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万人迷被迫修罗场》 1、第一章 第一章 月清河活了。 她活得不是时候,一睁眼,面前一个小弟子大叫一声,连跪带爬逃走。 月清河环顾四周,荒草萋萋,空地一个大坑,新鲜的土层散落杂草根,右边是堆柴火,码放木头枯草,堆得高高的。 她此时就躺在土坑边的棺材板上,十分应景,看来正要火葬后入土为安。 月清河以手按在棺材板,支起身。只见自己双手瘦小,一身粗衣破破烂烂,还沾着点土灰。起身的动作,引得肚子咕噜噜烧灼,显然饿得不轻。 月清河不妙,抬手捏在左腕。体内经脉空空,曾经如山川河流般运转的灵力,竟然消失不见。 一时怔然。 她坐在棺材板上,日光淡淡天穹广阔,草木清爽的气味随风而来,拂过脸颊的发丝微痒,构成了存活于世的实感。 她活了过来,成了个凡人。 罢了。还是寻些吃食要紧。 月清河见那小弟子离去的方向远远有一座城池,起身前去。走了一炷香功夫,腹中烧灼,隐隐见城门,挂一块石牌,上书“乐城”。 乐城?没有听过,想必不是九州十四海有名头的地方。 月清河见城门边有一个小摊,一位老者在灶台前做吃食,她便上前,“老婆婆,你这摊上吃食多少银钱?” 身无分文,帮忙看看茶摊也许能换些吃食。 茶摊老婆婆从热气腾腾的粥锅抬头,就见面前站着位少女,虽一身布衣,样貌柔婉清丽,清凌凌的双眸含笑望着她。 老婆婆殷切招呼:“这位仙子定是来乐城降妖除魔的吧?老朽做些热菜热饭便是,哪要什么银钱?千万莫嫌弃。” 摊主麻利地将桌椅擦了擦,端上热茶粥饭,一边知无不言地说起乐城发生的事。 原来这乐城地处偏远灵气稀薄,离无极剑宗和昆仑剑宗等仙门十万万里,鲜少有修仙者前来。只这年突然遭魔物侵蚀,城中所居凡人十不存一,不得不向仙门求救。 一旬功夫,已有无极剑宗弟子等前来了。 至于月清河莫名醒来的这身体,正是和城中遭魔物侵蚀的凡人一般死了,由仙门弟子抬到郊外烧了下葬,以绝后患,偏偏她忽然睁眼活了过来,难怪那小弟子见了鬼,连滚带爬跑了。 月清河慢慢吃了两口粥,烧灼的肚腹渐渐平息,她温声道:“多谢阿婆。” 乐城城中,忽然呼喝之声大作。 一行灰衣佩剑的年轻弟子,浩浩荡荡冲出城门,领头的正是被吓跑的小弟子,月清河发现那人时,小弟子无意飘来视线,当即瞪圆了眼睛,拽着他身侧的男子大叫—— “师兄,就是她!” 月清河顿觉不妙,下一刻年轻气盛的少年少女们浩浩荡荡行到面前,刷刷拔剑围着她—— “你到底是人是鬼?”“是人是魔!” 白衣女子坐于茶摊之中,面容婉约称得上美人,但身形纤细,风吹过空空荡荡,此时被他们惊扰抬眸,定定地望着众人,格外鬼气森森。 如此阵仗,茶摊老婆婆吓得弃摊而走。 月清河巍然不动。 不为别的,冒着热气的粥饭才吃三口,她还未缓过来。饿得眼前发飘,倒是新奇的体验。 她姿态淡淡,一群少年被震慑,大眼瞪小眼不敢出手,有一灰衣道袍老者走出,“月清河!你这魔头竟还没死!” 月清河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循声抬眼。就见一老叟褶子脸□□袍,站在众少年少女前,怒发冲冠恨不得瞪死她。 月清河恍然—— 原是无极剑宗正道执法长老,追杀她三年的武鸣老头。 武鸣长老一声怒喝,惊醒众徒子徒孙。 无极剑宗大弟子劝道:“师父怎的见一女子就认定是清河仙子?” “清河仙子死在昆吾之渊,连云中剑主都为她闭关三十载。这女子分明是凡人,怎会是她?” 月清河心念微动。 云中剑主……秦观颐么?她闭关三十载,恐怕不是为了救我。 另一边,无极剑宗年轻弟子们见大师兄说话,纷纷开口议论起来。 “这女子都是第几位了?” “我瞧着也不是那位……” 传闻修仙界第一仙姝清河仙子,出身月族,是仅存的仙人后裔,天生尊贵,曾引得仙门天骄们前赴后继,为她万死不辞。却在月族大难后忽然不见踪影,消失成迷。 面前这女子则瘦弱苍白,面容冷淡,不言不动像只孤魂。 与那清河仙子,云泥之别。 武鸣长老惊疑不定,上前打量。 月清河低眸饮茶。这种小摊不会有什么灵茶珍馐,只是清亮的白水。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名动九州的清河仙子,早已魂飞魄散死在昆吾之渊。 谁来瞧她,如今也是个凡人。 武鸣并未看出不对,却眼珠一转伸手抓出灵剑,喝骂道:“月清河屠戮族人,罪不容赦!此女死而复生也必有古怪,抓住她,带回宗门严刑拷打!” 话音未落,老头一掌掀开剑气,冲着茶摊杀来—— “姑娘!”无极剑宗大弟子连忙扑身格挡,哪里来得及?长老出手,同等修为尊者都要吃亏,更何况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女子。 众人目露不忍。恐怕那少女要殒命当场。 剑光袭来,月清河微微睁大双眸。天光,风声,草木气味,存活世间的滋味如此鲜活,熟悉的死亡气息再次降临。 她莫名活过来,又将莫名死去了吗? 忽然云层炸响,雷声大作。 尖锐剑啸贯彻天地。 众人神魂剧震,匆匆捂住耳朵。茶摊本就是临时支撑,剑光炸开烟尘腾起,必死无疑的凡人女子,竟孤零零立在场中。 她没死。 一把剑立在她身前,铮然作响。修长的剑身流畅镌刻流云,古谱典雅不似凡物,此时雷光纠缠其上,散发恐怖威慑。 弟子们神魂动荡,仿佛一座万丈山岳压在头顶,一个个坐倒在地,手上佩剑噼里啪啦掉在地上。武鸣睁大眼竭力相扛,以他长老之尊,他的佩剑也在颤抖着,想要脱开拜服。 仙剑云中。 仙剑出鞘,万剑齐鸣。 凡人女子立在云中剑之后。众人死死相抗的威慑,对她如微风拂面,巍然不动声色。方才随意打杀拿捏性命的凡人,此刻居然让人不敢对上视线。 少女立在一片混乱中,虚弱苍白,仿佛是明珠蒙尘,美玉罹难。 剑鸣之中,女子自云间跃下。 银黑交织的护腕腰带掐出修长身形,她眸色极黑神色极冷,手负长剑,天光照耀浑身锐气,仿佛一柄利刃划破长空。抬手,方才震慑百兵的仙剑收敛威慑,乖乖回到掌中。 月清河怔然,几乎轻轻地吸了口气。 来人淡淡开口: “何人要带走她?” 她前方的,是仙剑云中剑之主,正道魁首昆仑剑宗最恐怖的杀招,剑阁阁主的关门弟子,修真界如雷贯耳的剑仙—— 秦观颐。 全场哗然。年轻的仙门子弟们震惊畏惧往后疾退,反应慢些的坐倒在地,匆匆被身边同伴拖走。 “云中剑主!” 无极剑宗大弟子大喊,“请勿动怒,此乃一场误会——” 他那师尊武鸣长老大叫:“秦观颐!早有月族惨案在前,老夫要将她捉拿归宗大刑伺候!” 秦观颐立在场中,扫过众人。视线所指人人寒毛直竖,如遭利剑。再开口,已怫然不悦:“本座道侣,你等竟敢冒犯?” 天地之间忽然极为寂静。所有人目光落在她身后少女。 月清河:……? 她只见仙剑之主漆黑的发丝落在肩后,气势凌厉,身姿闲适如猛兽小憩。月清河思绪万千的思绪打了个呼哨—— 什么…… 道侣? 武鸣气得胡子乱翘:“少骗老夫!道侣结契气运共通,若她是你道侣,我等出手就会被反噬,可敢让我一试!” 秦观颐淡淡:“你若执意找死,便上前。” 月清河思绪混乱——秦观颐是嫌她之前死得太干脆?她们二人清清白白,真一剑横来,她非得再灰飞烟灭不可。 秦观颐话音刚落,一展披风将月清河笼罩。 月清河微微睁大眸子。女子眉眼漆黑,神色淡漠近在咫尺,俯身而下,已经呼吸可闻。月清河浑身僵硬,她嗅到了淡淡的桃花雾气,生出一种转身就逃的冲动。 手中一重。低眸,竟是仙剑云中剑。 一股温暖自仙剑流淌而来,忽而不见。月清河兀自错愕,秦观颐转身,漆黑的发尾自眼前飘过。 在场众人毫无所觉,似乎瞧不见这一幕。 那边武鸣老头按捺不住上前,迈出一步,云层电闪雷鸣,天道震怒,一道天雷轰然砸在他头顶,眨眼间劈得他眼歪嘴斜,头发胡子都竖了起来。 “长老!” 徒子徒孙救师心切,立刻上来解救,轰隆隆雷声大作,云层咔咔咔连劈三道,转眼间上前的三人都劈成了乌眼鸡。 方才威风凛凛的仙门长老天骄子弟,变作四根黑炭,场面实在滑稽。无极剑宗在场众人克制不住惊呼和轻咳。 月清河没忍住,牵了牵嘴角。 云中剑主立在她身侧,淡淡道:“还有谁?” 武鸣满头满脸黑灰,气得脑门冒烟,他现在的确在冒烟,“雕虫小技,老夫不会放过你们!” 大弟子额头冒汗,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对月清河有冒犯举动的,勉强保住正道仙门的体面。惨状在前,他哪还敢救人,连忙作揖道歉。 “剑主在上!请恕在下师尊心魔复发,并非有意冒犯,还请剑主放过我等,改日我等必向昆仑剑宗登门致歉!” 秦观颐:“他心魔频发?” “无极剑宗是时候换个长老了,你就不错。” 月清河错愕。什么时候秦观颐也会损人了。 “剑主说笑了……”大弟子急了个倒仰,连忙拖着黑不溜秋的师父师弟御剑而走。那前脚赶后脚,活像身后有恶鬼。 - 闹剧收场。荒郊城外再次安静。 秦观颐挥袖召出一架玉舟。这是修真界常见的飞行灵器,只需灵力便能日行千里。 秦观颐踏上玉舟,回身向月清河:“来。” 她的动作如此理所当然。月清河默然上前,在踏上玉舟时,秦观颐倾身,月清河犹豫一瞬,搭上了她的手臂。 惯常执剑的手稳如山岳。轻轻一带,月清河上得玉舟。秦观颐便松手,缓步入房间内,去几案摆出灵果吃食。 她做这些事十分顺手,末了抬眸,向月清河道:“坐。” 月清河拿不准这人在想什么,只好前去坐在桌前。一时沉默。 “吃。”秦观颐再道。 月清河回神,手中冰凌凌的寒气叫她想起,原来还拿着秦观颐的云中剑。于是将剑放在案上,推去。 “此剑还你。” 秦观颐历劫时从天雷之中降下云中剑,曾经引修真界十年腥风血雨,也在方才,将月清河护在威慑之下。 摆在案上,满室生辉。 秦观颐却没看。她淡声问:“你想要云中剑?我可赠你此剑。” 月清河一怔,答:“不需。” 秦观颐问:“你想要修为?我可渡你修为。” 月清河疑惑,答,“不需。” 秦观颐沉吟片刻,缓缓道:“月清河,三十年前,你用飞仙醉与我春风一度,趁我未醒,取走云中剑,渡走半数修为,死战于昆吾之渊。你如今说,不为仙剑,不需修为……” 秦观颐神色恍惚,“难道——你只是想,与我共度良宵?” 月清河眼前一黑。整个人火烧火燎—— 此时不跳下玉舟,她真的很难收场。 2、第二章 第二章 凡人的身体需要吃食。需要沐浴。 秦观颐惊天三问,月清河如遭火烧。秦观颐沉默片刻,终究出去了。 好歹没有逼得她跳下飞舟。月清河默默吃了点心,转过屏风,一池温暖的活水雾气朦胧,池边放着花瓣和一架素色寝衣。 显然是为她准备的。 月清河默默沐浴更衣,去房中躺在柔软的床铺里。辗转良久,沸腾的脸颊耳尖逐渐平息,她陷入沉睡。 往昔入梦,塌上的女子不安皱眉。 隔着一道房门,秦观颐立在玉舟外。 夜幕辽远,云层下的城池只有寥寥几盏灯,无比荒凉。她伸出手,流云和夜风穿过指尖,又再次望向玉舟之内。 朦胧的影子躺在床榻上,构成令人安心的景象。 - 月清河睡了沉沉一觉。 云霞尽染,已是落日时分。月清河起身,穿上外裙羽披,来到外间。 秦观颐推门而入。 她身形修长,着银黑软甲,夕阳下浑身锐气,如刚刚自大战之中归来,充满危险。秦观颐几步进房间,却将一食盒放在桌上。 月清河微微睁大眼眸。在她注视下,秦观颐面无表情,从食盒一一拿出吃食。 仙门闻名的冰晶点心,新弟子洗精伐髓的灵茶,再一盏新鲜的果子,已切好摆在碎冰上,一望便知滋味清甜。 秦观颐幼时入道,月清河曾是仙人后裔,均不需饮食。这些东西,对于如今身为凡人的她来说十分用心。 月清河心下微动,开口道:“多谢。” 秦观颐收了食盒,敲敲案面,“你我从前大大小小的事不计其数,从不需道谢。如今何必言谢?” 月清河几乎以手遮眼。 她怎么想到,魂飞魄散的死法竟然还能活过来。如今再次见这人,简直无颜以对。 月族天生尊贵,百年前被魔族之主吞噬殆尽,只有月清河在外游历,侥幸未死。月清河浑浑噩噩三年,想要复仇,但她天生身为乐修不善战,最终用一壶飞仙醉,骗走了秦观颐的仙剑,与魔主在昆吾之渊同归于尽。 秦观颐赶到昆吾之渊时,眼见月清河葬身此地,魂飞魄散不得解脱。 只留一把云中剑。 往事晦暗不可说。秦观颐垂下眸光,“昨日我说道侣,你不必当真。” 月清河无言以对,脑海中一片混乱。她只能以手遮眼,“……别说了。” 如今活已活了,何必再提我做了什么混事。 秦观颐移开视线。 窗外夜幕四合,连玉舟外的风声都被阵法阻挡。月清河极力平复心虚,慢慢吃东西。点心软糯,果子清甜,待她饮了那盏灵茶停下,苍白的脸颊已泛着红晕。 秦观颐随手一拂,桌面上食盒杯盏已收去储物灵器。 房中安静。 月清河又觉坐立难安,她想到昨日无极剑宗众人议论,定了定神,向秦观颐问:“乐城遭难,你可有眉目?” 秦观颐回道,“我已查明,是魔物作祟。” 月清河一凛,顾不得羞赧立刻道:“我们去看看。” - 二人落在城外。 进城门,街巷房屋坍塌废墟。路上仙门子弟在安置受伤的凡人,天音门乐修和蓝衣的百草谷弟子来回忙碌。幸存的凡人面带惊惶,愁云惨淡。 仙门子弟前来的多是十分年轻,见秦观颐前来,纷纷激动—— “云中剑主,竟然是剑主亲至!” “不知剑主身侧的女子是何人……” “大概是昆仑剑宗的师姐?” 月清河还未行几步,已有几个蓝衣的百草谷弟子焦急喊道:“林师姐何在?这位老伯毒气攻心,怕是不好了!” “林师姐!” 月清河见四五人围着躺在木床的老者,他眼珠上翻,泛黑的心口有一团奇诡的肉。众人口中的林师姐几步抢到木板前,抬手一针扎在老者心口,顿时响起热刀过肉的滋滋声。 老者长长呼一口气,陷入昏迷。 那是魔物正在吞噬凡人。 月清河心中隐隐发沉,向秦观颐道:“这是魔物寄生的肢体,若不找出那魔物本体杀死,乐城幸存的人会被它一个个吃干净。” 附近仙门子弟听了这番话,义愤填膺:“竟然如此!” “师姐所言极是,我等要将魔物找出铲除。” 秦观颐以手按在云中剑剑柄,开口问:“城主何在?” 乐城城主分开人群上来,眼含热泪,“剑仙大人!乐城此次遭难的人都在东岗,大人一定要帮我们除了那怪物!” 秦观颐道:“我去看看。” 城外荒凉,矗立着许多新起的坟包。二人寻到了乐城第一个遭难的阿婆坟包。月清河给老人家上了三炷香,燃了一把纸钱。她望着那跳跃的火光,心下淌过悲悯。 夜风吹散余烬。秦观颐上前半跪,以手抚地。她起身道,“此地魔气未散。魔物就在附近。” 月清河垂眸。魔物肢体依附在凡人身上,吃空血肉魂魄,数月都不会被发现。乐城中人如今十不存一。 多么熟悉的手段。和多少年前,魔物吞吃月族时一样。 秦观颐低声唤:“清河。” 月清河才发现自己眼中酸涩。她回神,望向别处,“它如今在何处?” 秦观颐看着她,伸出手,“我带你去。” - 乐城的魔物藏得不深,翻过山岭,在一处深潭之中,秦观颐寻到了它的痕迹。 秦观颐将月清河放在远远的岸边,将云中剑递来,“此物你拿着,等我出来。” 月清河手中一寒。 熟悉的剑又到了自己手中,她心知自己如今是凡人,有云中剑防身,也是对秦观颐的帮助,便也没有推拒,“好。” 秦观颐轻轻一跃,落在水边。 此刻天色将晚,暗淡的日光透过树林,将那山间池潭映得深蓝泛绿。月清河见秦观颐步步向前,那水边仍然安安静静,仿佛她们此前感应的魔气痕迹只是错觉。 可平常树林,会安静得连鸟鸣虫声也没有么? 月清河眸子微凝,就见秦观颐即将踏上水边,那安安静静的潭水猛然动荡起来。 秦观颐反手凝出三枚剑气,猛地扎进潭水。如滚油淌水,深潭动荡,奇诡之物破水而出。 那东西黑紫发胀,呈鼓鼓囊囊的兽形,四五只尖牙厉爪抓着凡人肢体,肚皮裂开大口,满是利齿。它浑身不规则地分布着眼珠,浑圆地转动,耸动着相互推搡着,十几只赤色的眼珠,狠狠盯着岸边打伤它的女子。 魔物! 月清河握着云中剑的手死死扣紧。 秦观颐抬手。她没有用剑,身侧灵气剑意皆是她的武器,无形的利刃破空而去,瞬间划开那诡物皮肉,它哀叫几声,反身就要往水下逃跑。 一道剑气贯穿魔物,仍有余力,狠狠将它钉在水潭另一侧的山壁上。 不过几息。 月清河走下岸边。 秦观颐将那半死不活的魔物抡在水边,正欲以灵气烧灼,月清河道:“将它带回乐城教凡人消灭它,如何?” 秦观颐想了想,“不错。” 她将魔物收到驭兽袋中,御剑带月清河返回乐城。 天色已晚,城中零星点着灯火,秦观颐将月清河放在城主府,只身走向乐城大街交汇处,点燃篝火—— 秦观颐将魔物挑在火上。 幸存的乐城人前来,又是恐惧又是好奇。 “剑主回来了,我们也去看看!”仙门子弟初出茅庐,掩不住好奇结伴前去。 月清河站在城主府阁楼上,秦观颐的身影在月色下十分明显,声音清越—— “此物怕火,再大些怕灵气。你们若是除魔,用法术足以杀死。若是凡人遇到魔气,便燃火驱除。” 秦观颐随手将魔物扔进场中火堆。那东西发出尖利嘶鸣,烧成黑灰,秦观颐一手起剑气,黑灰燃烧起来,消失在天地间。 在场的首次历练的弟子,还是城主和幸存的凡人看得全神贯注,面上的惊惶恐惧都消散了不少。 知道怎么对付,就不再有恐惧。 “剑仙大人,如果我们再遇到灵气都打不过的魔族怎么办?” 秦观颐看向提问的小姑娘,还十分稚气,秦观颐和缓了声音,“你长大变强就能打得过,还打不过就告诉仙门,告诉我。我来除魔。” 月清河扬了扬唇角。她不用看也知道,那小孩眼中该有多少希望和崇拜。 “此物留在城中,若有魔物,定会诛杀。” 秦观颐取出一枚镜状灵器交给城主。 人群一扫多日颓势,激动议论许久才散去,人们脸上已经没有恐惧和惊惶。 秦观颐回时,灵霄仙宗小师妹按捺激动地小声招呼,指城主府阁楼。 月清河此时站在阁楼上。她遥望天际,夜风下衣袍翻飞,发丝落在虚空,瘦弱苍白,夜幕下空空荡荡,仿佛梦醒就会消失。 秦观颐被这幅光景所慑,轻声唤:“清河?” 那身影没有再次消逝。风送来浅浅的气息,月清河闻声回眸,“你回来了。” 秦观颐上前,伸出手。月清河搭在她手臂,被轻轻一带跃下栏杆。她触碰到秦观颐手臂上冰凉的软甲,惯常执剑的手稳如山岳。 秦观颐取出羽披为她系上。 二人走在夜色下的乐城街巷。 此时时辰已晚,星子低垂。城中百姓修士也关门闭户。经过方才当众消灭魔物和赠予灵器,城中一扫惶惶不可终日的颓丧。 天亮以后,乐城将恢复往日平静。 她们这些修仙者,也将奔赴宗门或去寻新的妖魔驱除。 月清河拥着柔软温暖的羽披,平静道:“秦观颐,修真界为何还有魔物?” 秦观颐走在她身侧。沉默些许,回道,“魔族之主未死。” 万年前,天道令仙魔有别。仙气升而上为仙界,魔气堕而下为魔界。凡人,妖物,异兽,存于其间,为修仙界。 千年前,魔族之主破界入侵修仙界,惨祸数不胜数。一时强横的异兽和人族修士,也抵挡不过被吞噬的下场。 月清河笑了一笑,“我既然能活,魔主自然没死。它一日不死,魔物源源不绝。” “我要杀了魔族之主,要这修真界干干净净,再无月族惨祸。” 轻缓的脚步声踩在寂静大街。 秦观颐默默看着身侧女子。她此时虚弱又苍白,还是个凡人,面无表情,没有任何怨恨凶狠。 秦观颐开口道:“我会助你。” “要杀魔主,定要用仙剑。平常武器奈何不了它。” 秦观颐目光落下,月清河见她瞧云中剑,心下一僵,“我不能再用你的剑。” 秦观颐思索片刻,伸出手,点在月清河手腕上。 微微一点温度,月清河没有避开。秦观颐手指轻点,掠过她小臂,透过薄薄的柔软皮肤,查探底下经脉骨骼。 “如何?”月清河期待问。 秦观颐点头,目光带着放松和温度,“你如今根骨经脉不再残缺,足以修仙入道。” 月清河比划了两下自己苍白纤细的手,“不错。” “秦观颐,我要去昆仑剑宗。” 3、第三章 第三章 乐城的事告一段落。 月清河在玉舟上休息几日,五天后,昆仑剑宗掌门弟子许筝赶到乐城。 昆仑剑宗年轻一代的天骄,各大峰主座下弟子,抛下法器御剑而来,还是晚了数天。听说剑主已亲自去解决了乐城魔物,各个惭愧不已。 许筝高挑纤细,着银色修身长衫,手绑系带腰佩灵剑,是剑修惯常打扮,正惭愧道:“剑主,我等来迟了。” 秦观颐:“你既然来了,有一事交予你。” 她回头向月清河道:“这是许筝,我将留下追查魔物来源,你和她回昆仑。” 许筝见剑主身后出现一位女子,纤细苍白,像一树早春梨花。那双眸漆黑清透,闻言转眸望向自己,看得自己心间一静,一路焦急都消失了。 许筝心生好感,“剑主寻了十载亲传弟子,前些日子独自御剑来乐城,可是寻到这位师妹做弟子了么?” 秦观颐眉梢微动,月清河已开口道:“许师姐安,我名月清河,还请师姐带我回剑宗。” 许筝当下诧异,脱口而出道:“月……清河?那不是剑主的……” 许筝看月清河,又瞧自家剑主,面上震惊恍然诧异,竟然露出怜悯模样—— 怕不是剑主寻不到那位清河仙子,寻了个长相相似的女子聊以慰藉吧? 可怜,太可怜了! 许筝脸上五颜六色十分精彩。 月清河疑惑,“师姐,有何不妥么?” 她清凌凌的眸子干干净净,看得许筝心虚惭愧,连忙掩饰:“无事,师妹叫我许筝便好。” 秦观颐并未多言,向许筝递出一枚玉简,“她气虚体弱,一个月回宗门即可。” 许筝肃然:“是,弟子一定照顾好师妹。” 秦观颐又道:“这个。” 秦观颐掌中躺着一只核桃大小的玉舟,雕刻精致,是另一枚飞舟法器。 “此物我已设下禁制,若有敌袭,会有我全力一击。” 许筝肃然:“是!弟子誓死保护月师妹!” 月清河:…… 这许师姐怎的一边和秦观颐说话,一边暗里瞧自己,眼神透露着明晃晃的怜惜……? 半日后,雕梁画栋的巨大飞舟腾空而起。 秦观颐在乐城城墙上,衣袂翻飞,目送玉舟前去。 玉舟温暖如春的房间内,月清河系着那件柔软轻薄的羽披。她见窗边已有流云,轻轻推开窗户向外望去。 天穹似海,荒原广阔。玉舟结界挡开流云长风,乐城与乐城中的人越来越远,城上那一抹银色,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 玉舟穿行云海。 “宗门收新弟子每年都有一次,若是月师妹身体不适,明年再去也无妨。” “天漠州荒凉苦寒之地,灵气枯竭,真是委屈师妹了。” 月清河放下今日的第五盏冰晶雪茶,“许师姐,我是真的无法吃下了。” 许筝闻言,从玉简里取吃食的动作却没有停,嘴里道:“那位仙子已逝去几十载,不足为惧,师妹如今做了剑主的亲传弟子,以后登临大道,有多逍遥自在?” 这些日子不是第一次听到自己的死讯。月清河神色平静,再次重申道:“我未拜秦……剑主为师。师姐误会了。” 开什么玩笑,拜秦观颐为师?那她曾经做过的事岂不是欺师灭祖?云中剑引天雷劈她九十九道也不为过啊。 此话一出,许筝立即露出了怜惜义愤的神情。 月清河下意识心头一凛。 果然,许筝刷刷刷从玉简里掏出五道珍馐,六盒灵果七把剑,还有九条流光仙裙—— “师妹真是受苦了!这些可有喜欢的?要是没有,我再去昆仑附近城池给师妹买些好的!” “我师尊藏室里有许多大能的宝物,漂亮又仙气的软甲裙衫,他老人家用不上,我回去便去给师妹取来用用!” 月清河以手抚额,劝道:“师姐,我不是小娃娃了。”所以不要再试图喂我吃这吃那,不要再给我塞流仙裙了。 许筝几番努力,终于还是遗憾地带着一屋子吃的用的玩的离开。 月清河松口气。这几日不是被劝着吃就是哄着睡,仿佛月清河是一碰就碎,不能自理的奶娃娃。要不是严词拒绝,许筝甚至想亲手帮她沐浴更衣。 月清河轻轻呼了口气,照常前去沐浴。浸在温热的浴池之中,熟悉的灵气流入经脉。 人族修仙,凡人引气入体,便是蜕凡境;蜕凡境修行圆满,可进阶化灵境;继续苦修或得到机缘,进阶入圣境;最终自入圣境参悟大道,就可渡劫羽化,飞升上界。 秦观颐十六载入圣,是万中无一的天之骄子。而月族是仙人后裔,月清河前世无需修炼,坐卧起居十六载,抵过修士百年苦修。 月清河感受到四肢百骸的变化。 她尚未引气入体,已经受灵气润泽,从瘦弱空荡鬼气森森,到如今肤色如玉一般泛着莹润,眸子明亮清澈,整个人多了些莫名的光辉。 或许月族的天赋,并没有随着她死去而消失。 第二日,许筝十分开怀,“师妹体内已有灵气了?这体质真千里挑一,如此资质,真是为剑主高兴!” 月清河顿感头大,连忙打断道:“师姐,我们还有多久能到宗门?” 许筝想了想,“约么五日。” 许筝想起自家师妹出身乐城,并不知晓修真界许多事,便柔声解释道:“师妹无需担心,拜入剑宗后先去昆仑学宫启蒙入道即可。待到你有心仪的去处,就可去九峰峰主门下拜师了。” “昆仑学宫?” 月清河来了兴趣,“师姐可与我讲讲这学宫是何物?” 她前世出月族秘境前往修真界游历,各大宗门皆严防死守,法卷道行只授核心弟子,想入门修行可废了不少苦心。 许筝细细解释道:“六十年前,剑主建昆仑学宫,授御剑,阵法,炼丹制器,驭兽,医修,卜算等门类,另设百工百业,教授凡人制作简易灵器,用以驱赶妖兽,照明耕种。 自三十年前起,各仙族遗族,避世隐族,以及妖兽瑞兽等也有派遣后辈前来启蒙。” 月清河心下震动,“师姐是说,昆仑学宫可以修行别族术法?” “自然。”许筝道,“师妹天资不俗,想必学什么都将有所成就。师妹想修习什么?” 想修习的…… 前世月清河一心改变月族困境,修习各宗绝学,九大宗门都有她的身影,只愿再有灾祸时,月族不必四处求援。 种种艰辛,历历在目。 如今昆仑学宫能轻轻松松学到各宗各族绝学,信手拈来,毫无代价。 月清河险些热泪。 “师姐,我现在就要去昆仑入学!” - 五日后,玉舟落在城池之外。 “师妹,随我入城吧。” 许筝的声音在外响起。 月清河出了房间,只见微风拂面,天光冷澈,远方巍峨山脉绵延至天际。 群山深处,九道剑意直冲天穹,勾连整个昆仑山脉大阵,杀气凌然,令人望而生畏。 前方,城池来来往往灵光闪烁,各种飞行法器的浮光飞凌于半空,车架鸟兽游鱼归海,依次降在城池外广阔平台,踏入防御法阵下进入。 “师妹,这便是昆仑边界的玉阳城,我们将从这处城池进入宗门。跟着我便好。” 月清河点点头,随她下了玉舟法器,汇入前方人海。城门不远处有一辆绚丽的车架十分显眼,身侧几个修士激动道:“是青鹭仙子!” 一尊彩鸾拉着的玉架纱幔飘飞,隐约露出一个女子的身影,周身仙气飘飘。 许筝见她好奇,解释道:“那是凤凰一族下属羽族的使者,青鸾尊主的独女青鹭仙子,是我剑宗贵客。” 月清河多看了那车架几眼。 青鹭的车架随着队伍进入城门法阵。 玉阳城长街宽阔干净,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城内凡人脸上悠闲。 许筝见月清河四处游览城中,特意介绍,“师妹入了学宫,和同窗来玉阳城也有一番趣味。” “我受剑主所托,师妹有需要的尽管不要客气。” 月清河假装没有听到最后一句,笑道,“多谢师姐关怀。” 月清河跟随许筝穿过玉阳城,来到内城,见到一大片广阔的广场。 许筝召出飞剑一跃而上,向月清河伸出手:“师妹,接下来的路可不能再走了,上来吧。” 月清河依言踩上飞剑。 许筝的佩剑是透着青色流光的长剑,踩上去十分稳当。月清河站在许筝身前,许筝护着她的肩,轻喝一声凌空而起。 月清河眼前是遥远群山,天光明亮,风声呼啸,即使许筝放慢了速度,她也能感受到御剑与乘坐飞行法器完全不同的自在。 四野起了数道剑光,是四周其它城池来了许多修士,各色剑光纷纷朝昆仑群山深处飞驰而去。 月清河看了几眼,许筝想到了什么,笑道:“试炼要开始了,要快些送师妹去昱辰殿,抓紧我。” 月清河点点头,许筝提气,脚下飞剑猝然飞跃。 光影连转,群山巍峨扑来,剑宗云蒸霞蔚,天光大盛。 月清河险些往后跌倒,听到耳边这一直温和的女剑修大笑道:“抓紧了!” 两人一瞬穿过层层雾海,不知过了多少禁制结界,冲入问天峰前巨大的青玉广场。 月清河眼前发晕,下了飞剑,险些趔趄。 许筝拉了她一把,又是笑道,“是我着急了。” 月清河见这宽阔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少年少女,自己来的算是比较晚的一个,勉强理解许筝的突然提速。 她深吸一口气,揉了揉木然的脸,向许筝道,“师姐不用担心,我准备好了。” 许筝鼓励地点点头,“师妹是剑主选中的弟子,一定没问题。” 月清河心道,你要是知道你们剑主不是选我做新弟子,是选我做道侣,恐怕就笑不出来了。 月清河自然不会说,乖巧应了声是,许筝满脸欣慰地离开。 月清河便看四周。 此时天光正盛,崇山峻岭灵雾弥漫,山中奇花异草尽享玉露,云间仙鹤飞翔,亭台楼阁隐于雾海之中,一派仙家气象。 前方巍峨玉宫坐落千级长阶之上,隐约可见楼阁灵光,气势凌然,令人生畏。 月清河正站在广阔的平台上,脚下光洁的青玉每一块都有一间房间大小,衬得广场上的新弟子们像一只只小小的蚂蚁。她来时不算早,已有熙熙攘攘的年轻少年少女,估摸百数左右。 人人身着仙门或异族的各种服饰,有些似乎早有交情,正在四处聚在一起交谈。 月清河不认识任何人,便站在一处等待。 这几日闭门不出,灵茶珍馐地养着,月清河从镜子里见到自己样貌,只和从前相似三分,也不担心会被认出。 月清河没有察觉,自从来了这青玉广场,已经有数人注意到了她。 前修真界第一美人,如九重天仙人流落凡尘,如今神色淡淡立在人群之外,仿佛清冷脆弱的一树梨花,寒风之中冰凉透彻,一眼望去,竟然让人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不知引起了多少注目。 “那是哪家的弟子,看着好生特别……” 宇坊颖家的女弟子喃喃道,“真想和她说说话。” “颖姐姐是在说谁,剑宗峰主和我们一同过试炼的亲传弟子吗?” 周围人惊奇地望去,见到那一道纤细的侧影,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 “怎么会有这般模样的新弟子,我们竟然都没有听说过……” 月清河正等待,侧前方聚在一起的少女少年躁动起来。她转眸望去,几个少女立刻转开脸,神情局促,动作十分不自然。 月清河:……? 此时前方巍峨高大的昱辰殿出来一位青衣男修,淡声道: “诸弟子听令。” 他声音并不大,却瞬时传遍整个广阔的平台,并有淡淡的威压自上而下。 众人立时噤声。 月清河头顶迎来锋利的剑意,仿佛有一把无形利剑抵在额头。她顿时收回心神,默默抵御。 不远处传来几声闷哼,有几个人惊骇坐倒。 看来入门测试已经开始。 前方领头的少女有所见识,顶着强压恭敬回话:“在下颖家颖少云,前来贵宗拜师求学,不知尊者有何指教?” 青衣尊者赞赏地点头,一拂袖,众弟子身上忽然一轻,青衣尊者道,“现下站立的新弟子过问心阶,不论名次,通过者皆可入昆仑剑宗。” 坐倒在地的少年少女们面露懊悔,其余众人灼灼目光,望向前方。 月清河抬眸,只见山峰之间雾气飘开,景象一览无余。长阶自青玉广场起,攀升在巍峨山峰之上,蜿蜒陡峭,只能攀爬。 相比方才只要稳住心神站定,想来这千级玉阶,才是入门试炼的核心考验。 先前回话的颖少云欣喜道,“是!” 她抬脚便前去玉阶,忽然身影一顿,想要往后望去。身后的其它弟子纷纷跟上,淹没了她的身影,自然也挡住了人群外的那位少女。 颖少云稍一犹豫,便再次往前走去。 那位少女她会去寻找,不急这一时半刻。 月清河并不知道,素不相识的新弟子想什么。她等青玉广场散得七七八八,去往玉阶。 既然青衣尊者说,通过玉阶的都能入昆仑,那便是不需要争夺名次的,她更愿意晚一些。 最前方的弟子已经踏上玉阶,他们的身影渐渐绕过山峰不见,并没有什么异常。 月清河走过宽阔的青玉广场,踏上玉阶。 除了陡峭了些,不算什么难关。没有灵气的凡人只要肯坚持下去,也能慢慢爬到顶端。 昆仑剑宗偌大仙门,难道就这样考验新弟子吗? 月清河思索着,垂眸往上走去,下一步踏出,忽然天地变色。 月清河再抬眸,眼前千级长阶消失,巍峨灵山幻灭,她独自站在繁盛的桃花林深处。 层层叠叠玉粉的花瓣自天穹飘落,沾染在发丝和华裳之上,挡住了明亮的天光,天地万物蒙昧不清。 月清河举步不能前。她一身曾经代表第一仙姝的盛装,将她整个人困在原地。 前方,年轻的女剑修徐徐走来,一身霜寒踏过满地繁花,天地寂然无声。 日光朦胧,落花如雨。 最是温柔缱绻的玉粉花瓣,飘落到来人漆黑发丝,贴在她白玉耳畔,画卷一般美丽。 来人漆黑的眸子,属于记忆中第一次相见的女剑修。墨发白衣眸色淡淡,举步而来。第一剑仙一身仙家正气,身侧的威势恐怖,将她层层包围。 月清河缓缓睁大眼眸。 她怎么在这里? 来人近在眼前,挡住了过于昳丽的天光。 第一剑仙垂眸注视繁盛花林之中的美人,仿佛天生的异兽,锁定了它不计代价拆吃入腹的猎物。 良久。 一道冰玉相砌的声音,终于落在月清河耳畔—— “清河。” “为何丢下我?” 4、第四章 第四章 十万万里外,天漠州。 荒原连绵,大地枯黄。女子身着银黑软甲,墨发高束立在山崖之上,如利刃出鞘。 凡人看不见的污秽魔气,指向更北方。 “剑主,乐城魔物来得奇怪,我等若再追查下去,竟指向凤凰一族的昆吾山。” 说话的是青崖峰首徒青墨,“难道此事与昆吾山有关?” 青菡峰大弟子沐青筠摇头,“剑主,羽族青鹭仙子至昆仑恳请我等驱除魔物,昆吾山是凤凰一族驻地,羽族怎会引狼入室?” 众昆仑天骄几番争执后,并未得出结果。查到魔气指向凤凰一族所在昆吾山实在棘手,正因为羽族和昆仑剑宗,有一段不太友好的往事, 剑主不发话,昆吾山去还是不去? 秦观颐立于众人身前,并未言语。她垂眸感应,眉梢微动。 如今算时辰,应是昆仑剑宗新弟子入门试炼。她留在宗门内的问心阶,似乎感应到了熟悉的人。 秦观颐独自御剑而起,只留一句—— “回乐城,待我归来再议。” 众人称是。 - 十万万里之外,昆仑剑宗,问心阶。 桃花林下,月清河僵在原地—— 怎么是她? 问心阶出现远在万里之遥的秦观颐,是真实的秦观颐,还是一个考验? 月清河看向自己身上繁盛华丽的盛装。 海兰珠,仙宫石,天蚕丝和流云挽,多么珍贵显赫的灵宝,缀成一身价值数十万灵石的裙装。是她前世曲江宴夺魁,摘得第一仙姝美名时的荣耀。 不是应该出现在此刻的东西。 月清河攥紧手指,冰凉的珠玉卡在掌心。 “你不是秦观颐。” 月清河垂眸,“你只是问心阶的幻影。” 光影凝滞,飘落的花瓣凝固在半空,面前气势迫人的剑修顿住了。 “我就是秦观颐,为什么不是?” 它用那道冰冷的嗓音继续说,“你回避我的问题,也不敢看我,为什么?是因为做贼心虚?” “不是!” 月清河立刻抬眸,面前的秦观颐幻影面容冷俊,斜抱灵剑,“既然问心无愧,为什么不肯回答?” 月清河脸庞火烧火燎。就这一下的沉默,身上华而不实的盛装却像绳索,勒进了她的肌肤里。 月清河挣扎,“你做什么!” “我可没有干什么。你不回答,身上的绳索就会越勒越紧,直到将你捆做一团滚落问心阶。” 月清河身上越紧,眼前发黑。她挤出一句话,“欺人太甚!就没有第二个方法吗?” 剑修幻影耸耸肩,“既然你坚持,那就去第二个。” 话音刚落,月清河眼前一花。 铺天盖地的桃花褪去颜色,幻灭成灰,脚下铺开长街,两侧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面容模糊的行人来来往往,街坊之间热闹非凡。 那身盛装长裙终于换下去,如今穿了身窄袖飞仙裙,至少行动方便,气息顺畅。 此时月清河停在热闹街坊旁侧,周围没什么人,正松了一口气,忽然发觉自己往前走了起来。 她一手提着酒,另一手提着食盒,酒壶和食盒外印着醉仙楼的流云纹,显然是美酒珍馐。 月清河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熟悉,灵光一闪,想起来一段记忆—— 等等! 为取云中剑,曾经的月清河哄着秦观颐喝下飞仙醉,趁她无力反抗闯入她的神府……月清河没有想到的是,她虽特意去知晓了女修之间如何亲近,却大大低估了秦观颐的反应,险些昏死在秦观颐的神府中。 如此混事,怎能再经历一次! 月清河惊愕挣扎,试图控制自己停下脚步。可绝望的是,这副身体不受她控制,无法影响任何行为,她只是一个客居的游魂,只能注视一切再次发生。 月清河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进那处宅院府邸,推门而入—— 年轻的秦观颐转眸望来。 她黑发高束,面带锐气,脸颊边还有没褪的稚气,比如今少了很多冷意。那双眸子漆黑又清澈,望着人时尤其专注,让人有一种她是全心在意自己的错觉。 月清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格外明显。 秦观颐问道:“你去哪,怎么不叫我?” 月清河笑了笑,踏进院落。 第一仙姝肌肤通透,眉眼有着难以忽视的旖丽。她样貌过人,平日还不显得有多殊色,如今展颜一笑,天光也逊色三分。 秦观颐一滞,移开视线。 月清河听见自己柔和的声音道:“今日是你生辰,我特意去买了好酒来。可要试一试?” 在这躯壳内,月清河心如擂鼓,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险些忘了。 这一天,是秦观颐十九岁生辰。 年轻的剑修错开眸光。余光下,少女的裙袂徐徐行至身前,放下食盒,并那一壶好酒。风动,荡开熟悉的柔美气息。 珍馐摆上,酒封打开。 那丝美好的气息被幽幽的酒香消散。 纤纤手指将酒杯满上递来,指尖落在眼中,微白,比玉杯酒液还要莹润。少女柔美的声音自耳畔落下,带着期待的笑意:“你什么都不缺,只是这酒恐怕未尝过……我有心赠你,可要试一试?” “也好。” 年轻的秦观颐接过酒杯,没有看她。幽然的气息自酒中弥散,有些清苦,实在奇异。她低声喃喃,“这酒,似乎有些怪。” 月清河听到自己的心跳。她就站在女子身侧,说话时那么轻柔温暖,可递过酒杯后,她的手指藏在袖子中,用力到紧紧扎进掌心。 秦观颐从不饮酒,不是她递过去,是不会入口的。她多么的犹豫,几次想要出声拦下,可直到清亮的酒液沾染到秦观颐的唇上,也没说一个字。 秦观颐喝了下去。她眉梢微动,似有不适。 月清河感到自己的紧张。她望着秦观颐,秦观颐皱眉,似乎要站起来,结果天旋地转,她险些栽倒。 月清河上去扶住她。 秦观颐身上气息撞进她的心神,带着酒味,有种异样的迷乱。她看着自己将秦观颐放在床榻上,隔着衣料感受到异样的热意。 心慌意乱,几番犹疑。 秦观颐闭上眼睛。躺在塌上皱眉昏睡。床边,月清河面上火烧火燎,数次看向塌上,犹豫之中,她再次伸手触碰那柄斜跨在秦观颐腰间的佩剑。 一阵烧灼。 月清河收回手,指尖滚烫疼痛。她感受到灵剑的排斥,就和曾经发生过的一样,她有取走云中剑的心思,这柄仙剑就会拒绝触碰,更别说驱使。 记忆中的自己下定决心。 她俯身而下,亲吻秦观颐额心。 一感受到那点轻柔的碰触,躯壳之中的月清河猛然一挣,竟然终于挣脱记忆的束缚。她心中一喜,来得及阻止接下来的事情发生了! 月清河立刻撑在床边,就要起身离开。 没想到榻上安静昏睡的秦观颐霍然出手,抬手攥紧月清河重重一拉。 月清河当即踉跄扑在秦观颐怀里。 她惊愕对上底下的人眼眸,记忆中明明应该是昏迷没有意识的秦观颐,此刻双眸含怒,“你去哪里?” 记忆中的秦观颐突然睁开眼眸,月清河错愕挣扎道:“对不起,我马上起来……” 秦观颐的手稳如山岳,纹丝不动。她仰面望着上方惊慌的同伴,声音暗哑:“你买回来的酒是飞仙醉。给我喝飞仙醉,你想要什么?” 月清河霎时间僵住。 飞仙醉是修真界的禁忌,喝下去不论实力多高深的修士都会不省人事。曾有女子骗无极剑宗的天才弟子喝下飞仙醉,给那弟子留不可磨灭的心魔,最终修为丧失无缘大道。 说书坊里飞仙醉引发的爱恨纠缠,说上七天七夜也不重样。 月清河心神巨震。记忆中的秦观颐明明没有发现,这次怎么不一样? “我明白了。”秦观颐忽然说。 月清河还僵在她手中,目光不敢往下落,茫然“啊”了一声。 忽然天旋地转,月清河和秦观颐换了个位置,她仰面困在床榻,秦观颐居高临下,“我明白了,你想要这个。” 秦观颐俯身而下。 月清河下意识闭上眼。黑暗中,她已被人牢牢吻住。气息交融,奇异的酒气和秦观颐的呼吸交织,形成一片囚笼。月清河几乎头晕目眩,仅存的清醒喃喃道,这是怎么了,从前秦观颐明明不会这样…… 不知过去多久,秦观颐终于放开她。 “是这个。” 她低低的嗓音落在耳畔,同样气息不稳,咬牙切齿。 月清河睁开眼眸,口中全是奇异的酒味。她恍然—— 是飞仙醉。 她如今嘴里全是那股奇异的酒气,被迫体验到了秦观颐的感受,终于明白,无论修为多高深的修士,只要没有飞升为真仙,都不可能抵御飞仙醉。 她如遭火烧,神魂身心在颤抖。 月清河感觉到秦观颐埋在她脖颈间,气息如刺。她僵在此人怀中,一动不敢动,不露出异样已经用尽全力。秦观颐深深呼吸着,忽然说,“不对,这样不够。” 月清河有不妙的预感,“别!” 秦观颐抬头,“为何?” 她轻轻捧着月清河的脸,额头贴上美人光洁如玉的额心,“你想要这样。” 月清河:…… 完了! …… 不知过去多久。 月清河自幻境中逃出,踉跄跌坐在桃花林中。她脸颊滚烫,坐在树下深深呼吸,整个人都在发抖。 幻影再次出现,“恭喜你通过试炼。” 月清河听到它声音,不自觉颤了一下。她沉默一会儿,用沙哑的嗓子道,“不要化作秦观颐。” “可以,如你所愿。”幻影变形,化作一个模糊的光团。 月清河抬眼看那光团,咬牙切齿,“你保证,问心阶试炼没有人知道?” “我只是问心阶,没有灵智,没有记忆。你经历的是你自己的记忆,不会有记忆之外的人知晓。” 光团道,“你该出去了。” “……好。” 月清河平复呼吸,缓缓起身。就是这样的行动,身体都窜出无法忍受的动荡。 实在是…… 万恶的飞仙醉!万恶的秦观颐! 她咬牙站定。 面前花林和幻影消失,问心阶铺陈而上。仙山灵雾朦胧,灵鸟仙鹤盘旋而上,一派仙宗气象。 仿佛刚才一切,只是一场诡异的幻梦。 月清河深吸一口气。 现在不是懊悔的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 她踏上问心阶,往上走去。 - 昱辰殿。 殿中宽阔无边,处处尽显仙家气派。九个座位前,昆仑掌门与四位峰主已经现身。 月清河踏进殿中,警惕地往上望去,却见属于剑阁的位置是空的。 秦观颐不在。 所以刚才那个,果然只是记忆? 剑阁阁主一如既往离去不归,玉衡掌门也习惯,向场中七十多名少年少女们道:“你们通过问心阶,从此便是我昆仑弟子了。” 新弟子们神情振奋,在场的四位峰主便开口道: “本座无崖峰雨无正,修剑法。” “青菡峰谷雨,修丹药医术。” “百炼峰业争鸣,修冶炼法器。” 昆仑剑宗掌门玉衡道:“你等入学宫三载,通过试炼,即可前往九峰拜师。可明白?” 众人称是。 月清河垂眸思索。今后要修剑道,似乎该去无涯峰,拜雨无正为师。 至于秦观颐…… 月清河暗暗抿唇。除开自己与她纠葛,秦观颐身为剑阁阁主,不在九峰之中,掌门尊者既然说拜九峰峰主为师,想来没有包括剑阁。 许筝说,秦观颐寻觅亲传弟子十载无果,恐怕只是揶揄自己的话罢了。 正思索间,身侧响起一道清亮女声:“掌门尊者,九峰之中可包括剑阁?” 月清河抬眸,就见此前第一个扬声问青衣尊者的那位少女满眼期待,热切上前道:“在下颖少云,愿拜剑阁阁主为师!” 5、第五章 第五章 “在下颖少云,愿拜剑阁阁主为师!” 颖少云满眼热切,直直望向上方玉衡掌门与几位峰主。 她长得高挑俊秀,手腕缠着长到小臂的绑带,头发束得英姿飒爽,十分有剑修的气质。 通过试炼的少年少女纷纷扬声: “我也想拜剑主为师!” “我也是!” 几位峰主眼中都是“早知如此”的释然,玉衡掌门笑道:“剑主近日未归,你等若有诚心,便先去昆仑学宫日日苦练,待剑主归来再自荐可好?” 月清河听到此处,想到许筝说秦观颐寻亲传弟子十载未果。看来是确有其事? 前方少女与余下众人皆称是。 月清河随一众少年少女出了昱辰殿,身侧有人笑着道:“这位师妹可是要去学宫?我能否与你一同去?” 月清河回眸,便见身侧是那要去剑阁的少女颖少云。她年纪不过十六七,圆圆的眼睛神采明亮,笑起来还有两个虎牙尖尖,看起来十分友好真诚。 月清河一笑,“当然可以。” 颖少云紧走几步赶上来,和月清河同行。 她们二人跟随前方众人,由三位接引师姐带着,走过昱辰殿前广阔平台,穿花拂柳,踏上一座宽阔廊桥。 廊桥瓦檐墨绿泛黑,勾栏浅白似玉,从昱辰峰绝壁上架构起蜿蜒伸出,过了昱辰峰,凌空延伸到群山深处去了。 接引师姐道:“你们还未御剑,便通过廊桥去学宫。” “此物乃百炼峰所制,坚固无比,不必担心。” 月清河走在廊桥上,脚下青玉透光,山峰间还能望见群山深处的碧绿湖泊。湖边广阔的花林开得如烟似雨,迷蒙美丽。 “那便是镜湖。我们昆仑蜃境便是架在镜湖之上,你们若是选了镜湖幻境试炼,便能和其中的灵尊幻影见一见。不过平日无事,不要打扰他老人家为妙。” 接引师姐正色道。 月清河闻言,多看了那湖泊几眼。因距离太远,她只能瞧见云雾掩映的水面。众人听到叮嘱也有好奇,不过目前都是老老实实,没有擅动。 走了半个时辰,豁然开朗。 接引师姐道:“这便是昆仑学宫。” 众人站在宽阔的石台上,这地方空空荡荡能站万人,往前望去,宫殿府邸坐落群山之间,鳞次梯比,巍峨庄严。 颖少云十分新奇,“我家中也在修真界有几分名气,可这学宫中随意一座府邸厅堂,也比得上我们颖家驻地了。” 月清河:“的确。” 她刚出月族秘境来修仙界时,昆仑还是个严肃古朴的宗门,没想到短短几十载竟然有这样大的变动,多了不少新奇的东西。 接引师姐经过学宫,去往幽静偏远处。众人最终来到一处幽静谷地,前方院落零星掩映在山丘草木之间,每一座院落都有四座小楼,楼中有竹林花丛,比起巍峨广殿更有几分意趣。 “此处便是弟子居。” 接引师姐分发玉牌给每个人,“你们的居所都在铭牌之中,需注入灵力去往昆仑蜃境选定课业。明日便要开始修行,可不要懈怠,明白吗?” 少年少女们面露期待,纷纷查看自己手中铭牌。 月清河拿着自己的玉牌细看,这东西不过半个手掌大,温润细腻。以灵气注入,里头是个一丈方圆的小空间,已放着三套常服,一袋灵石,并一块镜状器物,想来便是所谓的灵鉴。 心念一动,那块镜子来到手中。 月清河入手便明白,这是和她绑定的灵器,以灵气为媒通往多个幻境,应当就是接引师姐所说的昆仑蜃境。 颖少云见月清河看着一面镜子思索,便凑过来,“清河可知那蜃境是何物?” 月清河看向她,“未曾听过。” 颖少云从铭牌里同样拿出来一块镜子。月清河看着这两枚灵鉴,思索片刻,将自己的和颖少云轻轻一碰。 镜面泛起涟漪,左上角浮现三字,正是颖少云。 月清河一笑,“我明白了。” 她指尖点在镜面,“此物相触,能记录对方姓名。灵气注入名字,对方便能收到消息。” 颖少云满眼崇拜,“清河清河,我还不知道我们住在哪呢,你看看?” 月清河心念微动,镜面泛起涟漪,浮现出她们二人居所方位。 月清河道:“你和我来。” 二人走了一炷香功夫,找到写好她们二人的居所。 颖少云便道:“我先回去看看,稍后再来。” 月清河点头,见颖少云穿过竹林中的小道,去往对面的院落,便回身打开自己的小院。 玉牌上灵光一闪,院落禁制打开。 月清河走进院门,踏上蜿蜒小道。院落地方不小,左边种灵草花木,右边空地平整,摆放着石桌石凳和一座小亭,看起来清雅别致。 小道尽头,迎面是一座三层竹楼。 进房门,屏风分开一楼,左边摆着桌椅,茶壶茶杯,其后一架矮塌可以稍事休息;另一侧书案宽大,一整面墙是书架,因无人进驻东西不多,只摆着香炉卷轴,以及三枚玉简。 月清河上前细看。一枚玉简是昆仑剑法,第二枚是术法简论,第三枚还是空的,没有镌刻任何内容。 她想了想,将这枚空的玉简收入铭牌。 二楼地方更小些,一侧是宽大床榻,被子枕头柔软舒适,还有衣柜。另一侧则是一块光滑冰凉的青玉,没有任何装饰,看着不适合休憩。 月清河走到青玉前,手指轻点。沁凉的寒意从指尖攀附而上,她心神一静,经脉内稀薄的灵气缓缓流动起来。 原来是打坐修炼的地方。 月清河便在这沁凉的青玉塌上打开灵鉴。 因不知所谓的昆仑蜃境是什么境况,月清河小心地试探着放出一点灵气,心念微动,眼前霍然一变。 月清河来到白茫茫的雾气间。此处前不见路,后不见影,她独自漂浮在空中,踩不到实地。月清河心念道,昆仑学宫。 眼前云雾散开,现出山峰,谷地,宫殿坐落群山之间,正中一条宽阔大道在月清河脚下,直直通向白日所经过的那座巍峨宫殿——摘星殿。 月清河放下心,一步步走向殿前。她踏上宽阔空荡的场地,当即从天而降九道幻影——无涯峰主剑影凌冽,青菡峰主满目悲悯,百炼峰主双手巨锤,另有或手持本命灵器,未曾出现的五位尊者。 他们的幻影气势凌厉,代表着九种道途,就像沉沉天穹中的指明星。若是别的新弟子见这场景,必定心潮澎湃,当场要拜师入门。 月清河想了想,并未选择哪一位尊者,而是进了摘星殿中。 摘星殿中的确有更多幻影,正演绎着不少场景。月清河饶有兴趣,看蛊术咒术师将重伤垂死的人起死回生,以歌舞诗画入道者逍遥于九州之间,甚至还有几位凡人修习百工百业,即使无法引气入体,因其庇护一方,也得天道认可而入道。 有教无类,不分仙凡,昆仑学宫真是个有趣的地方。 月清河看完殿中幻影,再去殿前,九位峰主的幻影仍在。 月清河去往无涯峰峰主。 蛊术咒术虽然有趣,百工百业未尝不可,但魔族在修仙界一日,非剑法不能根除。她信念已定,心志不改。 月清河前往无涯峰峰主幻影身前,恭敬上前。无涯峰峰主幻影看向她,手中灵剑往下,月清河明白这是择道之时,伸手去接剑。忽然迎面吹来清风,云雾散去,摘星殿之上飘来一片花瓣,正落在她手中。 月清河下意识握紧手心,握住一片冰凉柔软的触感。她茫然抬头,九位峰主的幻影已经消散了。 摘星殿之上,还有一个身影。她身量修长,墨发高束,立在摘星殿殿顶之上,正垂眸看向月清河。 月清河遥望片刻,展开手心,那片花瓣还在。 月清河正在想她是否选定了剑道,此时摘星殿中又起来一阵奇异的风,她手中竟然多了一枚珍珠和一片羽毛。珍珠莹润,羽毛深红,看着不像是殿中其它课业的模样。 这是什么,难道昆仑蜃境出问题了? 月清河眉梢微皱,正想放下手里的东西去殿中看看—— 云雾突然加重,眼前的宫殿长阶模糊不清,她眼前一花,幻境消散了。 蜃境关闭。 月清河醒在床榻上,手中空空。 她拿起灵鉴,镜面上现出三行字——无涯峰,梧桐幽境,镜湖。 月清河指尖落在这三个地点,心中迷惑。按理来说,她方才什么都没来得及选,应该没有成功择道,但蜃境已经将她送出来了。 楼下响起颖少云的声音,“清河,你回了吗?” 月清河应了一声,下楼迎她。 颖少云拿着灵鉴递过来,“瞧瞧,我方才去蜃境择道,怎么显示的是地名?” 月清河见颖少云手中灵鉴显示着三个地方——无涯峰,灵昭院,太郯秘境。 月清河略一思索,拿过自己的灵鉴。镜面涟漪荡漾,地点后一一浮现对应课业。 因颖少云瞧不见,月清河念道:“无涯峰剑道,灵昭院咒术,太郯秘境魂术。” 颖少云大惊:“什么?我只想练剑,怎么还出了两个不认识的课业?” 月清河奇道:“不是你自己选的么?” 颖少云把灵鉴一丢,“我只是随便看看,怎么就选上了?我最怕动脑子,怎么可能学咒术魂术……” “清河好清河,快帮帮我!”颖少云急得揪着月清河的袖子,“我最怕虫子,怎么去学魂术咒术?要了命了!” 月清河无奈道:“少云,魂术咒术不是鬼和虫。” 蜕凡入道后,修士在额间开拓识海养育神魂,攻击和蕴养神魂的术法名为魂术;咒术则是驱使万物生灵的术法,是最神秘的隐族云山一族所擅长的天赋。 月清河学遍九大宗门,魂术自然有涉及,更因云山一族有结识的挚友,不会和其他修仙者一般对咒术忌惮。 颖少云眼睛一亮,“清河这么聪明,一定不怕吧!我这两门课都给你好不好?” 月清河奇怪:“可行吗?” “试试便知!” 颖少云将自己的灵鉴塞给月清河,两只灵鉴一碰,颖少云念道:“蜃境,我愿把课业让给月清河。” “接受。”月清河说完,镜面泛起涟漪,在原本无涯峰,梧桐谷,镜湖幻境后,多出灵昭院和太郯秘境两处地点。 “居然可以!好清河,真是太感谢你了!” 颖少云差点蹦起来,连连道谢许久才回去。 月清河送走热情的同窗,看了会灵鉴上明日课业地点,已是深夜时分。 月清河来到一楼厅堂后的浴池。 此处有一座泉眼源源不断涌出热气,熏得人身心疏懒。四周花木掩映,还架着笼罩了整个小楼的隐蔽的阵法,阻挡外边的一切视线。 虽然修仙者平日不染尘埃,也可以使用去尘诀,但月清河更习惯沐浴。 月清河找出一罐花瓣放在池中,荡漾的温暖水面浮起一层粉白的花瓣。她穿着浴裙浸入池中,靠在池边,任凭水流淹没到肩膀。 热气蒸腾。 耳边是夜风吹过竹林花丛的沙沙声,深青色的远山和天穹接壤,几簇星子闪烁,万籁俱寂。 月清河缓缓放松下来,沉入水中,直到下巴触碰到荡漾的池水。花瓣浸泡在水池中,沾在她肩膀后背,流动的活水一点点带走身心倦意。 往事不可追。月清河闭着眼,轻轻呼出一口气。 明日就是第一次课业,她会走出和从前截然不同的路。 半个时辰后,月清河从浴池里起身,换上新衣。她拿起旧衣,衣袖中落下一物,在地上滚了几圈。 月清河前去几步,从地上拿起来。 原来是一只镂空玉球。纤细的手指捻着这东西,对光,能看到指尖大的玉舟。心念落在玉舟,里头空间广阔,十数个书架上整整齐齐堆着放灵草的玉匣,隔壁房间挂满法宝灵剑,甚至还有满房间的珠钗珊瑚流仙裙。 月清河怔住。 这不是秦观颐在乐城交给许筝的玉舟吗? 它怎么在这儿? 一个画面忽然划过脑海。许筝送自己回昆仑时,因时辰快到了,御剑冲入青玉广场,她踉跄下来,许筝扶了一把。 难道是那时候…… 月清河面上一僵。 玉舟只是作为一件飞行法宝已经价值连城,更别说里面的天材地宝法器灵石,足够开山立派,养活一个小宗门,无极剑宗那武鸣老头见了也要眼馋。 实在太贵重了。 月清河将这小小的玉舟收起来,和自己的弟子铭牌放在一处。 罢了。明日要去摘星殿修习,要是见了许筝,交给她还给秦观颐吧。 6、第六章 第六章 第二日,月清河起得很早。 月清河走出院门,颖少云也赶了上来。时辰尚早,山间蒙着一层清冷的雾气,颖少云一面走一面打哈欠,神色萎靡。 月清河见她不适,“少云没睡好?” 颖少云忙道:“不要紧。我在家也起得早,昨日实在振奋难眠,未睡多久。” 她看着月清河,只见对方眼神明亮,面上肌肤清透白皙,看不出疲惫或失眠,羡慕道:“清河昨天睡得好么?” 月清河回眸,“还不错。” 膳堂用些吃食,二人去往摘星殿。 山间寂静。 宗门宫殿长阶笼罩在一片蒙昧的深蓝光晕中,冰凉的雾气萦绕在脚边,月清河走在宗门内,宽阔的大道已经零星有了人影。 “我们不是来得最早的,”月清河向前方示意摘星殿石台,“看,师姐师兄们在殿前打坐。” 颖少云大惊,“他们不回弟子居休息么?” 月清河闻言一笑,“道途各异,这点夜霜朝露又算什么?” 作为曾经拜进九大宗门的弟子,想要学到各大仙宗最要紧的绝学,勤奋刻苦只是最基本的表现。 颖少云却没有听明白月清河的话。她看着侧前方月清河一身淡青,身量纤细却神色坚定,走在云雾之中虚实不定,不可捉摸,一时怔住了。 颖少云心中闪过一丝预感——清河以后是修仙界惊才绝艳的天骄,站在所有人渴望不可及的地方,没有人能得到她一个眼神停留。 “走了。” 月清河走在摘星殿前宽阔的大道上,见颖少云落下脚步发呆,再道:“少云?” “来了来了!” 颖少云猛然回神,应了一声跟上月清河。对方新换的弟子服衣袍带风,和自己离得那么近,方才的遥不可及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颖少云心中的不安变成了雀跃。 摘星殿前,试炼时的青衣尊者已到了。 他身形瘦削高挑,站在一处已显得气势凌厉。见月清河二人上前,目光落下。 “不错,你们来得不晚。” 月清河二人略一倾身致意,立在一旁等待。不一会儿,通过试炼的新弟子陆续前来。 青衣尊者遥望天际,见时辰差不多了,向少年少女们道:“吾名青雾屿,你等初入学宫,先授你们引气入体之法。” 月清河听到青雾屿所说,目光落在群山掩映下的天际。 摘星殿前,数千昆仑弟子打坐修习。第一缕朝阳穿过昆仑广袤群山,落在摘星殿前数千弟子身上。 “在此地此时打坐,朝阳初升,灵气涌动,最能让你们引气入体。” 月清河随青雾屿指引盘坐于地。微薄的灵气在身侧流动,和山间雾气微风盘旋,受到朝阳指引落在摘星殿前众人身上。 体内经脉如山川河流,灵气受到吸引,就此渗入运转起来。 “不错。” 青雾屿走在月清河身前,见她身上气息浑然一体,已经渐入佳境,不由赞赏。 颖少云和其余新弟子也陆续引气入体。 日光渐烈,众人来到摘星殿中,由青雾屿讲解课业。 青雾屿道:“昆仑乃三千年前,紫宸尊者开山立派。彼时天道令仙魔有别,乃人族兴盛之始。仙剑紫宸,是上界遗落的第一柄仙剑,驱逐魔族后,随紫宸尊者飞升上界。” “你们如今初入昆仑,需在学宫待满三年方可入九峰拜师。可有疑义?” 颖少云问道:“尊者,为何我们不能直接拜入九峰?” 青雾屿看一眼她,“九峰有紫宸尊者剑意,更有昆仑大阵阵眼,你们如今要是去往九峰,轻则七窍流血,重则损伤根骨。” 众人皆惊。 青雾屿道:“入学宫三载还不能适应九峰,可学百工百业授予凡人,再不济去往九城,宗门也将庇护你们。” 月清河若有所思。 从昆仑学宫中出来才能去九峰,不能拜入九峰的,学百工百业授予凡人也有机会入道,还不能,去往九城做护卫弟子至少衣食无忧。 “你们引气入体清除体内凡尘,便能进蜕凡境;后若有机缘,可进阶化灵境;至于入圣境,可做得宗门尊者。” 青雾屿便是入圣境尊者。 “苦修百年后,九成修者可以进阶化灵。入圣境则要参透天机,或得天道厚爱。九峰大弟子皆是百年内进阶化灵境,只有秦观颐一人十六载入圣,如今任剑阁阁主之位。” “万中无一。” 两个时辰后,少年少女们饥肠辘辘。 她们都是才引气入体,还未辟谷,此时都有些蔫儿了。青雾屿便道:“时辰已到,你们去膳堂稍事休整,一个时辰后去往摘星殿后练武场。” 众人雀跃出来。 月清河拿着玉牌走出摘星殿,见颖少云一脸期待跟在后面,笑道:“又不认识路?” 颖少云连忙点头,“清河清河,带我去吧!” 月清河摇摇头,“灵气注入铭牌,镜面就会显示方位。你若不会,岂不是哪儿也去不了?” 她说话时玉白的脸侧有日光照耀,通透明丽。颖少云心头一暖,“怎么会?我跟着你便是了。” 月清河不赞同地摇摇头。 膳堂人却不多,月清河和颖少云各自领了一份吃食。 月清河领了一份晶莹剔透的灵果,坐在屏风隔开的位置上。半面墙一般大的窗户大开着,望去便能看到镜湖波澜不惊,在日光下幽静碧绿。 颖少云回来时,见月清河面前只有一叠灵果,大惊失色。她看看自己食盒,热腾腾的炙豚,丸子和肉片汤。 昆仑的膳堂十分大方,只要有弟子玉牌,什么吃食都能选。不过师兄师姐们蜕凡化灵就会辟谷,少有重口腹之欲的人,只有新来的小弟子们还得喂饱五脏庙。 颖少云放下食盒,语气沮丧,“我见清河不沾荤腥,只恨自己克制不住嘴。” 月清河摇头,“我吃肉食,就像你只啃果子,你愿意吗?” 颖少云羡慕的目光立刻变了,大摇其头。 月清河笑了一下,自顾自吃了起来。她前世做仙人不能碰荤腥,如今做得再精细入口也不适。 稍事歇息,二人回到摘星殿。 摘星殿后有一座宽阔无比的练武场,分割成数百个互相独立的区域。月清河和颖少云来时,其余区域有独自练剑的,也有互相比试打斗的,有的地方安安静静,有的却有不少人热切讨论。 待人到齐,青雾屿打开一处结界,带少年少女们入场。 青雾屿拂手,数十柄灵剑悬空在众人眼前,样式相似,正好和在场的少年少女们一一对应。 青雾屿:“今日分发你们的剑,待你们三年后进阶化灵镜,可以自行寻找本命灵剑。” 月清河眼前一亮,目光自那排灵剑略过。她身侧的少年少女们也激动起来,前往这里的都是择剑道的人,谁不想拥有一把自己的剑? 颖少云道:“尊者,我们何时能选?” 青雾屿瞥她一眼,灵剑飘飞,一一落入众人手中。 月清河接住她眼前的剑,触手温凉,她略一回忆书架上那枚玉简的记载,开始练习。 有天赋的新人不在少数,她们拿到剑便挥动起来。 月清河学过九大宗门绝学,自有几套剑法可用。她虽是刚拜入昆仑,姿态却并不陌生,出剑如若无物,仿佛这把刚入手的剑与她是多年相伴。 青雾屿目露赞许。 就连在家中早有启蒙的颖少云相比,她也毫不逊色。 月清河沉浸在一片奇异的境界中。 她往日先天不足,如何勤勉都不能做剑修,这一世拿到剑,就像获得了失去已久的东西,如臂使指,如鱼得水。 月清河的手拂过多种乐器,她曾经的本命灵器曲玉瑶台,是修仙界现存唯二的仙器。 她作清河仙子时,无论到哪里都有赞叹簇拥,珍宝灵器数不胜数,如今握着一把昆仑剑宗为新弟子发放的制式灵剑,却心生无穷的力量。 青雾屿不知不觉又在这位显眼的新入门少女身前,见她舞剑如入无人之境,只是演示着剑宗最基础的剑法,目露赞赏。 忽然眉头一皱。 月清河正在玄妙境界之中,经脉中却渐渐传来灼热。她骤然停手,青雾屿当即出手,抛一团柔和灵气将月清河手中剑抛开。 青雾屿几步上前,“你可有异状?” 月清河看着自己的手,她的手像被烈火烧灼,一片通红。刺痛自经脉传来,那把剑摔在地上上犹自带火花,像是刚出炉一样灼热。 颖少云本来还在高兴月清河如此厉害,见青雾屿前去,月清河看着自己的手。 “怎么了?” 颖少云凑过去一看,吓了一跳,“清河!你受伤了?” 青雾屿见四周其它学子纷纷看来,向月清河道:“不必惊慌,我送你去青菡峰。” 月清河看了一眼地上那把剑,“是。” 青雾屿御剑而行,几个呼吸间带月清河落在青菡峰。 青菡峰大弟子亦萱亲自前来为月清河查探,为难道:“青尊者,月师妹的脉象十分奇异,谷雨师尊如今去往天漠州,不在青菡峰,我无法查明缘由。” 月清河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自己刚才握剑的手。掌心通红疼痛,经脉烧灼,她感受到一股奇异的力量裹挟着体内稀薄的灵气。 亦萱:“月师妹这症状,有些像羽族的天赋火灵。” 青雾屿皱眉,“羽族与我昆仑不睦已久,恐怕不会伸出援手。” “师妹,这段时间暂且别修习剑术,待我好好为你调理。” 亦萱也不再坚持,劝道,“兴许过几月便好了。” 月清河微微握着持剑的右手。她抬眸看向青雾屿:“若我学御火术控制住火灵,是否就可以拔剑?” “学御火术必须通过羽族梧桐幽境试炼,这比它们为你镇压火灵还要艰难。你如今刚引气入体,如何通过?” 青雾屿说完,自玉牌中拿出无数灵剑,“一一尝试一番,兴许有一把灵剑可助你镇压火灵。” 月清河依言,一一握住面前浮空的数十把灵剑,却无一例外要引火焚身。青雾屿皱眉更甚,取出本命灵剑寒雨,“此物万年寒髓所制,你再试一试。” 月清河一碰触,自手掌到手臂都火烧火燎,不得不脱开。 “这可如何是好?”亦萱着急。 月清河握住掌心。她能感觉到刺痛和灼烧,似乎是一动灵气握住剑,就会自经脉深处引出火来,是她体内莫名出现的火灵排斥剑意,若要共存,它就要这幅躯壳焚烧殆尽。 亦萱师姐见月清河面色苍白,以冰水浇她手掌。灼烧褪去,月清河面上冷凝,“师姐,还有别的办法吗?” 亦萱想了想,“师妹若是不怕云山一族的传闻,也可以去灵昭院寻一寻咒术师。兴许还有办法。” 月清河拿出自己的灵鉴。 上面正有一个地名——灵昭院。 7、第七章 第七章 凤凰一族十分排外,少主曦元照更是酷烈暴躁,一念之怒导致北境万里赤地。上一世月清河接受委托前去北境解决此事,在昆吾山吃了大亏,若不是秦观颐相助,险些出不了凤凰一族驻地。 相比起来,月清河自然更信任她的挚友,修真界最为神秘的隐族云山一族圣女,墨阑。 “灵昭院如今便有云山一族的族人,你若要寻圣女求援,便可前去试一试。不必忧心,我会下拜帖。” 青雾屿带月清河回到摘星殿。 月清河听出了这位老师的维护,笑道,“多谢尊者,云山一族有我旧友,应当不会为难我。” 相传云山圣女是仙人后裔,授予云山一族咒术,号令万物生灵,驱邪避灾。 月清河年幼时先天不足,由母亲月族之主月渊带往云山。墨阑与她同龄,自然玩耍到一处。只是后来云山一族出现变故,月渊严令月清河不能再和墨阑有所交集。 月清河走在弟子居蜿蜒幽静的小道上。 她心中期待,又有些踌躇。 前世去昆吾之渊,没有来得及和墨阑留下消息。不知自己死讯传到云山一族,墨阑会有什么反应? 灵昭院驻地离弟子居有些远,偏僻幽静。月清河走了许久,见有禁制,便知自己到了。 轻吸一口气,月清河以灵鉴向禁制拜访。 不一会儿,灵昭院驻地走来一个少女。她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衣裙,和昆仑弟子服有些相似,只是麦色的肌肤和又大又圆的双眸,和昆仑来来往往的诸位仙门子弟区别明显,看着十分奇异。 少女警惕地打量她,问道:“你是何人?前来何事?” 月清河:“剑修弟子月清河前来拜访,请云山一族看看是否有我朋友的消息?” 云山附近境况复杂,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禁制和秘境,若有凡人不小心接近,少则三五月,多则三五载也不得消息。 少女想了想,打开禁制,“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来吧。” 月清河松了口气。 跟着少女进了一处院落,里头摆设却和她的不太一样,院中有些不认识的植株花草,散发着幽淡的气味,一旁则是一些笼子挂着手臂长的树枝,上面停着蝴蝶,斑斓的羽翅缓缓扇动。 月清河多看那些蝴蝶,少女警告道:“你可别有什么坏心思,灵蝶碰你一下,没有十天半个月下不去床。” 月清河收回视线。 屋外,少女停下脚步,“此地无人。说吧,你要找何人?” 月清河为难。云山一族十分神秘,圣女的存在也只是少数人知道。如今不清楚墨阑的状况,怎么能直接问? 月清河道:“我听说你们云山一族,除了族长之外,还有大祭司,更有一位……圣女?” “什么?” 少女目露凶光,“你有什么目的!” 院中花草气息更加浓烈,停留在笼中的蝴蝶焦躁不安,扇动翅膀。 月清河见她反应激烈,追问道:“她是否安好?难道她出了事?” 少女怒道:“与你无关!再不说你的目的,我就不客气了!” 就在此时,房中传来一个声音:“木芝,让她进来。” 凶相毕露的少女泄了气,恨恨看向月清河,“是。” 月清河心下着急,也不多问了,推开房门进去。 这房间和她的小楼相似,只是少有光亮,暗淡阴凉。屏风后,一个女子正背对她坐在妆台前。 她头冠繁复,掩盖墨发。一身深紫近墨的衣裙,被银饰层叠压制,神秘繁复不似修仙中人。此时斜阳即将沉入地下,山间天光暗淡,繁复的头冠和银饰流淌辉光,如同活物。 女子回首,一道面纱遮盖她的样貌,只露出一双幽深瞳眸,眸光冷淡,仿佛目之所及是路边一颗花草。 “你要寻人?” 月清河气息一滞,微微睁大眼眸,虽然对方戴着面纱,看不清样貌,她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我……寻云山圣女。” 女子将月清河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又深深看向她的双眸,仿佛抽丝剥茧。 月清河被她看得有些不安。 女子回身,向屋外道:“木芝,离开此处。” 那忠心耿耿守在屋外的少女疑惑称是。脚步声远离。 女子起身,环佩轻响。她站起来比月清河还要高些,自顾自绕过屏风,向月清河道:“进来。” 月清河跟着前去。 内间光影朦胧,摆着许多奇异的物件,幽静的草木气息更加明显。她心知云山圣女的消息十分要紧,又担心墨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忍不住追问道:“我没有恶意,只是想知道圣女是否安好?” 背对她的女子走向一面几案,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抬手取下面上饰物,不紧不慢。 月清河疑惑间,她回身落下面纱,轻轻抿着唇角—— “我很好。” 月清河惊愕,继而惊喜:“墨阑!” 墨阑一笑,方才冰冷神秘的危险感冰消雪融,她随手摘下身上配饰,几步上来拉着月清河的手,“清河。多年不见,我还以为你已不在了……” 月清河一愣,“说来话长。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墨阑拉着她去往一边榻上坐下,道:“你走时什么消息都没留下,我无法出去寻你,她们都说你死了……” 月清河急忙解释,“我现在好好的。” 几番解释,墨阑拿着月清河的手腕查探,这才放下心,“以后就算再危险的事情也要告诉我,知道吗?” 月清河点头,“我如今在昆仑,有剑仙在,你不必担心我。” “剑仙?秦观颐么……” 墨阑思索着,笑了一笑,“世间的确没有比昆仑更安全的所在了。” 久别重逢,聊了不少。 墨阑道:“我如今是灵昭院判亲传弟子,掌门也不知我身份。只有你和木芝知晓。” 墨阑将一株巴掌大的赤色花枝递过来,“你经脉比从前好了太多,只是有些异状。此物名为曼陀罗,可以缓解火灵对你经脉的伤害。你若还有不适,记着再来寻我。” 月清河笑了笑,将花枝别在自己铭牌上,“你总是这样细心。” “我如何能不细心?你消失已有几十年了,从前月族出事,我已经害怕,早知月渊大人……我便是忍一忍不和你寄信又如何……” 墨阑说着,忽然住口,“抱歉,我……都怪我。” 月清河一时沉默。她低垂眼帘,扯了扯嘴角,“不怪你。” 月清河对墨阑,早些时候还是亲密无间。只是月族出事后,她心中总是隔着一层模糊的后悔和可怕的猜测——月族向来是最为隐秘的族群,谁将月族秘境的位置透露出去? 月清河疯魔一般浑浑噩噩被正道追杀的三年中,无数次拒绝墨阑的帮助,无数次质问自己—— 是我坚持要和墨阑通信透露出月族的位置吗?如果我听从母亲的话不出月族秘境,是不是魔族就不会找到族人,她们不会死? 可惜她知道这迁怒没有理由,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天色已晚,月清河告别。 墨阑心中愧疚,亦步亦趋跟着她,送她出了灵昭院。她高挑纤细的身影,在朦胧的晚霞中清晰可见,月清河腰间别着那枝赤色的花枝,没有回头。 - 深夜,月清河辗转难眠。 心绪浮动,无法修炼,索性去浴池沐浴。浸泡在温暖的泉眼之中,月清河感到身心放松下来,纷繁复杂的思绪也渐渐平息。 半个时辰后起身穿衣,回到二楼床榻前。因夜深人静,大概也不会有人来访,月清河只穿了身轻便的中衣,坐在床榻。只见床头放着的灵鉴忽闪。 有一封消息。是传音? 月清河一面用去尘诀准备去除头发上的湿气,一面打开灵鉴。她此时十分放松,也未曾注意镜面荡漾,秦观颐的影像忽然出现。 她似乎在正在御剑。 夜幕云海星子低垂,秦观颐身着软甲,狂乱的长风吹过她凌厉的眉眼,垂眸望来,整个人忽然出现在月清河面前。 灵鉴的影像如此清晰,漆黑的发丝都落在月清河脸颊。 月清河头发湿漉漉的,面颊透着沐浴后的粉。她双眸圆睁,震惊地望着眼前的秦观颐。 秦观颐一怔。 月清河兴许是方才沐浴,发丝犹自带着湿气,有一丝沾染在脸颊上。双眸水润,惊慌之下尤其像兔子幼崽一般可怜可爱。剔透的肌肤有一层朦胧的热气,一颗水珠顺着玲珑锁骨滑落。 秦观颐忽然明白了什么,立刻移开视线。 手中传来对面灵鉴被打翻的声响,急急忙忙衣料摩擦的声音,仿佛惊慌之下踉跄了一下。秦观颐眼眸轻颤,终究没有说话。 月清河脸上火烧火燎。 她终于整理好衣着将领口捂得严严实实,头发也去掉了湿气。她走在房中,急忙找了个桌椅坐下。 灵鉴之中,秦观颐还在等。月清河咬唇,深呼吸,装作无事发生将灵鉴翻过来: “剑主有何指教?” 她的声音干巴巴的,尽力忽视方才的尴尬。夜幕和云海投射在房中,秦观颐踩在飞剑之上降临在她面前,声音冷冷淡淡,却是在问,“你受伤了?” 月清河眨了眨眼,一些熟悉的记忆近在眼前。 清河仙子无比重视自己一言一行,只有她的同伴秦观颐知道,她怕疼,人前的淡然只是逞强。 无数个日夜,秦观颐手指带着剑气一点点为她拂过疼痛的背脊。月清河疼得狠了,终于缓解下来的时候,会呼出轻颤的气息。 月清河如今也感到背脊发热。 她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尽力无视记忆中的场景,镇定道:“我无事,多谢关怀。” 秦观颐看着她不再苍白的面色,“好。” 第二天。 月清河难得一觉睡醒没有做梦,出院门,颖少云正在院外等她。 颖少云拿着两只食盒,正是给月清河带的。 二人进了院中,打开食盒,颖少云见月清河面上有笑意,追问:“你昨日说去寻从前友伴,有消息了?” 月清河想起墨阑,“是,她如今也在昆仑,过得很好,我便放心了。” 颖少云心中忽然有些不对。她干巴巴地附和一声,“是啊,你的朋友也在,以后便能一起修炼了。” 月清河奇怪地瞧她一眼,“少云有烦心事?” 颖少云回神,连忙掩饰道:“哪有?许是今日青尊者说有试炼,我有些担心罢了。” 月清河想到青雾屿所说,三个月后有新弟子应当参与的入门试炼。 青雾屿的课,月清河仍然去。 约么半旬,许筝亲自来寻她,大惊,“师妹怎么没有佩剑?” 月清河如实相告,并将那只玉舟送还,“此物过于贵重,我不能收下。” 许筝欲言又止,终究拿着玉舟走了。 又过几日,本应十分繁忙的大师姐许筝再次前去弟子居。 月清河打开门,见她笑着说,“这些对缓解经脉灼痛最有用,师妹如今年纪还小,可不能留下什么病根。” 月清河在她期待的目光下,想着这些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也是许筝一片好心,便收下了。 半个时辰后,摘星殿。 青雾屿送走掌门座下大弟子许筝,正拿着一把剑沉思。 方才许筝拜见,说剑主游历在外忽得灵感,铸造一把灵剑,望授有天资的师弟师妹。 青雾屿思索,新弟子中有天资的不多于五人,除了不能练剑的月清河,其他人都早有启蒙,剑主所赠的剑是锦上添花,没有太大的精进。 青雾屿做了决定。 摘星殿课业。 月清河来得一如既往的早。 青雾屿道:“你随我来。” 月清河依言跟随青雾屿,到了后殿,青雾屿将一把新的灵剑交予她,“此物兴许你能使用,试一试。” 月清河早由他试了十数把剑,并不抱希望。此时接在手中,这剑并不是冰系灵材所有的寒气,她试着挥动演练昆仑剑法,只觉经脉中灵气涌动,火灵察觉到剑气蠢蠢欲动,却是刚冒头,就被吸引到灵剑之中封存了。 往常一动剑气就经脉烧灼,需要使用曼陀罗调理一番才能不受伤。此时经脉沁凉,没有一丝不适。 月清河眼前一亮,索性继续练昆仑剑法。 她早就在旁观时烂熟于心,此时用来如行云流水,不见半分凝滞迟疑。青雾屿目露赞赏,待她停手便道:“如何,可有受伤?” 月清河轻轻呼吸,只觉得一切如常。摊开手掌,手心白皙如初,没有伤痕。 月清河笑了,“未曾受伤。” 青雾屿少见地露出个笑意,道:“如此便好。你如今需得练剑精进实力,通过摘星殿试,再去羽族试炼。既然如此,此剑便赠你。” 月清河振奋,“是,多谢尊者。” 颖少云见月清河持剑而归,高兴得险些蹦起来,“清河,你终于可以练剑了!摘星殿试一定是你榜首!” 再有五日便是摘星殿试。 四人或五人一组通过幻境,按照她们的表现,可以前往藏书阁挑选功法。表现格外优异的,更会受九峰峰主接见。也许能够提前拜入九位尊者座下,成为亲传弟子。 从前月清河受火灵困扰,无法练剑,此时有这把灵剑在手,她也尽可以试一试。 月清河笑了笑,“两个人可不能拿到榜首。少云,我们该寻同伴了。” 8、第八章 第八章 摘星殿试炼将近,人人振奋。 月清河第二日课业,便能感觉到同窗的紧张和激动。 远远传来一声嗤笑。 月清河看去,就见一个扎着短发的女子背着一把重剑前来,对她望来的目光回以敌意,挑衅看向颖少云:“乐城不知是不是魔物的人,竟然与我一同进了宗门,真是令人不快!” 女子扬声道:“你竟敢和她一起,也不怕触了霉头!” 颖少云听她这话,当场怒气上涌,“潘菱,不会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总比你睁着眼睛却瞎了的好!”名为潘菱的女子不屑。 月清河并未生气,只疑惑。她问颖少云,“这位是谁,我何时与她结仇?” 颖少云气得恨不能当场和潘菱大战三百回合,“怎么会!这厮被逐出无涯峰发配摘星殿,在这大放厥词。昨日你不在,青尊者都罚她了,她还不肯停嘴!” 潘菱挑衅完,根本不理会殿中众人对她的议论,扬长而去。 月清河若有所思,“奇怪。” 一位男弟子前来问好,“少云师姐,清河师姐,在下实力尚可,可要与我一同?” 此人名为林戈远,是今年新入门弟子之中年纪最轻的一个,天资不错。他年纪小又爱笑,时常对同窗口称师兄师姐,此时摘星殿试将近,有不少人愿意和他组队。 月清河向来是人群之中的焦点。此时林戈远首先出面,引得殿中众人一阵议论—— “林戈远邀月清河一同?” “还有颖少云。” “那几人若是联合起来,魁首就没有我们的机会了……” “抱歉。” 月清河并没有应允林戈远,她礼貌地点点头,“我与少云另有邀约。” 林戈远遗憾告别。他回去时,追随他的几个男男女女明显松了口气。若是月清河和颖少云加入,那几人恐怕只能退出。 颖少云收回视线,向月清河道,“林戈远师弟有些奇怪。” “是吗?”月清河正在思索别的,闻言瞧她,“少云平日里并不关心这个。” 颖少云微微红了脸,轻咳一声,“我只是觉得他平日与你并无交集,此时来邀有些奇怪……” “少云,你觉得易澜如何?” 月清河目光落在角落持剑少女。那位便是易澜,擅长重剑,平日里沉默寡言,并不见和什么人有交集。此时感觉到视线,向月清河微微点头致意。 颖少云也看向她,想了想,“我与她交战过,她稳扎稳打,看着十分可靠。” 月清河前往易澜身侧,笑道:“你可愿和我们一同去摘星殿试?” 易澜看看她和颖少云,点头,“多谢,我愿一同。” 三人结识。 青雾屿:“摘星殿试将近,你等若有组好的队伍,可以前来练武场演练。” 林戈远首先出列,和追随他的同伴一行五人选定练武场。 月清河正在和颖少云,易澜二人低声交谈摘星殿试,并未注意已有三五队出列。 直到潘菱忽然出声,“青尊者,组队之事可不能马虎。我有想要讨教之人。” 月清河听到熟悉的声音,抬眸。只见潘菱仰头看向高台上的青雾屿,神色桀骜,“若是实力不足心性不定之人与我组队,岂不是拖我的后腿?” 全场皆惊。 颖少云不屑,“好大的口气。” 月清河并未说话。青雾屿眉峰紧皱,这要求并不算不合理,他开口道:“你待如何?” 潘菱环视殿中,捕捉到月清河一行人,她裂开嘴角,扬声道:“这位月清河师妹几日都未曾出现在课业上,不知实力如何?” “我要与这位月师妹讨教一番,若是我赢了,便要成为她的队长!” 月清河:……? - 练武场。 月清河站在场中,对面则是潘菱。 这场对战难得吸引了全部新弟子,甚至刚组好队伍的林戈远都出来,特意前来围观。 在场众弟子窃窃私语, “月清河再怎样有天资,也不过是新弟子,听说潘菱入学一年便去了青崖峰,恐怕是不敌……” “她二人有什么宿怨不成?” “不知……” 颖少云急得两眼冒火:“卑鄙小人!谁要她加入我们队伍了!” 就连沉默寡言的易澜也露出忧心神色。 青雾屿皱眉,落下禁制,“你们二人点到为止。若是故意损伤同门,本座必要逐出昆仑。” 月清河站在场中,取出自己的灵剑。 她知道青雾屿有意维护自己,这警告是给潘菱的,抬眸,对面的潘菱手持一把细长如弯钩的奇异武器,面色不善紧紧盯着自己。 潘菱待青雾屿话音落下,一言不发持剑上来强攻。她招式老练,一看天资不俗且刻苦钻研,月清河稍退两步举剑格挡,嗅到一股奇异浓烈的气息。 这位在剑招之中还有毒雾,对战之时出其不意,果然棘手。 月清河神色不变。 她气息平稳,只靠最基础的昆仑剑法,将潘菱的招式一一招架。一息过去,潘菱见月清河只会招架,更加肆意,“师妹若是不敌,早早认输吧!” 月清河辗转变幻身位,她守势忽变,将潘菱的招式一一还给了她。 青雾屿眸光一亮,“好快。” 他身为入圣尊者,早就看出这位学生在对战之中飞快学到了潘菱的剑法招式。如今攻守之势变幻,月清河在用潘菱引以为傲的剑法对付她。 直到月清河的剑指在潘菱锁骨,避开咽喉要害,潘菱还未反应过来。 满场寂静。 颖少云一声惊呼,“赢了!” 潘菱目光震惊。 她竟然输了,输在一个初入宗门,还未过摘星试炼的年轻师妹手中。 月清河轻轻呼吸,平复气息。她收剑退后,潘菱恍然回神,面上五彩斑斓,神色数变。 “你……” “我输了……随你处置。” 潘菱气急。她死死盯着月清河的脸,试图从上面找到得意和嘲讽。这位月清河的样貌是少见的美丽,她早已听说,可如今才知道她的天资比样貌更加出众。 青雾屿前来站在二人中间, “你们二人并未生死斗,月清河,你对潘菱可有要求?” 月清河本来就和潘菱没有宿怨,闻言摇头,“并无。” 她赢了这场对战,也确信新得的灵剑真的足以压制火灵反扑,已经足够振奋。什么要求都没有提出,抛下满场热议离开练武场。 颖少云兴奋地追上来叠声祝贺。 月清河应了她一声,和颖少云易澜二人前去摘星殿,总觉得身后有一道目光紧紧追着她。 - 课业完毕,月清河和颖少云回弟子居。 月清河默念今日剑诀,只听颖少云犹自愤愤不平,“潘菱真是无礼!好在清河你没有受伤,否则我定要她好看。” 月清河应了一声。 方才的变故并不值得她放在心上,还不如考虑查探一番摘星殿试炼的内容,早些做点准备。 还有这把无比适合她的剑,是什么来历? 颖少云愤愤道:“我们剑宗大阵岂是儿戏?若你有什么问题早就查出来了,潘菱竟敢污蔑你!” 见颖少云还在生气,月清河便对她道:“三日后修沐,少云可要下山去玩?” “啊,清河想去玉阳城吗?” 颖少云注意力转移,笑着说,“我前几日接到家书,我兄长也来了昆仑,就在玉阳城中呢。清河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当然可以。” 月清河笑,“只是你们家人相见,我是否会打扰?” 颖少云连忙摆手,“怎么会?清河帮了我大忙,我还没谢谢你呢。” 月清河点点头,“那就麻烦少云了。” 颖少云被她一笑,心都飞起来了,早就把什么潘菱抛到九霄云外去,全部心思都在想着怎么带自己的同伴好好去玉阳城玩一玩。 平日修沐月清河会像往常一般练剑,打坐,去往藏书院,去往青菡峰,自从见了墨阑,也会去寻她。 这一日颖少云通常不能跟着,总是心里空落落的。 今日便不同了。 月清河挥剑一百次,气息平稳,回一楼后院沐浴更衣,出来颖少云已买好了早膳,二人在院中吃了。 颖少云兴冲冲地引着月清河,走过摘星峰和昱辰峰,来到巨大的青玉广场。 有不少剑光自此处远去,还有些架着飞行法宝的流光。颖少云拿出一个玲珑球,其中正有一架小小的羽车,她注入灵气抛向空中,出来一架两人坐的鹤车。 两只仙鹤状的灵兽拉着一架玉白色的车厢,上面装饰着柔软轻薄的纱幔,其中看似通透,却是隔绝视线的,里头是三丈方圆的车厢,颖少云带月清河上来,矮塌座椅铺着软垫,中间的小桌子下面还有暗格。 颖少云让月清河先进去,自己再坐在她对面,从小桌子下的暗格拿出茶壶:“清河,这儿能点出灵火煮茶,还有寒气格放着果子。我见你喜欢吃的,就都放了些,可不要客气。” 月清河看这里头同样有固风阵法,通风且舒适,“不错。我们还没有御剑,这法宝十分有用。” 颖少云笑着道:“小时候我嫌它太过华丽,不肯用,今日和你一同才知它妙处。” 她们去往玉阳城,在城外落下,收好鹤车。已经有一个青年在这处等着。 月清河见颖少云眼睛一亮,向那男子走去道:“哥!” 那是个瘦削的青年,长相端正,和颖少云有几分相似,只是面上有些病气。他摸摸自家妹妹的发顶,“在昆仑如何?” 颖少云兴奋地拉着他,展示了一番自己得的剑,兄妹俩几句话下来,颖少云带着她哥哥前来,“哥,这就是我向你提过的清河,她可厉害了!我有好多事不懂,多亏有她,不然就要闹笑话了。” 颖少云又向月清河介绍道:“清河,这是我哥哥颖无争,你不要客气,今日便是他请客,我们只管玩就好了。” 月清河见那青年无奈地拿出一袋子灵石交给颖少云,向自己点点头,“多谢姑娘照顾少云。今日玉阳城若有你们喜欢的,尽管买了就是。” “客气了,我们是同窗。” 月清河心中有些好笑,颖少云已经果断抛下了哥哥,快乐地跑过来揽着她往城内走去, “走走走,清河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一起去!” 月清河见颖无争一副习惯了的模样跟在后面,也没说什么,向颖少云道:“你可知道玉阳城里什么地方消息最多?” 两个月过去了,除了入门试炼时在问心阶上见到不愿回想的幻影,秦观颐的消息一直没有传过来。前几日深夜的传音,又过于尴尬,不好多问。 月清河更不能向许筝问,只能自己打听。 颖少云想了想,“玉阳城中有说书坊,消息很多,我们便去看看。” 月清河等人来到说书坊,里头热闹无比,人满为患。台上说书先生看着是个精神不错的中年男子,正拿着一枚玉简,一边往墙上投放一边解说。 月清河奇道:“留影石?” 颖少云看了也是惊奇,“他们竟然将留影石做成玉简?” 月清河细看,又道:“不是留影石,是他们将影像镌刻在玉简之中,玉简和留影石价格相当,但留影石只能用一次,玉简却可以反复镌刻。想出这个点子的人实在聪明。” 颖少云赞叹,颖无争若有所思,“姑娘好眼力。” 颖少云自豪:“那是当然,清河什么都会!” 月清河向她笑了笑,并未再说。她当年学遍了九宗,又摘第一美人称号,向她赠送天材地宝灵巧玩意的修士不知凡几,什么没见过。 台上的说书人正好说完前言,“啪”一声清响,全场渐渐安静,他手中玉简投出一处天穹高崖—— “诸位可知除魔之战?” “那便是昆仑剑宗,云中剑主秦观颐,将天魔之主斩杀在昆吾之渊的事!” “此战,剑主本应做天下第一人,却拒不肯受。闭关三十载,浮名不伴身。” “剑主铸造九城大阵,建昆仑学宫,天骄汇聚于此,百工百业兴盛不息,才有我等安居乐业之地!” 月清河遥望那台上的幻影。 颖少云激动不止,小声喃喃道:“不知我如何才能做剑主的亲传弟子?” 月清河回神,笑道:“少云天资不俗,就算掌门亲传也做得。” 颖无争奇道:“姑娘此话当真么?我瞧小妹在家像个泥猴。” 颖少云刷的一下红了脸。 “哥!”颖少云多在乎自己在同窗眼中形象,练剑勤勉比不过就算了,如今连小时候的糗事也要被她知道…… 颖少云拽着月清河匆忙出来,“走了走了,不看了。” 月清河只道她被家人揭短,笑了笑,“我们去看看玉阳城铸剑师。” 几人找到铸剑坊,坊中最老练的铸剑师也是昆仑弟子,只是蜕凡不能精进,索性下山来了玉阳城。 “此物不似凡品,应当是大能亲手打造。我不能看出源头,也没有比它更适合你的剑。” 铸剑师接过月清河的剑,端详许久,“恕我眼拙,并未看出不妥。” 颖少云道:“青尊者原来如此厉害。” 月清河收剑入鞘。她的猜测隐约成真。 这把剑如此契合她,并不是宗门剑冢收藏,更不是青雾屿所打造。 它的主人,是远在十万万里,至今没有确切音讯的云中剑主。 9、第九章 第九章 天色将晚。 颖无争要回颖家打理,又给颖少云一袋灵石,那只储物袋比昆仑发的还要大一圈。 月清河与她走进内城,打算乘鹤车回宗门。 就见有一位熟悉的人。 今日修沐,潘菱也并未待在宗门。 不过她如今护着一大一小两个女子,都是神色慌张瘦弱可怜,看着是一对姐妹。对面有男有女,正在和潘菱争执,脸上却十分理所当然地嚣张: “她们二人入了我们崆灵宫,却不知廉耻勾搭我们掌门弟子,还不肯受罚,跑到这儿来了,岂能让她们二人这般逍遥?” 潘菱面色愤怒,身后那个小一些的女娃娃已经开口:“他说谎,我们没有。” 兴许是顾忌巡逻弟子,潘菱耐着火气道:“你们既然在这玉阳城,就要守玉阳城的规矩。这二人你不能强行带走。” 男子愤愤道:“我们宗内事务,哪里是你这人能插手的,还不让开!” 潘菱气得眼冒火光,当即就要拔剑。 月清河眉头一扬。 潘菱就算再是实力不错,已经是被无涯峰逐出,要是再在玉阳城动武,那就连摘星殿也待不得,要被逐出昆仑剑宗了。 颖少云见那边异常,奇怪道:“潘菱怎么会在这儿?” 月清河对她道:“少云,你来时见最近的巡逻弟子在哪里?可否帮我叫一叫她们?” 颖少云不疑,前去玉阳城中。 月清河待她走远,淡定前去。 她走在人群之外,潘菱和那对峙的男女离得很远,根本没有注意这边。月清河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串珠链,这是珠玉店中,颖少云见她多看了一眼坚持买下送她的,本也不贵重。 现在一用,再合适不过。 月清河解开珠链拌扣,几只珍珠顺着珊瑚绳落在掌心。她手指捻起一颗,对准那嚣张的男男女女。 劲风过处,潘菱眼前一花,她对面的男子当场跪趴在地。 潘菱:……? 众人大哗,男子趴在地上吓了一跳,愤怒得双眼冒火,“谁!是谁在暗中偷袭我!” 月清河绕了几步,藏在人群之后。趁众人看热闹,手中珍珠接连弹出。 众人只见崆灵宫方才还扬武扬威的男女接二连三跪趴在地,还有爬起来要找人报复的,再次五体投地,牙都摔出来了,场面一时十分可笑。 潘菱迷惑,又深深出了口恶气,她身后的姐妹本来十分害怕,这时候都睁大眼睛看着那群男女狼狈地跪倒在地哀嚎不止,瘦弱的脸上都露出了笑。 潘菱恶声恶气,“天道在上,你们心里没鬼怎么跪的这么快!” 围观的凡人纷纷赞同,“就是就是!” 崆灵宫众人脸色五彩纷呈。他们找不到偷袭的人,一腔怒火挣扎起来,就要给面前不知好歹坏他们好事的女人一点颜色。 结果刚要爬起来,劲风一过,又噼里啪啦连人带剑跪下去。 月清河手上一空。 她垂眸,只见手中只剩一根珊瑚绳,原来珍珠已经用完了。顺手捻了捻冰凉透明的珊瑚绳,颖少云已经带着巡逻的师兄师姐前来。 见月清河正拿着一条珊瑚绳发呆,一向淡然的脸上都是失落,颖少云心头一颤,“清河,你这边没事吧?这珠链怎么坏了?” 月清河收了珊瑚绳,指指那处热闹的人群。 “我没事,是那边有人闹事。” 巡逻师姐眼神一凛,“两位师妹先离远些,我们这就去处置。” 片刻后,潘菱和那群崆灵宫的人一同去了城主府。 月清河没有跟上。 她带着颖少云前去那处,踩了踩大块石板铺着的大街,上面只有一些粉末状的灰尘,是珍珠被劲风震碎的痕迹,风一吹便消散得了无痕迹。 她便做无事发生,和颖少云回到昆仑。 第二日,摘星殿。 月清河特意看了一圈,见潘菱也在,面上神色没什么异常,便知她昨天没有吃亏。 潘菱敏锐地发现了月清河的视线,哼了一声。 月清河只做不觉。 幸好颖少云正在和易澜说话,不然发现潘菱的举动,非要生气不可。 青雾屿见诸弟子已悉数到场,扬声道:“三日后便是试炼,今日便是组队的最后期限,你们可有选好同伴?” 在场三五成群,大多数弟子都有了同伴,就算沉默落单的,此时也默契地聚在一处。众人三三两两,或三人或四人选好了队友,只有一个人孤零零的十分显眼。 潘菱一身弟子服站在一处。 她比其他人看着年纪更大些,又是孤身一人,格外引人注目。青雾屿见状皱眉问道:“潘菱,你的队友呢?” 潘菱被问话,脸上一僵强撑道:“尊者,我一人成队便可。” 青雾屿扬声:“此处试炼最低三人一队,你若寻不到队友,便算失败。” 潘菱面红耳赤,脸上神色变幻。 她从无涯峰被驱逐下来,自然是犯了大忌讳,昆仑剑宗对弟子十分宽厚,她能入宗门两年就去了无涯峰,可见天资不俗,只是入了无涯峰又被罚回来,就太过于丢脸了。 即使很少有人当面嘲笑她,潘菱也觉得如芒在背,心神紧绷。更何况是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被几十双眼睛诧异不解地盯着。 “潘菱没有队友?” 月清河低声问颖少云。 颖少云一脸解气,回道,“潘菱那般嚣张,还欺负你,怎么会有人愿意和她一队?” 要不是门规限制,她真想去给这厮一点颜色看看。 易澜没说话,看着月清河默默点头,表示同仇敌忾。 潘菱桀骜不驯挑衅月清河在先,给大多数新入门弟子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坏印象,如今三三两两组队完毕,竟然真的没有一人愿意接纳她。 月清河若有所思。 奇怪。 青雾屿稍等片刻,潘菱仍旧一人站在场中,竟然真的没有队伍愿意接纳她。若是别的学生,青雾屿开口,兴许还有机会。 可这潘菱闹事在先,就算是青雾屿也是皱眉。 “既然你寻不到队伍,那此次摘星殿试就不必参与,记你失……” “等等。” 场中一道清冷女声响起。众弟子在等着青雾屿宣布潘菱摘星殿试记失败,就连潘菱本人也咬牙等着。这一道女声响起打断,在场众人皆错愕。 月清河淡淡出列,望向青雾屿,“尊者,我愿接纳潘菱作为队友。” “什么?” 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颖少云,她大惊失色,拽住了月清河的袖子,“清河,可是她那样欺负你!怎么能让她做我们的队友!” 青雾屿挑眉,场中孤零零的潘菱面红耳赤,张着嘴却没有说出完整的话:“你……” 月清河没有看潘菱,只回眸向颖少云笑一笑,“她向我挑战,是我赢了。” 既然赢了,又算什么欺负? 颖少云一时被她笑得心神浮动,哑口无言。易澜平日沉默寡言,见颖少云没有说话,也表示默认。 青雾屿等待她们几人争执完毕,再道:“月清河,你想好了?” “是。”月清河点头。 青雾屿向潘菱看去,“潘菱,你可愿加入月清河的小队?” 月清河眸光落在场中女子身上。潘菱今日身形格外笔挺,仿佛不愿让人看笑话一般,和玉阳城中护着那对姐妹时一般坚定。 “我……我愿意。” 没有摘星殿试的成就,再过一年,她就要被逐出昆仑。潘菱咬牙低头,终究是答应了。 月清河目的达成,待潘菱不情不愿磨蹭到这一处,也不再说话。 潘菱自从加入她们以后,倒是没有再横眉冷对,只是相比颖少云和易澜时常和月清河演练剑招,商议试炼情况,潘菱独来独往,仍旧是谁也看不起的桀骜模样。 “这厮托你搭救才能去试炼,为何还是那般无礼?” 颖少云十分愤懑。她回过味来,这几日总是忍不住找月清河,要不是当天一时失神,她一定会阻止潘菱加入。 月清河正在擦拭自己的灵剑,查看灵鉴上显示的师姐师兄们贡献的摘星殿试炼经历,闻言忽然提问:“潘菱的实力比起你来如何?” “……略胜我一筹。”颖少云卡壳半晌,不得不承认。 作为拜入宗门第二年便去往九峰的弟子,潘菱的实力和天资毋庸置疑。虽然月清河当日和潘菱对战,赢她并不吃力,但昆仑剑宗今载新弟子之中,又有几个月清河? 月清河笑着瞧她,“那她是否对我有过暗算?” “……不曾。” 潘菱唯一一次挑战,也是当着青雾屿和众弟子的面正大光明提出,还败在了月清河手上。 “既然实力足够做我们队友,心性并不坏,你不必排斥她。” 月清河说完,取出一条光秃秃的珊瑚绳,“正好我有一事拜托你。” 颖少云方才还在挫败,闻言振奋道:“清河想做什么?” “这条珠链断了,我寻不到珍珠掉在哪里去了。” 颖少云接过那条珊瑚绳,笑道,“这有何难?” 她当场自铭牌取出一袋玉石,挑出圆润好看的,“原本的珍珠不算珍贵,你用这个。” 月清河接过那些指尖大小的玉石,玲珑剔透如冰,看着是不错的品质。她略加思索,挑了一颗最漂亮的,用珊瑚绳编织成一条剑穗。 “清河还会做这个?真厉害。” 颖少云不明所以。 月清河对着光检查一番,将手中的小玩意交给颖少云,“此物赠你。” 颖少云手中一冰,整个人有些傻了,“什么……是送给我的?” 她捧着那枚剑穗,脚下如踩浮云,浑浑噩噩飘飘忽忽地回去了自己的院落。至于什么潘菱什么试炼,早就被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月清河摇摇头。 真好哄啊。 10、第十章 第十章 摘星殿秘境开启。 “你们要通过秘境试炼,有两种办法。” 青雾屿肃然道,“秘境有整个昆仑一般广阔。你们若要出来,其一,寻找到四枚印记;其二,探索东南西大道尽头。” “若四个时辰内还未达成任何条件,整个小队所有人试炼失败。” 月清河认真听完,青雾屿在摘星殿中拂袖,一道漩涡凭空出现,内中迷雾蒸腾,看不清境况。 林戈远率先带着他的追随者前去。 月清河想了想,上前,“尊者,我们第二队进入。” 易澜,颖少云和潘菱见月清河行动,跟随她前去。 摘星殿试炼是新弟子初入宗门后第一个展示天资心性的地方,由不得不慎重,就算是桀骜的潘菱也不敢轻慢。 月清河踏入漩涡之中。 这里和刚进入蜃境相似,踏足迷雾,前不见影,后不见人,上下无限远。直到颖少云,易澜,潘菱也进入漩涡,整个试炼秘境骤然亮起。 月清河左右四顾。这场景还挺熟悉,正是摘星殿前广阔的山崖平原,脚下蔓延出三条大道,剩下的北方区域在十几丈远处就被浓雾覆盖,看不清境况。 月清河环顾四周查看情况,道路所在的位置还算平坦,只是路上有布设机关,方阵和谜题。余下的区域被浓雾覆盖,令牌大概放在这里。 月清河分配道:“你们三人分别负责一条道路的探查,争取可以得到探索成绩。我寻找标记令牌,达成两个条件,我们能拿到最好的成绩。” “我去西侧道路。”潘菱立刻发言。她只想离这几个女子越远越好,西侧是最好的选择。 月清河瞧她一眼,“可以。” 颖少云瞪了潘菱一眼,“那我去东方。” 易澜:“我选南。” 月清河观察了一下位置,开口道:“我负责寻找令牌,每半个时辰确认你们的安危。如需帮助,铭牌呼唤我。” 试炼场中铭牌里面的吃食灵器都不能使用,只保存了传信和指示方位。 潘菱冷哼了一声,自顾自去往西侧大道。 颖少云开口道,“没有道路的地方情况不明,清河要小心。” 月清河应了一声。 待颖少云和易澜都走向对应方位,月清河前往北侧区域探索。她自颖少云起始点开始,经过易澜的方向,向潘菱所在的西侧大道走去。 道路上的机关谜题并不算难,在摘星殿有所教授,颖少云一一解答,进度不慢。只是大道终点不明,破解下去格外需要耐心。 月清河离开颖少云的位置,踏过中央区域,脚下已经布满了野草和荆棘,刮在衣摆袖口。她想了想,将弟子服的袖口裹在手腕上,衣摆一前一后扎在身侧,充当防护。 锋利的荆棘和草叶刮在弟子服上,好在弟子服不算娇贵的面料,暂时无事。月清河取出自己的灵剑开路。试炼中灵力有限,她只将灵剑用来打开荆棘,清理出一条能过人的小道。 这种境况下要寻一枚令牌信物,有些困难。 月清河并不着急,一面拨开荆棘,一面仔细观察。这种一望无际的荒野中,要寻找一枚标记令牌,只能靠眼力分辨。她转眸四顾,在深绿和暗红的落叶中突兀有一点红色。 月清河踩过重重荆棘,从枝丫之中拨弄出一朵凋谢的花。 就是这个。 手中花朵消散,留下一枚指甲大小的玉片。 易澜的方向不知还有多远。月清河将玉片收在自己的铭牌内,继续向前。 “清河。” 易澜自阵法中抬头,招了招手。她脸上有些细汗,正将自己的重剑放在道路中充当阵眼。 月清河应了一声,“如何?” 易澜点头,指指前方,“快到终点了。” “不错。我这边已经拿到三枚标记了。” 月清河笑笑。见她不需要帮忙,打了个招呼便继续往前探索。 最后一位同伴,就是潘菱。 月清河思索着,踏过荆棘往西侧大道走去。也不知那人情况如何,她要是遇到什么事情,恐怕不会轻易开口求助。 看到西侧大道人影时,月清河尚未寻到最后一枚标记。 她也不着急,先上前观察潘菱的情况。 潘菱明显听到了有人靠近的动静,知道是谁,她索性头也没回,只当无视。月清河饶有兴趣,瞧着潘菱一一破解连子局,凶牙图阵,对战阴阳拂尘剑,手法干净利落,毫不凝滞。 易澜那处还有一些路程要走,这潘菱不愧是曾经的首席弟子,上届第一个进驻九峰的学子,此时已经要走到西侧大道尽头了。 “真是不错。”月清河真心赞叹道。 潘菱终于舍得瞧月清河一眼,姿态睥睨,“要不是一定要组队,我才不会答应和你一起。” 月清河没有再说。她转眸望向前方,最后一个关卡已经到了。 潘菱一路破关到现在,身背灵剑甚至还未出剑,这最后一道关卡她也信心十足。 面前是一丛三丈高的荆棘。 潘菱停下脚步。她眉头紧皱,手握成拳捏在掌心。 月清河观察那丛荆棘,平平无奇,按理来说拨弄到一边去或者直接斩断就可以继续前进,为何潘菱犹豫不决? 月清河上前去,看清楚潘菱面对的境况,心道不妙。 那从深红的荆棘从道路边的荒野蔓延出来,纠缠在道路中央,上面的叶子和枝丫都长满了尖刺。尖刺之中竟然有一个鸟巢,三只雏鸟挤在一起瑟瑟发抖。一只成鸟正围着巢穴跳跃嘶叫,试图赶走突然出现的修士。 它是昆仑剑宗附近常见的椋鸟,胆子非常小,如今惊吓之下踩在荆棘上,要是再扑腾,眼看着要活不成了。 潘菱没有动作。 若是她斩断荆棘,成鸟不肯离开幼鸟,大约会死在荆棘中。 月清河奇道:“潘菱,你怎么不走了?” “不用你管!” 潘菱烦躁,她取下剑,试图去拨弄那只鸟巢。要是将鸟巢拨出荆棘,成鸟就会追着鸟巢离开。 她的剑靠近鸟巢,成年椋鸟受了大刺激,疯了一般撞向剑锋,潘菱吓了一跳,连忙收剑。 没用的。 月清河看她僵持在那,摇了摇头。她以手抚地,默念剑诀。熟悉的火灵自经脉烧灼起来,月清河默默忍耐,此处灵气受限,她终于将火灵导出,在落叶中燃起了小小的火焰。 “洒水。” 月清河头也不抬吩咐道。潘菱正满心烦躁,气道,“这时候了你要什么水?” 月清河淡声,“照做就是。” 潘菱没好气地取出水,洒在落叶上,顿时烧成了滚滚黑烟。月清河将那堆叶子靠近鸟巢,椋鸟敏感胆小,很快被熏得晕头转向。 月清河示意:“就是现在,把鸟巢拿出来。” 潘菱犹豫一瞬,很快以剑拨弄鸟巢,将三只雏鸟带着巢穴抱到道路一侧的枝丫上。月清河踩灭火光,成年椋鸟惊慌四顾,见到幼鸟的方向立刻飞了过去。 潘菱埋头砍荆棘。 月清河提醒道:“我认为这试炼的最后一关没有这样简单,也许还有后招。” “得了,就你最聪明!” 潘菱气急了,手中挥剑的动作更加凶狠,“你管我干什么,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 月清河:? 月清河:“你前面有东西。” 潘菱气得眼睛都红了,哪里还听得进去,她开口就是满腔怒火,“我才不管什么东西!” 然后她一脚踩空,当场掉进一个大坑。 月清河缓缓走到坑边,看着里头挣扎的女子,满眼费解:“你这又是何必呢?” 潘菱现在不仅眼睛红,整个脸都红透了。 她满头落叶,嘴里还有泥巴,狼狈极了。这东西并不是多要紧的机关,就是一旦掉进去,里头的人解不开机关,非要外面的同伴搭把手不可。 潘菱见坑上月清河探出一个脑袋正在瞧她,又急又气,面红耳赤道:“不用你管!你自己出去吧!” 月清河奇道:“你出不来,所有人失败。” “你……你……”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要和我作对!”潘菱气得哭了出来。 月清河:……? 等等,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我没有。”月清河试图解释。 “我就说我最讨厌你了!你一定也很讨厌我,我就算被逐出昆仑又怎么样,何必做出这幅关心我的样子!” 潘菱崩溃大叫:“都怪你,都怪你!” “要不是你在乐城让武鸣长老生气,无极剑宗就不会削减女弟子名额!我明明可以去无极剑宗的!” “要不是你,我早就去无极剑宗了!” 潘菱嗓子都嘶哑,一边哭一边喊着。 月清河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嗯,都怪我。” 潘菱哭得一愣。她呆呆抬头望上去,月清河正表情淡淡地瞧着她。这样狼狈的场面,她还当众挑衅过的人,竟然没有一点解气的样子。 月清河半跪在坑边,接着说道:“我一直不明白,潘菱,你可以救那两姐妹,方才也救了一只椋鸟,甚至不知它们是不是试炼场的幻境。” “你心性善良,我不明白你为何对我独独敌意明显。” “什么……你怎么知道玉阳城的事……”潘菱惊讶。 月清河没有再说,只道:“我认为昆仑比无极剑宗更好,我不知你为何下了青崖峰,可既然已经来了昆仑,何必自毁道途?” 潘菱整个人恍恍惚惚,喃喃道:“你不懂的。母亲身死道消,最后的心愿就是让我去无极剑宗寻我父亲,我明明已经很努力……只差一点……” 月清河放柔声音,缓缓道:“你在昆仑扬名,你的父亲就算远在天涯海角也会知晓,不是吗?” “成为昆仑的天骄弟子,又何愁去不了无极剑宗寻人呢?” 潘菱呆呆地重复:“我在这里扬名,他会听到,他一定也会听到……” 潘菱猛然回神,顿觉脸颊上一片冰凉水渍。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究竟干了什么—— 她哭了,她在月清河面前哭了! 潘菱尖叫一声捂住脸:“你别看我!” 月清河闻言乖乖转过身去。她知道潘菱已经恢复了理智,听到坑下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像是在大力擦脸。潘菱飞快擦干眼泪,红着眼睛甚至换了身衣服。她咬牙切齿,心跳飞快,僵持半晌终于颤声道: “我……我好了。你拉我出去。” 月清河嗯了一声,寻到坑边阵法阵眼,几下解开。潘菱别别扭扭地爬出来,背对月清河坐在一边。 不知何时颖少云和易澜竟然也赶过来了。月清河见颖少云面色奇怪,就知道她大概也听到方才的对话了。 颖少云鬼鬼祟祟瞧了一眼背对几人的潘菱,掏出铭牌—— 清河,潘菱她刚才是哭了啊? 月清河点头。 颖少云眉毛险些诧异得飞起来,立刻回复—— 我一直觉得她嚣张无礼,这以后怎么面对她才好? 月清河回道—— 你只当做什么也不知道,用平常心对待她即可。 时辰还早。几人默契地没有提刚才的事,易澜主动留下照看眼睛红红的潘菱,颖少云跟着月清河一起探索剩下的区域,寻找最后一块标记令牌。 摘星殿试炼结束,众人回到殿中。 月清河将收集到的四枚标记交给青雾屿,“尊者,我们探索完毕三条大道,并找到了所有标记。” 青雾屿点头,“不错。” 不远处林戈远等人投来羡慕的目光。他们虽然探索了三个方向,但只找到三枚标记,略逊一筹。其它人大部分完成了探索,只是标记难找,最多寻到了两枚。 青雾屿查看过众人成就,宣布:“本届摘星殿试,由月清河,颖少云,易澜,潘菱摘得榜首。” 月清河笑了笑,颖少云止不住欢呼一声,易澜和潘菱也忍不住露出笑影。 拿到藏书阁密匙,月清河带着几人回弟子居。 潘菱见她们三人欢声笑语,本想默默离开,月清河忽然回头叫住她, “潘菱,你怎么不和我们一起?” 颖少云一怔,立刻紧走几步上去,“怎么了潘菱,我们拿了魁首正是该庆祝的好时候啊,你可不能一个人偷偷溜走!” 就连沉默寡言很少说话的易澜也开口道:“四个人一起比较好。” 潘菱踌躇半晌,被这几道目光压迫得脸上发热,终于小声妥协,“好吧。” 月清河早有预料,听她松口便直接走到她身侧,“来,我们一起。” 潘菱垂着眸子跟在她身后。 奇怪啊。 明明是个纤细的少女,可是为什么月清河一看着自己,一说话,自己就无法拒绝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潘菱的嘴角也悄悄弯起来了。 11、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哎我跟你们说,我哥哥可过分了!” 颖少云举着酒壶一口闷,嚷嚷:“他心眼子太坏了!” 月清河抿了一口果酒,撑在桌边休息,闻言接话,“他说你是泥猴那件事?” “哪有什么泥猴……”颖少云脸红红的,委屈道:“他先说的带我去池塘玩,说水底下有鱼教我去摸。爹娘来他就跑了,我一个人留下被训……” 月清河轻笑。 易澜本来默默吃着东西,闻言也摇摇头。潘菱瞧着她们说话,低头闷了一口果酒。滋味很淡,甜气里头掺杂着一点酸,还算可口。 颖少云喝得有点昏沉,指着潘菱大咧咧开口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坏人!” 潘菱:“什么?” 颖少云越说越来劲,“玉阳城那一对姐妹是你救的吧?我后来去问了,就是你救的,明明心地很好嘛,干嘛整天凶清河……” 潘菱自知理亏,解释道:“以后我不会了。” 颖少云哼哼,“你凶清河也没用,你又打不过她。丢人丢人。” 潘菱气结。 易澜轻咳,这话说的倒是没错,只是气人。 月清河又笑出声,向颖少云招招手,“行了,别欺负她了,你少喝点。” 潘菱再闷一杯,平心静气向月清河讨教,“说起来,那天你是如何学到我的招式的?” 月清河召唤颖少云坐下,一手撑在桌面,想了想,“对我来说不难学。” 潘菱服气,“果真是人外有人。” 月清河摇摇头。她学了九大宗门绝学,潘菱的招式的确不难,只是这话就不必再细说了。 四人闲谈深夜。 颖少云早就喝飘了,一头栽倒桌面睡得死沉。潘菱这几日郁结消解,也没少喝,几乎跟着颖少云一起趴在桌边睡着了。 月清河垂眸休憩,她没喝几口,有些不胜酒力。易澜没怎么沾酒,见她不适,主动收拾了房间告辞离去。 月清河送走易澜,眯着眼靠在椅子上。 她见潘菱和颖少云暂时没有醒来,索性取出羽披给她们盖上,自己回到塌上小憩。 晚风清冽。 潘菱忽然惊醒。 桌面上干干净净只剩茶水,自己身上披着轻薄的羽披,萦绕着暖意。身侧颖少云皱着眉头,同样盖着一件羽披。 抬头四顾,小楼的主人果然也没有走远。 月清河正躺在窗下的矮塌,她看起来喝得不多,也有醉意。样貌出众的少女沉睡,面容浮着一点酒意,眼角眉梢晕红肌肤如玉,微妙的香气和酒香一起浮动,仿佛月色下的一个美梦。 潘菱竟然有些移不开眼。 真是奇怪。明明,她曾经很讨厌这个人的,现在竟然变成了可靠的同伴,而她想到以后要和她一同,心底甚至生不出一点排斥。 一点声响,潘菱连忙挪开视线。 原来颖少云也清醒了,她锤了锤脑袋睁开眼睛,下意识四处寻人,见潘菱在身边,很快转开视线锁定了矮塌上的月清河。 颖少云松了口气,摸摸身上的羽披,眼中升起一丝热切。 潘菱瞧着她的表情,心中一动。 怎么会…… 颖少云晃晃脑袋,见潘菱正定定地看着自己,凑到她身侧低声问道:“你觉不觉得,清河长得格外美丽?” 潘菱:……?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潘菱一脸震撼。 颖少云奇道:“难道不是吗?现在乖乖睡着的时候多美啊。”她比划着那边塌上的女子,再次低声问道:“刚才试炼的时候,她不是把袖子和衣摆都扎起来了吗?你也看到了吧。” “真漂亮啊。” 颖少云真心实意地喃喃。 潘菱一脸错愕,颖少云脑子坏了?酒还没醒?她想着,下意识再去看那边塌上的少女。她睡得很安稳,手乖乖地收在被子下,睫毛低垂,在脸颊上打出两扇浅浅的阴影。 像是邻家年轻稚嫩的小辈,哪里有比武场上镇定强大的样子。 潘菱不由喃喃,“是啊,很漂亮。” 颖少云一脸得意。她摸摸铭牌,掏出一物,“不仅又强又美,还手巧呢,看,这是清河自己做的。” 潘菱移开视线。原来是个剑穗,编得挺精巧,缀着一只清透的玉珠子。 “她亲手做的?”潘菱心里莫名不太对。 “是啊,就送给我一个人。”颖少云得意。 潘菱看着这厮脸上得色,心中越发怪异。撑着桌面,险些磕出声响,她赶紧扶住桌边,见窗下矮塌上的人安安静静还在沉睡,松了口气。 “我走了。”潘菱头也不回。 颖少云见她出去,酒意上头,也没管,索性裹着羽披再次靠在桌边睡。 - 月清河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 她翻身坐起,见房间中干干净净,桌面上摆着一个食盒。铭牌上有颖少云的传音—— 清河,潘菱一大早叫我去练剑,你先用早膳,我们在摘星殿等你。 月清河心中奇怪。潘菱和少云什么时候关系这样好? 她回忆昨夜,只记得四个人一起说话喝酒,易澜最先告辞,还帮忙收拾了屋子。颖少云和潘菱倒是很快喝醉了,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对的事。 罢了。 月清河起身洗漱,用完早膳前往摘星殿。 到了练武场外,正遇到颖少云和潘菱结伴出来,两人面上神色各异。月清河奇道:“少云,潘菱,你们怎么了?” 颖少云一脸委屈地几步赶上来,“清河你看,潘菱下手也太狠了!” 月清河一看,她脸上手上都是灰扑扑的,还有些擦伤,实在狼狈。潘菱见颖少云当面告状,眼中闪过一丝不自在,嘴上却不服软,“怎么,正常切磋输给我有什么奇怪?” 颖少云气急败坏,“你吃错药啦?咱们昨天还在一起喝酒呢,变脸这么快!” 月清河看看她们二人,潘菱一接触她的目光,立刻移开视线看向别处。月清河捏了捏颖少云的脸颊,的确只是看起来狼狈,没有真的受伤。 “潘菱是我们之中经验最多的,少云可以多练练。” 颖少云不太情愿地嗯了一声。她性子豁达,很快又开心地围着月清河道:“你看,我的剑已经挂上你亲手做的剑穗啦,是不是很合适?” 月清河看去,颖少云手中的剑的确挂上了她亲手做的玉剑穗,和灵剑本身十分般配。她心中好笑,口中只好顺着这位少女,“不错,很漂亮。” 潘菱目光漂浮,再次去看颖少云的剑,右手悄悄握在掌心。 这东西真是碍眼。她想。 青雾屿来时,众弟子悉数到场。一切如常。 只是众人很快发现,在摘星殿试炼前无人接纳,只有这届弟子之中天赋最强的月清河接手入队的潘菱,竟然不再独来独往了。 她仍然是一副睥睨不屑的模样,却和月清河等人一同进入摘星殿中,并理所当然地,站在了月清河身后。 “这届摘星魁首是月清河她们拿到的……” “潘菱明明与月清河不和,竟然也被接纳了?” “本届天资最强的几人处在一队,真是好运气啊……” 少年少女们暗自交谈。林戈远望向那几人方向,眼中闪过一丝遗憾。 摘星殿课业完毕。 月清河走出摘星殿,见潘菱几次看向自己,开口问道:“你若是有事,便去吧,不必一直和我们一起。” 潘菱松了口气,“我要去玉阳城一趟,就不奉陪了。明日见。” 月清河笑笑,“明日见。” 潘菱告别几位同伴,独自前往青玉广场,打算租借仙鹤下山去。她走在长阶,身侧男男女女结伴而行,就如同从前在青崖峰一般独来独往。 今日却不同。潘菱想,我不再是独身一人了。 走过长阶,迎面却来了几个熟人。 “这不是潘菱师姐吗?”蓝衣男子大大方方拦在前面,上下打量。他长得也算周正,身侧还有三四个同伴,此时一同出现,隐隐将潘菱堵在中间。 潘菱识皱眉,“让开。” “师姐近日过得不错啊,在下本以为师姐在摘星殿中和众位师妹也要闹不小的矛盾,竟然听说,师姐拿到了摘星魁首,真是失敬。” 蓝衣男修正是青崖峰弟子,此人天资逊色与她,如不是潘菱在青崖峰出了事,他根本没机会和她见上哪怕一面。 潘菱暂且忍耐怒火,“有事就说,我没时间听你挑拨离间。” 男修:“爽快。师姐不是想去无极剑宗进修,甚至不惜伤害小师妹吗?其实如若不是乐城那女修惹怒武鸣长老,我们昆仑前往无极剑宗的名额足足有十五位,哪里只有今载的三位呢?” 潘菱默默咬牙。 男修见她神色大变自以为得逞,继续拱火道:“听说师姐已经和那女修当面对质了?如今那女修竟然还未被逐出宗门,师姐,您是不是该加紧行动?” 潘菱冷笑一声,“是吗。” 她一步步走向蓝衣男修,男子莫名心中发憷,不由连退几步,“你,你可不能动武,这可是在宗门内!” 潘菱却未拔剑,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视线落在这几人脸上,“我冲动易怒,但我不是傻子。她是什么人,我比你们清楚。” “再敢嚼舌,别怪我出手好好教训你们。” 12、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傍晚时分,月清河和颖少云,易澜几人商议藏书阁的借阅权限。 “少云易澜,你们可有想学的绝学?”月清河拿出密匙放在桌面上,向两位少女询问。 那把密匙暂且由她保管,镌刻了所有队友的神魂气息,每人有一次进驻藏书阁挑选功法的机会。 按照宗门规定,只有成功拜入九峰的弟子才能由峰主亲自授予功法。摘星试炼魁首这一队,可以提前进入藏书阁。对于勤勉刻苦的修士来说,提前一年半载寻找适合自己的功法,是一个天大的诱惑。 颖少云想了想,“我在家时对功法略有了解,可能会去挑选一部剑诀。” 易澜也跟着开口,“我和少云一样,想挑一部适合的剑诀。” 月清河看她们二人想法相似,“既然如此,待潘菱回来,我们一同去藏书阁。” 天色将晚,潘菱终于回到宗门。她本是按照惯例往自己院中去,想到今日所见的事情,抬脚往月清河所在的方向去了。 月清河几人商议完毕,院门轻启,潘菱进来了。 她早已没有刚开始的不自在,几步走进来,脸上却还有些发愁。月清河开口问:“怎么了潘菱,今天出什么事?” 颖少云和易澜关切看来。 潘菱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坐在桌边空位,一气喝了两杯子茶水,再道:“今日我去玉阳城安置那对崆灵宫追杀的姐妹,的确有些棘手。” 月清河想了想,“你想让她们在玉阳城住下?那可能有些困难。” 修仙界的凡人大多数居住在各大仙门庇护的城池中,尤其是昆仑剑宗,无极剑宗,灵霄仙宗等地的大城,城中所居花销不是一笔小数目。 要是将那对姐妹安置在城外村落,又极其容易被崆灵宫的人找上门,实在不妥。 潘菱眉头皱起,“我来昆仑只一年,月奉实在不多。她们二人灵根不存无法自给自足,而我忙于课业修炼,恐怕不能时时看顾……” 月清河点点头。几十年前她刚从月族秘境出来,游历修界,见不少散修维持生计也勉强,更别提灾年之下,凡人如何求存? 易澜听到这里,脸上浮现悲戚,似乎感同身受。颖少云则是拍桌而起,大声道:“这有何难?包在我身上!” 潘菱诧异看她,颖少云热切道:“不就是安置一对可怜的姐妹吗?我家中爹娘正要来玉阳城开铺子,收留她们作学徒,小事一桩!” 月清河闻言追问:“少云家中要来玉阳城?” 颖少云笑笑,“不瞒大家,我哥前些日子来玉阳城就是为了此事。我家中专做灵米玉器小玩意,不是什么有大用的,能帮上忙的地方千万别客气。” 潘菱轻咳一声,“多谢。” 颖少云绕到她面前,“我这儿还有些米面衣衫,是上次我哥带来的样品,给姐妹两个试试看?” 易澜也主动拿出些东西,“我闲来无事编了些娃娃,不值什么钱,给她们玩一玩。”她摆出了几排草编娃娃,剑修医修都有,还有飞鸟鱼虫,各个栩栩如生。 月清河拿起一只小鱼细看,鳞片做得闪闪发光,不由赞叹,“编得很漂亮。” 易澜不好意思地垂下脸,“没有,只是我的消遣罢了。” 月清河想了想,向潘菱提议道:“今明修沐,明日我们三人一同去玉阳城看看她们,你觉得如何?” 颖少云眼前一亮,“不错,我们此时再如何叮嘱,也不如亲自去看看做安排。” 易澜摸摸那些草编小鱼小鸟,期待道:“我也想能帮上她们。” 潘菱心下别扭,脸上的愁色却早已经消散了。她努力压着翘起来的唇角,故作淡然道:“那好吧,我带你们去。” - 玉阳城中,人来人往。 月清河几人来到潘菱安置那对姐妹的地方,客栈虽然远离大道,胜在干净清净。一个约么十六七的少女打开门,见潘菱就是一笑,“潘姐姐。” 潘菱点点头,“我带朋友来看看你们。” 月清河随着踏进房中,见房间里布置得虽然素净,至少还算是干净整齐。 “这是程意,她妹妹程音。她们年纪不大,安排到玉阳城中店铺,恐怕不会收。” 妹妹程音听到动静,从房间中探出头好奇地打量来客。月清河笑笑,向她招手。程意小声鼓励,“出来吧,姐姐们是好人。” 程意感激地看向潘菱,“谢谢潘姐姐好意,不然我们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姐姐不用为我担心,玉阳城周围很好,我和小音可以在村中种地……” 潘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下意识看向月清河。 月清河笑眯眯地打断程意,“这可不行。她既然救了你们,就没有中途放着不管的道理。” 月清河和颖少云带着一群人,找到颖家新开的店铺。颖少云自然向管家安排道:“这是我同窗的朋友,暂住在这里,有什么事可以让她们学一学的你安排就好。” “住处和其他伙计远一点,你们平日无事不得打扰。” 程意和程音一脸做梦似的看过了给她们安排的独居小院,又领了四套常服。待得知平日里需要做的是识字记账,每月还有三枚灵石的报酬时,程意几乎要掉下泪来。 “谢谢潘菱姐姐,谢谢你们……我真不知该怎么报答你们才好……” 潘菱一脸不自在,轻咳一声,摸了摸程意长期枯黄的发顶。 程音则是缠着易澜,手里捧着草编的小猫小狗,易澜踌躇半晌,紧张地露出个笑,“你若是喜欢,我再做些别的送你。” 程音双眼发亮,“好!” 月清河望着那缠着潘菱的两姐妹出神,神色安静悲悯。想到了久远的往事。 回到宗门后,潘菱没有再频频找颖少云对战了。 颖少云三天两次找月清河告状,告完状见到潘菱,她又很快忘记此人的心狠手辣,再次和潘菱凑到一起。 月清河乐得清净,正好能回顾一番最近的课业。摘星殿试炼以后,她即将开始其它课业的修习,是时候准备一番了。 颖少云一连几天没有来,来的却是惯常沉默寡言的易澜。 傍晚,课业完毕。 月清河难得独自一人回到自己的小楼,拿出玉简准备温习近几日的剑诀。 “叩叩……”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月清河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风声,她起身走到院门,感应到禁制外有人,打开院门。 易澜竟在门外。 她似乎在犹豫是否要拜访,没想到月清河直接前来开门,顿时脸上错愕,眼神局促移开,“清河。” 月清河见她不自在,让开一步,“是有事寻我么,进来说?” 易澜骑虎难下,终究跟着月清河一步步走进小楼。 月清河倒上两杯茶水,推一盏至易澜身前。这位同窗因天赋神力,自入门以来比平常剑修更为高大的身形本应引人注目,但她过于沉默寡言,除了课业对战的时候,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月清河想到前几日,易澜拿出的草编小兽哄那对落难姐妹中的妹妹,现在却局促地坐在对面不敢抬头,不由心下好笑。 看起来粗狂的重剑剑修,内心竟然十分柔软。 易澜见茶水推到自己面前,连忙喝了一口,抬头说道:“麻烦了。” 月清河并不着急,见她放下茶盏,终于放松了一点,再次开口问道:“易澜是遇到什么难题了么,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地方?” 易澜摇摇头,又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终于下定决心,“我答应小程音要给她做草编兔子,可是我不记得,少云家的铺子在哪里了……” 月清河沉默半晌,用难以置信的眼神上下打量易澜。易澜顿时坐立难安,左看右看,一张麦色的脸浮现可疑的羞窘。 月清河试探开口,“你问过少云么?” 易澜眼一闭心一横,“她说她也不记得。” 月清河以手遮眼。 她竟然毫不奇怪颖少云不记得自家店铺的位置,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她是干得出来的。也不知道易澜得到这个回答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多精彩,才会来问自己也不好开口说。 月清河拿出灵鉴,“来,我给你路线图。” 易澜连忙走来,将自己的灵鉴和月清河手中碰触。她手中镜面涟漪,不仅浮现出玉阳城的底图,更有昆仑剑宗各处课业地点,十分贴心。 “清河,你真是太好了。”易澜真心实意夸赞。 月清河一时无言以对。 到了大家商议好去藏宝阁的日子,月清河练剑完毕,颖少云已经在屋外等着她,惯常热切地凑过来,“清河清河,藏书阁是在哪个方向?” 月清河习以为常,“你跟我来。” 她走在薄雾弥漫的长廊,周围山脉隐蔽在淡青色的天际,颖少云仍然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一面走一面说着话。 月清河想到易澜,忍不住回眸问道:“少云,你可记得你们家的店铺在玉阳城哪个位置?” 颖少云一愣,“这事是我哥哥记的,我回去时叫他来接就好。清河不用担心。” 月清河忍不住摇头,“怎么会有修仙者记不住位置?以后若是进了秘境你迷路了怎么办?” “不怕不怕,这不是有你在嘛。还有潘菱和易澜她们,我可不会跟丢!”颖少云笑着上前,两颗漂亮的虎牙在天光下格外明显。 月清河无奈,“你啊。” 她的同伴真是十分奇怪。 1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藏书阁外,易澜和潘菱刚到。 月清河和她们二人打了个招呼,众人跟在她身后,由月清河拿出摘星试炼魁首的象征密匙,交予藏书阁长老。 “你们四人有三个时辰挑选功法,每人只可选定一册。”藏书阁长老查看四人铭牌后,打开禁制。 月清河等人恭敬行礼,穿过禁制进入阁内。 这是一处广袤的大殿,摆满了密密麻麻一眼望不见边际的多宝阁,其上放置着各种类型的玉简,卷轴,书册甚至五花八门的法宝灵剑。 月清河抬眸四顾,向同窗们道:“你们各自寻找自己的功法,两个时辰后我来寻你们。” 颖少云潘菱和易澜点点头,各自散开,往自己感兴趣的方向去了。 月清河环顾四周。 她们四人是今载入门的新弟子,藏书阁二层放置的是剑宗发布调令后奖励的功法,她们如今只能在一层挑选。 这倒没什么问题。 月清河信步走去,在距离她最近的多宝阁上放置着一柄折扇,旁侧一枚玉简。月清河拿起玉简沉入心神,原来是一册《无常隐步》,配合无常扇,可以练就神出鬼没的身法。 月清河摇摇头放下玉简。她绕道而行,来到第二架多宝阁,正中有一柄一人高的巨斧,它的玉简熊熊燃烧,显出暴虐可怕的威势。 这也不是她想要的。 月清河前行十几步,见识到各种功法身法,法宝棋局,没有寻到合心意的。眼看一个时辰过去,她也不着急,绕着各个多宝阁寻觅,终于眼前一亮。 月清河拿起一枚掌心大小的袖箭。 玲珑小巧的灵剑没有任何辉光,比起身侧各有威势的法宝平平无奇。月清河将玉简拿起沉入心神,这是《太初幻剑》。 根据玉简的记载,《太初幻剑》是昆仑祖师紫宸真人在仙剑紫宸落下修界时,感悟天雷降下的混沌之气所作,大成之后可以驱邪破障,也可隐蔽自身绝处逢生。 月清河选定《太初幻剑》,将袖箭收起。 其余三人也各有收获。 颖少云拿了一册《碎星决》,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解释道:“我秘境不认路,学了这个就能根据天时星象分清你们的位置,还能在铭牌被封禁的时候随时传音。” 潘菱诧异地看她,亮出自己的暗器,“我选了《孔雀羽》,从前和清河对战,我发现了自己的弱点。有了它,我在剑招被招架的时候还有后手。” 几人说完,易澜将一枚鳞片拿出来,“我选了《玄武诀》,可以配合我的剑招更好地保护大家。” 月清河确认所有人都选择好了心仪的功法,她前去藏书阁禁制, “长老,我们都选好了。” 藏书阁长老一一查看四位新学子的玉册,“你等天资不俗,又有相配的功法,今后定要勤勉修行,不得懈怠。” “是。”四人肃然道。 - 回弟子居路上,易澜惯常走在几人落后一步。 她的铭牌轻响。 月清河正在和潘菱,颖少云交流各自的功法如何配合剑诀,忽然停下脚步,见易澜落下十来步站在原地,正看着手中的铭牌。 月清河停下脚步,“易澜,怎么了吗?” 易澜恍然回神,连忙收起铭牌几步赶上来,“我没事。” 月清河见她眼神漂浮,有些不对,再次开口道:“你若是有事,我们先去摘星殿等你?” 易澜嗯了一声,告辞后往她的小院去了。 月清河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易澜她这是怎么了?”颖少云奇道。 潘菱摇摇头,语气嘲讽,“人家不爱说话,有什么问题?哪像你啊,整天像个留影石一样叭叭叭说个没完。” 颖少云气结,“清河,你看她!” 月清河回眸,见这两人说着说着又要吵起来,只好中断思索刻意提醒道:“不是说要去膳堂?走吧。” 月清河说完就走,颖少云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丢下和潘菱的争执跟上来,“唉,等等我等等我。” “真是个傻子。”潘菱冷哼了一声,她不想落下,抬脚跟在月清河另一侧。 月清河走了几步。这二人乖乖跟上来,没有再纠缠争吵,心下松了口气。 明明颖少云和潘菱单独来见她,都表现得十分正常,怎么两人一凑到一处,就哪里看对方都不顺眼?真是奇怪。 看来以后她们二人要是有事争执,还是早些打断为妙。 傍晚,摘星殿课业完毕。 月清河暗中观察,见易澜一整日心不在焉,心道果然是出了什么事。 “清河清河,晚膳吃什么?我要和你一同去。” 颖少云惯常跟上来,月清河抬眸,就见潘菱一脸不爽快地瞪着颖少云,不由分说挤过来,“我也要去。” 颖少云怒目,“是我先来的!” 月清河顿感头大,眼见这二人又要吵起来,抬手按住她,“停。今日我不去膳堂,你们二人先去吧。” 颖少云一脸失落,潘菱面色复杂。月清河拿起自己的剑走出摘星殿,再次松了口气。 易澜的状态不对。她沉默寡言,惯常局促紧张,是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问的。 月清河打开灵鉴,找到易澜的位置。她正在弟子居小院。 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易澜正在弟子居中。 她的小楼惯常安静,没有人会造访,就算加入了小队成了摘星殿试炼魁首,也是时常去月清河那处商议。 易澜坐在桌边,手中编织着草梗,一只兔子已经成型了一半。她手中的草编娃娃,鸟兽虫鱼就像她自己一样不会说话,此时让她十分安心。 叩叩—— 有人敲门? 易澜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风声。她犹豫半晌,拿着编织到一半的兔子前去打开院门。 吱呀一声。 易澜见门外果然有人,一怔,竟然是月清河,脸上立刻浮现出局促不安。 月清河柔声道:“我打扰到你了?” 易澜连忙摇摇头。 她下意识将手里的草梗藏在身后,姿态别扭地领着月清河进来。 月清河见她的小院打理得素净整洁,都是宗门额定下发的花花草草。小亭桌椅干干净净,没有摆茶盏,一看就是无人造访的状态。进入房间,东西倒是多了些,但也没什么小玩意,显得空空荡荡,像是一位苦修的隐士。 月清河心下了然。她自己的房间中还会有些小玩意,易澜则是没几件自己的用具。摘星殿试魁首每人会分发五十灵石,颖少云大手大脚花了,潘菱寄了些给玉阳城的程意程音姐妹。 易澜则是如此,看来另有隐情。 “抱歉,不知你要来……我这里真乱……” 易澜连忙收拾桌面上的草梗,月清河看了看,“不用介意,不过你编的是什么?” “啊……这个是兔子。” 易澜愣了一下回道。月清河一一看过去,挨个问道:“这个又是什么?” 易澜看去一眼,“椋鸟。” 月清河指了指几枚草编,易澜一一作答,不知不觉间,局促和窘迫渐渐褪去。她心知月清河不会不认识,心中又是放松,又是感动。 月清河见她终于放松,笑了笑,问出今日来意,“我见你行色匆匆,课业上面带愁色,不知是有什么事?如有我能帮忙的,还请不要客气。” 易澜愣了一下,缓缓坐回椅子上。她一紧张就摩挲着半只没编好的兔子,柔软的草梗绕在指尖,缠绕着摩挲出来一点点形状。 “我家中有四个妹妹,灾年里活了两个。” 易澜手中编着草绳,纤细的草叶在她手中腾挪婉转,折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她的手有明显的茧子,右手是重剑卡出的痕迹,左手却是干各种苦力留下的伤疤。 月清河坐在她身侧,闻言道:“你若是难过,不必对我解释。” 易澜笑了笑。她惯常紧张局促,此时的笑意竟然是最放松的,“没事的。没有人听我说话,和你能够开口,我已经很高兴。” “少云和潘菱也很厉害。她们来自很大的城池,见过很多东西,可以说很多话,我只会编草。前几天接到家中来信说小妹染疾,寻了五个医馆都没有办法。” “这几日大家都很开心,我不能说。” 月清河应了一声,静静听着易澜说:“我的月奉是五枚灵石,足够妹妹念一个好书院了。她们将来可以来玉阳城,就像程意和程音一般安顿下来。可是小妹染疾,我如何忧心都不能回去看看,实在难过。” 月清河安抚地对她笑了笑,“不用担心,我们会拿到更多的榜首,我们还会有下一个魁首,会有一百灵石一千灵石,你的妹妹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月清河想了想,将自己铭牌上别着的曼陀罗取下,“我近日得了剑,这花便不再需要了。你将它寄回家乡给妹妹使用,一定可以缓解妹妹的症状。她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曼陀罗是云山一族的灵草,花朵常开不败,能汲取病气,压制月清河身上莫名的火灵都可以做到,只是汲取一位小姑娘身上的病气,并不算难。 云山一族隐秘难寻,这一支曼陀罗价值连城。 易澜呆住了,她连忙推辞,“太贵重了,我怎么能收你这样贵重的东西……” “怎么会?” 月清河将曼陀罗塞到易澜手中,“这个不是送你的,别担心。以后治好了你妹妹,再还给我就是了。” 易澜连忙垂下眼,将手中编织的兔子递过来,“谢谢……清河。” “这个,送给你。” 她生怕自己泪珠掉下来不好收场,只好垂着头不敢看。 月清河见易澜眼圈红红,只当做自己什么也没有看到。她伸手接了一只长耳朵的小兔子,编织得像真的一样。饶有兴趣转了转,耳朵居然是活动的,会随着她的摇晃动来动去,的确十分可爱。 “谢谢,我很喜欢。” 月清河笑着说。 易澜弯了弯唇角,手中攥紧那支救命的花朵,几乎发抖,“嗯。” 14、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摘星殿中,今日课业队内对战。 “你们挑选自己的对手,双方同意即可对战。” 月清河站在一旁手持灵剑。她的剑和旁人不同,并不是青雾屿下发的制式灵剑,不过外形看来平平无奇,倒也不扎眼。 “月师姐,请。”林戈远不知何时来到附近,恭敬颔首。 自从摘星殿试炼过去半月,他时常关注这队魁首,尤其对于本届新弟子之中力压潘菱的月清河尤为好奇。 潘菱不动声色上前,挡在林戈远和月清河之间,“林师弟,清河方才答应我们队内对战,恐怕不能和你一战了。” 月清河回眸见她神色肃然,便也没有拆穿,“今日没有闲暇,改日与师弟讨教可好?” 林戈远遗憾退走。 月清河向潘菱笑道,“怎么,今日总算不躲了,舍得与我比划比划?” 潘菱脸上顿时五颜六色十分精彩。她有心要比一比,但从前的失败让她不太甘心再次出糗,只低声回道:“今日便算了,我寻颖少云去。清河若是想练练,易澜就在那边,你去吧。” 潘菱前脚赶后脚,去揪围在练武场看热闹的颖少云。 月清河摇摇头。潘菱近日倒是不再跟颖少云别苗头了,但她一旦见了队外的谁往这边来,都会一一挡开,也不知是为什么。 月清河索性叫住一旁沉默不语的易澜,“她们都去了,那我们也走吧。” 易澜连忙跟上。 午膳时间,易澜前去寄送曼陀罗。剑宗离天漠州几万万里,寄送十分漫长,信使需要提前约好前来。 易澜满心焦急等了小半天,她急匆匆地向着信使约定的方向去了。 月清河送走易澜,特意叫住颖少云,“少云,我的剑穗好像落在摘星殿了,能帮我寻一寻么?” 颖少云应声:“没问题,我这就去。” 月清河笑一笑。见她走远,回眸向潘菱道:“跟我来。” 潘菱放下筷子,莫名有些紧张,“什么?” 月清河带着潘菱一步步走到镜湖边。 这地方空旷无人,长满了柔软的草叶。镜湖波澜不惊,天光柔和明丽,这时节,另一侧湖边的花林渐次开放。 如烟如雨,曼妙非常。 潘菱默默跟在月清河后面,心神浮动。这里风景独美,月清河将其他人支开,只留下她一个人,是要…… “潘菱,现在她们都不在,我想问你一件事。” “如果你不愿,就不必回答我。” 月清河的声音格外柔和,轻飘飘地随着风,落在潘菱耳畔。 潘菱下意识一个激灵,手都蜷缩在掌心。她手心不知何时出了汗,一阵莫名的紧张不安,看着眼前女子纤细的背影,心底却隐约升起一丝期待, “你想问什么?” 月清河回身。她本来五官婉约精致,此时映照着天光晶莹似玉一般。那双柔软清透的眸子就这样注视着潘菱,潘菱不知何时忘记了呼吸。 月清河只觉天光有些耀眼,回身走在潘菱身侧。 潘菱身形与她仿佛,只是每日都一丝不苟扎着高高的马尾,此时刚好能挡住阳光。月清河眨眨眼,总算舒服了一点,余光见潘菱随着她的靠近忽然攥紧的手,似乎有些紧张。 像她这样忽然把人单独带走,潘菱会感到奇怪和紧张是正常的。 月清河尽量柔和了嗓音,缓缓对身侧的女子问道:“这话是我不该问的,但关系到你,我实在不能一直当做不知。” 潘菱已经额头冒汗,耳尖绯红。听了这话,她呼吸加重,无法忍受一般转头看向别处,“你……我一心向道,不会轻易答应的。” 月清河:? 她怎么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 月清河深感不妙,加快了语速解释道:“我见你近日和少云相处已算正常,你这人心地善良又实力可靠,实在是一个厉害强大的女子。” 潘菱:…… 潘菱掩住了自己的唇。她只觉得心跳如鼓声激烈,眸光涣散,几乎要克制不住拔腿就跑。月清河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语句形容她? 难道她真的,她真的要和我…… 潘菱心乱如麻——颖少云怎么办,易澜会怎么看她们?自己将来是要去无极剑宗的,月清河会与她一同去吗? 月清河没有注意到潘菱的胡思乱想。她不愿激怒潘菱,顺了顺自己的思路,尽量温柔道:“你这般女子定然不会做出谋害同门的举动,那为什么,青崖峰会将你驱逐?” 潘菱怔愣,缓缓回头注视眼前的女子。 潘菱面上褪去红晕,眸光冰冷自嘲,方才的不安变成了灰败的沉郁。 月清河见她神色巨变,心下震撼,忙道:“抱歉,是我失言。” 潘菱笑了一声。 她放下手,喉间微动,终于凑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没错。我被逐出青崖峰,并不是什么机密。” “青崖峰怀玉小师妹对战时被我重伤,剑尊雨无正本欲以门规废我修为。还是怀玉多番恳求,使我仅仅驱逐至摘星殿。” “这一切都是真的。听到这个答案,你很失望,对吗?” - 月清河找到许筝。 “许筝师姐,你可知道潘菱她到底为何被逐出青崖峰?” 许筝没有想到月清河第一次主动找自己,竟然是为了别人。她错愕思索,半晌开口道:“此事十分机密,我也不知,恐怕只有剑主和掌门略知一二。” 月清河顿感头疼。 她本想了解潘菱的事。潘菱并不是为了私利伤害同门的小人,青崖峰小师妹受伤大概另有原因,也好为潘菱周旋,洗清污名。 可是方才潘菱说完那些话以后,双眸红着转身就走。 月清河下意识感觉到,她不愿自己追。 许筝见月清河苦恼,提议道:“清河师妹若有疑难,何不问问剑主?” 月清河僵住。 上次与秦观颐传音,正是她沐浴后未曾戒备,已经足够丢人。月清河强笑了一声,推辞道:“剑主如今在外不知有多忙碌,我这点小事还是不要打扰了……” “怎么会?” 许筝意味深长道:“我们等人传音的确打扰剑主,但清河师妹有事,对剑主来说可是一等一的大事啊。” 月清河无言,终于顶着许筝鼓励的目光落荒而走。 傍晚,弟子居。 月清河提前洗了澡,穿戴得严实整齐,用水镜观察自己半晌。 头发干爽,束得十分规矩;领口严实,中衣外裳穿得整整齐齐,没有差池。 月清河心跳慢慢快了起来,指尖落在灵鉴。秦观颐的名字亮着,代表着她并未处在通信断绝的秘境,也代表着秦观颐主动开放了月清河传音的接收。 这可如何是好…… 罢了,再是拖延也要来一遭。况且自上次匆忙传音以后,宗门之中几乎没有秦观颐的消息,一别数月,也不知秦观颐追查魔物痕迹是否顺利? 月清河一鼓作气点了秦观颐的名字,传入灵力。 她的心跳越来越快,不得不微微启唇呼吸。 下一刻,房中光影暗淡。熟悉的人带着一片夜色星海落在月清河面前。 月清河微微睁大眼眸。 秦观颐似乎处在一处广袤森林之上。她踩着最高的树梢,身后是一轮巨大的圆月,群星在夜幕下簇拥着剑仙转眸望来,林海夜幕皆黯淡。 “清河?” 冷冷清清的声音,落在这间小小竹楼。 月清河猛然回神,连忙以手掩唇。 “我……”她喃喃应答,竟然一下子忘了自己的来意。 秦观颐立在林海之上,透过十万万里的山海,惯常淡漠无情的眼眸此刻落在正襟危坐的少女身上,并不催促,也无诧异。 “近日是否遇到难题?” 秦观颐主动问道。 灵鉴传达的影像十分清晰,秦观颐能看到月清河的身侧,正是熟悉的昆仑剑宗弟子居的布置。她穿得十分严实,只露出一张小小的脸和一双纤细的手,属于少女的身形像初春的柳枝,婉约而鲜嫩。 美丽柔软的黑眸受惊一般莹着水光,微微颤抖着睫毛掩下眸光,没有看她。 月清河飞快看她一眼,又立刻移开目光。这个问题给了她平复气息的机会,她略加思索,低声回道:“是有一些,想要问问剑主。” “不知剑主如今可有余暇?” 秦观颐道:“你问。” 月清河终于找回一些镇定,开口道:“许久不见剑主的消息,不知乐城魔物的事是否有眉目了?” 秦观颐道:“我已溯源魔物来源,不日便可解决。” 秦观颐身后是凤凰一族驻地昆吾山巨大的结界,灵力和火焰在结界之上碰撞燃烧。她并不允许这般景象传出,所以在灵鉴传去的画面中,只有静谧的夜幕和星海。 仿佛只是一个安宁静谧的,与故人闲谈的夜晚。 “我如今还未御剑,说起来,许久未曾在夜幕下赏月了。” 月清河在这样的景色之中慢慢放松下来。她抬眸偷偷去寻,灵鉴之中秦观颐的模样十分清晰,此时剑宗静谧只有细微的风声,仿佛她就在自己身侧。 就和从前一样。 秦观颐见她好奇,抬手将灵鉴掷去空中。巨大的圆月投射在月清河脚下,她踩着满地的星海,不由弯起唇角,“真漂亮啊。” 秦观颐淡淡的嗓音传来,“以后我和你一起。” 月清河伸手出捉那些星星,当然捧了个空。她顿时脸上发热,移开视线做无事发生状,藏起自己的手。 秦观颐轻咳一声,看向林海深处,只是搭在肩头的发丝轻轻抖了抖。 月清河欣赏了一会儿夜幕,偷偷去瞧秦观颐的反应。那人见她回神,也侧身望来,“还有事?” 月清河想了想,将潘菱的事和盘托出。她说完,秦观颐思索片刻,解释道:“怀玉不会说假话。她既然说潘菱没有故意伤她,那潘菱的确是无心之失。” “此事不必烦恼,我会与雨无正问询。” 月清河应了一声。她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从椅子上起身向灵鉴传来的影像走去。秦观颐似是没有料到她的举动,当场僵在原地,竟然忘了躲开。 月清河绕到秦观颐身前,只隔着一个呼吸的距离。她神色如常,一双清透的眸子打量着秦观颐的镜像。 秦观颐此时再退已来不及。她紧紧抿唇立在原地,只是镜像罢了,没什么不对,也无需防备。 月清河也并未出言。她规规矩矩地穿着最严实的衣衫,头发也一丝不苟地束好,明明是再正经明白的打扮,秦观颐却无法自控地想到—— 无数次,她寻到清河仙子痛苦地歪在柔软的床铺间,将她捞起来抱在怀中,一点点用剑气引导她背脊上窜动的灵气。 秦观颐垂下眸子。 在这漫长的,奇异凝滞的回忆之中,如今的月清河用她清透懵懂的眸子,一点点观察她。 月清河淡然转身,退出几步来,轻飘飘的嗓音终于落在秦观颐耳畔,“是我失礼了。我只是……想看看如今的灵鉴传音,究竟有多精密。” 十万万里之外,云中剑主找回了自己的神思。 “不必。” 只是一段虚无的美梦罢了,她又做错了什么?一切异样,只是自己心怀叵测罢了。 月清河缓缓退后,站在最初的距离前,安静地望着房中女剑修的虚影。 秦观颐关闭传音,她没有再看向这处,只道:“你要尽快去羽族梧桐幽谷修习。” 15、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月清河惯常练剑。 她最近修行越发勤勉,连颖少云都已经跟不上,十分不解,“你这是怎么了?” 月清河摇摇头。 根据秦观颐的提醒,她加快了修习第二门课业的步伐。此时摘星殿中,青雾屿查看了月清河的剑招,已经挑不出问题,赞同道:“不错,你如今可以去梧桐幽谷一试。” 月清河临行前去见了墨阑。 墨阑照常给她把脉,眉间舒展,“你已然大好了,我总算不必担心。” “说起来羽族与昆仑有一段旧怨。我担心青鹭会给你苦头,你可要当心。实在无法,我陪你一起去可好?” 月清河笑着摇摇头。墨阑什么地方都好,就是总是疑心她身边人对她心怀恶意,事事都要操心。 “哪有那么容易伤到我?如今我可是昆仑弟子,羽族若要生事,掌门和剑主能放过她们?” 墨阑怔了一下,“是啊。我险些忘了,你如今不是漂泊无依的月族小乐修了。” 云山圣女的命运是一条注定的绝路,若不是曾经月清河相助,墨阑想着,自己也会和其他默默无闻的圣女一般葬身深渊。 “我总是以为你还是当年那般,真不知该如何保护你才好。这些日子你没有来,我就知道你很好,但还是心下难过……是我不好。” 月清河拿出了自己的剑比划道:“看,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区区羽族试炼不在话下!” 墨阑笑了笑。 月清河出来时,墨阑像是想到了什么,叮嘱道:“曼陀罗是否带在身上过于显眼?是我考虑不周,清河,戴上这个药囊可好?” 月清河犹豫一瞬,还是没有将曼陀罗借给同窗使用的事说出来,墨阑性子敏感,还不知道要怎么难过。她笑着接过,佩在自己身上,“还是你最好了,一定没问题的。” 梧桐幽谷。 羽族与剑宗不睦已久,在各大隐族前来时,羽族并不加入,直到十年前才派驻使者前来。 青鹭仙子是羽族首位凤凰一脉的使者,她出身自青鸾,美丽高贵,三年前曲江宴中夺得第一仙姝的美名。 此次前来昆仑,足以表明羽族诚意。 月清河前去修习梧桐幽谷课业时,路过的修士面上热切期待,纷纷议论道:“能选中青鹭仙子的课业,真乃三生有幸啊!” “若能见第一美人一面,就是道途陨落又有何妨……” “此话当真?师兄可别口出狂言……” 月清河:? 若她没有记错,梧桐幽谷的课业,是以乐修手法控制火灵对战。这来来往往的学子大多身背灵剑,是板上钉钉的剑修,竟然都是为一个第一美人的名头硬着头皮去学乐? 前方一位师兄身形魁梧,一见就是天赋神力,选这梧桐幽谷课业,难道要用他门板一般的重剑作曲弹琴? 侧后方一位师弟腰佩长鞭,神色阴沉,大概是天赋魂术或咒术,选这梧桐幽谷课业,难道是要用他的鞭子当场给青鹭仙子来一段琵琶行? 月清河按下满心震撼,直到来到梧桐幽谷大殿。 见那青鹭仙子端坐高台,一路上的震撼总算有了答案—— 不愧是当世第一仙姝。 她以原身羽翼为裳,发如流云流淌而下,脚踩玉台,手持冰霜瑶琴。一眼凝来华光内敛,真是仙人之姿,见之忘俗。 月清河身为女子,稍稍惊艳便回神。男弟子们却是心驰神遥,不知身在何处。 青鹭倒像是已经习惯。她低眸,玉指轻移,流水落花一般曼妙的曲子自指下流淌,渐渐唤醒众人神智。 月清河寻了一处人少的地方,乖乖放下自己领到的制式长琴。她默默数着拍子,直到青鹭余音落下,众人终于回神。 “吾名青鹭。尔等既已来梧桐殿,务必勤勉修习,谨言慎行。” 月清河见身侧同窗们激动,心下好笑。 第一美人的名号,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青鹭似乎是早已习惯,并未多说,立刻开始教授乐曲,“你等皆是昆仑剑宗的弟子,入门天赋便不必我多说,今日教你们学曲。” 青鹭抬手就是一串流利的乐曲。此曲音调熟悉,月清河静静聆听,很快分辨出这曲子是青鹭方才所奏,只是删去华丽繁复的部分,显得轻快明丽。 曲终,堂下寂静,弟子们目露痴迷。 青鹭抬眸,“尔等再奏,务必一丝不错。” 月清河回忆方才曲调,以手放置琴弦。她并未即刻开始,眸光轻转,见梧桐殿中诸位学子听了青鹭的要求,胸有成竹的确有几人,但大部分弟子都如丧考妣—— 叫他们舞刀弄枪也就罢了,报梧桐殿课业只是为了青鹭仙子这位第一美人,虽说昆仑弟子资质绝艳,能被蜃境认可的并不算在乐修一道一窍不通,但对于青鹭这等天生乐修而言,普通的资质算得了什么? 月清河作思索状,直到一息之间,有一位白衣女子开始弹奏。殿中霎时安静,只听她如泉流般的琴声,几乎是与青鹭方才所作分毫不差。 “不错。” 曲声终了,青鹭目露赞赏,“你虽技艺还算稚嫩,但颇有灵气,足以见天资不俗。你名为何?” 女子黑发白衣面容冷清,听了青鹭的赞赏后也并未动容,只微微俯首应道:“在下天音门曲若寒,听闻青鹭仙子身在昆仑,特来拜访。” 青鹭仙子微微颔首,认可了曲若寒。其它学子纷纷投来钦羡的目光,天音门是乐修魁首,来昆仑游学,果然是他们比不过的。 待曲若寒坐定,月清河收回目光——不会这般凑巧吧?姓曲,又出身天音门,难道是曾经那位天音门大师姐曲妙言的徒弟? 陆续三人奏曲,虽不若曲若寒惊艳,都算是有几分本领,得到青鹭的肯定。在这般乐修各显神通的时候,资质不算绝妙的剑修弟子纷纷按下行动,都不愿出头。 月清河待几人奏曲完毕,便以手拨弦,完成自己的演奏—— 冰消雪融,万物生发,柔软的流水卷去落花,正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时节。这曲正是感慨时光,劝诫学子不负天资所作,当年月清河入天音门,第一首曲子正是这《劝学》。 青鹭选择它作为第一课,正是有几分苦心。 月清河手中曲声渐淡,直至袅袅而终。 青鹭眸光微亮,徐徐行至这位学子身前倾身道:“你是昆仑剑宗弟子?” 月清河心下莫名,只道:“在下摘星殿弟子月清河。” 青鹭仙子颔首,“原来是今载的新弟子。你竟有如此天资,实在令我欣慰。” 月清河俯身应是,余光过处,只见其他人目露钦佩羡慕的神色,却没有什么异样。曲若寒端坐玉琴,听到这里,也并未有什么表现。 月清河心下松了口气,看来只是一个巧合。 她上一世出月族游历九大仙宗,第一个拜入的就是天音门掌门曲行云。当时的大师姐曲妙言为她这位天资卓越的小师妹照料良多,直到月清河摘得第一仙姝的美名。 天音门有所倚重的弟子皆以曲为姓,这位曲若寒大概只是内门弟子罢了。 月清河再次端坐。 青鹭仙子衣袂飘飘,徐徐行至下一位学子身侧。 三炷香时间过去,梧桐殿中琴音袅袅。待到能弹奏的学子都已经献艺,接下来青鹭仙子的面色便一沉再沉—— 本命法器是门板大的重剑的剑修,弹了十数声魔音便绷断了琴弦;腰佩长鞭的男子以手放在琴弦反复三次无法弹奏,终于放弃;面容僵硬的丹修师姐一板一眼拨弄琴弦,十个调子对了三个…… 终于结束了,月清河忍不住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脸颊。 这些学子有的慕名而来,眼中只有青鹭的美貌,她教授了什么犹如过眼云烟,转眼就忘到九霄云外;有的则是犹如孩童学步没有入门,需要当年入天音门时曲妙言一般的启蒙照顾,否则如听天书。 青鹭仙子面色尤其冷淡,“梧桐殿中不收闲人,缺乏资质,心思浮动者自行离去。” 众人面带惭愧,陆续起身离开。留下青鹭仙子询问姓名的,不过十余人。 梧桐殿中霎时空旷下来,月清河环顾四周,见曲若寒静静端坐于前方,身前放置的瑶琴不似凡物。余下还有男男女女,除月清河身背灵剑外,都以乐器为本命灵器。 看来剑修弟子之中,只留下她一个。 青鹭仙子待殿中安静下来,再次以手抚弦。清凌凌的琴声泛泛而起,十余弟子凝神细听,月清河收回神思,默默记下。 这曲子和方才《劝学》相似,曲调简单,稍有天资的乐修一遍过耳便能不出差错。月清河对待曲艺同样认真勤勉,第一日课业便飞快过去。 梧桐殿修行并不难。青鹭仙子虽身负第一仙姝盛名,第一日更是呵退两百余人,但她醉心曲艺,待余下十数位真心前来的学子可谓是倾囊相授。 曲若寒自然是天资和表现都最为突出的一位。众人虽羡慕她得到的赞誉,但出身自乐修魁首天音门,曲若寒的表现正是理所当然。 月清河在接下来几日,都维持着不太出挑的表现,青鹭仙子虽有关注,也不算过于看重,月清河也算放心—— 相比天音门,她和羽族的凤凰之主曦元照更有旧怨。曦元照此人睚眦必报,青鹭既然是她的族人,若将她的名字传回昆吾山,也不知曦元照会如何。 还是谨慎些好。 第三日课业完毕,青鹭仙子忽然叫住了月清河。 “你随我来。” 月清河莫名,跟着青鹭来到梧桐殿后。她们修习时从来只到梧桐殿中,没有来过此处,如果不是青鹭仙子相邀,这算十分失礼。 青鹭衣袂飘飘,行过时隐隐散落莹蓝光点,正是她本体羽翼吸引灵气聚集的模样。这一幕在梧桐殿中时还不明显,此处花枝弥漫,雾气朦胧,青鹭的身姿格外仙气萦绕。 月清河目光不由落在前方裙摆过处,青鹭仙子正好回身,见她注目,笑道:“我只是一名乐修,修为不过化灵境,本不能担任梧桐殿尊者为你们授课,只是玉衡掌门不弃相邀,盛情难却,我又怎可推辞?” 月清河收回目光,“仙子天人之姿,又是乐修魁首,除仙子之外又有谁能任梧桐殿尊者?” 青鹭仙子的确是一位造诣不俗的乐修。冷若冰霜的表象在无关人等褪去后,没几日便落下了。月清河见她谱曲,是那样专注沉溺,见自己弹曲,她不由连连赞赏。 醉心一道时,就是如此表现。 “不错。你天资并不突出,但似有灵气在心中,这曲子几人都弹,只有你最有造诣。” 月清河只觉青鹭的眸光带着欣喜和遗憾,“可惜你是剑修……又无本名灵器,美玉微瑕,令我十分痛心。” 她递来一柄手掌大的玉琴,“你虽是剑修,但乐修也有天赋,此物赠你,还请你若有余暇,能有所突破,可好?” 月清河不愿多生事端,只好收下道:“是,多谢仙子馈赠。” 今日课业完毕。 月清河不好在梧桐殿多待。她只愿顺利修习,得到青鹭的认可,尽快前去梧桐秘境得到御火传承彻底压制火灵。 待与青鹭仙子说完,月清河便如往常一般匆匆告辞离去。 走出梧桐殿,月清河见殿外竟然是颖少云在等着,一见她出来眼睛一亮,“清河!” 月清河几步过去,“少云。你怎么来了?” 颖少云凑过来与她并肩,笑道:“你这几日忙碌得很,时常不见人,我只好自己来寻你了。” 月清河点点头。她们二人并肩闲谈,如在摘星殿中一般前往膳堂,“说起来最近大家都要去往第二门课业了,你们学得如何了?” “我去了许筝大师姐座下,倒也无事。易澜去了顾道远尊者座下盘州殿,算是遂了她的心愿;只是潘菱……” 月清河心下一怔,“潘菱还未有好去处?” 这几日忙于梧桐殿修习,潘菱又不像颖少云,就算见不到人也要传音,自从那次单独交谈不欢而散,她像是特意避开了月清河,音讯全无。 颖少云皱眉,想了想再道:“潘菱这几日十分奇怪,我也寻不到她去哪里了。只是她本已在摘星殿,若是要寻个去处,恐怕有些困难。” 月清河点点头,表示知晓。 秦观颐应允她向青崖峰问询潘菱的事,不知何时有进展。 16、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修沐日。 清晨时分,月清河与颖少云,易澜二人一同前往青玉广场。 月清河道:“月余不见程意程音,不知她们过得如何。既然少云说想去玉阳城,我们顺道可以去看看她们。” 颖少云走在她身侧,闻言赞同道:“醉仙楼有几个新菜式酱烧鳐鱼,据说对洗精伐髓延年益寿有效,滋味更是绝妙,我们可以给她们也带去。” 易澜没有说话,脸上也有笑意点头。 月清河三人来到青玉广场,今日修沐,剑宗弟子们纷纷出动。昆仑虽有苦修弟子,但大部分剑修崇尚率性而为,剑宗山下九大城池吸引了不少凡人和散修,自创立至今繁荣不绝。 青玉广场已有不少人聚集,众人驾驭飞剑,或乘坐羽车玉架飞向九城,若是囊中羞涩又暂未御剑,还可以租用宗门内的鹤车,一枚灵石可供驱使一年。 月清河三人入门不满一载,眼见师兄师姐们踩剑凌空而起,颖少云面露羡慕,“不知我们何时才能御剑?羽车虽好,哪有御剑自在。” 月清河摇摇头,“我们还未有本命灵剑,谈何御剑?” 易澜见颖少云沮丧,难得出声安慰:“少云天资绝佳,和清河一样,一定是最早进入青崖峰御剑的。” 月清河向她笑了笑,颖少云也振奋道:“不错,我们几个一定是第一批进青崖峰的,御剑指日可待!” 几人说完,颖少云自铭牌解下她那枚小小的羽车,正待抛飞空中,迎面却是来了一位纱幔飘飘的鸾车。 月清河眉头微皱,不动声色拦了一下自己的同伴,为鸾车让开一条路。只见三只青鸾状灵兽乘云而起,拉着一架华美羽车,自熹微天光下流光溢彩不似凡物。 美人端坐其中,面纱垂下,衣袂漫卷流淌青色火焰。只隐约一个朦胧侧影,已叫青玉广场上众人心驰神遥,正是当世第一仙姝——青鹭仙子。 月清河心道不妙。就见青鹭仙子乘坐鸾车,轻飘飘徐徐而来,正停留在她三人身前。 “月清河?” 清凌凌的声音自鸾车落下。隔着数道纱幔,青鹭仙子妙目微凝,直直落在三人方向。 月清河神色微滞,她不愿和青鹭有什么交集,这人却是大庭广众之下,如此隆重地叫出她的名字。颖少云已经有些傻了,小声问道:“清河,这位是?” 易澜没有说话,却是不动声色将两人挡在身后。 月清河抿唇,笑着应道:“青鹭尊者,是我。” 鸾车中,美人颔首,“既然在此相遇,我便送你们一程吧。” 鸾车宽大,四位女子端坐仍显空旷。 月清河端坐下位,只觉浑身不自在。青鹭仙子在大庭广众下带走她们三人,月清河只愿少引起些注目,不得不答应。 此时颖少云,易澜也陪坐在侧,二人满脸不解。 鸾车腾云而起。 青鹭仙子渐渐放松,消去方才冷若冰霜的样貌。她抿了一口灵茶,抬眸向月清河道:“清河是去哪一处城池?” 月清河见她并不似发现了自己的身份发难,也没有提到曦元照,心下松了口气。她只当自己是青鹭仙子的学生,应道:“我们去玉阳城。” 颖少云不明所以地跟上鸾车,见她们二人交谈如常,也道:“仙子也去玉阳城么?” 青鹭仙子闻言微怔,“玉阳城?倒是不错的地方。可惜我来时只至剑宗,并无游历时机。” 月清河心道的确如此。青鹭盛名在外,剑宗之内也有无数弟子为她美名而修习梧桐殿课业,若是出了昆仑,九大城池要堵得水泄不通无处下脚。 青鹭仙子柔和清冽的声音道:“你们几人如今还年幼,修习刻苦便罢了,如有时机也要游历修界,才好磨砺道心……到我这般,我如今道途已尽,只愿寻几位弟子传承,身死道消也无憾。” 月清河见她并无敌意,言语之中又是落寞,出言安慰道:“仙子天人之姿,又是羽族王室,何来身死道消呢?” 颖少云和易澜交换目光。这位青鹭仙子竟然是凤凰一族后人?难怪如此美丽不凡。 青鹭柔声道:“出身并非绝对。不过清河也提醒了我一件事,不知你能否帮我?” 月清河不明,“尊者请说。” 青鹭仙子看她一眼,缓缓道:“我羽族最为崇尚乐修,清河这般天资已算乐修之中魁首,比起天音门弟子不相上下。清河若是流落在外,真是可惜了……” “清河既然拜入剑宗踏上道途,应当是以飞升为己任。不若做我道侣,与我共享长生可好?” 月清河:……啊?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月清河犹如晴天霹雳,“您说什么?” 颖少云和易澜也双双瞪大眼睛看向月清河和青鹭,“什么道侣?” 青鹭仙子已经开了口,接下来的话更是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她笑着道:“不必急着拒绝,我们羽族一生一世只有一位道侣,天道为证。我身为凤凰血脉,修为虽不算修界最强者,但也能与你共享长生,对于人族修士来说,得道飞升已不成问题。” “另外我母亲是青鸾尊者,族中珍宝灵器无数,你若与我结为道侣,族中天材地宝亦有你的一半。” 青鹭仙子说完,盈盈笑道:“清河,你可愿与我结契?” 月清河这才反应过来,她望着那位端坐的仙子,和缓了声音道:“多谢尊者惜才之心,但在下只愿攀登大道,在修习一途不愿为红尘困扰。” “尊者今后若有倾心之人,再求娶也不迟。” 月清河说完,青鹭仙子似乎是叹了口气。鸾车内,颖少云和易澜已经有些傻了,见她们二人你来我往,此事已经过去,颖少云不由多看了月清河好几眼。 青鹭仙子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待到玉阳城中,月清河几人告辞,她默默颔首,直到众人走入来往人群之中消失不见。 月清河一路前行,忽觉不对。她侧身看去,只见以往话多又爱笑的颖少云垂头丧气跟在后面,罕见地一言不发。易澜惯常沉默,此时也频频去瞧颖少云,面露担忧。 月清河奇道:“少云?你怎么了。” 颖少云惊醒,连忙紧走几步跟上来。她一边瞧月清河的面色,一边小声问,“青鹭仙子真美啊,听她说,她是凤凰一族的血脉传承,族中也十分煊赫吧?” “的确如此。” 月清河没有察觉她话中深意,解释道:“仙人血脉传承的遗族之中,尤其以凤凰一族,鲛人一族和云山最为神秘强大。这些事青雾屿尊者也说过,你若是想学它们的绝学,还要多多了解才是。” 颖少云心里酸酸的,她越发别扭,竟然凑到月清河面前故意问道:“既然青鹭仙子那么美丽强大,为什么清河不答应她结契呢?” 月清河怔住,“这和结契有什么关系?” 易澜眼见情况不对,伸手将颖少云扯到一边,“清河别生气,少云她不是故意的。” 月清河莫名看了眼,颖少云气得鼻子眼圈都是红红的,就是堵在她面前不肯走,眼看是气得狠了。大概是因为见到了强大的存在想要抢走自己的同窗,颖少云刚踏入道途,实力不济,自然愤懑不安想要寻求一个肯定。 终究是同伴。月清河看着颖少云解释道:“青鹭仙子因我乐修天资求娶,可若是我去了羽族,就不能习剑,还是留在昆仑为妙,你们说呢?” 颖少云想了想,“青雾屿尊者曾说,清河你是今载剑修弟子之中最强的一个,将来成为青崖峰首徒指日可待。若是跟青鹭仙子去了羽族……” 易澜忍不住接话道:“修界多一位乐修少一位剑仙,我认为不妥。” “哪有那么容易。” 月清河失笑,见她们二人不再紧张僵持,接着往前走,一面道:“乐修和剑修并无高低之分,天道不眷万物,亦不会徇私。” 月清河淡淡道:“我不去羽族,只是因为我不想去。” 无法自保只能依附强者求存,连族人罹难也无能为力,上一世的清河仙子已经是乐修魁首。这一世的月清河,只愿手持利剑,为自己而战。 - 修沐日过去。 梧桐殿课业中,青鹭仙子一切如常。她授曲授课,对月清河,与对曲若寒和顾泠等天音门弟子无甚区别。 仿佛鸾车上的道侣邀约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月清河心中也暗中松了口气。 她本不愿和羽族过多纠缠,只愿早些修习梧桐幽谷课业完毕,拿到梧桐秘境通行权,早些学到御火术完全控制体内火灵。 课业完毕,傍晚。 月清河回到自己的小院,沐浴更衣。 这段时间,颖少云和易澜等人各自修习课业,潘菱不知所踪。众人相聚的时机已经很少。下一次再聚,恐怕是一年后的新弟子门比。 摘星殿课业结束前,青雾屿曾提醒道:“尔等各选有其他课业,务必在门比前修习完两门,否则再无时机。” 由此看来,潘菱的不见踪影也勉强可以理解。 月清河坐在青玉台上,打坐调息。 半年过去,她早已适应了青玉的寒意,灵力运转之时复杂的心绪渐渐平息下来,心无旁骛沉浸在玄妙空灵境界。 灵力运转过全身经脉,如山川河流,汇聚于额心神府之中。蜕凡境的修士神魂十分脆弱,正沉浸在灵气雾海之中懵懂无知。 月清河正沉浸于此,不知不觉,忽听院门禁制有异动。 她睁开眼眸,只见窗外夜色浓重,已是深夜。 谁会在此时到访? 月清河披衣下榻,又听院门处叩叩两声轻响,不是错觉。她想了想,自床榻边拿起自己的剑,一手按在弟子铭牌上,满怀戒备,前去打开院门。 吱呀一声响。 潘菱错愕收手,似乎正要转身离开。见院门竟然开启,她一下子眼圈红了,“清河!” 月清河见是潘菱,手上放松了些,让开一步令她进来,“这样晚了你还来寻我,是出了什么事吗?” 潘菱并不肯进,她就堵在院门一下子将月清河抱在怀里,一叠声说道:“清河,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才好,我真是太高兴了!” 月清河吓了一跳,连忙挣脱她的手臂,“怎么了?你好好说。” 潘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连忙后退一步,“对不起!” “我真是,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方才怀玉师妹传音,说雨无正尊者已经撤销了我的禁令,我明年可以回青崖峰了!此时我并未告诉旁人,除了你还有谁来帮我呢?” 月清河了然。几天前秦观颐曾经答应过,要和雨无正询问此事,如今算是解决了潘菱的麻烦。 月清河笑道:“这是好事啊,你哭什么?” 潘菱慌乱地摸自己脸颊,抹去脸上狼狈的水渍。她一向要强,从青崖峰被赶下来不知受了多少人的冷嘲热讽,是一辈子的奇耻大辱。如今一朝得救,怎么能冷静下来。 潘菱低头哽咽,不肯漏出一点哭音。她真的不明白,怎么每一次狼狈的样子都叫月清河看到。 月清河不由轻轻拍拍潘菱的肩膀,“我们是同窗,互帮互助是应该的。你不必感到羞恼,谁没有无助的时候?” “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她柔和的嗓音轻轻道。 第二日。 潘菱照常去找颖少云切磋。 颖少云不明所以,“你不是躲着清河么,等会我要给她送早膳去,你可别来啊。” 潘菱满脸不自在,硬生生抢走她手上食盒,“说什么呢你,我和她什么时候有嫌隙了!” 颖少云气急败坏,“你给我放下!那是我买的!” 月清河练剑完毕,沐浴更衣出得院门。一抬头,就见颖少云和潘菱往这边过来,隐约传来争执。 月清河:…… 她们怎么又开始了? 17、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颖少云得知潘菱深夜去找月清河,从此解决了嫌隙,整个人都变得十分不对劲。 月清河清晨练剑,白日去梧桐殿修习,傍晚课业完毕回到弟子居,日复一日,最近则是多了些烦恼—— 颖少云和潘菱二人互相较劲似的,总是深夜接连前来。 月清河只觉错愕。 颖少云第一日来时,月清河还觉得有什么大事发生,颖少云则是攀扯闲聊,课业如何,许筝大师姐如何,甚至今日膳堂出了什么新菜。 潘菱还算正常,时而讨教剑法,时而讨论玉阳城中程意程音姐妹俩,又或者实在无话可说,就说几句青崖峰的课业和怀玉小师妹。 月清河听了几日,忍不住向潘菱道:“你若是想与我交谈,何苦深夜来这里?” 潘菱欲言又止,再也没有深夜造访。 颖少云则不然。她住得比潘菱近得多,无所谓几步路的功夫,见潘菱不来,更是日日过来月清河的小院,既不休息也不修炼,就瞪着一双眼谈天说地。 几日之后,月清河倒是没有什么影响,颖少云硬生生长出了两个黑乎乎的眼圈。 潘菱见她大肆笑道:“看看这是哪家的修仙弟子,竟然修炼得不舍昼夜,连眼睛都熬黑了。” 颖少云气结。 月清河听闻此事,特意前去青崖峰找颖少云,就见颖少云正垂头丧气站在许筝面前。 许筝满目不解,“颖少云,这剑招你已练了三日,还是心神不属招式漂浮,是否修炼出了茬子?还是你晚上打坐时有所顾虑?” 月清河微微皱眉。待颖少云离去,上前问道,“许师姐,少云是怎么了?” 许筝微微点头,“清河师妹。” “少云倒是天资不错,不过近些日子有些奇怪,心神不振进展缓慢,这样下去恐怕要影响修行。” 月清河思索片刻。 若是影响到日常修习,还是早些和颖少云约定好。 许筝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了,清河师妹近日可有接到剑主的传音?” 秦观颐?月清河一怔,上一次和她传讯已经是约么半月前。她拿出铭牌,只见以往常亮的秦观颐三字如今竟然是暗淡的。 月清河摇摇头,“半月前我曾与剑主传音,近日则没有。” 许筝面色凝重,“如此看来,连清河师妹都难以联络,剑主应当在什么凶险之地。也不知何时能出来?” 月清河心下担忧,指尖轻点灵鉴显示的姓名。许筝见她如此,笑道:“师妹不必忧心,少有秘境能困住剑主,过几日也许便回来了。” “也是。”月清河回忆了一番,当年曦元照暴怒,将她困在昆吾山,无人敢触怒凤凰之主,只有秦观颐一日之内转战十万万里,将她从曦元照手中救出。 这世上能困住秦观颐的地方,恐怕还不存在。 月清河自青崖峰归来,见颖少云惯常带着晚膳前来小院,又是一副彻夜长谈的模样。月清河坐在她对侧,劝道: “少云,晚膳以后你便回去好好休息,若还有事,铭牌传音与我就好。” 颖少云怔了怔,“清河是嫌我话太多了么?” 月清河摇摇头,“几日不睡,我倒是无事,看看你已经满脸困倦,再这样下去你要如何习剑?” 颖少云不由捂住自己的眼睛,唉声叹气,“好。” 几日过去,颖少云和潘菱都总算消停,没有再深夜前来。月清河微微松了口气。 她自许筝那处回来,时不时去看灵鉴,只见秦观颐的名字一直反常地黯淡着,心下闪过无数猜测。 下一次传音一定要问问她。月清河想。 深夜。 月清河沐浴更衣,在青玉台上打坐。 这几日无人打扰,虽然她并不需要睡眠,但三个时辰的打坐的确能够放松心神。 叩叩—— 院门轻响。 月清河自玄妙的心神之中醒来,睁开眼眸。今日又有人来? 她披上外衣,踏过小院前去。四下寂静,夜色笼罩整个宗门,山峰与山峰之间流淌着轻淡的风声。 月清河手放在院门上,轻轻推开。 吱呀—— 月色下,美人身披纱幔妙目朦胧,如仙子落入凡尘。 月清河微微睁大眼眸—— 竟是青鹭仙子。 “月清河?” 青鹭柔和冷淡的声音问道。 月清河不由错愕,此时两位女子站在院门,也不是合适的说话时机。她退后两步让出,语气恭敬道:“是。仙子深夜到访清河这里,是有什么要事么?” 青鹭仙子眼神奇异,忽然抬手。月清河只觉一股大力迎面而来,接连踉跄几步退到院中,才勉强稳住身形。 青鹭仙子大大方方踏进院门,抬手拂袖,整个小院气势一变。 月清河忽觉不对,她连忙按下弟子铭牌,却毫无反应。 她下了封禁? 月清河双眸微颤,“青鹭仙子这是何意?” 青鹭并不回答。她奇异的眸子直直盯着月清河,脚下不停一步步靠近,诡异的神色和作为令月清河心下警铃大作。 这几日在梧桐殿中修行,她能看出青鹭虽然面色冷淡高傲,其实面冷心软,只是一位醉心于曲艺的乐修。 虽然是凤凰一族后裔,却并不善战,也不会有现在这般危险。 “青鹭仙子!”月清河几步退到小路尽头,不由出声。 “你是月清河?”青鹭幽幽启唇似是最后确认。即便是如此诡异的情境,她也美如飞仙。 月清河忽觉不对,口中道:“你不是青鹭,你是什么?” “啊,被发现了。”青鹭轻飘飘地念道。 她危险的眸子直直锁定面前尚且年幼的剑修女子,露出嘲弄憎恨的神色,“你发现了又如何?好啊月清河,若不是秦观颐阻挠,我竟然不知你根本没有死!” 月清河心下巨震,她根本没有想到,这世上除了秦观颐竟然还有别人能够认出自己的身份。曾经的清河仙子已经死去几十年,如今新的第一仙姝就在她面前,却在逼问一个常人不可能想到的身份。 凤凰一族,如果谁还和曾经的第一美人有仇怨未解,那便是只有—— “曦元照!” 月清河整个人如临冰渊,拔剑直指面前女子。 曦元照,凤凰一族仅存的仙人后裔。自月清河出世游历之时,曦元照因涅槃之苦降天火于天漠州,致使北方赤地千里。修界正道发布告示,称若有人能解决凤凰一族危难,可以应允任何要求。 月清河当年刚摘得第一仙姝美名,却仍不能拜入除天音门外其它仙宗,为此接下告示去往天漠州,经历重重磨难终于安抚曦元照暴虐的神魂,送她重入涅槃。 曦元照本答允月清河,此事之后将她送出昆吾山,却不知为何再次暴怒,要将月清河强行留在身侧。 若不是秦观颐出手,月清河恐怕要随着凤凰涅槃天火身死道消。 “不对。”月清河以剑直指面前女子,警惕道:“你早已涅槃,如今本应在天火之中,不应当苏醒。为何你还能在修界?” 曦元照身处青鹭躯壳,闻言双目赤红,竟然大笑出声,“你还知道我应当涅槃?为什么我在这里,因为你,你竟然自顾自死了!” 月清河心下一凛,却见曦元照忽然抬手就抓住了她的剑。灵剑锋锐无比,青鹭的躯壳只是一个乐修,月清河当即脱手,曦元照却死死攥住了剑刃—— 滴答。 月清河心中翻江倒海,这是疯了么?曦元照这人惯常发疯起来,什么都阻止不了。她当即收回灵剑转身就跑。 曦元照果然被刺激得狠了,连两手伤口都不惧,喃喃道:“月清河,果然是你!你明明没有死,我根本没有认错!” 她口中不停,脚下跟着月清河的步伐一路掠过,屋内桌椅书架翻倒一地。曦元照身处青鹭的躯壳,神智似乎疯癫不清,月清河眼见此人跌跌撞撞跟来越来越近,迫不得已往二楼跑去。 曦元照从后扑来,月清河只听凌厉风声,就地一滚躲在青玉台旁,一声巨响下床榻四散,曦元照在青鹭的躯壳之中睁开双目,满脸蔓延出惨烈的赤红火纹。 月清河呼吸间只觉心神如遭火烧,体内火灵受到凤凰之气引动,裹挟着灵气横冲直撞。她不由闷哼一声,心道不妙。 凤凰血脉压制,青鹭完全无法抵抗曦元照的神魂入侵,如今曦元照继续发疯,她是凤凰神魂倒是没事,可是再拖下去,青鹭的躯壳却要彻底毁掉了。自己如今只是一个刚刚入道的新弟子,又如何抵挡得住凤凰的攻击? 月清河自青玉台边慢慢起身,忍下口中血气,沉声道:“曦元照,你还不知错吗?” 曦元照正欲从散架的床榻碎块中起身再次扑来,闻言一怔,“你说什么?” 她本来以为月清河见到自己识破身份,一定会痛哭流涕,哀声求饶。曦元照早已无数次在发现月清河竟然再次出现于昆仑仙宗后,心中描摹那时场景—— 她一定要高高在上大肆嘲弄月清河,狠狠给她足够解气的惩处,叫她再也不敢私自离开自己。若是月清河求饶的姿态足够令她欢心……曦元照想到此处,舌尖不由抵上锋利的獠牙。 月清河此人虽然讨厌,但却足够美丽。 曦元照怒道:“你若诚心悔过,本座还愿给你一条命在,将你带去昆吾山惩处赎罪!” 月清河面色冷漠,一字一句道:“曦元照,你还不知错吗?你可知我当年为何命也不要,都不愿留在你身边?” 曦元照瞳孔放大。她高高在上的傲慢嘲弄姿态,忽然之间冻住了。这样一句质问,让暴怒的凤凰都一下子失去了神智—— 为什么? 她宁愿中断涅槃,日日忍受天火焚身之苦,在这修界盘旋数十年寻寻觅觅,就是为了当年的一个执念——月清河,漫长的轮回长生之中唯一一个给她半刻温情的人,最终也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她。 曦元照目露凶光:“为什么!” 月清河却并未被她吓退。她一步步逼近,直到自己站在曦元照面前。 白皙脆弱的凡人少女的脖颈,比早春时节新发的柳枝还要稚嫩。月清河甚至上前一步,执起曦元照隐约显出利爪的手,扣在自己脖颈之上—— “你这怪物,你不是要杀人么?你已经杀了无数的人,如今要杀了青鹭,还要对我动手是吗?” 她扬起脖颈,小巧鼻尖萦绕激动之下的红晕,唇瓣开合—— “我真后悔当年认识了你。” 曦元照仿佛迎面受到重击,陌生的撕心裂肺一般的剧痛,甚至盖过了神魂被天火焚烧,当即让她连退好几步。 “不是这样,我不是……” 曦元照神色疯狂,她失神地看向自己的手,又见月清河脖颈上一片明显的红痕,正是她方才杰作。 月清河撑在地上,眼前发黑,只是强撑着不肯倒下,再次抬头直视曦元照。双眸黑润如昨日,里头全是愤怒和憎恶,比利剑天火更加让曦元照无法接受。 曦元照神智混乱,口中颠三倒四躲开她的目光,“月清河……我不是……你……我……” 她突然仰头嘶鸣一声,转身破窗而出。 院门外,巡山弟子大声呼喊,声响越来越近。 成功了。 月清河眼前发黑,只觉呼吸间如遭烈火。她慢慢咳了几声,任由自己坠入昏迷。 18、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惨烈的天火笼罩整个北方,天漠州赤地千里。 凤凰在天火中辗转哀鸣。涅槃是她的本能,但此时也是她痛苦的根源。 月清河远远靠近,只见天火中的异兽嘶鸣不止,行为癫狂,不由高声呼喊道:“曦元照!” “想想你答应过我事!维持心神!” 凤凰自狂乱痛苦中抬头,见女子身形纤细玲珑,面容柔美,浑身萦绕细碎的灵光,长发在火焰和扭曲的灵气中四散飞舞,像一面不倒的旗帜。 凤凰赤红的双目犹自喷火,“月清河——” 曦元照神智混乱,“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傀儡,你为什么来?你也想利用我!” 月清河扯了扯嘴角,十分不耐地啧了一声。她就知道这曦元照一只年纪轻轻的小凤凰,根本抵挡不住天火侵袭。 这地方虽然安全,但她的天赋沟通神魂,这个距离下天火和灵气混乱,根本无法影响曦元照。 月清河走进数十步,直到不得不在火焰外停下,再次开口道:“不就是一只老凤凰吗,你反了他又如何?何必自找没趣!” 这话十分不客气,曦元照果然被刺激得狠了,大叫一声狂怒道:“你母亲是怎么对你的!月清河!她拼了一身修为性命救你,而我父亲!我父亲只想将我用作复生的躯壳!你怎么敢说你理解我!” “我不需要任何人!你又是什么东西,你只是仙人丢在修界的乐器,你怎么敢命令我!” “我就是死在这里又如何!” 凤凰卷动风云,天火坠落,天地之间混沌不清,犹如神罚。她若要自毁,仙人在世也拦不住。 月清河气笑了,扬声说道:“小东西,你不会真以为我是来救你的吧!” 曦元照一怔,“什么?” “我是说——”月清河深吸一口气,大声呼喊道:“我要扒光你的羽毛!放干你的血!把你的神魂都抽出来!去找你爹投诚啊!” 暴怒的凤凰发出一声尖啸——“你敢!” 月清河眼见此法有效,眯着眼睛挡住面前火光,再接再厉道:“你就是个小废物幼鸟!没有羽毛的烤鸡!你既然马上要寻死,你能把我怎么样啊——” 凤凰剧烈地嘶鸣挣扎,双目冒出火光:“你该死——” 月清河吓了一跳,连忙从储物戒指中抓出一只魂魄。她费了许多劲,从曦元照身上剥离出来老凤凰的残魂,就是用在这一刻。 这一瞬间的功夫,天空中的小凤凰已经挣脱了天火锁链…… 灭世天火撞进北方大地。 老凤凰的神魂发出凄厉哀嚎。 良久。 曦元照失去凤凰神力,浑浑噩噩倒在大坑底下。月清河警惕地仙气护体,只见方圆十里已成一片焦土,骄傲的小凤凰奄奄一息。 好在没死。 月清河手中牵着老凤凰的残魂,此时经天火冲击已经开裂。一丛明亮的小光点自残魂中释放,受到吸引,幽幽飞向坑底的曦元照。 曦元照被老凤凰夺走的神魂碎片,终于回到了她自己体内。 月清河见小凤凰虽然昏迷未醒,但也没有大碍,干脆守在坑边等她自己醒来。 三日后。 曦元照睁开眼睛。夕阳西下,天光温柔绚烂。不远处有一从跳跃的光点。 月清河听到了土坑边窸窸窣窣的动静,也没回头。她专心反转火堆上的烤鸡。曦元照涅槃的动静太大了,吓跑了方圆百里的野兽,要不是有个村庄火烧树倒压了一只鸡,她还没得吃。 曦元照摇摇头,疑心自己在做梦。抬眼看到身上一片焦黑,走两步,窸窸窣窣掉下许多破烂的布片。 看来不是梦。 “醒了?”月清河瞥了一眼,那只辉煌惨烈的小凤凰已经有力气爬起来了,只是浑身破破烂烂,比第一次见她还要惨。 “你……”曦元照脑海中一片混乱,疼得直皱眉。她好像得到了什么失去已久的东西,一时间难以适应。但这种疼痛比起天火烧灼已经好了太多。 曦元照蹭到月清河身侧,终于想起来曾经发生了什么,皱眉道:“我说,你不用对我下手那么重吧?” 月清河奇道:“我何时对你动手?都是你自己折腾的。” 曦元照皱眉想了半晌,竟然无言以对。的确,她身上的伤都是挣脱天火所留。而月清河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美丽乐修,她从来没法对自己动手,只是一开口就要把她气得半死。 心中残留的愤怒和杀意,只是回忆一番就消散。曦元照恢复神智,心中却更加憋屈。 月清河本没有瞧曦元照的反应,还在自顾自卷着袖口烤鸡。她的储物戒指储备颇丰,即使在这一片焦土的荒郊野外,也能拿出调料蜂蜜,将一只烤鸡烤得香气四溢。 生闷气的小凤凰独自咕噜咕噜。她面红耳赤,一时间更加气闷。 月清河说道:“曦元照,饿么?” “我没有!”曦元照扭头。 月清河装模作样,“啊,真可惜。这只烤鸡本来就不大,我还说给你留点呢。这下只能自己吃咯?” 曦元照气急败坏,大叫:“什么啊,你就是这样对我的!说好的与我合作!” “这就对了。”月清河笑眯眯地瞧着她生龙活虎,撕下来一块鸡腿,包在干净的手帕递过去,“来试试?” 曦元照的肚子更加响亮。她别扭地蹲下来,火光下肉食更加诱人。接过鸡腿一口下去,眼睛一亮。 月清河看她一眼,卸下来另一只鸡腿。待曦元照啃食完毕,再次递过去。 待曦元照回过神来,整只烤鸡已经被自己吃得干干净净。月清河仍旧一副冷淡疏离的仙子模样,正拿着一只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油污。 曦元照忽然有些心虚。 之前的境况多么凶险,她心里有数。月清河只是一个不擅对战的乐修,修界正道那么多天骄也不敢前来的祸事,由她一人冒着身死道消的后果帮助自己,如今还做了肉食,一口都没碰全给自己吃了。 心虚的小凤凰偷看自己,月清河发现了,却没有说什么。她拍拍手,清理骨头火堆,口中道:“如今老凤凰给你下的禁制已被我解决,如何处理他,你自己决定吧。” “你的神魂已经完整,不会再受天火焚身之苦。待真正涅槃后,此间修界已无人能过伤你分毫。” 曦元照一怔,她环视神魂,果然圆润完整。受百年折磨的小凤凰望向西垂的太阳,眼中浮现杀意。 “你想要丹书火卷是么,月清河。” “既然老凤凰控制我的手段失效,王位已是我唾手可得之物。” - 月清河睁开眼。 头顶是青菡峰特有的纱幔。层层缠枝纹镌刻床榻,连接成休养生息的阵法。 她似乎做了个梦。前世的记忆和昏迷前发生的事混乱无比,几息过去,才慢慢分辨—— 曦元照当年事变以后,应当涅槃去了。 但她不知为何侵蚀青鹭仙子的躯壳,深夜闯进自己的院子。 月清河慢慢支撑起来,房间中亦萱听到响动,连忙赶来,“小师妹,你可还好吗?有何不适?” 月清河见她满脸焦急,轻轻摇头,“我只是有些脱力,没事。” 门外传来青雾屿的声音。他少见地厉声道:“掌门,此事断不能轻饶!羽族伤我剑宗弟子,实在欺人太甚!” 颖少云的声音也在嘈杂中清晰可辨:“清河她醒了么?她有没有大碍?我们何时才能去看看……” 亦萱前去打开房门,“清河师妹醒了。” 月清河靠在床头,只见颖少云潘菱和易澜全都涌进来,颖少云一见她直接掉眼泪,“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潘菱眼睛发红,怒道:“那青鹭是什么东西,竟然伤你!” 月清河沉默一瞬,摇摇头,“这不是青鹭的错。”她无法解释,只好就此打住。 还是易澜开口问道:“亦萱师姐,清河她如今可有大碍?” 若是有事,她们必不会善罢甘休。 亦萱本是站在一侧不打扰,见此上前为月清河把脉,再道:“她体内经脉有被火灵烧灼的痕迹,其余并无大碍,只是要静心修养半月才好。” 青雾屿和玉衡掌门也进来,他们隔着一道屏风问过亦萱月清河的境况。玉衡掌门温和的声音道:“月清河,你受青鹭所害,此事本座必将追究。你安心养伤,宗门会给你一个交代。” 月清河恭敬道:“是。” 青雾屿离去前,在屏风外叮嘱道:“无需担忧,我会为你做主。” 月清河无法解释曦元照的存在,只好再次应声,“尊者,我想去见见青鹭。” 青雾屿怔了怔,“为何?” 月清河坚持道:“青鹭仙子性情温和醉心曲艺,与弟子相处甚欢。此事也许有隐情。” 青雾屿沉默片刻,妥协道:“既然如此,我带你去。若有变故,你即刻呼喊我便是。” 月清河暗中松了口气。 待青雾屿离去,颖少云忍耐片刻追问道:“清河,你是要去给青鹭一个教训吗?” 易澜也皱眉道:“那青鹭看着美丽,没想到会下此狠手。” 潘菱怒道:“管她什么来头,敢伤你,若是宗门不肯惩处,我定要让她吃吃我的厉害!” 月清河摇摇头。 “此事我有主意,你们不要擅自行动。” 19、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月清河去见了青鹭。 近年来因第一美人青鹭仙子到访昆仑剑宗,昆仑与羽族的紧张关系稍有好转。青鹭夜闯弟子居,伤害剑宗小师妹的事一出,曾经沉湎于第一仙姝的昆仑弟子们义愤填膺,纷纷关注刑堂动向。 月清河醒来当日,玉衡掌门已按照门规给出惩处—— 青鹭对伤害剑宗弟子的实事供认不讳,经刑堂与九峰峰主见证,封禁修为关入一线天以示惩处。 一线天是剑宗惩处违背门规弟子的地方,专设阵法封禁灵气,更加上常年吹拂罡风,苦寒无比。就算炼体修士待上十天半月也难,青鹭只是乐修,这处罚实在严厉。 青鹭仙子未曾辩驳。 月清河由青雾屿带到一线天外,青雾屿将自己的铭牌交给月清河,道:“她如今没有修为,倒也无事。此物有我全力一击,你若出事,记得寻我援手。” 月清河拜别这位师长,一步步踏入守卫森严的高崖。此处常年坐镇三位护卫长老,加上巡逻弟子无数,守备森严。 青鹭就在最里面。 她伏在地上,面色苍白。因身姿纤细姿态难免狼狈,看起来比月清河还要凄惨一些。听到有人进来,勉力支撑坐起,维持一个还算体面的姿态。 来人愈发靠近,月清河停下脚步,青鹭抬眸,见她即露出苦笑,“你来了。” 月清河没有说话。青鹭却已经连连道歉,“那日是我不好,一时走火入魔竟然伤了你……” 月清河打断道:“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是曦元照,对么?” 青鹭怔愣,继而苦笑道:“你竟然知道了……我真是,我真是无颜面对你。” 她喃喃自语,似乎只是随口的倾诉,“我出身凤凰一族,身上有洗不尽的血脉,摘得曲江宴魁首,人人敬我为第一仙姝,可是我多少次身不由己。” “昆吾山的王,修界唯一的仙人后裔,羽族上下无数族群尽在她手中。她要做什么,我又能如何反抗呢?” 月清河慢慢收紧手指,心中燃起了熟悉的愤怒,“就没有人能管她吗?” 青鹭面色灰败,“王近年来虽然荒唐,倒也只是折腾我们,并没有做出天道降罪的大事。我只能在外活动,让修界更多人记住我……” “若有一日母亲族人蒙难,我能寻求援手,不至于任人宰割。” 青鹭最终拒绝了月清河,她不愿向玉衡掌门坦诚此事是曦元照所为。 月清河出来时,天光冰凉耀眼。她走在荒凉的一线天山崖,往事因曦元照的突然闯入,纷纷涌入心间。 记忆中的小凤凰也曾问过她,“你为什么要做第一美人?” 那时月清河轻描淡写道:“我练不成剑,学不了火,天生只能做乐修。这是月族的宿命。” 小凤凰不能理解,竟然按捺脾气手把手将那一册本应是凤凰血脉才能修习的丹书火卷一一念诵。曾经的第一美人支着下巴,看她那副认真的模样,面上少见地露出个嘲弄之外真心的笑意。 没用的。 和青鹭一般,那一位第一美人游历修界,也只是想让更多修士记住她,能够求援。 月清河回过神来,忽然召出灵剑握在手中。熟悉的冰凉剑柄硌在掌心,她微微收紧手指,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勇气和力量。 月清河轻轻呼了口气,继续往前。 曦元照此次被她取巧击退,不会太久,她恢复神智后一定会卷土重来。有谁能够阻止那只肆意妄为的小凤凰? 秦观颐。 整个修界只有云中剑主,才能制得住凤凰之主。各大仙宗宗主联手也许还能一战,但曦元照虽然行事荒唐,却并没有做下天怒人怨的大恶。 前世曦元照事成后突然反悔强留月清河,秦观颐身在剑冢秘境,破境而出转战十万万里杀入昆吾之渊,公然带走月清河。 羽族视其为奇耻大辱,从此和昆仑剑宗势不两立。 月清河来到一线天外,青雾屿正在与许筝交谈。许筝见她出来眼前一亮,“清河师妹!” 许筝几步前来,“师妹出来得正好,我有要事寻你。” 青雾屿点点头,“此事我已知晓,月清河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月清河不明所以,见青雾屿告辞,许筝低声向她道:“师妹,剑主回宗了。” “什么?” 月清河一惊,“秦观颐……秦剑主何时归来的?” - 仙宗天穹高远,山峰间云雾蒸腾,一派仙家气象。许筝御剑带月清河前往剑阁。 “此事事关剑主安危,清河师妹不能透露给任何人,知道吗?” 月清河只感到迎面而来的寒意,当即答道:“自然。” “剑主出了什么事?” 许筝叹了口气。二人停驻于剑阁,此地竟然就在摘星殿之上。山峰险峻巍峨直指云霄,剑阁建立在云海之上,仿佛抬手就可揽握星辰。 “剑主就在摘星阁中。我已屏退无关人等,此地只有你我二人。” 许筝肃然叮嘱道:“稍后师妹见到的任何事都不能告诉旁人,若出差池,剑宗少不得一场大难。” 月清河手中冰凉,心间慢慢沉了下去。这样郑重,难道是秦观颐在外出了什么大事? 她随着许筝一步步踏进摘星阁。此处寂静冷清,空旷的大殿没有一丝人气,光滑如镜空旷无物,只有一架屏风一面小几。冰凉的云雾蔓延殿中,浮浮沉沉,天光照不进一丝暖意。 高处不胜寒。 许筝站定,回身向月清河示意道:“剑主就在屏风后。” 月清河绕过一扇高大的屏风,寒风袭来,远处雪山坐落云海,云雾蒸腾,老松盘踞崖边。幼小的背影抱着一人高的剑端坐,姿态十分规矩。 那是个十分年幼的孩子,发丝细软,梳着规矩的发髻。她的剑和她一般高,显然太长,只能抱在怀中。天青蓝的弟子服穿在身上,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们鲜嫩而生机,对她这般孩子,却是像偷穿了师姐的衣服,过于可怜可爱。 月清河见那把华光内敛的长剑,越发眼熟。不由连连去瞧那孩子的背影,越看越是顿时屏住呼吸,“师……师姐,那个孩子,她难道是……” 一个可怕的猜测划过脑海,她语不成句,无法将话真的说出口。 许筝一脸沉重,缓缓点头,“没错。” 月清河崩溃:“您是说那就是秦观颐?” 月清河不由伸出手比划,“那孩子如今比我腰都高不了一点,那竟然是秦观颐?” 许筝见她难以接受,连忙解释道:“清河师妹,我知道你无法相信,但那孩子的确是剑主没错!” “你听我说,剑主自昆吾山归来受了不小的伤,如今神魂不稳变作幼时模样,她昏迷之前叮嘱我一定要将你带来。” 月清河心下一惊,“竟然有人能伤得了她?”秦观颐天人之姿,前世已是半步飞升,此间修界竟然还有什么能够伤得了这人? 许筝无奈道:“师妹有所不知,经剑主带回的消息,昆吾山似是与魔族纠缠不清,此事有凤凰一族干涉,魔族之主再次隐蔽行踪,剑主不得不暂时折返。” “师妹前几日受青鹭所害,我无法传递消息,只能今日前来寻你援手。” 月清河顾不得想太多,凤凰一族和魔物勾结在一起,如今要是再次发难,不说她,连昆仑剑宗都有危险。 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帮助秦观颐恢复。 她连忙道:“师姐,我该如何照顾剑主?” 许筝苦笑道:“剑主此前受伤,不言不动昏睡三日便好了,这次却不同。她已醒来,可如今仍是幼年模样,只是昏睡前叮嘱我一定寻你来。” “师妹不必如何照料,陪着剑主,她便好了也未可知?” 月清河一时语塞。 她们二人在屏风处交谈,终于惊动了不远处老松下的孩子。幼年剑主如今只比月清河腰间略高,云海边老树下,抱剑回身,黑眸防备神色锋利。 小秦观颐发现了不速之客。 “你是谁?”她稚嫩的嗓音问道。 月清河嘴角轻抿。这神色要是秦观颐本人做来,应当是十分有威慑力的。可如今她脸颊柔软,一身孩子气,这般作态实在是…… 怎么办,她好想掐一掐。 许筝忙道:“秦师妹,这是来照顾你的师姐,这几日就拜托她与你一同。我先走了!” 空旷的摘星阁只剩一大一小。 月清河按下自己蠢蠢欲动的手,藏在袖中,在小秦观颐的注视下徐徐来到她身前。高台空旷,可见云海深处山巅积雪,水雾弥漫寒风铺面,实在不算个说话的好地方。 小秦观颐小小年纪,也不知身体受得住这般寒凉? “师妹,此处风大,你身上既然有伤,就先随我进殿吧。” 月清河取出羽披,准备给这孩子裹上。拿在手中时不由一怔,这东西还是她在乐城醒来时,秦观颐亲手为她戴上的,竟然留到了现在。 小秦观颐黑润的眸子直直盯着月清河。陌生的女子由信任的师姐带来,笑意温柔,似乎没有恶意。又望向她手中柔软轻薄的羽披,眼中浮现困惑。 她不习惯这种漂亮柔软的装束,好在没有出声拒绝,矜持地点了点头。 月清河暗中松了口气。她俯身而下,柔软的布料盖住了小小的肩膀,月清河认真系上了一个漂亮的结,顺势伸手给她,“随我来?” 小秦观颐扯了扯身上的披风。 陌生师姐身侧有一股温暖的香气,她明明没有对这个人的记忆,却感觉羽披裹挟的另一个人的气息十分熟悉,令她放下戒心无心拒绝。 “好。” 一大一小离开高台,进摘星阁中。 月清河牵着小秦观颐,只觉十分荒谬。这分明就是一个孩子的手,她年纪还很小,手柔软稚嫩,甚至还没有一点练剑出来的茧。小秦观颐似乎少有和人亲近的时候,被牵着走路时一板一眼的,眼看十分不习惯。 却始终没有松手。 二人来到摘星阁角落,这地方放置软塌桌椅,看来剑阁之主平日并不休憩,这些东西少有人动用,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月清河见那床榻颇高,一把抱起小秦观颐,俯身放在被褥间。 怀中的孩子一路都乖,此时突然挣扎起来,眼神慌乱看向别处。 她十分不习惯。 月清河松手放她下来,回身放下床边纱幔,坐在床边笑着瞧她,“这是怎么了?” 小秦观颐坐在被子枕头间,身上裹着柔软温暖的羽披,一张寒风吹得苍白的小脸终于有了些血色。听到月清河的话,她不由正色道:“师尊说我年纪不小了,不能再让师姐们抱来抱去。” 月清河默默扶额。 她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笑出声来——秦观颐这么乖巧可爱,她当年入昆仑剑宗,究竟得了多少师姐的偏爱宠溺? 接下来几日,实在是,太令人期待了。 20、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摘星阁的布置十分奇怪。 月清河待小秦观颐在床铺上坐好,环顾四周。只见空旷的大殿光滑如镜,除了她身处的这面屏风后的角落,几乎没有什么摆设。 月清河向那小小的孩子问道:“你身边没有旁人了?” 据说秦观颐由当年剑阁阁主秦岳尊者收为亲传弟子,年仅五岁拜入昆仑,十年后进入圣境,显露出修界前无古人的天纵之资。 她年幼时,也是绝不可能辟谷的。 这样小的孩子,怎么能一个人留在摘星阁? 小秦观颐闻言怔愣,回道:“许筝师姐说,师尊和白羽夫人要事在身,暂未归宗。只能叫别的师姐来照顾我。” 月清河见她黑润的双眸直直地望来,顿时醒悟,许筝原来早有预谋,自己就是那个来照顾小秦观颐的好心师姐了。 不过秦观颐的师尊和师娘…… 月清河扬起一个笑,柔声哄劝道:“小师妹如今年纪还小,此时午时已过,是否需要休憩?” 小秦观颐面露错愕,“天光正盛,怎么可以待在床榻上?” 她说着才反应过来,自己挣扎得太晚了,已经被这师姐放在了被褥里,实在失礼。小秦观颐当即掀开羽披,犹豫了一下没有解下,两只脚蹭了蹭就要从床榻上爬下来。 月清河心中好笑,见这孩子手脚并用,努力端着一副沉稳严肃的模样蹭到床边,才出手将她按住,“午后困倦,师妹若不小歇一会儿,今后可要长不高了。” 这话倒是没道理,月清河毫不心虚。她见秦观颐第一面,此人和许多剑修一般长得十分高挑,气势凌厉威名赫赫。如今稚嫩幼小的模样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总之,让这受伤的小孩先歇一会儿吧。 小秦观颐挣扎无果,只好端着沉稳肃然的模样道:“既然师姐这样说,我就听一听。” 见她乖乖躺回去,月清河便放开手,起身将另一半纱幔放下。光影晃动,小秦观颐睁开眼睛,见她没有察觉,偷偷低头去嗅身上的羽披。 好香,味道和她身上是一样的。 小秦观颐飞快放开手,闭上眼睛。月清河拉好纱幔,将一旁唯一一架椅子搬到床边躺了下去。她如今不好修炼,也只能如此歇着。 正好陪着小秦观颐几天。 床榻上的小小修士本不愿睡着,可是闭着眼睛没一会儿,她沉沉睡去。 月清河拿出玉简,回忆剑法曲谱。她推演几次,天光渐渐西斜,绚烂余辉撒过云海,被屏风纱幔遮挡,只剩一点浅淡的流金。 天色将晚。 月清河起身,揉揉静坐发僵的腿。她收好玉简,前去拉开床边纱幔。 只见小秦观颐两手放在身侧,乖乖躺在被子下,柔软的睫毛在小脸上垂下两片阴影。她睡得很沉,看着像一副玉做的娃娃一般可爱。 月清河看了许久,继而失笑。她轻轻唤道,“师妹,小师妹?时辰不早,该起来了。” 小秦观颐睁开眼。 她见月清河,眼中出现迷茫,又自己缓缓坐起。细软的发丝在睡前已经解开,此时覆盖在她脸颊边,落在肩膀,显得这孩子前所未有的幼小柔弱。 小秦观颐开口道:“你是谁?” 月清河本打算俯身为她穿衣,闻言惊道:“你又不认识我了?” 小秦观颐茫然坐起,环顾四周,是她熟悉又陌生的摘星阁。她望向殿外,见天光西沉,自己又躺在床榻上,更加不解道:“我此时应当在演武场,怎会躺在此处?” 月清河惊愕。好么,连方才哄她午歇也忘了? 难道秦观颐受伤变作这般模样以后,每次睡去都会失去记忆,重复她年幼时的这一日? 月清河转念一想,试探道:“你怎么会不记得我?我可是你师尊。” 小秦观颐震惊地看着这女子,双眸瞪得大大的,像一只受到惊吓的猫。月清河十分克制,才控制住自己面上神色,端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徒儿,你怎么连师尊都忘记了!” 她演得无比投入,小秦观颐生气了,怒道:“你骗我。” “我师尊是秦岳尊者,而你是个女子。” 月清河连忙收敛,正色道:“好了好了,不必当真。我也是昆仑弟子,是你叫我来照顾你的。” 小秦观颐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认真回忆一番,“真的是我叫你来的么?我不记得了。” 月清河:不记得就太好了。 “想不起来没关系,慢慢想便是。”月清河笑得十分可亲,“师妹,天色已晚,我们该用晚膳了。” 她要趁许筝来送晚膳的时候好好问问。明明前世与秦观颐在一处时,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毛病。 小秦观颐点点头。月清河见她小小一个孩子坐在繁复的被褥间,上前打算伸手抱她起来,小秦观颐动了动鼻尖,仰头道:“师姐,你用了什么香囊?” 月清河手一顿,闻言抬袖,“没什么气味。” 小秦观颐嗅了嗅自己身上的羽披,忽然露出一个浅淡的笑脸,“我相信师姐是好人,这件披风和你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 月清河摇摇头,俯身将她从床榻上抱起来。小小的孩子窝在她怀中,比之前乖了不少。她将小秦观颐放在椅子上,正要为她穿好鞋袜,小秦观颐拉住她,“师姐,我可以自己穿衣。” 月清河退后一步,见她果然穿好鞋袜,站在自己面前,不由下意识夸道:“真乖。来,师姐带你去晚膳。” 月清河牵着这孩子的手,往一旁桌椅走去。 小秦观颐微微睁大眼眸,两扇睫毛微颤。她抿了抿唇,最终没有阻止这位师姐,乖乖由她牵着。女子的手温暖柔软,秦岳师尊和白羽夫人也没有这般夸过她,牵过她。 待许筝带着食盒落在摘星阁前,月清河早已在这等着她,笑着小声问道:“许筝师姐,你是否瞒着我太多事?” “为何她每次醒来就会失去记忆,只记得幼年经历?” “她是何时出现的这毛病,竟然一点风声也没有透露?” 许筝额头直冒冷汗,干笑几声,“清河师妹,冷静,冷静啊。剑主受伤这事我也不知详情,师妹刨根问底,我也无言以对啊……” 月清河放开许筝的袖子,朝摘星阁中示意,“那她怎么办?” 小小的秦观颐端坐桌前,脸颊沉静。她如今是真的童稚模样,完全没有今后波澜跌起的记忆。 许筝干笑道:“这个……清河啊,你就陪陪她,正好你不是要静养?多等几日,也许剑主就自己好了。” 月清河一时气结。 “许筝师姐,你若再有隐瞒,我真要去找玉衡尊者好好问一问才行。” 许筝连忙保证,“绝无隐瞒了!” 二人回到摘星殿中。 小秦观颐等了良久,却没有问什么。她漂亮的黑眸望向两位女子,乖乖问道:“许筝师姐,清河师姐。” 月清河只觉身侧许筝情不自禁后退一步。她瞟过去,许筝维持着面上的神色,飞快放下食盒道:“师妹啊,清河师姐和你用晚膳,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小剑主每叫许筝一次师姐,许筝都觉得背后发毛,此时又有月清河在,恨不得离摘星阁越远越好。 待许筝走后,月清河慢条斯理打开食盒,一一摆出餐食。许筝还算有心,知她不食荤腥,九道菜中六道都是干净清亮的绿色。 还有三碟鳐鱼丸子,酱烧赤尾,醋酿排骨。应该是秦观颐的口味。 小秦观颐睁着迷茫懵懂的眸子,看着她一一动作,将碗筷拿出摆在二人面前。她吃饭的动作十分斯文,不过只用了半碗,便放下了筷子。 月清河抬眸,“饱了么?” 小秦观颐摇摇头。 菜也没有动多少。这孩子恐怕是身上有伤,没什么胃口。月清河亲手给她舀了一碗汤,“你如今年幼,还是要多吃一些。” 鳐鱼柔软无味,做成汤也最适合修士养伤。小秦观颐乖乖喝了,脸上有些红晕,可能是被热气熏的。 深夜。 月清河没有睡意。 往日她此时已经在弟子居青玉台打坐,这几天经脉中隐隐作痛,还是不要吸纳灵气为妙。她拿着玉简,参详藏宝阁中所得的太初幻剑,见小秦观颐坐在一侧不知在想着什么,便开口问道:“师妹可有什么烦心事?” 小秦观颐摇摇头,“此时应当就寝,可是我无心歇息。” 月清河失笑。可不是,白日午歇时睡了那么些时辰,如今怎么睡得着?她也无法打坐修炼,提议道:“既然无心歇息,不若与我玩一玩?” 小秦观颐精神一振,“玩?师姐是想与我一同修炼么?” 月清河一时讶然。难怪秦观颐十六载入圣,原来对她来说,玩耍就是修炼么?天之骄子不过如此了。 月清河失笑道:“你如今还小,除了修炼自然可以玩耍。可有什么想玩的?” 小秦观颐想了想,从自己的铭牌中拿出一枚花枝。那竟然是玉作的一支梨花,枝杈栩栩如生,华光流淌不似凡物。 月清河奇道:“这是何物?” 小秦观颐露出一个笑,“这是师尊所赠,连通一处水月洞天,我还没有去过。既然师姐想要玩耍,和我一起去如何?” 月清河反应过来,秦观颐所谓的玩耍竟然是去幻境试炼? 她认识秦观颐时,此人已经是稳重沉肃的剑修,从来没有这般年幼稚嫩的模样,更不知她年少时还有什么玩耍的办法。看来仙门天骄在资质绝佳之外,更有几分勤勉刻苦。 月清河心下好奇,小秦观颐少见地露出期待和跃跃欲试的眼神,她没有多想已经答应道:“可以。” 21、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月清河踏进小秦观颐的水月洞天。 这里空间开阔,山峦低矮,间隔着平坦的荒野。零星村落依附着山丘而建,她们一大一小来时已是深夜,此地却是晨光熹微,旭日初升。 月清河信步前去,见幻境中的村落升起袅袅炊烟,凡人扛着农具三五成群走向荒野。他们显然是要开荒种地,不过看他们手中的锄头镰刀,都是木头和石块,有些人已经弯腰拔除野草割去荆棘,即使是成年男子的样貌也十分吃力。 月清河走了几步,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肃然站在众人身前,正是小秦观颐。 幻境中人不是真正的凡人,只是梨花枝化作的的推演幻影。他们对小秦观颐毕恭毕敬,一个老者上前道:“仙师,我等需要开荒百亩良田,可有良策?” “此处交给我。”小秦观颐说完,指挥着壮年男子前去一些山坡,草甸,悬崖边等狭窄难行的地方,“你们几人互相看顾,小心探查。” 月清河过来时,小秦观颐身侧的凡人已经散了大半,只围着一些和她差不多高的孩子。她们对这突然出现的小仙师好奇且畏惧,大人忙碌的时候,这些小孩都被放在村口大榕树的阴凉下,远远瞧着小秦观颐。 月清河笑了笑,小秦观颐见她过来眼前一亮,“师姐。” 月清河顺势伸出手,小秦观颐将她拉着,想了想,带到那些小孩子们在的树底下。这地方枝杈茂盛遮挡天光,又平坦开阔,四下里抬头就能看到。 “师姐照顾我一整日也累了,先在这处歇息,我很快就好了。”小秦观颐搬来一只躺椅,对月清河叮嘱道。 月清河不知这处情况,便依言坐下。 小秦观颐安置好了师姐,前去村落前大片的荆棘荒野。月清河期待她要如何帮忙,难道秦观颐小小年纪就已经学了百工百业中开田拓荒的术法? 小秦观颐板着肃然的一张脸站在大片荒野前,她面前的荆棘杂草纠缠生长灌木丛生,有无数倒刺,没有修炼的凡人来走一趟,都是一场酷刑。 秦观颐拔出剑来。幻境历练磨砺心智,力量过于强横的本命灵剑是无法唤出的,所以小秦观颐拿在手中的只是一把普通铁剑。 小秦观颐持剑在手,抬脚就踩进了那片荆棘丛,身影顿时被淹没。 月清河一下子站起。 她还未呼喊出声,吞没了那小小身影的荆棘处一阵震颤,刺啦啦声响传来——荆棘如分海一般接连倒下,显露出里面的人影。 小秦观颐仍然干干净净,脸颊白生生的,她小小一个站在荆棘尽头,这几息功夫已经走出数十步,手上的剑萦绕着锋利的锐气,将身侧三丈荆棘剿灭,只剩一茬茬白生生的根茎。 月清河慢慢地坐了下去。 她心下好笑,小秦观颐看着是个稚年的孩童,却并不是脆弱的需要她出手保护的凡人孩子。 即使在失去后来记忆,不能动用本命灵剑的幻境里,依然剑意锋锐,面对强敌也不惧交手,更何况如今区区开荒。是她关心则乱了。 月清河安心待在这阴凉舒服的树底下,远远望见小秦观颐走了数百步,一大片干净的荒田便出来了。她又复行数百步,将那些埋在土下的根茎也翻出来搅碎,摊开在天光下。 这办法月清河倒是知道的,凡人开荒拓土,割除荆棘灌木后,总要将土层翻过来晒在天光下,用以驱虫。 月清河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前去寻小秦观颐,“小师妹,你何时学了开荒耕田?难道秦岳尊者教了你这些?” 堂堂九大仙宗之首昆仑剑阁亲传,练剑也就罢了,看这开荒耕田的手法并不生疏,显然不是她自己领悟的。 小秦观颐见月清河忽然来,连忙擦了擦脸上溅起的碎叶。她一板一眼回道:“师尊说,学剑不能逞凶斗狠盲目苦修。待我十岁,便和师兄师姐们下山去驱除妖兽,救济天灾。 “登临大道是为保护此界苍生,救济凡人自然也是我应该学的。” 月清河闻言怔愣,看着面前的小小孩童,心中一时间不知是何滋味。从前游历修界时,她见凡人水深火热,即使仙门弟子偶有救济,也是鞭长莫及。 月清河拔剑,与小秦观颐一同掀翻荆棘灌木,口中问道:“师妹想要救济凡人,可此间世界凡人千千万,你只有一人,总有救不了的水深火热。难道不是太难实现了吗?” 小秦观颐想了想,回道:“我如今虽然力量有限,但可以先救眼前人,再救其它地方。” “总有一天,修界弱小生灵也可以得到修仙,凡人可以安居乐业,世间再无劫难。” 月清河眨了眨眼。她垂眸挥动手中灵剑,只觉心中酸涩。秦观颐从前护着她时,难道也是这样想的吗? 这样的宏愿说起来,难免显得过于异想天开。修界如此广阔,万千生灵总有不平。月族族人生来便是乐修,各个娇弱不善战,月清河尝试九宗绝学,始终不得其门。 天道令月清河只能做一个依附强者的第一美人,而她想自己掌握命运保护族人,竟然也是一种妄念。 可秦观颐当年也从未犹疑,只要她要,她就肯给。 天光渐暗。 月清河陪着小秦观颐开拓村落前的一大片荒野,去往旁侧山丘驱逐野兽。暮色渐浓,榕树下的小孩子们各自散去。村长带村民们对两位仙师千恩万谢,月清河婉拒他们回村招待饭食,带着小秦观颐出了水月洞天。 再次踩在光滑如镜的摘星阁中,月清河轻轻呼了口气,见小秦观颐拉着她的衣袖,轻轻打了个呵欠。她出了幻境,身上的杂草碎叶自然消失无踪,但开荒拓土所用的剑意仍然是耗费心神。 月清河心下了然,“师妹今日辛苦了,如今可有困意?” 自己身上有伤不能动用灵气,大部分的地方还是小秦观颐自己完成,应当是累着她了。 小秦观颐眨眨眼,缓缓点了点头。 二人洗漱一番,月清河带着小秦观颐回到塌上。她抱着这孩子起来,只觉得小秦观颐前所未有的乖顺,两扇浓密柔软的睫毛一垂一垂,是真的困得狠了的模样。 月清河将小秦观颐放在被褥之间,拉了拉被子盖好,起身放下一半纱幔。小秦观颐努力睁开眼睛,看着床边的女子,小声道:“师姐,我醒来时你还在吗?” 月清河手中一顿,眸光落在床榻上的小女孩,“师妹是怕黑吗?” 小秦观颐顿时移开目光,口中道:“没有的事。” 月清河哑然失笑。秦观颐如今受伤变作孩童模样,也是一板一眼肃然沉稳,如今总算有了些孩子的软气。她依言坐在床边,笑道:“师妹既然不肯睡着,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小秦观颐双眸微亮。她平日里歇息都是一个人,就算最疼爱她的师娘也不会陪着入睡。对于一个五六岁的稚童来说,摘星阁的夜晚还是过于漫长寒冷了。 如今有了这位师姐,她身上有柔软好闻的气味,她笑起来如此可亲,一切都不一样。 埋在被子里的幼年秦观颐没忍住自己翘起来的唇角,故作矜持道:“师姐愿意讲,那我就听听看。” 月清河瞧她那副雀跃期待又端着的模样,心道,这口是心非的样子原来是从小就有的。她清了清嗓子,一边思索一边讲道:“从前凡人界有一位公主。她出生时君王暴虐无度,臣民怨声载道,直到新王揭竿而起,将所有王族血脉诛杀。” 小秦观颐:“公主她也死了吗?” 月清河软下嗓音,“小公主没有死。那一天,剑尊下凡带走公主收她为徒,小公主在修界勤勉修行,惩恶扬善护佑一方,最终立地飞升去了仙界。” “我喜欢这个故事。”小秦观颐说。 月清河沉默一瞬,笑了笑,又道:“我也喜欢。” 从此,小秦观颐爱上了睡前故事。 她对没有体验过的东西十分好奇,月清河本想趁这孩子睡一觉起来失去记忆,就不用再为哄她入睡费神想故事,没想到小秦观颐竟然十分执着—— 她将月清河这位“师姐”和故事记在了玉简上。 第二日,小秦观颐醒来。 她平日里修行刻苦,天光未亮便要起身练剑,自旭日初升打坐,日光跳跃出山间林海,天地灵气初生万物苏醒,月清河无法修炼,便在这孩子身侧看玉简。 小秦观颐打坐完毕,回摘星阁中修习剑法,待午后用过膳食,她拿着一枚玉简道:“师姐,我是不是有一个睡前故事?” 月清河一惊,险些没拿稳手中书册,“你不是不记得了吗?早些时辰还道不认得我,现在就要听故事了?” 小秦观颐默默嗅了嗅,坚定道:“师姐不是坏人,师姐一定答应过我每日都有故事。” 月清河:……怎么还要每天都要? 月清河无法拒绝小秦观颐,于是顺势将她牵回床榻边,她正要放开手,小秦观颐一脸期待,再次伸手向她。 月清河一时语塞。她看看小秦观颐,再看看比小秦观颐还高一些的床榻,没记错的话,第一次她怜惜这孩子身上有伤脸颊冻得苍白,动手将她抱起,她还十分不习惯要挣扎下来…… 这才两天,小秦观颐已经适应良好,甚至用这种期待的目光跃跃欲试地看着她。 月清河无奈,只好俯身揽着小秦观颐,放在床榻边,口中道:“师妹近日越发粘人,从前不是说师尊不叫你被师姐们抱来抱去?” 小秦观颐端坐,闻言道:“我不记得了,师姐。” 月清河:……轮到这事你就不记得了是吧? 她狐疑打量床榻上的小秦观颐,难道这人已经想起来了?不过只见这孩子仍然一副端正肃然的模样,倒是没看出什么不对。 小秦观颐眨眨眼,嗓音软软的哀求道:“师姐不喜欢我了,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今日真的没有故事了吗?” 月清河哪里受得了这幅模样,叹气道:“是我不对。好了好了,给你讲就是了。” 她坐在床边,想了想一面讲道:“从前碧落海边,生活着月中仙人的后人。她们每一个都长得十分美貌。” “最美的月中仙人来修真界,整个修真界仙门强大的尊者修士都围在她身边,捧着华衣美食和各种法宝献给她,想得到她的青睐。” 小秦观颐追问道:“后来呢?” 月清河缓缓道:“月中仙人不要华衣珍宝,要所有的月中仙人可以和修士一样强大。修仙界的尊者拒绝了,他们说,天道命月中仙人只能做第一美人,这是宿命。” 小秦观颐渐渐睁大了眸子。她还太小,不能理解这个奇怪的故事,追问道:“后来呢,后来月中仙人也和小公主一样飞升去仙界了吗?” 月清河眼也不眨,“没有,她死了。” 小秦观颐一脸错愕,面色凝固。 月清河忍不住轻笑出声。她也不知是为什么而笑,是看到秦观颐小小一张脸上那么多精彩的神色,还是为了这个奇怪的故事戛然而止的结局。 小秦观颐气道:“师姐坏心思,我不喜欢这个故事。” 月清河含笑揉了揉她细软的额发,总算良心发现补救道:“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她既然只能做第一美人,无法修炼飞升,死去是常事。你若不喜欢,我便不会再讲了。” 小秦观颐想了想,仰头望着月清河道:“不会的,师姐,月中仙人想要修炼没有错。如果我能遇到她,我一定会帮她。” 月清河面上的笑意渐渐落下,她喃喃自语一般,轻声回道:“好孩子。” “你已经帮过她了。” 22、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小秦观颐修行十分刻苦。 月清河仅仅陪伴她这几日,她分明已经失去了后来的记忆变作孩童,每日修行也没有落下。天光未亮,起身挥剑百次;晨光初现,打坐吐息一个时辰;修习剑法法卷,晚膳后进驻幻境…… 直到夜深人静,小秦观颐才能歇息。 月清河在小秦观颐睡前讲的故事越来越多。她本来没有把哄孩子睡觉当做什么大事,只是小秦观颐粘着她显出依赖模样,又撇过一张小脸不肯让期待的样子叫她看穿…… 这模样实在可怜可爱极了。 月清河游历修界几十载,山野传说,隐族秘闻信手拈来,几句话之间就是一个族群的兴起衰亡。 故事这种东西,总是不缺的。 “今日给师妹讲一讲碧落海的鲛人一族可好?” 夜深人静,摘星阁角落长明灯,月清河撑着下巴靠在床边,向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漂亮眸子的小孩说道:“鲛人生来便是双生,只有一位能传承王位。每一代鲛人女王都经历了惨烈的自相残杀。鲛人死后化作海中泡沫,只留下一颗赤色珍珠。” “传说修仙者得到血珠有助于进阶,但得道飞升时将受天劫所灭,不得往生。” 她的嗓音轻柔和缓,伴随着长明灯透过纱幔,如梦似幻,传闻中鲛人的歌声能够引动凡人妄念,令他们心甘情愿一步步淌进海中,成为鲛人的血食。小秦观颐慢慢垂下眸子,只觉躺在荡漾海潮之中,渐渐沉湎。 月清河慢慢停下讲述。纱幔遮盖之下,那孩子已经睡着了。 她看着那陌生又熟悉的稚嫩睡颜,心中念道,今日已经是第三日,秦观颐还是稚嫩模样。 月清河望向摘星阁外。云海蒸腾,月色下冰凉如潮,遥远的北方在她看不到的深处。许筝说秦观颐自昆吾山归来,身受重伤变作孩童模样,而凤凰一族和魔物勾结…… 她那时发现了什么,遇到了什么敌人? 第二日。 天光亮起,月清河照常陪伴小秦观颐修行。 许筝一如既往送来饭食,月清河昨夜思索到心绪杂乱,嘱咐小秦观颐自己先吃,来到摘星阁前叫住许筝—— “师姐,小剑主她仍然没有好转,你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许筝提着食盒,左看右看,“这个嘛……师妹啊,你不是和秦师姐相处得不错吗?再过几日又如何?” 月清河一时气结,“我怎么瞧着师姐恨不能让我在这待上一年半载,希望秦观颐一直好不了?” 许筝忙道:“怎会!我亦是心急如焚。师妹不觉得剑主记忆恢复得越来越快了么?这就是她好转的迹象。” 月清河思索片刻。的确,小秦观颐第一日午歇完就将她忘得一干二净,费了一番功夫才想起来;第二日片刻记得住她的样貌;第三日一睁开眼睛就要叫她讲故事…… 许筝再道:“清河师妹,你若着急,带小剑主在摘星阁附近走走,会不会好得更快些?” “不过剑主此时不宜让旁人发现,我马上给摘星殿附近下禁制,师妹也小心些遮掩才好。” 月清河无奈道,“许筝师姐,我便再信你一次。” - 小秦观颐等待半晌,月清河带着食盒归来。 她从天光明媚的殿外踏进来,衣袂翩翩,笑意柔软。小秦观颐不由眯了眯眼睛,便听到这位美丽的师姐说道:“今日天清气爽,我们在外用膳如何?” 小秦观颐怔怔点头。 月清河见她没有异议,俯身牵着她往外。摘星阁坐落在摘星峰顶,阁内空旷无物,外头只有一条小道向下蜿蜒,半路一座小亭,面对云海摆着桌椅。 桌面上石刻一道棋盘,若是旭日初升时来上一局,可谓十分风雅别致。 月清河停下脚步,特意感应一番。 摘星阁与半山腰的摘星殿相隔甚远,更有禁制,除了剑阁阁主与其亲传弟子之外无人能够靠近。 许筝临走时在这唯一一条小道上落下迷踪阵,若有人无意中闯入,要绕行三个时辰才能出来。 倒是安全。 月清河牵着小秦观颐来到亭中,对着桌面上的棋局犯了难。剑阁在此,这棋局可能是秦观颐师长所留,不好擅动。她露出犹豫的神色,小秦观颐也发现,淡然上前抬手将石刻棋盘取下,搁在一旁。 月清河奇道:“这局也许是你师尊所做,就这样挪开是否……” “师姐提了一路食盒,再不放下,手都要酸了。” 小秦观颐说完就去取月清河手上的食盒,端正放在桌上,一道道拿出饭食。她的动作十分熟练,看得月清河心中好笑。 她便坐在一旁,将碗筷分好递过去,“多谢师妹关怀,别说了,快吃饭了。” 一大一小对着云海用完早膳,月清河惯常将食盒收起来,用手帕给小秦观颐擦擦嘴,牵着她回去。 “师妹还记得多少事?这地方应当待了许久吧。” 月清河一面走,一面特意问道,“还有什么能想起来的吗?” 小秦观颐闻言思索,“想起来师尊,掌门和一些师姐。别的有些模糊,似乎还有很多没有记忆……” “我会将想起来的都记在玉简上。”她道。 月清河点点头,心下欣慰。不愧是秦观颐,就算变成这般模样也十分可靠。 摘星峰一面沉在茫茫云海,这一条小道沐浴天光,驱散了水气寒凉。月清河眯了眯眼睛,只觉浑身上下晒得微微发热。她手中一紧,原来是小秦观颐正睁着眸子仰头望着她,月清河笑道:“怎么了?” 小秦观颐连忙转开目光,有些别扭道:“师姐像月中仙人。” 月清河奇道:“你又想起来什么了吗?” 小秦观颐摇摇头,紧紧拉住月清河的手,小脸板着肃然道:“师姐,能不能答应我,等我长大?也许十年后,我会很厉害,到时候我回来找师姐可好?” “这……” 月清河一时竟然有些错愕,小秦观颐不知道,她却很明白,这人只是一时间变成了孩子,再过几日她就会恢复,她们二人就会再次回到那不尴不尬的故人关系。 这几日的亲密无间,转瞬即逝。 小秦观颐见月清河不说话,语气更加着急了些,“师姐若有所求,我一定帮着师姐,师姐若去哪里,我必定随着师姐同去!” 月清河回神,见她满眼急切,少见地露出属于孩子的惶然倔强,心下酸软一片,不知是什么滋味。 罢了。她如今就是个孩子,应允一下又能如何? 月清河指尖拂过小秦观颐红红的眼圈,终于温声开口,“你别怕,我不会走的。你以后会是仙门天骄,身居万万人之上,别害怕,你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薄雾退散,摘星阁近在眼前。 月清河心下七上八下。她牵着一个粘人的小剑主,这孩子看起来十分开心,惯常神色端正的一张小脸上暖洋洋的。 她要衣袖擦着衣袖,裙边贴着裙摆,一步步跟着月清河,像一道小小的影子,恨不得贴在她身上才好。 “师妹,你踩着我的裙子了。”月清河不得不停下脚步。 哄孩子是清河仙子最不擅长的功夫,就算重活一遭,她也仍然感到棘手。 小秦观颐道歉,“对不起。” 她说完却不肯放手,仍然靠在自家师姐身上,也不说话,是十分明显的暗示。月清河长叹一声,早知如此她就不答应这小家伙了。 月清河抬手就把小秦观颐额发揉乱,教训道:“师妹不可以耍赖,方才还说我提食盒就会手酸,如今又要我抱,不心疼师姐了吗?” 小秦观颐仰头任她揉搓,口中坚定道:“师姐那么厉害,抱一抱也不会有事的。” 月清河一时气结。她扬了扬手,作势要将这孩子推开,小秦观颐一见更加缠着她。 一大一小僵持,场面十分奇怪。 月清河正待继续说她,远远的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清河!” 什么? 月清河心下一凛,反手就将小秦观颐推到身后挡住——有外人闯进来,还认识她? 千万不能让秦观颐的样子被发现! 月清河警惕四顾,只见摘星阁通往山下的小道上远远走来一个人影,她护着小秦观颐退后,小秦观颐不明所以,“怎么了师姐,有什么人来了?” 她不知道目前境况,只当这里是剑阁,来人都是昆仑弟子,并不害怕。月清河低声道:“你别出声,躲好。” 小秦观颐乖乖藏在她身后。 月清河抬头,来人渐进,是个有些熟悉的女子。待她再走几步显露面貌,竟然是颖少云。 颖少云迟疑道:“清河,是你吗?” 月清河眼前一黑。这可怎么解释才好?她笑了一声,干巴巴地问道:“是少云啊,你怎么来这里了?” 颖少云一时没察觉她的不自在,上前说道:“我正要寻你呢,这几日都不见你人,许筝师姐说你去修养了,可青菡峰也找不到你。我今日心中烦闷,便来摘星殿练剑,不知怎么就找到这里来了。” 颖少云问道,“清河,你在这处修养么?你身上好些了吗?” 她说着说着忽然目光呆滞,月清河身后探出了一个小女孩的脑袋,一副五六岁的稚嫩模样,正好奇地望着自己。 一个孩子? 那样貌十分眼熟,颖少云渐渐瞪大眼睛,那孩子的模样不是和云中剑主一模一样吗?这地方据说正是剑阁,难道说这孩子…… 月清河还不知后面的小秦观颐已经出来了,闻言连忙应道:“不错,这里清净无人,正适合我养伤。我已经好多了,少云你若无事,还是多多练剑的好。” 快些下山练剑去,别待在这里。 颖少云结结巴巴,“清河,你……你没事就好,那我也先回去了。” 话没说完,颖少云一副被天雷劈中的失魂落魄模样,前脚赶后脚地跑下山去。 月清河一脸莫名,小秦观颐拉拉她的衣袖,“那是师姐的朋友吗?” 月清河回神,叮嘱道:“师妹,你可不能让旁人看到你,懂吗?” 小秦观颐乖乖应道:“知道了。” - 颖少云下山去后,几天都是失魂落魄的模样。 潘菱受不了她这幅呆滞的傻样,怒道:“叫你去寻月清河,你倒是说找到她没有啊?” 颖少云愣愣坐下,满脑子都是同窗遮遮掩掩挡住的小女孩,她忽然开口问道:“潘菱,云中剑主她可有兄弟姐妹?” 潘菱喝了一口茶,没好气道:“秦国国灭六百年,没了。” 颖少云再道:“还是说女子和女子结为道侣,也会有子嗣?” 潘菱一口茶没咽下去,险些噎死自己,当场咳得昏天黑地—— “你,你说什么?”潘菱大喘几口气,揪着颖少云的领子怒道:“我问你月清河,你的脑子都在想什么!” 颖少云神色木然,被她揪着喃喃道:“我今日去寻清河,见她遮遮掩掩,牵着一个小女孩。那孩子长得和剑主一模一样。” 潘菱手一软,见了鬼似的连退几步。 “什么……难道清河和剑主是道侣,她们二人连孩子都有了!” 这场离谱的争执月清河并不知情。 几日后,她终于等到小秦观颐渐渐想起来更多记忆。这孩子一觉醒来,就比从前高些,直到她越发抽条长大,月清河明白,她应当和秦观颐告别了。 这几日的亲密无间,只是一时。 月清河趁秦观颐熟睡,传讯许筝,悄悄离开摘星阁。 青菡峰四季如春,亦萱师姐也十分细心。月清河待在这处修养,有时小憩将将醒来,总以为会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唤道:“师姐。” 她一下子惊醒,见房中空旷无人,鼻尖是灵草好闻的清新气味,才反应过来——自己在青菡峰。 “清河师妹,好些了么?” 亦萱端着汤药进来,特意在汤碗旁放了些糖,“前几日你只是吃药膳,虽说暗伤好了不少,但不看看还是不安心。” 月清河回神,笑了笑,“我没事。只是睡得久了些,又时常被梦惊醒,难免有些倦意。” 亦萱点点头,“我见你困倦,特意加了些安神的,你喝了便能一夜无梦到天明。” 月清河接了。她一气喝完药,拿了一块糖放在口中。苦涩甜蜜的滋味弥漫开,月清河缓缓闭上眼睛。 秦观颐,她应当已经好了吧。 还是早些好起来为妙。月清河想。 三日后,月清河来到青崖峰。因梧桐殿青鹭仙子出事,她已经不能再去,只得提前来到青崖峰峰底,待彻底恢复后选择其它课业。 青崖峰剑气浩荡,一面绝壁镌刻着昆仑开山立派的紫宸仙人所留剑气,月清河持剑而行,刚刚靠近便能感到劲风扑面而来—— 她坚定神色,推开青崖居大门。 青崖居内剑修学子三五成群,此时雨无正未至,时辰尚早,少年少女们各自闲谈。月清河来时人声沸腾,她刚踏进门内,忽然场中寂静。 月清河感受到众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困惑。 “是清河师妹!”有人出声道。 这一声唤醒了众人神色,几个女子纷纷围上来,口中热切道:“清河师妹真是辛苦了!” 蓝衣墨发的师姐亲切挽着月清河的手,笑道:“师妹是从剑阁来的吧?这几日我等才得知消息,实在失礼。” 青衣师姐沉声道:“不知清河师妹何时昭告宗门,也好为小剑主庆贺。” 白衣师妹打断道:“剑主还未归宗,当然是剑主宣布更合适,清河觉得如何?” 师兄师弟们不好上前,但也远远围着这处密切关注。 月清河被众人围在中央,你一言我一语,越听越觉不对,“等等诸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什么小剑主?” 要不是许筝口风紧,她们也没说别的,月清河几乎要以为秦观颐受伤变作幼童的事已经被昭告天下了。 第一个靠过来的蓝衣师姐奇道:“清河,你不是已经与剑主结契,连孩子都有了么?” “是啊是啊,我们都知道了。”余下众师姐师妹应声道。 月清河:…… 月清河耳朵嗡鸣,眼前一黑—— 天道啊,你降一道天劫劈死她吧! 2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摘星阁。 秦观颐醒了。 云海蒸腾,冰冷的雾气弥漫殿中,显得整个摘星阁格外空旷寒冷。秦观颐自床榻间起身,柔软的被子自身上滑落,她忽有所感,抬手攥在手中—— 是一件轻薄的羽披。 秦观颐微微皱眉。她醒在空无一人的摘星阁,此处是她自秦岳尊者带入宗门后,生活十余年的地方,师尊秦岳和师娘白羽夫人构成了这处小小世界的亮色。她待在云海,枯松和玄妙剑道之间,从未感到孤寂。 此时左右四顾,熟悉的摘星阁中多了一丝温暖活气,床边,椅子上,桌边隐约有另一个人的身影。秦观颐穿上中衣,下榻,耳畔隐约听到一声女子的轻笑—— 师妹,又要耍赖让我抱抱了? 秦观颐抬眸。摘星阁大殿光滑如镜,除了她手中一件羽披,竟然没有丝毫旁人存在的痕迹。那柔软轻薄的一件衣物萦绕着一点香,殿中水雾寒冷,秦观颐只觉记忆中浮动的暖味轻轻荡开,就要消失了。 秦观颐起身,“许筝!” 许筝自接到传音便来此地等着,走进来道:“剑主终于醒了。” 秦观颐手中躺着那条柔软的羽披,眉头轻皱,“我受伤这几日有旁人来过?” 许筝愣了一下,她本来并不担忧,这下心中思索开了。她试探道:“剑主从前受伤只是昏睡,就算途中醒来也不会有记忆,这一次您已经有记得的事情了吗?” 秦观颐闭了闭眼,环视殿中。 桌边,她曾和谁一同用膳,对方柔软温暖的眸光望着她,让她不思饮食也多喝了一碗汤;床榻边,是谁低声讲述着碧落海上仙人的歌谣,哄她入睡安眠;殿外天光明媚,她牵着对方的手一时间晃了眼,总要担心那人会远远地离开,再也寻不见? 秦观颐幼时修行刻苦,入门一载就不必去床榻休憩,而是打坐修行;师尊师娘虽寄予厚望却很少归宗,谁会夜夜陪伴她哄她入睡,用无尽的包容令她一步步得寸进尺。 秦观颐闭了闭眼,沉声道:“我记得许多,你照实说。” 许筝面上一怔,想到那位师妹离去时千般叮嘱:“剑阁这几日务必守口如瓶,莫要让第二人知晓此事,否则剑主必定要大发雷霆,切记切记。” 许筝心道,她们二人之间的事,剑主何曾是旁人。师妹与剑主之间本来就没有嫌隙,何必避之不及?她得帮一把才行。 思索片刻,许筝解释道:“剑主这次受伤昏迷,清河师妹听说了十分忧心,不顾自己还需要修养便要前来照顾剑主。” 秦观颐沉默半晌,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应了一声,只道:“这并不妥当。她刚刚入门,我也并无大碍,若有事寻青菡峰便可。你劝她好好休养。” 许筝心道,我可不是好好劝了么,不然清河师妹怎么能在剑阁待上整整三日! 许筝面上肃然道:“清河师妹一片真心前来,我怎好推辞?多亏了师妹悉心照料,剑主这一次好的这般快,一定要好好谢谢清河师妹才行。” 秦观颐闻言看许筝一眼,许筝顿时背后一紧。她心下大乱,不由想着难道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了? 好在秦观颐听完没有发怒的迹象,应了一声,“原来如此。” 秦观颐垂眸摩挲剑柄,启唇道:“下次去昆吾山,我会亲自邀请清河同去。她身带火灵不能全心练剑,此去正可解决。” “此事你不必告知,我会亲自去寻她。” 许筝心下一喜,“是!” 这二人各自闷声,指望她们能醒悟不知要何年何月,如今看来这步棋走对了。 剑主既然开窍了,清河师妹那边还远吗? - 青崖居内热闹非凡。 蓝衣女子道:“你们可知剑主多年孤身一人,其实有一位道侣在外历劫失踪,剑主苦苦寻觅十余年呢!” 白衣师妹两眼放光,“我亦听说此事,那一位如今已经拜入昆仑,只是没有进剑阁,师姐再说说如今有什么进展?” 青衣师姐奇道:“怎会如此?她们二人历经艰险终成眷属,为何还要两地分隔?我们昆仑可没有无极剑宗的古板规矩。” 蓝衣师姐摇摇头,“两情若是长久时,一时半刻分别也不算什么。这不是剑主在外除魔,那一位已经去剑阁照顾女儿了么?” 众人说到此处,纷纷明里暗里向青崖居窗边投去热切目光—— “不知剑主与清河师妹的女儿样貌如何?” “在下认为像师妹多一些……” “不论像剑主还是像师妹,一定十分可爱,真是期待。” 月清河:…… 月清河人是端坐青崖居,背影坚韧,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却是眼前嗡鸣,脑海中一片混乱——她的同窗们都在说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 月清河甫一进门就大受打击,好不容易从青崖居师姐们和蔼热切的关心中逃出来,选了个远离众人的角落坐下,立刻拽出弟子铭牌联络颖少云—— 你都向外说了什么?! 月清河向颖少云发了数十条传音,对方杳无音信,似乎也明白自己闯了大祸。 反而潘菱的名字亮起,期期艾艾道: 清河,少云她见了你回来以后,就一直浑浑噩噩不对劲。 我见少云实在沮丧,听说膳堂出了新菜叫她一同去,没想到她喝了不少米酿竟然开始说胡话…… 当日膳堂有太多同门,她竟然说你和剑主有了一个女儿…… 清河对不起,我实在拦不住她! 月清河看到这里,心间顿时冻得拔凉。她缓缓扣下铭牌,当场万念俱灰—— 完了。 如今就是天降九十九道天雷劈死颖少云,也来不及了! 月清河坐在青崖居内,耳畔全是沸腾的“小剑主更像师妹还是更像剑主”的争论,脸颊耳畔热意攀升,整个人如坐针毡—— 师姐师妹,你们清醒一些! 秦观颐要是醒来知道她无故多了个道侣,更凭空多了个女儿,我们通通都完了! 众人嘈杂间,青崖峰峰主,入圣期剑尊雨无正踏入青崖居。 学子们纷纷端坐。 雨无正身形高大,气势内敛。他身负一柄长剑,看着平平无奇,但上面隐约的交战痕迹透出这位剑峰峰主资历不俗。 座下学子各个敛声屏气,神色肃然。 雨无正扫过众弟子,沉声道:“尔等皆是昆仑剑宗天资不俗的新弟子,青崖居内切记谨言慎行,勤勉修行,方不负宗门教导。” 月清河缓缓呼出一口气,摒弃心中杂念。 经过几日修养,她身上暗伤已消,如今正是继续课业的时候。无论如何,手中有剑她便能有应对万事的底气,但凡练剑必会拼尽全力。 时辰一晃而过。 傍晚,课业毕。 月清河自青崖居走出,天际霞光绚烂。同窗们纷纷离去,不时有师姐见她笑道: “竟是清河师妹。” “师妹可要与我们一同练剑?” “剑主何时归来?你一人实在辛苦了些……” 月清河一脸凝滞,几乎背后冒出冷汗。她端出肃然模样阻止道:“不必。” “师姐们误会了,我与剑主清清白白。” 求求你们真的不要再继续说那些话了! 师姐们露出笑意点点头,满脸揶揄道:“师妹既然害羞,我们为你保密就是了。” 月清河:……怎会如此? 青崖居外水深火热,人山人海。 忽然在场众人寂静,月清河心下一喜,正待趁此机会偷偷离开人群,就见面前那位蓝衣师姐目光震惊激动,直直盯着自己身后…… 月清河耳畔嗡嗡作响。 她缓缓回身,只见天际绚烂云霞,一人御剑而来逆光踩在半空。其身影修长,墨发纷飞,软甲流淌夕阳如同浴血,十分夺目。 离宗除魔半年的昆仑剑主,自人山人海万众瞩目下,来到月清河身前。 秦观颐。 月清河茫然地睁着眸子,一时不能回神。 秦观颐一步步走来。众人纷纷让开一条大道,她如一柄利剑穿过重重人群,冷肃强大,黑眸如冰,行走间如山岳将倾,几乎让人屏住呼吸。 月清河在这奇异的寂静之中,见秦观颐行至她身前。 “此物交予你。”冰玉相击一般的声音,在她耳畔落下。 月清河茫然接过,却是一枚玉简。 秦观颐再次开口道:“这几日烦你费心,我十分感念。此事还请务必应允。” 漆黑的眸子珍重地看着她,令月清河一阵恍惚。她实在不明白,为何同为女子,秦观颐如此令人心神动摇,这般看着任何人,都会叫人有一种自己是她珍而重之虔诚捧在心间的错觉。 在场学子见云中剑主来,勉力维持着面上没有异状,见这一幕她们二人靠近,激动地交换眼神各自拿起铭牌—— 能见此情此景,我此生心满意足! 我就说她们二人关系匪浅! 谁有留影石?快啊,快啊! 月清河感受到周围强烈的视线,猛然回神,勉强扯出一个笑,“剑主贵人事忙,此物交予别人给我就是了。何必亲自前来?” 何必来坐实这些空穴来风的传闻! 秦观颐似是没有料到她会这样说,理所当然道:“他人转交不显诚意,你既然真心待我,我也不愿你误解我的心意。” 秦观颐指的是她记忆之中模模糊糊温柔照料自己的清河师姐,可这话一出,炸得在场众人惊愕。 月清河更是眼前一黑—— 完了,彻底完了。 今日秦观颐来,不仅昆仑剑宗,整个修真界都要传遍她月清河和云中剑主有一个女儿了!