它”! 警惕而敏感的兔子并不知道自己一反常态的理由,可总之他就是这么做了。有力的后腿一蹬,它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那棵树在白云未动的时候就好似没有生命一般站在那里,为树下的“它”遮阴蔽凉。可这会儿白云一动,一只粗壮的树枝顿时扫了过来,想要挥退妄图侵占自己“宝物”的敌人。 不过树毕竟不如兔子灵活,就算未来这棵树能够拥有自己的意识,转化成宇宙的公民,可此时他也还是一棵普普通通的树而已,完全无法拔根追去。 于是“宝物”就这样被抢走了,白色的影子一晃而过,只剩下一棵树在原地无能狂怒。 “嘿嘿!抢到了!”白云开心地抱紧怀里的东西,深深嗅了一口,就好像一只吸到了猫薄荷的猫,“好可爱!好可爱!太喜欢了!” 他明明都还没看到怀里人的真面目。 好奇地抱抱、贴贴、摸摸之后,他这才想起要好好看看“它”。可是丛林当中并不安全,像刚才那样会打兔子的树要多少有多少。白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压抑住内心的兴奋,把怀里的人搂搂紧,极速窜到附近悬崖的山洞中。 这也是他原本的家。三年前女王降生之后,大家发疯的时候少了很多,宇宙中混乱的情况明显好转,于是连翠森星这样偏远的小星球上也建立了聚落,白云后来也搬进了翠森城中。 可是这样的“宝物”,一进城就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吧。白云把人轻轻放到用自己的毛做成的软和的毯子上,抿了抿三瓣唇,郑重又轻柔地把那缠得紧紧的黑色袍子掀开—— 那是一个灿若星辰的女孩。有些婴儿肥的脸上,长长睫毛下一双美目紧紧合着,琼鼻樱唇,黑发委地,安睡的样子恬静又美好,让人看着便觉得平静下来。 白云跪坐在她旁边,愣愣地看着她,久久不能回神。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他就觉得安心了。那是一种奇妙的倦鸟归巢般的感觉,就好像往日里的躁动、渴血都被洗涤干净,他只想把这一刻留住,在她的怀抱中得享安宁。 这种感觉,甚至比看到女王陛下的影像时还要好得多…… 白云正要深想,但女孩微微颤动的睫毛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屏住呼吸,看着她的眼睑如蝴蝶振翅,似要飞到他的心里去。 她就要醒了。她第一眼就会看到他吧?她会说什么?她……会喜欢他吗? 白云心如擂鼓。 在那双美眸睁开的瞬间,白云也睁大了眼睛。 只是一瞬间,一人一兔对上了视线。 那双眼睛和白云想得一样,漂亮得仿佛只在传说当中出现,却极衬她。漆黑的双眸好似无尽的夜空,清泠而纯粹,倒映出世间所有欲望和罪孽,却又能包容一切,让他自惭形秽却又忍不住追寻。 如果、如果能被这双眼睛一直注视着,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可是仅仅是一瞬间。刚醒的女孩看到他,就好像是被什么刺到了一样收回了视线。她的眼睑微合,身体也往后瑟缩了一下。 这是一个回避的姿态。 巨大的失落和自弃顿时涌上了白云的心头。 她不喜欢我。 没有意义……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可他还是抱着一丝丝的希翼,小小声地问:“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回答他的是女孩又悄悄往远离他的方向靠了靠。 于是他什么都明白了。 “……对不起。”本来通红的眼睛湿漉漉的,白云强忍住泪水。虽然他是各个种族当中相对弱小的兔子,可他其实不爱哭的。但是只要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眼前的人,他就觉得痛苦,这痛苦比之前他被蛇碾碎了全身骨头、被鹰从千米高空上扔下来更痛。 但是,被她厌弃的话,他也没有脸再活着了。 她这样厌恶他的话,如果他死了,也许能令她开心一点? 红色的圆瞳中充满了眷恋与不舍,可白云还是站了起来,慢慢倒退着出了洞口。 直到最后,他的视线都一直落在女孩的身上。可眼前人却目光低垂,再不看他。 —— 洞穴中只剩下陶初然一个人,她松了口气的同时,感受到了和在王都相似的一个头两个大。 本以为翠森星的密林已经够偏僻了,没想到百密一疏,还是让一只兔子发现了。 现在只能期望那五个能晚一点发现自己消失不见……然后当务之急就是按照之前的计划,找到一个无人知晓又能满足自己日常需要的落脚点。 在此之前,凭借她对这个变态世界的理解…… 陶初然叹了口气,呼唤道:“小普。” “在的主人。”一只发着光的机械鸟幻影凭空飞出,在陶初然身边打着转。 “小普”,全称“普通便携式小型机器人程序002号”,也是她能逃出王都的最大功臣。 陶初然前世是一个科学家,虽然不是专攻人工智能,但是基础的应用设计还是可以的。三年前,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发现现在宇宙通行的光网和自己以前设计的“普通便携式小型机器人程序001号”的某些功能有些相似,于是干脆自己做了个“小普二代”,把以后跑路要用的功能通通堆在里面,以备他日之需。 是的,如今距离她从生命之果当中出来已经三年了。但是从她初来乍到,一大群形态各异的宇宙人面露狂热,乌泱乌泱围上来把自己奉为女王争相和她说话的那一刻起,她就决定总有一天自己要逃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谁都不可能找到她! 经历过在臣民面前演讲结果头晕目眩到当场昏倒、被密不透风的视线24小时监视以至于紧张得茶饭不思瘦骨如柴、被强行进行肢体接触手足无措到木僵状态等等令人害怕的事件,她这几年当中不敢有一刻松懈,每天都在研究如何逃离这些奇怪的生物们,逃离这对于一个社恐患者来说太过水深火热的生活。 这一天她真的等得太久了! 这个世界的人对她的期待实在太高了,到处都是女王的狂热粉丝。只有陶初然自己知道,她绝无可能当一个好的女王。 原因无他,一个社恐怎么能去搞政治这种到处需要和他人打交道的工作? 哦,现在也不是他“人”了。自从千万年前的灾变以来,人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种花草树木、鸟兽虫鱼的人类化。他们不知何时生了神智,有了人类的特征,但是相比人类,他们有了更多的能力、更高的武力,比如陶初然就曾看到过她身边轻轻巧 2. 王都 [] 王都星。星月宫。 身为宇宙当之无愧的中心,王都星占地广阔,其上宫阙连绵。但当飞船降落之后,所有人第一眼看到的还是星球中间那棵直冲天际的巨木,无论是在它的地理位置上还是王都居民的心中,这棵古树都是无可替代的重中之重。 女王就诞生在这棵树结出的果子中。 围绕着生命之树的是一圈奢华非常的建筑。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紧挨生命之树的星月宫。它的高度明显比其他楼宇高了一大截儿,强势地占据了最大的一片土地和生命之树的荫蔽,众星捧月不外如此。在星月宫上,一轮硕大的满月被放在了最高点,环绕着它的是五颗不同颜色的明星,五色光芒和模仿出来的满月清辉交相呼应。 这正是女王的居所。而那五颗星子,则代表了如今宇宙中维持秩序的五种力量——绿色为松涛殿,管理生产运作;红色为蔷薇阁,主管发布王令、宣扬教化;黑色为缠丝坊,主要统合情报和管理科技事务;白色为尺玉楼,主军队征战杀伐等;蓝色即是星月宫本身,负责侍奉女王的一切事宜。 只不过这一套看似完整的建制,也不过才运行了区区三年罢了。在漫长的女王未曾存在的时光里,疯狂是常态,理智向来是最稀缺的东西,公民们从宇宙的死物中转化而来,毫无感情可言,又怎么会组织起来相互保护。 但是如今,虽然被称作“辉光五门”的五个部门实际上松散得不像样子,平日里也没少明里暗里相互攻击,但较为稳定的秩序确实是建立起来了。 这一切都是在女王存在的前提下。 “哼~哼~我的王~可爱的王~” 有人哼着歌儿在星月宫中飞速穿行。他的步子不大,但迈出一步后眨眼就出现在了宫室走廊的另一端。人造太阳在天幕中缓缓升起,柔和的光芒逐渐渗透到彩窗上,又被他手中蔷薇花上的露水折射出好看的光点。 可他的容貌却比清晨的蔷薇更加娇美动人。他的眼睛也是红色,比小兔子的红瞳更加深邃,就好像是深夜里盛开的蔷薇,带着一种隐秘的危险。一颗美人痣点在右眼的斜上方,平添了几分妩媚,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尽管修长的身材昭示了男性的身份,可若是单看那张人比花娇的脸,还真是雌雄莫辨。 但这张脸在看到辉光之间门外那个魁梧的身影时,瞬间垮了下来,从如花笑靥一下子变成了柳眉倒蹙的带煞美人面。 “你怎么还没走?”红蔷质问道。 “还没有到你轮值的时间。我也没有向陛下告退。”熊腰虎背的男人一板一眼地回答。他的面容和红蔷正好相反,冷硬而棱角分明,深碧的瞳孔中目光如炬。虽然能看出他已经很努力地把自己缩在墨绿色的宽敞披风当中,盖住了那些快要蓬勃而出的筋肉,但是因为块头太大,他的存在还是像一座山一样给人一种巨大的压迫感。 红蔷看了一下自己的光脑。很好,距离八点还有不到十分钟。 虽然相看两相厌,但是在这件事上红蔷觉得自己会和他做出一样的选择——他巴不得守着女王陛下门口的人永远是自己呢! “哼。”为了节省时间,以往会打得昏天黑地的两人选择了各退一步。这在辉光之间的门口简直是日常了。毕竟,每日伴驾的人轮换一次,如果让女王陛下见到自己狼狈的一面就不好了。 他们整理了衣装,松壑推开了纹饰繁复的大门,两人一同往里走去。门后的两个房间堆满了各种奇珍异宝、华贵衣饰,就好像是把整个宇宙的繁华都堆积到了这里。但是越往里走,最深处的房间竟然一改奢华之风,变得单调起来。 那是一个巨大的白色房间。相比于房间的面积,其中的内容物显得有些过于单薄。白色的沙发和茶几占据了一角,旁边还有两个书籍不多的纯白书架,此外就是房间中央那张形成鲜明对比的挂着厚厚黑色帐幔的大床。 “陛下,松壑告退。”他们在离床很远的地方站住,松壑先开口,故意压低的声音小心翼翼。此时他的碧瞳中才真实地显露出一些属于人的感情,不舍、缠绵,或许还有一些脆弱的希翼。 无论是哪种情感,都看起来和他庞大的体格格格不入。 “王,早上好,红蔷为您带来了新鲜的蔷薇。”红蔷也展现出了他最轻柔的声线。只有黑白两色的房间中,唯有茶几上的花瓶里绽放着鲜活的颜色。翠绿的松枝尽情舒展着身姿,可惜下一秒,就被完全不怜香惜玉的红蔷一把碾碎成了粉末,取而代之占据了花瓶的是他手中的绯红蔷薇。 松壑忍不住皱了皱眉。 床上无人回应。可两个人都是司空见惯的样子。女王出现的时候很少,大部分时间都躲在厚厚的床幔之后,也并不理睬他们。她隐在幕后美目低垂的样子是如此惹人怜爱,尽管这样的王也足够让人心折,可红蔷还是会升起一种不甘和遗憾。 如果能被王注视着,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秒,他也会幸福得颤抖起来吧? 为此,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会不惜一切代价。 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松壑没有了留下的理由,在红蔷的瞪视之中离开了。但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一种奇妙的危机感,明明女王的气息还在那里,也像往常一样一动不动,但他就是莫名其妙觉得哪里不对。 但是辉光之间除了王的床上,里里外外有着数百个摄像头监控。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而还在辉光之间深处赖着不走的红蔷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往日里他们来拜见,如果王是清醒的,便会有一些可爱的小幅度的动作。如果不动的话,就说明王是睡着的。 不知道别人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做,但是红蔷嘛,是绝对不会放弃这个和女王亲密接触的机会的。 于是他和平时一样,偷偷放出了自己蔓生枝,想要悄悄缠在女王的小手指上。蠕动的枝叶颤抖着爬上床,绯色弥漫上了红蔷的脸庞,他已经回想起了以往温暖柔软的触感,可是这次,蔓生枝扑了个空。 什么都没有。 “王?”巨大的恐慌席卷了心头。红蔷难以置信地提高了声音。 没有人。没有人。 是谁?是谁带走了王?王在哪里?王在哪里! 许久不曾激发的情绪激荡起来,嗜血和暴虐让他美丽的脸也变得狰狞。红光乍现, 3. 萝卜 [] 陶初然木着脸打开了小普的“扫描”功能。 翠森星三维地图出现在眼前,好消息是这个星球确实如她之前所想地广人稀、人迹罕至,所有公民几乎都集中在唯一的城镇中,坏消息是,她现在所在的山洞距离地面8848米,满打满算正好一个珠穆朗玛峰的高度。 ……也是她根本不可能凭自己的力气离开的高度。 小普的“跃迁”消耗巨大,在找到下一个能量源之前,她无法第二次使用这个功能。本来她想把那只兔子引走,然后再暗渡陈仓偷偷离开,现在看是不用想了。 尽管她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准备,但仍旧出师不利。 在出逃之前,她让小普接入了光网,伪造了几个假身份,又凭借这些身份在几个自己看好的“宜居”星球上置办了房产。以她的能力自然不可能像这些宇宙当中的普通公民一样在野外生存,因此她的生活所需资料和安全保障还是来自于“人”。 很奇怪的,明明她最害怕的就是有智慧、能沟通的同类,可她却要依靠这些能够伤害到自己的“人”来保证存活。如果是三年前,她的这个想法无疑是天真的,因为那时候宇宙当中处处是争斗,根本没有安稳的、能够维持她生活的环境。但是三年里她一手建立了“辉光五门”,让那些疯子都消停了,如今连这样的偏僻小星上都有了聚落,只要她在翠森星上足不出户,找一些不需要出门就能做的工作,平时用小普连接光网叫外卖、买生活必需品,就算是一个人也能过得很滋润了。 最重要的是,她再也不用直接和人打交道了! 一想到自己已经成功离开了那群没有边界感的疯子,陶初然就又燃起了斗志。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这只发现了自己的兔子怎么办? 她正想着,就听见洞口窸窸窣窣的。陶初然非常熟练地低头避开视线,下意识地往后缩,然后她的背后就靠上了湿冷的墙壁。 窸窸窣窣的声音没有了。她只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了充满失落的低语:“对不起,我不会进来了。” 有什么东西被放在了地上。 “这、这是特产萝卜,很好吃的。”他急急地说,“我、我先走了,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就、就敲敲墙壁。” 陶初然等了一会儿,确定再无声响之后,才敢从墙壁上下来。她就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只要确定空间当中有另一个存在,就会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身下的绒毯已经被她揪得不成样子,但小普的“屏障”还是管用的,这让她松了口气。一般来说,以这只兔子的级别,如果完全放任,他除了死,是不可能产生“离开女王”这种想法的。 狂爱的本能是多么可怕啊。 陶初然微微抬头,看到了身边伸手就能够到的“特产萝卜”。白白嫩嫩的萝卜被洗得干干净净,看上去和她原本世界的萝卜没什么区别。但是,在这个世界中,因为很多动植物都能转化为“公民”,所以食物也分“原产”和“特产”,“原产”就是没有神智的“非公民”生产的,而“特产”正好相反。 一般来说,“特产”更难得到,滋味也好,价格也更加昂贵,对一些“公民”来说还有特殊效果。但是如果可以,陶初然还是更喜欢“原产”,因为“特产”说白了,就相当于“人”身上的某些“器官”啊! 一瞬间有些不太美妙的回忆浮上了心头。在那五个能和她直接接触的家伙当中,当然也是有人能够有“特产”的。当时她不知道,就那么吃了下去,结果…… 但是人是铁饭是钢,既然出来了,就当作普通的食材吧。一想到如果她拒绝食用的话还要敲墙壁和那只兔子沟通,陶初然就实力拒绝。 萝卜不愧“特产”之名,一口咬下去水润润、甜丝丝的,口感丝滑得不得了,而且吃进去之后有一股暖流在身体当中游弋,虽然只是一颗萝卜而已,却让人感受到了充实的饱腹感。 陶初然很快吃掉了整颗萝卜,然后继续思考那个问题:到底要怎么对待这只兔子? 要说她的计划,第一选择还是去小普置办的房产中生活。这里的假身份叫陶桃,她要装作一棵桃树,但反正她也不出门,身份什么的怎样都行,只要不被别人看到。这套房子的地点也经她精挑细选,在翠森城的边缘地带,隐蔽得就像根本什么都没有一样,从三维地图上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保证无人打扰。 可是有兔子。如果被察觉这个地点,她想在这里长住的话,就再也甩不脱这只兔子了。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些“公民”的习性。他们简直毫无社交距离的概念,人人都是牛皮糖。 那么,就先让兔子带自己下去,然后到了翠森城再找机会离开他。陶初然打定了主意,召出了“光幕”。 于是半个小时后,陶初然顺利坐到了兔子形状的小型飞船当中。平日里用作通勤的飞船装潢非常简朴,但五脏俱全,最让陶初然满意的是,驾驶舱和乘客舱是隔开的,这也就是说,她又可以自己一个人呆着啦! 因为周围没有了奇奇怪怪的视线,陶初然难得地放松了下来。飞船启动得很平稳,等它升上高空之后,陶初然扭过头看向舷窗外。 蓝色的天幕之下,这座小船逐渐汇入了万千飞船的海洋。无数形态各异、一看就知道经过个性改装的飞船从她们身边呼啸而过,一眨眼就消失不见。虽然看起来川流不息、车水马龙,但却也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这并非陶初然第一次乘坐宇宙飞船。实际上在她醒过来之前,那个时代中的人们就已经走向了宇宙,之前的她甚至考下了飞船驾驶证。但醒来后她一直在王都星里没有出去,只在光网中浏览过当下飞船技术的发展,反而没有体会过这个时代便利的交通。 尽管存在能够撕裂空间的少部分高战力宇宙公民,还有个别像陶初然这样,单单凭借技术做到即时传送的情况,大部分的公民还是受限于时空限制,不得不借助一些外力来实现位置的移动。 如果可以,陶初然也想拥有一架宇宙飞船,旅居生活也不错。可是想到当下宇宙中接轨升降都要通过盘查,补充资源也要和人沟通,社恐的她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一会儿,飞船就接入了站点。从翠森站到城内还有一段距离,但陶 4. 狂化 [] 陶初然一点也不想踏入这个院子。 一只兔子就够麻烦了,再加上一棵萝卜,是的,稍一联想她就知道今天吃的“特产萝卜”从哪里来了,身边越来越多的人让她感到惶恐,事情好像已经完全偏离了她在三年中谋划的轨道。 陶初然在门口没有动。 转身就跑?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些植物系对她的掌控欲。她在星月宫的三年中,不是没有人想把她偷走,那遮天蔽日的荆棘、漫天飘落的花雨……都是能杀死一万个她的武器。 相比于爱往主人身边凑的小动物,植物们更愿意把女王纳入自己的怀抱,死死地、没有一丝缝隙地捆住她,和她融为一体。恐怕在她转身的一瞬间,掌控地下的根就会一涌而上,把她吞没。 过往的记忆让她恐惧得颤抖。 罗英怀疑地看着她。他的根蓄势待发,已经在亲吻她脚下的土地。可是他脸上还是无害的笑容:“怎么了?” 旁边的小兔子已经看出了他的盘算,低吼着警告他:“收敛点罗英!不要吓到她!” 明明是最胆小的小兔子。明明没有他罗英就根本不会有转化为公民的他。 凭什么。 凭什么一副了解她的样子?他们才认识了多久? 微妙的嫉妒让他烦躁的目光中沾染了一些暗沉。三年未曾沾染过鲜血和肢体的根须蠢蠢欲动,他微微坐直了身子,侧头漫不经心地瞥向白云。 白云啊白云……撕碎一朵云,该有多么痛快? 舌尖轻轻抵住牙齿,兴奋却根本抑制不住,罗英想象着破碎的兔肉、飞溅到脸上的兔血、四散纷飞的兔毛,露出了一个带着血腥的、真心实意的笑容。 白云皱了皱眉,他讨厌这个堪称挑衅的眼神。本来就因为罗英突兀出现而不悦的心情更加低沉,似乎有一团火猛然窜起,让他想要毁灭什么、撕碎什么。 争斗一触即发。 “屏障”还在起作用。可这次陶初然碰到的,是“狂化”。 在这个宇宙当中,有灵智的“公民”能力无比强大,相对的,精神也无比脆弱。他们时时刻刻被情绪左右,状态极度不稳定,无论种族年龄、实力大小,一旦陷入了“狂化”状态,除了用杀戮和鲜血平息掉负面情绪,就是在极端的愤怒和狂躁中毁灭自己。 但这是在陶初然“出生”之前的事情了。女王降生之后,她本身就能够安抚大部分的“狂化”状态。甲级战力以下的,只需要看着她的影像就能清醒过来;甲级的就麻烦一些,需要和她有肢体接触;最难搞的是超甲级,需要摄入她的□□,最少每两月一次。但因为实力越强人数越少,她需要考虑的人其实并不多,像安抚“狂化”这种事,说实话并不难。 但这是对普通的女王而言。 陶初然感受着熟悉的氛围,想着自己过往安抚“狂化”的经验,不断地对自己说“不怕不怕”。有时候她真的觉得,自己才是需要被安抚的那一方。 她迟疑地向前迈了一小步。 两道视线牢牢地锁定了她。就好像刚才空气中的火药味都是她的错觉,他们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她身上。 压力骤增。 没事的。不要紧。没有谁会伤害我。 至少记忆中如此。 她走得很慢很慢,就像是在用这样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可是对峙的一兔一萝卜都不由得放缓了呼吸,生怕自己打断了她的动作。 她在向我走来。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那些嫉妒、不悦、愤怒、残虐便都消失了,只剩下单纯地不掺杂一丝杂质的喜悦。 她颤巍巍地向罗英伸出了手。 在罗英浅绿色的瞳孔当中,那只手似乎带着魔力一般,让他的世界里再也容不下其他。就好像沙漠里干渴的旅人突然见到了绿洲,又好似他生命的意义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只安抚他的手。 于是他虔诚地握住了这只拯救之手。他把额头贴到了对方白皙的手腕上,感受那蓬勃有力的脉搏,连同他逐渐同频的心跳。 而另一边,被另一只手触碰的兔子耳朵僵住不动了。小兔子蹲在地上,两只红眼睛呆呆傻傻的,似乎要因为情绪过于激烈而昏过去。 这就是效果最快的安抚方式——女王的碰触。 而对陶初然来说,代价就是—— “怎、怎么了?哇——” 她身体一软,直接滑了下去。在失去意识之前,她听到了兔子的惊呼,然后感觉到有什么揽住了自己。大面积的肢体接触让她浑身发冷,极端的恐惧让她自愿跌入了无尽的漆黑。 ———— 陶初然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 相比于王都星模拟出的日升日落、月相变化,翠森星的自然生态显然更加贴近她前世的母星,这也是陶初然选择第一个落脚地在这里的原因。 静谧的夜色给人以安全感。但陶初然不敢放松,她熟练地躲在被子里观察周围,就好像躲在洞里的小仓鼠警惕着敌情,发现房间里没人才敢爬出来活动。 床头柜上有两张小纸条,陶初然捡起看了看,一张一看就是小白兔留下的,上面简单地写着名字和对不起。另一张则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千字,为唐突的行为道歉之后向她详细地介绍了自己的过往经历,从转化成公民到成为雄霸一方的松涛殿萝卜生产线负责人,不能说事无巨细,只能说向她提交了一份个人简历。又礼貌询问她需要什么,什么他都能弄来。 一边的桌子上放着热气腾腾的汤和小菜,全是用“特产萝卜”做的。陶初然无奈地抿了抿唇。 这种情况她早有预料。对于自己的社恐程度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三年来,每过一年她都要来这么一次,为了安抚“狂化”一次性接见全宇宙的近千个甲级战力,手都会被握疼,而且会因为社恐而进入木僵状态,坚持不了一两个就晕过去,后面的安抚都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的。 她真的受不了了。让她当女王真的是强人所难、左右为难、难上加难。 “狂化”终究是一道无法挣脱的枷锁,捆绑住了所有宇宙人也绑住了她。作为撂挑子跑路的最大 5. 医生 [] 陶初然也曾经想过,如果那几个发现自己不见了以后会怎么做。 如果她什么也不做的话,以他们几个的性格,一定会狂躁到屠尽王都乃至整个宇宙之后,在混战中自行了断吧。 无论是她自愿离开或者是被什么掳走,其实都是一样的。以陶初然对他们的了解,他们恐怕都会觉得是自己没有看顾好她,所以他们要毁掉一切伤害到她的人,也包括自己。 惹她不开心离家出走的要死,因为失误没能保护好她让她被掳走的也要死,被她讨厌了的话更要去死。她猜想这些年可能有许多人在她视线不可及的地方死去,因为这样那样在她看来很小的原因。但这就是所谓的“生死相依”,生与死都依赖于她的一念之间,她的每一个情绪都被无限放大,被观察、被揣测,似乎所有人都想取悦她,她的快乐就是所有人的幸福。 可是她从来不快乐啊。 所以他们也很痛苦。有时候陶初然会感到很愧疚,她强迫自己去迎接那些狂热的目光,故意让自己暴露在视线的中央。但她控制不了木僵与颤抖,身体总是比心理更快地败下阵来。 仿佛在遥远的记忆当中,她也曾经这么努力过。但是没有用,快乐不是强迫就能拥有的,社恐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克服的。 所以她逃了,跑得毫不犹豫。在陶初然的计划当中,她再也不需要回到星月宫,那是由无数视线和狂爱交织而成的牢笼,在那里,她和所有人都会痛苦。 但是也不能就这么让他们自毁。超甲级爆发起来足以荡平整个宇宙,她需要安稳平静的生活环境,只有每个公民都精神稳定、各司其职,她才能有好日子过。 所以她留下了抑制“狂化”的药剂,意在告诉他们,女王尚未放弃职责,也并未抛弃他们这些拥护者。至于那张小纸条,陶初然虽然希望一切照她所想,但也预想到了有些人会违背王令。 毕竟,那是“本能”啊。 于这些疯子而言,女王失踪的消息会引发什么震动才没有人去管,民心不稳、争端频起乃至于世界动荡、生灵涂炭都无所谓,反正除了她没有人会在意这种小事,找到她才是第一的大事,他们只要能看着她就好了。 陶初然长叹一声,断开和光网的链接,机械小鸟儿又飞回了她的身边消失不见。 她已经足够小心了,也做了足够多的准备。 不要害怕。不要着急。 但一些星月宫的回忆还是不由得袭上心头。也许是很久没有听到房间当中的响动,木门“咔哒”响了一声,被推开了一道缝隙。红彤彤的兔子眼睛出现在了门后: “不、不爱吃吗?” 在感受到视线的那一刹那,陶初然就缩回到了床上。 温暖的被子和被窝中狭小的空间让她觉得安心,正如在星月宫辉光之间的那些日子一样,她只有躺在漆黑的床幔下才有安全感。兔子迟疑的脚步声传来,她又往床里挤了一挤。 “我、我去换一些吃的来。”白云的眼睛更红了,忽略掉心头的那一丝莫名的酸涩,他端起了一边桌子上的饭菜。 “罗大人说了只能在门外!”但他还没走出那扇木门,一个声音就从地下传来。然后紧接着一颗萝卜头冒了出来:“坏兔子!不讲信用!” 小萝卜头拔地而出,对着兔子的脑门“邦邦”就是两下,一边砸还一边大声喊:“我要告诉罗大人!” 但敏捷的乙级兔子并不会被刚“出生”的丙级小萝卜痛殴,他一闪身就躲开了萝卜头的头槌攻击,甚至手里的汤都没洒出一点。 “别闹了。”眉头一皱,往日里羞怯的小兔子也变得有了几分威严,他腾出手来一把薅住萝卜头上的萝卜缨,“别吵到她。” 可是还是晚了。 怒气冲冲的小萝卜拼命抻着身体想要逃出兔爪,结果用力过大,本就脆弱不堪的萝卜缨断了开来,就好像人被薅下来一把头发似的——结果因为反作用力,一只圆滚滚的小萝卜直接倒飞了出去,“砰”的一声砸在了床上。 陶初然顿觉身上一沉。 “哇!对、对不起!”头晕眼花的小萝卜迅速伸出根须撑住了身体,小心翼翼朝被子的缝隙里偷瞄,结巴得像是兔子一样了,“你、你没事吧?” 而手里抓着一把头·萝卜缨·发的兔子也大惊失色,完全忘记了陶初然不喜欢他靠近的事情,两步蹿过去就要掀开被子,看看这个牵动自己心神的人是否因为他们莽撞的举动受伤了。 随着身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陶初然感到自己心跳得越来越快。和重物砸身的感受相伴的是大脑宛如空白了一般,紧接着冷汗滑下。陶初然紧紧抱住被子,就好像守护着那一点点稀薄的安全感。 可是这唯一能给她带来安慰的黑暗也要被夺走了。 陶初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在平日里侍奉她的人中,也有些很粗心的,因为太过激动而忽视了自己的拒绝。她唯有闭上眼睛,等待着难熬的光明过去。 可幸运的是这次有人打断了这只六神无主的兔子。 “你在干什么?” 熟悉的声音响起,一棵巨大的萝卜把他粗壮的根茎从泥土里拔出来,抖了几下。在他如同森林般茂盛的根系中间,许多根缠绕在一起裹成了一个茧。 等罗英化成人形之后,他的手上就连着一条细根,根的另一头则化成了绳子,绑着一个年轻男人。他面容清秀,眼睛和土地的颜色差不多,却好像蒙着一层雾。一头短发乱糟糟的不怎么打理的样子,唯有一只耳朵上缀着一团肉嘟嘟的红色圆珠,像是什么植物的果子,看上去有点好吃。 白云被罗英打了个岔,这才反应过来他和陶初然离得有点太近了。一兔一萝卜开始同款结巴:“这……我……” 倒是小萝卜终于反应过来,他看到罗英回来,立刻找到了主心骨,蹦蹦跳跳地过去打小报告。 “呵呵,又是偷我萝卜,又是殴打我们萝卜组员工,一会儿和你算账!”罗英不咸不淡地说,但自从他出现,他的眼神就没离开过床。 明明才半天不见,可他却无法不思念这个才见了一面的人。真是奇怪啊, 6. 蝴蝶 [] 在陶初然的印象当中,除非她昏迷或者在休息,一般情况下,向她问好的对象如果没有得到她的回复,是不会自己行动的。 默认参苓不会突然抬头直视她,更不会突然暴起靠近的陶初然稍微有了一点点安全感。这导致她安心地沉浸在自己的回忆当中,有些走神了。 而另一边的参苓就没她那么自在了。女王的视线如同他预想的那样又转了回来,他死去的心脏又重新跳动了起来,并且尖叫着想要冲出胸膛,去到那个近在咫尺的温暖之处。低垂的头掩盖了参苓勾起的嘴角,他被女王虚幻而飘渺的眼神包围着,如果时间有永恒的话,他多么希望能停留在这一刻啊。 但很快他又变得不满足了。这个距离实在太远了,如果近一点、能再近一点……哪怕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比如他的心脏能被女王踩在脚下,他一定会更加幸福的…… 抑制着这些杂乱的思绪,参苓身体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但甲级的他受到“屏障”的影响,终于还是保持住了理智。他想起了并不遥远的过去,他是如何被赶出王都星的。那是他一生当中最后悔的事情,每每想到都痛彻心扉。 他不会再犯第二次错误了。 于是尽管他忍得辛苦,但终究是没有动作。地下的根系纠缠在一起,互相阻止着彼此的动作,反而没有碰触到陶初然一丝一毫。 长久的沉默中,因为克制而变得微妙的平衡蠢蠢欲动,只等待对方的一句话、或者仅仅一个轻微的动作来打破它。 陶初然回过了神。她仍然不知道第一个找到她的人是谁。 于是她索性唤出了“小普”,光幕拉开,AI开始为她代言。 “你是谁?”微微低头的半个女性身影在参苓的眼前铺开,言简意赅。 参苓有些愣怔地望着白色光圈合成的幻影,这无疑是他第一次听到女王“说话”。这是她真实的声音吗?还是说,只是如同眼前影子一样的幻梦呢? 他忍不住装作不小心般地上下晃了晃头,鼻尖轻触到女性的肩膀,幻影如同涟漪一般荡漾开来,又重新汇聚到一起。AI不会恐惧,只是像她的主人一样,沉默地等待着他的回复。 “王,我名参苓。”参苓压下内心复杂的情绪,尽管知道对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他仍旧露出了一个对他而言非常陌生的温柔微笑。 他没有说多余的话。虽然有点遗憾,但过去的事情对两人来说都并非美好的回忆,就让这段往事在他自己的脑海里化为尘埃吧。 “王,您有哪里不太舒服吗?”参苓没有问她为什么要离开星月宫,更对第一次看到的机械鸟视若无睹,只是语气中有些恰到好处的担忧,“罗英说您今日昏倒了,方便的话,我为您检查一下身体?” “不用了。”陶初然断然拒绝。之前似乎也有人说要为自己检查身体进行治疗,但是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来着? 总之又是什么社恐的噩梦罢了。 不过,一个能控制自己的疯子总要比两个无法自控的痴·汉要好对付吧? “带我走吧。”于是“陶初然”说。 —————— 漆黑的房间里,唯有眼前光脑的屏幕不断明灭,一个又一个星球的名字和三维地图出现又消失,无数难懂的字符努力闪烁着,似乎要找到什么,却始终是大海捞针般的徒劳罢了。 站在光脑前的是一个隐藏在黑色斗篷里的人。他有一张精致的娃娃脸,细碎的短发遮住了眼睛,只露出白皙的鼻子和殷红的唇。在侍奉女王的众人中,他显得最是幼稚,也正因如此,他总是喜欢用帽子或面具遮住自己的脸。可此刻他却无暇他顾,被隐藏起来的黢黑眼睛专注地盯着那些变幻莫测的数据,只等待着一个结果。 一只乌黑的蝴蝶不知什么时候飘飘然飞了进来,和黑暗的房间融为一体。 “……讨厌。”黑色的丝线破空而出,狠狠抽在蝴蝶身上。小巧的蝴蝶摇摇晃晃,在空中打了个转儿,看似惊险却完美躲过了来势汹汹的丝线。 两边都是一探即收。 蝴蝶落在地上,抽长了身形,化作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他黑发蓝眸,眉目如画,目光温润似水,未曾开口便有了三分笑意。身上的纱衣流光溢彩,却并不显得妖娆,而是更令人觉得他风姿绰约,恍如仙人。这样的人一出现,便让整个阴暗的房间都亮堂了起来,娴静美好得像在世外桃源一般了。 最关键的是,他比黑斗篷要高一个头,显得对面的身材更矮了。 玄络有些生气地抿了抿唇。 “打扰了,”蓝幻轻飘飘地说,语气中却并没有什么歉意,“坊主一天都闭门不出,我也只好不请自来。” “……我什么都不知道。”这种时候找他,为的什么简直是路人皆知了。玄络抬手收回正在运行的光脑,屋子里刹时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唯有身前的蓝幻周身散发出淡淡的光彩,显得和整个环境格格不入。 随之隐去的是玄络本就裹在黑色当中的身形。蓝幻并未阻拦他,只是在斗篷完全消失之前抛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诱饵:“我这里倒是有了王上的消息。” 钩很直,但愿者上钩。 于是玄络即将消散的身影又一次凝实了,比黑暗更深重的目光锁定了他,尽管不情不愿,但还是不出所料地顺着他的思路:“什么消息?” “辉光网的动静你应该已经知道。如果是我们五个还可以瞒住,但现在一切都晚了。这个世界很快就会乱起来,如果不尽快的话……” 玄络的心跳停顿了一瞬,这也正是他现在最担心的事情。 按说光脑网络这一块应该属缠丝坊负责,但辉光网作为直接发布王令的渠道是唯一的例外,他完全插不了手。如今红蔷重伤,已经丧失了寻找王的先机,正因如此,作为蔷薇阁阁主的他才会操控辉光网,选择向全宇宙公布王失踪的消息,搅乱局势,让他们四个也寸步难行。 这就是当下宇宙中最高级别的战力。毫无大局观,每个人都心怀鬼胎,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 7. 偏航 [] 既然知道了王的动向,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玄络开始动用缠丝坊的权限,仔细查找通过非法路径接入光网的id。有了方向之后,结果出来得就很快了。普通宇宙公民很轻易就能拿到光脑,根本没有隐藏自己的必要,因此,那一道道经过加密的痕迹虽然隐蔽,但只要有心去找,总是有迹可循的。 玄络娴熟地跃过女王的其他操作,只挑选了她曾经浏览过的地点,生成了一张表格给蓝幻。 颀身玉立的公子仔细地端详着这些数据,像是透过光符注视着另一个曾面对它们研精苦思的人。 蓝幻很快指了几个地点:“这几个地方是王上会喜欢的。” 但是她会不会去就不一定了。 玄络在心里补充了后半句话,但他什么也没说。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消息,蓝幻也不多言,点了点头,身影迸散在空气中。 翩跹的黑色蝴蝶上下翻飞,飘飘悠悠地飞走了。 如今宇宙中以最为接近女王的人形为美,不同级别的公民也以此区分。越高级别的公民越能维持得住完美的人形,站在最高点的五人更是和女王的形态别无二致。 在人人都争相追逐“人形”的宇宙中,蓝幻是个例外。他似乎更喜欢自己原始的样子,除非面见女王、或是像今日这样为了避免争端之外,他都会以原身的形态出现。 玄络盯着他飘远的方向眨了眨眼。 “海沙港,花鸟庭,云水山,翠森城。” 四个地点,只有最后一个是蓝幻刚才提到的。 这也难怪,当下的宇宙中哪里有什么公平的交易?各取所需之后,不打得头破血流就不错了。 如果不是一个个找过去太慢,玄络甚至不会让蓝幻看到任何一个女王浏览过的地点。当然也明白他一定会误导自己,所以让对方主导合作放松警惕,再仔细观察表情和动作就可以了。 蜘蛛和蝴蝶,猎人和猎物。既然已经飞到了他的网上,一切就都在掌控之中。 更何况,虽然他对王的了解可能比不过负责王衣食住行的蓝幻,但他也可以算得上是离女王最近的人了。 毕竟,正是他在三年前教会了女王使用光脑啊。怎么会猜不到她做了什么呢? 她挥手叫自己过去的样子,近在咫尺的疑惑眼神,微微低着头拽住自己斗篷的可爱动作…… 那样近的距离,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殊荣。 玄络深邃的黑眸当中闪过了疯狂的神色,好似夜空中突然爆炸的恒星。他深吸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深红色的透明瓶子,食指拧开了瓶盖,任由诱人的香气奢侈地溢散在空气中。 “快要、坚持不住了。”玄络平稳了情绪,小心翼翼拧上了盖子。 “如果再不见到她,就要疯掉了吧……” ———— “喂,你们几个发的什么疯?” 参苓一手撑着舱门,一手捂着头,掩饰着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意。顾及到不能吓坏陶初然,参苓也只能“好言相劝”。 “我说你们几个都没事干了是吧?”他挨个点名,“罗英,我没记错的话最近正好是晒萝卜干的时候,你就这么翘班松涛殿不会通缉你吗?白云,你身为自由职业者今年需要缴纳的税款准备齐了吗?税都不交你还好意思说是女王陛下的臣民?!” “还有你!别以为你往罗英身后躲我就看不到你了!”参苓从衣摆下伸出的根系往后一甩,捞起一只小萝卜头吊了起来,“连个人形都没有也敢往这边凑,回去好好修炼个一千年吧!” 绑得紧紧的根茎挥舞了两下,只听“嗷呜”一声,头晕眼花的小萝卜头就被甩出了舱外,逐渐化成一个小小的黑点,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 对此,罗英和白云都视而不见,默认了参苓的做法。 高战力的压制对两个乙级就没有那么管用了。眼看气氛逐渐僵持,世界大战再一次一触即发,陶初然只得出面调停,好在这种事她也算熟练了,而且有AI代言,她也算轻松不少。 光幕拉开,只有两个大字:“回去。” 罗英和白云可以对参苓的话无动于衷,却做不到无视陶初然的意愿。也许是“小普”的屏障起了作用,两个人不似以往那样对女王那么执着,开始犹豫起来。 所爱之人和自己的意愿发生了冲突,理智与情感相互拉扯,恰巧这时参苓又增加了筹码:“你们叫我来不就是为了治好她?周围人太多只能加重她的病情,让她更容易受到刺激。你们如果真为她好就别跟来。” 罗英和白云都露出了茫然的神色。虽然知道陶初然的排斥,但太过喜爱就总是容易自欺欺人。这样的认知被点破之后,他们都有些灰心。 似乎觉得筹码还不够重,参苓又假惺惺许诺道:“以后也不是没有见面的机会了,等她好些,你们随时可以来看她。而且安静的环境还利于恢复,也许她马上就好了呢。” 这样一来,罗英和白云终于再也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虽然一步三回头,但终究是要离开的。 参苓把两个难搞的家伙赶走,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关上舱门,偷偷瞄着脸色苍白的女王。 “带我走吧。” 多么美妙的四个字,就好像全宇宙只有他们两人一样。再无人与他争抢这世间唯一的珍宝,他们会永永远远在一起。 这四个字被他妥帖地珍藏,在心间反复咀嚼。 参苓当然不会拒绝女王的这个要求。他本想偷偷带走她,却被一直盯着他们两个的罗英和白云发现了。 参苓找了个女王需要疗养的借口,但这两个人非要跟来。虽然他是少见的不爱动手的类型,但是如果涉及到女王,他的性格也是可以改变的。 只是……绝对不能在女王面前失礼了。 参苓干咳两声,难得的独处时光反而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放。他想了想,同手同脚地亲自为陶初然倒了一杯热水,却还知道保持着距离,仅仅是从桌子的另一端推了过去。 参苓的住所离翠森城有一段距离,因此陶初然又一次登上了飞船。参苓的飞船 8. 研究 [] 参苓对罗英、白云的承诺自然是假的。 没有谁能抵抗得住独占女王的诱惑,他也不行。所以飞船行驶到一半,完全摆脱了罗英二人的追踪之后,参苓悄然换了目的地。 两年多之前,因为他犯了大错,所以本该居住在王都星的他被流放到了这里,和一些低级公民一样被安排了许多肮脏而又辛苦的工作。不过他毕竟是甲级医师,自己也小有积蓄,所以为了自己的爱好,参苓又买下了附近的一个废弃行星。 他的住所几乎人尽皆知,但这颗小行星的方位却鲜有人知。如今这颗没有名字的废弃行星派上了其他用场,这里常年阴暗无光、空气稀薄,并不适合生命生存,因而显得十分荒芜。参苓买下它主要是为了建立实验室,满足一些现下律法不允许但他又十分想继续的小爱好。 这种做法在当下宇宙中还是很普遍的,毕竟建立律法制度也是这两年的事情,有漏洞也很正常,因此参苓做研究的时候可谓心安理得。但如今要用这样的地方接待女王,参苓心里觉得十分忐忑。 快到目的地之前,参苓叫醒了睡着的女王。舱门打开,外面是一望无际的黑沉沉土地,钢铁环绕的实验室仿佛一座监狱,威严肃穆又冰冷无情,和刚才参苓在飞船上描述的世外花园毫无相似之处。但陶初然对此早有预料,在参苓惭愧的眼神中无动于衷。 现在再做接驾的准备自然已经来不及,更何况要想达到参苓心目中女王行宫的标准,这个实验室恐怕要重建才行。参苓带着女王往实验室里走,心里充满了自责与懊恼。 更可怕的是这里还有许多会污染眼睛的“脏东西”。参苓走在陶初然身边,尽量用高大的身躯挡住女王的视线。但他的动作显得有些徒劳,因为陶初然的目光显然更偏爱无人的另一边。于是那些泡在液体中的器官毫无遮挡地涌入她的眼帘,半人化的身躯扭曲地贴着器皿的边缘,狰狞可怖的面目保留在奔赴死亡的那一刻,就算是高战力公民看到了也会感到胆寒。 这也是蔷薇阁严禁此种研究的原因之一,“实验品”太过难看完全不应该和女王陛下存在于同一个宇宙当中。参苓僵硬地压抑着胸腔当中突如其来的毁灭欲,偷偷观察陶初然。 他的女王啊,是那么脆弱……会被吓到的吧?吓到她的东西,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王的眼神沉静得像是一团死水,毫无波动。 她并未做出任何排斥的反应。相比之下,她对于参苓的抗拒感还更为浓重,就好像和这些丑陋的“实验品”相比,还是他们这些现实当中会靠近她的“公民”更可怕一些。 虽然女王大概率不知道他的研究,但参苓还是下意识地想把女王与那些“实验品”隔开。但实验室并没有居住区,废寝忘食的研究者并不需要睡觉。于是参苓带她一路穿越了无数诡异的瓶瓶罐罐、实验仪器,最后陶初然被安排坐在了办公室唯一的椅子上。 参苓快速地指挥家用机器人打扫房间,力图把实验室收拾得窗明几净,多少让女王第一夜住得舒服一些。尽管如此他也不曾离开这个狭小的办公室,就好像守护着珍宝的恶龙,一刻也不能错开贪婪的视线。 陶初然仍然躲在自己的黑袍之下。只是一双眼睛却无法抑制地瞥向了桌上杂乱的文件。说实话,这样凌乱的环境反而让她有了几分安全感,信手抽了几张废稿,陶初然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 她看得很快,快到参苓都觉得女王只是好奇随便看看而已。可是这对他来说也不重要,总之女王要做什么,他都支持就是了。 除了要离开他。 灰褐色的眼眸中难得闪过一丝锋芒,然后又重归于朦胧。参苓笑嘻嘻地从柜子深处拿出了一叠文件,随手递给她:“王,您刚才看到的是我演算的废纸,这些才是我这些年的研究成果。您要看看吗?” 借着递文件的机会两人的距离又一次拉近了。这样光明正大的靠近让参苓一颗心砰砰砰地乱跳,忍住想要拉住对方的手、把娇小的身躯揽入怀中的欲望,参苓努力地让自己的表情温柔而可靠。 可女王向来是冰冷的偶人,从来不回复他们的任何期待。这次也一样,陶初然头都没抬,只是平平淡淡地伸出手来,接过那厚厚一摞纸,快速翻阅了一遍。 这份“研究成果”完全是手写的,似乎也根本没有想过发表,就好像参苓本人一样,散漫跳脱而不修边幅,想到哪里写到哪里,全宇宙除了他自己很难有第二个人能够看懂了。但这份文件对陶初然来说却是弥足珍贵的。 它证明了自己的猜想很可能是正确的。 女王似乎在发呆。用自己全部的心血换来了短暂的靠近,参苓自然是不舍得眨一下眼睛地看着对方。因为比女王高出不少,他只能看得到兜帽下的几缕青丝,以及敲着纸面发出细微声响的玉指。 参苓索性蹲了下来。男性修长的身躯尽管缩成一团,也还是能和她平视。参苓的手好似自然地搭在椅子的扶手上,密集的根系已经贴上了对方的鞋底。 非常绅士的姿势。但陶初然还是感受到了密不透风的包裹感。她回过神来。 她往后靠了靠,这个距离显然已经超出了陶初然能容忍的社交范围。低垂的眼睛终于落到了参苓身上,只不过是在他的手臂上打转。 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参苓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怎么突然靠得这么近?这只突兀的手臂不能离开吗? 参苓不由自主地开始在脑海中勾勒女王说出这些话时带着嗔怒的神态,那个时候她的目光会真正落到他身上吗?他又要怎么哄她呢? 可是事实就是女王什么话也没说。参苓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不过既然没有明确反对,那他全当他的僭越被默许了。 比起两年前的女王,如今她似乎更加沉默。她在王都星生活得不好吗?那五个究竟是怎么照顾她的?! 参苓已经发现,尽管有了AI代她说话,但陶初然其实根本不太愿意使用,对所有交流都是能避则避。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参苓内心百转千回,但长时间的忍耐磨练了他的 9. 哭泣 [] 全都是自己已经知道的事情,陶初然自然不需要参苓的解释。 但参苓却希望能多靠近女王一会儿。被断然拒绝了,他也没有气馁,而是转而找寻其他的话题。 “王喜欢住在什么样的地方呢?”参苓克制住伸出细长结实的根须,把眼前的身躯缠到怀里的冲动,声调和缓得像是在唱一首奇异的歌,“绵延的山脉还是碧蓝的海洋?或者是能够俯瞰大地的天空?我们在天上建一个小小的房子,谁也找不到我们,好不好?” 他的话语像是勾勒出了一个个无比美好的幻境,轻柔的声线能抚慰任何战栗的心灵。但实际上他们哪里也去不了,因为辉光网的消息正在以可怕的速度传输着,宇宙里一片哗然,“狂化”的概率提高了,有一些组织已经全面停工,本就不堪一击的社会秩序正在分崩离析,他是万万不敢把王放到这样的环境当中去的。 当然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可不愿意王被其他人抢走。参苓回想着自己查到的为数不多的资料,又结合了之前在王都星上的一些见闻,极尽诱惑之能,力图让王自己决定留下来。 如果可能,谁都不想违背王本身的意愿。 但陶初然还没有反应,参苓却先被自己的话语打动了。他絮絮叨叨地讲述着另一个世界中美妙的一切,眼中难得迸发出剔透的光彩,盈盈双目中只能看得到紧紧抓着黑袍的女孩子。如果陶初然愿意低头与他对视,就能轻易发现那双眼睛中汹涌的渴望与哀求。 再美丽的幻想如果不能令王垂怜,也只是空无的一腔妄想罢了。希冀的彩色气泡还未成形,就碎在了对方淡漠的表情中。 陶初然的脊背绷得僵直,紧紧贴在椅背上。也许是不太耐烦了,她扭过了头,只留给参苓一个侧脸。 参苓哑然。刻意的轻柔声线停了下来,一种熟悉的无力感贯穿全身,他终究还是露出了几分真实的情绪。 “您……看看我吧……”他沙哑着说。离她越近,痛苦与不甘就越是明显。如果见不到她,可能还能自我欺骗。但是就像飞蛾注定追逐烛火,偏执阴暗的生命怎么能不去追寻那一轮明月的清辉? “求求您了……看看我吧……”他喃喃重复着,仍不愿让尖锐的声音刺伤对方脆弱的身体。哪怕,哪怕只有一次,让那冰冷的月光赐福于他,救他脱离这求而不得的苦海,切断他不绝不灭的嫉妒与嗔恨,让他在温暖而纯真的爱意中得享安宁。 眼中不知何时聚起了雨水。参苓不愿让王看到这样的自己,看不到那个身影更是让他难以忍受,于是硬生生扛着没有让那雨水落下来。他仍然没有贴得更近,只是执拗又悲哀地看着那日思夜想的人,无论对方将他的心弃如敝履,还是向他挥下利刃,他都甘之如饴。 只要她能有回应。那么他就算是真的被她看进眼中了。 就不会再像这样忘记他了吧?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他所幻想的一切都未曾出现,女王瑟缩着,高大结实的椅背让她退无可退。于是她只能撕咬着下唇,轻颤的眼睫如同挣扎在□□中将要被焚烧殆尽的蝴蝶,不得逃离只能忍受。 陶初然感受到了熟悉的头晕目眩。人类的身体是很脆弱的,面对着极端恐惧的事物就会开启自我保护机制,直到脱离危险感到安全为止。 她觉得她马上就又要倒下了。 那只一直让她很在意的、半环着她的手臂像被烫伤一般地飞速撤走了。陶初然这才敢扶住椅子两边的扶手,用深呼吸来保持情绪的稳定。冷汗滑下,窒息感逐渐消退,陶初然松了口气。 “对不起……”参苓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退到了门口的位置。远离了室内的灯光,他身后的阴影纤长而落寞。他低着头,不再追求那遥不可及的辉光。 但泪水最终还是在女王看不见的角落里滑落了。 参苓选择了退让。这是必然的,在陶初然的记忆中,这样的逼迫和退让已经出现过无数次,不同的只有她对面的人——有人会温柔地引诱,有人则歇斯底里地咆哮,也有人像今日这样凄婉哀求。 陶初然其实有点儿不明白,“看着他们”这个动作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她不是没有试着回应过,但是那种如出一辙的兴奋眼神总会让她感到恐惧,相伴而来的躯体症状更是让她无暇顾及其他。所以后来王都星渐渐没有人这样对她了。 在女王的健康与安定之间,他们的心情变得不再重要。在知晓无论如何也达不到目的之后,退让是唯一的选择。 参苓勉强扶着墙,站稳了身躯。 “王,抱歉……”他再一次道了歉,精神萎靡,“您先休息一会……我去为您准备饮食……” 在罗英家里,他们走得匆忙,陶初然没顾得上吃饭。但可能是因为吃过了“特产萝卜”的原因,她也并不觉得饿。相比之下,与他人过近接触带来的恐惧与瑟缩还缠绕着她,晕眩感轻微却不容忽视,她突然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陶初然缩进宽大的椅子里,双手环抱,机械鸟停在了她的肩膀上。光幕拉开,AI平直的声音传来。 “不吃饭。让我自己呆一会儿。” 果然……被拒绝了啊。 因为屏障的开启,参苓难得保持住了理智。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情绪的波动,参苓恋恋不舍地向女王告退,一直到他消失在视野里,陶初然仍然能感受到那缠绵得犹如实质的视线。 她整理了一下刚才被自己抓皱的黑袍,捂着胸口喘息着。靠近天花板的墙上,红色的光点闪了闪,玻璃般无机制的眼睛悄无声息地对准了她。 怎么舍得让女王一个人在这里?参苓站在监视器前,贪婪的视线终于肆无忌惮地勾上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 王都星。 三天前这里还是琼楼玉宇鳞次栉比,到处一派富丽堂皇的景象,但今天就算是女王本人回来,也不一定能认得出这是她生活了三年的地方。 10. 饮鸩 [] “别找麻烦,白玉。”另一边,虎背熊腰的壮年男人闷声道。尽管不赞同对方的做法,他在刚刚也并没有阻止白玉动手。 堆成小山的建筑材料当中,宽大的墨绿色披风包裹着健硕有力的身躯,他站在那里魁梧得就像一座踏实稳重的山。身边零零散散几个形态各异的公民各自工作着,对白玉的突然出现视若无睹。 两人之间隔了很远一段距离。白玉原地起跳,眨眼就到了跟前,轻巧而又精准地落在了小山顶上。 琥珀色的猫眼中瞳孔拉直成了一条线,漫不经心的高傲表情与清俊雅致的容貌形成鲜明对比。白玉蹲在一块石板上,居高临下俯视松壑:“嘁,虚伪。” “别找麻烦”这句话,看似是要维护秩序做个调停者,但实际上却缺了最重要的那两个字。松壑真正的意思是“别给我找麻烦”,是嫌对方在自己的地盘上乱丢垃圾了。 白玉作为松壑的老同事,自然第一时间听懂了话里的意思,一时间新仇旧恨一同涌上心头。当年两人共事时,因为女王讨厌争斗,这棵恶心的早该烂了八百年的木头就装出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还老是拿需要除邪惩恶、所以不得不经常动用武力的他当对照组,作为一只天真单纯的小猫咪,他早年没少在这方面吃亏。 于是白玉恶劣地转动手腕,慢慢推着两块一人多高的金属板材,在它们快要掉下去的时候猛然一击,闪着寒光的重物就以一种违背物理规律的速度笔直砸向了下方的松壑。 百无聊赖的小猫咪恶作剧了一番,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蹲了回去。很快下面传来了木质与金属相撞的清脆响声,几道粗糙的松木枝卷着板材,又把它们送了回来。 把掉下的东西堆放到原位,完成了目的、看起来相当乖巧温柔的松枝本该缩回主人的位置,却在经过白玉的时候出其不意地暴起,狠狠往他身上抽去。 “雕虫小技。”白玉不屑地撇嘴,早有预料的他身形动都没动,锋利的指甲划断了看似结实的枝条,破碎的针叶和嫩条掉落了一地。他满不在乎地扬了扬眉毛,却在下一秒像被踩到了尾巴一样暴跳如雷。 “我的衣服!!!”他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俊俏的面庞涨得通红,直到这时才有了几分属于少年的莽撞感。 原本洁白笔挺的军装上不知何时印上了灰黑色的泥印,斑斑点点,像是谁把墨水打翻了,又用毛笔甩了几下。白玉这才反应过来那些枝条的用意—— 可恶!为什么一棵树会这么狡诈! 猫猫彻底炸毛了。白色是他最引以为傲的颜色,女王就曾被他的纯白所吸引。要知道最开始他们几个同时迎接女王时,王的视线可是第一个落在了他的身上!而且“辉光之间”也是白色的,王一定最喜欢白色的他! 现下纯白的他遭到了玷污,白玉这下动了真格。圆瞳中闪过一抹凶光,他身形一闪,直接从“建材山”上跳了下去,对着松壑就是一爪子。 在移速上,习惯扎根于一个地方的植物当然比不上需要移动捕猎的动物。松壑知道自己不可能快得过白玉,干脆不避不闪,直接正面迎敌,密密麻麻的枝叶从地下涌出疯长,遮天蔽日,挡在了本体之前。 然而同为超甲级,以速度见长的白玉也不遑多让。他踮着脚尖,借着枝头林梢的巧劲往前跳跃,穿过无数枝条,在被抓住之前,圆润的指甲突然抽长,尖锐的指尖擦过了那张坚毅冷硬的脸。 一条并不明显的划痕出现在了松壑脸上。另一边,白玉已经逃出了繁枝茂叶的围追堵截,两只手抹着身上的污渍垮下了脸。 ……两败俱伤。 松壑和白玉都露出了杀气腾腾的表情。 大战眼看一触即发,那些工作人员早就不知道跑到了哪个角落。然而很快的,两个人的表情都凝固在了脸上。 他们身后,松涛殿花费了两天时间好不容易收集到的重建星月宫的材料,随着双方昏天黑地的打斗,终于四分五裂、七零八碎,最后,塌了。 陛下如果知道我做了这样的事,会更讨厌我吧? 王看到会生气的吧?一定会的吧? 霎那间,一树一猫脑海中一片空白。他们下意识按照经验揣测那个人的反应和情绪,尽管陶初然并不在场,但没有人会忽视她,所有人都仍然以她为中心,想要讨她欢喜。 可是,王真的还会回来吗? 理智回来之后,两个人心头都涌现了同一个疑问。缠绕不去的愁绪围绕着两个人,思念犹如化成实质般侵入到空气中,让松壑和白玉都感受到了窒息。 碧色暗沉,琥珀色无一丝光泽,两人对视,意料之中地在彼此眼中发现了疯狂的迹象。 不知是谁先掏出了红色的小瓶子。白玉摩挲着瓶身,这上面有她的气息。 她是温柔,是安定,是光辉。是所有“公民”的不可或缺。 为什么要走呢?外面多危险啊。 松壑打开了瓶盖,如果不是已经在“狂化”的边缘,他不会和其他人共享这甜美的气息。 三天,已经是极限了啊。 天上的人造太阳已经在不知哪一场厮杀中损毁了,施工用的泛光灯也在刚才的交锋中和那些建材一样支离破碎。漆黑的大地上一片寂静,除了生命之树,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呢? 对他们,王避之不及的态度是人都能看得出来。如果没有了他们王会更加幸福,那他们还是否有存在的必要? 如果……如果王真的不回来…… 他们……没有必要…… 混乱的思绪纠缠着,化成锋利的刀刃将身躯割得体无完肤。无论是清俊活泼的少年,还是沉稳矫健的成熟男性,都感受到了来自血脉中兽性的拉扯。 他们不再犹豫,同时仰头,吞下了那冰冷的红色液体。 带着铁锈味道的血腥气息含在口里,迟迟不舍得咽下去。 是“她”的味道。 偾张的血脉如遇甘霖,又像凶猛的野兽咬住了最鲜美的猎物,满足而乖巧地蛰伏了下去。因为与“她”融为了一体,就像是她还在身边一样。 尽管再留恋,那深红色的液体还是穿过喉咙,顺着食管渐渐向下蔓延。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渴望,疯狂地想要挽留逐渐落下的液体。冰冷的触感被温热的身体同化,四肢百骸都在回味着这一场甜美的梦境。 松壑和白玉的眼神都有些涣散。被抚慰的两人 11. 惊吓 [] 又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 陶初然垂着头休息了一会儿。众所周知,社恐对于视线是十分敏感的,但她实在没力气去管这样的小动作了。 毕竟两百多个摄像头的日子都挺过来了,现在要面对的只是一个而已,并不可怕,并不可怕。 不可怕……怎么会不可怕呢?任何行动都被监视着,影像被数以万计的公民奉为至宝、轮番观看,她的任何一条生活视频在光网上都会飞速传播,尽管这些传出去的录像已经经过了审核,连她的容貌都没有暴露出来,可是那些随处可见的舔屏剪辑、视频下不堪入目的示爱评论,它们编织成了更大的、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的网,让她陷入其中不可自拔。 女王没有秘密,不能有任何兴趣与爱好,更遑论自己喜欢的生活。 ……这就是所谓的“爱”吗? 虽然仍然在某人的视线之下,但因为房间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陶初然感觉到晕眩感在渐渐消失。她想了想,落在她肩头的机械鸟便伸展翅膀飞了起来,替她接入了光网。 “爱”是不值得相信的。虽然在这个宇宙里,口口声声说“爱她”的人太多了,但是陶初然只相信自己。 逃跑之路看上去比她想象中更艰难一些,但是既然已经行动了,她就不会后悔。 带着一往无前、誓死不要再被围观的心态,陶初然开始通过网络了解外界的动向。甫一登上光网,陶初然立刻察觉到了不对。 往常小普就像一只真正的鸟儿,肆意翱翔在光网中间,而其他账号则像是行驶中的飞船,遵循着某种既定的规则,二者互不干扰,也没有谁会觉得鸟儿的存在突兀。可是今天,小鸟身后似乎缀了丝线,悄悄追随着它的轨迹,似乎想要跟随它顺藤摸瓜找到什么人一样。 陶初然心里一沉。 果不其然,似乎感受到了鸟儿不同寻常的活跃,光网的界面逐渐模糊,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浮现了出来。 “王?”还不等身影凝实,那个隐藏在黑色斗篷里的少年就忍不住开口。他身体略微前倾,像是要直接顺着光网跳到这边来的样子。声音中似乎夹杂着细碎的海浪声,模糊的背景画面中隐约可见一片浩渺的大海。 “咔——”陶初然来不及多做思考,当机立断迅速拍了拍机械鸟的头顶,小普于是软绵绵地落到了她的手心里。 小普被手动关机,光网切断,那个被强制唤起的视频页面也随之溃散了。陶初然刚刚聚集起的、想要直面问题的勇气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她擦了擦头上渗出的冷汗,觉得自从逃出星月宫之后,好像就一直没有顺利过。 “王。” 是谁?! 抓着小普,陶初然惊魂未定地下意识朝声源看去。好在她很快意识到这个声音和刚才的明显不同,知道并不是那个人找过来,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马上收回了视线。 也是。就算是白玉,也不可能在不知道她具体位置的情况下,直接跃迁过来。 可她还是看到了站在门口逆光的影子。男人的表情仍然是温柔可亲的,可是配上那双暗色的、充斥着疯狂与势在必得的眼睛,只会让人觉得危险,从而毫无靠近的欲望。 “王?刚才是谁在叫您呢?” 参苓一步一步走近,陶初然预感到大事不妙,电光火石之间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小普关机了,“屏障”也不存在了,虽然眼前的人级别应该不低,但是既然不是那五个人,那么屏障就是有作用的。她在星月宫时尚且不敢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独自面对任何超甲级以下的公民,更何况是现在! 陶初然马上想要捏紧小普,第一时间让它开机,把屏障召唤出来。可是参苓显然更快,修长有力的手指包裹住那只捏着机械鸟的手,陶初然手腕不由自主地一抖,那只小鸟就毫无生机地摔落在地上。 “还是说,您主动联系了别的人?” 高大的身影遮蔽了她所有的光源,参苓欺近,并未理会掉到椅子下的小鸟儿,大掌也完全没有放松桎梏的意思,反而握紧了那只颤抖的手,五指坚定而缓慢地插入其中,与她交扣在一起。 她的眼睛诉说着恐慌。 她的表情像是被吓到了。 她的手在颤抖。 她的体温在下降。 …… 她在我的怀里。 参苓原本暴怒的心情不知何时变成了怜爱。他知道机械鸟的存在,也看到了王在登陆光网。原本他是不准备管的,因为小心翼翼皱着眉头的王也很可爱,比他在身边时生动许多。他还想继续看一会儿的。 直到那一声“王”的传来。 ……有人要来抢她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这和他怀里娇弱的少女有什么关系呢?他的王这样害怕,一定是因为刚才那个人吓到她了。 “不怕,不怕……” 参苓情不自禁地把怀中的她搂得更紧,抱着她坐。一只手与她十指紧扣,另一只手环住她,轻轻敲打着她的后背。少女的眼睛呆滞无光,像一只不会动弹任人摆布的人偶。参苓的目光却终于温和了下来,因为那令人安定的躯体和他重合了,鼻息间尽是她的味道,焦灼不安、妒火中烧的心脏被抚慰着,他追寻的辉光终于安静地落进了手里。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就算是陶初然担任女王一职已有三年,也很少遇到这样的情况。她的身边总是环绕着很多人,如果是在星月宫有人敢这样做,第一时间就会被在场的其他公民攻击。 可是,这真的是她第一次遇到吗…… 精神上的刺激一波接着一波,靠近、肢体接触、气息交融……这些单拿出来都让她敬谢不敏的情况汇聚到了一起,形成一道完全无法反抗的冲击波,直接将陶初然砸得晕头转向。 也许是因为刺激叠加冲击过大,陶初然反而一时之间没有像往常那样昏过去。脆弱的神经因为无法处理这样的冲突而自欺欺人起来,她恍惚中有了一种不真实感。 眼前的男人薄唇翕动,他究竟在说什么?身边有一种微微苦涩的草药味道,他的原身恐怕是植物吧? 可是为什么连植物都这么可怕啊! 12. 初见 [] 陶初然在降临到这个宇宙之前,虽然也是个不敢对视、见人脸红的社恐,但是她自认为她勉强还是过着正常的生活的。 大概。 她父母早亡,被叔叔收养,和家族关系一点儿也不亲近。她上学,但是没有朋友,因为跳级太多,和谁都说不上话。她工作,有独立的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工作场所,只需要循规蹈矩按时提交成果,完全不用和他人打交道。 总之,陶初然没感觉社恐给自己带来了什么不便。但这一切都在生命之果破开的那一瞬间结束了。 被孕育的过程她完全不记得,但是陶初然甫一睁眼,面对的就是浩浩汤汤、密密麻麻、山呼海啸、争先恐后的人群。 哦,说是人群也不妥当。因为她分明看到了那些形形色色不属于人类的器官组织,人头蛇身的怪物、头上满是狗尾巴草的异形…… 她的周围被围绕地水泄不通,并且这个“围绕”是三维的。靠近她的地面一会儿突起一会儿平整,好像地下有什么东西在鼓动。很多有翼一族飞上了天空,想另辟蹊径接近她。如果不是他们后面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生物在攀咬争夺,她估计早已经被这群奇怪的“人”淹没殆尽了。 尽管之前也不是没有见过类似的……但当时没见过世面的陶初然还是被这庞大的数量和浩然的场面震撼到了。 这只是个开始。 空气中弥漫着躁动和嗜杀的气息,地面上尸横遍野,各种怪异的身体与器官被随意丢得到处都是。陶初然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穿越到了某个星际战场上,她不由得环抱双膝,露出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姿势。然而就是这一点点的动静,却好像冷水注入了热油锅,一下子引发了激烈的反应。 这些怪物停顿了一下,一瞬的寂静像是让人产生了幻觉,紧接着,战斗好像更加白热化了。除了陶初然方圆半米之外,几乎所有的空间都染上了血色,尖叫嘶吼悲鸣声不绝于耳,痴迷病态的目光全部汇聚在她身上,前世见过的人加在一起都没有今天多,初来乍到的陶初然完全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快,在尸山血海当中走出了五个人。他们是胜利者,他们接近了她。 陶初然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 她的身后是生命之树的树干。 她无路可退。 他们拥有最为完整的人形,各色眼珠一错不错地盯准了她。陶初然不敢抬头,鼻间浓重的血气挥之不去,和记忆中的一些画面重合。 “吾王。” 好像有人跪在了她的面前。 和刚才的吵闹不同,现在,他们连呼吸都是轻轻的。 “王。” “王上。” 又几个不同的声音陆陆续续地响起。 ……虽然知道应该是在叫她,但陶初然完全不想承认。 社恐敏感的心脏有了不妙的预感。 似乎是看她没有反应,有人尝试着抓起了她的一只手。 “啊,好柔软,好可爱~”一个荡漾得不得了的声音。 对方的手指微凉,摩挲着陶初然的手,就好像把玩着一块稀有的玉石,爱不释手的同时还不停赞叹,并且试图来咬一咬陶初然的指尖。 陶初然想要把手缩回来……对方力气太大了,没有成功。 ……毛骨悚然。 “喂!你干什么!王让你动了吗?”少年清澈的声音透露出不满。 有人打抱不平了,陶初然松了口气。 “她好小啊,这就是我们的王吗?”语气一转,这个声音变得无限向往,“王,我能抱着你睡觉吗?” ……这对于社恐来说是一个不能再冒昧的请求了。 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也很冒昧好吗?! 陶初然心里升起了一股荒谬感。她觉得在这个疯狂的世界,她可能是唯一的正常人。 可是如果“正常人”是“唯一”的,那么她难道不是唯一的“异类”? ……不寒而栗。 然后是另一只手被托了起来。温热的唇落在手背上,留下一个轻柔的吻。 接着是粗粝的舌头划过手背的湿漉漉的触感……陶初然放空了思绪,拒绝感受。 有人捏着她裸露在外的脚趾,一路滑到小腿,好奇地揉揉按按,敦厚的声音却在说一些不知所谓的话:“王的脚……和我的不一样。想被她踩一下。” ……陶初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下来的。她感到自己要被生吞活剥了。 最后有人把她抱了起来,有力的手掌轻轻松松撑着她的膝窝,她身上还挂着一堆人,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放开她。 她听到从头顶传来的温和声音。 “王,您不看看我们吗?” ……如果你说话就好好说,不要离得那么近,然后把牙齿从我的耳垂上拿下来的话。 陶初然心里想着,终于还是艰难地抬起头,犹疑的目光带着雏鸟般的怯懦,轻飘飘地首先落在了其中一个她觉得还能勉强接受的人身上。 是一个猫瞳少年。人群的夹缝中,他笑呵呵看着自己,圆圆的猫眼中一派纯然的好奇。 其他人都是一副要把她拆吃入腹的样子,甚至有人已经开始把这个想法付诸行动了,只有这个人没有。 身后的生命之树散发着白光,是这里唯一的光源。五人包围圈之外的地方,肝髓流野,赤地千里。 陶初然余光扫过了其他几人,最终视线还是回到了少年身上。 其他四个人身上都有不同深浅程度的红色团块,但少年仍是纯白色的。白色毛衣一看就很难打理,他是怎么做到的呢?难道他没有参加刚才的争斗? 他是可以交流的吗? 陶初然正要开口和他说话,却见少年在她的视线中眼睛越发熠熠生辉,因为太过兴奋而露出了一种兽性的残忍。 “王,现在不能抱着你睡。”他有些委屈地给陶初然看袖口,那里有一丝被晕染开的红色,不注意看根本发现不了,“我脏了。” “我才不会像他们一样不爱干净。但是王想要我先来吗?”他凑近,把手收到身后,然后是一种忍到不行后终于得逞的笑,“那我不客气啦。” 黏糊糊的吻深入了唇舌。结束之后,少年还像猫猫一样伸出舌头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她的脸,把她唇角残留的液体舔舐 13. 治愈 [] 宇宙中有医生吗? 如果在半年之前,所有宇宙公民都会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 要什么医生?完全不需要。什么?你问受伤了怎么办? 继续打啊!公民就是要战斗!打得酣畅淋漓!缺胳膊少腿岂不很正常,打不过的人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如化为星际尘埃算了。 参苓抱着文件在女王对面落座,不知为何,对自己即将要做的事升起了一丝荒谬感。 治愈。 女王低垂着头,裹着黑袍,落下的长发遮住了自己半张脸,甚至看不清容貌。 她是哪里病了呢? 另半张巴掌大的脸苍白得毫无血色,唇色也很淡,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虚弱感。 参苓观察着,和那些自己查阅到的资料艰难对应。她是他的第一个病人,再怎么仔细也不为过。 可是那些旧时代的资料已经尘封了不知道多少纪元,还有用吗?如果她一直这样憔悴该如何是好? 从未有过的愁绪和焦虑让他踟蹰起来,他的想法转变得如此之快。参苓意识到了古怪,他微笑着体会自己胸腔中砰砰作响的心跳声。 这难道是……资料上写的“一见钟情”? “王,我是辉光网的编辑,想为您写一篇专访。您愿意和我聊聊吗?” 他打开文件夹,又拿出笔摆好姿势,一副想要采访陶初然的样子。黑色边框的平光镜让他看起来文质彬彬,有点像陶初然在大学里看到的学生们,青春而热诚。 但陶初然无论是对当年的同学们还是对眼前的参苓,都并不感兴趣。不过听说是蔷薇阁的人,又是为工作而来,陶初然还是强打精神打算配合。 于是她轻轻点了点头。 参苓挑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大多是女王对一些社会问题的看法。陶初然本来还有点担心,蔷薇阁的人一般都是一些难搞的狂热分子,据说还成立了什么与她有关的教派,如果他是为她本人而来,那真是一场灾难。 好在陶初然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出现。对面的人规规矩矩坐着,很有礼貌的样子。 笔尖在纸上沙沙地画下线条,陶初然的回答很快传给了参苓,以文字的形式。从内容上来说,答得很是官方,好像不带私人感情的机器人,简洁并且一针见血。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女王的脸上已经露出了倦容。参苓适时提出离开,走之前他似乎有点犹豫。 “那个。可能有些冒昧……”他说,“您是……不会说话的吗?” 陶初然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没有任何反应,明显是拒绝回答。 “不好意思。”参苓迅速道歉,“我可能有点逾越了。实在是太过好奇,真的不好意思。” 他挠了挠头,一副做错了事任对方责罚的样子。但是正因为这爽朗的应对,反而让人很难生得起气来。 陶初然没有说原谅、也没有说不原谅他。只是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轻微地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马上走了。 参苓心里有些隐约的不爽。 是因为要离开她,还是不希望看到她这样冷淡的态度? “王会说话。” 正当他转身之际,一道冷清的声线传来。参苓这才惊觉,有个被当做背景板的人竟然还在。 都说玄络善于藏身,若他不想让人察觉,便没有能找到他。蓝幻明明存在感如此之高,竟然也能被他忽略。 也是,这才是第一面而已。怎么可能放任他和女王独处? 参苓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和超甲级的差距。 两个男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蓝幻笑意盈盈,漫不经心。参苓目光莫测,身体紧绷。 高下立见。 “王对我说过话。”蓝幻又道。他的语气还是温和的,像是家属对着医生补充病人的情况。但是参苓明明听到了一股炫耀的意味。 “王对您说了什么?”他忍不住问。 “这要看王的意思。王,我能告诉他吗?”蓝幻转向了陶初然。和面对参苓的皮笑肉不笑不同,他的视线一落到女孩身上,便真正化成了一滩水、一片海洋。 参苓突然明白了他的意图。身体僵硬地看向陶初然,果然看到对方后退了两步。 他百般忍耐,好不容易才取得了王的好感。如果他真的对王毫无想法,那么此时就会把注意力转回到王的身上,而不是纠结她对别人说了什么。蓝幻的一句话,彻底暴露了他的嫉妒心。 女王是一个多敏感的人啊。 功败垂成了。 但是为什么蓝幻是特殊的呢? 参苓雾蒙蒙的眼睛中涌现了凶狠的光。他不曾知道,除了工作之外,女王不会对任何人任何话题产生反应,而今天“点头”的动作已经是破例了。 所以蓝幻其实也在想着同样的问题。为什么参苓是特殊的呢? 在两个男人旺盛的嫉妒心中,陶初然转身回到了床上,就好像刚颤巍巍伸出了半只触角的小蜗牛,因为碰到了善于伪装的天敌,意识到后飞速地缩了回去。 这次是注定不会有什么结果了。 但是因为女王的一点点反应,几个人还都对参苓抱有很大的期望。参苓得以继续接触女王,虽然收效甚微,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成果。 比如和她今日吃到的“耳坠”有异曲同工之妙的红色药丸…… 陶初然终于明白了这药物的成分是什么了。 原来是“特产”啊。她回想着朱红色果子的形状,是……人参子? 安神定惊的效果这么好,但是后来她为什么没有继续吃呢? ……当然是因为发生了和今天相似的事情。 说实话,参苓坚持的时间比她想象中更久一些。随着相处时间的增长,陶初然明显感到了对方的精神状态越发朝着她熟知的那种可怕模式而去。 他开始找各种理由支开她身边的人,说辞就是“找到了一种绝对能治愈女王的办法”。 这个办法是什么呢? 在参苓锲而不舍的努力下,有一次还真的被他找到了时机。 那是第一次岁祭之前。因为几乎全宇宙的甲级战力都集中到了王都星,就算有女王坐镇各种明争暗斗也少不了,于是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 岁祭其实也是陶初然的主意。她觉得既然早晚都要安抚“狂化”,不如一劳永逸,干脆一年拿出一天来,专门解决这个问题。 虽然已经下定决心,但毕竟要同时面见那么多狂 14. 找她 [] “……真麻烦。” 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巨浪滔天,就好像有什么生物在水下搅动似的。细碎的水沫堆积着高高扬起,徒然落下后破碎成茫茫水雾,然后重新积聚力量,将海浪推得更高,想要吞噬那个浮在半空中的少年。 玄络不悦地抿了抿唇,极细到肉眼不可见的丝线破空而出,切割顺着海浪缠上来的藤蔓。泛黄的枝叶和枯萎的花瓣稀里哗啦地落进海里,消失不见。 ……这片海域已经完全被红蔷占据了。 黢黑的眼睛穿过海水的阻拦,将视线投向了深邃的海底世界。高低起伏的峡谷之间,大片爬藤覆盖其上,无数枝叶一边狂舞着搅动海水,一边飞速蔓延扩张。 看来是完全失去了理智。他是怎么跟着自己来蓝海星的? 玄络的心情更差了。他无数次打开光脑,刚刚建立的联系已经断开,女王的踪迹消失得毫无踪影。 他又申请了和蓝幻的视频邀请,无人回复。 到这个时候,如果再不明白他是被蓝幻摆了一道,他也枉做缠丝坊坊主了。 眉眼垮了下来,玄络脸色阴沉,但因为娃娃脸的加持,反而透露出了一种可怜兮兮的委屈。 这四个地点,真的是王的目标吗? 玄络不由得这样想。或许蓝幻也知道了他的打算,所以故意伪装起来骗他。 不愧是能从他们手中抢到星月宫的人。 好在他也并没有完全信任蓝幻,而是继续追踪王的轨迹…… 总之他确实知道王在哪里了。 “s47508……” 那个小行星上真的有人居住吗? 一想到可能被其他人捷足先登,玄络就感到心急如焚。然而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他却被人牵绊住了手脚。 玄络叹了口气,又一次尝试直接跃迁。果不其然在他成功的前一秒,巨大的藤蔓拍浪而起,冲出海面,捆住了那个即将消散的身形。 玄络只好不甘不愿地停下来。 在枯黄色藤蔓的重重包裹当中,他听到了从无数凋零的花朵中间传出来的细碎声音—— “找她、找她……” 完全退化的怪物一切行动都依靠本能,执念让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走遍宇宙,除非有朝一日他的愿望成为了现实,否则他就会一直追寻下去,至死方休。 不能硬来。 玄络烦躁地把玩着手中的丝线,他已经明白了蓝幻的打算。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谁都想做最后的赢家,估计蓝幻在最后拿走属于红蔷的那一份“药”时,就已经想到了今天的情况。 没有“药”的红蔷已经彻彻底底地疯了。 可有她赠予的“药”,又能坚持多久呢? 苦涩蔓延,几重打击叠加下来,玄络也感受到了灰心和绝望。 “找她、找她……” 蔷薇藤挣扎着开出花来,好像拼尽全力只为了喊出那个名字。每一朵花都长着尖锐的牙齿,狰狞狂乱地嘶吼着,又很快地衰败凋零。 对于植物来说,女王是阳光,是雨露,是提供一切养料的根。没有了爱人的悉心照料,花会枯萎,生命也会在疯狂中消逝。 红蔷之所以散布女王失踪的消息,也正是因为知道他马上就要疯了吧?在掉进绝望的深渊之前,拼命地想要抓住唯一的绳索,所以才不顾女王的想法,哪怕她会厌恶,会生气,只要她能记住…… 只要她能看得见我…… “找她、找她……” 仿佛咒语一般,窃窃私语的花儿越来越多,遮天蔽日,覆盖了整个海面。位于一切中心的玄络浑浑噩噩,心中某个声音开始和这些花朵重合。 “找她……” 他猛然惊醒。 在他说出这两个字的一瞬间,原本环绕他一圈的藤蔓瞬间绷紧,包围圈越缩越小,挤压着玄络的生存空间。 作为宇宙的最高战力,五人其实各有所长。玄络善于隐匿,白玉擅长近战,松壑防御很厉害,蓝幻在幻术方面无人能及。 而红蔷擅长的则是精神攻击。 玄络万万没有想到,在这样虚弱的时刻,红蔷竟然还有力气攻击他。 如果是全盛时期的红蔷,也许还和他有一战之力。但是现在…… 到此为止了。 玄络完全没有意识到,刚刚他心里的想法还是“不能硬来”,短短几分钟时间里,他的战意不断攀升,已经到了不得不发的地步。 他的身形从蔷薇的包围圈中消失了。阴沉的天空之下,海天一线,巨大的缠藤找不到攻击对象,狂乱地抽打着海面。风起云涌,无数丝线交织,把杂乱的藤蔓割裂破碎,海水卷起残枝败叶,剩余的能量重归于本体,再度支撑起下一次攻击。 这一场战斗整整持续了一天。 一天之后,海面重归风平浪静。残花遍布海面,半死不活的枯藤龟缩于海底峡谷的一角,看上去已经毫无生机。 已经废弃的海沙港内,玄络脸色苍白,慢慢寻找着还能使用的飞船。因为消耗过大,他甚至已经无法进行跃迁,只能借助工具。两个星球的距离如此之远,他到达s47508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等他到了,女王还会在那里吗? 而且,他……也要坚持不住了。 无数次打开瓶盖嗅闻香气,这次他终于没有忍住,小口小口舔舐着女王赐下的液体,任由冰冷的触感划过肠胃,平息他沸腾躁动的魂灵。 —————— “真可怜。” 浑浊的海水之下,一只蝴蝶翩然穿过。淡蓝色的鳞片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在危机四伏的海底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因为刚刚激烈的争斗,海底一片狼藉,有智慧的生命纷纷避让到了其他海域。蝴蝶转了一圈,悠悠然落在了那一截不起眼的枯藤之上。 “被人伤成了这个样子,王如果回来看到了,一定会不高兴吧。” 蓝幻幻化出了人形。他眉眼如画,此时看上去,也只是微蹙眉头,似乎真的在为红蔷打抱不平。 手里红色的液体在瓶子中流转,蓝幻不舍道:“虽然是王说了赐予你,但是……太浪费了。” 发现女王离开的那一日,几人联手制止了红蔷的“狂化”,也顺便让他受了重伤,因此最后红蔷的那六只瓶子无人取走。蓝幻身为星月宫宫主,平时有权帮助王处理一些私事,此时更是借职务之便把这些珍贵的恩赐收入囊中。< 15. 演说 [] 房间里另一边的椅子上,参苓仍在昏迷着,以小普注入的药量,估计还要一天才能醒过来。 陶初然先是检查了一下小普的各项功能,把玄络用来追踪的程序甩掉,并且重新升级了反追踪功能,这才继续查看光网上的各项信息。 蓝海星确实是她会喜欢的星球。 陶初然在选择自己未来居住的星球时,一般会主要考虑两个因素。一个是自然环境,宇宙中大部分星球都漆黑一片,所以首先就是要有光照,昼夜时长合理,最好风景优美;第二个就是人文环境,简单来说就是人多不多,是否便于社恐患者行动。 蓝海星是少数的两个要素都满足的星球。整个星球上几乎大部分都是海域,唯有海沙港一座城市。城市里公民也并不多,以海洋生物为主,因为星球上海底有大量的矿产资源,所以大部分公民都隶属于松涛殿,从事矿产开采的相关工作。 但是陶初然并没有在这个星球上居住的打算。因为工作单一加上人数很少,她很担心蓝海星上的公民相互认识,这样她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就显得很突兀。 玄络为什么会认为她在那里? 除了白玉经常需要出去执行公务之外,其他四人无特殊原因,一般都会在王都星。此时玄络出现在蓝海星,除了找她不做他想。 一边思考着,陶初然一边翻看光网上的消息。如今光网呈现一种无人管理的混乱状态,大部分帖子都是关于分析猜测她的位置的,很多语言粗俗不堪,违反了《缠丝坊光网管理条例》也没有被删掉,可见缠丝坊也逐渐瘫痪了。 ……这个宇宙比她想象中还要脆弱很多。 陶初然当然也想象过这种情况。混乱之时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也不可能偏安一隅,要想过无人打扰的日子,首先就得先让这些人平静下来才可以。 她承认,在星月宫时,她也曾把稳定的希望放在过那五个人身上。但是现在看来,尽管平时他们伪装得文质彬彬,在工作上也算得上一丝不苟,但关键时刻显然一个也靠不住。 光网上她失踪的消息是红蔷发布的,别人可能不清楚,但身为女王的她立刻想到了星月宫作为她的直属机构,有直接插手一切事务的权限,自然也包括拦截辉光网的消息。 又是谁这么了解她,能够计算出蓝海星这样的星球,让玄络都信以为真? ……蓝幻。 陶初然心里有些复杂。 其实,在计划逃离王都星的时候,她也思考过自己的继任者的问题。如果有朝一日“狂化”的问题真的解决了,那么她卸任的事情看起来也指日可待。 这个人选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蓝幻。 和陶初然完全不同,蓝幻很擅长和人打交道。往常她必须要接见一些公民时,蓝幻就在身边,帮助传达她的意思,往往她刚起了个念头,蓝幻就已经明白了。 女王的客人也很复杂。他们的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更是难以沟通。如果是其他人大多会选择武力压制,只有蓝幻,能在她在场的情况下用言语安抚他们,而不必让她亲自处理。 和她本人相比,陶初然觉得蓝幻才更适合当这个宇宙的王。 但是,这样善于察言观色并且足智多谋的人,却成为了自己在逃路上的强大阻力,陶初然也感到十分棘手。 不过既然是蓝幻,那么说明还是有时间的。 他一定知道蓝海星不在自己的选择范围之内。既然他让玄络去了那里,就肯定不会让玄络在短时间内找过来。 想通这一点,陶初然短暂地松了口气。 可以在这里再停留一会儿。她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环顾四周,两个文件柜堆在角落里,旁边是办公桌和桌边昏迷的参苓。除了桌面上杂乱的文件之外,各种废纸扔得到处都是,看得出来房间的主人并不擅长整理。 但是陶初然却感到了一丝安心。她想起了她前世的实验室分析区,和这里也差不多。尽管她的世界和这个宇宙无纸化技术都已经十分成熟,但是对作为研究者的他们来说,数据可以被篡改,实验结果可能被销毁,最重要的结果一定会在纸上双重备份。 陶初然喜欢这样的环境,而且现在不如说是羡慕。她来这里三年,是很想拥有自己的实验室的。但是一想到建立实验室需要和玄络提出需求,然后还要和无数人反反复复沟通,她就打起了退堂鼓。 如今有这样现成的机会,陶初然有点兴奋了。 陶初然让小普看守参苓,如果看到他醒来,机械鸟会第一时间加大注射药量。能够暂时迷晕公民的药物也是陶初然自制的,因为她根本找不到实验的机会,因此这还是第一次使用,陶初然不得不万分小心。 然后她回忆着之前参苓的动作,打开柜子,掏出了其他的资料。 圆润的指尖划过纸面,陶初然扫一眼翻一页,不一会儿就翻完了一大摞。如果参苓还醒着,就会发现她的翻页速度是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好几倍还有得多。 参苓的研究进度、研究成果一览无余,陶初然还在资料中找到了实验室的内部结构图和实验品清单。这座建筑有太多暗室和奇怪的装置,实验品也林林总总,很多编号都有点奇怪。 陶初然思索着,尽管知道可能会有危险,但研究者强烈的好奇心还是让她想要一探究竟。更何况小普也需要补充能源,之前在星月宫她能接触到的材料太少了,完全不够她发挥,而这里有太多能让她如鱼得水的东西。 不过,在这之前…… 陶初然并未忘记自己无处可去的处境。让外界稳定下来是她必须做到的。 早就已经决定好了。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陶初然在心里为自己打气。这里只有她自己,她能够掌控一切,不会再有人看着她,更没有人会强制她做什么。 更何况她马上也要离开这里,就算是这个位置被人追踪到,她也很安全。 这样想着,她让小普开始录制视频。 小鸟的眼睛泛起了红光,在镜头面前,陶初然还是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 身体有些颤抖,她知道,这个视频将会被她传到光网上,宇宙中百万之数的公民会立刻看到。她能够想象之后的状况,可是这是她除了放弃跑路回星月宫之外唯一能做的事情。 但愿她的迟疑不曾影响时机,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大家好……”陶 16. 人鱼 [] 让小普上传视频之后,陶初然火速切断了和光网的链接。就好像只要看不到,那些令人羞耻、恐惧的画面和言论就不存在了一样。 ……还是一段时间之后再看看效果吧。 陶初然鸵鸟地想。她检查了一下小普剩下的能量和储备。自从跃迁出来,陶初然因为身边一直有人而焦头烂额,完全顾不上补给的事情,此时才发现连给参苓注射的药物都不剩多少了。 这也是自然的。三年中她虽然努力见缝插针地收集材料,但因为社恐加上不敢让人知道她正在计划跑路,根本不敢提出需求,而她的身份也注定了很难接触到那些危险的能量源和化学品。 让小普把剩余的药物一次性给参苓注射完,陶初然再三确认了对方短时间内不会醒过来,这才决定开始勇闯这个非法实验室。 再次出门,独行的陶初然终于没有掩饰自己快乐且羡慕的神色。 看看,这么多的标本,要收集起来一定很不容易吧! 哦哦,竟然还有混合实验,但是手法太粗暴了,变量也完全没有控制好,这样的结论可一点也不严谨啊…… 这个实验思路有意思,不过前期研究没做好,导致后期的结果南辕北辙,实验者应该本身也发现了问题,不过这么难得的材料,就这样放着也有点太浪费了,他预算很多吗? 陶初然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对这个实验室做着点评。很显然,就算是天才之间也是有差距的,她就像一个严格的导师一样,犀利吐槽着学生参苓的科研工作。 这片区域连接着办公室和外面,陶初然很快转了一遍,她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一股淡淡的惆怅。 如果这个实验室是她的该多好!她一定会物尽其用,绝对会比参苓做得更好。 尽管对那些她第一次见到的实验仪器很感兴趣并且跃跃欲试,但陶初然好歹还记得自己是个在逃女王,不能任性。 她决定先去解决补给问题。 小普需求的东西在这片区域是很少见到的。陶初然想了想,决定直接前往实验品仓库。 因为有了内部结构图,她很顺利地找到了暗门,顺着电梯来到了地下一层的仓库里。这里因为太大而分成了几个区域,陶初然一个一个看过去,收获了不少好东西。 但是在最后的那个柜子前,陶初然犹豫了。 结构图显示,柜子后面就是仓库的最后的一个房间。不仅位置隐蔽,而且,实验品清单上那些编号奇怪的实验品应该也都放在这里。 究竟是什么呢? 好奇心是研究者的天性,在某些时刻,甚至能够压倒社恐的属性。 陶初然看向小普,这是她最大的倚仗。它刚刚才帮她打倒了这个实验室的主人,而现在就飞在身边。 陶初然心里有了一点底气。 按照结构图上的方法操作,装满试剂的柜子轰隆隆移开,露出了后面黑洞洞的门口。 陶初然舔了舔唇。其实她大概能够猜到里面有什么。可是她实在太好奇了。 这个实验室的所有设备她都能看个大概,以她的理解参苓的实验其实并不需要用到这里的这些。 所以,为什么?还是说这是为他下一步新课题做的准备? 小普打开了照明,陶初然小心翼翼地跟着进去。 “啪嗒……” 黑色的小皮鞋踩在地上,陶初然感觉到了不对。 是……水? “大家好……我是现任女王陶初然……”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广阔的房间里,只有门右侧墙上的小小窗口在循环播放视频。女性有些紧绷的美丽面容出现在视频中,赫然正是陶初然自己。 陶初然僵硬了。刚刚迈出的小皮鞋收了回来。 在视频散发的淡淡光晕中,有一道修长的身影伏在地上。他两只手撑着身体,黑色长发一直覆盖到腰间,修长白皙的脖颈高高扬起—— 就好像虔诚的信徒在叩拜神明,又好像一条濒死的努力挣扎的鱼。 似乎察觉到了有人来,琉璃色的眸子冷冷转向门外,仿佛很不悦自己被人打扰。 但是很快,他察觉到了一股比视频更强烈的,完全无法反抗、他也不想反抗的吸引力。甚至还没有意识到门外站的人是谁,但本能已经足够让他做出反应。他不由得双手用力,往门口光亮的地方爬去。 陶初然往后退了两步,贴上了刚刚移开的柜子。 刚刚爬出门口的“实验品”停住了。 他裸露着身体,一半躯体已经到了光明之下,而另一半还隐藏在黑暗当中。他的身形很是瘦削,但是从臂膀上看却有着结实的肌肉,因为一直趴在地面上,身上沾满了水珠,顺着臂膀慢慢滑下。 光可鉴人的漆黑长发一半披在肩上,另一半有些暴殄天物地在他的移动中垂落于地。 他琉璃色眼眸当中有些迷茫,小心翼翼地看着陶初然。整张脸美得不似凡人,嘴角上却不知道粘了什么东西,上下唇一动一动,似乎在咀嚼什么。也许是因为沾了地上的液体,五个手指有些奇怪地黏连着,不太能分开的样子。 陶初然只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一眼,就视线微移,恢复了她平时垂首敛目的模样。 ……有点不对。 陶初然有心再多看几眼,但是面对人的时候社恐又占据了上风,让她不敢轻举妄动了。 一站一趴,一上一下。 一时间空气都凝固了。 “鱼……渊……” 似乎很久没有说话,地上的人声音比刚才视频中的陶初然还要滞涩。 “我……名……鱼渊……” 逐渐流畅了起来。 陶初然不说话。面对镜头,她可以自欺欺人,骗自己自言自语。但是一旦面对会说话能交流的真人,她就什么勇气都没了。 剩下的只有恐惧和尴尬。 好在对方也不是很在乎她的回复。亮晶晶的琉璃眼眸眷恋地盯着陶初然,甚至不舍得眨眼。 陶初然僵在原地,她微垂着头,因此视野里只能看到对方往前伸出的手。 “实验品”在变化。 陶初然意识到。他的五指之间原本似乎有透明的薄膜,似乎是像蹼一样的东西,但现在它在渐渐消失。 17. 饮食 [] 但是吸引了陶初然视线的,却是他身上唯一还长着鳞片的部位。 他的脚踝。 说是鳞片,但其实痕迹并不显眼,就好像戴上了一条细细的脚链,在光照下反射出白银色的光芒。 按照战力越高人形越完整的原则,甲级一般只有不太明显的位置会留下原形的痕迹,比如说参苓的人参子“耳坠”。而乙级则原形特征更加突出,就好像白云的兔耳兔唇和罗英的萝卜缨。丙级就完全看不出人形了,罗英身边的小萝卜就是那样,只是会和人一样说话交流。 鱼渊应该是从乙级跳到了甲级。 陶初然分析着。 她跃跃欲试地想去后面的房间看看,寻找更多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猜想。可是鱼渊现下正堵在门口,一想到如果进去就要向对方提出请求,陶初然热血沸腾的心情就冷静了下来。 然后就不期然地听到了自己的肚子“咕噜”一声。 ……也是,就算是“特产”再有饱腹感,也架不住她好几天没吃饭了。 “您……饿了……吗?” 鱼渊有些恍然,似乎脑子转动的速度也受到了影响,半天才找到了对应的词汇。 不过也不怪他慢了一拍。在这个宇宙中,公民不仅战斗力爆表,而且耐性也极好。普通公民可以不吃不喝坚持一周左右,渴了饿了喝点浓缩营养液就行,女王到来之前,大家也没怎么在意过吃喝的问题。 后来还是因为陶初然需要进食,所以对美食的追求也在宇宙中流行起来。松涛殿这几年也赶上了潮流,新开设了许多生产基地和小型生产线。 这也是陶初然为了自己落跑后不至于饿死所做的准备。果不其然,现在就用上了。 在众多生产线中,翠森星生产的萝卜全宇宙闻名,参苓在这里的正式工作其实就和萝卜加工有关。虽然他沉迷研究无心工作,但这里还是囤积了不少萝卜产品,大多数都被他随手投喂给了“实验品”们,以此来减少科研支出。 鱼渊当然知道参苓把食物放在哪里。 “来……这边……” 他说着吃力地站起了身子。就好像刚刚幻化出双腿的小美人鱼一样,尝试着往前走路,因为太不习惯而踉踉跄跄。 他离开了门口,自觉地扶住了一边的柜子,借助外力慢慢适应。 陶初然借机赶紧往门里看,试图找到一些刚刚没有注意到的蛛丝马迹。 门口黑洞洞的,房间中唯有循环播放的视频透露着淡淡的光芒。地上隐约可见一片狼藉,刚刚踩踏到的液体也并非是陶初然最开始以为的水,她仔细嗅闻,鼻尖触到了一股复杂的香气。 但马上她的视线就被裸露的躯体挡住了。鱼渊靠近她:“王?” 他的身上,这种复杂的香气尤为浓重。之所以复杂,是因为是多种味道复合,陶初然闻到了海水的腥味、血肉的锈味,但都被那种熟悉的试剂香味掩盖了。 这种香味也在她身上出现过。在陶初然还拥有自己的实验室时,她有一段时间,因为常用这种试剂而不自觉侵染了味道。 简而言之,这种试剂的作用是“笼子”,用来限制某个活体实验品的自由,泡在里面的生物会按照比例削弱身体的强悍程度,以陶初然自己的使用经验来看,绝大部分生物遇到都会四肢无力、任人宰割。 除非,他的力量强大到即使经过削弱,也能轻轻松松打破桎梏。 陶初然在这之前只遇到过一次这样的例子。至少“人化”之前的鱼渊还没有这样的力量。 他是怎么出来的?从哪里取得了力量? 陶初然即便不用看到房间里的情况,也明白了这两个问题的答案。 男人精壮的身体已经贴得很近了,琉璃色的眼眸中呈现出一种单纯的痴态。于是陶初然的求知欲被满足后,社恐的属性又占了上风。 她忍无可忍地后退几步,贴上了另一边的墙体。 光幕拉开,代言AI言简意赅:“衣服。” 他们的衣服是可以自行幻化的,不过因为陶初然需要穿衣服,因此现在服装类生产线也变多了。尤其有一阵子女王同款黑袍黑斗篷黑披风黑帽子极为畅销。 只有刚刚经过转化,第一次做公民才会因为不熟练而忘记穿衣服。 鱼渊显然并非新的公民。但他确实努力了好几次,才勉勉强强穿上了银色的连体衣。衣服上半身很贴合身材,下半身却越来越飘逸,垂到脚边如同海浪托起了鱼尾。 尽管身体有些不听使唤,但鱼渊也没有把半分注意力放在变得有点奇怪的自己身上。从视线中倒映出陶初然的影子开始,他就再也没有移开过目光。 “来这边……” 他重复了一遍。 鱼渊又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脚步慢慢平稳了。身上的银色流光溢彩,衬得他像一个不知世事、刚刚落入人间的小王子。 ……如果他没有频频看向陶初然的话。 玻璃球一样的眼珠只顾得上观察陶初然的反应,然后调整自己的动作和仪态。这样一看,反倒更像是一个没有了自我、只知道在意主人感受、满足主人要求的玩偶。 陶初然远远地跟上了,鱼渊见她没有再探究那个房间的意思,僵硬的动作稍微放松了一些。 ……不可以被看到。 难吃的骨头被他吐在了角落,那些碎烂恶心败于他手的断肢残体实在不该沾染了她漂亮的鞋子。 鱼渊敛下了心思。 他到现在还觉得像是在做梦。 实验室的餐厅离活体实验品仓库也并不远。说是餐厅其实就是个堆放食物的地方,真正的研究者总是善于利用时间,参苓本人都是直接喝浓缩营养液的,这地方囤积的全是给实验品的速食。 萝卜罐头、腌萝卜、萝卜冻干…… 都是从萝卜生产线上淘汰下来的残次食品,很低级的“原产”,也算是废物再利用了。 鱼渊这时才察觉到让女王吃这样的食物很不妥,他手足无措:“我不知道……” 既不知道这里除了这些难吃的口粮外什么也没有。也不知道还能再去哪里找吃的。 他丧失自由已经很久了,久到除了眼前的人之外,什么都不了解,也不愿意去了解。 陶初然倒是无所谓。星月宫的她锦衣玉食,但如果她能自己选择,还是喜欢之前在实验室天天吃速食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